《闪闪而恋》 第1节 ============== 书名:闪闪而恋 作者:钦点废柴 ============== 第1章 冯师延早已和这个地方斩断关系,一晃三年半,不得不回来一趟。 冯宏心脏查出点毛病,最近一直休息在家,冯师延过来探望他。 起居室风格跟离开时没太大变化,仍一派富丽堂皇。 象征性抿一口清茶,杯子搁回茶几,冯师延望着对面冯宏,“您身体好点了吗?” 中年男人的叹息像呻|吟,“经不起岁月摧折了,上年纪就是各种老毛病,反复折腾。” 冯师延还没组织完词汇,二楼炸开一道熟悉的女声—— “妈咪,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耳坠?!阿晏姑姑上从法国回来送我那副,粉色碎钻blingbling的,我找不到了!一会见她我想戴着呢!” 不用多想,这道声音必属于小她两岁的继妹江笑雯。 那年冯师延十四岁,独自一人从西北飞岭南,冯宏接她回来,江笑雯闻声而动,前一秒喊着“爹地,你回来啦!”,后一秒瞥见冯师延,“妈咪”一声,见鬼般扑回江书慧房间。 冯宏撂下她上楼,一家三口为她的安置问题争吵。 冯宏主张冯师延住二楼空置的客卧,江书慧称房间另有他用,不能给外人住,江笑雯尖声让爹地妈咪把她赶出去,她讨厌陌生人来家里。 冯师延最终被安置在佣人房住家保姆的上铺,像上了泰坦尼克号的三等舱。她一直读寄宿学校,正式成年的第二天拜别冯宏。 冯师延说,谢谢他四年的照拂,以后不会再回来打扰他们,唯一剩下户口问题,等工作落实再转出去。 冯宏显然松一口气,说等她结婚安定后转也不迟。 如今,江笑雯也像初见那回一样跑出房间,眼神扫到起居室来客,脚步一顿,白眼一翻,扎进江书慧的房间。 冯师延低头轻声笑,“她还是没变。” 冯宏也笑,意味与她的大相径庭,“雯雯就大大咧咧的性子,没什么坏心,就是心眼小了一点点。” 这是变相的宽解,江笑雯以前没少排挤冯师延:冯宏不在家,江笑雯就会把餐椅搬走,只留两张给她和她妈咪,冯师延上不得饭桌,只能和住家保姆一样端剩菜进厨房吃;有一次甚至趁冯师延不在家,江笑雯召集同学开趴,当众朗读她的日记。 江书慧和她母女连心,一直纵容她耍性子。冯宏有愧于冯师延的母亲,失恃少女相当于一面镜子,照出他的始乱终弃,他对她避之不及,只好变相用金钱弥补。 冯师延敛起笑意,对他的偏袒不置可否。 冯宏带走话题道:“你还记得阿晏吗?住我们家附近那个男孩子,跟雯雯同龄。他姑姑跟你江阿姨是昔日同窗,刚从美国回来,准备聚上一聚。正巧尤家也有意撮合两个孩子,如果顺利,上半年就把婚订下来。姻亲是血亲外最牢固可靠的关系,我们两家生意正好能强强联合,所以一会两个小孩也见一见。” 冯宏一改病容,越说越红光满面。 冯师延脑袋静滞一瞬,“尤晏不才刚满十九岁……” 冯宏点头,“比雯雯大三十五天,又是多年同学,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还是找一个能聊得来的合适。” 江氏母女相携走下扶梯,江书慧对冯师延视而不见,江笑雯又白她一眼,转头看向冯宏,两颗耳坠晶光闪烁。 江笑雯甜软口音,“爹地,我跟妈咪出去咯。要不是你身体不舒服,我真想带上你一块去,你也有小半年没见过阿晏了吧?” 冯宏笑道:“等你们定下来,我一定去。” 江书慧蹙眉,用一贯严厉口吻道:“女孩子应该矜持点,整天那么主动也不害臊。” 江笑雯从沙发背后搂住冯宏脖子,弯腰亲脸。 “爹地,走啦。” 江氏母女并肩走至玄关换鞋,江笑雯又大惊小怪,“这拉杆箱谁的?!又大又丑,放这里碍地方。” 自始至终,冯师延的存在感还不如一只拉杆箱。 冯师延说:“我也要走了。” 冯宏说:“陪我吃顿饭再走吧,就我一个人在家。” “晚上还要赶飞机。” “明天小年夜,还要去哪里?” “回西北,妈妈明天忌日。” “……” 冯师延起身,一个冒进的想法跟着立起来。 “如果可以,能让司机捎我半程吗?随便在哪个地铁站附近下车。这里走出去挺远。” 冯宏起来准备吩咐司机,“她们到尤家的酒店——” 冯师延截过话头,“我也在那下车好了。” …… 车里多出副驾上的冯师延,又好像跟空着别无二致。 江笑雯一路发微信语音,声音难掩喜悦—— “相亲开不开心当然看对象是谁。 “是他是他就是他!要不是他,我才不去呢! “……” 江笑雯爱慕尤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为尤晏放弃华东灯红酒绿的诱惑、岭南与家毗邻的温馨,追随他到没有暖气的华中h城读大学。 江书慧在旁频频眼神警告,要矜持,要端庄,要像淑女一样从容大方。江笑雯如腾云端,半点没放在心上。 车子抵达一处繁华商区,三人在酒店外无言分道扬镳。 许是为了不给相亲的年轻人压力,桌位选在空旷的大堂,冯师延在入门处一眼便捕捉到。 服务员上来询问是否有订桌,冯师延摆摆手,推着拉杆箱出到最近一个消防口。 露天消防梯袭来凉意,冯师延上车前曾向庞姣姣问尤晏联系方式,尚未得到回复。 手机搜索一阵,她从挎包找出纸笔,蹲下垫着行李箱刷刷写字。 约莫过去一刻钟,消防门倏然吱呀一声,一道颀长人影闪出来。 尖锐声响像拍在肩上,冯师延肩膀一跳,抬头望去,目标人物居高临下盯着她,薄唇衔着一支未点着的烟,打火机捏在手上。 两个人都有些发懵。 “嗨。”冯师延先出声,此处远算不上重逢圣地,短暂的一个音节却无比自然。 岭南冬天不冷,尤晏只穿一件带兜帽的灰色卫衣,外面套浅蓝牛仔夹克,打扮休闲随意,怎么看也不像这家酒店的继承人。 打火机塞回夹克口袋,他夹下香烟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好久不见,正准备找你。” 冯师延撕下刚刚写就的纸张,起身时双腿发麻,身形不稳,往栏杆挨了一下。 尤晏以为她要滚下铁梯,下意识抢前一步捞她,见人没事,收手插兜闲闲盯着。 冯师延稍顿双足,双手递过边缘还算整齐的纸张,“这个,你看一下,有没有兴趣?” 那架势,好似秘书呈上一份待签合同。 尤晏接过一看,眉梢轻挑,可不就是一份“合同”吗—— 页头楷书端正保守,字如其人,写着:订婚协议。 尤晏不着急往下看,朝她扬扬纸张,半笑不笑:“什么意思?” 冯师延把钢笔拧紧,别进记事本里,两手握着垂在身前,乍一看确实有点秘书述职的意思。 “是这样,‘姻亲是血亲外最牢固可靠的关系’,冯家和尤家想通过联姻强强联合,你不如考虑和我协议订婚。” 尤晏表情管理不善,笑出一声,“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跟我、求婚?” 冯师延认真思考一遭,严肃道:“我是在跟你协商订婚。不过既然是我主动提出,是的,我在请求你跟我协议订婚。” 尤晏轻佻地模仿她一板一眼的语调,“那么冯女士,请问,跟您订婚有什么优势?” 冯师延像听不出嘲讽,眼神示意他手中纸张,“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你可以先看一下。不着急。” “……” 尤晏只好速读一遍,里面列举种种和她协议订婚的好处,大意是: 只要能维持表面和谐,1)钱是他的;2)自由也是他的。 她只要三年后彻底的自由。 三年后,尤晏正好二十二岁,够到法定婚龄门槛。 这期间足够让两家利益互融,难舍难分,到时候,他们分开的影响不会造成生意重创。 而彼时,两人甚至连结婚证也无需领,直接和平拜拜,下一次结婚在法律上还是闪闪发光的头婚党。 尤晏嘴角一抽,这看起来真他妈的诱惑。 “如何?”冯师延细察到他的心动,趁热打铁追问。 尤晏放下纸张,半眯下眼,表情不太正经。他往防火门暗示一眼,“你知道你们家打算安排谁跟我订婚吗?” 冯师延点头,“我不介意你当何书桓。” 尤晏:“……” 冯师延推一下细边眼镜,像进行学术探讨,“你知道何书桓是谁吧?” “我他妈当然知道。”何书桓那个在两姐妹间犹豫的渣男。 “嗯。” “……” 尤晏以前和她有过少许接触,对这个人留存着难以磨灭的刻板印象:木讷,迟钝,无趣。 冯师延乍然搬出一个文艺作品人物,暴露阅读隐私和消遣癖好,两个不熟稔的人突然聊及文艺作品,对话往往会向谈心方向发展,怎么也有点微妙。 第2节 手机闹钟提示赶飞机时间,冯师延把记事本塞进挎包。 “我要赶飞机,你考虑清楚再联系我,如果还有什么补充条约,可以继续商量。” 尤晏还没作答,防火门忽地弹撞过来—— 还好里面人没使劲,尤晏薄恼地揉揉手肘,操了一句。 里面人欣喜,“阿晏,你在外面?” 是热情饱满的江笑雯。 冯师延和尤晏莫名对视一眼,默契转瞬即逝,在两人心底滋生出同盟意味。 尤晏倏然一脚顶住防火门边缘。 江笑雯:“哎,这门怎么推不开啊?” 冯师延:“……” 第2章 防火门像城门隔开两方阵营,局势箭在弦上。 冯师延撞上江笑雯总没好事。 当年初来此地,冯师延在小区长条椅上歇息,江笑雯那个短发闺蜜万欣,冷不丁拎走她的书包,拖腔拉调高呼:“我捡到一只‘高——级’书包——!” 书包从她头顶飞过,落入江笑雯手中。 江笑雯和万欣丢沙包似地抛弄,冯师延追跑几趟均扑空,想放弃时,一道黑影抢篮板一般,半路将包夺下。 尤晏那会刚小学毕业,也才和江笑雯一般高,训人语气却跟大人似的,“你无不无聊。” 江笑雯撒娇:“我就跟她玩玩嘛。” 现在站她面前的男孩子估计有一米九,天光投下的淡影能盖牢她。 冯师延摸上拉杆,准备下楼梯,压低声说:“我先走,你考虑清楚联系我。” 尤晏衔住香烟,声调不降,口音含糊,香烟一上一下,“你扛那么大一玩意儿下楼呢!” 他点燃吸一口,拉开一点防火门,冲里面扬声,“抽烟呢,等会。” 防火门里侧的江笑雯:“阿晏,你刚才跟谁说话?” 尤晏在垃圾桶顶的烟灰缸掐灭烟头,拉开门、挤进去、关门,一气呵成。 “说梦话。” 冯师延:“……” 她静待片刻,琢磨两人已走远,才从防火门原路离开。 往机场路上,手机弹出庞姣姣回复:「你要尤晏联系方式做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后面附带一个奸笑表情包。 一个大美人用有点猥|琐的表情包,这份烟火气莫名亲切。 冯师延还没回复,庞姣姣先把尤晏微信名片推过来。 昵称:yy。 头像:一把旧损的螺丝刀。 冯师延莫名一笑,没有添加好友,她返回聊天窗口,回给庞姣姣一个「mua」。 - 尤晏一顿饭只吃半饱,肚子有一部分给女人的话填满。然而这还没完,回到家中,家人又组织一席座谈会。 尤立人一贯开门见山,节省时间以免又跟儿子兵戎相见。 “阿晏,你也不小了,应当为家里做点贡献。‘姻亲是血亲外最稳固可靠的关系’,公司产品线增多,逐渐依赖货运行业,我们有意与货运起家的冯家结为姻亲,你意下如何?” 尤晏突然想起傍晚那个有点跳脱的女孩子,一模一样的话,也不知谁是源头。 姑姑尤琼瑛追问:“阿晏,你觉得冯家的姑娘怎么样?我看模样周正,性格温柔大方,识大体,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尤晏淡笑,“是还不错。” 尤立人与尤琼瑛这对中年姐弟悄悄松一口气。 可现场唯一的老年人那口气还提在嗓子眼。 奶奶雷天巧拉过尤晏的手,轻拍手背,语重心长道:“阿晏,我这把年纪不管联不联姻那套,少年夫妻老来伴,结婚最重要是找到性格相合的人。你告诉我,你喜欢她吗?” 眼前的老人又串连出一份特别的回忆。 小区临近街道有一座历史悠长的庙,平日拜扫的大多是阿婶阿婆,奶奶就是其中一员。 有一回尤晏到庙前等奶奶,没蹲守到人,反倒碰见一个同龄女孩,双膝落垫,额头咚地磕上石板。 女孩贴地好一会才起身,连续三个响头,虔诚如朝圣。 尤晏视三跪九叩为传统陋习,认为迂腐之人才会这般痴心于迷信。这一幕将尤晏吓得心头发毛,看她如恶灵附体,不敢稍近一分,也默默将她划入奶奶辈阵营,打上老土守旧标签。 可当天晚餐,奶奶就把这个眼泪楚楚的“恶灵”带回家,老少三人同桌吃完一锅艇仔粥。 送走“恶灵”后,奶奶伤感地告诉他,这天是女孩妈妈一周年忌日,没法回老家拜扫,才去庙里遥寄思念,并让他以后再碰见这个女孩子,不要欺负她。 他当时还带着玩心跟奶奶抬杠,说他也是没妈的孩子,奶奶说他起码还有一个奶奶;尤晏说她比他大两岁,是姐姐,要让着弟弟才对,奶奶说他人高马大,谦让女孩子跟年龄无关。 尤晏才慵懒接下嘱托。 奶奶问他喜欢她么? 尤晏用同样闲散的语调:“还行吧。——奶奶,你不挺喜欢她的吗,看人家哭了还哄回我们家吃饭,完了又让我送她回家,我都记得。” 雷天巧奶奶一脸“有这回事吗”的疑惑,犯困般眨眨眼,开始在有点迟钝的脑袋搜寻记忆碎片。 尤立人接茬道:“你也应当记得上大学前我们的约定——” 尤晏打断他,家规似的倒背如流:“专业和婚姻自由只能选一样。我既然先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跟谁结婚,任您安排。我、没、忘、记。” 尤立人眼神在说“你没忘就好”,嘴巴选择沉默,以避免不必要的纷争。 巧奶奶恍然大悟,诧异地盯着尤晏眼看要“噢”出声—— 尤琼瑛亢奋的声音淹没老人家的重磅发现,“既然你愿意就太好了!明天你帮我捎点东西给你江阿姨,我从国外带回来,今晚忘了给她。” ——家庭会议就此解散。 尤琼瑛先行离开,身形轻快,走出圆舞曲的舞步。 尤立人注意到母亲的失语,忙问:“妈妈,你刚才想说什么?” 巧奶奶机械望向她孙子,少年人五官俊俏,神秘兮兮一眨眼,轻佻却不流气。 巧奶奶清清嗓子,像看到神仙路过,“没事,我就……犯困了。” - 同住一个小区,又是高中校友,尤晏问到冯师延的电话并不费劲,无非是被人打趣两回。 路弘磊起哄他要追庞姣姣,庞姣姣戏谑他对她家延延有意思。 冯师延木讷老土,庞姣姣张扬新潮,两个矛盾的人却经常抱对出现,难免叫他疑惑而好奇。 尤晏定义的老土,仅仅在思维模式上,冯师延的打扮挑不出毛病,也算赏心悦目。 尤晏拨出第一个电话,提示客户已启用来电提醒。 洗澡出来,再拨一遍,依然如此。 他索性放下,吹干头发开始打游戏。 一直将近午夜一点,鼠标垫旁的手机震动:进来一条短信。 这个时间点进来的要不网店广告,要不博|彩垃圾消息。 尤晏打完一局,才捡起手机。 来自一个有点眼熟的号码:「您好!我是冯师延,抱歉刚才飞机上不方便接电话,如有需要,可七点后联系我。晚安!」 “啰嗦。”尤晏扯扯嘴角,回复一个字:「好。」 他把号码存下,名字栏输入:冯女士。 冯女士:「还没睡?」 尤晏长长舒一口气,回拨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人没吱声,先传来一声:阿嚏。 尤晏:“你飞北极去?” 冯女士:“我在l市,有点冷,外套忘在箱里了。” 听筒里传来喁喁人声,冯师延可能在等行李。 尤晏问:“你跑西北干什么?” 冯师延:“我妈妈忌日,回来扫墓。” 尤晏静默片刻,“对不起。” 冯师延:“你又没做对不起我妈妈的事。” 尤晏:“……” 冯师延:“等我一下可以吗,我拿外套穿好。” 尤晏:“噢。” 尤晏关掉电脑,进浴室挤牙膏。手机开免提放在一旁,突然的女声在空旷的浴室被放大,像多出一个人似的,尤晏眼皮颤了颤。 冯师延:“我好了。这么晚打电话来,你是同意协议订婚了吗?” 尤晏把免提关掉,重新贴回耳朵。 冯师延的直球又打他个措手不及,不过,直来直往不累人就是了。 第3节 尤晏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冯师延说:“那我明天再问一次。” 尤晏:“……你可省点话费吧。” 冯师延好像笑了,气息很轻,有过数次经验做支撑,尤晏确定以前冯师延和他呆不到一会,脸上总会浮现浅笑。 她的理智与淡然也总能让他炸毛。 尤晏赌气,“挂了,睡觉。” 冯师延:“晚安,一会我加你微信,有空再聊。” 尤晏先掐断电话。 微信上冒出新的好友申请,尤晏瞎猜着冯师延可能的id,点开一看—— 昵称:师延。 好家伙,直接真名,连备注也不用改了。 - 次日,冯师延的微信醒来比尤晏早。 师延:「早上好!不知道你对协议是否有新的补充?我这边想新增一条,如有空请回电与我商议。」 读完消息,尤晏的睡意死灰复燃,又打了一通长长的哈欠。 昨日的印象再度加深,冯师延的确像个没什么生活情趣的人。 他还是动手把备注改成“冯女士”,不管怎么说,两个字总有亲昵嫌疑。 尤晏没有回复,整装后拎着尤琼瑛准备的礼物往冯家走:葡萄酒敬冯宏,珠宝赠江书慧,至于娇红樱桃,当然是给冯家姑娘。 这只算日常问候,待两边通气后,一切将按最隆重的礼节准备,告知每一位亲朋好友。 尤晏重物在手,步伐却越走越轻快,犹如一个恶劣的破坏者,即将引爆摩天楼。 江笑雯早从尤琼瑛那收到尤晏出门的消息,一直在二楼露台观望,捕捉到尤晏身影,蹦跳着跑下楼,全然罔顾江书慧“矜持端庄”的淑女家规。 江笑雯在玄关刹车,调整呼吸,抹拢鬓边碎发。 当门铃声响起,江笑雯仍是按捺不住立马打开。 “阿晏!” 尤晏被引进玄关换鞋,提着礼物进去同冯宏和江书慧寒暄,四顾后笑问:“延延还没起床吗,怎么不见她?” 江笑雯懵然,“哪个延延?” 冯宏和江书慧也同样愕然。 冯家宅子虽大,冯师延却像从未来过,鞋柜里的鞋子,墙上的全家福,杯托上的茶杯,全都没有第四位家人生活过的痕迹。 尤晏像吐出深藏心底的名字,缱绻又真诚,“冯师延啊。” 偌大的起居室落针可闻。 冯宏出面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尤晏说:“找她是有点事要商量,既然她不在,改天我再登门拜访。” 冯宏说:“有急事我可以帮你转告她。” 尤晏谦虚略作低头,“事关重大,我还是想亲自当跟她说,不必麻烦叔叔了。” 别墅的安静像爆炸前的倒数读秒,过不了多久,冯、尤两家将久无宁日。 尤晏离开冯家后,给拨打冯师延的电话。 那边接起,尤晏不做铺垫,“请问我未来的未婚妻女士,您什么时候回来?这大场面我一个人快要镇压不住。” 冯师延那边很安静,她说等等,她看看日历。 尤晏单手揣兜晃悠着。 冯师延说:“我后天可以回去。” 尤晏:“明天。” 冯师延:“您给我报销改签费吗?” 尤晏:“是不是还要帮您升个舱?” 冯师延:“如果经济舱没票的话,麻烦您了。” 尤晏:“……” 冯师延又沉默片刻,“我早上说还有新增一项内容,之前‘自由’一项仍然有效,你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除了江笑雯。” 最后那句一字一顿。 尤晏停下脚步,略带嘲讽轻哼,“冯女士,您真他妈有点霸道。” 第3章 冯师延不疾不徐,“你最初也不打算跟江笑雯在一起,不然就不会同意我的提议,我只是明白说出来,想得到你的保证。” 可真够明白的,冯师延来球不仅直线,还自带刀刃,锋锐无比。 尤晏说:“没事挂了。” 冯师延抢在挂断前吐出两个字,“好的。” 尤晏彻底没了脾气。 尤晏在家门前驻足片刻,想到门里面的修罗场,血液沸腾,嘴角带笑。 冯女士又发来微信,是一张改签费用截图。 冯女士:「经济舱还有票,暂时不必升舱。」 尤晏无声咧嘴,给她发一个整额红包。 那边毫不犹豫收下。 冯女士:「谢谢您。」 yy:「夫妻之间不必客气」 冯女士:「如果方便,可以来接机吗?」 回头看一眼航班时间,思维比文字快,尤晏直接发语音:“你老搭三更半夜的航班干什么呢?” 冯女士:「省钱。」 尤晏:“您自个走着回来吧,回到刚好天亮吃早点。” 他推开家门。 “我回来了。——你们都在。” 昨夜座谈会成员全数候在起居室。 尤琼瑛朝尤立人眉来眼去。恐怕在尤晏进屋之前,三人早有一番唇枪舌战,连发言代表也已推选出来。 尤立人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势发话:“回来了?” 尤晏说:“东西安全送达。” 巧奶奶忍俊不禁,“我们阿晏一大早送快递去呢,真是勤劳的小蜜蜂。” 尤晏给奶奶捏肩,“是啊,飞到西又飞到东。” 尤琼瑛朝巧奶奶抛眼神。 巧奶奶无辜嘟嘴,噤声不语。 尤立人说:“昨晚说起家族联姻一事,可能存在理解偏差,我们说的冯家女儿,指的是——” 尤晏截过话茬,“冯师延是吧,我没理解错,我们两个已经沟通过,同意结婚。” 尤琼瑛愤起发言,“什么‘冯失言’,冯家女儿只有一个,说的是雯雯,和你青梅竹马的江笑雯。” 那双桃花眼浮起讶异,“雯雯又不姓冯。” 巧奶奶又“噢”一声,还是给自己女儿盖过声音。 尤琼瑛抢白道:“雯雯妈妈跟我多年密友,雯雯爸爸跟你爸昔日同窗,两家人知根知底,你跟雯雯在一起天造地设,亲上加亲。你瞧你俩的名字,还出自同一个成语,‘言笑晏晏’,多有缘分。” 巧奶奶终于抢得一线机会发言,“我没记错的话,晏茹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她自己姓晏吧。你哥不同意儿子姓晏,她只能把自己的姓加尾巴上。” 说起往事巧奶奶愤慨犹存,不轻不重哼一声。 尤琼瑛:“……” 尤立人想起前妻,面色罕见地温柔一瞬。 尤晏低头而笑,要这么说来,“延”和“晏”只差一个声调,冯师延离他更亲近呢。 尤琼瑛给母亲抹了面子,不禁板起脸,“阿晏,姑姑看着你长大,不管怎样,只有雯雯配得上你未来妻子的身份。” 尤晏食指擦过鼻端,清一声嗓子,莞尔道:“不太好吧姑姑,我又不是何书桓,在姐妹俩间跳来跳去。再说,我喜欢比我年长成熟的。” 巧奶奶咯咯一笑,娇俏如妙龄少女。 尤琼瑛枪口改向,“妈!您劝劝您孙儿,三代单传呢,婚姻岂能儿戏。” 巧奶奶下巴微扬如小孩赌气,“哪三代单传呢?你不是我的女儿?静枫不是你的女儿?女人的血脉就不能传?再说,是阿晏订婚又不是我,你真是问得好听呢,跟谁订婚我还不是一样只能再看几年。” 尤琼瑛:“……” 尤晏哭笑不得,从背后轻揽奶奶肩膀,“瞎说,你还得唠叨我好多年。” 巧奶奶习惯性拍拍他手背,“我觉得延延这孩子也挺不错,模样周正,性格沉稳通透,关键你还真喜欢,正好可以治治你这野性子。” 尤晏:“……” 尤琼瑛惊呼,“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跟阿晏串通好了?” 巧奶奶说:“你们说冯家的女儿,我这脑袋转得慢,当然第一个想起姓冯的,怎么了?冯宏那小子还不认这个女儿?” 第4节 尤琼瑛拉拢母亲失败,只得转向亲弟寻求助攻,“立人——” 尤立人常年在生意场扯皮拉筋,习惯从利益出发,职业病地巡视一眼,才道:“名义上两个都是冯家的女儿,但从股权分配上来看,恐怕冯宏的女儿只有一个。” 尤琼瑛面露喜色,只不过一瞬,又黯淡下去。 尤立人补充道:“强强联合不过是一种成全面子的说辞,目前我们家明显占据优势,说直白点,别人巴结我们还来不及。冯家如想结亲,那必定要给女儿划定一定比例的股权作为彰显门面的嫁妆。如果是雯雯,嫁妆早已备下;如果是雯雯一无所有的姐姐——阿晏,你的选择是逼你冯叔叔割肉啊!” 尤晏揣摩出父亲中立的态度,哂笑:“两个女儿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早割晚割而已。” 尤琼瑛彻底失败,奋袖而走,“尤晏,你简直胡闹,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尤立人到底没什么损失,悠闲地开始沏茶,还问老太太要不要也来一盏。 巧奶奶不理他,把尤晏拉到一旁,费劲抬手轻拍尤晏脊背,像要分享秘密,尤晏配合地半蹲弯腰。 巧奶奶说:“你啥时候对延延有意思了?怎么就一声不吭私定终身呢!” 尤晏脸不红心不跳,“也就没多久。” 尤晏掏出手机,给冯师延发一个大五位数红包:“换白天的航班,我接你。” - 尤晏在接机队伍中鹤立鸡群,冯师延推着拉杆箱走快一些。 两个不算熟稔的人多出一层隐形关系,乍然相逢,尤晏很快转开目光,双手抄兜自顾自往前走。 冯师延默默跟在身后,走出一段,前头人忽然驻足朝她伸手,“给我。” 那只手五指修长,骨肉匀称,在口袋里收久了,看着红润又温暖。 冯师延递自己手过去,轻握上他的,尤晏指尖微颤,仍保持手掌兜物姿势,没有回握。 尤晏冷冷扫她一眼,没好气:“拉杆箱!” “噢……”冯师延松手从容一笑,不羞怯也不失望,将拉杆箱推过去,“我以为你要跟我练习牵手。” 尤晏换一边手握拉杆,兜起被冯师延暖过的那只,大步流星往前走。 手藏口袋握也不是,松开也不是,竟然生生沁出一层细汗。 尤晏昨天出来找狐朋狗友就没回家,开一辆橙色兰博基尼,拉杆箱塞不进置物箱,他单独叫一辆出租车送回去。 冯师延坐进去扣好安全带,“早知道我自己打车,让你白跑一趟,不好意思。” 尤晏发动车子徐徐驶出停车场,“练习一下,以后多得是要演戏的场合。” 冯师延淡笑又起,“刚才在飞机上没睡好,如果没什么事,我现在想补眠,到了请喊我一声。” 礼仪周全让人挑不出毛病,尤晏闲闲道:“你可赶紧养足精神吧,回家还得舌战群儒。” 冯师延没再多说什么,调低靠背,头脑袋侧向尤晏这边,抱臂闭眼。 等车停稳在冯家门口,冯师延像和兰博基尼拥有同一套运作系统,不用尤晏叫醒,自个睁开眼。 尤晏:“您还挺灵敏。” 冯师延半梦半醒,无法消化他的打趣,含糊嗯一声。 尤晏无聊地问:“用我送你进去吗?” “不必,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你接我回来。” 冯师延从挎包取出修改打印好的协议,让他回去看是否还有补充。 行李箱被送回玄关,冯宏一家三口在起居室,像恭候多时。 冯师延跟冯宏打过招呼,坐到江笑雯对面的单人沙发。 户主依旧肩负发问的任务,冯宏重重叹气,“延延,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你如实告诉我,你跟尤晏究竟怎么回事?” 冯师延说:“我和尤晏打算订婚。” 冯宏道:“荒唐!你才多大,就仓促决定自己的人生大事!” 冯师延盯着那双她母亲赞美过的眼睛,“人生大事”一词规训意味甚浓,落在女性身上往往意味着结婚和生子,意味着沉重如山的家庭责任,意味着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如果师琴在世,她一定会舍弃这种守旧的说法。 “妈妈曾经教导我,人的一生除了自由和自我,没有什么是必须完成的人生大事。订婚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选择。爸爸,您实际在生气我半路截胡,把本应该是雯雯的位子占了。” 父女间向来缺乏交流,冯宏印象中木讷谦谨的女儿忽然言词锋利,直戳他脊梁骨,一时讶异多于愤慨。 “是你主动和尤晏提结婚?” 冯师延默认。 江笑雯眼眶红热,骂道:“你主动跟一个男人求婚,不知羞耻!” 冯师延仍是用那种平淡的口吻,像研读一篇学术报告时自言自语,“我有很多种情绪,唯独没有你所谓的羞耻心,因为我没有违背自己的原则。我主动追求想要的东西,这并不羞耻;我达到自己的目标,我应当高兴,而不是羞耻。我很早就认为尤晏是个挺不错的人,在中学日记里写过,你也曾经读到过。” 江笑雯反倒为年少时偷看她日记羞愤起来,“你……” “雯雯!”江书慧一直保持侧身对着冯师延的姿势,脊背挺直,两条小腿优雅地叠成并拢的筷子,“不用跟她多争论。” 江笑雯双唇发颤,“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明明我先认识他……” 冯师延说:“如果讲究先来后到,我妈妈也先认识爸爸。” “够了!”江书慧起身揽过江笑雯,护犊的架势跟平素的端庄判若两人,“冯宏,你看看你前妻教出来的好女儿!真是白养到这么大!” 江氏母女一齐上楼,冯宏挫败如当年不知如何安置年少失恃的冯师延。 “延延,我知道自己没资格,爸爸只有一个请求,这一次,你能不能让给雯雯?” 冯师延表情第一次出现微妙的崩裂。 “尤晏是个人,有自己的自由意志,不是风让往哪飞就往哪飞的蒲公英。——再说,当年她也没把您让给我啊。” - 订婚宴日期定在五一假期,期间冯师延一直住在本城大学的宿舍,准备毕业论文与答辩,尤晏飞回h市上学。 尤晏未满二十二岁,无法领证,法律上和冯师延毫无瓜葛。她那晚手写的“订婚协议”变成草稿纸,遵循与否仅凭良心,两人只不过是一对得到双方亲友认可的“情侣”。 这场“游戏”中,最上心的莫过于尤晏的姐姐舒静枫,亲自为冯师延量身定做婚纱,订婚当天还监工化妆,像要跟她妈妈尤琼瑛对着干。 尤晏早已拾掇完毕,坐在化妆室外间打游戏。微信群不断弹出新消息,清一色祝他英年早婚,困入围城,毕竟在这些纨绔中,不到二十岁就被家人按头订婚,他可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位。 尤晏直接屏蔽消息。 隔间门开启,舒静枫的声音透出来,“阿晏,来看看你未婚妻漂亮不?” 尤晏正在游戏决胜阶段,手指点动,敷衍抬头—— 而后手便僵住,不多时屏幕变灰,两个单词如同他的心境:「gameover」。 舒静枫的专业眼光不得不让人钦佩,一色薄红礼服将冯师延那股淡定修饰得完美至臻,清纯而不幼稚,大方却不凌厉。冯师延个头不算高,穿平底鞋刚到尤晏锁骨,一张脸婴儿肥未褪,丰腴与粉色融合,更添一份成熟的甜美。 冯师延转了半圈给他看,嫣然轻声问:“好看吗?我挺喜欢的。” 尤晏缓缓起身,手机插回西裤口袋,摸出不应藏有的香烟盒,低头衔上一根,声音低哑。 “出去抽根烟。” 舒静枫过去给冯师延整理最后细节,笑道:“没想到阿晏还会害羞紧张,我今天真是开眼了。” 冯师延勾手摸蝴蝶骨,“静枫姐,可以帮我稍微松一下绑带吗?好像有点胸闷,透不过气。” 舒静枫一愣,了然说好。 - 一根香烟燃尽,尤晏准备返回中厅,连接露台的玻璃门映出淡淡人影。尤晏莫名挺直腰背,右臂屈起,仿佛等待旁边人挽上来。 在玻璃门检视一番,里头那人身材颀长,礼服笔挺利落,黑色更增一份成熟优雅,不得不说,还挺人模狗样。 尤晏操了一句,自顾笑着开门而入。 待走至宴会厅门外,尤晏目不斜视重复刚才练习动作,预想中的手搭上臂弯里,整条胳膊肌肉无措绷紧。 门外暂时只有冯师延和尤晏两人。 冯师延紧了紧五指,用刚够彼此听见的声音说:“关于‘协议’中的‘自由’协定,我还有一则细节需要补充。” 他轻咳一声,像特意吐出一口气,来平衡体内乱窜的气息。 嗓音却冷酷无比,“说。” “我是一个身心健康的成熟女性,有正常的生理需求,‘自由’协定需要建立在在未婚夫的能力之上,不然我也有权利寻找额外的自由。” 等等,最初的订婚协议竟然被细化成两部分:婚前财产协议和炮友约定,前者具有法律效力,但不领证用不上,后者仅靠道德约束。 尤晏一直被冯师延牵着鼻子走。 有点不爽。 但要说惧怕与退缩,他也必然没有。 她敢单挑,他便敢应战;她洒脱,他就更不羁。 “好啊——” 尤晏吊儿郎当抛出一句,展露迷人微笑,“那我们现在热身一下。” 宴会厅门开启,灯光打来,一双双生物摄像头记录下这“迫不及待”的亲昵。 舒静枫单手托腮,肘抵桌沿,笑着哇一声。 巧奶奶今日特地戴上老花镜,不忍直视般将之架上头顶,口中开胃的梅子泛开酸咸味,“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心急,哎哟——牙疼!” 冯师延后脑勺给托住,那只手像捧上一球的花,轻柔而谨慎。 双唇被轻触一瞬,干燥而柔软,像她沉思时无意识触吻食指。 第4章 订婚宴只有双方亲戚出席,江氏母女和尤琼瑛本来打算借旅游名义避过,被舒静枫暗讽几句,怕落下气量小的污名,只能强颜欢笑。 冯宏当年入赘,是以江笑雯从母姓,直至江笑雯外祖父一代年迈过世,冯宏才掌握家族生意主权。 冯师延只有逢年过节见过这些亲戚,尤家那边对她也是知其名不知其人。 现场宾客大致分为三派:反对派以江氏母女和尤琼瑛为代表,唱衰这段不对等结合;中立派如墙头草,只关心联姻对自家业务影响;支持派以巧奶奶为首,多是业务基本盘稳当的长辈,乐见后辈安稳圆满。 第5节 支持派力赞冯师延心怀热血投身冷门行业,可不是谁都有一份农学情怀,尤家做餐饮起家,后发展起食品产业,冯师延以后就是尤氏集团原材料的供应商。 中立派笑而不语,反对派冷面相对。 冯师延和尤晏相携挨桌敬酒,转一圈回来,尤晏一张脸比冯师延的还红,人还没倒,步伐和眼神好像有点飘。 舒静枫耳语提醒冯师延,尤晏不堪酒力,差不多到顶了。 尤晏偏还转到江笑雯身边,自己那杯酒有点少,倒酒的人不知往哪去了,他直接换过冯师延那杯。 尤晏举杯敬江笑雯,“来,雯雯,姐夫敬你一杯,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当着长辈的面,自称一个同龄人的姐夫,语气老成,面容青涩未褪,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舒静枫哭笑不得,暗赞尤晏这招够狠,出刀便要砍断江笑雯多年单相思。 江笑雯胸口起伏,一时没接茬。 尤琼瑛打圆场道:“都是同龄人,直接称呼名字就是,没必要这么刻意。” 尤晏口齿依旧清晰,“这不叫刻意,是严谨,就像延延刚才也喊您一声姑姑一样。” 尤琼瑛彻底没话说。 江笑雯一声不吭,端起酒杯,跟尤晏匆匆一碰,那声“姐夫”却始终别扭在嘴里。 尤晏仰头一饮而尽,端着空杯走到半路,想起落下的东西似的,捡起冯师延的手一起回座位。 这场订婚宴圆满结束。 “新房”在同小区尤晏名下的别墅。 尤晏喝过冯师延端来的醒酒茶,两人相对坐在沙发上放空,不开电视,也不玩手机。 隔着一张茶几,冯师延开口如同谈判。 “关于订婚宴开席前的‘自由’提议,我还有两个细化要求。” 尤晏似觉可笑,嗤一声:“您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冯师延说:“应该不可以,需求讲究先决条件,得对方同意才能有后续。” 尤晏欠身长臂一伸,作出请讲的手势。 冯师延说:“第一,为了彼此健康着想,你我需要先进行体检。” 尤晏脑袋枕上靠背,目视天花板,懒懒唔一声。 “第二,任何时候涉及黏膜接触,都需要做好保护措施。” 尤晏发出一个气音,像应答也像嘲讽。 明明一件挺感性诱惑的事,被冯师延端上台面研讨,似乎变得专业而枯燥,甚至点点了无生趣。 不过,冯师延的严谨令他刮目相看,人体的黏膜可不局限那一处。想到所有黏膜的组合,思维发散,“感性诱惑”又意外回归到那件事上。 尤晏打心底佩服冯师延。 他犹如设定程序的机器人,缓缓比出ok。 “都听您的。” 本来还想用“老婆大人”结尾戏谑她,但稚嫩的肩膀不屑挑起这四个字的意义,转口变成—— “冯女士说的都对。” “多谢配合。” “……” 冯师延上楼卸妆,尤晏不久也上来,刚进门口,梳妆台边人忽然从镜子中盯着他。 尤晏警觉,“又有什么事?”冯师延只会在有话要说时注视他。 冯师延说:“你会摘隐形眼镜吗?我第一次戴,不太敢摘。” 冯女士日常谦谨严肃,行事风格冰冷生硬,乍然袒露出弱点,顷刻多了那么一丝人的味道。 尤晏走至近旁,台上手机定格在一个教学短视频上:如何取下隐形眼镜。 “抬头,睁眼。” 冯师延照做,初次佩戴隐形眼镜多有不适,眼神略带迷惘。 这一丝迷惘让她显得脆弱,令尤晏想起雌鸟归巢时引颈嗷嗷待哺的雏鸟。 他不由笑出声。 冯师延问:“笑什么?” 尤晏再度重复刚才指令,弯下腰凑近她。 人太高,有点费脖子。 “还是你站起来吧。” 冯师延果然只到他锁骨,矮整整一个头。 指尖刚要触及隐形眼镜,冯师延羽睫微颤,反射性抵抗异物侵入。 尤晏:“……你别眨眼。” 冯师延:“我如果能控制住,就不用你帮忙了。” 尤晏:“……配合点,就一秒钟。” 修长的两指镊子似的,上下捺开冯师延眼睑,另一手飞速水面拈花瓣,隐形眼镜出现在他指尖上。 “这不出来了吗?” 冯师延端祥着还回来的镜片,自言自语:“原来这么简单……” 尤晏:“另一边。” 冯师延收起隐形眼镜,梳妆台也拾掇好。 “今晚我睡客房,我不太习惯跟人在同一间屋里睡。” 尤晏没料到先被拐弯抹角嫌弃,起了逗弄之心,轻扣住她手腕。 “这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分开睡不太合适吧?” 冯师延一双眼无波无欲,“一来体检没做,不清楚彼此身体状况;二来我看过相关研究,男性酒后性|能力打折,甚至——” 尤晏松开她,一本正经的话语如同舀进在清粥里的一勺辣子,胃炎病人无法消受。 冯师延抚弄手腕,残留的热度如一只镯子套在那里,“其实因为我在冯家和学校都住上下铺,一直没有私人空间,对同住有些抗拒。” 尤晏怔忪一瞬,“冯家房子挺大,你怎么还得和江笑雯挤一起?” “是和保姆。” 此话一出,尤晏刚才的疑惑便有何不食肉糜之意。 漂亮的桃花眼诧然睁大,像冯师延准备给他摘隐形眼镜。 尤晏讪讪道:“哈利·波特还能有一个壁橱……” “可能因为我不需要打倒伏地魔?”冯师延笑了下,“晚安。” 尤晏洗漱好上床,仰躺许久,睡意迟迟未降。他回想冯师延和那幢别墅相关片段,中学时代仅有几次见面里,她好像从后门入内,江笑雯的生日轰趴,也未曾见过她的身影。 冯师延就像住在冯家别墅的透明幽灵。 这般想着,“幽灵”发来一条信息:「你睡了吗?」 尤晏本来问“有何贵干”,心一软,出口变成:“怎么了?” 冯女士:「你能陪我上洗手间吗,我不敢起夜。」 冯师延那冷硬形象又塌下一块,“就小女孩嘛,”尤晏心里笑着,双脚捞到人字拖穿好走出主卧,“‘幽灵’还怕黑……” 刚才他关的灯,偌大的房子乌漆墨黑,尤晏打亮走廊灯敲开客房门。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冯师延穿一套薄红睡衣,跟他身上同一款式,也不知道谁挑好送衣橱里的。 “我妈妈半夜在洗手间猝死,那之后我一直不敢一个人起夜。” 尤晏明明酒醒大半,这夜脑袋总是给冯师延只言片语敲得懵懵然。 这种情况下正常人应该说一句抱歉,就像上次听闻她母亲忌日一样,上回冯师延说“你又没做对不起我妈的事”,回复很莫名,竟也能巧妙化解尴尬。 尤晏吸取经验,改口道:“实在不行怎么办,难道像三岁小孩尿床?” 冯师延说:“中学时候姣姣陪我一起去,不过,我晚上一般不喝水。” 尤晏说:“您的肾还好吗?” 洗手间没几步便在眼前,冯师延进门前说:“挺好的,体检一直合格。” “好人做到底,我在这等你。” 冯师延嘴角弧度佐证尤晏前不久的猜想:果然没聊几句她脸上便会浮起淡笑。 冯师延进去一会,没听见外头动静,哎了一声。 熟悉的嗓音道:“没走。” 和闺蜜结伴上洗手间属于早年校园回忆一部分,如今同伴换成一个成年异性,感觉有点特别。但一道门阻隔,倒也没什么怪异感。 尤晏把她送回客卧门口,冯师延说晚安,尤晏跟以前送她回去一样,潦草抬抬手,不说一字。 冯师延嘴角牵动,再看一眼才进房间。 - 隔开一天后,冯师延和尤晏才去机构体检,两人分开行动,结束时交换报告查询码,然后尤晏乘车直赴机场。 这日五一假期最后一天,他飞回h市上学。 异地分隔,冯师延和尤晏几乎没联系,千山万水变成坚固壁垒,横亘彼此之间,阻挡非亲密关系朝夕共处可能产生的尴尬与别扭。 体检报告出来,两人均无大碍,也免去交流的必要。 六月冯师延本科毕业,问尤晏是否有空陪她参加毕业典礼,他把满满当当的课表发来,她回一句“好的”。 第6节 冯师延订婚一事只有庞姣姣知道,大学同学也与高中的没有交集,她单身四年“光荣”毕业,留下一个老实古板的印象。 聚餐上被打趣有无后悔没恋爱,冯师延如实笑着回有点。同学让她研究生抓紧机会,冯师延也点头答应。接连的默认又加深前头的刻板风评。 暑假刚起头,冯师延在尤晏的房子收拾东西。 冯宏给她一套体面的“嫁妆”,包括一套房子、一辆车和一些股权。房子和车立即转手太张扬,冯师延只能先捂一段时间。股权分三年划给她,数量逐年增长,时间在每年尤晏生日之后,直到两人领证。相当于对联姻的年度奖励,时间越长,越能稳固两家关系。 外头汽车引擎声逼近,冯师延从窗户眺望,尤晏刚好下车。 两个月不见,尤晏头发比订婚那会长了一点,夏天黑了一个色号——不过他本身在男生堆里偏白,倒也没黑得不像话。 久别加剧陌生感,冯师延和尤晏讳莫如深寒暄几句,跟电梯里碰见眼熟又不知姓名的邻居一样。 尤晏只放下行李,便说要出去剪头发,晚上和巧奶奶吃饭才重新碰头。也没直接交流,巧奶奶两边各问一句,才将两个人连起来。 这晚,尤晏从主卧浴室洗好澡出来,毛巾擦着头,便发现床上多出一个人。 冯师延盘腿而坐,床单上摊开好些方形塑封片,五颜六色,远看还以为在算迷你塔罗牌。 “你想用哪一种,大中小号,普通、紧绷、波纹、颗粒、夜光、芳香型……” 她就像一个拿彩虹糖的姐姐,问他要什么口味,说到后面不确定,还停顿片刻拿起看一眼。 尤晏把毛巾搭脖子上,跟条狗似的趴到她跟前,鼻尖几乎凑上她的,毛巾在两人中间晃悠。 尤晏冷冷盯着她,刘海加深眼帘阴影,双眼愈发神秘莫测。 他捡起中小号那两个,在她眼前晃一晃,“你瞧不起人呢。” 话音刚落,尤晏飞手将两只未开封的套准确甩进垃圾桶。 冯师延摸摸发痒的鼻子,洗牌一样整理剩下的,“大礼包,成套卖,老板不给拆。” 尤晏:“……” 这押韵的调调像夜摊叫卖。 他拉开床头柜抽屉,掏出一盒像撕烟盒一样除开塑封膜,语带嫌弃挑衅道: “不要你的,我自己买有。” 第5章 尤晏吹干头发,冯师延将头发编成一道短短的辫子。 两人躺上床,像刚上锅的长条馒头,谁也没挨着谁。 冯师延玩一会手机便放下,欠身关掉床头灯。尤晏眼角余光瞥一眼,要跟她博弈一般,心不在焉对着手机屏幕。 好一阵后,他才把搁回边桌上,问:“要关灯吗?” 冯师延说:“看你。” 卧室沉入一片漆黑。 屋外滚起闷雷,窗帘边缘亮光闪动,大概是闪电。 “要下雨了。”冯师延起头说了一句,平白无故躺到一起的两个陌生人忽然有了奔头,刚才那点乱糟糟的旖旎心思一扫而空,竟然继续默默地等待雨声。 夏雨来得骤然,沙沙声充满天地。 尤晏说:“下雨了。” 雨声越来越大,打得停户外的汽车警报器凌乱鸣响。 冯师延盖住他搁在身旁的手,五指楔进他的指缝,轻柔滑动。尤晏没有抗拒。 她用双唇代替双手,一点一点,仿佛印上一张很薄很透的面膜。犹豫地错过他的唇,落到下巴上。 尤晏咽了咽,那颗山楂果滚动,给她回应与鼓舞,冯师延往下将两颗红豆一并揽收。 明明少年气未褪的一个人,衣料之下成熟而坚实,带着富有活力的弹性。她像贴地听音,感受音律错杂暗示的生命力与激动。 尤晏不甘为鱼肉,奋起取而代之当刀俎。 冯师延本来没穿bra,现在好像穿上一件,保温性好,自带塑形效果。她以前从没试过这种款型的亲肤“衣物”,感觉新奇还有些欢欣,心跳开始告警。 尤晏终于夺回主动权,揶揄她:“你、不应该慌啊。” 毕竟主动提议的人是她。 冯师延沉默不语,在黑暗中盯着他。猜测里面应该是三角的,可能不会纯色,花纹或字母比较符合他的不羁。 他仿佛一棒玉米,玉米衣除掉,残留下杂须的触感—— 她没找到答案,那边交白卷,什么也没有。 这下,尤晏变成了那个“不应该”。 他的心跳声像她手执鼓槌敲出来的。 他以牙还牙,趁黑袭营。没着急往里,他点动锁眼最靠外那颗小门牙——但定位不太精准,冯师延意外他能照顾到这里,轻扣他手腕,稍稍矫正。 “这里……” “……” “你以前有过经验吗?” “多得很。” 伪装败露,他下意识堵住那张有点“恼人”的嘴。 这一下,上下开关都搭上,电路连通,他们过电般不由自主战栗。心跳对擂,双手互相取暖。 两根长条馒头雪白细腻,发酵后粘连一起,彼此不分,缝隙间糊着一股水汽。 尤晏半途去够东西,坐到床边,台灯亮度调暗。 冯师延第一次瞧见不加掩饰的轮廓,尤晏脊背微弓,浑身有种雕塑般的冷感美。她忍不住从背后搂住他,脸颊垫肩头。 温柔的拥抱叫尤晏一怔,稍侧头望她一眼,心想,这倒是个对自己yu望坦坦荡荡的人。 台灯重新熄灭,两团黑影叠到一起。 尤晏举着钥匙摸黑找锁眼,但从前没开过这扇门,定位再次漂移。 冯师延再帮一次,两只手在狭窄的空间里打架似的。 可能锁眼有点锈涩,也可能钥匙型号过大,一时无法契合。 钥匙一开到底,拧动好几下,短暂的一刻,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钥匙像蜡做的,遇热受压融化成一滩蜡油。 雨夜雾气蔓延进屋里。 冯师延有些怅惘,抱他更紧。尤晏栽倒在她臂弯,热气萦绕她肩窝久久不离开。 这个雨夜,两人像小朋友第一次看见摇摇车,起先争要坐,后面渐渐达成默契,轮流而上。 盒子里的东西用完,冯师延开始只当做一件温暖的工具,第一次使用功能还未完全开发,运作起来有些迟滞。后来互相适应,潜能被激发,半夜不休不止。她不再提回客卧的事,“p@0友”关系开始显露不祥端倪。 哪怕喜欢只有一点点,情@i都能将之催化成巨大的幻觉灾难,在分享体温的盛宴里,幻想与对方陷入爱情。 - 次日早晨和家人约好早茶,冯家那边也有人来,冯师延和尤晏早早起床,打着哈欠赶场。 巧奶奶问尤晏,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精神不济的样子,黑眼圈也跑出来。 尤晏揉揉眼睛说是,下雨太吵。 巧奶奶嘀咕,“可是我觉得下雨最适合睡觉,尤其夏天。” 席间尤琼瑛问起江笑雯和尤晏暑假计划,江笑雯说要去美国玩,转头问舒静枫近期回不回美国,想参观她的工作室一直没机会。 舒静枫说:“随时,只要你有时间。” 江笑雯说:“真的?!那姐姐什么时候回去,我们可以飞同一班呢。” 舒静枫说:“美国工作室关了,主要业务已经迁移到国内,以后,我就是g市光荣的纳税人。” “……”江笑雯好一阵懊恼,涩涩感叹生不逢时,然后把问题抛给尤晏。 尤晏说:“去我妈妈那。” 那个生母的身份好似一个炸弹,丢出来全场噤若寒蝉。 冯师延只知道尤晏父母早年离婚,尤立人一直未娶,更不清楚他妈妈现居何处。 江笑雯抢得先机打破僵局,表情甚是自得,“我也有申根签证,到时顺便去找你玩。” 尤晏不咸不淡,“随便。” 江笑雯本来习惯他的冷漠,如今当着情敌的面多少有点丢脸,不过在她眼中,倒贴男人的女人更没皮没脸,她很快放过自己。 尤琼瑛已经起另一个话题,像忘了还有一个小辈。 巧奶奶这边问冯师延暑假计划,冯师延凑她耳边说几句,巧奶奶最后恍然大悟颔首。 尤晏全程不知道一老一少吹什么耳边风。 早茶一直持续到将近下午两点,尤晏去取车,冯师延上洗手间落在后头,正巧和江笑雯碰到一起。 江笑雯拉开一人距离,“您别离我那么近,我鼻子过敏,闻不得地摊的廉价香水味。” 冯师延脚步一顿,“你说谁廉价?” 江笑雯冷笑,“谁上赶着给男人占便宜,谁廉价。” 冯师延不紧不慢,“我是强ji@n他了吗?” 这词汇对女性攻击性太强,江笑雯深受刺激,讶然又厌嫌。 冯师延说:“既然不是,两个成年人你情我愿,有什么谁占谁便宜的说法。” 江笑雯眼热,“你不要脸,抢了本来属于我的东西,还在这耀武扬威。” 冯师延说:“尤晏属于你的财产吗?恐怕他不会同意,他是独立的一个人,不是东西,从来不属于谁。这段关系是我自己争取来的结果,别用‘抢’字玷污我的努力和运气。” 她全程没什么表情,导致看起来像一板一眼宣读论文数据,也像毫不在意这个所谓敌手。 第7节 舒静枫回头,说尤晏的车停酒店门外,让她快一步。 冯师延不再理会江笑雯,坐上尤晏的副驾座。 江笑雯又气又羞,眼眶发红。 舒静枫过来拍拍她后背,笑着说:“我回工作室,要不要去我那喝杯茶?” 刚才夸下的海口成为现实,江笑雯不得不为自己善后,点头同意。 - 昨晚没休息好,冯师延上车已有些困顿,解安全带下车时,她随口问尤晏,“你一会睡午觉吗?” 修长的手指轻敲方向盘,尤晏轻佻反问:“你想我睡吗?” “困的又不是我。”冯师延下地才反刍过来他的深意,回头强调,“我是单纯问你睡午觉。” 尤晏恰好走到她身后,冯师延几乎撞进他怀中。车库闷热,两人一靠近,成年人的体热烧得更厉害。 尤晏学她的正经腔调,“我也单纯说睡觉。” 冯师延不再理他,上楼进客卧。门没关,不一会尤晏洗漱好也过来。 冯师延翻身碰到人,笑了下,“你来我房间做什么,也不嫌热。” 尤晏果然不嫌热地凑近,在她肩窝乱拱,“也是我的房间……” 两人像竹笋剥壳,笋衣落一地,给彼此呈现最清嫩的芯子。 冯师延偷偷瞥一眼,昨晚猜测得到肯定答案:果然是三角带字母的。 经历过昨晚的交锋,冯师延和尤晏都摸索到一点门道,渐渐接纳和适应对方。 初次的不适感也略微钝化,其他感触占上风,冯师延终于尝到甜头。 尤晏食髓知味,这种时候会表现出一些异乎寻常的亲昵,呼吸与心跳遍是他沉醉其中的蛛丝马迹,她很受用,起头的孤注一掷有了回应。 完事后,冯师延坐床边背对着他反手扣扣子。 尤晏侧躺支颐,只盖着一角空调被。 他闲闲地问:“如何?” “自由”协议中,冯师延补充说“自由”需建立在未婚夫的能力之上,不然她也有权寻找额外的自由。 “合格。”她的声音如裁判的公平公正毫无私人感情。 尤晏注意到那双泛红的耳廓,挑眉而笑,“仅仅合格?” 冯师延穿好第一件衣服,回头看见尤晏美人侧卧的姿势,不禁莞尔。 “都是新手,合格已经很不错。” “……” 那道笑容落进尤晏眼中,便成了戏谑,他恨得牙痒痒,轻轻咂舌。 清理过后,不打算续杯,冯师延和尤晏各自回房。尤晏这个午觉睡到天黑,醒后也不想立刻起床,他发微信给冯师延,问她要吃什么,一起点外卖。 冯师延许久没回复。 尤晏不得不起床,去冯师延房间,几个小时前弄皱的空调被叠得整整齐齐,人不知所踪。 尤晏疑惑要离开,边桌上鲜艳的便笺纸闯入视野。 上面写着四个板正而熟悉的字—— “三年后见。” 尤晏愣怔片刻,打冯师延手机。 那边接通很快,坦白也很快,“我现在在机场,准备飞l市。” 又他妈是省钱的夜航。 尤晏捏着便笺问:“你什么意思?” 冯师延说:“暑假计划。” “……” 尤晏想起,今天他像姑姑尤琼瑛一样忽略了她。他不禁有些罪恶感,但另一种情绪风头更盛—— 妈的老子这是当了一天免费鸭?! 第6章 飞机深夜落地,出口有人等着冯师延。 林鸣真跟冯师延同龄,四年国防生生涯塑造出一身军人气质,走姿板硬板硬,人群里鹤立鸡群。 冯师延推着拉杆箱过去,林鸣真默契接过,冯师延不跟他见外推让,诚恳说:“这么晚还麻烦你过来,影响你休息了。” 林鸣真手指晃一圈车钥匙,“暑假这个点还睡不着,再说,我要不来,我妈肯定挤兑我。” 冯师延笑着跟他去停车场,路上聊着昔日老师情况。冯师延的家久无人烟,慌乱破旧,此趟回来任务之一便是重新装修。 林鸣真把冯师延送到预订的酒店外,半玩笑半认真说:“我妈前头还让我喊你来家里住,说一个女孩子自己住酒店多不安全。” 冯师延说:“那多打扰你们,我还是一个人住自在。” 林鸣真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酒店外不方便停车,林鸣真在门口放下冯师延便离开,约好第二天去看租房。 林鸣真也才回家几天,已经帮她看过几处房子,地段安全安静,离冯师延家不远,方便她监督装修进度。 冯师延当天便定下房子,晚上和林鸣真打扫干净,次日退房搬进来。 林鸣真又将冯师延从g市寄回来的行李从家里搬来,这趟忙总算圆满帮完。 冯师延请他吃饭,地点随他选,林鸣真就近选一家面店。 冯师延说:“你不必太顾虑我,这点饭钱我还是有。你相当于我半个家人,要不是你,这么多事我一下子也搞不定。” 订婚前冯宏的确给她好些流动资金做门面工程,对他只如九牛一毛,在冯师延这直接超过她成年后省吃俭用的积攒。 林鸣真被某句话刺痛,略一蹙眉,“吃面怎么了,从小吃到大的东西,你多久没回来,就应该多吃几碗。” 冯师延笑话他老成,像教官的口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面店。 林鸣真点两碗牛肉面,加辣加牛肉,和她相对而坐。 冯师延把手机搁在桌面上玩,低头浅笑,仿佛周围一切皆空气,只沉溺在自己世界。 林鸣真问:“笑什么呢?”反射性往她手机扫一眼,依稀是一张图片,配色华美,粉色和黑色相得益彰,但不清楚主体是什么。 冯师延把照片划开,尤晏刚刚发来几张订婚宴上的合照,一个字也没说,看样子应该顺手转发。 冯师延随口一句没什么。以后大概率不回再去南方,她不想节外生枝,没有跟这位发小提尤晏的存在。 不一瞬,尤晏附加一条文字消息:「舒静枫让我发你」 冯师延好像从没听过尤晏叫舒静枫一声姐,一贯直呼其名。 牛肉拉面很快上桌,林鸣真问她几句闲话,南方饮食清淡,是否还适应家乡的燥辣云云,而后各自安静进食。 人一安静便容易晃神,冯师延从刚才的照片,想到和尤晏高中时仅有的合照。 冯师延高中最后一次校运会,尤晏刚高一,跑400米——这个项目最考验选手的爆发力和耐力,尤晏不但坚持下来,还脱颖而出,打破校记录。 冯师延一直记得冲过终点线少年的耀眼面庞,他朝着班级大本营比心,掀动少女们的心跳,仿佛油锅落入一滴水,喧闹不息。 冯师延也属于其中之一。本来初见时他路过出手相帮,训斥欺负她的江笑雯,她便觉得这个人很好。 而那一刻,模样长开的少年更好了。 这种好是对异性姣好面容与身材的欣赏,对少年人精神气的向往,更是对良善品质的爱慕。 这种好在禁忌而蒙昧的青春期里很澄澈简单,冯师延只想跟他待一起,作为朋友说上几句话,或者什么也不说。当别人提到她时,他不会羞于承认两人的熟识关系。仅此而已。 那次冯师延跑1500米,拼了命地跑,终于也打破校记录。闭幕式总结会上,她和尤晏作为唯二破纪录者,一起登台领奖合照。 ——闪光灯亮起那瞬,定格了一个少女不为人知的绮思巅峰。 她跟有好感的少年并肩而立。 思绪渺远,冯师延连面也顾不上吃,她放下筷子,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刚才淡笑,拿起手机打字。 师延:「你还记得高中时候,校运会我们一起拍过一张照片吗?」 那张合照在宣传橱窗展出一段时间,每回从小卖部出来,冯师延都要看两眼。可惜那会没有手机,她没法翻拍下来,也不知道找谁要底片。 手机一震,尤晏回复:「忘了」 冯师延放下手机,捏起筷子继续挑面吃。 - 尤晏盯着好一阵没动静的手机,最终将之扣在桌面。 舒静枫本来挑起一口饭,见他这样又搁回晚里,问:“你把照片传给延延了没?我这没有她微信。” 尤晏咽下一口饭,重新捡起手机,列表置顶位空悬,最上方头像没有新消息,他剑眉微蹙,“你加不就行了。”他把冯女士名片推给舒静枫。 舒静枫品出深意,说:“吵架了?” 尤晏:“……没架可吵。” 巧奶奶过滤到关键词,搭茬道:“你跟延延吵架了?隔这么远还能吵架?吵什么呢?” 尤晏:“没——吵——” 巧奶奶:“你什么时候去看她,你去你妈那前总要去一趟吧?” 尤晏闲闲地说:“奶奶,你好像挺喜欢她。” 巧奶奶嗔然瞪他一眼,“我心宽体胖,喜欢的人一箩筐。” 尤晏喃喃重复回味一遍,笑道:“还挺押韵。” 巧奶奶说:“她回去装修老房子,你有空也去帮忙一下。” 第8节 冯师延竟然还跟奶奶讲过暑假计划,尤晏霎时有些不被偏爱的失落,情绪细微却又不可忽视。 他彻底放下碗筷,说一句吃饱了,起身推回椅子,浑不正经笑道:“我又不是泥水工,能帮上什么忙。” 尤晏回楼上自己房间,冯师延飞走后,他没再去那栋空荡荡的新房当笼中雀。 打开一个游戏玩,尤晏却不断走神,想起冯师延最后一句话。 屏幕蒙上一层灰色,「gameover」刀劈斧凿般,裂开在正中央。 游戏群里,路弘磊激情辱骂他,尤晏戳开他头像私聊。 yy:「你还记得我高一跑400破纪录上台领奖不?」 lonely:「乖儿子,你爸爸聪明伶俐,当然还记得,你不是还被挂在橱窗里展览一个学期吗」 yy:「照片还在吗,发我一下」 lonely:「叫声爹我就给你」 yy:「孙子」 路弘磊算半个强迫症,房间可以乱得一塌糊涂,电脑里的东西分整齐完备,若是真有底图,分把钟便能找出来。 不一会,他果然发来一张照片。 是他用手机拍的缩略图。 小小的冯师延和尤晏并肩而立,一手提起奖牌,一手怀抱花束。 lonely发来语音:“□□个孙子,老子终于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要照片,原来是你和你未婚妻情窦初开的合照啊!” 尤晏语调慵懒又欠扁:“是啊——赶紧发来!” 路弘磊没再磨他,发来一个通透而狡黠的呲牙笑,照片旋即附上。 尤晏的记忆随着照片加载出来。 合影记录他高中体育巅峰,尤晏当然记得。 400米决赛后,尤晏走几圈稍作放松,检录处喇叭提醒女子1500米检录,尤晏路过发现冯师延正低头扣牌号。 冯师延在小区住久了,算得上一个见面点头的熟人,也是尤晏诸多熟人中唯一参赛的一位。当时便有点惺惺相惜之感,冯师延抬头与他目光相撞,尤晏便打招呼说了声加油。 冯师延恭喜他破纪录。 女子1500米开跑后,尤晏还在围观,一直看着冯师延从队伍中冒头,到遥遥领先。最后一圈枪声响起,起点处人群骚动,冯师延第一个冲过来,跟第二名拉开长长一段距离。 跑道旁认识或陌生的人都在给她喊加油。 拼搏的体育精神最是能感染人,尤晏不自觉走到人少的一处,大声喊了句加油。 少女好像跑得更快,离终点距离越来越短。 尤晏转身也要往终点走,旁边有两个男生窃窃私语。 一人说:“看到没,二班的那个,挺大的吧。” 另一人答:“是挺大的。”这人两手比划在胸前,似托着两只隐形水球,往上掂了掂。 两人相视露出猥琐笑容。 尤晏蹙眉咬唇,两手兜口袋,路过连撞两人肩头,劲力几乎要将人掀翻。 两个男生吃了趔趄,眼看即将口出恶言,愣是给尤晏的个头和表情唬住。 尤晏当时一米八三(毕业后定格在一米九),上身罩一件宽松运动衫,运动裤还没换下,两条长腿肌肉结实,蓬勃的力量感无可遮掩,加上一副又拽又凶的表情,矮他一头的两个男生没敢把他当高一新鸟欺负,讪讪走开。 之后尤晏没再去终点,回大本营套长裤,陆续听到有人谈论起女子1500米有人破校记录一事。 他下意识避开的人,闭幕式时又出现眼前。 冯师延和尤晏先后被校长叫名,一前一后出列,在数千人注目下并肩站上领奖台。 等待校长颁奖的间隙,冯师延悄声跟他说,我跑最后一圈听到你喊加油,谢谢。 碰到那两个男生后,他们谈论的部分悄悄潜进他的脑袋,当当事人站到他眼底下时,一股青春期的躁动驱使他去观察,去验证真伪。 冯师延不再只是一个熟人,更是一个对异性具有成熟魅力的女孩。 尤晏这个年龄有性|好奇非常正常,寄托对象一般是成人片的□□,一旦和身边人扯上关系,见面会变得极为难堪。 尤晏对冯师延起了微妙的抗拒,没什么热情噢一声。 后来这张合照被张贴在通往小卖部的校道旁,尤晏被路弘磊拉着去看过一回,此后便远远绕开。后来路弘磊曲折要到相片原图,他看过原图便划开,没保存。 这种躲避行为跟冯师延这个人无关,换成身边哪个女孩他一样抗拒,这属于自我约束,尤晏不想对身边人有性|幻想。 - 次日,尤晏起来已是午饭时间,手机收到冯师延一张图片。 是一碗牛肉面,诠释出传说中“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的奥义,色泽饱满,诱人食指大动。 单缺乏上下文,图片显得莫名其妙。 yy:「?」 冯女士:「奶奶让我喊你起来吃饭。」 尤晏兜着手机下楼,巧奶奶坐餐桌边举着手机正在和谁发语音。 “大热天吃这么辣,会不会上火呀?我前头忘记给你备一些凉茶给你带去,泡成水喝,下火。” 尤晏说:“奶奶,又跟你的老姐妹聊天。” 保姆阿姨开始端菜上桌。 巧奶奶笑吟吟把屏幕往他这转,“我跟延延聊着呢,你看。” 尤晏看到了,聊天窗口里有一碗一模一样的牛肉面。 合着冯师延还搞买一赠一,他和奶奶一人一碗。 而且看样子他还是后面那个“一”。 尤晏嘴角一抽,“这个哪没得吃,跟这边的有什么区别?” “你自己问她。” 巧奶奶按下语音模式,跟主持人一样把话筒递给他。 “……” 他把手机推还给巧奶奶。 巧奶奶替他问出心中所想,不久,冯师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贯的认真严肃。 “汤底浓厚,料也很足。奶奶您如果有机会来,我带您一块去尝尝。” 巧奶奶别有深意望尤晏一眼,说:“我一把老骨头飞不动,等哪天让阿晏替我吃。” 冯师延说:“好啊,这边还有羊蝎子火锅,烤牛羊肉串,很多好吃的。” 巧奶奶像拿糖果哄三岁小孩,问尤晏:“你想不想去吃?” 尤晏冷笑,“大热天,容易上火。” 冯师延打开一个豁口,这之后,照片每天准时源源不断涌进来。 冯师延发租住的地方,旧家装修进度,西北美食,有时配上文字,但通常不超过五个字,有时照片重点一目了然便没有。 她把他当照片墙,一张张往上贴,用碎片展示日常生活。 尤晏有时回复一两句,有时没有,他曾经揶揄她不嫌累。 冯师延解释,她怕奶奶问到他答不上来,觉着有必要告诉他一些信息。 这倒是真的。 台风登陆时,巧奶奶问,不知道延延那边会不会下雨。 尤晏点开冯师延前不久发来的照片,一只猫在炎炎烈日里晒肚皮,光线充足,瞳孔缩成细缝,晶亮的眸子像两个1。 他答,应该不会,积雨云飘不到大西北,还是大晴天。 吃艇仔粥时,巧奶奶说,延延最爱吃这个,不知道在那边能不能吃到。 冯师延发过一张租房附近街景,其中就有一家粤菜馆,附言:不太正宗。 尤晏答,街上天南海北的菜系都有,但她说那里的艇仔粥不太地道。 尤晏提前拿到答案,在巧奶奶这里考到满分,消弭可能出现的家庭矛盾,渐渐纵容冯师延把他当树洞。 他不会给予太大回声,但慢慢习惯之后,竟不知不觉怀着期待。 有时冯师延迟到半个小时,他会不自觉翻看历史记录,等消息终于到来,又恼她不准时,吝啬给她一个字。 小半月下来,尤晏基本摸透她的生活规律,也从照片里读到一股强烈的孤独感。 开始他不知这股感觉从何而来,将照片从头到尾翻一遍,才恍然大悟。 冯师延的照片里从来没有人,只有物,她好像一直一个人生活,没有任何社交。 她不是把他当树洞,而是当一种寄托。 尤晏不禁有些烦恼,宁可相信冯师延故意把别人藏起来,过一种“协议”里的“自由”生活。 为此,尤晏开启消息免打扰,当天,冯女士的头像还浮起来一次,隔日便沉到下一页。 两三天后,尤晏从几页外捞起冯女士。 yy:「图呢?」 渔网撒出去,冯女士隔好半天才入瓮:「你没回,我就没发了。」 yy:「我之前不也没回」 冯女士:「之前每天都有回。」 有吗。 尤晏迅速回看,脸被打得越来越肿:冯师延每天三五张图,他倒是至少回一次。 yy:「忙忘了」 冯师延发来一张烤羊蝎子照片,肉质丰裕,外焦里嫩,隔着屏幕似乎能尝到孜然压下膻味后的肉香。 第9节 恰逢晚餐时间,尤晏不争气咽一口口水。 刚想戏谑羊蝎子那么大,她一个人吃得完吗,尤晏忽然发现盲点。 照片左上角露出一角手腕,一只男式运动手表跟着出镜。 - 席间冯师延看了好几回手机,尤晏又“忙”他的去,没再回复。 睢玲笑嘻嘻调侃道:“老握着手机不撒手,一定是等男朋友消息吧。” 林鸣真组了局,把几个初中好友叫出来小聚。 冯师延收好手机,笑道:“哪来的男朋友。” 刚说完,她的手机响起来,好巧不巧正来自传说中的“男朋友”。 睢玲更积极起哄,“我就说是吧,这天都没黑呢,就来查岗。” 冯师延笑着扔下一句“我接个电话”,边起身离座,睢玲还在不依不饶,“师延没谈恋爱我名字倒着写。” 冯师延在闷热的门口接起电话。 “是我,冯师延,出什么事了?” 尤晏说:“大事。” 冯师延啊一声,想到是不是有人反悔他们的婚约。 尤晏说:“啊什么啊,明天接驾。” 冯师延很少有这么云里雾里的时候,“你要来我这?” “不欢迎?” 冯师延忽然觉得夏天傍晚也没闷得透不过气,转身在玻璃门里恍惚看到自己的笑。 “没有,挺开心,只是有点突然。” 那边不咸不淡噢一声,“奶奶叫我去看你。” ……听起来跟“大王叫我来巡山”似的。 第7章 饭后继续赶第二场ktv,冯师延有些心不在焉,潦草唱几句,便掏出手机。 她给尤晏发消息:「我住一房一厅,你住我这还是酒店?」 正打算看周围酒店,尤晏很快回复:「不想住酒店」 「好的。」 将近午夜,林鸣真顺路送她回去,边走边问:“碰到什么麻烦了吗,看你整晚都在走神。” 冯师延没想到瞒不过他,坦言道:“明天有个朋友要过来。” 林鸣真问:“男的女的?” “男的。” “……”林鸣真花一会消化,“男朋友?” 冯师延笑笑:“那倒不是。” 林鸣真主动请缨,“需要帮忙做地陪吗?你离开多年,现在不一定比我熟悉。” 冯师延说:“嗯,到时再联系你。” 冯师延让他送到小区门口好了,自己回去,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准备的东西。 尤晏下午的航班,冯师延一早起来去超市。 先从家居用品区逛起,冯师延找不到尤晏家里那款洗发水,便下单让跑腿员到进口超市买。 挑拖鞋时在普通拖鞋和人字拖间犹豫,回忆尤晏在家穿的款型,她决定单独到鞋店买,这里的都不好看。 在饮料冰柜前又是一番徘徊,冯师延想起以前替尤晏刷过一次可乐。 那次校运会后某天傍晚,尤晏穿着篮球服,大汗淋漓扑进小卖部,喊了一瓶可乐。要刷卡时,浑身上下找不到卡。 冯师延这个除他以外唯一的学生便进入视野。 她把自己卡递过去,说刷她的吧,又问他还要什么。 尤晏愣怔一下,没跟她客气,又叫了七八瓶脉动。 两人在小卖部门口分道扬镳,尤晏谢过她,说会还的。 冯师延边走边回头,尤晏把喝去大半的可乐拧紧,塞回装脉动的大袋子,走着走着,忽然作出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动作。 尤晏单手掀起球服衣摆,低头擦了把脸上的汗,留衣摆继续卷着,露出半截窄劲的腰,晃晃悠悠往篮球场,姿态天真又不羁。 冯师延轻轻笑了,捏着刚买的牛奶往教学楼走,一边回味着他的不生分中友谊存在的可能性。 提着两袋东西到家门口,冯师延刚好碰上跑腿员。 归整东西,打扫房间,吃过外卖,换身行头,刚好踩点出门。 抵达机场,冯师延准备给尤晏发个消息(哪怕他暂时收不到),长按语音却像累极无语,尝试两遍,明明人没在眼前,还是什么也讲不出。 她改发文字:「我到了」,又拍一张“国内抵达”指示牌的照片给他。 冯师延站着玩一会手机,尤晏航班抵达通知一来,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出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冯师延往有高个的地方找。 先走来一队平均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人,面容英俊,打扮讲究,大概是模特。 路人频频回眸,小声议论,甚至掏出手机拍照。 冯师延也跟着多看几眼,直到他们越过她离开。 她继续搜索目标,这时,后膝盖冷不丁给人顶一下,大小腿如积木散架,冯师延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踉跄。 身后一只手突然“体贴”地揽住她,等她站稳,旋即松开。 尤晏不知几时出现在她身后,拨下耳机挂脖子上,手握拉杆,无所事事将行李箱转弄一圈。 “认不出人了?” 冯师延心跳漏掉半拍,不止为刚才的趔趄,更为突然出现的人。 “你从哪里出来,我没看到。” 尤晏说:“你都盯着别人看,哪能注意到。” 原来他把模特方阵当掩体。 冯师延估摸着回到市中心差不多晚饭时间,问他想吃什么。 尤晏说:“你们这的特色牛肉面。” 冯师延跟他并肩往外头走,“嗯,明天再带你吃烤羊蝎子。” 尤晏侧头看她一眼,栗色发旋细腻柔软,心里却想着那块运动手表。 “昨晚刚吃,你不嫌腻?” 冯师延:“每天都要吃肉,当然不会腻。” 拐弯抹角的打听收到毫无情趣的科普,尤晏:“……” 冯师延熟门熟路带人上机场快巴,她靠窗他挨着过道,坐下后尤晏把耳机收进背包。 她说:“你可以继续听一会,路上有点远。” 尤晏像没听见,塞进去拉起拉链。 窗外景色由慢变快,由荒凉渐至繁华,冯师延十四岁那年离开故土,只身往南,也看过类似景致。 那会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带一个南方男人重回西北。 冯师延一会便乏了,掩嘴打哈欠后说:“我眯一会,到终点站喊我下车。” 尤晏此时凸显不戴耳机“优势”,立刻道:“中午约会去了?” 那冯师延应该在和跑腿员约会,她囫囵应一声,脑袋在椅背上蹭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抱臂阖上眼,嘴角那抹浅笑一时未散。 尤晏百无聊赖盯着一会,冯师延估计真困得可以,脑袋开始拜佛,一点一点的,还挺虔诚。 他不禁发笑,也不知是否惊醒她,冯师延双眼迷朦瞅着他。 一秒,两秒,她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一个人形枕头,喃喃一句“借一下”—— 脑袋点上他肩头,力度很轻,只留太阳穴的一处接触面。 尤晏如被点穴,怕一动脑袋就给他晃掉。 冯师延又睡过去,呼吸平稳,鼻端一根发丝富有节律飘动。 尤晏都替她感到痒,用小手指小心钩掉,想了想,又把她脑袋拨过来,枕进他的肩窝。 这下彼此都能踏实些。 - 尤晏跟着冯师延进住处附近的一家面馆,面碗和桌子花纹跟照片中的高度一致,是她经常光顾的那家。 冯师延问他味道如何,尤晏竟像被洗过脑,只剩下她的那句话:汤底浓厚,配料很足。 他无奈一笑,扔下一句“不错”,埋头吃面。 冯师延租住在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生活气息很浓,小区门口不少传统店铺。 她往一个水果店瞄了眼,让尤晏等一会,不多时搬了一只西瓜出来。 尤晏朝她伸手,冯师延愣一下,把西瓜递过去,尤晏将西瓜垫上拉杆箱上推着走。 冯师延不由补全上午那部分回忆。 尤晏后来的确有还她的“水钱”,就在两三天后的晚自习课间,那时冯师延坐靠走廊的单列座位,正倾身跟隔壁桌同学讨论问题。 第10节 尤晏跑来高三教学楼,拉开留着一条缝的窗户。 十一月的凉风先灌进来,紧跟着他一个音节或说一个两个音节的叫唤。 尤晏发出类似动画里那种“哦一”的声音,低沉而冷漠,但他的脸给人的印象,又跟这两种风格无关。 那是一张帅气而稚嫩的脸庞,容易让人不设防,容易讨人喜欢,周围女同学直接打量的眼光就是佐证。 冯师延迷惑地回座位,那句“找我?”还没问出口,尤晏把一小箱牛奶搁到窗台:正正是她在小卖部买的那个牌子。 “还你。” “太多了。” 冯师延很意外,帮他刷卡没想过要人还,等他说还也没料到这种方式。 倒也并非不喜欢,而是“报李”和“投桃”不对等。 尤晏拍了拍倾斜的箱面,“不多。” 冯师延说:“太重了。” 尤晏垂眸扫一眼,不知琢磨些什么,他小心将箱子推进来一点,让它放稳在窗户里面。 “知道了,一会我再来。” 他推上窗户,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开。 有熟识的同学问她是不是跟尤晏认识,为什么突然拿一箱牛奶给她,冯师延敷衍带过。 她一来平日低调,怎么也不像能和风云人物扯上关系,二来性格不太活泼,没什么绯闻,同学的好奇也就不了了之。 窗台凌乱,前后桌经常随手放水杯试卷,一箱牛奶摆那里倒也不扎眼。 十点下晚自习后,冯师延跑到另一个角落讨论问题。庞姣姣从隔壁文科班过来等她,尤晏再出现时,庞姣姣暧昧地扬声喊:“延延,有帅哥找你。” 教室还剩的小部分人闻言有意无意回头,备考日子里,此等桃色绯闻最能缓解紧绷的神经。 庞姣姣把座位还给她,挪到旁边与相熟的男生说话,那男生笑话她:“回来做什么,当电灯泡啊?” 高一文理没分班,庞姣姣也曾是这个班的一员。 冯师延也同样困惑,尤晏扒着窗框说:“走时候说一声,帮你拎回去。” 他大概指拎牛奶回宿舍。 冯师延不可置信,“真的?” “假的。” 尤晏一本正经作答,手掌搭在牛奶箱,指尖敲了敲。 冯师延一般会到操场路灯下读一会英语,直到保安赶人才回宿舍。这晚她让尤晏等会,收拾东西就走。 庞姣姣说要去小卖部,搡着那男生陪同,先不跟她回宿舍。 冯师延就这么同尤晏下楼,两人间距离乍看像陌生人,一路下来倒没亲近也没疏远。 通往女生宿舍的校道鲜有男生单独出现,尤晏路上碰见一两个熟人,对方调侃他怎么往这边走,注意到身旁的冯师延,神色惊讶而暧昧。 尤晏坦率说帮送点东西。 路程很短,尤晏在门口把牛奶箱递给她,说送不进去了。冯师延说宿舍在二楼,没关系,然后郑重道谢。 他们再次分道扬镳,也仓促了结意外的缘分。 前方伫立影子将她思绪拽回,冯师延快步上前问:“怎么不走了?” 尤晏没好气,“等人。” 冯师延笑笑,走前头领路,“你腿长,走得快是应该的。” 尤晏:“……” 住所在五楼,冯师延伸手帮忙拎西瓜,尤晏手一转躲开,说一边去。 冯师延说:“我怕你累。” 尤晏:“你也太小瞧人。” 严格意义上讲,他们还不太熟悉,没怎么单独相处过,缺乏交往默契,任何一件情侣间再寻常不过的小事,都得摊上台面练习、摸清彼此原则。 进门后,冯师延从鞋架拿出唯一的一双人字拖给他。 临时住所虽小,胜在整洁干净,比尤晏的大学宿舍倒多出一丝温馨。 两个人突然被关进小空间,尴尬跟着压缩,若不找点事忙活,相顾无言也难堪。 客厅没有电视机,尤晏抽出笔记本,垫在铺好桌布的餐桌上打开。 问过wifi密码后,便没再交谈。 冯师延给他拿一罐冰可乐,也进房间去。 一堵墙壁隔开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跨过那道门。 约莫过去一个钟,冯师延换好一身运动短装出来,问他要不要一块跑步。 尤晏瞄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天已黑透。 “夜跑安全?” 冯师延:“就绕着附近小区跑,半路有个派出所,还好。” 她坐到矮鞋架上换运动鞋,“你搭三个小时飞机,晚上跑不了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 尤晏盖上笔记本,也过去换鞋。 冯师延刚要开门出去,尤晏喊一声:“等等,别动。” 她立定回头,疑惑瞅着他。 他手掌轻贴她发顶,比划到自己锁骨位置。 尤晏:“怎么好像突然矮了一截?” 冯师延:“……” 高跟鞋孤零零摆在两双拖鞋间。 尤晏笑,“你有一米六吗?” 冯师延拧开门,“当然有,还超三厘米呢。” 彼此站得太近,尤晏后面那声嗤笑似乎轻拂她发丝,冯师延莫名发痒,拿手压了压。 - 小区门外一段路行人较多,冯师延提议下个街区再开跑。 尤晏:“都听您的,地头蛇。” 冯师延:“……” 刚过斑马线,路边花坛出一个高大身影走出来,尤晏警觉心起,走到冯师延左边护着。 那人出声:“师延?” 冯师延没戴眼镜,眯一会眼才将声音和眼前人配上号。 尤晏不得不跟着停下,问:“熟人?” 冯师延啊一声,说初中同学。 林鸣真走近一步,路灯光照得更清晰,迷彩裤,军绿色纯色短袖衫,手腕戴着一块似曾相识的男士运动手表。 他问:“这位是?” 冯师延正要开口,旁边有人抢答:“男朋友。” 一只手轻托上她的后腰。 第8章 两个年轻男人表情出现微妙改变。 林鸣真问:“从哪过来?” 尤晏:“g市。” 林鸣真:“还挺远。” 尤晏:“就三个小时,也没跨时区。” 林鸣真:“以前来过西北吗,准备玩多久?” 尤晏的手上了冯师延肩头,体温隔着布料暖着她,也不知警告还是做戏。 他说:“这边没家里闷热,过来避避暑。” 冯师延伺机插话,“你们还跑吗?” 尤晏和林鸣真对视一眼,短暂一瞬,刀光剑影。 林鸣真:“跑啊。” 尤晏:“谁说不跑。” 冯师延甩开两人起步,尤晏和林鸣真一左一右跟上。 原本在绿道上跑,有自行车驶来,三人自觉避让。尤晏闪到绿道边缘,冯师延和林鸣真则绕过花圃隔离带往人行道。 隔离道变成楚河汉界,缺乏默契的尤晏像内场陪跑人员。 林鸣真侧头望他一眼,似乎还笑了下。 尤晏:“……”操。 他紧步挤回去,三人又并行一段距离,冯师延出声—— “你们,差点夹到我。” 第11节 尤晏:“……” 林鸣真:“……” 一时谁也没散开,谁也不想当陪跑。 冯师延加速一段,左右护法也跟着提速。 她想笑又担心岔气,“你们腿长为什么不跑快一点?” 林鸣真如得点拨,说:“我在派出所那等你。” 尤晏这个外地人输在人生地不熟上,并不知派出所在哪,只说:“你也赶紧。” 一绿一灰两道影子风一般刮走,你追我赶,行人退避三舍驻足回望,怕以为碰上什么追捕现场。 冯师延一贯耐力取胜,送走两尊“大佛”,依然以自己节奏前行。 尤晏和林鸣真几乎同时抵达派出所门口,高手较量,连气息也尽可能收敛,生怕敌手窥底,目光中隐含棋逢敌手的兴奋。 尤晏半认真道:“看不出来你还不赖。” 林鸣真说:“你也让我意外。” 尤晏在派出所门口绕一圈放松后,慢跑往来时方向。 林鸣真喊:“前面有个街心公园,你往哪走?” 尤晏掉头倒退跑几步,咧嘴一笑,“接她。” 林鸣真:“……” 终究输了一步。 冯师延已达半路,疑惑道:“你怎么跑回来?” 尤晏吊儿郎当绕着她跑一圈,跟蜜蜂采花,唱歌般哼哼:“在哪跑不是跑。” “谁跑赢了?” 尤晏还是那副调调,“当然是我。” 冯师延特意转头瞅他一眼,尤晏挑眉,“你不信?” 冯师延:“你别逗我说话,会肚子痛。” 尤晏:“……” 尤晏果然不吱声,又开始绕着冯师延转圈,距离掌握得当,没撞着冯师延。 尤晏差不多画出一串隐形五环,冯师延投降,笑道:“好,我信,你跑赢了。再转我要晕。” 尤晏心满意足,不再绕圈,张开双臂,坠机似的走起蛇形路线,那份幼稚的欢快一目了然。 冯师延管控不住表情,气息紊乱,手扶肋骨下,是真的笑疼了。 他们在派出所接上林鸣真,一起严谨慢跑将近一小时,最后回到街心公园的健身角。 林鸣真挂上最高的单杠,开始引体向上。 尤晏不甘落后,也把自己吊上去。 路灯橘光之下,两个男人肌肤呈现蜂蜜色泽,令人想起熟食档口的烧鸭,挂铁钩上在炉子中整齐升降。 冯师延更多关注落在尤晏身上,双臂肌肉绷出明显曲线,呼应上记忆中的手感。尤晏身材虽然不金刚,但目光坚毅,每一块肌肉灵活运作,整个人充满运动员特有的力量与蓬勃感。 冯师延本来在对面压腿,现在一动不动,腿卡单杠上也忘记抽下来。 大概完成十几个,两边上去越来越费劲,满面通红,牙关咬紧,锁骨像要拗断。 最后,尤晏先掉下来,林鸣真紧跟着放弃,两人半斤八两。 冯师延问尤晏:“多少个?” 尤晏放松肌肉,不太满意,“十七个。” 冯师延真实所见能做二十个以上的,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肌肉男,尤晏成果还算可以。 林鸣真问他:“练过?” 尤晏随便嗯一声,好像不太愿意交谈。 冯师延说:“他就是我跟你提过,我们高中400破学校记录那一个。” 林鸣真和尤晏同时诧然,不过前者冲着对手,后者冲着对象。 尤晏喃喃:“你还跟别人提过……” 冯师延说:“因为当时我也破了一项校记录。” ……哦,明白了,他又是“买一赠一”后面那个“一”。 冯师延向他介绍林鸣真:“他平时体能训练比较多。” 所以安慰他输了也不要失望? 尤晏扯扯嘴角,说:“你要不要做?” “好。” 冯师延放下腿,摩挲双手,确保掌心无汗。单杆比她高太多,她仰头估算距离。 尤晏在旁扇凉风,“够得着吗?” “可以。” 冯师延果然起跳将自己挂上去。 尤晏:“……” 没想到人看着不高,弹跳力还不错。 冯师延双臂绷紧,提上去一个。 尤晏又发出那种似惊奇似招呼的“哦一”音,冯师延紧抿双唇,以防笑场。 只是引体向上对一个非力量型选手还是过于吃力,冯师延第六个胳膊没屈到直角,又被迫抻直。 她笑着,还不愿意下地,“太难了……” “我帮你。”尤晏说着靠近。 林鸣真本两抱臂旁观,此时也散开胳膊,下意识上前一步,也想帮忙。 对方一动,他又失去行动的借口。 尤晏矮身锁住冯师延膝盖,将人上举。 第六个“引体向上”不但完成,还超标了——双腋卡住单杠,冯师延整个人像船夫用竹竿挑起的落汤鸡,姿势狼狈,人却乐得发冷似的颤抖。 林鸣真看着这一幕,醋意被她的笑靥置换,暂忘失落,跟着笑了笑。 冯师延说:“你放开我一下。” 尤晏谨慎松手,“不会掉?” 冯师延:“你不在下面接着吗?” 尤晏:“不一定哦。” 膝盖力度消失,冯师延从单杠上撑直双臂,稳稳定着,侧头俯视尤晏,笑笑不讲话。 尤晏问:“怎么了?” 冯师延说:“高处空气好。” 尤晏站开一步,“那你多呆一会。” “要翻了——” 预告完毕,冯师延一头往前栽,尤晏下意识抢上前接人,但觑见可疑,又退回去。 而林鸣真一动不动。 冯师延以胳膊为轴,安安全全翻转360°,回到原位莞尔瞅着两人,跟点缀电线杆小鸟一样。 尤晏:“……您可真能吓人。” 他又输一招,对面那位按兵不动,看来对她的套路了解颇深。 冯师延说:“你接一下我。” 尤晏抱臂,“你不挺能的吗。” 手臂略作调整,冯师延准备自个下去。 “太高,腿疼。” 她吊下去那刻,尤晏重新牢牢锁住的膝盖弯,冯师延放心地松开单杠,从他怀抱里稳稳落地。 尤晏还兀自绷着脸,冯师延抬手轻捏出一个笑容,尤晏还面无表情,她自己先笑了。 “我们回去。” 三人散步到相遇的路口分手,尤晏问冯师延:“那个人干什么的?体能还成啊。” 冯师延说:“他是国防生,九月继续读研。你刚才怎么不自己问?” 尤晏:“不熟。” 冯师延侧头朝他一笑,没说什么。 这种笑容和举动从下午接机便频频出现,给人一种看破不说破的高深,尤晏变成被拿捏那一方。 这叫他迷惑而不爽。 他摆出凶巴巴的一张脸,“笑什么!傻子一样。” 冯师延不吃他这一套,又笑了笑。 “开心。” 尤晏:“……” 差不多到小区门口,冯师延站上药店的体重秤。 尤晏凑近,悄悄往后头踩,正经问:“重了轻了?” 第12节 “咦,怎么重那么多?” 尤晏憋笑憋到咬唇。 冯师延左看右看不对劲,站回地面,突然发现一只得意忘形没收回去的脚。 尤晏:“……”讪讪缩回脚,就当从没发生过。 冯师延淡淡瞥他一眼,重新回秤,还往后提防一下。 尤晏推开一步,手举过头,下颌微扬,嘴巴有点像要发出一串“嚯”,仿佛准备说:嚯嚯嚯,别开枪。 冯师延笑了下,说:“记一下,看你走的时候是重是轻,对比以往生活质量。” 尤晏:“才刚来你就惦记着我走?” 冯师延下来怂恿他上秤,尤晏扭头往小区走。 尤晏漫不经心目视前方,像自言自语。 “我来这妨碍到你‘自由’。” 尤晏被一股蔓延的温度攫住,低头交替看着臂弯那只手和它的主人,等她开口,嘲讽或解释。 冯师延说:“前面滴水,你走过来一点。” 一米外,一家店铺的招牌灯箱一角果然不断滴水。 臂弯温度消失,尤晏一拳打在棉花里。 冯师延再度开口,“我没有认为你妨碍我。” 本来嘴边还有一句话,“跟你在一起才是‘自由’”,冯师延生生咽下。 “协议”中的“自由”已经衍生成“不受束缚的真爱”之意,插科打诨可以随意用,直抒胸臆时总觉太过厚重,肩负不起它的份量。 冯师延改口,“我很开心你能来,不管是顺便还是特意。” 她的直球又将尤晏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份无措源自于他能感受到真意,只是不知该如何接纳。 这个人,好像做什么事都很严肃,不会敷衍,不会作伪,可偏偏主动提出假订婚。 矛盾的两面同时粘她身上,尤晏开始怀疑起“真意”的掺假率。 两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回到住处。 冯师延问:“谁先洗?” 尤晏做一个“您请”的手势,捏起衣襟扇风。 冯师延拎衣服进去,门还没关,便尖叫一声跑出来。 如此的惊慌失措跟前头尤晏对她的刻板印象大相径庭,他也不禁吓一跳。 “怎么了?” 冯师延缓口气,“里面有只大蜘蛛。” 尤晏过去一瞧,淋浴间墙角果然趴着一只黑毛茸茸的细腿妖怪。 冯师延说:“我害怕长毛的软体动物。” 尤晏回头半开玩笑,“蜘蛛可是益虫,你们学农的还害怕这个?” 冯师延说:“你们学机械的也不见得敢钻进搅拌机里。” 尤晏:“……它爬那么高不会伤害你。” 冯师延摇头,“我还是害怕。” 这人倒是坦诚到弱点也不掩饰。 尤晏盯她片刻,右手揪住左边袖口往外拉,胳膊忽然甩过头,灰色t恤一瞬间给掀掉,赤露出一身精壮的蜜色肌肉。 他逼近一步,“我陪你一起洗?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当‘厕所保镖’。” 第9章 冯师延表情出现微妙变化,可以称之为“好奇”。 至于羞涩,全然没有。 赤露出半身精肉的尤晏仿佛带着含蓄噱头的杂志图片,冯师延大大方方翻阅和打量。 她说:“你撩t恤的方式有点特别,可以再示范一次吗?” 此话一出,他的“一起洗澡”瞬时在露骨层面落了下风。 但冯师延的眼神,摆明是正儿八经的求知欲。 人家压根没调戏他。 尤晏说:“你自己试。” 冯师延把干衣服放好,揪住一边袖口,像模像样要尝试。 她这般坦荡,尤晏被“调戏”那点难堪也烟消云散,好整以暇旁观。 冯师延一边拉袖子,一边缩回手臂,但卡在第二步,领口太窄,没法一下子掀过去。 “我不行。” 尤晏看笑了,“傻子。” 冯师延重新伸出手臂,“不试了,我们洗澡。” 尤晏没听错。 我,们。 尤晏语带轻佻,“洗澡为什么还把衣服穿回去?” 冯师延看着他的眼睛笑,“等你亲自教我。” 尤晏忽地靠近一步,双手抄她腋下,把她抱上洗漱台。他两手撑在她身侧,鼻尖几乎相擦,肢体虽未接触,属于成年男性的荷|尔蒙却牢牢锁住她。 冯师延眼中那点玩闹之意消失,取而代之是对异性的审视,直白又虔诚。 尤晏一直就是一个帅气的男孩子,不苟言笑时显得冷酷无情,可当他一笑,仿佛整片麦田一瞬间变成喜人的金黄,特别阳光朝气。而这两年成熟在他身上沉淀,帅气蜕变成英俊,加之礼仪周全,这样一个人搁哪儿都鹤立鸡群。 冯师延为丰收的麦田着迷,低头衔取一颗麦穗。 麦田似乎受风所惊,向后倾倒。 冯师延嘴唇留下转瞬即逝的温度,她没追击,无奈扯扯嘴角。 那阵风忽然转向,麦穗朝她迎面拍来,麦穗的香味递进她的唇齿间。 虽然有过更亲密的关系,冯师延好像第一次亲近这个人,用一种温吞,柔软,而又令她食髓知味的方式。 冯师延很平静,没有心跳加速,不及第一次亲密时紧张。这份难得的平静,让她免受其他无用情绪的干扰,拨云见雾看见自己的真心。 在21岁所剩无几的这晚,冯师延和有好感的男人接吻了。 他吻她的时候,她更喜欢他,更想拥抱他。 而他们也这样做了,交换彼此体温,又不仅仅满足于此。 他们要像卯和榫一样紧紧楔合,轻易不能分开。 在好奇刚被打开的年纪,很难区分他们是喜欢这项运动,喜欢彼此年轻的身体,还是喜欢对方。 或许每样都有一点点,像一道菜里各种调料各掺一些,分量不多,才拌得出味道尚可的菜肴。 小别的这些天沉淀成剪刀缝隙的锈渍,剪刀叉开双刃,迎接尖嘴机油瓶的滋润。 幻想的绮色变成镜子中真实的色彩,激烈而浓重地融合。 身体差不多冷却后,冯师延和尤晏才一前一后进了淋浴间。 说是淋浴间,其实只有一道浴帘做干湿分离。 那只大蜘蛛还在原来的角落。 冯师延抬头望了眼,忽然问:“它会不会向我们撒尿?” 尤晏不禁跟着抬头,“会吧,不然屁股会爆炸。” 冯师延说:“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蜘蛛尿很阴毒,跟化尸水一样,浇人身上连骨头也没了。” 蜘蛛像知道有人说它坏话,动了一下,怎么看怎么像撅屁股蓄势待发。 冯师延又被惊着,把尤晏当盾牌往自己这边拉,缩脖子想躲他阴影里。 莲蓬头哗哗流水,尤晏把头发全往后撸,抹一把三庭五眼比例完美的脸。 他说:“放心,蜘蛛尿了有巨人替你挡着。” “也是。” 冯师延觉得合理,不再去看蜘蛛,让尤晏递身后的洗发水。 结束旖|旎的两个人,忽然谈论起风牛马不相及的蜘蛛,多少有点煞风景,好像刚才只是一场翻篇的美梦,不曾出现在现实中。 但两人目光都在彼此脸上,没有到处乱瞄,倒也挺符合当下议题氛围。 尤晏说:“你可真没良心,知道我要挡‘化尸水’眉头都不皱一下。” 冯师延让他放好洗发水,躲开水到一边揉泡泡。 “蜘蛛又不会给我面子,我就是哭也没有用的。” 尤晏笑笑没再接话,往壁架找他能用的洗发水。当看见一瓶他惯用且没拆封的,微妙的安宁降临心头。 好一会,冯师延没听见动静,回头看他在干什么。 尤晏背对着她,两手分开一个大泡泡,一边一个,五指微屈,正在发功。 冯师延忍俊不禁,噗嗤出声。 泡泡正好破了一个。 她笑得更开怀。 第13节 泡泡彻底破没了。 尤晏一副让她欠债还钱的表情,过来捉她。 淋浴间本就狭窄,尤晏手长脚长,转身就从背后拢住她。冯师延不小心躲到莲蓬头下,眼睛给泡沫水浇得睁不开。 尤晏刚涂沐浴露,泥鳅似的一身滑不溜秋,身体记忆被激活,他动|情地给她拨开头发,勾过她下巴吻她。 低沉的声音蛊惑,“还来吗?” 冯师延说:“不管蜘蛛了?” 尤晏本来半饱不饥,给她一说,想到上面毛茸茸的摄像头,意念打消大半。 两人正正经经洗完下半场。 冯师延吹干头发,尤晏已经差不多给空调凉干。 她绕起风筒的电线,说:“我突然口渴,想吃西瓜。” 尤晏从手机抬眼,放下支在床沿的腿,扒拉人字拖起身。 “那就吃。” 冯师延说:“晚上你当我的‘厕所保镖’吗?” 尤晏应得像敲锣,“当当当。” 冯师延嫣然松松头发,跟在他后面出客厅。 难得假期,冯师延和尤晏不知不觉熬起夜,她继续看一本专业书,尤晏半躺床上打游戏。 尤晏玩几盘后,无聊侧卧支颐,“书有我好看?” 冯师延正翻过一页,捻捻页脚,“东西好吃也不能一直吃,会撑死。” 尤晏:“……” 冯师延回头问:“你要睡了吗?我可以用小台灯,或者到客厅。” 尤晏翻身面壁,“你忙吧。” 冯师延又“忙”半个小时,完成今日进度。厕所需要穿过黑黢黢客厅,冯师延喊尤晏作陪。 尤晏像保镖一样少言寡语,从厕所接她出来才说:“你妈妈如果一直在那里的话,有她陪着,你不应该害怕才是。” 冯师延感觉被敲打一下,回头看厕所木门,好像那就是旧家的门,她妈妈半夜倒在那里再也起不来。 一直到上床熄灯,冯师延又轻轻扣住他的手,说:“谢谢,我一直钻牛角尖,从来没人告诉我可以这样理解。” 尤晏并不邀功,随口应过。 冯师延补充:“但我还是不喜欢起夜,影响睡眠。” 尤晏警告性地回握两下,“今晚可能不起不行。” 冯师延问他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吃的东西,她都带她去。尤晏说明天再告诉她。 冯师延还想说什么,他在黑暗中准确找到她的唇,拇指按着下瓣,不给她再开口。 木屑遇火星,火焰重新灼烧彼此。 窗帘遮光不良,边缝漏进些许路灯光,明晦不清的房间里,两道黑影或似一对剪子互相剪着,或似划皮筏艇荡江过河,缠缠绕绕,形状难辨。 直到次日下午,尤晏才能清醒回答游玩计划的问题,只有三个字:“听你的。” 而离实践,又耗费三天时间。 冯师延和尤晏一直没离开小区,房门只在接外卖和丢垃圾时打开。 炎热天气给予蜗居一个完美的理由,两个人在小世界里纵|情私乐。 在不足尤晏家一个房间大的地方,人间距离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方一举一动被放大,细节让彼此快速熟稔。 冯师延和尤晏不再是陌生人,而是可以简单聊天的特殊朋友。 比如,冯师延才知道尤晏浅度近视,看远处才需要眼镜。冯师延在阳台叫他一块看行道树上的鸟窝,尤晏看不清,回房戴上眼镜才出来。 尤晏的是一副无框眼镜,戴上去多几分斯文败类的痞坏,摘下一笑,那个阳光少年又回来了。 冯师延说:“原来你会摘隐形眼镜是因为这个。” 订婚那晚,冯师延的隐形眼镜还是托他帮摘的。 尤晏取下眼镜,原本面目还没立即恢复,带着点冰冷的坏劲。 “你以为我‘无证上岗’?” 比如,尤晏发现冯师延比较喜欢吃肉类,点牛肉面时会先把肉片全吃完,才吃面条。有时甚至要额外点一份纯肉。 尤晏问:“吃那么多肉,都长哪去了?” 冯师延比流行审美要偏丰|腴一些,体态健康有劲,是非常标准的身材。 冯师延嚼完一片,手指点点自己的脑袋,“这里。” 尤晏:“……” 第三日傍晚,林鸣真发来一条语音消息,冯师延随手点开。 男人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有点响亮,“这两晚出来跑步没碰见你们,上哪玩去了?” 尤晏从冰箱拿出一罐冰可乐,又放回去,重新挑一罐。 冯师延每一罐都洗好外壁擦干才放进去,没什么好挑的。 冯师延在沙发上,举着手机发语音:“这两天作息混乱,就没有运动。” 尤晏关上冰箱门坐到她身边,冯师延习惯同一屋檐多出一人,对身旁没什么反应。手臂忽然给冰激一下,冯师延缩了缩肩膀,望向尤晏。 尤晏移开易拉罐,拉开拉环若无其事喝一口。 冯师延欠身盯着他的可乐,尤晏指型修长匀称,富有智慧感,红色易拉罐在他手中成了艺术品。 “我也想喝一口。” 尤晏板着脸,“自己拿。” 冯师延坐回去,继续玩手机,“算了,我只想喝一口,一罐太多了。” 尤晏冲她咬牙切齿,可惜冯师延看不见。 “怎么没见你给我发过语音?” 点屏幕的手顿住,冯师延看他一瞬,忽然凑近他的耳朵。 “冯师延给你发来一条新语音消息,请及时查收。” 气息直往尤晏耳朵里钻,热度捂红耳廓。 冯师延笑着坐回去,“发了。” 他把可乐罐递到她唇边,又气又乐—— “喝!” 冯师延刚想凑过去,可乐罐猛然一缩,阴影扑来,他柔软的嘴唇取代了可乐的位置,甚至飘出一个极轻极轻的音节: 啾。 第10章 傍晚时分,冯师延和尤晏这三天第一次离开小区,打车到一家有名的羊肉店。 店铺装潢一般,跟尤晏家酒店风格不是一个路线,人倒一样的多。 两人入座后,巧奶奶的视频邀请打进冯师延手机。 冯师延跟尤晏示意一下,接起。 与尤晏有几分相似的脸占据屏幕,冯师延跟巧奶奶打过招呼,将手机掉个面,给桌对面的尤晏看。 尤晏也叫一声奶奶。 巧奶奶抱怨:“我看得见一个,就看不见另一个,你们两个怎么不坐到一块?” 冯师延说:“正准备吃烤羊蝎子。” 这时,尤晏起身坐到冯师延身旁的椅子,凑到她脑袋边,“奶奶,看到了吗?” 右上角的窗口上,挤着一高一矮两颗脑袋。 巧奶奶笑吟吟点头,“延延,阿晏在那边有乖乖听你话吗?——哎,你们两个小名太像,念得我舌头都要打结。” 尤晏忽然伸手抚摸她的后脑勺,侧头朝她使眼色,“我可听话了是不?” 冯师延的莞尔辩不出真伪,“嗯。” 巧奶奶问:“这几天去了哪里玩?” 冯师延和尤晏“做贼心虚”对了下眼神,一个端起茶杯喝茶,一个硬头皮上阵。 尤晏说:“天太热,哪也没去,歇了几天。” 服务员将菜陆续端上桌,视频中断片刻,冯师延调整摄像头,给她看菜色看。 巧奶奶说:“这个点才吃饭,我都可以吃第二餐了。” 尤晏笑咳一声,戴手套拆开一根羊肋骨,凑到镜头前。 “奶奶,要不要吃,可香了。” 巧奶奶娇嗔努嘴,“就欺负老人家没牙齿。” 冯师延想了想,调回前置摄像头,手机摆到桌子另一边,垫着靠着闲置的茶壶。 小窗里,两人对着一桌佳肴,俨然变成了吃播。 巧奶奶略显激动道:“哎!这个角度好,看得我也饿了。” 冯师延也上手拆骨肉,往镜头前递,边介绍道:“奶奶,您看,这羊肉外焦里嫩,孜然完全掩盖腥臊味。这一捏,还能稍微挤出一点羊自身的油,肉不柴不烂,韧度合适,吃起来非常香。” 尤晏在旁骨肉也忘记拆,不知不觉认真听完,趣味地重新打量她。 第14节 “你可以啊,发展一下可以去帮农民朋友带货。” 冯师延倒觉得他那句“农民朋友”更地道亲切,包含尊重在里头。 “我只是说了实话。——你吃吗?” 她把介绍过的样品往他那边递了递。 尤晏正拆自己的,抬抬手肘以示婉拒,“你吃。” 冯师延送进嘴里,尝到味,跟视频里的巧奶奶确认,“真的好吃。” 巧奶奶乐呵呵道:“你吃,你们吃,肚子饿坏了吧。你们自己的,不用管我,我就在这看着,跟看人家网上直播吃东西的一样。” 有时家里只有一个人吃饭,巧奶奶便开吃播视频陪自己。尤晏教会她一个新词,云请客。 冯师延又拆一块,嘴角沾了些孜然和碎屑,正要找纸,巧奶奶在对面远程指挥,“哎,阿晏,你给人擦擦,快。” 尤晏可不正好空着一只手没戴手套。 他扯过一张抽纸,封口似的捂住冯师延的嘴,冯师延也不恼,当做口罩,眼睛朝着他弯了弯。 巧·高级指挥官·奶奶看不下眼,嚷嚷:“让你擦嘴怎么把延延嘴巴都堵上了。” 尤晏坏笑着收拢手指,不着痕迹捏捏她双颊,才揉起纸巾,认认真真印去嘴角残渍。 冯师延:“好了吗?” 尤晏:“完美。” 屏幕里不知几时多了一个人,舒静枫凑近捣鼓一下手机,画面轻晃一下。 冯师延跟舒静枫打过招呼,舒静枫戏谑道:“我还以为是哪对刚出道的吃播小情侣呢,原来是你们两个。” 巧奶奶跟她说“悄悄话”,“这两个小孩子可真有默契。” 舒静枫也降低声,“不然阿晏怎么说就喜欢比他成熟的。” 两人声音实在不讲究,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冯师延眼带询问看向尤晏,轻咬一小块羊肉。 尤晏蹙眉佯怒:“我没说。” 冯师延扭回去,含笑轻声道:“我知道了。” 尤晏:“你知道个——吃到头发了。” 有了帮忙擦嘴经验,尤晏眼疾手快勾去掉落的一缕鬓发,给她好生别回耳背。 “谢谢,我出门忘记带橡皮筋了。” 她的头发及肩,发尾打卷,平时一般散着,实在热得不行才绑马尾。 冯师延看看手中刚拆下的羊肉,径直送到尤晏嘴边,“回礼。” 尤晏垂眸看了眼,张嘴衔过,冯师延撤手太快,肉差点掉出来,尤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羊肉抵回去。 碎屑不可避免沾上双唇,尤晏自己拿纸巾印去。 舒静枫坐不住了,“我说你们两个,来吃饭还是秀恩爱的?” 巧奶奶怪嗔着轻拍她胳膊,神态慈和满足。 后来又谈及两地天气,冯师延旧家装修进度等等,这顿家庭云晚餐历时一个钟才结束。 吃饱搭车容易反胃,冯师延提议散步一段路再打的。 路上,尤晏手机消息不断,起先不打算理会,后面等红绿灯时看了眼,原来发小群炸锅了。 舒静枫发了一张截图,就刚才饭间和巧奶奶视频,尤晏给冯师延擦嘴,左上角刚好是合不拢嘴的巧奶奶。 下面跟了一屏消息,给面子起哄的居多—— lonely:「这狗粮造得有点多啊」 枫:「羡慕了吗?」 lonely:「嫉妒/愤怒」 也有不太和谐的声音—— 万欣:「奥斯卡影帝影后/强」 尤晏表情凝固。 这个人是江笑雯的闺蜜,性格火辣,打起篮球不输路弘磊。当年冯师延刚来小区,万欣带头抢她的书包当球玩。 发小群关系有点特殊,虽是一块长大,随着三观渐变,平常分几个圈行动,各个圈之间又互相流动。而且经常有人拉对象进来,严格来说只是一个吃喝玩乐群。 尤晏、路弘磊和舒静枫三人关系较好,还有另外的小群。 舒静枫把图发大群,有点别有深意。 回头翻一遍,万欣出现,而江笑雯没有,尤晏霎时明了。 敢情舒静枫和他一条心,还暗中帮忙让江笑雯死心。 尤晏回复:「@枫 /呲牙」 lonely:「什么时候也把延姐拉进来」 yy:「过段时间,人还害羞」 lonely:「哟」 好几个人也跟着路弘磊哟了一串。 枫:「我看你比较害羞,延延可不是这种人」 lonely:「就是/吃瓜.jpg」 冯师延说了一句“绿灯了”,尤晏收好手机,跟她一块过马路。 时间还早,冯师延让尤晏陪她去旧家搬最后一件行李。 师琴过世,冯师延远赴南方后,旧家借住给小时照顾过她的保姆王素华一家,后来王素华辞工回乡,房子又空置几年,冯师延才下决心重新装修。 装修师傅工期紧,冯师延回来多天,也只清理掉旧家具,跑完物业手续,过几天才正式拆装。 光秃秃的小家已然没有冯师延生活过的痕迹,客厅中央只留置一只原色木箱,侧边三面都上了挂锁。 长方形箱型容易引发微妙联想,尤晏心头一突,但好像又没见过这么简朴的类型…… 他保守开口:“什么东西?” 冯师延轻松的语调打消他的疑虑,“我的宝贝。” “打开看看?”尤晏蹲下查看挂锁,锁眼已经全部锈蚀,“没法开了吧。” 冯师延消失片刻,回来手中多出一把十字螺丝刀。 “用这个。” 说罢,冯师延要上手拧螺丝,尤晏截过,“我来。” 合页盖着螺钉,没法直接拧,尤晏说:“撬了?” 冯师延毫不犹豫,“嗯。” “坏了不赔。” “不要你赔,我给它们换一个‘新窝’。” “到底什么东西……” 螺钉锈蚀严重,木质腐烂,很容易撬开。尤晏把开箱机会留给冯师延。 盖子打开,里面一溜的情$e杂志,最上面那本封面是一个穿白丝吊带袜的女郎。 尤晏:“……” 冯师延捡起那一本,封面朝向他,“看,怎么样?这是我青春期的理想型,我那时就想成年后也这么穿。” 说实话,尤晏起头略显尴尬,就像她第一次提出性|需求那会。年轻的身体比言语更直接,即使做过,言辞上还坚持着传统与保守,他们从未正儿八经讨论过被窝哲学。 但冯师延还是那种学术探讨的严谨坦荡,莫名驱散尤晏跟异性论性的难堪。 尤晏无奈而笑,“普通女生理想是穿婚纱,你倒特别,想穿……情|趣内衣。” 冯师延说:“那我肯定想当不普通的女生。” 往木箱里扒拉,除开杂志,还有靠谱的科普读本,调查论文,等等不一而足,全是与众人最忌讳谈论的性有关。 冯师延说:“这都是我妈妈买的。她教初中生物,兼任生理课老师。她给我们上生理课不会要求男女生分开,当着全班的面教卫生巾用法,拿茄子教避孕套的使用。同学好奇心重,大部分反应不错,但家长普遍有异议,投诉到学校。校领导找妈妈谈话,可惜还没决定出处理结果,她就猝死了。” 平静的叙述蕴涵悲哀的力量,尤晏自小妈妈弃他远走,丧母之痛感同身受。 本想抚摸她肩头,指尖残留锈渍,尤晏改用臂弯勾了下脖颈。 冯师延朝他笑,“那是她给我上的最后一堂课,印象深刻。——我很早就接触这方面知识,妈妈也不忌讳我的求知欲,所以我的性|羞耻心很淡薄。” 尤晏犹如拨云见日,冯师延的性格又明晰和立体一点。 “你好像很擅长探究根源性问题,清楚深层原因。——不敢起夜是因为你妈妈半夜在厕所出意外,不想和人共处一室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跟保姆同住上下铺。” “因为妈妈去世之后,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出现各种异常情绪没人能帮我解答,只好自己看书自己想,寻找根源和解决办法。” 冯师延对自己了解颇深,像提前备好答案,叙说没有片刻停顿。 尤晏话锋一转,问:“那能说说促成你提出协议结婚的原因吗?” 那双眸子闪现罕见的狡黠,她断然道:“不能,你不也没告诉我你同意的原因。” 尤晏:“……” 尤晏苦心编织的圈套箍住自己,又不可能向对方亮底牌,话题只能草草作罢。 最后,尤晏把挂锁还原,箱子太沉,冯师延叫跑腿员送到现在住处。 睡前,冯师延趴在床上,翻看其中一本杂志,两条小腿随意晃动,偶尔绷紧时,显现出线条流畅的肌肉。 尤晏擦着头发坐到床沿,那只大蜘蛛莫名遁形后,“厕所保镖”跟着下岗,冯师延没再喊他一块洗澡。 冯师延扭过头,又把杂志摊给他,“里面有你的理想型吗?” 尤晏倾身靠近,一手撑床,一手略略翻看。 第15节 十来年前的杂志,服饰与摄影风格已然过时,只有优美的肉|体仍具有永久的吸引力。 一会后,尤晏下结论:“没有。” 冯师延收回自己的宝贝,“不实诚。我都跟你坦白,有什么好羞涩的。” 不得不说,激将法对年轻气盛的男人极为奏效。在现代社会,男人谈性空间比女人空阔许多,冯师延敢从女性束缚的躯壳里逃脱,尤晏又岂肯龟缩至墙角。 尤晏将擦头毛巾甩回椅背,侧躺支颐盯着她。 “我喜欢——那类型的。” 冯师延:“谁?” 尤晏重复那个日本名字,冯师延合上杂志,捡起手机搜索。 那是个不太出名的日本成|人片女|优,在冯师延高中毕业后才出道,面容成熟,肢体丰腴,两团饱|满最惹人注目,体态呈现一种富足的柔美。 冯师延轻呀一声,“真好看,我也喜欢。” 尤晏笑了笑。 冯师延又看了零星几张图,“我觉得我跟她属于同一款。” 尤晏表情滞涩,“你?” 冯师延点点头,“我的也不小。” 她穿一件吊带睡衣,双肘支在枕头上,无意堆出一道沟。 冯师延自己看了眼,朝他挑挑下巴,“我没吹牛。” 尤晏拿胳膊盖眼,笑得浑身簌簌抖动。冯师延扒开他,两人四目相对,在对方眼中看到小小的、愉悦的自己。 尤晏投降道:“那我也没见识过更大的。” 冯师延莞尔松开他的手,“又没人拦着你。” 话题莫名过渡到“自由协定”的议题,冯师延明面鼓励他寻找自由,暗里更像自己先要去,跟他打预防针,顺便暗讽他的无能。 尤晏薄恼,翻身过去衔住她,冯师延似那蹲守已久的猎人,待兔子入网,紧忙收口。 “你还不承认。” 冯师延仰躺着咯咯笑,尤晏如搁在船上的桨,也跟着颤动。 他泄气一笑,彻底妥协,“好吧,是有点像你。” 冯师延追击,“你看她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我?” 那副英气的剑眉再次倒竖,尤晏又被她“逼”到坦诚边缘。冯师延捧着他脸颊,亲了一口,再一口,尤晏几不可闻一声叹息,不知今晚第几次妥协,激烈回应她。 当他的吻来到谈论的重点,唇齿间柔软的感觉触发那段不可说的记忆。 尤晏印象中,高中时期的冯师延一向自信磊落。有些女生羞耻于青春期变化,走路故意含|胸驼背,冯师延总是脊梁挺直,整个人极富少女特有的精神气。 她高中结束那个暑假,跑到糖水店打工,尤晏和路弘磊他们偶然去过一回。 尤晏拿到的鸡蛋仔冰淇淋显然比其他人多一些料,路弘磊嗷嗷叫着店员小姐姐偏心,冯师延说刚熟悉业务,手有点抖。 路弘磊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狡诈,还想凑过来咬一口,尤晏直接让他滚。 不过,这事并没引起路弘磊额外的疑心,尤晏这张脸一直比他的吃香,他见怪不怪,不然也不会叫「lonely」。 第二回 尤晏和路弘磊在那附近晃荡,碰上一个朋友的朋友,那人把他们拉进店叙旧。 东西端上桌后,那人目光一直黏着冯师延。 她到客人刚离开那桌收拾碗盘,刚好弯了一下腰。 ——那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那人忽然暗戳戳笑,低声跟他们说:“那妞胸和屁股都挺大,看走路姿势肯定还没被人搞过。” 刚说完,脸上给糊了一脸鸡蛋仔冰淇淋,那人诧异咆哮,“叼你老母,你做什么?!” 尤晏还站着,神色冰冷,“你眼瞎嘴臭,给你洗洗。” “骂你马子了死扑街?!跟老子在这装十三!” 路弘磊忙上来劝拦,但拦住那人没拦住自己兄弟,尤晏抄起瓷碗就要往那人身上砸,身后冯师延拉住他。 那人又怪声怪气,“哟,还真是马子啊,那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说罢蛮力甩开路弘磊,朝尤晏扑过来,两个人扭打起来。 但再怎么激烈,也比不过现在不分彼此两人。 几日磨合,生涩渐褪,冯师延和尤晏多少发掘到对方的兴|奋点,也愿意调整与配合。 泡友终于有了泡友的默契,饭友也多了些饭友的情谊,冯师延和尤晏不再是互不了解的点头之交,而是拥有一点点共同回忆,又分享过亲密关系的——朋友。 能说得上话就算朋友,而他们的共同话题就是正在做的事。 …… 空调开得很足,冯师延和尤晏肌|肤上仍附了一层薄汗。 尤晏退出来,两人都在滴水。 不同寻常的感觉让两道黑影愣了片刻,尤晏探手去开灯—— 久不见光,冯师延和尤晏都不由自主皱了皱眼睛。 操。 雨衣漏水了。 第11章 文收1000加更 气氛凝滞片刻。 尤晏给冯师延递抽纸,褪去雨衣,匆匆打理自己。 “我去买药。” 冯师延起来找内衣,尤晏补充说:“我自己就行,这么晚你别出门。” 冯师延问:“你知道买哪种吗?” 尤晏背对她提好内裤,长腿往五分裤里套,一身腱子肉绷得紧紧的,“最贵的。” “避孕药有好几种,长效短效紧急——” 尤晏套好t恤,上身肌肉灵活舒展,回头望着赤条条的冯师延的眼睛, “知道,紧急的,其他不懂就问药师,我没经验又不是蠢。” 冯师延点点头,回去捡睡衣穿上。 小区门口就有药店,尤晏没一会就拎着袋子回来,里面除了紧急避孕药,还有一根验孕棒。 冯师延拿出来读说明书,“我想让你一起买这个,估计你快回到就没提,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要买。” 尤晏端杯温水过来,喃喃道:“我说了我不蠢。” 冯师延朝他温和一笑,杯子不接,扶着他的手喝水吞药。 水只喝一口,冯师延半躺床上,支起双腿玩手机,膝盖时开时合。 尤晏放好杯子,躺过去轻轻垫着她的肚子。欢|爱的粘性还在,事后亲密自然而然。冯师延从手机下方看见人,笑了下,尤晏整颗脑袋跟着她轻颤。 冯师延盯着手机好一会没讲话,尤晏问:“忙什么呢?” 冯师延说:“追加评论。” 尤晏:“嗯?” “套套,质量不合格。” 冯师延手机显示购物app花花绿绿的界面。 尤晏无奈一哂。 冯师延发完评论,手机放到一边,尤晏一直盯着她,又不说话,冯师延无聊地扒拉他的头发。尤晏头发又黑又软,不烫不染,发丝干净自然。她聚了一撮看长度,“好像可以扎个小揪揪。” 尤晏忽然说:“对不起。” 冯师延愣了一下,另一手抚摸他的脸颊,尤晏在男人里偏白,皮肤也不粗糙,手感温润舒服。 尤晏把她手腕抱起来,像搂着布娃娃睡觉的样子。 冯师延说:“又不是你故意弄破。” 尤晏重重叹气,挪起来挨到她肩旁,“总归让你承担了风险。” 冯师延说:“没办法,这是女性天生的弱点。” 冯师延离开枕头,盘腿坐直,这副谈判的架势无形中迫使尤晏也坐起来,肩膀绷紧。 冯师延说:“如果这三年里我意外怀孕——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我还是想先跟你提醒——我不会生孩子。” 尤晏肩膀垮下,明显松口气,举掌道:“百分百同意,不,百分百严防死守,不放任漏网之鱼。” 冯师延给他逗笑,肩膀颤了颤。 “根源在我这边,我会认真做好避孕工作。” 说完尤晏也给愣一下,这话怎么品怎么像冯师延的严肃风格,自己不知不觉被“冯·思想”渗透,再看姿势,竟然也跟她同步,双腕随意搭在膝盖,像师姐弟面对面打坐。 冯师延说:“我不太喜欢小孩,你呢?” 尤晏:“烦。” 冯师延:“那猫呢?” 尤晏:“嗯。” 冯师延松懈而笑,躺回自己那边。尤晏也熄灯平躺下来。 第16节 冯师延说:“我不喜欢小孩是因为单亲家庭长大,能看到我妈妈养育我的辛苦,总觉得妈妈的身体是被我拖垮的,走的时候还很年轻。生养小孩太辛苦,我不会轻易尝试。你是为什么?” 尤晏交叠双手枕在脑后,如果别人问这个问题,他大概会一笑置之,说才二十岁左右自己还是大小孩,那么早考虑这种事有什么用。 但冯师延态度认真,每一个音节蕴含安定的力量,尤晏不知不觉静心,黑夜给予蒙面般的安全和隐私感,诉说欲望比白日强烈。 “我妈喜欢谈恋爱,不喜欢结婚,我的出生对她是一种束缚,她尝试过,妥协过,最后还是放弃了。后来离婚出国,谈了很多男朋友,现在看着比同龄人年轻快活。所以我从小就觉得,小孩就是罪孽吧。” “有近照吗?” “我找找。” 尤晏从边桌摸到手机,从晏茹的短视频账号点开最新的,一个女人在享受海鲜大餐,一举一动优雅大方,岁月将美丽沉淀在她脸上。若不是事先得知尤晏妈妈身份,别人会误会她只有三十出头。 “阿姨长得真美,你长得比较像她。” 尤晏说:“我就当你夸我了。” 冯师延问:“我还可以看看其他吗?” “嗯。”尤晏把手机交给她。 冯师延逐条往回刷,不几条出现一个英俊的金发男人,面孔比晏茹还要年轻几分。 冯师延惊喜发出一个“嗯?”,尤晏短促“啊”一声,表示肯定。 他说:“这是我妈妈现在的男朋友。” “好年轻。看起来不比我们大多少。” 尤晏说:“也就十来岁。” 冯师延:“姐弟恋呢。” 尤晏抬眸瞅一眼她,笑笑没说话。 “真希望我到阿姨的年龄,也能像她那样洒脱富足。” 晏茹的洒脱多少建立在尤晏童年的缺憾上,他莫名不喜欢这样的论调,但也没多说什么。 冯师延把手机换给他,“早点休息,明天想带你去一个长辈家吃饭,我的初中老师,也是我妈妈生前要好的同事。” - 目的地在夜跑范围内,冯师延和尤晏步行过去。 在那晚的路口,尤晏又碰上林鸣真。他拉上冯师延的手——确切说握着她拇指外的四指——主动打招呼,“可真巧啊。” 林鸣真似笑非笑,“不巧吧。” 冯师延拽一下尤晏的手,力度不至于让他忽略,也不像甩开他,她仰头看着他,“我们就是去他家。” 尤晏:“……” 林鸣真带头在前面走,尤晏冲着颀长挺直的背影磨了磨牙。 尤晏嘀咕,“想不到你们两个还是青梅竹马。” 冯师延说:“跟你和江笑雯一样。” 尤晏有点好笑,“不一样,我对她可没一点额外的感情,不然我就不在这了。” 冯师延想了想,“那还是一样。” 前方传来“嘀”的一声,林鸣真刷卡小区门禁。 尤晏还保持着僵硬的拉人姿势,两人手指捂出一层薄汗,但谁也没提分开。 冯师延每年回来扫墓,都来看望林父林母,她提前打招呼会带朋友一起过来,林母开门时,笑颜逐开响声问:“延延,这位帅哥是谁啊?” “男朋友,尤晏。”冯师延又拉一下他手腕,尤晏的手总比她的凉,肌肤不糙,夏天握着很舒服,只握住短暂一瞬,尤晏那边还没变暖,冯师延便松开。 尤晏拎着冯师延准备的礼品,礼仪周全地寒暄。 林母把林鸣真叫进厨房打下手,乐津津道:“上次延延回来隔壁阿婆还开你和延延的玩笑,这才半年人家都把男朋友带回来了,这动作真迅速,你也给学学。” 林鸣真没好气,“我学什么啊学。” 林母给锅里的主菜试味道,“也是,学不来,嘴边的鸭子都能给你弄飞了。” 林鸣真:“……” 客厅外林父和客人聊得正欢,林母热情招呼客人吃饭。 “小尤,来尝尝我们这的特色羊肉汤,非常补身体,你第一次来,就这里当家,别客气。” 这个别致得称呼如石投湖,在冯师延脸庞漾开浅浅涟漪。她望着他,无声跟着念一遍:小尤。 尤晏在桌底下轻掐她大腿,然后双手毕恭毕敬接过林母盛来的汤。 尤晏真诚赞美汤鲜而不膻,味道丰足。 林母乐得又给他添满。 林鸣真说:“妈,我记得你这手艺是跟素华阿姨学的吧。” 林父接茬道:“亏你还记得,以前到饭点还巴巴赖在延延家不走,就等着吃你素华阿姨煮的羊肉汤。” 林鸣真斯文形象崩塌,一下变成馋鬼,脸上有些绷不住,“有这回事?” 冯师延笑道:“我也记得,还吃得特别多。” 林父林母哄然大笑。 林鸣真讪讪转移话题,“不知阿姨最近过得怎么样?” 冯师延说:“上年纪身体不太好,在乡下养着,时不时要去医院。不过人还算精神。” 素华阿姨话题眼看结束,唯一的局外人还云里雾里,尤晏只能确定两点:一,这些人都跟此人相熟,二,此人曾经住在冯师延家。 林鸣真有意无意扫过来一眼,尤晏读出挑衅意味,在信息量上,他缺失冯师延整个童年,无疑输林鸣真一大截。 尤晏用悄悄话打掩护,问冯师延:“是谁?” 如果冯师延回答“一会再跟你说”,暗示她无意带他进入话题,不想与他分享过去,尤晏将会再输一截。 冯师延用寻常语调道:“素华阿姨是小学时候照顾我的阿姨,我离开后房子就是她帮忙打理。” 林母嗦一口汤,问:“你们两个在一起多久了?延延还没跟你说过素华吗?” 冯师延说:“过去那边就认识他,在一起差不多半年。” 冯师延像乖乖作答的学生,尤晏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剧本还是真实。 林母浮现长辈常有的八卦笑容,“见过家长了吗?要结婚的吧?” 冯师延放下筷子,手腕搭在桌沿,“已经订婚了。” 此言一出,席间霎时安静。 尤晏补充道:“是的,两家长辈关系一直不错,也赞同我们在一起。” 冯师延的大腿又给轻捏一下,像给刚才的话盖上章,证明他尤晏字字属实,绝无撒谎。 林鸣真打破僵局,凉凉道:“行啊师延,太不够意思,订婚了都不通知老朋友一声。” 冯师延淡笑一下,“等结婚一定少不了你那杯酒。” 林父打圆场将话题转开,泛泛谈些所有人都能参与,又不至于夹枪带棒的话题。 一席饭毕,林母还想留他们喝下午茶,冯师延和尤晏订了电影票,便提出告辞。 林鸣真依旧送客下楼。 尤晏又来握冯师延的手,冯师延轻轻挣扎,给尤晏瞪了一眼,但再挣扎,他就气鼓鼓松手。 冯师延重新去握他的,五指楔进不设防的指缝,与他稳稳十指相扣。 冯师延看了他一眼,像无声在说:这样拉。 尤晏扯扯嘴角,指尖不耐烦扣了扣,紧紧锁住她。 掌心很快又沁出一层细汗,两只拘谨相扣,依然谁也没调整姿势。 林鸣真离他们不远不近走着,送到小区门口,目光在交握的双手上停留一瞬,似笑非笑轻扯嘴角。 在路口上出租车时,冯师延和尤晏不得不松手,依次矮身坐进后排。 冯师延和尤晏挨着靠背,尤晏的膝头明显比她的远一截。冯师延兀自笑了下。 尤晏薄恼,“笑什么笑。” 说罢,忽然捡起冯师延的手,她上他下,握着搁在自己腿上。 两人还没熟稔到沉默也不尴尬的地步,在小屋里,亲密行为占据大多时候,没那么多相对无言的拘束,而在外头,这份感情基础脆弱的关系暴露弱点。 这份违背循序渐进发展顺序的感情让他们无措,普通情侣也许按照好感,暧|昧,确定,牵手,拥抱,$ex等阶段自然发展,中间即使有加速,也是压缩几个阶段,不会跳过哪一步。 而他们直接来到终点,又做过分手的协定,下一步该往哪走,双方举棋不定。 冯师延和尤晏不可能像普通情侣那样亲昵无间,多了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也无法如普通朋友相处。只能小心翼翼做调整,让相处感受不那么微妙。 冯师延顺势把脑袋靠过去,尤晏没有动,“中午有点困,我睡一会,到地方喊我。” ——冯师延就是这样一步步试探他,他不反抗,她就再前进一点点。 取完电影票后,尤晏用完洗手间出来,看到冯师延定定站在奶茶柜台前。 “看什么,还不买?” 冯师延说:“不知道你要喝什么。” “甜的。”尤晏随意扫一眼菜单,指了一个带“招牌”标签的。 那是她刚才犹豫的选项,冯师延点另外一个,附加一桶爆米花。 尤晏一手拎奶茶,一手托爆米花跟她找空位等进场。 冯师延琢磨一会,问:“你那个好喝吗?” 尤晏特意垂眸看一眼,忽然把杯子送到她下巴边,跟那晚喂她喝可乐一个样。不过那晚是意动的奖赏,是暧|昧的你来我往,这下有点莫名,像是意动和暧|昧的起头。 “你试一下。” 冯师延小小嗦一口,吸出一颗很有嚼劲的波霸。 “比我的好喝一点。” 第17节 尤晏:“看看。” 冯师延摇摇自己那杯,举到他嘴边,尤晏也尝一口,说:“确实我比较有眼光。” 电影开场,片子剧情不怎么样,尤晏看得昏昏欲睡,再看身旁的冯师延,挨进靠背,紧紧盯着荧幕,时不时往嘴里送一颗爆米花,奶茶是不会再喝,她说不想中途离场上洗手间。 投入的样子让人误以为听公开课。 结束后,尤晏问她观感如何,冯师延扔出两个字:“难看。” 尤晏笑起来,“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像考试一样认真?” 奶茶冰块全化开,杯壁挂满水珠,冯师延拿纸巾擦干才回答:“反正时间也是浪费,不认真就会胡思乱想。” 尤晏玩笑道:“你应该去学哲学,像路弘磊一样。” 冯师延不恼反问:“你什么时候走?” 话题跳跃而尖锐,直戳尤晏心脏,“影响你私会老情人?” 冯师延侧身挪往过道,把纸巾投进保洁员的垃圾铲里。 “我要是想找林鸣真,早没有你什么事了。” 这话相当于打一棍子给一颗枣子,尤晏脸上又酸又爽,心头疙瘩给变相抚平了。 但仍是嘴硬哼哼,“我又没特指他……” 已经走到下一个台阶,冯师延回身仰头瞥他一眼,“幼稚鬼。” 尤晏:“……” 尤晏的手本就凉,在影院强力空调收了两个钟更加凉,他屈指用第二指节冰激一下冯师延脸颊。 “说谁呢。” 第12章 冯师延反射性用自己手捂一下被触碰过的地方,捞起尤晏的“犯罪武器”紧紧攥着,“说你。” 既然兔子主动撞到树桩,尤晏顺势把她扣紧,冯师延刚握过奶茶杯,手比他的还要低温,冷感源源不断输送过来。 尤晏又败了。 接下去的一周时间,冯师延领他周游省内。大学四年没少带同学来这边玩,冯师延导游业务熟练。 先前药物影响体内激素,冯师延晚上需求寡淡。那次意外也让尤晏背上十字架,欲$望变成惊弓之鸟的忌讳与谨慎。两个似乎掉回普通朋友关系,一路结伴游山玩水。 回到城区当晚,冯师延从抽屉取出尤晏先前买的验孕棒。 她的举动给房间按下暂停键,尤晏停止整理行李,坐到沙发上。 “早上测比较准确一点吧。”说明书上说晨尿比较准确。 冯师延说:“我心急,等不到早上。” “……”好吧,他也是。 人进去了,浴室门关上。 尤晏从未有过在手术室门外等候的经历,但现在那堵门跟手术室门差不多。 说明书上说测试时间需要多久来着? 尤晏记得两分钟。 这也是尤晏有史以来最漫长的120秒。 即使知道药物靠谱,还是担心哪里出纰漏。 浴室门打开,冯师延面上浮着轻松,晃晃手中粉白两色的塑料笔。 “警报暂时解除。” 塑料笔小窗口里只显示一道深色红杠。 可下一秒,冯师延刚顺畅的呼吸又急促起来,男人胸$膛和胳膊把她闷得太紧了…… 冯师延稍稍挣开,哭笑不得,“你比我还紧张。” 尤晏松开双臂,跟懒散做操一样拍了拍两边裤缝中线。 “哦,还好。”又说,“这东西会不会有误差?要不上医院检查保险一点。” “等月经推迟一周以上就去。”冯师延拿出科普态度,讲解验孕棒检测原理,核心跟尤晏在网上学到的一模一样,两人正式达成“警报解除”的共识。 冯师延将笔投进垃圾桶,又重新洗一次手,水声伴着嗓音传来:“如果你之前是担心这个,现在你差不多可以订机票。” 心中石头落地,尤晏不计较她的“逐客令”,大爷似的摔回沙发,摆出一个“大”字。 “你又想赶我走,我就偏不走。” 手机进了一条新语音消息,巧奶奶说:“下周二延延生日,你要记得给她庆祝哦。” 刚听完这条,下一条又跟上:“知道了吗?” 尤晏佯装凶巴巴加重一句:“偏不走。” 冯师延弯腰从茶几抽纸巾擦手,“我不是赶你走,是怕你不好意思提出来。” 尤晏自若道:“这倒不会,我这人脸皮厚。” 纸团也掷进垃圾桶,冯师延走到尤晏跟前,单膝跪沙发,欠身轻捏他下巴。 距离拉进的一瞬,气息暧$昧交错,彼此可以看清对方的每一根睫毛。 尤晏:“……干什么。” 冯师延松手,直起身前轻挑他耳垂,像用指尖接一滴水,笑道:“耳朵红了。” 尤晏:“……” 冯师延转身若无其事把行李箱的脏衣服送进洗衣机,拎着干净衣物进浴室洗澡。 尤晏扯扯被触碰过的耳垂,温度好像的确有那么点不正常,嘴角不禁扯了下,再次浮现溃败表情。 想起巧奶奶的提醒,尤晏在微信上敲路弘磊要代购联系方式。 路弘磊推了一张“御用代购”的名片过来:「不代购药品」 尤晏心情奇好:「经验之谈?」 lonely:「滚你的,老子需要那玩意吗」 yy:「啊你没地儿用」 lonely:「你给谁买东西」 “做寿”两个字刚打出,看着怪怪的,戏谑归戏谑,总带着快入土为安的老气。冯师延虽然比他两岁,到底还是年轻漂亮的小姐姐。 这两个字怪犯忌的。 尤晏莫名一哆嗦,连击退格键。 yy:「有人要过生」 路弘磊发语音:“谁啊?我认识吗?你奶奶?” 尤晏陪他说话,“你姑奶奶。” 路弘磊发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包,怎么看都一副小人得志:“我知道了,是你家姑奶奶。” 尤晏不理他,加代购了解信息。 路弘磊不依不挠,“你要送什么东西?要不要哥帮你参考参考。” yy:「你又不是她,不告诉你」 路弘磊“哟”地一叠声,大概遭遇此生罕见之境,势必强势参与。 “尤少爷悠着点,送错了晚上可没地方睡。” 尤晏声音充满自信,“投其所好错不了。” 片刻后又补充,“天桥底下四面透风适合你。” 路弘磊:“我帮你在我奶奶面前点根香,保佑你平安无恙。” - 外出七八天,旧家那边进度需要确认,冯师延次日便戴上口罩前往,尤晏自然一起陪同。 旧墙皮已经刨掉,地板也砸完清理干净垃圾,跟师傅确定好水电用材,冯师延和尤晏跑建材市场选瓷砖。 冯师延一直保持高昂热情,每一项支出列出的清单一目了然。用她的解释,还是因为青春期憋屈在一方上铺里,她特别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 尤晏开始习惯了冯师延的表达方式,她谈论自己比较多,过问尤晏比较少,严格说来,她真的做到放逐他自由。 冯师延就好比一朵盛放的花,他靠近便能闻到香味,反之则反,但无论他是远是近,花朵依然热烈绽放,他影响不到分毫。 他才是受影响的那一方,这便最让他困惑而迷惘。 连续跑几天后,尤晏赖床罢工,让冯师延自便。冯师延不讨价还价不撒娇,反倒让他想吃什么在她回来前发消息。 尤晏忆起“花与路人”的比喻,心中更增微妙。 冯师延跑到傍晚时分收工,尤晏没有给她消息,倒是收到庞皎皎和林鸣真的生日祝福,冯师延才恍然记起这个日子。 - 她的生日在暑假,一般都是与妈妈庆生。师琴走后,冯师延便没怎么正经庆祝过生日——生日蛋糕倒是年年会自己买,大概算不上隆重。 冯宏连师琴忌日都经常忘记,更别提生日。 江笑雯冬月生日,冯宏有过一年给她庆生完,忽然反过来问冯师延:你的生日是不是在夏天? 冯师延说不是,她的生日在小年夜。 冯宏刹那间记起什么,神色尴尬一瞬,再不提这茬。只要以后也不再提,昔日发妻的忌日和大女儿的生日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倒是十八岁那年的生日,在冯师延词典里够得上隆重。 那年高三毕业,冯师延在糖水店找到一份暑假工。尤晏来过一两次,有一次不知怎么地和同桌客人大打出手,惊动商场保安,警察也差点出警。 第18节 冯师延上去劝架,没劝住,挨糖水泼湿半身衣服。 保安最后拦开两个大男生,尤晏脸上挂彩,嘴角红肿一块。对方也没讨到好处,一张脸狼狈如京剧脸谱卸妆失败。 冯师延没替换衣物,不得不提前下班,和尤晏并肩走出商场。 出租车上下客点和公车站隔一小段距离,尤晏先抵达目的地,冯师延还要继续往前走,尤晏叫住她。 “你不回去吗?” ——他们到底还住在同一小区。 冯师延便留下跟他等家里司机。 冯师延至今不知道尤晏打架原因,当时他臭着一张脸,他们不算熟,她怎么开口都会像质疑他,索性什么也不问。 汽车进入小区,冯师延让在篮球场的路口放她下来就可以。 下车要关门前,想着这大概是跟尤晏的最后交集,冯师延扶着门回头,弯腰朝里面人说: “今天我十八岁生日,你能跟我说声‘生日快乐’吗?” 尤晏愣了一下,陌生人的请求太过突然,他情绪准备不到位,表情没什么变化,声音低沉而磁性。 “生日快乐。” 冯师延和尤晏不熟,不曾见过他太过丰富的表情,当下不觉得敷衍。她的要求被满足,心中只有直接的开心。 “谢谢你,再见。” 冯师延关上门,准备穿过篮球场抄近路回冯宏家。 “哎,等等——” 尤晏挪到这边座位,扒着窗框喊她。 “你在这等我十分钟,不要走。” 他坐回去催促司机倒车出路口,再掉头往大门方向。 冯师延不明所以,但还是坐在长凳上等他。 傍晚,夕阳只残留最后几缕光,虫鸣不息,蚊子猖狂,冯师延不得不起来跺跺脚。 不多时,熟悉的汽车重新返回,尤晏托着一个纸袋下车,让汽车空座离开。 尤晏“哦一”的一声,递过纸袋,“给你。” 冯师延好生接过,袋子里的东西一目了然:一个透明盒子装的蛋糕,还有一盒鲜奶。 “谢谢你!”她抬眸惊喜盯着他,尤晏像给她热情灼伤,挪开眼不再直视她。 尤晏双手抄进裤兜,“那……就这样。”他抬了下手告别。 “等一下——”冯师延坐到条凳上,把蛋糕盒子提出来。蛋糕四块不同口味拼装,“吃蛋糕吧,你想要什么口味?巧克力,草莓,芒果,这块看起来应该是芝士。” 冯师延像摆弄什么玩具,低头喃喃自语。 尤晏定了定,坐到条凳另一端。 他短促哦一下,说:“芒果,不过敏吧?” 冯师延说:“我刚好最喜欢芒果。” 尤晏:“我要草莓吧。” 冯师延想起背包藏有一罐可乐,便拿出给他,两人像春游野餐的小朋友,鲜奶和可乐碰杯庆祝。 那晚的生日很完满,冯师延达成初见尤晏时惊鸿一瞥的心愿:她和他做了一小会的朋友。 冯师延记得,当晚她把剩下两块蛋糕吃完,饱腹感和憧憬叫她一夜未眠。次日一早,她跟冯宏提出离家决定,从此和冯宏家的关联约等于无。 - 冯师延拐回几步,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提了一个西瓜,盘算着先把瓜冰上,然后找尤晏一块吃饭,吃面也行,蛋糕也可以。 回到租房,玄关处没见尤晏鞋子,冯师延下意识往尤晏放行李的地方看,同样空空如也。 把西瓜安置好,冯师延坐沙发上有点呆。 真要回去至少也留个信息…… 冯师延掏出手机找尤晏电话,通讯录几乎全部为真名,尤晏姓氏拼音靠后,冯师延给他多加一个字母,“a尤晏”秒升首位。 这时,手机震动,屏幕跳出“水果店”的电话。 冯师延记起前不久刚存老板号码,因为周边范围可以免费外送水果,那旁边还有一个快递驿站,两家同一个老板,业务互通。 最近并没快递,冯师延犹疑接起电话。 老板声音洪亮,“喂,美女,姓冯是吗?这里有一份你的大件,现在下来取一下。” 冯师延问:“有多大?” 老板:“……很大。” 冯师延:“我要找个推车吗?” 老板:“不用不用,我这有,你快下来吧。” 还想打听从哪寄过来的,冯师延怕太麻烦老板,又将疑惑咽下去。 知道这个地址的人并不多,冯师延只能推测是庞姣姣给她寄生日礼物。 她边打尤晏电话边出门,对方没接,冯师延改发微信:「我回来了,没见到你。你去哪里了?」 一拐弯便到水果店,冯师延没走近就看到可能传说中的“大件”。 一米九的高度,的确货真价实的“大件”。 “大件”身上还附赠两“小件”。 尤晏一手提着透明蛋糕盒,一手揽着一只长方包装礼盒,徐徐朝她走近两步。 一只手抓礼盒递上,用着似乎跟那年同样的语气,“给你。” ——刹那间,现实与记忆重合,年少暧$昧的情感悄然苏醒。四周归于寂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和他。 冯师延给塞了个满怀,交替看着礼盒和他,“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尤晏咧咧嘴角,“我才不像你。”不告而别。 冯师延单手抱着盒子,过去拉他的手——这些天下来,这个动作熟练成习惯,冯师延很轻松与他十指相扣。 “我们回去吧,我想吃蛋糕。” 尤晏回头冲老板扬声道谢,老板抻长脖子笑道:“小帅哥,你怎么没买花,这不地道啊。” 他抓了抓冯师延的手,像怕她溜走似的,“……忘了,下次补上。” 冯师延由他拉着走,“下次有花吗?” 尤晏:“……花而已,又不是买不起。” 冯师延一针见血,“那明年不许忘记。” 尤晏奇怪掠她一眼,不知她怎么把“下次”跟“明年生日”联系到一起,为什么不能是下次见面。 尤晏散漫拖腔拉调,“知道了——” 蛋糕做成农场造型,麦黄色打底做麦田,上头起了巧克力屋子、菜地和奶牛。 离切蛋糕时间还早,尤晏先放进冰箱,回头看见冯师延已经在拆礼盒。 “……蛋糕都还没吃,瞧你猴急的。” 冯师延半低着脸,依然可见唇边浅笑。 “你第一次送我礼物,当然等不及。” 被她明明白白强调出来,尤晏有点小别扭,想嘴硬“难道以前没送过吗”,好像真的没有。 连订婚行头都是家人包办,尤晏就“送”了一个人。 礼盒有鞋盒大小,拆开一看,当真是鞋盒。 里面躺着一双白底竞速跑步鞋。 “我要试穿一下。” 冯师延拿出来朝他举了举,眼里的光热消融尤晏的担心,他暗暗吁一口气。 冯师延系好鞋带,蹦跶两下,跑到阳台折返。 尤晏问:“感觉怎么样?” 冯师延笑,“轻盈,舒适,减震。” 三个词跟广告词似的,尤晏也忍俊不禁,虚握拳头抵鼻尖,哼出一声,眸光还未能从她的笑颜上挪开,像在偷笑。 冯师延忽然抛出两字:“接着——” 尤晏只见她蹦跳而起,整个人朝自己扑来。尤晏张开双臂迎接她——这是个反射性的举动,就像发现身旁人踉跄,会即刻伸手捞回来一样——可当他真真正正接到人,才发现自己一直等她过来。 冯师延双臂吊着他脖颈,双腿严实盘稳腰际,像只长臂猿挂树上。 尤晏倒退两步,卸掉她的冲力,稳稳托住她。 鼻尖相触,冯师延的笑容放大,眼里尽是极具感染力的富足与快乐。 “我好喜欢。” 若在平时,尤晏一定会逗趣,问她喜欢什么,人还是礼物。 可现在,他觉得好像不用问了。 他将她掂起一些,覆上她的唇,那么的自然而然,就像他们的每一次做$爱和牵手,纯属欲$望驱使,一拍即合。 第13章 一更 “嚓”的一声,打火机将火苗渡到蜡烛上,数字22摇曳的火舌成为房间唯一光源。 四周所有隐匿进黑色里,仿佛不再重要,天地间就剩彼此。冯师延和尤晏的脸从黑暗中浮起,镀上一层朦胧橘光。 第19节 冯师延说:“你还抽烟呢。”打火机不能上飞机,这只不同于路边量贩的款式,尤晏应该过来之后特别挑的。 “偶尔。” 但她从来没闻到过。 尤晏说:“许愿吧。” 冯师延说:“你还没给我唱生日歌。” 尤晏:“……” 尤晏清清嗓子,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 一句歌词简简单单,低沉的嗓音赋予额外的温柔与性感,好似当真有一腔柔情蜜意。 四句歌罢,冯师延说:“还有英文版。” 尤晏念英文跟中文不同风格,单词咬音准确,连「th」的清辅音[θ]也听得一清二楚,语调缠绵婉转。 “要不要再来个粤语版?” 冯师延恍然,严格说来,粤语才是尤晏第一语言。 她笑着点头,“嗯。”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祝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南方过年大街小巷都会放粤语歌《财神到》,尤晏莫名像送财童子,整首歌愈发喜气欢快。 冯师延乐得无法自持,只好以手掩嘴,“还有吗?” 尤晏问:“你听得懂吗?” 冯师延说:“我呆了八年,当然能听懂,只是不太会说,你可别想用粤语骂我。” 尤晏无辜哼唧,“我什么时候骂过你。——最后一版,德语的,唱完就没了。” 冯师延意外,“你还会德语?——噢,你妈妈在德国。”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尤晏没解释太多,开口唱起。 德文版冯师延没听懂任何一个单词,但不妨碍她享受他的嗓音与曲调。 这版听起来好像长一点,比通行版多一句半句,不知尤晏改词还是原来如此,祝福歌的变形宽松广泛,细究起来见怪不怪。 冯师延十指相扣,握拳许愿,一口气吹熄蜡烛。 蛋糕芒果夹心,松软可口,甜而不腻,吃得出用料优良。包装没有品牌名,大概出自私房烘焙师之手。 她叉了一口沾奶油的芒果,嫌奶油不够多,又回去滚几下,直到变成雪球。 一块入腹,甜品带来的满足感跟卡路里一样巨量,冯师延由衷夸他有眼光。 尤晏自嘲一句,“也不看我家是做什么的。” 也是,好歹食品行业巨擘。 冯师延无声弯弯唇。 尤晏又补充,“不过原料都得靠你们提供。” 恭维意味太浓,冯师延的叉子不禁顿住。 农学不受欢迎,前途渺茫,连高考生也嗤之以鼻,若不是分数凄凉,谁想学夕阳中的夕阳专业。 冯师延当年分数还可以,报考农学班主任为她扼腕叹息,最通达的莫过于冯宏,冯师延选择农业,而非管理类专业,意味这跟他的物流业务无多大关系,不必担心瓜分家产的可能性。 冯师延一时听不出他有多少真诚,淡笑道:“有时候觉得很神奇,就跟一样米养百样人一样,小麦这么简单的一种农作物,竟然做得出那么多口味的面食。” 她突然刹车,放下叉碟,欠身扶了下腰。 尤晏眼神一滞,“怎么了?” “上个洗手间。”冯师延抽过一片纸巾擦嘴,趿着拖鞋往浴室走。 尤晏趁闲看手机,刚才好几次震动他没理会。解锁一看,幸好没看,都是路弘磊的“垃圾”消息。 lonely:「不是吧兄弟,你竟然送女人鞋子?」 yy:「怎么地,你嫉妒」 lonely:「送女人鞋子会跟别人跑」 yy:「……我得给你送条项链」 lonely:「[呲牙]乖孩子,知道要孝敬我老人家了」 yy:「你自挂东南枝」 lonely:「……」 冯师延开门出来,尤晏自然放下手机抬眼。 “我来月经了。” 她转身回卧室,拉开床边桌下层抽屉翻找,浑然不觉身后脚步声迫近。 卫生巾只有几片日用的,冯师延暂时拿一片顶用。 刚站起来,后背挨上一片胸$膛,尤晏拥住她,将她双脚离地抱起来一下,又放回去。 耳旁吹来舒一口气的气息声,毫不掩饰主人的放松。 冯师延扭头笑,“这下放心了。” 尤晏说:“真开心。” 话一出口,才觉怪异。 尤晏修正道:“我的意思是,很开心你没有出现意外。” 冯师延忽然觉得辩解的他笨拙得可爱,情不自禁抬手摸一下他脸颊,欣喜和怜爱参半。 “我要出去买卫生巾,夜用用完了。” 尤晏莫名自己捏下颌,拇指悄悄划过她触碰过的地方,她的触抚似乎留下经久未散的感觉。 “我去给你买,这么晚你别出去了。” 冯师延犹疑,“你知道买什么样的吗?” “你把牌子发我微信上。” 说话间回到客厅,尤晏去玄关换鞋,幽怨瞪冯师延一眼,“再不懂我就问,我说了,我没买过不代表我蠢。” ——他去买紧急避孕药也是这番台词。 冯师延笑着,郑重而信任地说:“好。” 走到门边,尤晏扶着门把手,忽然回头,眼含笑意与温情。 “我突然想起来,你第一次找我搭话,就是问去哪里买卫生巾。” 冯师延记忆混沌,“有吗?” 尤晏控诉般,“大大的有。大清早吧,我一个人打篮球,你跑过来问我。” 冯师延不太有印象,“噢……” “我当时刚、小学毕业吧,身边大部分女同学应该还没来,第一次有女生主动跟我提那三个字,对我这幼小的心灵,”他指尖戳戳对应部位,“冲击不小。” 冯师延释然,“那应该真问过,确实像我的风格。——但你也懂卫生巾是什么,说明知识全面,对你不应该是冲击。” 其中一部分事实无法辩驳,尤晏那会确实比同龄男生“博学”,而且学习途径正规。 “我妈妈吃过意外怀孕的苦,”指指自己,他就是那个苦果,“虽然她跟我隔了千山万水,会经常托她姐妹寄一些书给我,或者打越洋电话,后来通讯发达,视频电话也有耳提面命效果。这一点上,你妈妈和我妈妈的想法相通。不过近几年没再谈论这个,她只教我到十八岁,觉得我可以独自承担责任,让我自己探索世界。” 冯师延了然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 冯师延说:“难怪你身上有种女性气质。” “哈?你再说一遍?” 尤晏往回逼近几步,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拥有搓衣板腹肌的精神上的猛男。 冯师延说:“我一直以为你妈妈远在德国,对你的教育鞭长莫及,没想到影响深刻。你是奶奶和妈妈养大的男孩,又有一个差不多同龄姐姐陪伴,身上有股温柔气质,比较懂尊重女性。” 尤晏头一次给她直剌剌夸赞,瞬时飘飘然,忘记前头的猛男坚持。 冯师延还在说:“因为我碰到过一些比较猥$琐的男生,眼神、言语和举动都在侵$犯你。所以我感觉得出不一样。” 尤晏来气,“谁曾经对你毛手毛脚?” 他只碰到两回,校运会和糖水店,想必他碰不着的时候更多。 冯师延郑重其事,“你跟他们很不一样。” 尤晏臭屁扯出一个笑,“我当然知道。” “我突然想到,可以让跑腿员买,你不用特地跑一趟。” 冯师延说完回茶几拿手机。 尤晏按住她手腕,“你当给我一个实习机会。” 冯师延脱口而出,“也是,以后说不定要帮别人买。” 空气凝滞,两人都愣怔片刻。 尤晏松手,转身去开门,头也不回叮嘱,“买什么样的记得发给我。” 步行十分钟就有一个大型超市,尤晏将近四十分钟没回来。 冯师延到阳台张望,怕忽略了雨声,但是外面并未下雨。 楼下路灯边立着一个人,高高的个头,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夹烟。没玩手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时往嘴边送一口烟。 冯师延发微信:「我从阳台看到你了。」 那人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方冷白的光,尤晏转身抬头,忽然朝着她举起握手机那只手,在半空画扇形,跟挥荧光棒应援一样。 - 第20节 躺进被窝后,冯师延和尤晏久久没能入睡。 小半月同居生活以来,他们养成吃饭和熄灯不玩手机默契,由是并排躺着看天花板有点无聊,但谁也没主动打破约定俗成的“规矩”。 冯师延侧躺枕着胳膊,面向他问:“也睡不着吗?” 尤晏也侧过来,一开口,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聊天吧。” 冯师延:“聊什么?要开灯吗?” 尤晏有种直觉,开灯后冯师延定会如那晚盘腿,把卧谈会开出座谈会架势。 “不用。就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呀。” 尤晏组织一下词汇,但对方是冯师延,好像又没有必要,他几斤几两她可能早摸透。 放弃委婉,他使用书面而直接的措词,“你跟其他异性也谈论、性吗?” 冯师延说:“没有,但我一直想来着,想了解男性对这方面看法跟女性的差异。主要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别说跟异性,就是同性之间也很少聊这些,容易尴尬。我就和姣姣讨论过一两回。” 尤晏道:“亲姐弟间也尴尬,比如我和舒静枫,有一回不小心说过嘴,她就用看流氓的眼神骂我——” 冯师延突然吐出一个标准又粗鲁的粤语三字词。 尤晏愣住,“你们女生怎么骂人口吻一模一样。” 冯师延笑,“因为骂的是同一种臭流氓。” 尤晏:“……” 冯师延:“姣姣教我的。有一回在公车上,也不是很多人,有一个男的老蹭我,我用普通话让他别挤,他可能看我是外地人,更加明目张胆。我就骂完这句,踩了他,趁到站就跑。” 尤晏说:“你挺勇敢。” 冯师延:“主要因为我没有太多异性好友,严格说来只有林鸣真一个,所以,你能跟我谈论,我很开心。” 那个名字成功让尤晏不爽几秒,“那是因为我们、比较特殊。” 冯师延动了动,更靠近他一些,但还是看不清他五官的轮廓。 “说真心话,我第一次主动提需求,吓到你了吗?” “不至于吓到,就是有点意外。” 尤晏一颗心忽然悬起,预备着如果她问为什么同意,他该如何作答。面对自我时,他远没有冯师延通透豁达。 有些东西还迟疑不定。 冯师延说:“没关系,你不用太含蓄,我知道有很多人觉得我这人怪怪的。” 她不相信他,尤晏有点生气,“不至于怪,顶多算特别。” 冯师延说:“差不多一个意思。” 尤晏不忍这样的贬低,支起身捧住她的脸,额头相抵,“我不觉得你奇怪。” 冯师延嗤地笑出声,带着悲凉意味,“我在意过别人看法,后来我妈妈走后,整个人好像突然丧失五觉,了无牵挂。你看,她走得很突然,我遗传了她的基因,以后大概也是这个结果。所以,不伤天害理前提下,我只想怎样快活就怎样过。” 尤晏:“你才比我大两岁,思想比我奶奶还老成。” 冯师延也发觉话题沉重,调转风向半开玩笑道:“是啊,我都是二十二岁的老阿姨了,你还是十九岁的小伙子。” 尤晏呵呵笑两声,气息挠痒她脸颊,像柳梢轻拂。 “我给你注入点活力。” 他凑近吻住她,起初蜻蜓点水,幼稚的安慰方式惹得冯师延咯咯发笑。 尤晏问:“感受到了吗?” 冯师延露出八颗牙齿,模糊嗯一声,心头雀跃悄悄破土,“发芽了。” 尤晏再亲,这次久一些,她还是看不清他,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他问:“开花了吗?” 冯师延说:“那还不够。” 尤晏又补给上,这次没再玩闹,而像要融化雕像上附着的冰,不断地,虔诚地,吻着她。 冯师延前头的判断得到验证,尤晏没像以往肆意汲取她的体温,在她不小心栽进臂弯时,仍有意避开敏$感的触碰。他不是在抗拒她,而是小心翼翼呵护她的感受。 舌$尖交碰湿$润缠$绵,简简单单的动作,反反复复却不会腻烦。 尤晏心里那层壳也在悄悄松动,一些隐秘思绪即将窥见天光,无关情$欲,无关好奇,而是单纯的喜欢,他喜欢做这件事。 他喜欢跟她一起探索初次的悸动,喜欢研究她身上特别的举动,喜欢跟她呆着什么事也不做,琢磨她下一句话又会带来怎样的惊喜。 尤晏有点喜欢冯师延了。 - 次日醒来的冯师延又是另外一番样子。 她面露菜色,弓着身子像熟虾一样躺床上。 “不舒服?” 尤晏坐床沿问她。 冯师延含糊应声,“痛经。” 尤晏有点没辙,“要怎么做?” 冯师延虚弱一笑,“没事,我躺一下。” 尤晏:“嗯,今天不出门。” 中午尤晏叫了粥,冯师延吃几口又躺下,病恹恹的跟平日判若两人。 冯师延反过来宽慰他,“你不必紧张,我已经习惯,第一天相对痛一点,之后几天还好。” “……我没紧张。”尤晏双手抄进裤兜,无所事事顿一下脚。 “你走来走去分明像——”产房外等妻子的男人。 尤晏:“像什么?” “没什么。”比喻不太恰当,冯师延及时止损,缩进空调被里。 尤晏:“冷吗?空调要不要调高点?” 冯师延:“不用。” 她尝试午睡,没成功,欠身探手翻找边桌抽屉。 尤晏很及时,“找什么?” 冯师延只翻出一板空了的药,顺手丢进垃圾桶,“没了。” 尤晏一言不发从背包里翻出一板满格的药,递到她眼前,“这个牌子的吃过吗?起效快,我吃着还不错。” 冯师延看了眼,说:“也行。” 尤晏给她接水,拗出两片到她掌心,冯师延仰头一并吞服。 杯子还给他后,冯师延问:“你为什么吃这个?” 尤晏拿走剩下的药和水杯,“有时候头疼。” 止痛药开始起效,冯师延得以囫囵一个午觉。晚上又跟尤晏要一次,服完抱着自己枕头搭在沙发一端。 “我今晚没洗头。” 头发已有点亮,刘海部分更甚。 尤晏刚洗完出来,擦半干的头发蓬松又凌乱,毛巾搭脖子上,“然后呢?” 冯师延拆开多功能抱枕,抖出一张毯子,“今晚我睡沙发。” 尤晏原地定了一会,想通来龙去脉,冯师延已经躺下盖好,两条胳膊露外面,像枚回形针夹住被子。 “你进去帮我关一下灯。” 冯师延阖上双眼,午觉质量不错,其实不太困,为了适应沙发,还是跟起跑一样预备好姿势。 眼皮感觉到客厅变黑,听见脚步声离去,不一会,不一样的声音浮现耳旁。 嗡。 嗡嗡嗡—— 啪! 卧室方向传来疑惑:“你怎么了?” 但声音出奇地近,接着窗户漏光,冯师延看到立在卧室门口的身影。 “练功。” 尤晏:“……” 不出一瞬,蚊子又来扰人清魂。 冯师延厌烦乱挥几下,扯被盖头。 突然间,冯师延颈部和腰部被人铲起,吃惊倒抽气,反射性抖了抖。 尤晏将她稳稳打横抱起。 冯师延说:“我睡沙发。” 尤晏:“你没蚊香。” 第14章 二更 痛经在第二天缓解许多。 整个上午, 尤晏欲言又止盯着冯师延好几回,差点让她怀疑头发过于不堪入目。 第21节 琢磨一会,冯师延大概猜到原因, 主动开口。 “暑假快要到头,你该去你妈妈那里了。” 讲话时, 冯师延坐在书桌前, 那本摊开的专业书差不多翻完, 拧过上半身,一条胳膊挂椅背,跟中学时前桌回头说话一样。 尤晏多少如释重负, 同时困惑提分别为何变得难以启齿。这段关系最初源于协定, 他们应该像商业合作一样,公式化告别。 “我订后天的票。” 冯师延往书那边扭头,胳膊还挂着, 顿了顿,干脆转过身, 骑着椅子, 下巴枕在交叠搁椅背的双手上,望着床上的他。 “德国好玩吗?” 尤晏说:“年年去, 也就那样吧。” 冯师延:“真好,德国农业机械化水平发达, 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尤晏不禁莞尔,“你真是敬业, 时时刻刻想着你的专业。” 冯师延挺直腰坐正, “我们玩一个游戏吧。” 冯师延给人第一印象迟钝守旧,实在难以将之和“游戏”的灵动性联系到一起,起码市面流行游戏她一个也不好奇。 尤晏说:“什么游戏?” 冯师延:“每人讲这段时间三件印象深刻的事。” 果然“老土”。 但反正呆着也无聊, 尤晏坐直,和她中间隔着一条不足一米宽的过道。 “来吧。” 冯师延说:“我先来,第一件,事后没有抽烟,没有玩手机。” 尤晏讶然,一脚踩床沿支腿,手肘搭膝盖,吊着手转玩手机,姿态闲散放松。 “就这?——烦才抽烟,无聊才玩手机。” 冯师延满意这个解释,笑了笑:“你呢?” 尤晏沉吟,“让你承担怀孕风险。” 冯师延侧头趴一会,像课间休息小憩,最终没评论什么,直接逃过话题。 “第二件,睡觉没有打呼噜。” 哧地一声笑,尤晏放下腿,稍叉开在床前,两肘支着膝盖,上身前倾。 轻薄刘海下,目光如炬盯着她。 “你听过谁睡觉打呼噜?” 冯师延说:“以前坐卧铺去外地玩,对铺大叔打呼噜比轨道声还响。” 尤晏笑骂:“我他妈又不是大肚腩大叔。” 通常尤晏在她面前骂人都不是真生气,而是被她惹得无可奈何,不好直接妥协,吐出一句抱怨,有点幽怨,有点可爱。 冯师延拥有掌控局面的云淡风轻,表情愉快。 尤晏接着道出他的第二件。 “一声不响跑过来找好像挺麻烦你的。” 冯师延双腿轻快划船,“我很开心你能来。”停顿片刻,“主动过来找我。” 尤晏看着她的眼睛,“你没介意我来打扰你。” 冯师延说:“不会打扰,我一个人有时也很无聊,经常……” 午后清风拥着阳光渐渐拂动窗帘,临近立秋,天气已有些许凉意,若在南方,此时此刻还是盛夏。 尤晏说:“有空打视频‘骚扰’你。” 冯师延展露笑容,“好啊,德国时差几个小时?” “比这边慢六个钟。” 冯师延扭身找桌上手机看时间。 尤晏冷不丁出声:“德国现在早上十点。” 第一次被猜中心事,冯师延浮现会心一击的笑意。 游戏不知不觉结束,冯师延问:“为什么你想到的是不太愉快的事?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哪怕适应半个月,冯师延的直球仍能将他打个措手不及。 尤晏口吻生硬,“你的提问限额用完了。” 冯师延也不生气,瘪了下嘴,轻声骂:“小气鬼。” 冯师延从来没叫过他名字,更没正面评价过他,这三个字无疑带着娇嗔意味,像无形的手逗弄他的下巴,调戏他,尤晏还算白皙的脸颊浮现红晕,嗤声低头玩起手机。 冯师延问:“要开空调吗,看你好像有点热,耳朵都红了。” “……对啊,燥热。” 他倏然站起,看也不看她一眼走去客厅。 冯师延听见开冰箱,拉开易拉罐拉环,可乐冒气的声音,扬声道:“可以帮我拿盒奶吗,谢谢。” 她摆正姿势坐好,一盒当地产鲜奶也搁到摊开的专业书旁,纸盒壁还冒着水珠。 冯师延仰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尤晏从嘴边挪开可乐,刚被将一军,口气狐假虎威的凶巴巴,“干什么,还想我帮你开吗?” 冯师延还真在脑袋里想象一遍,尤晏就搁下可乐,帮她撕开盒口,扥回桌上。 冯师延忍着乐,“帮我再拿根吸管,谢谢。” 尤晏:“……” 冯师延欠身扶着他的腰帮他掉头,不轻不重往后腰推,“十九岁的小伙子该多锻炼身体,快去。” 不一会儿,一只手指修长的手将吸管送到眼皮底下。 “谢——” 冯师延刚要碰到,那边闪电缩回,她笑着再抓,那边再退,两三次之后,冯师延站上椅子,吸管给尤晏高高举起,仍超出她可及范围。 尤晏谑笑睥睨,“求我。” 冯师延抻臂倾身勾住他脖颈,像人猿一样荡到他身上,尤晏给吓一跳,吸管随手一放,两手稳稳托住她。 尤晏跟抱睡小孩一样,轻轻拍打她屁股,“特殊时期,悠着点。” 冯师延正面直视他,“还行。” 说罢,她凑到他的唇边,尤晏坚贞不屈般扭开头。 冯师延强行扳正——尤晏跟她闹着玩,她没费多少力气又寻回温暖的唇瓣——可乐的后劲不小,冯师延尝到丝丝焦糖的清甜。 “可乐味。”她松开时说,尤晏将她往上掂一下,发旋出现一秒,又消失眼前。 “我还能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如果我说‘不’——” “可你并没有把我扔下来。” “……” 无形中又输一招,尤晏投降般暗暗翻白眼。 冯师延打一棍子给一枣子,又亲一口,才说:“你上飞机前,打火机留我。” 尤晏给她一个“就这?”的眼神,“反正也带不上去。” 冯师延双腿发酸,让他放落地。 尤晏放松手腕和脖颈,“要打火机做什么,你也抽烟?” “留个纪念。”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冯师延拆开吸管纸封,插进牛奶盒中搅了搅,“是你的就好。” 尤晏重新拿起可乐,刚要送嘴边,冯师延举起牛奶盒,挺认真望着他。 “干杯。” 可乐罐给鲜奶盒碰了一下,那些拥有相同物品的记忆也如液体轻轻摇晃。 笑容顶开双唇,尤晏像撕开口子的鲜奶屋,合不拢嘴。 - 早上不到八点的飞机,不是直飞,尤晏天不亮便起床,没惊醒冯师延,蹑手蹑脚洗漱完毕。 屋子里落针可闻,尤晏将牙具收进背包,最后哗的拉链声分外刺耳,他点穴般静止一瞬,像等待声音完全消失。 做贼似的。 尤晏兀自无声笑笑,从刚起身,卧室门口飘来的人影吓他一跳。 “……吵醒你了?” 冯师延掩嘴打哈欠,“论不告而别,我可比你在行。” 尤晏无话可说。 冯师延:“给我十分钟就好。” 没耽误一秒出发时间,冯师延背上小包跟尤晏一块踏进夜色中。 机场空调开的低,冯师延和尤晏都披上一件薄外套。 安检闸机就在不远处,两人目光不约而同碰到一起,像磁铁磁极相配,一时无法移开。 “抱一下。”冯师延张臂搂住他的腰,埋进他的胸膛,触感跟睡暖的枕头一样,舒服得叫人想赖床。 那边也回应相同力度,冯师延再抬头,温柔的亲吻落下来,跟雨点落入大地找到归属,自然而然。 第22节 许久后,冯师延提醒,“该进去了。” 尤晏还拉着她的手,跟没充好电舍不得从排插$拔开的充电器一样,看向她的眼神罕见犹豫。 “这回,你给多少分?” 冯师延旋即了然,笑容不知不觉爬上嘴角。 上一回她只给了“合格”。 尤晏恼了,伪装凶巴巴,实际每一秒都有破功的可能。 “严肃。” 冯师延绷起表情,眼睛笑意未泯,“你还惦记着这个,八十分。” 尤晏一脸嫌弃,“才八十?” “八十属于良好,太高怕你骄傲。” 尤晏轻轻嗤声,冯师延轻推他往里送,听到一句低沉的“走了”。 她跟他挥挥手。普通朋友还能客气憧憬下一次见面,冯师延和尤晏一句也没提,隐隐要印证她那句“三年后见”似的。 尤晏推着拉杆箱过闸,拐个弯汇入待安检队伍,冯师延再也看不见。 她双手抄进衣兜往回走,半路想起什么,停下来掏出手机打完字才走。 候机室的沙发甚至比过去半个月坐过的要松软,尤晏却抱臂正襟危坐。耳机罩在脑袋上,双眼盯着虚空的一点。 来时他通常玩游戏打发时间,要不翻两页电子版专业书。 现在却什么也无法专心。 混乱,迷惘,像有悬而未决的大事积压,如同交卷后迫切想知道分数,网购下单后想即刻收到快件,不解决便无心消遣。 严肃起来,便不知不觉轻咬下唇,尤晏因此想到刚才的吻。 跟冯师延的亲密由直觉驱使,彼时彼刻,不那么做便不符合本心,值得现在闲下来才去思考,她和他到底在干什么呢? 当初的协定变得荒谬而讽刺,两个异地相隔的人,真能为了成全长辈面子,促成家族合作共赢,将这段名义上的“订婚”维持下去? 尤晏此时不足二十岁,是一个能独立思考的成年人,但某些想法还不够成熟,起码相对冯师延的会显得幼稚。 他尚不明白,当认为协定荒谬,是因为其中有了真实的部分,他无形中将后来的“真”与先前的“假”做了比较,才得出“荒谬”的定论。 他和她的快乐真真实实存在。 尤晏决定放过自己,掏出手机发现她的消息。 冯女士:「我竟然忘记跟你合照,有点可惜,难得你过来这么多天。」 没有吗? 尤晏翻看手机,的确没有。 风景,美食,游人,就是没有冯师延的身影,好像他自己来西北游玩一趟。勉强算得上“合照”的,只有跟巧奶奶开视频时的截图。 尤晏无可奈何叹一口气,从相册调出一张照片发过去。 像在眨眼间,冯师延头像变了。 是他刚发过去的照片。 路弘磊不知从那个古老文件夹找出的高中合照。 少年的她和他并肩站接受校运会破纪录的嘉奖。 尤晏不觉勾了勾唇角,启动飞行模式登机。 第15章 三更 回到小区门口, 天刚擦亮,早点铺已经开张,热气在摊位上腾腾而起。 尤晏刚来时, 冯师延担心他不适应西北饮食,相处下来, 他并没有表面那样骄矜。 冯师延朝老板出声:“要两个牛肉包, 还有——” 塑料袋兜着两个包子, 袋口大张,老板拿着夹子等下文。 “可以了,再来一杯豆浆。”只有她自己知晓刚刚突兀改口。 拎着份量比之前少一半的袋子, 冯师延慢吞吞回租房。 本打算补眠, 冯师延躺下半小时入睡失败,起来打扫卫生。 在这里不比尤晏家有专职保姆,开头几天尤晏只是看着她做家务, 顶多配合抬抬脚。冯师延寻思这样下去不行,跟他商量扫地和拖地二选一, 尤晏扯扯嘴拿起扫把, 还说“等你搬家一定要买台扫地机器人”。 原话主语暧昧,如果是让她买, 两人关系尚还生疏,尤晏不至于给她生活建议;如果是他买, 无事献殷勤更说不通。 不过,冯师延把这项列入软装计划中。 除了没有一起煮饭, 他们一起度过半个多月小夫妻般的同居生活。 打扫完毕, 冯师延一个人闷闷吃早饭,不时把玩尤晏留下的打火机,嗒——嗒——有节律地启启合合。 手机震动一声, 冯师延以为尤晏已经落地,一看时间并没有。 庞姣姣给她微信,发来一个不怀好意表情包。每当发来的表情包与表面斯文大相径庭,庞姣姣身上总会透露出一股可人的灵动。 姣々:「头像中两个小朋友是谁呀」 尤晏似乎变成冯师延的一个笑容开关,一旦触及,脸上便会漾开真心实意、别人看来又傻气的笑容。 冯师延发去订婚宴上的合照,自己还点开放大再看一遍。 姣々:「喷血.gif」 师延:「哈哈。」 姣々:「你家那位还适应你的直球吗」 没有立即回复,冯师延回想一番,自己的耿直虽让尤晏偶有失语,也还没到一惊一乍地步。 师延:「还好吧,年轻人接受能力强。」 姣々:「哈哈哈哈.gif」 姣々:「你太可爱了」 姣々:「好歹我也算你的娘家人,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谈恋爱后请客吃饭属于女生宿舍传统节目,冯师延曾经蹭过好几回庞姣姣的“拍拖饭”,订婚只宴请近亲,她不可能像对林鸣真那样,用“结婚时一定少不了你”这种客套话糊弄庞姣姣。 斟酌再三,冯师延保守回复:「等我去他学校就找你。」 庞姣姣和尤晏同在h市,她打算先混几年职场经验再做深造打算。庞家做家私起家,想让她继承家业,庞姣姣法学出身,偏偏想先闯荡自己事业,由是不肯回南方g市。 总结起来,冯师延的交心好友多属于同一类,有想法和实力,不屈从于他人安排,林鸣真和庞姣姣是这样,尤晏大概也是。 人离开还没三天,冯师延便三句不离尤晏,自己也觉有点可笑。可是情绪并没有一个明确阀门用来关闸蓄洪,有关尤晏的思绪有点泛滥。 庞姣姣大概率知道订婚是冯师延主动提出,毕竟江笑雯嘴巴漏风,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所有人来取笑她。也许冯师延一贯行事风格让她放心,庞姣姣没正面问过,在她词典里,尤晏变成“冯师延男友”,而不再是听到的八卦比本人说话还要多的点头之交。 再者成年人太过关心好友恋情动向,也有点微妙,恋爱说到底是只属于男女主角的私人空间。即便闺蜜夜话,外人先挑起话头会显得刺探过度,冯师延不多说,庞姣姣也就没多问。 不知不觉解决完早餐,冯师延从手机调出日历,翻看可能去h城的日子。 最近的中秋节,打叉,她早已约定好去早年照顾过她的王素华家过节。 国庆节,打叉,到时旧家的软装提上日程,她留家等家具和家电配送安装。 十一月尤晏的生日,周三,两头不靠的一周中间,请假有点麻烦。 再往后只能是“双旦”和寒假。 冯师延成长环境不优渥,周末两天打飞的对她仍过于奢侈,时间与金钱上不对等。 她当然优先考虑停留尽可能长的时间。 屏幕顶部弹出新消息,冯师延不再研究日历,返回微信。 yy:「落地了」 转机还要等候几个小时,如果顺利,尤晏得第二日才能到达。 冯师延问过他怎么不乘私人飞机,尤晏略带自嘲说成年后,他从尤立人手中得到的每一毛钱都有前提条件,尤立人深谙此道,用商业法则从儿子身上换取利益,比如让他多修一门管理学,公司股东大会来露面混眼熟,慢慢铺就尤晏继承家族企业之路。 只是尤晏学的是风牛马不相及的机械,尤立人要把儿子往回拉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还不一定能成功。 尤晏说到此处时,带着年轻人常见的春风得意,觉得自己能逃出父辈的股掌。 冯师延回复他:「好。」 此后好像无话可谈,冯师延倒也没多少功夫等他回话,今天要跑家装市场,计划满得很。 之后一天,冯师延断断续续收到尤晏动向,登机、落地、看到他妈妈晏茹的车等等,冯师延甚至看到他房间窗户可以眺望小院子。 尤晏像一个孤身旅客,渴望分享旅途点滴,对象有可能是一个朋友,或者社交平台的路人。 冯师延是他出发前最后联系的人,凑巧过渡成他的分享对象。认为对方对自己感情特殊,那大可不必自作多情,他可能只是一时寂寞,等回归正常生活,两人桥归桥路归路,他会像忘了社交平台上点赞的路人一样忘记她。 约定中的视频电话两三日后打来。 冯师延刚跑完步回到住处,气刚喘匀,双颊赤红未褪,整个人像刚浇过水的花,发丝穿不住的汗珠往下滑。 尤晏那边下午三点多,天光大亮。 画面卡了一瞬,冯师延没出声,等图像顺滑后,才说:“刚才有点卡。” 尤晏说:“院子wifi不稳定。” 冯师延发现新东西,眼睛一亮,尤晏那边同时如此,两道声音撞到一起。 “你剪头发了。” “刚跑步回来?” 发型没大改变,只是比之前短一茬。尤晏摸一把脑袋,侧头给她看左右两边,嘴角展笑,有点臭屁道:“我妈押我去剪的,帅吗?” 不但发型变化,连t恤也换上一件新的,两样不同行头给他叠加陌生感,冯师延恍惚间对这个人有些生疏。 第23节 他头发比她的稍软,刘海飘逸,后脖颈上的短茬稍扎手,回想起掌心细腻触感,熟稔才悄悄归位,冯师延这几日第一次会心而笑,“好看。” 尤晏自得哼哼,“大晚上自己跑步?” 冯师延拨开垂下的一绺鬓发,屏幕左上角有小小的自己,却忘记把摄像头当镜子用,她的焦点和手机一致。 “我又不跑接力赛。” 背景音传来旁人呼唤,冯师延一时分辨不出内容,尤晏往后应了声,转头让她稍等,他进厨房拿瓶黑胡椒粉。 冯师延趁空找毛巾擦汗,像下田的农民朋友一样,将毛巾搭脖子上。 镜头随着尤晏步伐晃动,递完东西,尤晏调成后置摄像头,给她看一圈环境。 宽畅院子里摆上烧烤架,一对衣着鲜艳的男女在旁忙活,背影可见身材出众。 冯师延问:“热吗?” 尤晏答:“阴天还好,希望等会不要下雨。” 其中一个背影回转身,卷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几根特意垂在耳旁的碎发俏皮而年轻。 晏茹笑问:“跟谁视频呢,笑着这么开心?” 画面翻页,尤晏的脸再次占据屏幕,他走近用手机当镜子举到晏茹面前,“你自己看。” “阿姨下午好。” “哟,传说中跟你订婚的小姑娘。——你好呀。” 尤晏:“……” 冯师延说:“阿姨您好年轻,我要是在马路上碰见,就想直接叫你姐姐了。” 这话若出自一般人之口,恭维意义超标,会显油腻。但冯师延开口真诚,跟当初尤晏给她看晏茹小视频,她由衷感慨憧憬到晏茹岁数能有相应的豁达时一样。 尤晏能感觉出的情绪,晏茹比他多吃二十年米,自然不会误解。 晏茹呵呵笑,让身旁金发男人入镜,介绍是她男朋友,冯师延用英语问候。晏茹朝尤晏讲了一句挺长的德语。 尤晏莫名耳廓窘红,咕哝道:“她哪听得懂。” 晏茹说:“考验你的时刻来了,你给翻译一下。” “……你表的情还得我翻译。” 尤晏接回手机说:“她说,她挺喜欢你这个小、姑、娘。” 冯师延说:“我也很喜欢她。” 晏茹冷不丁插话,“还有后半句呢,怎么不一起翻译?” “……忘了。” 晏茹凑过脑袋,屏幕框出母子合照,“我说,你跟阿晏两个人挺般配的。” “什么嘛……” 尤晏嘀咕着,挪开手机,强行将他妈妈驱逐出镜头。 晏茹犀利的声音从麦克风暗度陈仓,“他害羞了。” 冯师延不知该怎么回应,牛奶也忘记喝,嘴唇现在的弧度恐怕也不适宜装液体。 尤晏好像握着手机绕院一圈,冷静后重回镜头。 “我妈妈是个疯子。” 角落里的晏茹显然听见,一手举着食物夹,一手拎着一袋酱料,腰肢袅娜摆动两下,欢乐极了。 冯师延咧嘴,“阿姨真的好可爱!” 尤晏哼一声,视线上抬,也不知往哪飘。 “那我呢?” 问完,他才看镜头,唇角隐着一抹笑,等她回答。 冯师延低头,不疾不徐吸了一口牛奶。 一时等不到回复,尤晏狐假虎威“哦一”一声,无聊地拨了拨刘海。 熟悉的音节成功让冯师延放下吸管,重重回一个“嗯”。 那边不太满意,“嗯是什么意思?” 冯师延:“肯定的意思。” 直球突然变成曲线球,尤晏给无形调戏一把,以前是措手不及,现在柳叶拂面般心痒痒,怀念她刺激的耿直。 尤晏转开话题,“你喝什么?” 冯师延举起盒子给他看,“奶。你们准备烤什么?” 尤晏走到桌子旁,切换镜头,屏幕出现琳琅食材,大小不一的一串串,肉蔬搭配均衡,天光下呈现诱人色泽。 “看到没,都是我串的。” 他用一种君临天下的夸张口吻,跟说“这就是朕打下的江山”一样,一边暗怨干活辛苦,一边向她邀功。 冯师延问:“扫地累还是串烤串累?” 尤晏:“吃东西最不累。” 那边似乎传来烤肉串的滋滋声,冯师延笑道:“你去帮忙吧,有空再聊。” 尤晏扭头看一眼,嗯出声,“拜了。” 计时又走几秒,屏幕人像还未静止。 谁也没有挂断。 “……怎么不挂?” 冯师延:“等你。” 尤晏松懈而笑,“计时满整数一起挂。” “好。” 提议者和赞同者没发觉游戏幼稚,晏茹不意听见,转头用德语与男友分享见闻,这对加起来有巧奶奶岁数的情侣,面上浮现回忆往事的笑容。 50秒。 冯师延和尤晏好像没有什么话要说,默默互相看着对方,隔着屏幕,倒也不会尴尬。 55秒。 尤晏手机低于下巴,比冯师延往常角度还矮一些,这个视角容易显胖,但屏幕中男人下颌曲线利落,没有一丝赘肉,依然呈现挑不出大毛病的俊脸。 58秒。 尤晏清了清嗓子,喉结跟随吞咽滚动,脖颈曲线动态而性感,那仿佛藏着一颗罪恶的果实,诱她去采摘。 59秒。 冯师延指尖触动屏幕,唤起红色挂机键。 60秒。 主动通话结束提示黑框浮起来,尤晏让了她一秒钟。 哎,忘记截个屏了。 第16章 在德国半个月, 尤晏不时给她发来日常照片。从父母离婚开始,尤晏每年起码去一趟晏茹那里,晏茹在欧洲几个国家转, 隔几年便换一个地方,尤晏基本等同半个向导, 著名景点烂熟于心。 这次晏茹两人带他去一些名不经传的特色小景点。 尤晏拍厨师刚烤好的牛排, 汁丰肉嫩的一块, 入镜的绿蔬淡化视觉油腻感,诱人涎液横生。 尤晏配字:「你爱的肉」。 冯师延才点好一份牛肉面,心痒痒的, 又多加一根烧羊棒, 先酱后炸,深褐色给予强烈的食欲感。 像小孩显摆自己的新玩具,冯师延不甘落后地回:「我也有」。 yy:「知道」 起先还没反应过来, 觉得前言不搭后语,冯师延回过味来后, 轻声笑了。 不是羞涩, 不是难为情,冯师延只是有点想他, 想夜里紧$实的拥抱,想温热手掌游$走全$身的触感。 手指受到大脑调控, 冯师延打字:「想你了。」 刚才一直不间断聊着,这会尤晏好几分钟没回复。冯师延可以预想到他的反应:措手不及, 迷惘, 应该还有些微欣喜。 尤晏不抗拒同她身体和精神接触,冯师延这点观察力和自信还是很充足。 牛肉面和烧羊棒上桌,冯师延戴手套拆下一块羊腱子肉, 入口时想到却是:他那块牛肉究竟什么味道? 手机震动,尤晏发来视频请求。 冯师延琢磨着:她和尤晏适合的通话时间段只有两个,她的晚餐和睡前,下次出来她是不是应该带个手机支架,像吃播一样? 有第一次视频铺垫,冯师延和尤晏再次在视频中相见,多了几分熟稔。 尤晏说:“来,好好看看。” 在椅子上侧身,尤晏举着手机,占据屏幕一角,跟他成直角位置的晏茹和男友也同时入镜。 冯师延一时卡壳,不知重点,“看什么。” 尤晏食指横蹭鼻尖,“我奶奶说,打喷嚏就是有人在远方想念你。刚刚鼻子有点痒……” 回过神来,冯师延说:“还好没感冒。” “体弱才感冒,我可是——”猛男,他用口型夸张说。 尤晏刚说了句“我妈妈他们也在”,屏幕角落的两个人往这边扫一眼,忽然彼此碰了碰唇。 然后又瞅他们一下。 第24节 ……光天化日,赤$裸挑衅。 尤晏:“……” 冯师延发出类似哼哼的低笑。 尤晏回头控诉,“你们好过分。” 晏茹抬手朝他们嗨一下,“过分什么,你也是有女朋友的人。” 尤晏:“这不……没在身边。” 冯师延说:“阿姨他们感情真好。” 晏茹手势示意他递过手机,她有话要讲,尤晏伸手过去。 冯师延第一次跟晏茹正面相视,得以瞅清尤晏容貌遗传秘密,母子俩实在太过肖似。 晏茹说:“延延啊,明年一定要抽时间跟这臭小子来我这里过暑假。” 冯师延并未正式介绍过自己,晏茹叫出她小名,多少令她意外,也感觉到尤晏或者巧奶奶对她的尊重,应该是这两人之一跟她提过。 冯师延真诚应过。 手机回到尤晏手中,尤晏说:“天天吃牛肉面,腻吗?” 冯师延说:“你吃米饭会腻吗?” 没什么急事,又不算交心,闲聊像没话找话,不知其他情侣视频主题会不会同样没重点没营养。如果面对面没话可说,还可以抱一抱,用肢$体语言交流。 但前提是,情侣。 他们不过是被约定绑在一起的男女。 尤晏忽然用气息说话“说话”,勉强让人能看懂唇语。 “我来这边还没吃过米饭……” 怎么听怎么幽怨。 冯师延哭笑不得,“你回来吃。” 尤晏嗯了声,也不知同意她的“邀请”,还是礼貌性应声。 厨师好像把一份牛排送到晏茹那里,冯师延说:“你先吃东西。” 这回挂机自然许多,还是冯师延先点,没再有上回奇奇怪怪的倒计时仪式。 她发文字消息:「不习惯德国饮食?」 尤晏还估计身旁晏茹,也文字作答:「虽然吃进去都是三大营养物质,口感确实跟中餐差别很大」 琢磨片刻,冯师延回:「前半句像我说的。」 毕竟学的是民以食为天的农学。 尤晏发来一张表情包,《猫和老鼠》的老鼠举手仰天打哈欠,表情陶醉。 没有文字。 确切说,这是他第一次给她表情包,图片夹在文字流里显目又可爱,好像他睡醒午觉伸懒腰的样子。 而且都是只穿一条白裤衩。 尤晏可能没意识到共通点,只回一句:「就是学你的」 冯师延把表情包存下来,上网按图搜索,想看看一般配什么文字,以解读尤晏的潜台词。 浏览器不支持图片搜索,还得单独下载app。 冯师延慢吞吞嗦进一根面,斜眼等进度条。 片刻后,搜寻结果出来68条一模一样的,只有一句配词: 「给我个抱抱」。 她一笑,险些呛进面条,想起刚同床那几晚,明明挺累,冯师延一时不习惯身边有人,愣是失眠。她想过挪开一点,或者直接到客卧休息,可刚有动作,尤晏便迷迷糊糊过来抱她。 那会不见得有多深的不舍,她可能只是一个枕头性质的符号,一个舒适的代名词,尤晏没细究便抱住了。 冯师延把表情包存下来,加到表情收藏夹里,里面只有寥寥几张表情包,从庞姣姣那里存的。冯师延这种连标点符号都不落下的严谨作风,很少用表情包,系统表情里面的“玫瑰”、“握手”和“呲牙”已经足够应付大部分场景。 冯师延这下就发了一个“呲牙”给他。 yy:「能好奇个事吗」 师延:「你讲。」 yy:「你好像没发过表情」 师延:「文字对我已经足够丰富。」 yy:「举个例」 师延:「给我个抱抱。」 页面顶部“对方正在输入”的文字出现又消失,尤晏的消息迟迟未达。 冯师延也在打字:「这句话和表情包哪句更直观?」 yy:「直观不是唯一检验标准,得看听话的人感受」 冯师延以往沟通方式开门见山,有时不至于唐突,但也叫对方尴尬。 「明白了。」 想想三个字太过冷硬,确实让“听话的人”感受微妙。 她发出刚下载好的表情包,撒娇意味中和前头的生硬,看着有那么点像情侣聊天了。 但她只记得表情,没考虑对“听话的人”的冲击。 尤晏没再回消息。 还是有点失落。 头一次。 冯师延重新捡起筷子吃泡发了一点的牛肉面。 八月神不知鬼不觉退场,冯师延的旧家翻新进入尾声,尤晏也从德国回来。 他在日本转机,冯师延看到他发的机票。 这也意味着,尤晏即将回归常态生活,不会再也那么多新鲜的乐趣分享,他们的联系也会骤减。 尤晏在晏茹那时,冯师延经常下午收到消息,等他踏上归程,时区和航程所致,她的手机在这日傍晚没有提示。 直到夜跑到半路汗津津,臂膀上绑着的手机突然震动。 直觉是他,冯师延“犯规”放慢速度,拔出手机。 尤晏发来一图片,问:「还要吗」。 里面是货架上的止痛药,上回他分过她几片。 冯师延边提防路上行人和自行车,边回复:「好。」 yy:「地址发我」 开学后租房会退掉,搬家之前冯师延会住学校宿舍,便把家里地址发给他。 yy:「家里地址?」 他可能还有点印象,她回:「对的。」 yy:「还要什么吗」 正琢磨着,那边又来消息。 yy:「我不是诅咒你要吃药」 在“嗯”、“知道”、“知道了”之间自我较劲,哪个都显得冷淡,最后她发了一个“可爱”的系统表情。 悄悄松一口气。 这种字斟句酌的沟通方式从未有过,冯师延没觉得累或者浪费时间,她像开发一种属于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过程其乐无穷。 她本来就是一个善于和孤独相处的人。 师延:「我想要瓶钙片。」 yy:「骨质疏松?」 师延:「最近晚上睡觉抽筋。」 yy:「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发完这句,尤晏还连续打两个补丁: 「我也没睡太死」 「应该没有」 师延:「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反反复复把他三条信息读几遍,焦急的语气无法隐藏,这才是她的回味重点。 尤晏又发来钙片照片,重复询问她还要什么,其他店的也可以,冯师延实在没有需求,让他不用费心。 不久开学,冯师延忙着退租、注册和装修,跟尤晏联系断断续续,频率当真缩减,好在还是比普通朋友频繁一点。 中秋前夕,尤晏的包裹到达,冯师延除了拿到止痛片和钙片,还有一盒奶糖。 冯师延掰开一颗送嘴里,发消息:「奶糖好吃。」 yy:「我挑的,那当然」 孩子气的自夸成功让她莞尔。 师延:「中秋回去看巧奶奶吗?」 yy:「嗯」 师延:「十一呢?」 尤晏可能觉察到她的主题,“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闪现两三次。 第25节 yy:「校运会留校训练」 师延:「我也刚好有空打扫房子。」 两个长假的见面机会宣告泡汤。 这次,输入状态字样反反复复更久一点。 yy:「校运会刚好光棍节,来h市玩吗」 记忆几乎不用搜索,那个近年兴起的不放假的节日在她这里只有一个标签: 尤晏的生日。 第17章 今年光棍节落在星期三, 冯师延早就研究过,两头不靠的日子,请假尴尬。 斟酌着, 她说:“到时再看看。” 尤晏没再回复她,冯师延能想象到。如果面对面聊天, 他会懒懒哦一声, 表示不太满意。 也许他有生日安排, 想邀请她,或者只是顺口一提,冯师延挺想答应, 但还有两个月, 变数太多,她不能开空头支票。 见不着面的沉默容易放大无助,冯师延能感觉到他失望, 但又无法以其他形式安慰。 如果在身边,她还可以抱一抱他。 这次刺探就这么不了了之。 之后又通过两回视频。 第一回 冯师延刚好要下田, 尤晏怕打扰她, 想挂机,冯师延抢先说, 要是怕打扰,她就不会接了。 “不怕泄露科研机密?” 尤晏下午没课, 刚睡醒觉,在书桌前托着脸无聊地问,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啊到半路才想起用手背挡一下。 梦游般的哈欠成功让冯师延噗嗤出来。 “你好悠闲。” 尤晏晃晃脑袋,像要把困意都甩掉。 镜头朝地面,冯师延给他看下田装备——一双纯黑及膝胶鞋。 这回换成尤晏噗嗤, “时尚。” 冯师延交替踏脚,胶鞋发出鸭叫时的嘎嘎声。 “一般人还穿不上。” 尤晏把手机架桌上,解放双手闲闲喝一口水。 室外太阳不近人情,屏幕花白一阵。 尤晏放下杯子,眉心微蹙,“怎么挑这个时候去,多晒啊。” 冯师延说:“刚好要这个时间点取数据。” 刚才他喝水还想瞟屏幕,脑袋侧着,喉$结滚动明显,像藏着一颗果实诱人采摘。 大热天,冯师延喉咙也像堵上一颗果实,干渴难受。 尤晏问:“人呢?” 手机摄像头没调回来,她的胶鞋时不时出现在边缘。冯师延灵醒换成前置,低于下巴的视角,脸是可人的圆,给后面的阳光剪出一片轮廓,看着像梦里出现的场景。 尤晏也像沉进梦中,思维跳跃,突然说:“看着好像没胖。” 冯师延留意着脚下的路,低头看一眼,笑道:“一年四季会浮动六斤。” 他只是随口一提,后知后觉一般女人会对体重敏$感,但冯师延显然又是“不一般的人”。她不介意,他没踩线,交谈也轻松许多。 冬小麦刚发芽,绿油油的成行的短茬,尤晏连水稻也认不得,类似剑叶状植物在他眼中跟杂草没什么区别。 不过第一次“亲眼”见到面粉的原身,尤晏怀有天然的好奇,问了好些冯师延可能回答过外行许多遍的问题。 冯师延戏称自己是“中级农民”,尤晏挺难理解她为什么选一个搬砖一样汗流浃背的专业,问干这个累不累。 冯师延说:“喜欢就不累。” 尤晏看着她反问:“像牛肉面一样?” 通话时尤晏目光几乎都在屏幕上,没有分心做别的事,他的尊重给予她舒坦,自然而然就敞开心怀。 隔着屏幕,冯师延认真回视他:“跟人一样。” 尤晏愣怔片刻,画面像卡住,实际上没有。他可能又在心里慵懒哦一声。 时间差不多,冯师延以干活为由,不那么生硬地过渡这一刻的尴尬。 第二回 视频,冯师延礼尚往来主动找他。 习惯性先发文字缓冲,问他是否空闲,她没有急事,不需要突然发视频打搅他。 h市下雨,尤晏晚上没去图书馆,一个人在宿舍自习。冯师延早听说h科大学风严谨,跟高三一样辛苦,尤晏念的还是王牌专业,学习强度可想而知。 冯师延问他在干什么,尤晏说:“走神。” “想什么呢?” 尤晏给她看ipad上的画,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互相咬合,总体形状随性,齿轮上麦穗像藤蔓一样缠绕。 麦穗本不会盘绕,看来尤晏的的确确走神了。 冯师延问:“这是无产阶级的logo吗?” 尤晏:“……” 麦穗与齿轮,农民与工人,可不就是无产阶级。 尤晏无声而笑,“还真是。” 冯师延说:“你还会画画,专门学过吗?” 尤晏说:“混过几天少儿美术班,半桶水而已。” “这种朋克风格真好看。比我强多了,我只会画火柴人。” “画一个看看。” 冯师延也正好独自在宿舍,拉过草稿本划拉起来。 聊聊几笔,两人成形。 一高一矮,差一个头,两人站姿相同,均为倒v字,区别只在手势,高的两手下垂,矮的双臂高举,看着像求抱抱。 以他和她的身高差,她的确得高举过头才搂得上他的脖颈。 这实事求是的细节把尤晏逗笑,笑着笑着莫名心头泛酸,他现在跟单身无异,连火柴人也不如。 屏幕阻挡了这种微妙情绪的传递,冯师延对他的心情毫无察觉,自顾自说:“看吧,就这样。” 尤晏几不可闻轻叹一声,“挺好。” 火柴人能成双成对挺好。 冯师延说:“你的图可以授权给我吗?我想做成吊坠,冬天搭配外套应该挺好看。” “授权”一词带着冯师延浓浓的严谨气息,好像这个人就在他身边,可实际上却没有,尤晏前头那点不知名的情绪发酵起来,不知不觉鞍前马后。 “我修改一下,叫舒静枫找人做好给你,她搞这一行的。” 舒静枫有自己的服装设计工作室,按图加工一件配饰小菜一碟。 冯师延不推却,“你好像一直连名带姓叫你姐。” “小时候她觉得我喊她姐,是借着年龄撒娇讨好处,她烦我,不让我叫。我也生气,从此就不叫了。” 尤晏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习得她凡事有果必有因的思维,竟然老老实实剖析一遍。 冯师延说:“你很擅长撒娇?” 尤晏清一下嗓子,身体稍前倾,里镜头近一点,宿舍顶灯给抛脑后,刘海在眉眼投下一片阴影,眼神深邃神秘。 “下个月你来h市,好不好?” 降低的音调带着自然的柔和,又有一抹似有似无的讨好,跟只小狗巴巴向人要骨头。 没人能抵挡温柔的杀手锏,冯师延中蛊般跟着他思路走,好像他说的是明天,是几分钟后,是开门走出宿舍,她就能见到他。 她差点应下来。 就在这刹那,尤晏后头好像晃过道影子,陌生的声音劈进来。 “嘿,说话这么温柔,又跟妹子聊天呢!原来阿晏没去图书馆躲宿舍就是为了视频!” “真的?!我也要看看——” 屏幕陡然转黑,手机被尤晏扣到桌上杂沓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尤晏的舍友回来了。 刚才其中一道声音近了许多,“阿晏,不会是女朋友吧?” “一边去。” “那就是有了,嘿嘿!” “铁定有了,难怪开学之后经常见他抱着手机还不玩游戏呢!” “话真多。” “啊,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弟妹?” “咱寝最小的都有女朋友,老大你不行啊!” 第26节 冯师延这边进了一条电话,不得不临时挂机,来不及给他说一声。 尤晏躲过叽叽喳喳的舍友翻起手机,被动挂断提示显示,手机已有点发烫。 这样挂断也好,每次临挂机前两三分钟,他们总会莫名其妙沉默,无知觉重复一些早已问过的问题,好像在尽可能拖延时间,那点不舍就差明明白白说出来。 冯师延接完师兄的电话,给尤晏解释一下原因。 她这边宿舍又重回安静。 舍友只有一个,经常住男朋友那边,冯师延有点怀念本科时热闹而单纯的女生宿舍。 算来和尤晏已经两个月不见,分别时他穿着她熟悉的t恤,视频时他黑色衬衫外套了一件深色毛衣,第一眼给她陌生的感觉,毕竟她没怎么见过冬天的尤晏。 在学校里总能看见成双对的情侣,冯师延总能第一时间想起尤晏——严格来说他们不算情侣,顶多是对能聊天的炮友——她总是这样告诫自己,不能深陷。 国庆时她收到他的包裹,尤晏当真弄来一个扫地机器人,冯师延赶紧把自己刚下的订单退掉。 扫地机器人带wifi控制功能,冯师延按说明书逐项设置。 机器人名字改成:「iyy」。 冯师延每次回家前会远程启动清洁,差不多到地方手机就会收到通知:「iyy 已成功完成工作!」 就好像田螺少年完成家务,等她回家。 - 十一月跟着凉意到来,尤晏没再暗示去h市的事。 冯师延刷了几天机票,最后跟老板告假三天,欠下同学人情,订了10日当天机票。 初到一个陌生城市,心中总有难言拘谨,庞姣姣不在,想到此地还有另一个熟人,才涌起零星归属感。 顺利到达h科大,还在午休时间,冯师延像游人走走停停,四处打量,偶尔拍照,想象尤晏曾从此地经过,到田径场刚好下午场开始。 尤晏念的王牌专业,学院大本营不难找,冯师延在看台最高处,看田径场上人头攒动,像一簇簇移动的彩点。 尤晏被几个人簇拥着走近大本营,跟一个负责人架势的学生凑头交谈。 看台上有人挥舞院旗,姿态激昂,从黝黑的肤色判断,应当是被军训晒黑的大一新生。 整块阵地几乎没几个女生,冯师延一人立在那挺扎眼,有人过来跟她搭讪,问她哪个专业的,好像有点眼熟。 冯师延自称师大的,那是h市除尤晏外唯一有熟人的学校。江笑雯在师大。 那人套近乎说师大好啊,师大近啊,师大美女多。 “你挡住我了。”冯师延伸手拨帘子般示意他走开,身高不够,看台视野比在跑道上开阔,所以她才特意走上来。 更何况,她胸前还挂着一副望远镜,冯师延举起望远镜,遮住大半脸庞,只能明显见着浅笑的嘴唇。 h科大牛人太多,有性格的更是不少,她的娴静和疏离在此地见怪不怪。搭讪的男生挠挠黑脸,没多做什么,讪讪退一旁去了。 广播播报男子400米决赛开始检录,尤晏往检录处走。 运动会氛围大同小异,冯师延好似掉回高中的梦境,唯一区别是周围不再是面容青涩、着校服的高中生。 尤晏穿一件兜帽边沿缀毛的长款黑色羽绒服,两手插兜,赤露的脸部像黑绒布上的一块玉,肌肤白皙温润。 整副模样斯文尔雅,难以想象即将挑战400米决赛。 而当他脱$开外套,又任谁也不会怀疑他运动员的身份。 四肢上的每一块肌肉恰到好处,不过分蓬勃,更不会羸弱。他做着热身运动,双$腿肌肉绷紧又舒张,冯师延触觉的记忆苏醒,和视觉一起告诉她每一根肌肉线条的力量感。 那是一幅富有生命力的画面,尤晏是最浓墨重彩的焦点。 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高中生,他添了几分成熟,从帅气长成英俊,而她欣赏的眼光里多了几分欲$望。 运动员各就各位,尤晏在第五道,稍微调整好起跑器后,开始适应蹲踞姿势。 跑道两边镶满人群,像裙摆花边一样。穿荧光马甲的志愿者拉线拿喇叭提醒观众不要过线。 运动员整齐的蹲踞式姿势便是最有力的肃静令,人群不约而同噤声,像要给枪声让出频道,好叫运动员能听得清楚。 “尤晏加油——”大本营内两三道女声忽然热情呐喊,给周遭男声稀疏起哄,女生们转头笑嘻嘻骂他们没良心,同胞上场也不给打气。 旁边扎着红头巾的脑袋以手放嘴旁扩音,声音沙哑像野猪嚎叫—— 按冯师延以往临场经验,这时除非看见说话人端嘴巴张合,否则谁的声音也听不清,脑袋一片清明,唯一能分辨的只有“预备”和枪声。 嘭的一声,发令枪所指的黑色圆板腾起一缕白烟,所有选手起跑的速度相对有点慢,眨眼功夫,赛道上的八个点如同加速的秒针,在田径场这个巨大的表盘上逆时针而动。 赛道的“花边”喧嚷起来,为各自阵营的选手摇旗呐喊,人声鼎沸,只有“加油”二字依稀可辨。 尤晏在第五道,起跑时六七八道在前,第一个弯道时错身甩开第六道,与第七第八道选手形成的前三名集团,在第一个百米直道上跟后方拉开较大距离。 冯师延的望远镜紧紧追随,像动物学家遥遥观测一只奔跑的狮子,前方是它要追赶的猎物。 第二个弯道将各个选手之间距离压缩,尤晏超越第七道,与第八道并驾齐驱。 最后百米直道,他的步伐同周围呼喊声一般振奋,矫健的身影渐渐脱颖而出,第八道也被他撂在身后! 眼看胜局已定,速度也分毫不减,双腿如机械的桨,不知疲倦地划破空气前行。 尤晏迅捷如燕朝终点线飞去。 人声鼎沸,喜庆如潮。人群淹没了他,有递水的,有拎着他羽绒服的,也有单单陪他一块放松散步的,男男女女,其乐融融。 冯师延心满意足放下望远镜,好生盖上镜头盖,唇线扔弯着,像刚刚被尤晏冲出一个优美弧度的红色终点线。 她挤过混乱人群,低头留心台阶逐级而下,一个念头突然而至:她又忘记拍照留念。 下到平地,下一项目还未开始,跑道上人来人往。尤晏应该没带手机,冯师延想直接去找他,又不知人到了哪,碰运气沿着跑道顺时针绕过去。按照她个人习惯,冲过终点后会继续慢速走一圈,一般不走回头路。 本可以在原地等他,但心里迫不及待。 人形障碍比比皆是,冯师延眼花缭乱。 走到弯道处,脊背透来空气的异样压迫,一般路人不会这么逼近,她警觉转身——刚转一半到,背后人捏着黑色羽绒服衣襟,一开一合,把她拢进怀$里,像打开书本夹住一支笔。两人一起融化。 鼻端扑来熟悉的气味和热力,头顶被谁的下巴擦上,那道运动后自带沙哑的声音飘落耳旁—— “你还想跑哪去呢?” 第18章 文收2000加更 冯师延扭头朝他笑, 两手也想握住他,尤晏以为她要挣开,抱得更紧, 下巴垫上她肩窝,全方位锁严实了, 就差没变八爪鱼。 “还想跑呢。” 冯师延心里刚攒出一句回答“不跑, 我只想抱抱你”, 还没到嘴边,给一记响亮的口哨打断。 一道陌生男声激昂高喊:“阿晏,请客——!” 冯师延和尤晏不约而同望过去, 四五个男生结伴而过, 手里拿着只剩一半的矿泉水,从似曾相识的衣着推测是刚才陪尤晏放松的那群人。 尤晏似乎还不习惯人前亲$昵,拥抱松懈几分。 他扬手大概在说:一边去。 那伙人笑嘻嘻离去。 冯师延好奇有无可能是他的舍友, 不过没问出口,尤晏给她挂脖子上的望远镜吸走注意力, 拿起来看了眼, 轻轻放回去,揶揄道:“设备还挺专业。” 冯师延也低头看一眼, “向林鸣真借的,看得挺清晰。” 尤晏裹紧羽绒服, 嫌弃撇撇嘴,斜眼瞅她。 “什么时候来的, 也不告诉我。” “之前没确定, 不好告诉你,怕毁约让你失望。” “没愿望哪来失望。”尤晏生硬强调,想平衡刚才听见那个名字的不爽。 冯师延的眼神跟她性格一样直接, 尤晏觉得自己坚持不了三秒,就能给她识破逞强。 尤晏转开眼岔话题,“你刚看到我跑没?” 冯师延扯扯他外套,同时问:“你冷不冷?” 尤晏低头看着她的手,扑哧笑了,自己关上拉链。 “你好像我奶奶天冷喊我穿衣服。” 冯师延默默将手收进衣兜,好像那里藏着一只可以暖手的烤红薯。 短暂寒暄化解久未相见的尴尬,沉默蔓延,别扭又似薄纱蒙上来。这回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想亲$密却没适合场合。 周围人来人往,不少目光飘到新诞生的冠军身上。 尤晏得承认,有一点点想她,仿佛落笔时晃神,将毛笔的墨洒到宣纸上,墨点晕开。然而落笔后才晓得,不止那些零星墨点,每一笔都是她,点是偶尔想起她时的颤抖,撇是想念无处安放的挥洒,捺是想见不能的无奈收笔。 尤晏抽出她的手,把自己的变成她那只烤红薯,一块兜进口袋。动作那么自然而然,好像真就是把烤红薯装进口袋。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好完整赶上你的比赛。还是像高中一样厉害。” 唇角自得微翘,尤晏说:“比那会儿还快零点几秒。” “还是校记录保持者?” “那当然,大一就是。”尤晏说,“这里总体水平太菜,取消了女子3000男子5000。” 冯师延说:“你不能要求学霸的肌肉和脑子一样发达。” 尤晏咂摸着:“听起来像拐弯抹角损我。” 冯师延挺认真说:“你是个例。” 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谦虚溜到嘴边,他们算哪门子情人,尤晏坦然臭屁:“我当然是。” 冯师延的笑像给他颁发一尊奖杯,一身血液都攒聚到耳廓上,鲜红欲滴。尤晏心情如羽毛轻飘,勾过她脖颈上的望远镜,“重不重?我给你拿。” 尤晏从口袋抽出手——冯师延的还留里面孵蛋,没给出来——拨开镜头盖试了一圈,喃喃道:“这家伙的东西还挺专业。——你也挺、有备而来。” 冯师延从随身小包取出防护套,将望远镜裹严实,“你明年还会跑吗?” 尤晏舒了一口气,“最后一年不跑了,赛道留给后辈。” 冯师延点头,“那我刚好赶上你最后一次比赛,不枉我大老远背来。” 第27节 “你怎么不多背个镜头?” 此话点醒冯师延,“一会你领奖后,我想跟你拍一张合照。高中也拍过一张,算是有始有终。” 两人拐回尤晏他们学院大本营。 “你为什么也不跑了?”据尤晏所知,冯师延没报名今年校运会任何项目。 冯师延说:“可能本科毕业后,感觉自己一下成长一个度,突然失去比赛的热情。对跑步还是很喜欢,但这种喜欢是私人的,不想再去和别人竞争。不瞒你说,每次比赛前的训练都让我很痛苦,担心成绩不好,丧失原本的乐趣。” 尤晏会心点头。他和她都拥有跑步天赋,这点毋庸置疑,天分不足以支撑他们走向职业化道路,却可以让他们在小部分人中脱颖而出,获得赞赏和满足。上天给予的天分不多不少,他们走到一定高度后放弃,也不会令人扼腕叹息。当做毕生爱好也未尝不可。 尤晏说:“马拉松欢迎你。” 冯师延笑道:“有生之年。” 尤晏进厕所套了运动裤和衣服,匆匆登台领奖。 尤晏下来想递奖牌给她瞧瞧,冯师延悄声提醒“合照”,尤晏直接把奖牌挂她脖子。由于身高差将近三十厘米,尤晏挂奖牌就跟投圈游戏似的,冯师延就是他圈中的奖品。 尤晏几个同学全程围观拍照,其中一个面相老成稳重的男生被怂恿出列,用洗不掉口音的普通话搓手问他俩,“你们要不要帮拍合照?” 尤晏刚特别跟她提过,这个男生复读一年才考进来,比他们大一岁,学习刻苦,连续两年专业学分绩第一,是他们宿舍当之无愧的老大。考前跟他去上自学,保管不会挂科。 冯师延问:“要是天天跟他上自习呢?” 尤晏一副半佩服半不服的神色,拇指朝自己一比划,“那就像我这样,万年老二。” 冯师延和尤晏不约而同掏手机要递给他,老大夸张摆手,抬手示意端相机的同学。 此刻,冯师延和尤晏被锁定成同盟,自然对视一眼,瞬间完成眼神商量,答案是肯定——整个过程短暂而行云流水,头一次达成微妙的默契。 老大提醒:“哎呀,靠近一点亲密一点嘛。” 单身群众总对撮合男女怀有天生的媒婆热情,可能看情侣亲$密,自己也能分到一点蜜,一点点就能浇灌干涸的心灵。 老大不再是学霸老大,而是婚纱摄影里艺高话多的摄影师,操着滑稽而夸张的口音指点新人凹各种造型。 尤晏揽上她的肩膀,身高差让她完美楔进尤晏臂弯。预期的合照变成外人参与的“监视”,两人多少有些不自在,伪装的情侣关系似乎在外人目光下昭然若揭。 仅拍一张,演员散伙谢幕,观众转身离场。 冯师延掂起颇有质感的奖牌,拇指感受校徽,“你家里是不是有挺多的?” 尤晏谦虚也不太谦虚,“还成吧。” 刚好走在她拿奖牌的右手边,尤晏不好将那只手夺回藏口袋,支出手肘轻蹭她的。 “喂,我夺冠了,有奖励么?” 口吻像敲门要糖的大胆小孩。 奖牌挂身上太招摇,冯师延脱下塞进他口袋,顺便把手也送回去,金属奖牌变成夹心饼的心,很快暖和起来,要是块巧克力,早给捂化了。 “你想要什么?” 尤晏果然擅长撒娇,明明有点嚣张语气,时机却拿捏得当,趁着冯师延还在久别相逢的喜悦期,攻克难度最小。 他的气息轻飘飘送到她耳边,“你亲我,晚上。” 若没后面时间状语,冯师延扭头就兑现了。最后两个字把场合限制到暧$昧时段,她的耳朵在发烧,始作俑者的竟也好不到哪去。 倒也不是害羞,冯师延很少会臊红脸。此时此刻是燥出来的。 防她逃走似的,尤晏提前锁紧她的手。 冯师延不答应不拒绝,半是淡嘲半是哀怨,“还没‘得寸’,就想‘进尺’。” 周围堪比街市,尤晏不能就地“得寸”,想念将欲$望催化成了“尺”。 两人已有三月未见,年轻的眼睛兜不住心思,欲也好,情也罢,其中热忱无人能否认。 尤晏本该在赛跑时提起的一口气,此时才迟迟见效。 “你没订酒店吧?” 冯师延说:“没有。” 尤晏立刻道:“住我那。”生怕晚一秒她就在酒店下单付钱似的。 冯师延:“好。” 也许该说正有此意。 “一会还有几个学弟的比赛,我还要等他们赛完才好走。” 冯师延:“我不急。” 一问一答速度堪比限时抢答,时间尽头是“寸”,也是“尺”,他们下意识想往尽头赶。 冯师延继续扮演观众,混在大本营里。尤晏不时给人叫去说话,距离近时,冯师延偶尔能撞上他目光;走远后,他的背影刻印进她的眼里。 之后吃饭,取冯师延的行李,打车前往尤晏的公寓。天空从蓝染黑,期间像是又有三个月横亘在他们之间,每看对方多一眼,都像往干草垛里弹火星,再多几星,草垛冒烟,燎燃成海。 房子就在h科大附近,尤晏用来招待外地朋友的临时驿站。 门关上,拉杆箱推开,沐浴后泛着清香,尤晏像一汪春水,泼到冯师延身上,将她里里外外浸透。 尤晏像山间游荡的羊,路过草丛里的一眼泉水。泉眼口埋着一颗小鹅卵石,像一处机关,有暗线连接泉眼,按压时松动却不脱落,泉水汩汩通出来,浸润了小石头。 聪明的小羊从石头处汲水,给鹅卵石添上一分光$滑。 那是女性天生暴露的节点,在小羊的侵扰下,她四$肢百骸的快乐神经跟着弹动。 她支开两根洗净抛光的竹子,挟着小羊,羊反过来拱得竹子簌簌发颤,发出动听的婆娑。 说是想要她的奖励,他却讲究被窝礼仪,先匍$匐呈上自己。冯师延敞开接纳,运球一样揽着他的脑袋。 尤晏头发比她的还要柔一些,只有后脑根短茬略略刺手,刚吹干发顶有些干燥,她还是更喜欢裹他的耳朵,耳垂饱软饱软的,带着活物的温度。 脚也不闲着,从他腋下穿过,蛇上后背。从她角度看,尤晏脊背曲线优美,从尾椎骨处起沙丘俏丽。两人连接,横摆着,king size也捉襟见肘,尤晏膝盖支出床沿。这样唯美的身材,做成雕像立于广场怕也叫同性生妒。 冯师延也想感受他,掌控他,轻柔带动他手腕,“你掉头。” 那双眸子闪现异样光彩。 考虑到体重差,尤晏当垫子,冯师延头尾倒错码在上。空调开得足,他们没有盖被子,像整齐堆叠在床上的柴禾。 以前凭手感描绘形状,冯师延第一次被占据视界。她想起在海洋公园看过的一种海鳝,杯口大小,懒洋洋从石洞冒出一截身体。 尤晏的当然不懒,还很精神,锯进她的口腔,附送她特意挑选的樱桃味。 他心绪震荡,十六岁的回忆也荡进他脑海。 他才高二,她已毕业,在g市农大上学。他从学校高考光荣榜看到她的名字,中不溜秋的排名。他不知道她的分数,不知道她为什么读听起来挺贫穷的农学。他只是在橱窗前好奇一瞬,转头扎进篮球场,砰砰运球声撞散脑中的冯师延。 冯师延就是一个平淡的存在,身边的朋友不觉得他和她有过短暂友谊,他也没跟朋友提过她,所有人眼里的平行线应该继续互不相干下去。 但他们偏偏是一对筷子,静止时平行,动态时交碰,发出的一两个音节,在命运这首歌中显得那么不足一提。 生日那天周三还是周四,反正不能出校门狂欢,尤晏照常上晚自习。 十点响过铃,靠后门那边同学递来口信,外面有人找他。 ——或说广播更合适,尤晏已经能从“守门员”声调中辨别来着性别。 若是男生,守门员大半也认识,尤晏会听见斗牛嗓嚎吼,有时是粤语,有时加上各种骂人助词。 若是女生,守门员认识的、将之划进跟尤晏无绯闻阵营的,则对应寻常语调。 要是面生的漂亮女生,迎接他会是一道尖锐的、引起全班注意的口哨声,“阿晏有美女找”中会掺杂促狭笑意。 早恋禁止的高中,情窦初开的男生就爱这么苦中作乐。 尤晏那晚无疑成为全班男生最大的乐子。 冯师延出现在后门门框中。 尤晏轻度近视,后排看黑板需要戴眼镜,做作业时不必。他当时看不清是谁,也不方便捡起眼镜确认,放下笔直接走过去。 意外,惊艳,疑惑,接连侵$袭他。 尤晏先确定那是一个漂亮的异性,发尾打卷扫肩,连衣裙及膝飘逸(g市的十一月还能冒充夏天),高跟鞋尖细拔高视觉。 对方打扮成熟于高中生,却面容青涩,眼神简单。在校园中碰见可能会犹豫要不要叫老师,若是老师,估计也就刚出校门的实习生。 守门员狡黠笑脸挤入眼角,尤晏路过顺手狠狠按一下他脑袋。 守门员抱着头像救起一个球,嘴角振奋地咧到耳根。 尤晏认出冯师延,也惊讶是冯师延。 男性世界对女人的定义如此粗劣,当一个异性对他具备性吸引力,她便成了女人。 眼前无疑是一个颇具成熟味道的冯师延,跟往日偶然相逢的高年级学姐分裂开来。 他像重新认识了冯师延。 冯师延送他一支钢笔,祝他生日快乐。尤晏问她怎么知道是他生日,她说她上次问过他。 上次?对,他们上次见面是八月她生日,他跟人打一架,因为她。 她当然不晓得原因,确切说也不是因为她,尤晏只是因为无法容忍对方开猥$琐玩笑,不管受害者是冯师延、马师延或者牛师延。 他们短暂聊了一会,以前没发现还有话题支撑一会。她问他今年校运会有没刷新自己的记录,他回敬同样问题;他问某某老师以前是不是也教过她们物理,她说是,某某老师教学思路清晰,但上课爱点女生回答问题,下课专爱找女生说话;他问某某老师有没烦她,她说她不喜欢物理,上他的课很痛苦。 后来路弘磊率另一波人提蛋糕来给他庆生,他想分她一块蛋糕,冯师延却跟他道别,说宿舍有门禁,过点了麻烦。 尤晏想送她下楼来着,冯师延说不用,叫他别让朋友久等。 路弘磊没有问他刚跟谁说话,他公认的人缘好,跟谁站路边聊几句不足为奇。 那晚他做了一个氤氲的梦,一双高跟鞋迈过他的腰,打卷的发尾不断颠簸,他无法起身。 冯师延变成一个性$感的符号,一个再次碰见会令他欣喜、也难为情的人。 尤晏期待又惶恐这份尴尬,可冯师延从此淡出他的生活,十六岁的心动也最终死于从意$淫到追求的半路,死得平平淡淡,跟任何一个同龄男生的绮思一样,萌芽的感情夭折于懵懵懂懂。 他没有她任何联系方式,问倒是可以问到,但聊什么?同校一年间没怎么聊,如今好像也没必要。 打一场篮球,释放心中积郁,冲动也散去大半。 但涉猎一些影片后,他碰到冯师延的代餐品,再次跌进漩涡,幻想与自我一起发酵。 想起那些跟她有关下$流的玩笑,刺$激又邪恶。尤晏第一次面对自己毫无遮掩的欲$望,为变成伪君子而羞愧无比。 尤晏在球场上清醒,在被窝中沉沦。 第28节 那支钢笔天天用,握着笔好像牵上她的手。笔头磨损了换上一个接着用。可后来高三搬教室,笔掉地上给守门员不小心踩坏,尤晏的坏脾气跟气温一样熬人。 冯师延不再是冯师延,他所有遐思跟冯师延真人无关,冯师延只是一个他自己勾勒出的青春符号,承载他情窦初开的波荡,让他在旖旎幻想中恣意放$纵。 钢笔彻底坏掉,尤晏的幻想失去实物依托,渐渐崩塌。 高三的生日,尤晏突然想起冯师延和钢笔——当他进入“突然”语境后,意味着他很久没有想起过冯师延。 勺子挖蛋糕的闲暇,尤晏不禁想:钢笔是芒果蛋糕的投桃报李,要是今年暑假她再送她一块蛋糕,她会不会出现? 可是她的生日是八月初,几号来着?忘了。狮子座,星座物语前两条:自大,骄傲。 冯师延给他印象确实挺自信大方,但面目已经和性格一样模糊。 这也是这个符号倒数几次出现在他脑袋,后来繁重的备考压力下来,尤晏少有闲暇回味。 次年夏天,尤晏作出本科不出国决定,考取h科大,和十七岁半的自己毕业,把冯师延的虚构幻影留在高中。 纸巾印过冯师延嘴角,上面沾满今晚的樱桃主题。 冯师延伸手示意床头矿泉水,尤晏说:“凉的,我给你接温水?”她摇头,他就拧开瓶盖递过来。 冯师延含一口,越过他膝盖吐在垃圾桶,盖着不知谁的浴袍,等她一坐直,浴袍滑下,蜡在腰椎处。 尤晏欠身又给她披上,侧卧支颐瞧着她,掩住一边跟樱桃同色的耳朵。 冯师延很喜欢他这个姿势,站立的颀长变成横卧的修长,像美人醉卧,搭在腿上另一手闲散点动,自在而撩拨。 冯师延再漱一口,忽然以唇当笔,在他锁骨下落墨,透明的水渍似加深了两点景致。 “这水不够凉,下次用冰块。” 刚被画下的句点仿佛凉了一分。尤晏看她披好浴袍起身,总想在哪动嘴皮子找回平衡,没话找话道:“你穿我的浴袍。” 冯师延虚拢衣襟,回眸嫣然,“暂时借一下。” 尤晏笑,“解下来给我。” 冯师延:“自己动手。” 尤晏打挺起来追闹,冯师延小跑往浴室,两人笑声洒一地,跟丢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一样。 浴室比冯师延当初的宽畅许多,两个人却依然挤在一起,仿佛被窝序曲。 尤晏搓着泡泡,水雾盖不住浅笑。 “问你个问题。” “唔?” “外面舒服还是里面?” 冯师延毫不迟疑,“外面,比较容易——”她抬手示范比肩高的地方,意思是:登顶。 尤晏降低声调,又不至于让她听不着,嘀咕和揶揄参半,“难怪声音不一样。” 冯师延冷不丁问:“你喜欢么?” 刚刚找到的心理平衡给她的坦然打碎,尤晏不知不觉一步步走入她编织的感情陷阱。 若是承认,势必折了面子;若是否定,又有违良心。 他轻佻开口,“喜欢还有续杯?” 冯师延转身留给他一个光$溜溜的脊背,骂道:“你才是杯子。” “……” 愣怔一瞬,尤晏噗嗤出声,过去揽她。 “我、我真没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冯师延给他一肘,却推不开,“我比电动的贴心。” “没经验没发言权。” 冯师延讶然,“真的?” 尤晏啊一声,扪住她的暄软,水花打过,又像是它冒出来似的。 冯师延认真道:“你应该试试,现在科技发达又人性化。” 下巴垫她肩头,侧头盯着她,每说一个字,嘴巴张合,脑袋都给稍稍顶起来一下,实在不太顺畅。 所以他只说了三个字:“老玩家?” 冯师延扭过头,嘴唇便离他的很近,顺其自然凑过去轻啄,像正式发言前清嗓子吸引注意力。 “在我那,你想玩吗?” 她像邀请他去家里玩switch,话题开始毫无遮掩。 尤晏问:“可以远程吗?” 冯师延反手轻轻将他的脸推开,“访问权限要现场才能激活。” 他拥着她哈哈笑,心里想着不是即将的生日,而是下一个可以相见的假日。 圣诞?元旦?凑一凑也许能出一个长假,以前一个人时毫无区别的节假日变得让人期待。 莲蓬头忽然停了,只剩几滴水断断续续。 冯师延抹了把脸,“是不是门铃响?” 水声消失,叮铃声在凌晨的分外清明。 “我去看一眼。”尤晏踏出淋浴间,身上水珠断线似的坠落,披上冯师延穿过的他的浴袍。 冯师延重新开水暖和自己,“我没衣服穿了。” 尤晏从门缝回头,胡乱擦过的刘海也掩不住眼底笑意,“一会回来救你。” 幸好空调开得足,从浴室出来如沐春日,尤晏贴猫眼上,门外无人。 门铃再次响起,清脆中透着诡异。 “谁?”他不耐发问,这栋公寓物业管理严格,半夜三更理应不会混入心怀不轨的闲杂人士。 尤晏人也艺高胆大,直接拉开门。 突然啵的一声,声响似曾相识。 眼前骤然炸开一片晶晶亮亮,刚刚洗过的头发结满星星。 “happy birthday!!生日快乐,阿晏!” 江笑雯的脸,路弘磊的脸,万欣的脸,还有另外好几个,统统冒出来,喜气洋洋,过年似的。 尤晏愣怔一瞬,说了句“等会”,甩上门,扔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脑子里的星星消失,浮现三个清晰的问题: 一,大半夜的邻居会不会跟物业投诉扰人清梦; 二,刚那一声啵,跟他和冯师延订婚宴上礼花筒一模一样。 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给冯师延拿件衣服。 第19章 冯师延成为今年生日主题曲, 朋友变成插播的广告。见色忘友有失义气,冷落冯师延更是罪过,单身二十年的尤晏第一次面对挑战。 他敲开浴室门, 告知刚刚状况,冯师延愣怔片刻, 并无意外, 匆匆擦干身体, 裹着浴巾进入卧室。 尤晏迅速拾掇好自己,冯师延还在吹头发,从镜子中对他说:“你先去开门, 别让你朋友等久了。我吹干头发就来。” 尤晏转身带上门, 接着,喧闹涌进客厅,门和风筒声也挡不住。 冯师延回想自己生日, 好像只有小时候这么热闹过,师琴邀请小区的玩伴一块庆祝, 但时间磨去印象, 只记得有过这件事,细节一概淡忘。 头发半干, 冯师延关上风筒。深夜已至,旧妆刚洗去, 她还是迅速上了一个淡妆,修饰气色。 开门的一瞬, 客厅像被导演强行命令静止, 冻结住了。 冯师延就是那个不受欢迎的“导演”。 江笑雯讶然瘪嘴,万欣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每次江笑雯想当着异性的面讽刺谁,万欣总是她的蛔虫和发言人, 她得以长期维持和平女神风范。 路弘磊轻轻给一肘子警告,万欣嫌脏似的甩甩手。 冯师延和尤晏同时道: “跟你来这的原因一样。” “她一直在这。” 他们的默契有安内攘外之意,情侣气场不言而喻,但出现在两个被长辈捆绑的人身上,难免诡异。 路弘磊借机打圆场,“女主人当然来得比我们早啦!蛋糕呢?酒呢?茶点呢?端出来端出来——” 他之前试探过尤晏,今年生日怎么过,毕竟进入二字开头第一年,总有些特别。路弘磊提出过包场狂欢,尤晏想起订婚宴,快乐和热闹都是别人的,主角只不过是这些人聚集欢庆的由头,说得难听点,他才是客。 于是告诉路弘磊,什么也不想整,自由自在就是最大的仪式感。 今晚不用想也知道谁的手笔,路弘磊绝无这份闲心替他准备“惊喜”。 其他人附和路弘磊,倒酒的倒酒,拆蛋糕的拆蛋糕。 尤晏用手梳了下冯师延发根,“怎么不吹干一点,天冷容易感冒。” 冯师延语调柔和几度,“我现在感觉挺热。” 尤晏往她脊背轻刷两下,眼神像在说:消消气。 她按住他的胳膊,顺着往下,刚巧拉住手,摇了摇,“我想吃你的生日蛋糕。” 万欣朝江笑雯小声吹气:“影帝影后。” 江笑雯气笑了。 七八个人坐沙发和圆凳上,围成一圈高低错落的长城。 第29节 蛋糕盒由江笑雯和路弘磊一块抬起,田径场造型的蛋糕触发半圈惊呼。 路弘磊:“卧槽,难怪刚才一直不给看,原来惊喜是留给主角的。” 江笑雯眼中只有尤晏:“我特意选的造型,阿晏,好看吗?” 尤晏盯着那个冲线的小人,江笑雯像机灵的导购,觉察到顾客目光,立刻对产品进行推销。 “这个小人也是你哦,我让烘焙师照着你的照片做的。” 路弘磊也凑过去,眼睛快成斗鸡,“还别说,我看着比例挺像的。” 一圈人聚焦到迷你尤晏身上,江笑雯心切的问题被目光融化。 冯师延扶起眼镜揉了揉眼睛,小声说:“能吃吗?” 声音先送达尤晏耳中,他欠身看着她一笑,充当扩音器朝向江笑雯:“能吃吗?” 江笑雯一张俏脸几乎跟跑道一个色号,气急反笑,“当然能吃,这是进口巧克力做的,口感比本土的高级。” 尤晏回头看冯师延,像给她传话,冯师延忽然一笑,尤晏可能读懂了,也可能没有。 那是小孩要糖吃的表情。 唱生日歌,许愿,尤晏变成被规矩摆弄的人偶,不太自在,就差没起鸡皮疙瘩。 20岁的蜡烛上烛光游动,尤晏回头拉过冯师延的手,“一起吹。” 两个人欠身像把汤面吹凉,一起呼灭蜡烛。 一圈人愤慨、耐人寻味或单纯围观的表情通通给黑暗扑灭。 有人开灯,路弘磊递过蛋糕刀,“来,切切切,快饿垮老子了。” 万欣挤兑道:“大半夜呢,你这美国作息。” 路弘磊说:“这不我兄弟终于跟我同龄,我激动么,消化快么。” 尤晏拔起那个过终点的小人——他觉得只是个人,不是自己——萝卜带泥,连波浪终点线也粘连起来。送到冯师延嘴边,像幼儿园老师晨检:“啊,张嘴。” 冯师延垂眼一扫,扶着他的手腕含笑张嘴。巧克力厚度不大,入口即化,一小半眼看往下坠——尤晏眼疾手快接进掌心,顺便用干净的手掌边缘托了下她下巴。 他想起樱木花道托安西教练的双下巴。 当然冯师延绝对没有这个东西。 觉得逗趣,又扶一下,像要替她关上嘴巴咀嚼。 冯师延:“……” 闪光灯不客气亮起,路弘磊坐地毯上,凑到举手机那哥们旁边,像导演盯监视器,吆喝指挥般:“你们两个,一起吃啊,不要见外。” 冯师延笑着拿走尤晏掌心的巧克力,尤晏边揪湿巾擦手,抬腿顺利给路弘磊象征性的一踹。 路弘磊拍拍屁股笑嘻嘻,“阿晏害羞呢,你说订婚宴不让我们过过眼,现在不给补偿补偿。” 旁拍照的哥们笑道:“那可要闪瞎你狗眼。” 尤晏切下的第一块蛋糕依然递给冯师延。 路弘磊又跟旁边哥们一唱一和,“看人家,多疼女朋友,你多学学。” 哥们搭上他肩膀,“我当然可以学,我怕某些人连学习机会也用不上。” lonely路弘磊:“……” 尤晏给他哥们一个赞赏眼神,第二块蛋糕递给江笑雯,第三块万欣,女士优先完毕,然后才轮到男性“狐朋狗友”。 蛋糕分发完毕,江笑雯没着急吃,搁到茶几边沿,欠身从挎包掏出一个特意包装的礼物盒。 “阿晏,生日快乐!” 尤晏也搁下碟子,双手越过冯师延接过,“谢谢,破费了。” 江笑雯眼神鼓励,“拆开看看。” 万欣怂恿,“让我们也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路弘磊捧场道:“雯雯出手,那肯定是限量版的宝贝。” 江笑雯嫣然道:“限量版是没错,宝不宝贝要看阿晏肯不肯要啦。” 尤晏撕开暗蓝色包装纸,巴掌大的方盒,从沉手程度差不多猜到内容。 一启开,果然是一块男士手表。 不得不说,江笑雯审美在线,手表低调而活泼,适合他这个年龄。 “我特意请静枫姐帮忙参考,她专业的眼光应当不会出差错。” 江笑雯拣了一个安全的说辞,若是尤晏表现半点不喜欢,舒静枫无形给她当了挡箭牌。 “来,我帮你戴上看看——” 她的胳膊横过冯师延,一手够到盒子的表,一手拉过尤晏指尖,两个人的手连接成悬崖边的护栏,“贴心”防住冯师延坠崖。 但冯师延谨守安全,一动不动,尤晏乍然抽手,护栏率先断裂。 尤晏才江笑雯手中摘过手表,套进自己手腕,“我自己来。” 江笑雯讪讪收手,尴尬将耳旁不存在的碎发捋到耳背,侧头时偷瞥冯师延。 冯师延仍如一个守规矩游客,护栏断裂无法影响她,她继续观览景色——尤晏无疑成为唯一风景。 其他人也齐齐屏气凝神,有路弘磊之流明目张胆旁观,也有明哲保身者低头看手机。 尤晏成为橱窗模特,沐浴众人眼光。他也是“敬业”模特,手表戴上一会,夸一句“挺好看,谢谢”又解下物归原处,仿佛那只是展品,不属于他。 冯师延让尤晏帮递一下湿巾,他自然将礼物搁下。她伸手接湿巾,尤晏不知意会错了,还是有意如此,捏着她手腕替她擦净指尖巧克力。 路弘磊受不了地捂着心脏,“话说回来,你还没给我们正式介绍一下身边这位呢!” 其他人面面相觑后大悟,是了,虽然老早知道江笑雯家有一个同父异母姐姐,但从没一块玩过。也并非不识名字,不过想从仪式感里挖掘娱乐。 恋爱如同蜜糖,闻之酥骨,哪怕只是绯闻,也有心旷神怡之效。 湿巾掷进垃圾桶,尤晏刚要开口,冯师延自报家门:“冯师延,师徒的师,延续的延,都是同龄人,叫我名字好了。” 路弘磊摸摸下巴,觉得不太妥。尤晏在他们这群人里差不多最小,称冯师延嫂子不合适,叫弟妹也不顺当,冯师延可比他们都大。 琢磨着,略为狗腿道:“延姐,来,喝果汁还是红酒,我给你倒。” 冯师延笑道:“红酒,谢谢。” 路弘磊边倒边说:“红酒养颜助眠。” 尤晏睥睨而视,“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姐夫’?” 路弘磊可半点也不给他占便宜,隔空扫开他,用唇语说:滚。——寿星的身份压抑住他挤兑他的冲动。 路弘磊殷勤给女士倒酒,万欣轻摇红酒杯冷笑:“这么体贴怎么没见你谈到一两个女朋友。” 路弘磊低敛眉目,深感可笑轻扯嘴角。 尤晏替铁哥们出头,“体贴是性格友好,当做交女朋友手段未免太过功利。” 路弘磊朝尤晏做一个请的姿势,那意思:听听,这也是我的真实声音。 “再说,有阿晏这么个大帅比在身边,女生们当然先攻略他。” 互相恭维,滴水不漏,俨然一对双生子。 尤晏感觉身边人在笑,回头,蹙眉而疑惑盯着冯师延。 冯师延说:“你们俩感情真好。” 尤晏说:“小时候他家保姆阿姨端饭碗追着他喂饭,他不吃,阿姨假装喂我,这人就屁颠颠回来抢。” 路弘磊说:“你好意思说,有一次你把感冒传染给我。” “明明你先有症状,怎么能说我传染你?” 路弘磊嘴硬道:“看你寿星公份上,饶你一次。但你有一回真把我裤子穿烂,肯承认不?” 尤晏无辜道:“只记得你蹲下来就爆胎,在你喜欢的女生面前哭了。” 路弘磊起身抡拳,佯装捶他,尤晏顺势后躲,栽到冯师延身上。她艰难抽出被压着的胳膊,尤晏以为她挣扎,欠身腾空间,哪知胳膊下一瞬围上他脖颈,冯师延重新将他勾进怀里。 一米九的尤晏像自投罗网的小羊。 路弘磊如僧人遇佛,陡然收手,黏一起的两人金光万丈,晃瞎双眼。 牙痒痒“呔”了一句,他回到自己餐食上。 其他人陆续送上礼物,沙发边角堆出一座小塔。 还剩冯师延一个。 她从容道:“晚一点给你。” 路弘磊起哄,说一定是什么神秘礼物。 江笑雯嘴角勾出一弯讥笑。 时近一点,在场都是年富力强的夜店选手,个个精神抖擞开始打扑克。 冯师延在尤晏边上看一会,给他喊帮忙填空。 尤晏在阳台找到路弘磊,一支烟似乎给他撑起一座暖炉,也不嫌冷。 路弘磊问他抽不抽,尤晏接过一支,隔着玻璃门,刚好瞅见冯师延转头掩嘴打哈欠,双眼雾了,迷惘又困顿。倏然眼睛睁大,弯弯两牙。她笑了,他被发现了。 按理里明外暗,尤晏看她更清晰。 尤晏莫名心虚,觉得连手中烟也给她抓包。 他转过身,双肘垫在栏杆上,遥望寂然冬夜。 几年前,在不会下雪的g市,十点下晚自习,因为文科分科的事,刚跟尤立人在电话里吵过一架,尤晏跑到篮球场旁芒果树下抽烟。 g高学习氛围浓厚,十点二十教学楼熄灯后,不少学生会到球场路灯下读一会英语。 尤晏刚高一,学习不是很刻苦,能偷懒绝不多写一道题。夜读这个g高见怪不怪的传统,尤晏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跟这些学生对比,猩红的烟头便是懒惰,便是罪过,便是污染。 尤晏抽了最后两口起来,外面灯光里有人跟他说“嗨”——跟扭捏也顽皮的“嘿”不同,这是一个大大方方的音节。 第30节 冯师延跟他打招呼。 自校运会和买水一事后,尤晏把她默认成一个不宣于口的熟人。 尤晏一时忘记熄烟,说:“那么暗,不怕看坏眼?” 那会也是,他躲昏暗里,她站光亮中,两个人像站在八卦图的阴阳两极。 冯师延晃一下手中纸张,“我用大字体抄的。” 尤晏没看清有多大,也没多大兴趣,晃晃脖子,颈椎嘚嘚作响。在芒果树干掐灭烟头,捏着短短的一截找垃圾桶。 擦肩而过,也没说“走了”或“拜拜”,大概就是熟人与朋友的差别,碰面和分别没有明显的仪式。 他听到她念错一个单词,重音咬错,有点古怪,也挺逗趣。 尤晏忍不住停步扭头,给她纠正,哪个词记不准确了,definitely、destiny、dedicate,或是其他。总之是[de]音开头,这个音多像颈椎的嘚嘚声,仿佛冯师延刚刚偷听学来似的。 冯师延盯着他的眼睛,跟着念一遍。 听吧!她就是偷听学来的! 尤晏似乎又听到颈椎愉快的嘚嘚声。 冯师延跟他说谢谢,尤晏魔怔一瞬,以为是蟋蟀悠闲的声响,可是冬天并没有虫鸣。 走到垃圾桶近旁,他将烟头抛起,一个旋身勾腿,踢毽子般把烟头喂进垃圾桶。 完美! 嚓的一声拉回他,火苗在手边燃起,路弘磊以手护着送过来。 尤晏抬起烟,顿了顿,香烟超过火苗高度,别进耳背。 路弘磊新奇哟声,收起打火机,夹开唇上烟,“连烟都戒了?” 尤晏说:“心情不好才抽。” 路弘磊不怀好意,“怕不让上床?” 话里藏着的那个宾语让他柔和下来,不去计较路弘磊挤兑。 他若是转身,一定可以在玻璃门看见自己模糊的笑容。 路弘磊也被感染,笑道:“你和她在认真谈恋爱?我还从来没见你笑得那么像傻子。” 也不知是“谈恋爱”还是“傻子”触痛神经,尤晏怪不爽的,瞪他:“今晚‘惊喜’又是谁的主意?” 路弘磊耸肩,“还能是谁的杰作。” 尤晏的无奈明明白白写到脸上,“你也不帮我、拦一下。” 路弘磊扯嘴角揶揄,“我要是拦得住,就改名叫保安了。——不过说真的,当初听说你们家要跟冯家联姻,我们都以为你和她。” 主语换了一个“她”,尤晏脸上“傻子”笑容消失,取而代之是沉思的深邃。 路弘磊继续说:“就特别期待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你们无不无聊。” “——后来突然知道是另外一个,大家意外也不意外,都说,这才是阿晏嘛!高二弃文从理,高考弃商从工,真要顺着你老子的安排走,那就不叫尤晏了,该叫——” 路弘磊停顿吸烟,顺便买个关子。 话题隐形过渡回前一个“她”身上,尤晏不知不觉恢复情侣初成那种无法掩饰的淡笑,脑筋也给爱情腐蚀,懒得思考。 “叫什么?” 路弘磊说:“叫‘由爹’。” 尤晏:“……你我半斤八两,谁也别嘲讽谁,弃商从文遁入哲学空门的是谁?填志愿你比我早一秒。” 冯师延又扭头闷住一个哈欠,尤晏刮下耳背香烟,捏手里说:“差不多回去睡吧。” 路弘磊循着他目光也瞅见了,往花盆掐灭烟头,肉麻兮兮贼笑:“懂得心疼人了,你还挺宠她。” 挺腻歪的动词,尤晏困惑一瞬,想不出哪些举动匹配得上“宠”字。 “就多让着她一下而已,也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事。” 尤晏笑骂他神经病,率先拉开玻璃门进去。 路弘磊对着会灰黑的烟屁股自言自语,“骂人都笑着呢,傻子。” 路弘磊进去动员众人离开,别打扰小别胜新婚的小情侣。不然怎么说路弘磊跟尤晏是开裆裤交情,尤晏不方便下逐客令,他便体贴站出来唱黑脸。 “从没睡过这么晚吧。”尤晏送客回来,看见冯师延在沙发上揉眼睛。 冯师延说:“除了搭夜班。” “早就知道你是养生派……” 她示意一下茶几狼藉,“这些怎么办?” 暑假在租房时,无论多累冯师延都要押着他脖颈一起做完清洁,垃圾不过夜。 同一屋檐下,两个人的交流细化成一日三餐和家务,琐碎中充斥着烟火气息的满足。但异地团聚,时间分秒珍贵,尤晏可不想让琐事瓜分他们相处的时间。 他搂着她,轻快道:“别管了,明天我让阿姨来打扫。珍惜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 第20章 时隔三月, 重新探索,彼此有点艰$涩。这一夜的意义,便是调换大白天的睡眠时间。 将近傍晚才醒, 尤晏看着时间痛苦哀嚎,有种周日傍晚的怅惘感:作业还没写完, 明天没了假期。 冯师延有点吓到, 问他怎么了, 尤晏一头乱发埋在她脊背。 “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 她半拧着身子拍拍他,“生日还没过完,不要说这种话。” 吃过不算晚饭的一餐, 天已擦黑, 时间流逝感更明显。 走出饭店,冯师延问:“今天生日,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说完兜起手, 想把进食暖和起来的手好生保留温度。 尤晏瞥了一眼,把她的手拔$出来, 像拔萝卜似的, 栽进自己这边的坑。 他的手就是泥土好好盖着,防止温度流失。 “特别想做的事……刚做完。” 冯师延哭笑不得, 像在说:就这? 尤晏说:“你呢?难得来h市,你点单。” 冯师延想了想, “如果我没来,你本来计划干点什么?” 尤晏说:“写实验报告。” “那我们就去自习吧。” “……” 尤晏笑出一个音节, 不可思议道:“你大老远跑来, 难道我就带你上自习?路弘磊知道能耻笑我三年。” 冯师延点头,“我来只是想看看你,不是非要像旅游一样, 看独一无二的风景。” 尤晏认真道:“可我还想带你转转我读书的城市,就像暑假你带我走遍你长大的地方一样。” 冯师延说:“对我来说,你也是城市的一部分。而且,本科时候看着别人和男朋友一块上自习,没体验过那种感觉,有点羡慕也遗憾。” “男朋友”一词像蜜糖做弹药的枪,直指门面,尤晏像贪蜜的维|尼,闻到甜味,心甘情愿投降。 冯师延没卡进不去图书馆,尤晏找了一间相对人少的自习教室,但后排宝座也给零星占满。 冯师延挑第二排,跟尤晏横向隔开一个座位。 尤晏眼神疑惑,脑袋稍稍偏了下。 她用口型作答:“专心学习。” 尤晏:“……” 冯师延可以想象黏在一起场景,说不定尤晏又开始玩她的胳膊。 上臂有点富有美感的肉,捏起来果冻似的,暑假时尤晏拉她时总会下意识捏一下,好像能减压似的。 尤晏从背包掏出书本,把冯师延那本推过去——她还真带了一本不算沉手的专业书,看书签位置已经翻了三分之一,当真有备而来。 “突然飞过来怕碰不上你,顺便带本书打发时间。”在尤晏家装包时冯师延告诉他。 “以后提前说一声,我去机场接你。”尤晏哗啦上拉链,甩包上肩出门。 尤晏开始整理实验报告,h科大学习压力名副其实,校运会也叫人不敢放松。大一那会他们还有期中考。 他思考时偶尔转笔,顺时针和逆时针连着两圈,舞金箍棒似的。冯师延只能一圈,有时手抖还接不住。 不过真碰到难题时,他就不转了,改用笔帽那端点点纸张。 背包躺在两人中间,有时冯师延眼角不能完全捕捉到他的小动作,得支颐歪头正经瞅他。 尤晏偶然撞上她眼神,会瞪大眼,面露疑惑。冯师延笑着摇摇头,又回到书里。 这好像不是大学,而是他们的高中,冯师延和尤晏在同一间教室学习,为同一个目标奋战。 一股充实感填满她全身,就像气体撑起街头的广告充气人。 九点半后,自习室陆续有人离开,冯师延出走廊接电话回来,尤晏正收拾东西。 几本书里明显夹着一本异类,冯师延拦了一下,抽出那本管理学专业书,举在眼前无声询问:你的? 尤晏点头,冯师延翻开,扉页果然写着他大名。字如其人,英挺逼人。 尤晏扶她肩膀示意出去再谈,冯师延把书送回包里。 “双学位?”离开自习室后,冯师延用正常声音问。 尤晏再度颔首,“h市七大高校联合办学,刚好可以去路弘磊学校一块混个学位。” 冯师延说:“你家人也希望你读管理吧?” 第31节 尤晏拉她避过后面来人,手掌顺着衣袖下滑,发出干燥摩擦声,在最底下他“顺便”捞住她的手,像顺藤摸到瓜般满足。 声音飘起来,“他们可以继续希望。” “你为什么要选现在的专业?” 冯师延调整手势,跟他十指相扣,现在掌心仍然暖着,不会再像暑假那般出汗,反而手背有些冷。 尤晏被这个问题堵过许多遍,通常还会有后半句:明明家里情况更适合读商科。 路弘磊替他插科打诨过,说以后他可以回去优化家里工厂机械。尤晏也用来搪塞过别人,但在专业比他更冷门的冯师延面前,他觉得这套说辞不真诚。 她认真的口气激发出他的心里话,“说句欠扁的话,因为我从小到大不缺钱,就没意识去选择比较热门挣钱的商科。你可能会想富不过三代,我正好是第三代。但我一直过得太平顺,没有去巩固家业的危机意识,所以……没兴趣。而且,你不觉得,大大小小的齿轮咬合在一起,动起来的场面特别美吗?” 冯师延大概领会,“就像地底下种子发芽,顶开层层土壤冒出地面?” 两人不约而同浪漫化各自的专业,机械不再是刺鼻机油与复杂电路板,农学不再是熏脑农药与田间蚊虫,而是一首小小的诗歌,热爱赋予科学诗意,串联起两个学科的情怀,煽情也质朴。 他们虽然专业不同,热情却相通,有路遇革命知音之意。冯师延和尤晏在这种外人难懂的共鸣里飘飘然。 尤晏品咂着点头,“大概就是这么种力量。” 到教学楼门口,冯师延让他原地等会,挣开手跑向一个外卖员,不一会,拎着一只方形纸盒回来。 尤晏不用猜,也知里面是蛋糕,没有振奋,只是有点好奇会是什么造型。 他本应该激动,这也本应该是今年的第一与唯一一块蛋糕,但前面有人插队了,第二份惊喜自然变得平淡,“本应该”变成“偏偏不”。 尤晏莫名有些难受,冯师延大老远飞过来,他本应该把唯一的时间和机会都给她,这是平等和尊重。 他没有做到,事情超出他掌控,他生自己的气。 但冯师延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连江笑雯要拉他手都不介意。 当下脾气上来,执拗道:“长什么样子的?我要看下。” 他的迫不及待对送礼人也是变相肯定,冯师延也没卖关子,让他从盒顶窗瞧。 “只订了5寸,有点小。” 灯光昏淡,盒子装满黑色,什么也看不清。尤晏打亮手机电筒,亮光如同月色还原蛋糕面目。 巧克力底色上嵌满互相咬合的齿轮,金色与褐色交错,机械的冷硬感扑面而来,朋克又温情——温情是因为她给予的温柔。 心底那些“本应该”的振奋复苏,尤晏避开蛋糕抱了抱她,用体温和热力代替羞于表达的情绪,顺手接过盒子。 哪怕不是第一也不是唯一的生日蛋糕,冯师延这块终究是特殊的。 尤晏当初选机械专业,尤立人和其他亲戚无一支持,只有巧奶奶和晏茹联合表态,人生匆匆,只要不伤天害理,让他自由随心。她们的鼓励压倒冷嘲热讽,支撑尤晏坚定自我。 而今第三个人注意到他珍视的东西,被认同感从不会嫌多,革命知音之感再次被强化。 尤晏说:“我们快点回家,我等不及吃蛋糕了。” 出租车后座上,尤晏将蛋糕盒子平放在腿上,一手把着,另一手握着冯师延的手——本来直接盖在手背,如今已经习惯灵活调整姿势。冯师延也比较喜欢掌心相向,十指相扣,指根彼此挤压像一种浅层的非插-入式$ex。 “还用蜡烛吗?”抵达清洁阿姨打扫过的公寓,冯师延拖出蛋糕问他。 “当然,今天可是我生日。” 尤晏脱得只剩一件黑色衬衫,慢条斯理卷袖子,手指衬在黑色底上愈发白皙修长。 冯师延说:“我以为点过一次,你会不耐烦这些仪式。” “可这是你给我过的第一次。” 冯师延纠正,“第二次,你十六岁那年我跟你说过生日快乐。” 尤晏想起被踩烂的钢笔,怕她问起后续,打岔道:“我找一下打火机。” 尤晏转了一圈屋子一无所获,最后打开燃气灶阀门,从上面借火。 冯师延问:“你抽烟用的呢?” 尤晏绽出一个笑,像怕气息把火苗呼灭,声音和笑容都很轻柔。 “你来就不知道扔哪里了。” 原来她等于禁烟贴,敷一贴顶几日。 脑筋转一个弯,想通他的逻辑,冯师延不觉跟着莞尔。 插蜡烛,双手交握许愿,尤晏像个幼儿园的小孩,每一步听从老师安排,虔诚也有点较真的傻气。 蜡烛熄灭的间隙,冯师延顺口问:“许了什么愿望?” 尤晏遥控开灯,客厅恢复光亮那瞬间,面容与话语同时撞进心里,牵起怦怦心跳。 “明年你还给我过生日。” 冯师延听不出作伪,讶然:“就这个?” 尤晏拔掉蜡烛,第一声的“嗯”像哼唱。 冯师延说:“多简单的事,你可浪费掉一次愿望成真的好机会。” 尤晏说:“过年我再许一次好了。” “……” 坐沙发离茶几有点距离,尤晏顺势窝到转角地毯上,冯师延也效仿盘腿而坐,但个头尴尬,只得改为坐自己后脚跟。 尤晏拈起生日牌,把自己名字那端喂她嘴边。 冯师延:“为什么让我吃‘你’?” 尤晏挺正经:“割股啖君。” 冯师延噗嗤笑出声,扶着他手腕送进嘴里,动作娴熟得像拿筷子。 尤晏自己吃掉“快乐”,“生日”从中间拗断,分她一口“生”,自己一个“日”,然后分两块扇形蛋糕出来,一人一碟。 盘腿久了有点僵,尤晏舒展一边腿,但太长了,不留意蹭到她的脚踝。 叉子含在嘴里,冯师延缓慢转头,那边没停,还在蹭她痒痒。她忽然噢一声,放下叉碟,“我差点忘记给你礼物。” “……还真有啊。”尤晏也记起要事,朝卧室扬声,“床边桌上面抽屉的盒子,给你的。” 冯师延揣着两只盒子跑出来,扬扬淡黄包装那边,“给我的?” 尤晏向她伸手,冯师延递过淡黄盒子,他转一下手腕,没接,指指另外一个,“那才是我的吧?” 冯师延把礼物给他,一边拆自己那份,喃喃中难掩喜悦,“这到底你生日还是我生日呀。” 盒子里是一枚吊坠,尤晏当初随手画就的麦穗绕齿轮图案,比一元硬币稍大,齿轮银白,麦穗以玉做饰,整体的浅色中和朋克感,多了几许浪漫。 “你还记得!”冯师延开心地挂上脖子,链子很长,吊坠缀在峰谷间。她低头按了按,很满意这个长度:“如果夏天穿吊带,刚好可以摆到这里。” 尤晏暂停拆盒子,豁然抬眼,“暑假怎么没见你穿?” 冯师延说:“没穿的你都见过,何必在意形式。” “……”尤晏垂眼拆盒子,两只耳朵像埋在雪地露出边角的粉手套。 “好看吗?”冯师延自然挺起吊坠落在的地方。 尤晏头也不抬,“好看。” “敷衍,你都没看。” 尤晏豁然对上她的双眼,“我想看拘泥于‘形式’的。” 冯师延笑着转回去挖蛋糕,“以物易物,公平交易。” 尤晏展开盒子中暗蓝色领带,成熟的风格,订婚时候他也没尝试过。 食指绕着一段,伸手戳戳她的胳膊,尤晏用类似“好不好”的口吻:“你帮我系上。” 冯师延说:“我想看你只戴这个。” “……”尤晏微幅甩玩领带,轻佻道:“求我。” 冯师延想了想,左手微屈,右手压左手,拜了拜。 尤晏:“……这是拜年。” 冯师延双掌合十,又福了福。 尤晏:“……这是拜神。” 冯师延玩够似的扑哧一笑,印去唇角奶油,把他变成木马,她骑上木马,亲吻他眼睑。 “求你。” 尤晏一副“好吧我勉为其难投降”的样子,提出交易:“你也只戴这个。”他拈起吊坠,转硬币似的拧转一把,附近衣服闪过细碎的光。 冯师延说:“小意思。” 她开始给木马系红领巾。 手法也像刚入少先队的一年级生,不太娴熟。 尤晏问:“又是网上学来的?” 冯师延专注打结,语速有点慢,“不是……专柜导购亲手教的……好了!” 勒得太紧,尤晏自己松开一点,跟随动作转转头。 冯师延说:“等等——”她抬手又勒紧回去,“你再松一遍,动作特别好看。” “……” 冯师延不愧是冯师延,连性$需求都坦然表达,区区夸奖算得了什么。 尤晏重复一遍,冯师延得以看清“好看”的点在哪。 松领带时食中两指勾着领带结,单独伸出的手指特别显长。喉结这一荷$尔蒙象征的标志刚好鼓在手指上方,他稍微转头时,似乎跟着滚了滚,曲线起伏得分外性感。 尤晏说:“好看吗?” 冯师延:“嗯。” “性感吗?” “……” 她朝他嫣然,俯身给那双薄唇打下肯定的印章。 第32节 “成熟了一点。”她指整个人。 尤晏撅嘴,“才一点?” 冯师延认真起来,没了调情精神,“你才二十岁,‘一点’已经足够。” 尤晏捏起领带末端,注视着,忽然抬起半张脸,无辜望着她。 “是你让我成熟的。” 冯师延抬手正了正领带结,顺势拂过那颗喉结,很轻很柔,不会让他有太多不舒服,却又能感知她的存在。 “你还想再‘成熟’一点吗?” 立体的男声天真又浪漫,“我想熟透了,然后从树上掉下来,掉进你这里——” 他屈起双腿,自然升高她的位置,然后低头,埋在那颗吊坠的左边,倾听她的心跳。 第21章 沙发承载异地相聚的第二个梦。 蛋糕的味道在彼此口腔中交换、强化, 浓成甜蜜的水,体贴地消融他们的间隙。 空调比刚才还要高,衣服顺手撩在沙发背、扶手、先前坐过的地毯上, 没有盖上蛋糕大概是唯一残存的清醒。 尤晏下意识扯领带,冯师延按住他手说“留着”, 他也不让她解吊坠。 尤晏揩了一指尖的奶油, 给她点缀出白白的两粒, 如同樱桃覆雪帽。 冯师延咯咯笑,雪帽也簌簌颤动,尤晏在她下唇中心盖印, 却被吸进去, 门牙轻钳一下。 她仰躺着问:“你从哪学的花样?” 尤晏衔取其中一顶雪帽,含糊着:“灵感原创……” 冯师延再次笑起,手指梳进他的头发, 吹了半晚冷风头发有点干燥,揉着揉着, 又似乎软了。 冯师延盖着他, 一点点容纳,像长条气球一寸寸套海鳝。 她享受带体温和生命力的充实感, 胜过机械的冰冷与规律震动。 雪帽融化如墨汁,在他锁骨以下画出凌乱虬枝, 最糟糕的落笔也是最亲-密的拥抱。 吊坠跳跃,像谁拿了一面小镜子, 调皮地让反射光舞到雪峰间。 领带飘到脖子后方, 尤晏如上了颈圈,模样顺从乖巧,又楚楚可怜。但他动作一点也不驯服, 不断拱起,她的吊坠蹦得愈发活泼。 …… 冯师延跟草皮一样,软软地铺上尤晏。两人许久未动,只有气息的起$伏。 到底是冬天,热度散得快,尤晏扯过手边衣服,盖住她后背。 冯师延轻轻笑了笑,尤晏跟撸猫似的摩$挲她后脑勺和脖颈,忽然开口。 “外面和里面的差别,感觉出来了。” “嗯?” 冯师延用脸颊探测他的心跳,望着剩一半的蛋糕。 这是尤晏第一次主动聊及$ex感受,冯师延希望他多讲一些,以前做完两人就着最后的姿-势潦草拥抱,各自发呆,然后再自行清理。那会还是半个陌生人,用肢$体宣$泄yu望,用语言守住底线,并未过多交谈,动作疏离也尊重对方。 尤晏说:“刺$激外面你明显比较亢$奋。” 冯师延说:“那你呢,oral $ex和插$入式$ex感受分别怎样?” 日常里讳莫如深的科普性词汇更容易刺$激神经,尤晏无意识清了清不适的嗓子,“精神层面上不一样。嘴巴一般用来进食,如果突然用来干其他事,就会有挑战常规与禁忌的刺$激感。” 冯师延补充,“还有征服欲的满$足吧。能蛊惑对方干下‘挑战常规与禁忌’的事情,本身就很有成就感。” 尤晏轻佻道:“表面正经,思想还挺野啊。” 指尖卷弄她的一缕头发,察觉她要起身,又赶忙松开。 冯师延支起脑袋,小臂横在两颗钉子间垫下巴,她每说一个字,尤晏肺腔便给轻碾一下,跟用刀面压碎花生米似的。 “我喜欢你的评价。——而且我比你多吃两年米,‘野’一点也应该。” “……” 冯师延无意中踩到他小腿,毛茬茬的像粗麻布,触感新奇。她张开脚丫刷了刷,尤晏过电般弹动,佯装炸毛甩开她。咯咯笑声又跑出来,花生米全给压碎了。 尤晏说:“能好奇一个问题吗?” “说说看。” “你……既然对这方面那么好奇,也有挺多了解,为什么本科四年没‘野’过?” 冯师延不但独处时喜欢琢磨因果关系,更喜欢被人问及“为什么”,那是一个疏离知识和重塑观点的好时机。 趴着说话颈椎容易酸,冯师延倒向沙发外侧,想和尤晏并排,但所剩空间不多,险些翻下沙发。尤晏灵醒侧身,锁紧她,才面对面躺稳当,两个人像中间黏连的油条。 “我成年后基本没回过冯家,也没主动问我爸要钱。他想起来就给我打一点,后面大概想不起。我的情况在学校很尴尬,表面家境优渥,不能参与勤工俭学,也不好办助学贷款,实际上从‘家’拿到的生活费寥寥无几。好在农学院学费不贵,个人也没有奢侈消费,开头两年打点零工,加上奖学金,过得还算充实。所以大一大二学业兼职两头跑,碰到心动男生周末约出去,跟兼职有冲突,时常因为这个烦恼,突然觉得恋爱等于阻碍,就没有然后了。后两年想保研回老家,有对象毕业也会分开,干脆放弃往这方面想。” 尤晏愣愣盯着她,冯师延无奈笑了笑,“长篇大论是不是很催眠?” 尤晏说:“我第一次听你说那么长的话。” 冯师延说:“因为你跟我接触时间不长。” 尤晏点点头,面容认真,“但是接触的程度‘深’。” 冯师延忍不住捧起他的脸笑着亲一口,尤晏仿佛怕她听不懂,用舌$头再一次诠释那个副词。 冯师延缓了会气,提出相同疑问,“高中虽然明面禁止早恋,据我每晚在篮球场夜读观察,还是有不少地下党晃荡。”她甚至怀疑,碰到尤晏抽烟那一次,他可能刚刚跟女生闹别扭,才会一个人出现。“你应该收到过不少告白信。” 尤晏嘴角隐着笑,“你这是变相夸我安分守己吗?” 冯师延像承认自己思想“野”一样,坦然承认对他的好感,“你挺招人喜欢的。” 气氛和谐让人忘记凉意,尤晏思想跟片刻前的身体一样酣然,“招你喜欢吗?” “喜欢啊。” 尤晏那颗心要鼓破肺腔,“有多喜欢?” 冯师延笑,“像你和我接触程度那样‘深’。” 纵使魅力得到间接肯定,答案也偏于预期,尤晏用笑意掩饰小小的失落。 冯师延敦促回到主题,尤晏只丢出一个关键词:“麻烦。” 冯师延:“嗯?” “高一宿舍有两个人谈恋爱:一个女朋友在其他班,他每天第一个起床给女朋友打包早餐,最后一个熄灯回宿舍;另一个的在其他学校,他经常课堂发短信,睡前煲电话粥,我印象最深他抱着电话说了一句,‘你不要哭了,再哭我也要跟着哭了’,我没有哭,我被吓到了。——这两人给我感觉,恋爱太累人,懒觉都不能睡。” 冯师延想起高三有段时间坐朝向一二年级教学楼那边窗户,经常在快上早读时,看到尤晏和路弘磊那几个男生从小卖部方向过来,啃着手中三明治,走得懒散拖拉,跟一群伏枥老骥似的。 g市冬天不冷,除周一校服日以外,尤晏通常穿兜帽卫衣加牛仔外套,卫衣一天一个颜色,暗红纯白灰黑等等,一周少有重色,兜帽一定罩头上,牛仔外往往是不同鲜明度的蓝。 只有把三明治包装袋塞路弘磊兜帽,尤晏才会跑起来,连早读铃声也不能把他鞭笞得快一点。 下学期冯师延又调回这个“风水位”,偶尔能看见尤晏和路弘磊好几个男生聚在一把雨伞下,像几只蚂蚁一起搬动一颗糖,吵嚷着移向教学楼大厅,然后集体炸开,各自甩着身上的水,仿佛给雨烫着了。——也是这时候她才认出尤晏,即使隔着重重雨帘,他的个头也很出众,更别说身边有一个标志性的路弘磊,这两人就像马克思和恩格斯,提起一个必定让人想起另外一个。 冯师延说:“挺像你的作风。”又推测道,“你是认为我不算麻烦,才会同意‘订婚’的吧。” 此话一出口,尤晏刚才的失落更鲜明突出。这等于把两人关系归于“p@0友协定”,不必谈情说爱——虽然他们一直这样实践,冯师延当面挑开欢$愉的遮羞布,确实有点伤人。 但他也不能跟她发脾气,那样很无理。 尤晏一言不发,到底第一次经历亲密关系,心思还没能完全掩饰与自我消解。 冯师延读出他的滞$涩,察觉踩到底线,手按着他,软了腔调道:“沙发有点冷,你抱我回床上吧。” 尤晏给捏到七寸,无半点抗拒余地,从眼神到动作开始妥协。 冯师延忽然叫停,“等下,蛋糕没收好。” 尤晏说:“等下我收。” “今天可是你生日。” 尤晏顿了下,点头道:“今天要把蛋糕吃完。” “我的意思是,生日等同免除劳动日。” 尤晏坐起弯腰捡起地上衣物,分辨出不是他的,转头轻轻丢给她。 “圣诞节却是圣诞老人的劳动日。” 冯师延坐起来后发觉肚子饿,不再与他争辩,抱起衣服进浴室清理自己。 拾掇完毕后,冯师延和尤晏又堵在沙发茶几间过道,一人一叉子,继续对蛋糕城堡进行拆除工程。 冯师延说:“我明天中午的飞机,圣诞节再过来看你。” 尤晏停工,看着她说:“圣诞节我过去。” 冯师延盯着他的眼睛,不想解读深层情绪,单纯注视一双好看的眸子。 尤晏以为她不信,又重复一遍,“圣诞节我会过去找你,像暑假时候一样。” 冯师延展颜,“冬天更适合吃羊蝎子。我每年冬天都能吃胖四五斤。” 一只手忽然轻轻托握她下巴,捏了捏,冯师延停止咀嚼,有点痒,淡淡笑着。 尤晏收回手,“没发现胖啊。” 冯师延说:“冬天才刚开始。” 次日中午,机场场景似曾相识,不过主客位置调换,尤晏默默推着冯师延行李箱,一边扣着她的手。本来十指相扣,手背察觉到她指尖有点凉,于是改为握着她并排的四指,孤零零的拇指卡在他虎口上,还是受凉——尤晏干脆都揣进他衣兜。 冯师延没法读懂他一连串动作后的动机,只觉他好像有点烦躁,用回握、轻晃、偷挠等小动作悄悄安抚。 值机后走到安检入口,冯师延抽出手说:“好了,我要进去了。” 尤晏拉起她的风帽,低头含住一瓣浅红,吮了下,将绵长的分别吻兜进两人的风帽里,发酵成秘不可宣的记忆。冯师延的手又悄悄潜入他的衣兜,拦腰拥抱像用绳索扎紧袋口,把秘密记忆封存进袋子。 安检护栏像迷宫口,冯师延进去便再也不出来。 尤晏没再揣衣兜,好像那里保存着她最后的体温,怕袋口一张开就凉了。也没回公寓,那里也是一个巨型口袋,怕一开门,一个人在里面呆久了,独居记忆会覆盖掉两个人的那份。 第33节 尤晏打车去找路弘磊,他去了一家常去的俱乐部,在场都是熟人——自然少不了江笑雯和万欣。室内暖和,尤晏脱开外套坐角落玩手机,冯师延最后的消息说准备起飞。 万欣主张出来玩就好好玩,当低头族多没意思,建议大家都把手机摆茶几上。 路弘磊组局的,出来给尤晏解围,说人家对象刚走,让他抱着手机失魂落魄一会。 尤晏笑骂一句,倒是把手机塞裤兜里。 玩的还是老几样,唱歌喝酒玩骰子,尤晏参与几回,又兴致缺缺坐回去看了下手机。 飞行时间两个小时,这才不过半个小时。 路弘磊输了一局,嚷嚷笑笑,习惯性摸口袋找烟,没有,又去翻衣架上的外套。 尤晏说:“我翻我那干什么,我也没有。” 路弘磊:“咋的,翻翻都不行,你还有秘密了。” 有个哥们接话,“就怕翻出让你单身狗眼红的东西。” 在场男性会心一笑,女性当没听见,沉默尴尬着。 尤晏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路弘磊还真翻出一盒东西,朝他晃晃:“还说没有,看我找到什么宝贝。——哟,还是新的。” 路弘磊笑嘻嘻避开扑过来的尤晏,拆开塑封,摇出一根香烟。尤晏满屋子追得紧,路弘磊差点直接叼嘴上——幸好没有,不然定会死无全尸——他瞧见香烟上的小字。 尤晏搭着他肩膀捞回来,路弘磊乖觉将整盒交还他手中:这可是人家的宝贝,出差池可要掉脑袋。 然后脑袋还舍不得离开开光现场。 另外几颗脑袋也凑过来,像瓜田成熟的西瓜滚一起晒月亮。 路弘磊摇出的那根用他熟悉的小楷写着:好好吃饭。 烟是他抽过的牌子。 尤晏拈出第二根,上书:好好学习。 第三根,依旧体现中国人对四字词语的执迷:少抽点烟。 路弘磊插嘴:“卧槽,我们延姐真是体贴又浪漫。” 另一颗脑袋:“千万不要让我女朋友看到这个,不然学了逼我戒烟。” 江笑雯也想凑热闹,“你们在看什么?” 尤晏握紧三支烟,退出晒月亮队伍,笑容像晒痕似的明显,“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他回到角落,把香烟逐根看完,多是常见祝福语,唯有一根他抚摸许久,像戒断期的烟民在对抗最后的欲$望:偶尔想我。 尤晏选了三支香烟和烟盒平行横排在手掌,闪了一张照片。然后把三支烟装回盒子,像小时候把刚买回来的烟花翻出来,珍而重之数一遍,才能安心回屋睡觉,等除夕夜到来。 他更新荒芜许久的朋友圈:「开始戒烟」。 配图的三支烟上分别写着: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偶尔想我。 不一会,底下多了一条评论。 lonely:「你小魂丢了」 尤晏点进去要回复,系统提示:「此条评论已删除」。 “……” 转瞬间,lonely又冒出来:「你魂丢了」。 ……延姐四字精神影响深远。 第22章 周六加更 在包厢呆久了有些无聊, 中途尤晏跟着路弘磊去露台透气。 空气冷得有压迫感。 路弘磊故意给他递烟,“下一支开始计数,她又看不见。” 尤晏转身面向栏杆外面, 眺望整片钢筋森林。 路弘磊咬上一支,点燃吸了一口, 探身吹他门面。 尤晏笑闹着推开他, “神经病。” 路弘磊夹烟想喂他, 跟儿时想把臭中药分他一口,鸡皮疙瘩也甩他一份。 尤晏躲开,扫腿作势要踹, 路弘磊不闹了, 自个儿享用,“还没结婚就给人吃得死死的。” “结婚”一词倒是点醒尤晏,他和冯师延压根不会走到这一步。 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像空气中的冷颗粒都吸进身体里,鼻腔酸涩刺痛。 尤晏下意识说谎, 掩饰突如其来的深情, “跟她无关,契机碰到一起而已。” 路弘磊煞有介事瞅他, 那眼神等于在说:你可装吧你。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他没说出来, 笑笑也望向无甚意趣的高楼大厦。 路弘磊处在下风口,烟飘不过来, 尤晏起头心痒, 后面那些冷颗粒渐渐填满心肺,倒也不再渴望。 路弘磊走去垃圾桶边灭了烟,回来说:“你毕业出国怎么办?” 那些颗粒在心肺里横冲直撞更激烈。 “什么怎么办?” “异国可比异地难搞。” 尤晏耻笑他, “听起来你好像很有经验。”实际连个正式女朋友也没谈过。 “我听学姐们吐苦水,她们还是在申根区。” 尤晏开始岔话题,“怎么跟你抱怨,男朋友们不吃醋?” 路弘磊说:“那就不关我事了,我只负责端垃圾桶。” 别说异地异国,就算人在身边,也不可能24小时清楚对方一言一行。短暂的、未明晰的感情开始考验信任基础。尤晏开始考虑其他可能性,如果冯师延找林鸣真倾诉、帮忙,他也是半点奈何不了。天生的占有欲会激发妒意,只不过大部分时候理智会压下苗头。 想到前头的时间期限,他一出国,他们自然不了了之,异国相隔,远距离会阻断死灰复燃的可能。 尤晏忽然给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砸中:冯师延提议双方自由时,把距离也考虑进去了吧,异地的确给予“自由”极大的便利。 这般一想,尤晏有种被算计的憋屈,起头以为自己是得利的一方,现在才知只是一枚棋子,落入她的棋局。冯师延目的变得扑朔迷离。 尤晏变得有点烦躁。 在他身边时候,冯师延明明坦荡易懂,一旦人离得远了,形象面目就模糊歪曲。 这可能是一种误解,也可能是幻觉。 冯师延一走,他身上某根定魂的穴位针也被顺走,整个人内心陷入癫狂。 尤晏告诫自己不要再想,掏出手机。 路弘磊在旁自顾喃喃,“又来了又来了。” 尤晏在加载出来的页面与路弘磊间选择后者,抬头分他一点注意力,“谁来了?” 路弘磊气笑了,“你。今天下午就没放下过手机。” 尤晏挣扎一秒,决定在好友面前放弃逞强,嫌弃扯扯嘴角,“你不懂。” 路弘磊:“……” 好吧,他这条单身汪的确没有发言权。 估摸着时间,冯师延也应该落地了。 尤晏百无聊赖刷了下朋友圈,冯师延的头像出现在消息提示处,消息计数多了一个。 琢磨着她点赞还是评论,尤晏点进去。 「冯女士[心形]」 尤晏嘴唇也像心形一样两端微扬。 等了一瞬,没等来后续评论。 尤晏点开她的聊天窗口,下意识要发语音,忽然留意到路弘磊扎眼,改为文字:「到了?」 冯女士:「我刚刚下机。」 yy:「干嘛只点赞不评论?」 冯师延安静片刻,尤晏如有所感,果然刷出她在朋友圈的评论:「倒也不必。」 果然还是喜欢整齐圆满的四字。 冯师延窗口发来一段相对长的文字:「我不是暗示你戒烟,不要有压力。当然我也不鼓励你抽烟。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要让我闻到烟味就好。目前为止做得很好。」 期末考评般的消息缓解见不着面的烦躁。 就在不一会前,尤晏还在思考他们的问题。 他开始面对一段崭新的关系,$ex能够证明他们之间快乐真实存在,然而用炮#友来形容也不够准确,没几对炮#友能像他们一样备受亲友关注和长辈祝福。过去没有任何关系模型可以参考,他连初恋也不曾有过,这让他迷惘。相较之下,冯师延比他主动,轻而易举掌握控制权。欢#愉的间隙,尤晏也产生不平等的感慨。 而现在,他忽然又不想深入思考,只想继续当一头自由的小羊,在山坡游荡够了,回头还能看见他的牧羊人。 尤晏倚在栏杆上,跟路弘磊并排,这令他想起高一时,教室在二楼,上晚读前,男生们总爱在走廊乘凉——春夏秋冬都是如此,g市一年两季的气候为少年的无聊消遣提供良好气候条件——因为学姐们总会从楼下走过。时间久了,尤晏即使不参与讨论,也能认出几个话题人物。 而有一天,尤晏也被动牵扯进话题里:路弘磊跟其他人喊了句,“阿晏,跟你合照的学姐来了。” 他肘支栏杆,面朝教室,只扭头望了眼。 不止冯师延,庞姣姣也在下面,很多时候见到其中一个,另一个也在身边,就像他和路弘磊。 庞姣姣在男生间讨论度很高,公开的男朋友也有好几个,但冯师延好像成了掩护,庞姣姣几乎没跟她的男友们单独走过,身边总伴着一个冯师延。 那会有人跟路弘磊打听冯师延名字,路弘磊竟然叫不上来,只知道冯师延是江笑雯同父异母姐姐。路弘磊来问他,尤晏说不知道。 不过校运会后,冯师延有了其他名字:阿晏的学姐。 即使尤晏在教室里,也有男生在后面跟他吆喝:阿晏,你学姐来了。 尤晏总是一个“滚”字轰走这些人。 第34节 路弘磊爱在楼上跟庞姣姣打招呼,庞姣姣也大方应阵:“干什么,要请我喝奶茶吗?” 路弘磊笑嘻嘻,“请啊。” 庞姣姣也不停步,“卡拿来。” “给你。” 尤晏顺势从路弘磊屁兜摸出饭卡,像飞扑克牌一样甩出。卡片半路失去劲力,飘摇栽向冯师延。她好像一抬手就擒下来。 姿势太过轻巧从容,尤晏感觉到棋逢敌手的兴奋,不过脑遍喊了一声:“请学姐喝奶茶。” 冯师延看了他一眼,把饭卡给庞姣姣,庞姣姣朝他挥了挥,“请哪个学姐喝奶茶?我能不能沾个光。” 尤晏还在回味那个眼神的意思,嘴巴先一步作出反应:“漂亮的都请。” 结果给男同学一同起哄,路弘磊更扑过来揉他脑袋,笑骂他借花献佛。 尤晏回敬:“你的荣幸。” 那晚下晚自习,庞姣姣过来还路弘磊饭卡。 那会尤晏不小心带起转书风气,坏习惯跟病毒一样极具传染性,男生找到臭味相投的乐趣,一下课便有意无意转着玩,后排经常出现杂技团转花碟般场景。 路弘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他中指转着一本轻量级课本,椅子前腿离地,连人带椅后倾往门口瞄,没有冯师延,就说不当电灯泡。 路弘磊抢他的课本抡成管子要打他脑袋,尤晏起身夺回,佯装揣他,赶他快点走,别让学姐久等。 尤晏和冯师延青春期里就这样,没有共同经历过完整的事件,都是一些不连贯的、琐碎的场景,像一个个鸡肋的事件,缺乏内在逻辑,串联不出跌宕起伏的故事。这些碎片更像从身上掉落下来的羽毛,让对方模模糊糊感知个人形象,猜测面对的究竟是凤凰还是孔雀。 思绪刚拽回一半,尤晏发语音说:“我乐意。” 路弘磊扭头怪异瞅他,尤晏也才留意原来他还在旁边,虽然不是甜言蜜语,估计路弘磊也能知道他发给谁,总有一股地下情曝光的隐秘刺激。 路弘磊果然说:“是她吧?我就知道。” “要你管。” - 冯师延手机多了一个日期计算app,每经过一天,图标提示气泡的数字就减一。 期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她曾经的保姆阿姨王素华病倒入院,需要借钱垫补,等报销下来再还。 这么多年下来,王素华相当于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再者冯师延跟她大女儿潘代云聊得比较来。 王素华一共生育三个女儿,大女儿比冯师延大六岁,二女儿大三岁,小女儿才刚成年。农村重男轻女,小女儿出生后,王素华丈夫看了眼,脚一跺,狠狠踩了烟再也没有回来。 王素华没什么文化,靠做家政勉强把三个女儿拉扯大。 潘代云专科毕业后没再深造,出来工作给两个妹妹挣学费,早年跟着王素华在g市漂,今年初王素华病重,才回来l市寻找稳定出路。 旧家翻新花去不少钱,冯师延的流动资金还剩一点,元旦可以收到g市那套“嫁妆”房子的季度租金,再加上年底冯宏给的股权有不少分红,她冒险一次拆东墙补西墙,分别从林鸣真和庞姣姣那里借了几千,总共凑给王素华两万五。 这件事本来可以悄无声息在元旦结束,偏偏中间出了点冯师延意想不到的岔子。 庞姣姣收到冯师延求助时,正好在回在h市,就约路弘磊出来吃饭,路弘磊义不容辞地带上尤晏这个拖油瓶。 庞姣姣微信绑定那张储蓄卡刚好没钱,有余额的没带出来、也没登陆过网银,她顺势向路弘磊求助。 路弘磊对庞姣姣一向热络,说请学姐喝奶茶,最后想把奶茶店的每一样小吃点一套给她的感情。 尤晏问过他是不是想追人家,路弘磊挺无所谓说没有啊,看我不也对你一样好。 尤晏觉得这个人还没开窍,多谈无益。 路弘磊转账后打趣,“被你老豆停信用卡了?” 庞姣姣收钱后立刻转账,分神随口道:“没有的事,延延找我救急。” 路弘磊转头瞄了一眼,仿佛无声问尤晏:你家延延? 尤晏回瞪:你问我我问谁。 路弘磊只能问庞姣姣,“阿晏家延延?” 庞姣姣才觉意外泄底,瘪瘪嘴,挑衅朝尤晏莞尔,“我家延延,什么他家。” 寿司店长条桌子边,路弘磊交替看看左右,啧啧做声,“你俩争风吃醋可是头一回。” 庞姣姣不喜欢那个成语,轻推一下他脑袋,路弘磊跟底座失灵的不倒翁,彻底倒向尤晏,太阳穴粘在他肩头。 尤晏侧头冷笑,矮杯在唇边轻抿一口,睥睨而视。 “争风吃醋,她配吗。” “路倒翁”又摆回中间裁判席,推波助澜道:“杠起来了,杠起来了。” 尤晏跟她属点头之交,风评清高,不像路弘磊这么贫嘴,但有路弘磊这个和事佬在,庞姣姣毫不见外打趣他,“为什么延延找我救急而不是你?” 这是个好问题。 可难倒了尤晏,还有他哥们。 庞姣姣从未听冯师延提起过这个男生——虽然她也才工作半年,未入社会的大学男生俨然只是小弟弟——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告诉她要订婚。 庞姣姣劝她想明白,对方可是完全陌生的男人,皮相优良不能为品性盖章担保。 冯师延那会说没事,反正异地,也不存在法律关系,就当多一块烂桃花挡箭牌。 庞姣姣对尤晏观感微妙,很少听说他和女生有瓜葛,她甚至曾经怀疑,尤晏和路弘磊有一腿。他们这圈里,没早恋可以称作丰功伟绩了。 路弘磊敏锐嗅到火#药味,搅和道:“延姐不在这也没法定夺,不如这样,你们来pk一下。同时、给延姐发同一个表情包,谁先收到回复,就能证明你俩在她心中孰轻孰重。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很直观,很刺激。” 庞姣姣和尤晏对视一眼,捡起手边手机,“好啊,我从来没输过。” 路弘磊贼笑低声说:“庞律半年打赢几场官司了?” 庞姣姣嫣然抬手,作势要劈他,“你可别唱衰我。”路弘磊状如土拨鼠,嘻嘻缩头回洞。 尤晏解开锁屏,轻轻嗤一声,“来就来,谁怕谁。” 路弘磊自告奋勇当裁判,手指在屏幕上划拉,“让我来给你们选一个表情包。——喏,就这个好了。” 拉群、发表情包,一气呵成。 选的是一个求抱抱表情包,兔子小脸可爱又委屈,泪花闪闪。 尤晏和庞姣姣把表情添加到收藏,点开冯师延聊天框,弹出收藏列表。 只需最后一个点击,冯师延将收到两颗热忱的心。 路弘磊往后腾空间,让两台手机凑到一起,方便他拍视频。 镜头中两只手入镜,指腹悬在屏幕上各就位。 “准备好了吗?” 庞姣姣:“嗯。” 尤晏:“快点。” 路弘磊:“我喊了,一、二、三,开始——” 两边手指抽筋似的点下去。 尤晏长长吐出一口气,庞姣姣刺激他,“紧张哦?” 尤晏:“呵?笑话!”却也不肯靠回椅背,小臂压着桌沿欠身紧盯屏幕。 不一会,其中一台的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第23章 “哈哈哈哈……” 庞姣姣发出一串爽朗笑声, “愿赌服输哦,小学弟。” 尤晏:“……” 庞姣姣屏幕出现冯师延的两个字:「爱你!」 然而更扎眼是她上一句聊天:「我也找林鸣真借了点。」 庞姣姣自得拿起屏幕朝他晃了晃,“看见没, 延延爱我!爱我爱我爱我!!” 她丝毫没有陈腐的重色轻友的认知,在她眼里, 都是人际关系, 凭什么姐妹情不能与爱情同一天平。 而且冯师延和尤晏之间会有爱吗?庞律师表示十分怀疑。 尤晏那边也传来动静:「怎么了?」 三个字太过理智, 尤晏的“求抱抱”丝毫没撼动冯师延感性的阀门。 再者,跟林鸣真那句话先一步形成隔阂,阻挡尤晏理解三个字背后的情绪。 冯师延跟尤晏约定过, 各自拥有经济自由, 他无权过问。 但尤晏身上仍残存传统男性的劣根性,大男子主义作祟,想把对方的经济问题一并包揽, 以暗暗彰显自身能力。 女性很多时候沦为男性个人魅力的标识之一。 他的男性自尊受到无形挑战。 这种想法不公平,尤晏劝诫自己不能物化她, 她首先是一个人, 然后才是女人,要给予她平等与自由, 像妈妈和奶奶教导他的一样。 但尤晏成长里不仅只有妈妈和奶奶,更有父亲尤立人和社会这口大染缸, 他难免遭受主流意识渐染。 尤晏试图缓解情绪和挽回颜面,“看她多关心我。” 庞姣姣不屑道:“你肯定是没给她发过类似表情包, 她受到惊吓, 才问你‘怎么了’。” 她咬下一大口饭团,刚才的胜利就是完美调料,咀嚼的表情很满足。 庞姣姣一针见血, 尤晏的挣扎变得可笑而羸弱。 尤晏的确很少跟她撒娇,隔着网线,冯师延的文字更显正经,缺少必要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日常像在讨论学术。 而且他潜意识在严防死守,说“抱抱”又无法实现真实拥抱,反而会刺$激欲$望暴涨。 远水接不了近渴,他会更难受。 打赌的表情包把尤晏推上祈雨台,他就是那手执木剑的道士,祈雨的心情真真切切,舞出的姿态也认认真真,可是上天不予回应。 第35节 那就不得不……再舞一曲。 尤晏再发了一次刚才的“求抱抱”。 路弘磊跟庞姣姣说:“你也不怕噎住。” 庞姣姣笑着咽完,“啰啰嗦嗦。” 路弘磊:“去,这叫体贴。” 庞姣姣欠身从路弘磊背后跟尤晏搭话,“你也别失落,我和延延认识比你久,感情自然比你深。” 手机一震,冯师延给了新回复。 尤晏像她刚才那样晃着手机炫耀,“这下你没法超越了吧。” 屏幕显示:「亲亲~」 庞姣姣:“……” 她藐视努努嘴,点点自己脸颊,“我也亲过她。” 尤晏叽叽咕咕,“我亲得比你多。” 庞姣姣没听清,手作扩音器放耳边,“你说什么?” 路弘磊替她取下一碟新的生鱼片,宽慰道:“来,吃,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庞姣姣:“你也成熟不到哪里去。” 路弘磊狗腿道:“对,这儿学姐最大!” 尤晏沉浸在不同寻常的波浪号里,暂且不理会庞姣姣。 把波浪号换成亲吻时销魂的时长,尤晏小尾巴也浪得像“~”。 从寿司店出来散步消食,三人还保持刚才的相对位置。 尤晏跟庞姣姣隔了一个路弘磊,声调大了些,“你跟她怎么好上的?” 庞姣姣明知故问:“她是谁呢?” 尤晏:“……” 他只在家人面前做戏用过“延延”二字,叠字带着天然嗲气,叫起来跟讨宠似的。 尤晏暂拒。 他一字一顿,冠冕堂皇,“我未婚妻。” 四个字如同一件华美外衣,掩盖自己微妙心思,晃瞎观众的眼。 但在庞姣姣看来,那只是皇帝的新衣。 她揶揄:“不要不好意思,我们都懂。” 尤晏唯一的好哥们成了她那边的“们”。 尤晏双手插兜,随意眺望街道,灯下黑的缘故,灯柱太不明晰,霓虹灯球像悬浮半空。 庞姣姣说:“你们还记得——吗?” 说了一个男性名字,尤晏的哥们又回到他身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啊一声。有恍然大悟的感慨,也有同仇敌忾的蔑视。 完整句式等同于:啊,那个混蛋。 庞姣姣哼哼抗议两声,“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那个男的是打过我,就初三时候,延延刚转学过来。就在食堂小炒部,我给那男的推一下,摔过道了。延延路过扶我起来。啊,那时觉得这人还不错。后来课间约上洗手间,体育课一起提前偷偷到食堂打饭,就熟起来了。” 路弘磊说:“我知道,后来有人把那男的揍了一顿,替你出气。” 庞姣姣说:“对,后来那人变成我下一任。” 尤晏:“……” lonely:“……” 尤晏兀自琢磨,女生可以一起上洗手间建立友情,他和冯师延一起上$床好像连朋友也算不上。 如果她当他朋友,有困难应该会向他借钱,就像庞姣姣跟路弘磊开口,路弘磊很痛快就给出去。 起码表面上看,他尤晏怎么也比庞姣姣有钱。 之后,冯师延从没提过这件事,尤晏也无从开口,疑惑变成暗怨,积蓄到临近圣诞节,影响了他的出行决定。 圣诞节又落在工作日,冯师延建议,要不别过来了,等元旦吧。 尤晏寻思,该不是另外有约?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他们隔了一千多公里。 他嘴上应着哦,心里赌气元旦也不想去了。 平安夜当晚,尤晏跟宿舍老大上自习,手机静音没接上冯师延的视频请求。 回宿舍后,有点报复性地久久没回拨。 尤晏在跟她较劲,也跟自己较劲。他第一次维系一段远距离关系——双方都没定义为恋爱,暂且只能笼统用“关系”概括——自尊多于经验,冯师延在林鸣真一事上无意伤害过他,他在账上记了一笔,久久不能抹去。 尤晏注重个人感受大于维系关系的方法,不知道异地最容不得问题过夜,无意中也恶化了两人的关系。 最后当然也没较劲出什么结果,尤晏睡前习惯性给她打视频。 对方无应答。 尤晏:“……” 再次莫名受挫,尤晏关了手机蒙头大睡。 这里无意又踩了异地维系关系方法的第二条红线:永远不要关机。 次日早上,满课,尤晏中午饭点才百无聊赖开机。 冯师延的文字消息蹦出来:「昨晚睡着了,没什么要事。」 尤晏看了好一会,无意点到输入框,键盘弹出来,眼巴巴等着他打字似的。 忽然间觉得挺没意思,尤晏退出列表,删了冯师延聊天框。 考试周将近,尤晏倍感压力,周围牛人太多,他也时刻放松不得。 元旦计划不知不觉变成:先睡一夜懒觉,然后奋战三天。 校园渐渐有了新年气氛,大红灯笼跟成熟的柿子,坠在光秃秃的路灯下。 冯师延的头像再次从列表挤出来:「元旦还过来吗?」 尤晏正为一个知识点头大,回复:「没空」 冯女士:「好的。」 两个客气的词眼忽然让他恼怒,就是这种无欲无求的态度,让他觉得沦落成她的玩物。他的去留对她毫无影响,只不过是一件玩具,丢了便丢了,再找新的便是。 悬而未决的旧问题也浮起来,跟新的一起堆叠、发酵。 尤晏放下笔,塞上蓝牙耳机,到走廊外给她发视频请求,等了一小会,冯师延接通。 流量上网卡了一下,冯师延画像定格几秒。 尤晏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好像不太认识屏幕上这个人,一腔怨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明就是一个二维人物,对着手机发脾气貌似挺别扭的。 尤晏走了几步,画面恢复正常。 一时无话,只能问:“干什么呢?” 冯师延:“我在宿舍。” ……不仅画像陌生,连声音也不像她的。 尤晏:“嗓子怎么哑了?” 冯师延清了清嗓子,后面证明没什么显著效果。 “来月经抵抗力低,感冒咳嗽好些天了。” 尤晏:“……吃药了吗?” 冯师延:“吃了几天,应该快好了。我每年冬天都要生一次病,刚好完成今年‘指标’,我也放心了。” 尤晏来不及说什么,可能冯师延也察觉话题无奈,即刻转到别的上面。 她问:“元旦有什么计划?” 尤晏反问:“你要干什么?” 冯师延扭头咳了几声,眼眶给逼红了,“正式搬新家,叫同学来玩一天,然后看书复习。” “同学”二字又扎他鼓膜,尤晏话中带刺,“林鸣真?” 冯师延说:“他只是其中一个。之前跟他借了钱救急,刚好当面还清谢谢他。” 心脏突突跳几下,像给人攥紧。 尤晏忽然想到,也许冯师延也在等待一个契机,说出林鸣真这件事,都快要瞒到头了,她本应该继续沉默过去。 前头的怨气无形消减几分。 尤晏一知半解问:“借什么钱,为什么要借钱?” 说完才发觉,这种无意义的重复问句早已暴露焦切的心情。 他就是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说,安抚。 冯师延跟他讲了王素华病重的事,尤晏知道这位阿姨说是她亲人也不为过,并非不能理解她的动机。 “我这么一个一米九的人形atm在这里,你为什么不优先考虑一下?” 而是转向其他男的借钱。 尤晏钻牛角尖了,彻底放任幼稚情绪,林鸣真在他眼中连男人也不是,只是一个,男、的。 冯师延盯着屏幕,好像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向人借钱已经够窘迫了,如果还要向喜欢的人开口,我会更加无地自容。” 第36节 第24章 蓝牙耳机提示连接上手机时, 会噔地响一声。 就在刚刚,尤晏好像听见这个声音从胸腔传来。 “喜欢的人”四个字化成一个“噔”的音节,住进他心底。 蓝牙耳机连接的大概是他的心脏, 不然怦怦心跳怎么会那么大音量。 尤晏无意清了下嗓子——那种掩饰性的小小声音,泄底他无措的状态——又四下看了眼, 楼梯口的大平台出没有其他人, 好像被人听见, 那四个字的头衔就能给抢走似的。 尤晏毫不犹豫接纳冯师延颁发的头衔,放弃较劲,放弃幼稚。 他说:“我又不会笑话你。——只是希望你碰到困难, 第一个能想起的异性是我。” “可是你离我好远……” 沙哑的嗓音加重无奈, 像滚滚乌云压顶,叫人沉闷透不过气。 冯师延也意识到这点,旋即轻快道:“嗯, 我记住了。” 多聪明的女人,“记住”比“知道”更能体现重视。 尤晏节节投降, 故作凶神恶煞“威胁”:“再有下次, 打你——屁股。” 后面两字声音有点低,尤晏也挺不好意思, 又留意一下环境,没人注意到他发骚。 冯师延笑起来, 眸子往下扫了下,“你刚刚借给我5分钟时间。” 手机屏幕下方计时刚好走到5分钟。 尤晏抿了下嘴掩饰笑意, “我的时间又不值钱。” 冯师延说:“那多借点好了。” “等着。” 说了些话, 嗓子干痒,冯师延又咳了一次。尤晏催她挂机吃药休息,冯师延有点不舍, 但时不时咳嗽有点狼狈,还是听他一次。 元旦前一天,学习心情寥寥,冯师延下午没课,相当于多放半天假,在宿舍睡过去。 中途林鸣真和几个老同学约她一起跨年,冯师延迷糊回消息同意,并把人都叫她家吃入伙饭。 当她发出邀请时,终于多了一个户主的身份,她拥有一方完整属于自己的空间,它不是宿舍,不是租房,而是长久性的家。 积压心头多年的漂泊感终于消失,冯师延在沙发上仰躺好一会,呆呆的,像在海上漂浮垫上晒太阳,好一会才想起叫火锅外卖。 节前外卖生意火爆,加上等加班的同学,冯师延他们出来时的已经十点多。 四五个人一齐散步往中心广场。 林鸣真提起初中毕业那年也是这么半夜溜达街头,其他几人也一起回溯记忆。冯师延像个插班生,竟然一时接不上话。 手机震动不停,以为是电话,结果却不是。 微信图标上红点显示9条未读消息。 尤晏把一句话拆成一个个字倒着发过来,特意强调他的存在。 「里 「哪 「在 「在 「现 「我 「猜 「你」 屏幕滑到顶端,首先发出的文字消息前跟了一条定位,显示l市机场。 冯师延停步,给他拨视频,那边很快接通,画面也习惯性卡一卡。 先看到的不是人,而是显眼的“国内到达”指示牌。 熟悉男声传来,“看到了吗?” 画面一直在动,像车窗外走着风景,带着l市特征的机场标识占据屏幕。 冯师延除了吃饭一直戴口罩,尽管只露出一双眼睛,眉眼弧度也泄露她脸上微笑。 “你真的来了?” 镜头转换,尤晏那张脸出现在屏幕,也沾染几分笑意,“骗你做什么。” 前头林鸣真留意到冯师延掉队,回头喊人:“怎么不走了?” 尤晏表情起了微妙变化,语气有点冲,“姓林那小子也在啊?” 冯师延嗯一声,“你说不过来,我就跟几个同学一起出来跨年,在市中心广场,你直接过来。” “你等着。” 听起来更像在说:看我不过去好好收拾你。 冯师延说:“好的。” “……” 尤晏简化她的一本正经,每当冯师延说“好的”,他可以理解为叫猫时,猫跟着回应喵一声,个人风格而已。 他还挺喜欢这种风格,真诚,黑即黑,白即白,不会误解。 尤晏握着手机,步伐轻快。 自从冯师延先启用“喜欢”一词后,这个暧$昧的词眼在两人之间流通,他也可以如常使用,甚至带着点私密的欢喜。 就如现在,姓林那小子算什么,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因为没地方了。 - 冯师延疾步追上大部队,边把手机收进包里边解释:“我男朋友到机场,一会也过来。” 林鸣真转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睢玲又起哄,“终于可以一睹真容了,哎,帅不帅?” 冯师延笑着说:“挺帅的。” 睢玲过来搂她胳膊,“比林首长还要帅吗?” 林鸣真抗议性喂一声。 冯师延把问题甩出去,“那你得问他,他见过的。” 睢玲果然缠上林鸣真,“你居然见过,什么时候,在哪?师延你不够意思,林首长都见过,我竟然!没有!” 冯师延说:“我微信头像就是。” “……哎,群聊没给我刷新,我这边一直是你以前那个!” 睢玲讪讪掏出手机,叽叽呱呱,她男友也是同班同学,高中开始早恋,大概步入老夫老妻阶段,人前没有亲密行为,连手也不牵。 她尴尬说:“一定是你太少冒泡了!” 睢玲刷出冯师延头像,“这以前的照片呀?哎,看着好嫩啊,俊俏弟弟靓姐姐。” 她男朋友探头过来看,睢玲把手机推过去,一个劲说:“你看你看,是不是挺帅的。” 那边说:“挺不错。” 睢玲满足哈哈笑,好像别人肯定她的追星品味,“男人也说帅的,那肯定是没有滤镜地真帅了。” 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街上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露天吧呆着。 四五个人刚出社会或还在继续读书,心态还未能完全摆脱学生的天真,兴致高昂地谈论各自见闻。 周围其他人也一样,闹哄哄的,犹如春运火车站。 约摸一个小时过去,尤晏再来电话,问人在哪里,他已经下车。 冯师延让他去一个标志性的路口,她过去接他。 通话计时还在走,冯师延跟其他人说过去接人。 林鸣真说:“反正闲着没事,一起过去。” 睢玲机灵起身,自告奋勇一块护送。 交警出动限流,路口亮着人行道红灯,恍惚间,冯师延好像捕捉到尤晏的影子。 一米九的个头在哪都鹤立鸡群。 冯师延朝电话里说:“我好像看见你了,你举一下手?” 高挑的影子埋在人群里,亮出一面手掌,跟泥土里刚冒头的绿芽芽一样。 冯师延也踮脚举手,前面挤着两三个人,也不知道尤晏能不能看见。 “你的十一点钟方向。” 尤晏笑了一声,鼻$息似乎也遥遥传了过来,冯师延耳廓发痒。 “看到了,等我过去。” 绿灯亮起,倒计时嘀嘀声开始走。 斑马线对面人群松动,像一团刚放出笼子的气球,朝这边四散而来。 冯师延跟同伴说在边上等她,见缝插针往尤晏方向走。 人行道上行人如织,冯师延和尤晏像两颗断开的线头,穿过密集经纬线拼命重聚。 尤晏没带行李,单手搂住一束香槟玫瑰,冯师延朝他张臂扑去,助跑距离有限,她原以为最多只能挂一下他脖子。 尤晏却稍稍弯腰,单手抄起她,冯师延顺势盘紧,埋进他肩窝。 刚才幻想的气息真实吹在耳廓上。 第37节 只停留线头相接的一瞬,尤晏继续稳步前行。 走到稍微人少的地方,冯师延让他放下地。尤晏想扯她口罩,她扭头避了一下,说怕传染他。 尤晏正待要说什么,林鸣真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走过来。 尤晏跟他平淡点头,林鸣真轻轻嗯了声,算是完成男人式寒暄。 睢玲等不及打招呼,笑嘻嘻拉了一下冯师延胳膊,“果然好帅啊。” 冯师延给双方介绍,睢玲说:“也跟我们同届吗,长得好像弟弟哦。” 冯师延大方承认:“比我差不多两岁半。” “哇哦,姐弟恋!”但表情亢$奋得像听见人兽恋。 四人一起回露天吧,并排走不开,不知不觉“情侣”在前,朋友在后。 睢玲问林鸣真:“你跟她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林鸣真:“……那么八卦。” “你俩干过架?” 林鸣真:“……你几岁了,还想着用拳头说话?” “一个比喻而已,你俩下一秒像能抡拳头互相搏击。” 林鸣真不得不搬出一个还算理由的借口,“……他引体向上不比我差。” 睢玲拍拍他肩头,爽朗大笑,“难怪让我们林首长那么惦记哈哈哈哈——” 林鸣真:“……” 离新年还差半小时,几人离开露天吧,随着人群流向中心广场。 冯师延本科时年年和同学外出跨年,也什么特别的节目,就是几个人呆一起瞎乐呵乐呵,证明也是年轻人,熬得住夜。 手机也跟着热闹,有人开始怀念以前。 冯师延随意看了眼,没来得及回复,给尤晏和花束护着走。 人群以喷泉池为中心盛开。 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倒数,声音就会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整齐,进入个位数时,冯师延没跟着数,而是看向尤晏,他嘴巴也没动。 她明明很快乐,却跟人群的热闹有点疏离,就跟演唱会上,有人握拳冲天颈爆青筋大喊“我爱你”,冯师延大概只会摇着荧光棒微笑看着舞台上欣赏的人。 她的兴$奋特别沉静。 3。 她朝他笑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突然忘词,又好像不说也可以。 2。 尤晏也望她一眼,以为她在说话,低头把耳朵递过去,说:“什么?” 1。 冯师延得大声回:“没有。” 0点,新年。 广场周围大屏幕打出“新年快乐”,喷泉替代烟花怒放,灯光与歌声交错,人声鼎沸,似乎把中央喷泉抬高了几米。 尤晏拉下冯师延口罩,吻了上去。要含^住时,冯师延退开一点,说了句什么,尤晏听不清,也不打算听,摁着她的后脑勺咬上去。 喧闹的广场像一个大世界,每个人的心情又构成一个小世界,他们在各自的一隅里盛放喜乐。 …… 久久松开后,冯师延大点声说:“我会传染给你……” 手探进她风帽下方,那里特别暖和,他隔着衣服轻捏了下她脖子,“没关系,我去年的‘生病份额’还有空缺,顺延到今年了。” 第25章 评论1000加更 人潮散去引起交通堵塞, 回到冯师延住所附近已经后半夜,林鸣真在之前夜跑路口下车,出租车继续载他们一段。 下车尤晏给她摘下口罩扔掉, 一路上冯师延偶尔会干咳两声,“就我们两个不用戴了吧。” 冯师延摁了摁肚子, “我有点饿, 但又不想吃东西。你呢?” 尤晏打了个哈欠, “我只想睡觉。” 冯师延挽他臂弯,“搭飞机累了吧,我们快点走。” 到楼下附近, 花丛里传来细弱的喵喵声。 冯师延和尤晏同时停步, 目光对到一起,也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默契。 尤晏用气音问,怕吓走它似的, “听见了吗?” 冯师延也轻轻嗯一声。 “喵——”尤晏学着回应,冯师延惊喜一笑, 像他就是她的猫。 “来了!”尤晏蹲下来, 一手揽着花,朝花丛底部伸手, 手指搓动。 一只两个月左右的小猫冒出脑袋,白毛丰顺, 没有打结和脏污迹象,看来初入江湖, 还没遭受风雨摧残。 “喵——”小白猫叫得奶声奶气, 毫无防备钻出来蹭尤晏指尖。 尤晏讶然哎一声,说:“雪里拖枪。” 冯师延也见着了,小猫浑身只有尾巴是黑的, 走雪地里就像拖着一把枪,这种毛色统称雪里拖枪。 冯师延在包里一阵翻找,掏出一根手指长的鸡肉肠,撕开包装递过去。 “来,雪枪,吃这个。” 鸡肉肠撕得像个香蕉,雪枪贪婪地扶着肉肠啃起来。 “雪枪?”尤晏疑惑看着她,“还真叫这个名字?” 冯师延说:“不是你刚才起的吗?” 尤晏笑起来,“你怎么还随身带火腿肠?” “我一直想捡一只猫,买来喂过学校的猫,刚好剩一根。” 雪枪大概饿坏了,很快把“小香蕉”吃到根部,冯师延怕被咬,最后一截挤到地上。 雪枪吃完开始爪子洗脸。小区散养的猫一般戴项圈,雪枪脖子上没有,但冯师延担心是哪家走丢的。 “下次再碰见它,我再带回去。” 尤晏撸它的脑袋像搓红烧狮子头,雪枪不知听懂还是凑巧,舒服喵了一声。 “毛不糙,估计离开猫妈不久。” 冯师延摸它背部,在尾巴前端挠几下,雪枪尾巴冲天,屁股撅老高。 尤晏噗嗤笑出声,“你太$e情了。” 冯师延也不停手,趁机往那瞄了一眼,“没有毛铃铛,好像是小女孩。” 尤晏说:“才这么大也不明显吧。” 冯师延说:“要是晒肚皮估计能看清楚。” 冯师延看着猫,尤晏看着她,挨着肩蹲着,他凑过去很容易亲上她脸颊。 “回去看。” 冯师延扭过头看他,猫也忘记撸,“你刚才还说我$e情。” 尤晏露齿而笑,“我们也没纯情过。” 告别雪枪,冯师延和尤晏默契没牵手,刚才用的都是右手,干净的两只左手也不方便牵在一起。两人像右手受伤,垂在身侧哪也不敢碰。 不过,冯师延在楼宇门前找门禁卡时,尤晏又解锁新姿势。 他从后侧方单手揽住她,她右手像夹了一根点燃的香烟,自动前抬,免得烧到彼此衣物。 冯师延笑出来,两个人在一起时,总有很多想咧嘴的瞬间。有时当场不明白具体为什么,过后也懒得思考,只会想起那个笑容;有时立刻能领悟原因,从而不知不觉强化了这份快乐。 就如现在,冯师延想:这个人真是少黏一秒钟也不行,证明他也是喜欢跟我在一起的吧。 腰-部有点痒,冯师延左手按住他,尤晏领会时机,反倒调皮戳了几下。 楼道声控灯逐级亮起,怕扰人清梦,尤晏没闹过火,冯师延也压抑笑声。他们像两个醉酒的人,互相搀扶,黏黏糊糊上楼。 冯师延家装修简明,刚入住,桌面上没有太多个人物品。但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她像回到防空洞一样踏实。 尤晏趁着她洗澡空档,抱着水杯自个儿参观一遍。不足八十平米的大两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他在电视柜底下找到他送的白色扫地机器人。 足尖满足地轻轻拨一下,像逗猫似的。 厨房还没使用过的痕迹,尤晏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做饭,忘记问她要不要洗碗机,橱柜没预留空间。 “你会做饭吗?”尤晏在冯师延出来后问出疑问。 冯师延想起自己囤货般,如梦初醒:“你饿了吗?我好像还有一包泡面。” “……没事,觉得你缺一个洗碗机而已。” 冯师延松懈下来,“我不会做饭,也不打算学。你会吗?” 尤晏扯扯嘴角,“我家是做什么的?” 冯师延莞尔,“巧奶奶还会训练你做饭技能吗?” 尤晏左右找地方搁杯子,房子太新,台面基本上没放置任何东西,他不得不往厨房走,用一种很夸张的声音说:“我什么也不会,打燃气灶都不会。” 冯师延毛巾挂脖子上,捡起一边擦头发,跟到厨房门口。 “艇仔粥会不会好难做?用料好像挺复杂。” 尤晏冲净杯子挂架子上晾干,“挺容易的,今晚做梦。” 摸后脑勺的手随着回忆不觉变慢,冯师延说:“我第一次去你们家吃的就是艇仔粥,印象很深刻,想着怎么会有这么清淡又鲜美的东西。” 第38节 “清淡烹饪才能突显食材的新鲜,”尤晏抽纸巾擦手,“过年回去吃。” 省略的主语让语义变得暧昧,叫听者不敢轻易认领其中身份。 冯师延放下毛巾,“我过年不回南方。——如果年后方便,打算去看看巧奶奶。” 尤晏揉纸巾的时间有点长。好奇冯师延过年计划,又有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愫,怕知道如果她一个人过,自己在家团团圆圆是不是对比太过鲜明、讽刺。 借口洗澡,他把纸巾掷进垃圾桶,跟冯师延错身而过。 如同以往每次一样,洗澡、上床、活动、再洗澡,冯师延和尤晏按部就班进行夜生活。整体步调循规蹈矩,缺乏一种随时随地轰然爆发的情.致,也许他们感情尚还疏离,只能触发久别相见时无法控制的拥抱,还不敢随意更改亲密方式,怕惹对方不快。 尤晏坐床边擦头发,背着她问:“你喉咙好点了吗?” 冯师延翻看一本专业无关的床头读物,试试嗓子,“应该快好了。” 尤晏把毛巾搭椅背,伸进被窝里抓住她的脚踝,光溜溜的,骨头像只小桌球。 “不穿袜子了吗?” 书盖住锁骨,冯师延笑容叫人发软,“你不在的时候经常穿,你刚来应该不必穿。” 尤晏扑过去,继续往上,睡裤虽然宽松,也给卷到裤脚卡住的地方。 冯师延别稳书签,欠身放边桌上。 尤晏掀开被子蛇进被窝,被铺的凉意把他推向她,他紧紧抱着,肆意汲.取温暖。 忽然想起一事,他问:“你上次说给我看的东西呢?” 冯师延一时没领悟,“什么东西?” 尤晏摸到一个地方,冯师延打了一激灵,“你还记得。” 尤晏那边才是她睡习惯的地方,她示意边桌:“第二个抽屉。” 一拉开,东西还不少。不同形状和颜色的笔或枝桠三四样,几个盒装拆封的套,还有一瓶油,一个夜空蓝的硅胶模型。 尤晏坐起身,好奇心一下子给吃紧,先拿出那只模型端详。 头是头,身是身,两旁的两根明显经络像两条胳膊,整个看起来就像一个站立的倒三角头小人,两手规矩交握下垂。 尤晏挺不要脸哼一声,“还没我的大。” 冯师延笑道:“我拿到它的时候,也没见过你的呀。姣姣送给我的。” 尤晏讶然,“你们女人之间还会送这个?” 冯师延:“嗯,我也给她挑了一个。这不奇怪呀,就像路弘磊给你送豹纹三角裤一样。——十八岁生日,也是姣姣告诉我的。” 尤晏装失聪,“那是路弘磊、闹着玩。” “你后来有穿过吗?” “当然没有!” 冯师延对着天花板发呆,像在脑中构思什么场面。 尤晏:“……你在想什么?” 冯师延:“当然是在想象。——我能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尤晏:“……不能!” “真遗憾。” 尤晏大言不惭,“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可是我想在你那里成为十分之一二。” “……” 冯师延像许愿一样认真,并没有玩闹的嬉笑。尤晏莫名心软,自己构想那画面——发现还是,无法忍受。 冯师延忽然坐起来触抚他的锁骨下方,“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愿意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 尤晏无语擒住她的手腕,“往哪去呢。” 说是摸,更像确认木板上一个没锤平的钉子,有意无意刮着。冬天睡衣布料厚,妨碍手.感。 冯师延撩衣焐他,表皮和衣物都是暖的,虽然她也不冷,手掌放里面还是很舒服,跟伸进暖桌一样。 尤晏按着她的手,手背多一层压力,暖和被压缩,更舒适。 他示意一眼抽屉,“你喜欢玩哪个?” 冯师延下巴垫上他的锁骨,用身体挡住自己往下犯忌之手,“这个。” 明明也没说什么露.骨的话,也没几个字,偏偏都像药似的,喂得尤晏心旌摇荡。 他忍不住低头嘬一下她的唇,“这不大老远给你送来了吗?” 冯师延圈着他正面坐好,不知怎的,先注意到他赤红欲滴的耳垂。她两边裹玩,由衷道:“哎,真好玩。” 尤晏坏意颠动两下,“下面不好玩吗?” 冯师延仿佛抱着树干,坐枝桠上,大风起,树干跟着颤动。她捧着他的脸颊,亲下去。 尤晏的手成为她的安全带,给她牢牢系上,防止坠树。 一会后,尤晏依依不舍望向抽屉,“我还是想玩那个,好不好?” 冯师延给他指出一个玫红色直筒型的,“那个频率比较对头。”然后监督他,用酒精棉片消毒。 三个手指攒一起大小的一根,启动,类似剃须刀的低音嗡嗡充斥耳边。 尤晏:“这么小的吗?” 冯师延揶揄:“男人都对大小有股狂热的执着吗?” 尤晏关掉,机警用额头定着她的,“还有哪个男人?” “以前上学晚上听电台,会有些不孕不育的咨询,有些男患者就抱怨自己的——” 尤晏赶紧堵住她的嘴,终止这败兴话题。 大风摧折,人树皆倒,摇撼大地。 尤晏承载着一个冯师延,有什么东西滚到脸颊旁—— 差点忘记那堪称艺术的、夜空蓝的模型。 冯师延忽然捡起,用头部轻轻敲了敲尤晏脸颊,像用勺子底部拍拍刚出锅的年糕有无弹性。 尤晏:“……” 眼神微妙,剑眉微蹙,恍如被实物怼上。 他抽开模型,扔回抽屉,半认真半醉道:“给你看更好的。 衣服散在周围,幸好暖气充足,用不上累赘的被子。 尤晏像一个虔诚的旅者,在她身上叩首匍.匐,痕迹各处游逛,像地图画布上盖满各地邮戳。 嗡嗡低鸣再次填补他们之间的空隙,尤晏用指尖确认位置,才将震源印上去。 还是存在细微偏差。 冯师延手把手教写字,在正确位置落笔。 起初,感受跟自己握笔时并无多大区别,只是心理上微妙的差异。 毕竟自己吃糖,跟别人掰开一颗送嘴里不一样,尤其这人还是喜欢的人。 渐渐的,笔端频率一致,感受却迥然。冯师延总在登顶边缘发.虚,手腕不自觉移开,放自己下山。而尤晏似乎就乐见这一幕,不停将她往上送,冯师延挪开,他又狗上来。 一时间耳边尽是自己的声音,哪怕耳朵给他衔着,也堵不住靡靡音符。 冯师延也掌.控他,以牙还牙,起初尤晏还倔强忍耐,但没沉淀出收放自如的能力,很快丢盔弃甲。 一些狂喜的、不经修饰的音节跳进她的耳朵,锁骨给他的气.息煨熟,尤晏又跟只狗一样叼起熟骨头。 尤晏仿佛拿了一支漏墨的钢笔,运笔之时,指端尽是墨水。 溜滑、剔透,仿佛芦荟爆浆。 天然的工笔,落笔成画,润饰久无人烟的荒芜感。 她已经彻底打开,铺垫得当,尤晏甩开笔,肩挑膝弯,呈上生机盎然的自我,披蓑沐水潜行。 冯师延却把笔捞回来,继续修饰潦草的笔画…… 冯师延望着天花板,尤晏嗅着她的锁骨。 床板也叫疲了,跟着安安静静。 床上的麻花散成两股,又虚虚粘连一处两处。 冯师延差不多趴枕头上,尤晏随手盖上她的背,优美的肌$肉还舒张着,跟刚赛完400米。 但应该是跑赢了,脸上愉悦多于疲累。 “哎,我拿着跟你自己用有什么区别?” “唔……” 从做完相对无言,到过来找她聊天,两人关系好像近了一步。 这份满$足感愈发催眠她,连最感兴趣的$ex议题也扬不起她的兴致。 “区别可大了……” 尤晏:“具体点。” 冯师延:“……我能抱到你。” “……” 不像敷衍,更像离题。 尤晏托起脑袋,像看清楚她表情,冯师延已经闭上眼。 困了吧,已经凌晨两点。 但尤晏不想错失这样合适交谈的场合,“你有想过我吗?” 第39节 在某个特别的时候。 冯师延忽然睁开眼,迷惘着一瞬。 尤晏从这犹豫中读出答案,牙痒痒道:“我就知道。你想着谁了?” 他轻掐她痒痒,冯师延扭动避开,垫着手背,勉强半拧脖子,迷离一笑。 “现实中我能跟你做,其他时候当然想想其他。” 尤晏心头划过一个前不久听过的名字,幼稚的不悦浮在脸上。 冯师延说:“也有可能不是一个谁。” 尤晏:“……那是一条龙吗?” 四目相对,沉寂半晌,冯师延和尤晏不约而同扑哧出声。 影子盖过来,尤晏凑上来吻她,她默契嘟了唇,接纳他。 “哎,等我回去后,你想我一次,好不好?” 影子还没离远,有那么点软语哀求的意味。 冯师延笑:“你叫我声姐姐。” 尤晏:“……” 他哼哼着躺回去。 冯师延反问:“那你想过我吗?” 小臂蒙着眼睛,“嘁”的一声溢出嘴角。 冯师延惊喜,“真的想过?” “……” 她去掀开他手臂,目光相撞,“什么时候?” 尤晏翻身侧躺,闭眼抱臂,呼噜两声,“睡着了。” “什么姿势?谁在上面?有多久?” “……” 呼噜声像发动机。 冯师延贴着他的侧脸,那两颗褐色的小钉子因为抱臂的动作,稍微抬上来一点。 大概很多人有看见钉子就想按平的强迫症,冯师延发作了。 有点痒。 跟耳垂被拨一样。 感受全反应在脸上,尤晏起先抽抽嘴角,后来绷不住,睁眼而笑。 冯师延仿佛要给自己的强迫症完成最后仪式,趴上去,亲了亲按不下去的钉子。 “真的想过是不是?” 尤晏敛起笑,“没有!” “我真开心。” “……” 冯师延躺回去,这份开心加上前头的餍$足,像一床轻薄暖和的鹅绒被,很快把她哄入梦境。 “就……高中时候……你已经毕业了……说出来你不许笑我!……哎?” 尤晏才发现她睡着了,呼吸平稳,他哎一声,气流飘到她眼睑,也不见睫毛颤动。 尤晏咕哝,“真睡着了……”想到什么似的,无奈一笑。 尤晏起身拾掇自己,又湿了毛巾替她擦拭,冯师延梦中抽筋似的,睁开眼,有一瞬的警觉。 “随便给你擦擦,明天再洗澡。” 她看清是他,又松懈闭眼,含糊一个鼻音。 说是随便,也认真印了两趟。 “谢谢哦……” 半梦半醒中,冯师延闭着眼呢喃。 “……” 矜贵的富二代摇身变成服务业从业者,正在伺候一个烂醉如泥的客人。 尤晏用干净那边手轻点了下她的脸蛋,像用勺子背轻敲双皮奶,“美得你。” 冯师延没动静了,只有翘在鼻端的几根发丝随着呼吸律动,像超市出售的风扇上贴的彩带一样。 尤晏憋不住笑意,又觉得自己挺无聊,把发丝撩开,给她掖好被子,洗好毛巾晾好。钻进被窝,靠近她那边很暖和,尤晏自然挪近,还觉得不够暖,侧身挨着她脊背,抱着一只巨型暖宝睡了。 尤晏醒来听见连续的流水声,身边空空如也,摸到手机看时间,正好可以赶上早午饭。 冯师延依旧毛巾搭脖子走进来。 “帮我在手机上启动一下扫地机器人。” 尤晏捞过她的手机,屏幕亮起,嘴角飘出一个轻快的音节。 锁屏是他校运会上两人的合照。 冯师延一定是故意让他看的! 心机。 被子夹到腋下,尤晏瞟了眼在桌前梳头的背影,嘴角浅勾,吐出一个气音。 鄙视一下。 但又……忍不住飘飘然。 “密码?” 冯师延说:“我的生日,开得了吗?” “……小瞧谁呢。” 尤晏轻松闯过一关,找到控制的app。 “……爱歪歪?” 尤晏念出扫地机器人的名字,点了启动,比昨晚那支笔更响亮的嗡嗡声流动在屋子里。 “我那个yy呀。” 冯师延说:“我也有y。” 尤晏轻佻而笑,“我知道,爱yy,爱我嘛。” 冯师延放停梳子拧过身,“iphone那个i,intelligence,你想什么。” 尤晏翻弄她的手机,“我哪里不intelligent,我就是intelligence的人间化身。” 冯师延说:“不是一米九的人形atm啦?” 尤晏:“……身兼多职!” 冯师延脸上每一道笑纹都真真切切,“好吧,那你好好扫地吸尘。” 尤晏光$溜溜站到她身旁,双手扶腰,从上到下精神昂然,挑挑下巴道:“那你说i不i吧?” 第26章 冯师延淡淡撇他一眼, 盖住肚_脐眼轻推他,“衣服也不穿,像个野人一样。” 尤晏整个人往前送了送, “有进化得像我这么完美的野人吗?” 冯师延握住一颗野地里冒出的笋,掌心感受经络, “是发育得挺好。” 明明一副男科医生的口吻, 实质的夸奖还是叫他发酵起来。 “亲一下。” 冯师延微仰头, 神色隐含疑惑与命令,像在说:现在胆子那么大,想要尝到甜头, 你得求我。 “野人”的野性扩散到脑袋, “……求求你。” 冯师延承认自己是视觉动物,起先看到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心里滋生浅表喜欢, 忍不住多看一眼,多接触一点, 渐渐发现连品行也让她欣赏。 这么合心意的男人一没犯错, 二没恶意,这么软语讨好, 跟条温顺的金毛似的,她哪能受得了。 她扶着他, 像仙女弯腰,衔取露珠。 …… 她最终把后背交给他, 椅子上叠着两张人形椅子, 由一颗钉子锁紧彼此。尤晏第一次看清屁桃上的疤痕,两个白点,不知怎么来的, 像牙印,也像一双小小的眼睛盯着他犯邪。 两人一齐进入浴室,冯师延扭头与他交颈,“三天假期,想去哪里玩?” 准确说,只剩两天半,再刨除他搭车去机场的时间,两天不足。 尤晏低头,莫名嗅一下她肩头,鼻端萦绕沐浴露的香味。 “跟你玩。” 冯师延盖着他锁在她下方的手,脊背稍屈,尤晏也跟着同步;她挺直腰背,尤晏也不由自主往后。两人竟然微幅前后摇晃起来,像哄睡婴儿般踩着摇篮曲的节奏。 先刹车的是尤晏,“如果我不来,假期你打算干什么?” “修改课程论文。你呢?” “复习,那我跟你一块自习吧。” 事实证明,元旦假期不过是尤晏第一次过来那段时间的复辟。他们精神时用来复习专业课,困顿时研究被窝哲学,然后再读精神起来,劳逸交替,科学用时,除了丢垃圾绝不下楼。 第二晚下楼,尤晏比第一天磨蹭,久久不见人回来。 第40节 冯师延到阳台上看,好像才看见人进楼宇门。 「人呢?」按耐不住发消息问,丢垃圾像去追垃圾车似的那么久。 「等着」 那边回复的速度让人心安。 冯师延放下心,继续琢磨论文里的数据。 听闻开门声,还是忍不住丢下笔电跑出去。 刚想出声,尤晏比出嘘声手势,用一种幼儿园全部小朋友都入睡后,一个老师愉快地告诉另一个老师这个好消息的声音道:“你看我带谁回来了。” 尤晏垂眼,提了提裤管,露出原本盖着的鞋带。鞋带已经散开,一只拖着黑色尾巴的白猫蹦跶逗玩鞋带,麻溜地裤管往上攀爬,爪子钩上羽绒服,变成一只摇摇欲坠的雪球。 “喵——” 奶声奶气的一声,叫得冰激凌也融化了。 雪球簌簌欲坠,冯师延惊喜,蹲过去要护住它。尤晏先一步摘下,进贡到她面前。 “喵喵——”尤晏替雪枪叫两声,把它放下地,两个人烤火取暖般蹲在一起。 冯师延梳着小暖炉,“以后就是我家猫了?” 尤晏说:“先带去宠物店,驱虫打针什么的,还要买点它用的东西。” “你猫缘怎么那么好?我隔好久才能碰见它一次。” “我,男女老少猫咪狗崽通杀。”尤晏转头看着她,手肘微扬,轻撞她一下。力度控制得当,她只是微微一颤。“连你也不放过。” 冯师延目光还在雪枪身上,笑着:“你太嚣张了。” 尤晏忽然嘿一声吸引她注意力,待冯师延抬头,他单膝点地,含了一下她的唇瓣。 她的愣怔被读成倔强与不服,他低头又来一下。 冯师延像一台恢复正常的微笑贩售机,尤晏投币两次,双倍量的笑容冒出来。 口吻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好吧,你说得对。” 她脸上的笑容像渡到他脸上。 家中没猫包,冯师延找来纸箱,尤晏挖几个透气孔,装着雪枪抱走。 两个人第一次除扔垃圾外出门。 雪枪在箱子里喵喵不停,尤晏感觉到胳膊上那只手好像使了点劲,侧头问:“怎么了?” 冯师延笑了声,“我想起我妈妈了,小时候有个夜晚,她也是这么带我去诊所看病,骑自行车,朦朦胧胧还有点印象。” 刚想问“你爸爸呢”,问题过于直接突兀,冯宏大概在g市陪江笑雯吧。尤晏临时咽下,改口道:“我记事起生病都是奶奶和保姆阿姨带我去,幸好没怎么生过病。” “我小时候体质差,我妈妈后来每天早上带我跑步,后来确实好了还多。你呢?为什么喜欢短跑?” 尤晏经常被默认喜欢短跑,但很少人问他为什么,导致他几乎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大概因为……”尤晏不觉微扬下巴,冬夜星空璀璨,与清冷街道形成强烈对比,“天生的吧。” 四个字怎么听着怎么臭屁。 相视一眼,冯师延和尤晏都笑了下。 尤晏说:“不知道怎么就跑得快,别人的肯定和夸奖起了强化作用,然后自然想继续跑。年龄再大一点,才明白速度带来的天生刺_激。” 冯师延说:“我倒不追求速度,只是喜欢跑步时可以放任想象,后来速度倒是量变的惊喜。” “放任想象……”尤晏喃喃,又朝她一笑,“这很像你。” 这个平淡的瞬间,冯师延意外心跳加速。 很少人能抗拒一个英俊男人的笑容,但冯师延知道不单单是他的笑容,而是后面四个字—— 这很像你。 他了解她是怎样的人,他的笑容无形认可他了解的内容。 冯师延就是喜欢跑步和胡思乱想的人。 原本,她以为自己沦陷在他的良好品性里,这一刻才明白,不尽然。 即便尤晏再耀眼,如果他不曾给予零星半点回应,她的喜欢得不到强化,她恐怕早已放弃。 有谁会花那么长一段时间去奢望远空中的一颗星。 他肯耐心聆听她讲话,能了解和肯定她的内容,这样的聊天对象已经难能可贵了吧。他每一抹单纯的笑容,每一副温柔的眼神,每一次来见她的长途飞行,都强化了她的喜欢。 如果他不是抱着箱子,她只想踮起脚吻他。 尤晏佯装板起脸,唬她一句:“老盯着我干什么?” 冯师延笑,“好看。” “……” 尤晏从来抵挡不住她的坦率,不仅仅因为这种性格不累人,而且——他觉得冯师延说的都是大实话。 她有说大实话而脸不红心不慌的能力,他肯定也要有当之无愧的脸皮。 尤晏说:“那当然。” 冯师延决定把没完成的吻记下,一定找机会补回来。 雪枪被确认是一只母猫,带进隔间体检。 冯师延扯了下尤晏的羽绒服下摆,那里给雪枪抓出一个小小的孔。 “衣服破了,我给你买一件新的。” 听着像赔偿的语境,尤晏拉开她的手,顺势握紧,“不用。” 冯师延说:“我爸给我的股权年底有分红,不用再找人借钱。” 借钱又勾起不好的回忆,尤晏更是拒绝,“留着给你和猫妹妹买好吃的。” 冯师延莞尔,“幸好你不把它说成我女儿。我的确不喜欢当妈妈。” 这个社会如此宣扬母性,却鲜少提及父性,默认每一个女性都会走向结婚生子的结局,乍然听见有人拒绝当母亲,恐怕第一反应大多是微妙。 幸好,尤晏没有。 她的想法再一次被认同,喜欢他的感觉再次被强化。 冯师延计划本上又多了一吻。 尤晏无奈一笑,“因为我不喜欢小孩。” 母亲不能陪伴的童年,尤晏方方面面感受着自己与双亲相伴同龄人的差别,他曾认为自己是晏茹的累赘,同样地,他也不希望拥有这样一个累赘。 “养猫像养一个智障儿童,它时不时会到处吐毛球,换毛季节猫毛像刮龙卷风,还会把你的布艺沙发当猫抓板。” “我只是不喜欢回来看到家里空空的。”冯师延问:“你养过猫?” “路弘磊养有一只布偶。我比较喜欢狗,当然猫也还好。” “泰迪?” “……” 冯师延坐在角落的条椅里,尤晏侧过身,整个人具有墙一样的压迫感。 “我哪日天日地,我就日——” 冯师延那记眼神把他后面一个字逼回去。 “……你。”尤晏仍然憋不出轻声吐露,中间的停顿削弱了日天日地的气势和粗鲁,倒像无奈投降,“好吧,败给你啦”里面那个“你”。 冯师延浅浅一笑,倒也并不真计较。 尤晏说:“我比较喜欢金毛。” “因为金毛又帅又温顺吗?” “必须狗如其主。” 冯师延说:“我小时候被狗咬过,有点怕狗。” 尤晏捉住她的手,“我注意到了。” 冯师延眼睛倏然睁大,定定盯着他。 尤晏说秘密似的压低声,“第一次就注意到了,只是不好意思问你。” 冯师延嗔笑佯怒要挣开,尤晏拽得更紧,直往他心跳的地方凑。 尤晏还捏着她的手,戏谑道:“狗为什么要咬你屁股?”另一只手拍一下相应地方,其实冯师延坐得紧,地方有点偏——四舍五入,尤晏约等于把她箍住。 冯师延哭笑不得,“你应该问狗,而不是问受害者。” 尤晏想了想,“狗又不会说话,就只会汪汪。” 冯师延偏了下脑袋,“狗只会什么?” 尤晏不假思索,“汪汪。” 冯师延抿嘴而笑,“乖。” 后知后觉的狗崽子尤晏:“……” 他凑她耳廓牙痒痒地说:“今晚就变泰迪吓唬你。” 雪枪没检查出健康问题,冯师延和尤晏抱了一堆日用品和猫粮回去。这夜潦草安顿好雪枪,次日,两人一起到建材市场找人安装阳台纱网。 但工程量太少,他们四处碰壁,找不到愿意接单的师傅,无奈只能接受建议,买了格子网和扎带回去diy。 尤晏剪网、扎网,冯师延修整长出来的扎带,默契配合。 忙碌一上午,雪枪终于被放出来,小心翼翼逡巡这片最后占有的领地。 清理好余料,冯师延摘下手套,看着干燥的指腹有点迷惘,“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尤晏也脱开过来握着她的手,冰凉的两只手中间像隔一层薄薄的纸。 “我晚上从走呢。” 冯师延浮现一个虚弱的笑,“也很快。” 第41节 前两日,他们通常午睡一小会,下午和晚上继续学习。这天中午彼此枕着手肘,彼此相对无言,怕一闭眼不小心睡到天黑,睁眼就该分别。 餐桌上的香槟玫瑰盛放后,边缘爬出枯萎痕迹。 冬夜暗得快,八点天已黑透,冯师延送尤晏下楼。 只能送他上出租车,这是尤晏同意她下楼的前提条件。 刚出楼宇门,尤晏忽然站定,仰头短促喔了一声。 冯师延仿佛被施了相同咒语,也停步抬头。 天空飘下薄雪,橘色路灯下粒粒分明,像谁朝面粉打了一个喷嚏。 “下雪了——”尤晏喃喃。 像很多个“第一次”给予事件深刻意味,今夜分别顿时被新年的第一场雪渲染得分外悲戚。 冯师延悄悄呼出一口白雾,“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最后一次送我爸,也是在下雪的晚上。那时候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快过年还要走,后来才知道,应该是去南方过年吧。” 冯师延也许只是有感而发,话题对尤晏却尖锐而突兀,他不知该怎么体贴地接茬。 只是下意识抚了下她眼角,没有湿,但觉察到一股强烈的孤独冒出来。 冯师延笑:“我又没有哭。” “今年和我一起回去过年吧。” 此话出口,尤晏有种说对话的笃定,她一定不打算回冯家,那么,就邀请她来他家好了。 无论孩童时代还是成年之后,邀请对方到自己家都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喜欢形式,等同于敞开隐私世界。 冯师延愣了一下,轻轻摇头。 尤晏同样神色一顿,前头的笃定烟消云散,冯师延那股孤独感深深反噬了他。 她的拒绝滋生不快,他的满腔欢喜被打包送返,她提过的暧昧的喜欢也变得不明不白。 当初三年即分手的约定似乎真的是她的底线,暗示三年里她有多纵情,分手就会有多决绝,像要把快乐都圈进三年里。 但离别在即,每一秒钟都弥足珍贵。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他要把更多时间用在温存上。 “抱抱。”梦呓般的两个字,尤晏已不同等她同意,圈她入怀,下巴轻垫她的发顶。 已经默契觉察到拥抱之后便是亲吻,冯师延和尤晏不约而同松开一些。 她仰头看着他,雪粒子还在飘,两个人像甜甜圈撒了一层糖霜。 冯师延踮脚替他拉上兜帽,“别弄湿了……” 你也是…… 尤晏似乎含糊这句,又似乎只是她自动补足。他抓着她两边帽檐,蓬勃的绒毛溢出指缝,稍一用力,将她兜近眼前。 两个兜帽吸合到一块。 路人见不着他们的亲密,雪花渗不透他们的唇瓣,衣物隔不开他们的体温,他们紧紧相拥。 又觉得这样还不够,每一个细胞沸腾着,想融入彼此。 尤晏没谈过恋爱,只读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生无数”,他也说不清他们算不算谈恋爱,但这欢喜的感觉诗意又浪漫,他享受又怀疑。 这令他想起篮球赛投进三分球,想起短跑冲过终点,但又有微妙的不同,赛场上他将胜利占为己有,而面对冯师延,他能做的只是陪伴。 他不可能占有她,永远不能。 她从游戏开始就把握主动权,谁也无法控制她的自由意志。 他饮鸩止渴,又甘之如饴。 松开她是很困难的,又鼻尖相触,回吻一下,像给信封打上蜡封。 “过完春节我再来看你。” 冯师延像嗯也像唔了一声,有点哭音。 他又抹了下她的眼角,指腹的东西让他不敢再动作,离开她的体温就会变成冰,尤晏觉得自己也会有同样下场。 应该再问问她春节安排,但他打算等回去再问,距离能消磨他想一直陪着她的冲动。 “回去吧,雪枪等着你。” 没让她继续送,尤晏独自走出小区。 坐上出租车,离冯师延越来越远,前头那些疑惑也寻隙钻进脑袋。 快乐本身足以迷惑人的心智,只有感觉到快乐流逝,才会惊恐抓住它的尾巴,追问她到底当他是谁,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让快乐再度重来。 手机仿佛听见他的渴求,进了一条消息。 冯女士:「nnnnnmmmmmmmmmmmm-=」 尤晏看了一会,回忆26键键盘上“nm”和“-=”键位距离,可不就差不多是猫的两脚宽幅。 雪枪大概在冯师延键盘上顽皮了。 屏幕上方“冯女士”三个字透着学究式的正经,难以体现冯师延的灵动,也提醒他备注时戏谑的心境,这令他羞耻。 他不应该把刻板印象烙在她身上。 尤晏戳进去改备注,琢磨半响不知道改什么好,他们好像不曾称呼过对方。抬头见得着人时不需要称呼,见不着时一条网线拉近沟通距离,更加没机会。 尤晏最终什么也没改,保留原生态,像他不敢触碰的问题,不能轻易定义的关系。 「师延」。 屏幕重新显示出她的自我注解,也许比起“冯师延”,她更喜欢“师延”。 尤晏返回去回复—— 「妹妹你怎么那么可爱,好想抱抱你姐姐」 第27章 【二更】 冯师延发来一张照片:左边是她的手, 拢着雪枪的两只爪子,白毛中露出粉嫩肉垫,像草莓口味雪糕。 师延:「收缴作案工具。」 yy:「谁的爪子啊, 那么粉嫩」 师延:「妹妹的。」 还是那么一本正经。 尤晏笑着打字:「我说左边的」 不一会,那边发来:「劳动人民的手。」 尤晏咧开嘴, 笑得后脑勺砸颈枕上,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看他一眼, 也笑了笑,趁着红绿灯喝一口保温杯的茶水,然后去戳支在操作台上的手机, 语音消息开始播报, 带着本地口音。 “冰箱里给你留了今晚包的羊肉饺子,你晚上回来自己热一下。” 司机大叔回语音:“晓得,晓得。” 尤晏:“……” 他刚刚的欢喜好像黯然失色。 他发了系统拥抱表情过去。以前几乎不曾用过, 这一刻才体会到这种“老土”中的心情:小小的一个,没有动态表情包那么热情和欢脱, 五官只有一副眼睛, 看似呆板,实则严肃也认真, 简洁背后凝结着虔诚的心情。 冯师延看了许久,比当初“给我抱抱”的表情包还要喜欢, 这是她的风格,尤晏重复她的风格, 说明他认可。 虽然不到伯牙子期的程度, 获得他人认可还是令人欣喜万分,尤其对方还是喜欢的人。 她截了图,存到相册, 不自觉又望向门口。 前两日这个时候,尤晏总会出门丢垃圾,不一会就传来指纹锁开门声。 但今晚什么也没有。 明晚也没有。 后天,大后天……都没有。 冯师延只有一只猫。 雪枪似乎能感受到,拿头顶她掌心,像要把自己脑袋搓圆乎了。 - “冬天l市好玩吗?” 寒假回到暖和如春的g市,路弘磊见到尤晏的第一句话。 尤晏坐沙发转角地毯上,把抱枕拢进怀里,长腿抻直交叠。 “都在室内,没怎么玩。” 尤晏“婚房”客厅,路弘磊手肘垫膝盖,紧张地按着手柄。 关卡切换间隙,他才抽空瞅他一眼,似笑非笑揶揄:“都在床上吧。” 尤晏扶着后脖颈松松筋骨,“也不一定在床上。” 路弘磊:“……” 路弘磊抬脚往他肩膀嫌弃地轻蹬一脚,“出息了你。” “拿开你臭脚!”尤晏反手甩出抱枕,路弘磊偏头避过,“有沙发不坐,你为什么老坐那个旮旯,毛病!” 尤晏拧过身,手肘垫沙发沿,手指跟枪一样指着他。 “单身狗别那么多废话。” 游戏关卡开始,路弘磊视线回到电视机,嘿一声。 “你大老远的跑过去,就是为了——” 音箱传来一阵枪声,尤晏毫不留情给对方爆头。 后面两个字到底不文雅,容易激怒尤晏,路弘磊生生咽下,收敛一点吊儿郎当。 “我说,你还挺认真的。” 第42节 尤晏慢吞吞屈起一边膝盖,“我干什么事不认真?要是能爆你的头,我肯定更加认真。” 路弘磊嗤声,感慨着摇头,“没想到你竟然恋爱了!还比我早!喂,哥们,异地恋很辛苦吧!你看你现在跟我这个单身狗有什么区别?” 尤晏:“……” 尤晏挺不痛快,像被扎错穴位,还不止一根针,是不是“恋爱”两说,光是异地就让他不好受。 更滞涩之处在于,他没法跟路弘磊诉苦。 总不能说,他和冯师延在演戏,并早已安排好谢幕的时间,你们就是一群被遛的猴子! 尤晏沉默打游戏,路弘磊嗅到不对劲,欠身晃一下他肩膀。 “没事吧你,突然不吱声,还以为你嗝屁了。” 尤晏口吻自暴自弃,“死了。” 路弘磊:“……” 打完一局,尤晏仰头垫在沙发沿,望着天花板发呆。 路弘磊说:“就谈个恋爱,不至于吧你,我看延姐对你挺好的啊,生日那次。” 生日、路弘磊、冯师延,三个线索串起来,连成一个三角形。 确切地说,是一条豹纹三角内裤。 尤晏兀自笑起来,一半无奈,一半觉得趣味。他送给路弘磊一个玩具杯,还有一盒夜光套。大概他也没拆封过,将它作为成年的标志封存起来。尤晏没想到,那么无厘头的回忆,冯师延也能间接参与进去,体会他的快乐。 路弘磊又说:“异地恋不容易啊,以后你俩还得异国吧?她出国吗?学农的好像大多会去荷兰?荷兰跟德国——哎哟卧槽——比你们现在h市和l市还近差不多一半。” 尤晏:“……” 尤晏好像没听见,一直捣鼓手柄,路弘磊也沉浸激战,没追要他的回答。 游戏局势缓和后,尤晏回头瞪他一眼,“你一个单身狗瞎琢磨什么。” 路弘磊嘿嘿笑,“我看你挺投入,给你分析分析。” 尤晏放下手柄和抱枕起身,“拉倒吧,你这文科脑袋,分析电路都不行。——不玩了,我老子今晚回家吃饭,我也得早点回去。” 路弘磊起来关机断电,“感情问题就得我这种文科生来分析,我们比较emotional,是不是吧?——我差点忘记今天小年,你说这中国人过年,还讲究预热,先小年再大年,层层铺垫推进。” 尤晏想到冯师延,她应该在给母亲扫墓,对她来说,小年不是预热,大概是冷却。 尤晏取过衣架上的外套穿上,“这不给你这种emotional动物一个缓冲期,别初一嗨过头。” 路弘磊说:“长大过年可一点也不嗨,年年被唠叨学业和对象,过几年大概变成工作和老婆孩子。——嘿,不过你比我早挨刀,我心理平衡了。” 尤晏:“……我比你稳定。” 路弘磊狐疑看他一眼,像在说:really!are you kidding me! 尤晏:“……” - 尤琼瑛跟丈夫离婚之后,大节小节都会回来团聚。小年夜家中五人,两个“半家”合起来,严格意义上却不算一个完整的家。 但所有人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缺失。 席间,尤琼瑛挑起话题。 “听说今年冯家那个大女儿又不回来过年,好多年了,真是一点做女儿的礼数也没有。” 舒静枫不禁望向身旁的尤晏,他正在咀嚼,明显咽下一口,迫不及待要开口吧。 巧奶奶先一步道:“当爹的都没礼数,怎么好意思要求女儿有‘礼数’呢。有几个爹让大个闺女还和保姆同住的,又不是没地方。” 尤晏停下筷子,“奶奶,你也知道啊。” 巧奶奶说:“我当然知道,他家阿姨跟我挺聊得来。” 尤琼瑛蹙眉,明显要护着她老闺蜜一家,“妈,你又闲得没事去打听别人家八卦。——这些家政工也真是的,雇主家的秘密都是从她们嘴里漏出去。” 巧奶奶也生气道:“敢做就不要怕别人知道,那么怕羞一开始就不要做啦。” 尤晏助力道:“以前上学每次见到她一直从后门进出。” 巧奶奶嗔怒时有几分俏皮,“就是咯!” 舒静枫发现路障似的啊一声,转头看着尤晏,“你不会真从上学时候就看上人家吧!” 尤晏耳廓烫红,打着圆谎旗帜,轻松吐露心底话,“差不多吧。” 舒静枫一张脸给别人的甜蜜浸泡,也喜气洋溢。 “我说你当初怎么一副单身不开窍的样子,突然就同意订婚了呢!” 尤晏扯扯嘴角,“谁不开窍,我可睿智着呢。——是吧,奶奶?” 巧奶奶笑容回到脸上,“那可不是,以前我喊延延来家里吃饭,隔天你还问我怎么就我们两个人吃饭呢。” 尤晏:“……我是说我睿智。” 舒静枫掩嘴而笑,险些喷饭,“那时就情窦初开了!好可惜我没亲眼见到。” 尤晏:“……” 祖孙三人配合得跟排练过似的,轻巧将冯师延的话题揭过去。 尤琼瑛给抹了脸面,一口气咽不下,不能训老妈,不能训侄子,只能拿亲女儿开刀。 “笑没笑相,一点大家闺秀的气质也没有,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舒静枫笑容凝固。 巧奶奶说:“想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就自己玩,只要我还在世一天,你就还是我雷天巧的孙女。——不过最重要,你是你自己啦。” 此话一出,连尤立人也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巧奶奶先用时日不多打悲情牌,给众人上了道德枷锁:谁敢跟一个将死之人抬杠就是不肖子孙!然后转头给孙女以尊重与自由:天宽地阔,囡囡自由飞,奶奶永相随。 舒静枫笑着掩饰泫然的双目,“还是奶奶最好。” 尤琼瑛一张脸绿成翡翠。 尤立人不得不开口安慰老母亲,“妈妈你还要含饴弄曾孙呢,这种话说不得。” 巧奶奶说:“有没有‘曾孙’,能生的人说了算。你说的不算。——这种话说不得。” 舒静枫怕拂了长辈面子,忍笑的表情不敢太过分。 尤晏不惧父亲威严,嘴角勾起,给奶奶添了汤。 “奶奶,歇会喝口汤,润润嗓子。” 巧奶奶心满意足哎一声。 尤立人脸色跟随尤琼瑛,两对辈分不同的姐弟互成阵营,第一局尤立人和尤琼瑛倚老卖老败给更老的那位老佛爷。 但尤立人哪能惧了这种没出社会的毛孩子,侧击不行,那就来正面的。 “留学的事开始着手准备了吧,明年毕业,时间不剩多少。” 尤晏应声。 尤晏当初选大学,专业考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只想离家远点,脱离尤立人的管控范围。 就算回家看奶奶,也特意挑尤立人出差的日子。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稚嫩,反叛精神跟朽木上冒出的芽芽,一掐即断——尤立人总有方法迫使他妥协。 所谓的“妥协”在尤立人看来是一条康庄大道,没有什么比子承父业更顺其自然。 当周围二代都念艺术商科,尤晏伙同路弘磊“叛逆”,一个选了听起来苦逼也清贫的机械专业,一个遁入哲学空门。 尤立人一直费尽苦心将他扭转“正途”:毕业总不能到食品厂里当监工吧!联合路弘磊的父亲,好说歹说让他们修了双学位。 尤琼瑛在旁接话,“阿晏准备去哪个国家?要能来美国就不错了,你姐在那边熟人也多,到时可以有个照应。” 舒静枫看了眼她母亲,扯扯嘴角,右手肘碰了下尤晏左手肘,尤晏会心一笑。 他开口,“目标是德国,我的专业在德国比较有前景。” 尤氏姐弟筷子一顿,也像小辈那对一样交换眼神。 尤琼瑛说:“你不是修了管理双学位吗?去美国多好,毕业以后回来帮你爸打理公司。”像周围许多二代一样,多顺理成章。 尤晏笑容很淡,语气却很笃定,“辅修而已,重点还是主业。” 尤立人面色肃然,讽刺道:“那你何必浪费时间‘辅修’一个学位。” 尤晏说:“那不是为了换兰博基尼吗?当初说好的。” 尤立人总引诱他做各种交易,修双学位就是其一,他换来一辆中意的兰博基尼。此等事迹成为同圈话题,每次聚会必被问候:阿晏,挂科了没?小心你老子把车召回。 路弘磊前脚打趣他为兰博基尼折腰,后脚就被他老子效仿,打包他去和尤晏同班,间接延续他们难兄难弟的孽缘。 尤立人沉吟片刻,“去美国,读管理,毕业后公司归你。” 十几个字简明扼要,带点押韵还朗朗上口,罗列清楚条件和好处。 尤晏小臂搁桌沿,筷子悬着,“要是不呢?” “过年就别回尤家的门。” 尤立人目光在桌上,菜色比儿子更加值得他的关注。 尤琼瑛也慢下来,静待局势。舒静枫筷子还敷衍动着,像在掩饰。 尤晏冷笑,“当真?” “你看我的名字像作假吗?”尤立人声音如名字深厚。 尤琼瑛也附和,试图挽回上一局颜面,“阿晏,你爸是过来人,看问题比你深远,听他的准没错。你爸那么辛苦给你铺平大路,何必苦哈哈自己走小路。” 巧奶奶亮底牌,“小路风景好,他走得开心。” 尤立人罔顾母亲立场,掷地有声道:“这个社会人人削尖脑袋往上流挤,白手起家的确精神可嘉,但那是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你既然出生就衔着金汤匙,消耗父辈积蓄,理所应当担起责任,替你的子孙后代积累财富。” 尤晏豁然抬眼,“你这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一我从来没打算有后代,二如果投胎能选择,我宁愿选择不投胎,而不是投到一个让老人带大儿子,又要替儿子带他儿子的家。所谓的‘户主’,只负责给钱,却想反过来管控一切。如果你硬要把东西给我,说不定我会把它捐出去。富不过三代,真不巧,我正好就是‘败家’的第三代——” 尤立人愤而起身,筷子滑下桌子,叮啷有声,但很快被“啪”的响声覆盖—— 尤晏懵然片刻,盯着虚空。 第43节 尤琼瑛和舒静枫倒抽气,巧奶奶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哎了一声。 “忘恩负义的畜生!你以为离了我给你搭建的平台,你还能长成现在的你?你要是出生在穷人家,没有供你读书的平台,这个年纪已经在产线上三班倒,累死累活就位给孩子挣个奶粉钱;要是在普通一点的人家,你以为选专业能让你任性胡来?基准只有两个:就业面广,挣钱多。你以为还能做出国梦?你一辈子都无法拥有兰博基尼——的一个轮子!——你自个给我回去想清楚,究竟是你的叛逆重要,还是尤家更有价值。” 尤晏扔下筷子,默然起身,木椅给他小腿震得往后跳。 他大步走向电梯,双手抄兜,脊背颓丧微佝,瞬间消失里头。 保姆阿姨在厨房悄悄张望,拿不准是否要出去收拾。 巧奶奶幽幽道:“你可真是挑了一个好时间。” 舒静枫下意识要看向楼梯口,及时刹车,木然嚼着饭菜。 尤琼瑛经历过离婚的大吵大闹,此刻的混乱见怪不怪,舒静枫刚想放下碗筷,可能想上去宽解尤晏,她眼神制止:“怎么吃那么少饭?减肥吗?好好的可别减出胃病来。” 舒静枫嘴巴微张,巧奶奶截过话头,“看人少吃几口就说减肥,我饭量比小枫少多了,你怎么不说我减肥?” “……妈!” 巧奶奶刚才护不住尤晏,这趟怎么也得帮舒静枫挡箭挡严实。 尤琼瑛不再追击,回头喊保姆重新拿一双干净的筷子,替尤立人摆到碗上。 “阿晏一时脑筋转不过弯,等他冷静想明白,会来跟你认错的。” 尤立人不知在懊恼,还是反思刚才哪里有漏洞,执着筷子一言不发。 电梯门重新开启,尤晏推着一只行李箱出来,肩上还挂着一只歪斜的双肩包。 舒静枫哭笑不得:一吵架就收拾行李离家出走的习惯果然还没改。 另外三双目光也扫向尤晏。 尤立人既然逐客,便没有质询的道理;尤琼瑛既然站尤立人这一侧,也不宜开口。 巧奶奶关切至极,才不管他们这些弯弯道道,直接问:“阿晏,要去哪里?” 尤晏拉了一下背包肩带,回头跟奶奶说:“走了。” 舒静枫:“……” 她匆匆抽纸巾印了嘴唇,扔下一句“我去看看”,踩上室内拖鞋追玄关。 玄关把长辈眼神隔离开,舒静枫莫名轻松,但想到尤晏挨了一巴掌离家出走,心情又提起来。 尤立人一向以言辞犀利立人,从小没打过尤晏,父子关系本不深厚,那一耳光打断也毫不夸张。 尤晏脸颊还浮着颜色,埋头穿鞋没理会她。 舒静枫挽起耳边碎发,“我家密码给你?晚上喊lonely来喝一杯?” 穿好鞋子,尤晏交替顿顿双脚,拉开门闷闷道:“我有地方去。” 舒静枫吸一会送进来的凉风,掏出手机给路弘磊发消息:「阿晏要是跟你联系告诉我一声」 但莫名笃定,尤晏不会联系路弘磊…… - 脑袋里藏着一套习得的导航系统,自动把尤晏导向l市冯师延家门口。 时近午夜。 一路琢磨着和尤立人的争吵,忘记先跟冯师延吱一声。 既然到达门口,索性直接按门铃。 无应答的短暂间隙,一个念头击中内心:其实他怕被拒绝。 冯师延大概不会直接拒绝,但以尤晏现在的敏感,她哪怕只犹豫一瞬,他都会受伤。 不过,她的“大概”也仅是他动摇的推断罢了。 没人应门。 他坐到行李箱上,长腿支着地板,掏手机准备给冯师延打电话。 门内窸窸窣窣脚步声透出来。 咔哒一声,漏出来一方光亮。 尤晏站起来,门缝露出意外的脸庞。 他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第28章 【双更合一】 庞姣姣冷笑, “应该我问你才对。” 话这么说,倒也没堵门,让开一步给他进来。 庞姣姣看着他娴熟地打开鞋柜拿出男士拖鞋, 脸上嘲讽越来越浓。 “你还挺当自己家的。” 尤晏蔑视嗤笑,“她呢?” 庞姣姣抱臂反问:“谁啊?” 尤晏不进陷阱, “这屋子的主人。” 庞姣姣:“这屋子的主人跟你什么关系哦?” 玄关动静不小, 要听见声音早出来了。 尤晏说:“去哪里了?” 庞姣姣刚从猫眼见着人, 换好衣服才开门。本来打算做面膜,现在泡汤了。 她大喇喇坐到沙发上,翘腿玩手机。 “下村了, 还没回来。” 尤晏扫了一眼最喜欢的转角地毯位, 但比庞姣姣矮一头,他可不会坐过去。 他坐到贵妃榻那边,“下什么村?” 庞姣姣说:“她有个照顾她长大的阿姨, 还去g城当过一段时间保姆,知道吗?” 尤晏说:“知道。上次拆东墙补西墙借钱给她看病。” 庞姣姣咕哝:“你还挺记仇的……” 尤晏听不清, “什么?” “她去那个阿姨家过小年, 还要跟阿姨的女儿——她叫姐姐的一个人商量点什么,晚点回来。” 尤晏从手机确定时间, “这都十一点了?还没到?” “租的车抛锚,路上修了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前联系过, 上路了。不出意外还有半个小时到。” 尤晏转头定定看着她,眼里混杂不可思议和佩服。 庞姣姣翻了个白眼, “她可是我八年的闺蜜, 我也很关心她好不好!” “……我八年前也认识她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庞姣姣夸张地把手括耳朵做喇叭状。 “……” 庞姣姣善于打开话题,“她说你回g市过年,怎么突然跑过来?跟家里人吵架了?” “……我女朋友家, 我怎么不能来?” “女朋友……” “有意见?” “呵呵。”庞姣姣怪好笑瞅着他,“你这叫,倒插门。” “你……” 庞姣姣原话奉还,“有意见?” 尤晏转移话题,“雪枪呢?” 庞姣姣说:“害怕你,躲起来了。” “……” 尤晏喵喵着往卧室找,不一会怀里兜着一只晃着黑尾的奶油猫出来,“谁说它害怕。——是不是雪枪,我是你姐夫,还记得不?大半月不见好像长大了一圈,你姐姐真宠你。” 庞姣姣鼻子哼出一声,“又是女朋友又是姐夫,你有胆在她面前承认啊。” “……我们不理她。”尤晏抱着雪枪转身,撸了一会,放它走开。尤晏起身,往玄关去。 庞姣姣探身伸长脖子瞧,“哟,才说两句,这就回去了?慢走不送啊,小学弟。” “我到门口接她。” “……” 锁门声响起,庞姣姣舒服躺进沙发,双腿舒服搁到脚凳。 “这幼稚鬼还挺体贴的啊,不愧我闺蜜,眼光还行!”片刻后,暖气麻木的大脑反应过来,这是零下好几度的大西北,可不是冬天穿短袖的g市,爱情果然让人奋不顾身,上赶着当雪雕。 庞姣姣自个琢磨着,扑哧笑出声。 - 今年师琴忌日,潘代云刚好回来发展,提出跟冯师延一块去,当年寒暑假师琴辅导过她功课,她一直把师琴当老师。冯师延租了一辆车,扫完墓一起去潘代云家过小年。 车子只有两座,非常小,跟□□art一样,当然没有□□art那么高配置。 如果普通汽车是一块香皂,它只能算一块小方糖。 冯师延和潘代云为此笑了半路。 潘代云家在村庄上,地皮和两层房子花光她工作后所有积蓄,欣慰的是总算给母亲和妹妹们一个落脚的地方。 潘代云两个妹妹,一个姓潘,一个跟王素华姓王。潘代云说,要不是上学后改名字麻烦,她也想姓王。 第44节 过完年二妹妹成年,这也是冯师延来此原因之一。 冯师延打算办农机合作社,设立人需要八成农业户口,她想到潘代云。 这么多年见面次数寥寥,冯师延一直没间断联系,两人经常可以就一些时事达成一致看法。这大概源自性别原因,从小到大面对的困境大同小异。 冯师延刚到g市读书那段时间,生活困惑跟庞姣姣讨论,时事热点还是找潘代云网聊。 潘代云刚从g市辞职回来,因为王素华病情耽误一段时间,正处于职业转型迷惘期,冯师延的提议如拨云见日。算上她刚成年的二妹妹,她们一家四口刚好能凑成这八成的农业户口。冯师延出资,她做日常管理。 两人一拍即合,吃过晚饭,窝到潘代云的房间商讨具体流程和要点。 同性间自带的好感有助交流,学历高的没有读书人的清高,工作经验多的也没有社会人的油腻,沟通出奇顺畅。 冯师延打算请庞姣姣把关合同,睢玲兼顾早期财务。年后办好手续后,会购置全自动耕地机和播种机,赶春小麦播种时间。 至于农机手的招聘,冯师延第一次字斟句酌:“如果可以,同等条件下,可不可以优先女性?” 潘代云面露讶色,没有着急反驳,“为什么?” 两人知根知底,冯师延不掩饰道:“村里的农机手大多是男人,我不太喜欢他们,爱抽烟喝酒说脏话,又懒惰粗鲁,喜欢讨价还价甚至偷工减料。你说这是偏见我也承认,可我就是比较喜欢跟同性相处。” 潘代云望着窗外发了会呆,远处响起零落鞭炮声,像是午夜迎新年的前奏。 “你说的这种,我也不喜欢。我爸就是这样的人,喝高了就回来数落我妈和我,小妹出生只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都摆眼睛里,就怕我妈不知道他想要个带把的。——我不反对你的决定,但我提前告诉你,村上农机手几乎没有女的,那些留守阿婶也不见得愿意学。家庭妇女当久了,容易丧失斗志,有个孩子牵挂,很难静下心学一门新技术。” 冯师延说:“那些熟练农机手时薪肯定会开得高,我们刚开始,业务不稳定,不一定留得住大佛,倒不如培养自己的农机手。实在找不到人,我也可以自己上。” 潘代云钦佩而笑,“对,实在找不到人,我也可以上。我毕业几年,也没少替上司开车回家。农机而已,能复杂到什么程度,我们好歹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冯师延不记得第几次感慨:“我想到创业第一个就想起你,果然没找错人。” 夜色已浓,冯师延还要回去和庞姣姣商讨合同方面注意事项,婉拒潘代云的留宿,坐上租来的小车。 也许今晚太过顺利,回程冯师延碰上茬子。 小车前胎漏气颠簸,下车发现一枚钉子。她还要上高速,不敢掉以轻心。联系租车公司,那边建议先修补后报销,又联系潘代云问最近修车铺。所幸离村子不远,潘代云骑小电车出来接应,带她去附近一个修车铺。 老板非常契合冯师延的描述,中年男人,醉酒满脸涨红,跟同性亲戚说粗鲁话,叼着根烟乜斜眼干活。 冯师延兜起来的双拳攥紧,生怕漏油给他引爆了。 幸好烟抽到头,中年男人就地碾灭,否则冯师延定要开口提醒,指不定要起冲突呢。 潘代云默契顺顺她脊背,就前不久的话题下定论,悄声道:“还是我们女人好,勤快,踏实。” 冯师延松懈一笑。 耽误将近一小时才回到城区,冯师延在红绿灯前手机进了一条信息。 尤晏发来她家小区定位。 冯师延心跳频率顿时如同绿灯倒数的那几秒。 她拔下充电的手机,结束车载导航,给尤晏打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问得像在一碗汤的距离间穿梭。 “小区门口。” 前一刻冯师延觉得自己脑子被今晚抛锚搅糊了,只想快点回家睡觉。此刻血液苏醒,沸腾,脑袋吸足氧般活跃。 她说:“外面冷,你先上楼。你的指纹还能用,姣姣在我家,反锁的话让她开一下。” “刚下来。” 短短三个字委屈毕现。 冯师延说:“你和她起冲突了吗?” “起冲突你会站在哪一边?” 虽然不太道义,冯师延还是为他的幼稚无声一笑。 “我快到了,再等我一会。” 挂了电话,信号灯转绿,冯师延轻快地踩下油门。 汽车靠路边捡到尤晏,雪地走出无聊又凌乱的大片脚印。高大的一个人,带着一团厚重的冷气,拿开副驾座上的包就坐进来。 凉意从毛孔往肌肤深处渗,整个人精神起来,冯师延情不自禁拉起手刹,尤晏接收到讯号似的,倾身吻过来。 得有好一会,冯师延感觉到那股异常的占有欲,尤晏好像要把她就地正法。 稍稍松开,她捧着冰凉尚存的双颊,整张俊颜浮现木然的幽怨,拇指扶着嘴角轻轻拉出一个笑容,瞬间又垮回去。 “又是奶奶让你来的吗?” 车厢光线昏昧,只瞧得见五官轮廓,立体而深邃。 尤晏嘴巴略微一动,冯师延有种奇怪的直觉,他想掩饰。 他和她明明拥有情侣行为,言语却停留在朋友层面。 她打断他,“不说真话我会生气噢。” 尤晏又定了几秒,情绪全部涌到瓶口,只需再多一点劲力,就能顶开瓶塞。 “……就想来找你。” 塞子跳开,情绪泡泡翻涌而出。开了一道口子,里程碑式的存在,后面的话似乎不再难为情。 “可是你好像有‘客人’来……” 冯师延笑了一声,探手拈一下他饱满的耳垂,“你吃醋了?” “……” 表面看来吃一个女人的醋挺不可思议,但庞姣姣同样占用冯师延的感情和时间资源,尤晏的地位受到威胁。 冯师延扶了下他后脑勺,头发柔软而干凉,她收回手,放手刹启动汽车。 “她早几天过来的,我们计划去东北滑雪,还有一个她的朋友,你也来吧。” “男的女的?” “大概追求者吧。” 汽车慢慢悠悠开进小区。 尤晏说:“你当人家电灯泡呢。” 冯师延留意道路两旁空位,“我和姣姣先约,他后面才加入。” 前头那点醋意又升腾而起。 尤晏说:“那么好玩的活动,以后别忘了我。” 刚好一辆车开出去,冯师延追上它来时方向,果然寻到一侧正常小车停不进去的空位。 冯师延顾不上回答,小心翼翼倒进去。尤晏没见识过她的技术,也不禁给她盯着后视镜。 冯师延说:“这车没有倒车系统,你帮我下车看一下吧。” 尤晏说:“我给你倒?” “……你下去。” 尤晏笑着到路边,没留意把冯师延的挎包也带下来,只好挂在肩上。当起临时保安——还是个挂着女包的保安——指挥停车。 结果出乎尤晏意料,冯师延车技出奇流畅,他指比划两下,停停挪挪就摆进来了,跟码麻将牌似的。 尤晏说:“看不出来,你还可以啊。” 冯师延下来锁了车,就着活人衣架把钥匙塞进包里,“本科时候出去玩,姣姣都让我开她的保时捷。” “我的兰博基尼也可以给你开。” 冯师延莞尔,“之前她问我可不可以带一个异性朋友,我也想叫上你。但你大概率要和家人过年,就没开口。” 尤晏捡起她的手,“你也是半个家人。” 冯师延的包包仿佛在唱反调,肩带要往外滑,尤晏另一手扶了一把。 家对于他来说,就是母亲离开后奶奶留给他的避风港,邀请她来家里等同至高无上的肯定,相当于一个褴褛之人从豁口的钵里分一口口粮给她。“半个家人”是同盟的盖章,其实没有“半个”或“整个”一说,只不过羞于坦诚的掩饰,怕自己热情吓坏对方。 家人的定义已经渺远,冯师延琢磨不透他开玩笑还是认真,这“半个家人”头衔大约源自订婚协议,还不如“伙伴”亲切,她没什么特别感触。 冯师延摸摸他的羽绒服,“衣服太滑了。” 尤晏想了想,把肩带套过另一边肩膀,本来还在腰处的挎包瞬时缩到腋下,调整到胸前,像背着一只行军小水壶。 刚才的“半表白”挂在半空,没有回应,尤晏挫败拍拍包,“这么小的包,能装什么。” “又没有很多钱要装。” 自然相扣的手如秋千欢快荡着,他说:“我有啊。” 语罢脸色一凝,他刚被尤立人重拳出击扫地出门,按以往惯例,后头还会有“伏击”。估计很快也没了。 “过年我要给你封个红包。” 冯师延问:“你比我小,应该我给你才对,为什么要给我红包?” 尤晏:“我乐意。” 冯师延抬头,又想吻他了,“那我等着。” 老房子楼道宽度有限,不适合并肩走。冯师延不得不背着手,让他从后头牵着。 冯师延手机震了一下,尤晏跟点穴一样定住,问她要不要看。 时近午夜,他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邻居。 冯师延喜欢他的细致,有股说悄悄话的兴奋,“回去再看。” “学弟,接到你女朋友了?” 庞姣姣还坐在原来位置夸张地说,手机仿佛一个定位贴,把她永久钉在沙发上。 尤晏怪不好意思啊了一声,耳朵似乎残留雪地冻红。 冯师延奇怪打量两人,“你们两个怎么那么客套?” 庞姣姣说:“有人不好意思呗。” 那边耳朵红得要冻掉。 第45节 尤晏把包解下来还她,冯师延坐到沙发查看。 “静枫姐的。” 「延延睡了吗?阿晏今晚有没跟你联系过?」 冯师延抬头问他:“静枫姐不知道你来这边?” “没说。”那股低气压又袭上来。 “我要告诉她吗?” 尤晏一滞,没想到她还小心翼翼呵护他的自尊心,没戳破他逃避的心理。 “说吧。” 冯师延紧靠扶手,尤晏不想坐另一边靠近庞姣姣,于是坐扶手挨着她,长腿无处安放地支开。 冯师延调开摄像头,拧过神冲着他,“我给你拍张照片。” “……还得照片?” “证据。” “……” 尤晏伸手拿过她的手机,“我来。” 冯师延:“嗯,你手长,当支架。” “……合照。” 尤晏调成前置摄像头,举起来—— 他本来就高,又坐在高一截的扶手上,冯师延只能冒出个脑门。 “……” 冯师延笑起来,“我好像一颗刚长出地面的蘑菇。” 尤晏说:“跟你换。” 调换位置,冯师延依旧坐得板正板正的,尤晏没挺直腰背,比她还高出一点。他把下巴搁她肩头,搂着她的腰,说:“好了。” 肩膀给碾了两下,冯师延痒得笑了笑。 人形支架自动拍摄,擦咔一声。 旁边又冒出一声,庞姣姣从自个手机后露脸,“学弟,不亲一下你女朋友吗?” “……”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哪经得起激将,凑过去就是吧唧一下。 他扭头挑衅,“瞎你眼没?” 庞姣姣说:“我发你哥们也瞎一下。” 尤晏:“……” 冯师延一脸笑容抹不去,拿回手机给舒静枫回消息。 耳旁立体男声叮嘱:“记得发‘证据’。——顺便发我一份。” 冯师延发给尤晏,舒静枫那边文字回复:「我刚接到他。」 舒静枫立刻回复一个ok的手势:「那我就放心了」 尤晏瞧见破绽,问:“怎么不发……‘证据’?” 冯师延说:“你采集的,你也没发。” “……” 亲密合照发给一个单身人士,好像挺耀武扬威。尤晏想了下,在手机一顿操作,“好了!” 冯师延探头瞄了眼,他和舒静枫的聊天界面并没有任何图片,甚至连最新消息也没有。 刚想揶揄两句,她忽然发现新变化。 靠右那个人的头像有点陌生…… 他把照片换头像上去了,只露出她那半边。 冯师延望着他笑,尤晏回瞪她一眼,“你那个也该换换,多老的照片了。” 她的还是高中校运会两人破纪录的合照,朝气青涩也有点过时。 “但我很喜欢啊!”嘴上这般说着,手指返回个人设置,更新了头像,只露他那半边,两个头像刚好拼成全图。“好了,我也换好了。” 庞姣姣那边刚刷到,扯扯嘴角,“学弟,你要不要这么肉麻?” 挤兑的主语不包括冯师延,庞姣姣还是对她闺蜜情有独钟,嘴刀子也放过一马。 这更挑起尤晏郁气,他好似成了庞姣姣隐形联合冯师延攻击的对象。 “羡慕吗?嫉妒吗?” 庞姣姣:“……” 看样子的确羡慕又嫉妒,牙痒痒瞪他呢。 尤晏笑:“那您继续。” 庞姣姣夸张嚷嚷,“延延,管管你男朋友啊。” “幼稚鬼。”冯师延咕哝一句,笑着让他洗漱准备睡觉。 尤晏:“你大声点?我耳背。” 冯师延忙把他往浴室方向搡,尤晏不情不愿努努嘴晃开。 冯师延坐到庞姣姣身旁,跟她提春节外出带上尤晏一事,庞姣姣爽快表示没意见。 “正好跟简正阳凑一起,两个工科男有话题聊。” 潜台词是:你可别重色轻友。 冯师延默契一笑,“我当然要跟你一块,我们约定在先。” 庞姣姣满意地道:“那还差不多。不过,这人对你真当可以,跑这么远来找你不说,竟然想到要到小区门口接你。” 冯师延说:“如果你是男人,应该也会吧。你在家等也是等。” 庞姣姣知道冯师延在安慰她,女性夜晚孤身在外不安全,她理解她的有心无力。暂时允许自己不跟她那个“幼稚”男朋友较劲。 “那当然!还是你最了解我,哈哈。” 冯师延手机进了舒静枫的消息,她搂着抱枕看手机。 「奶奶和我百分百支持你的决定……」 长段文字突然回缩,变成一句灰色文字:「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舒静枫发了一个捂脸的表情包:「你俩头像太容易混淆了」 这也难怪,冯师延用尤晏的脸当头像,第一反应应该是本人的吧。 尤晏做了什么“决定”? 如果只是春节抛弃家人来陪她,应该是跟家里出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牵涉到什么比较大的“决定”。 冯师延好奇又不得其解,回复舒静枫一个不痛不痒的可爱表情。 与此同时,舒静枫应该将消息发给尤晏,落在卧室的手机响了一声,像一块诱饵,引诱她一探究竟。 冯师延深呼吸,调出手机笔记app,跟庞姣姣商讨合同一事。庞姣姣还得准备一下,过些天才能给她模板和注意事项。 冯师延认真问:“你开个价。” 庞姣姣豪迈一笑,“不用,合同都有现成的,稍微改一下,我就给你把个关,花不了多少时间。等你进了第一笔帐,后续再收费。” 冯师延固执道:“亲姐妹,明算账。不然我不好意思提要求,也不合你们‘行规’。” 庞姣姣拍拍她肩膀,“第一次‘试吃’,不收钱,要觉得好,回头再付费。就当做是,‘妇联’的公益法律服务。” 冯师延深知她性子,软磨硬泡无效,只好勉强应下。 “不过,你这说话风格,怎么好像一个人……” 庞姣姣掩嘴打哈欠,“不然我还能像一条狗吗?” “路弘磊!”准确的名字才脑海闪过。 “……”庞姣姣假咳一声,“你这时候提,听起来好像骂他是一条狗。” “谁是一条狗?” 浴室们不知道几时拉开,尤晏擦着头发,雾气氤氲的双眼定定瞅着她们。 庞姣姣给冯师延一个眼色,似乎在说“快把他牵走”,然后笑着回次卧。那里有面墙平时伪装成书柜,拉下就是一张一米二的床。 庞姣姣从门缝冲冯师延说晚安,神秘兮兮扫了尤晏一眼,仿佛默认那条狗就是他! 尤晏:“……” “到底谁是狗?” 冯师延和他在卧室门口碰上,尤晏还在坚持。 冯师延岔开话题,“刚才静枫姐把要发你的消息错发给我了。” “是吗?发了什么?” 尤晏把半湿毛巾滑到脖颈上,搭在那,也不嫌难受,捡起手机滑开锁屏。 「奶奶和我百分百支持你的决定,你爸那边你也不用太刚,起正面冲突伤神伤脑,打马虎眼差不多了,他总不能押送你去美国,奶奶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但是啊,不管你去哪个国家学什么,你跟延延到时怎么办?她跟你一起出去吗?你真是把她当退路,一吵架就想到躲过去,这感情发展得令人羡慕」 一会是跟家里争执,一会事关他和她感情走向,最严重的是,冯师延大概看过这则长消息。 尤晏一颗心跟上筛子似的,蹦蹦抖抖,始终卡在上面落不下去。 冯师延开始打包洗漱用品,她家面积不大,三个人同住显得窒息,她决定跟尤晏住酒店,也好叫庞姣姣自在一些。 抵达酒店,他不禁问:“你看过了?” 冯师延不置可否,“她发错给我。” 第46节 听起来像自我辩解:她发错给我,并非我故意要看。 尤晏有丝丝后悔,正面的提问像交底似的。 “你怎么看?” “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 果然,冯师延一直放养他。 尤晏试探:“你不挽留一下?” 冯师延压根不知道挽留谁,如果是尤晏,他不刚好自己蹦跶到她面前,还有什么挽留? 表情彻底崩塌,她投降一笑。 “……” 尤晏扑到床上,像片三文鱼盖在饭团上,捏着她的后脖颈,又气又乐,“你根本没看过,还想来试探我。” 冯师延咯咯笑,“瞧你这么紧张,一定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 尤晏:“……我也不是紧张。” “汗都流出来了。” “……我那是,害、羞。” 那两个字成功让她愣怔片刻,像戴头灯检查瑕疵盯着他。 饱满的耳垂总像有磁性,每次他靠近,她的手指就禁不住吸过去,轻捏着软红提。 “是有点那个意思……” “……” 好像被调戏了。 每次都是她占上风,尤晏有点不爽,也不是不乐意,就是偶尔也想霸道一下。他捏正她下巴,让他直视她,带着柔情蜜意拷问:“你想我了吗?” 尤晏初次在言语上大胆,冯师延面露意外,他果然如前头紧张起来:他只伪装出一具轻浮浪子的壳,内芯还是纯情的弟弟,在她面前败阵。 明明她也没年长他几多,也没多少经验,可总比他风轻云淡。 很久后尤晏独自一人时才顿悟,感情上比较在意那方总容易焦急,比如他这时。 “啊?” 他摇了摇她下巴追问,一不小心,又输了一步。 冯师延轻启双唇,尤晏情不自禁捺上去,像要把答案拨出来。 她没有回答,而是咬上他的手指。 轻轻的一下,尤晏恍若触电。 第29章 【加更】 这一晚比较压抑, 声音和心事都闷在瓶子里。 在家中的时候,碍于闺蜜在场,冯师延和尤晏的亲密没太过火。但从见到他那一刻, 她就想跳到他身上,短暂地当一只考拉。 她把内心的喜欢从壁柜放进橱窗里, 展示给唯一驻足的路人。只要对方再进一步, 就能真切触抚到炽热触感。 她不止想当考拉, 更想当藤蔓,缠绕他,紧咬他, 捆住他。 她的爱变得自私起来, 想占有,想私藏。但仅存的理智驱逐她促狭的想法。 尤晏是独立的个体,而不是物件, 她无法永久佩戴身上。他有他的自由意志,来去自如。 但她还是想他留在身边, 像他第一次千里飞来l市, 像今晚他突然出现。 两股思绪如同床上的人,绞合如藤, 彼此不分,辨不出哪边更占上风。 冯师延暂时与自己和解, 就当这一晚拥有过他好了。 明天,明天她再做理智的冯师延, 今晚她只想在$ex里昏聩。 她的拥抱传递放肆的力量, 无形鼓舞了尤晏,他更加有恃无恐释放情绪。 舒静枫说得没错,他把她当成退路, 此刻只想退进她里面,请她当他的壳。但又不仅只在身体里,他想在她内心也划下痕迹。 刚才她试探他,是否是想拴住他,在乎他的小秘密。想到此处,尤晏兴奋起来,仿佛抖m的血液在翻滚。 比起放养有丢失的可能,圈养似乎是种更安定的关系。 他想看到她的在乎,想看到她吃醋,这样证明,他们之间并不完全在演戏。 这一刻,肌肤上莹亮的薄汗是真的,他希望激情也是真的。 这种希望,像只塞子,生生把他想吐露的“秘密”堵回去。 晚点再坦白好了,让假象继续“像”得久一点。 冯师延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她也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过去四年的春节,她在打工中度过,餐饮业往往缺人,她还挺喜欢这种不怎么费脑的短期工作。她还喜欢跟那些打长工的女孩子聊天,听她们说感情故事,说离开家乡南漂的原因。如果她们好奇,冯师延也会说说自己,大学生活和所学专业。 当她们听说她学农学,也不会掩饰惊讶,说她们拼命摆脱的黄土命运,她一个城市女孩怎么想不开学这个,挺没前途的。 有人也会搬出行业巨擘反驳说话人,说你吃的米就人家种的,看来让你吃太饱了。 冯师延当时坦诚她穷极一生也做不到巨擘的高度,但她可以做到中游。 中游是什么水平? 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农场,一部分用做科研,一部分量产,做自己农业王国的国王。 她的愿景已经埋下一颗种子,只等春天发芽。 并且,愿景里加入新鲜的、从未设想过的部分。 她侧身垫着手肘,尤晏的侧脸如山峦剪影,还是那种“开门见山”的扑面而来感。 尤晏转过头,笑容困顿也温柔,“怎么了?” 突然的一问,冯师延措手不及,“没。” “说啊。” 冯师延愿景里的确出现朦朦胧胧的碎片,一时无法、也不敢描绘。 “没呀。” 尤晏轻嗤一声,“你这种表情就是有话想说。” 朦朦胧胧的远景近了,也清晰了几分。 冯师延想,就是这样,除了拥有一片可以立足的土地,她还想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她自己就能当国王,她不需要一个king,也不要做别人的queen,她只想要一个知己、一朵解语花。 坦诚面对自己是件挺不容易的事,人的欲望如调色盘,并非每一种都是明亮的色彩,也有晦暗、不可告人的部分。冯师延确认过自己晦暗的内心,知道要找什么样的花,即使再娇艳的玫瑰,也得削去尖刺才能留在她身边。 她不可能与年长男性|交往,对方往往自带家长式权威,假借年龄与阅历对她进行温柔规训,传达所谓人生经验。 同龄男性也不行,她的野心会令他们不安,说不定事业也会较之出色,没有哪个男性能忍受同辈女伴强于自己。 粗暴划分难免有“错杀一千”嫌疑,但很幸运,冯师延初次撒网就捕到尤晏,或者说他自投罗网。 冯师延是先有结果,再反推出理论,而不是用理论去筛选。 她深入接触尤晏后,才知道前两类男人不合适自己。 她不需要一个男性去膜拜、受宠或者竞争,她就是比较喜欢这种乖巧、懂事、不惹她生气的男人,恰好年纪比她小这点,或多或少约束他的嚣张。 冯师延整理好思绪,情不自禁点了一下他的鼻子。 “你来陪我过年,真好。” 尤晏隐隐期待表白话语,这么点隐晦哪够塞牙缝。 “就这?” “我妈妈走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期待过年。” 也是。尤晏不满足,也只能妥协。 “你还可以期待更多一点。” 冯师延想了想,最期待的农场也不可能一夜建成,于是问:“比如说?” 尤晏清了下干燥的嗓子,“我啊。” 冯师延一时卡壳,“什么?” 尤晏字正腔圆,“我。” “……” 还是一头雾水,但不好再问。冯师延往上溯源,灵光一闪,完整句子应该是:你还可以期待,我。 果然是自投罗网。 甚至她连网也没撒,尤晏便一头撞上来。 她支起身,又情不自禁捧他脸捏耳垂,就像提起烧锅总要捏着耳朵似的。 她凑上去,亲他一口,尤晏嘴角出现被点开的涟漪。她轻磕他额头,鼻尖相触,气息交络。 “这不有了吗。” 简短的一句话轻巧化开尤晏的疙瘩,这下,他真被她拴住,从放养的小绵羊变成忠实的牧羊犬。 - 除夕,尤晏、冯师延和庞姣姣落地东北,才见到传说中的简正阳。 简正阳一米八出头,留平头,穿着休闲,但举手投足间掩饰不了那股商务人士的利落感,跟三张在校门左右的青涩面庞明显拉开年龄距离。 尤晏第一眼远远见到真人,就跟冯师延耳语。 “这家伙在追你闺蜜吧。” 冯师延说:“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第47节 尤晏:“男人的直觉。” 冯师延的眼神像在说:还自称男人,你不就一小毛孩。 尤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大过年的舍弃家人陪美人,没点意思说不通。” 冯师延想了想,“你不也是?” “……” 尤晏推着三人的行李推车,忽然一把将她揽过来,把她圈进推杆和双臂之间。 “我名正言顺。未婚妻,是不是?” 半句正经,半句戏谑,中和在一起,洗掉他掏心掏肺的羞涩感,泛红的耳廓却悄悄泄露痕迹。 冯师延拉开堆在近手的背包外侧,掏出一颗奶糖剥开送他唇边。 “奖励。” 尤晏吃了才说:“奖励哪句?” 冯师延说:“比较动听那句。” “……” 甜奶味在口腔扩散开,每一个细胞都在躁动,尤晏也想糖渍她。 但有“外人”在,想想作罢。同时放开冯师延,与她并肩而立。 绝对不是他太害羞。 庞姣姣从容介绍两边关系,简正阳朝尤晏伸手,“听姣姣说你也是h科大,我跟你正好校友。” 尤晏挺疑问,简正阳人如其名,一股正气,没有半分油腻。“校友”一词还是恭维了,他本可以用“师兄”来倚老卖老。 尤晏与他简单握手。 简正阳问:“读什么专业的?” 尤晏报出家门。 简正阳笑:“巧了,我也是,毕业后留学混了几年,不过现在基本丢光了。” 庞姣姣插话:“这人回家继承家业去了。” 简正阳:“你又揶揄我。对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闺蜜的男朋友跟我同专业呢?” 庞姣姣说:“……我有点记不清你那专业名,那么长。” 简正阳只淡淡一笑,示意尤晏问她:“你问你闺蜜记得他的么?” 庞姣姣咕哝:“……人家记得是当然。” 简正阳并不显露失望。 简正阳落落大方的做派很容易收拢人心,尤晏问:“学长去的哪个国家?” “德国a大,听说过吗?” 尤晏双眼有光,“学机械的有谁不想去,师兄是哪一届的?” 学长陡变师兄,其中的微妙很难忽略。在尤晏看来,叫学长不一定想跟着对方“学”,塑料称呼而已,叫师兄则有一种师门同袍的情谊在里头,更为亲切。 一摊开来,简正阳比他还高八届。 简正阳说:“师弟毕业后也有意a大吗?” 尤晏难掩雄心,“有这个打算。” 冯师延一直沉默,此刻像乍然回神,望向尤晏。 庞姣姣留意到她的反常,结合两个男人的议题,不难猜知原因。她挽着冯师延臂弯向前走,两个人像自带吸力,一迈开脚步,后面两个虽热火朝天,也自发跟上。 庞姣姣悄声问:“尤晏没告诉你要出国?” 冯师延苦笑,“其实像他这种家境的小孩,出国留学是常态,反而本科还在国内读,我有点意外。” 庞姣姣点头,“路弘磊以前提过,他们父母不想太早放他们出国,怕在外面学坏,你知道,有些国家吸食大|麻合法,懂吧?” 冯师延语带嘲讽,“那他们长到现在没长歪,挺不容易。” 庞姣姣:“……” 冯师延情绪失控,无意把庞姣姣也圈进来炮轰,毕竟她也是名副其实的二代。 “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庞姣姣改成揽她肩头,抚了抚,“我认可你的看法。像我们这些人,被描述成‘含着金汤匙’出生,要啥有啥,犯错了还有长辈帮忙撑保护伞,挺容易没有界限。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得看家庭教养氛围,尤晏和路弘磊家,都还好。” 冯师延喃喃,“‘要啥有啥’……你的口音被简正阳同化了。” 她挑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岔开,庞姣姣也乐意跟随。 “……有吗?啥时候的事?我没注意到。” 冯师延说:“你以前说‘什么什么’,不会‘啥’啊‘啥’的。” “……嘿,你不觉得他这个人说话发音特好听吗?听久了,总忍不住去模仿呀!——别说我,尤晏也把你带歪了。” 冯师延:“哪里带歪了?” 庞姣姣笑,“也不说歪了,就是感觉,变活泼了。果然爱情的力量。” 简正阳在度假村有一栋别墅,挨近雪场。 他边开门边说:“本来邀请姣姣和她闺蜜一起来,她们死活不愿。后来师弟加入,我沾了光,这两个人才同意过来。” 庞姣姣抱臂咕哝,“你们两个师弟来师兄去,也不嫌肉麻。——单我和延延两个女人,当然不会去,谁知道是不是羊入虎口。” 简正阳爽朗而笑,转头朝尤晏说:“这两人防范意识还挺高。——不过挺好。” 简正阳给冯师延和尤晏一间大床房,和庞姣姣的客房同在二楼。简正阳自个儿呆一楼,让他们不必客气。 吃过酒店订来的年夜饭,一起跨了农历年,四人互道晚安。 尤晏洗漱出来,坐在床边看手机。 冯师延半躺床上,被子拉到腋下,举着一本专业书几乎遮住脸庞。 尤晏已经习惯她到外地都备上一两本书,“万一没电没wifi呢”,她收拾的时候说。 屋外白雪苍茫,像霜冷冰箱忘记除冰后结出厚厚冰阵,别墅是没来得及吃掉的巧克力雪糕。 尤晏想起有一年去和晏茹过年也是这般情景,只有他们母子二人,靠着积雪的窗户对饮,不过他杯子里是可乐,晏茹的是醇正啤酒。 未成年禁止饮酒,晏茹这个没什么传统妈妈气质的女人,在某些事上却有着严格的限定。 尤晏回忆起来,不知不觉告诉冯师延。 她问:“什么叫‘妈妈气质’?” 尤晏思索片刻,“大概因为离婚且单身,脱离普通妈妈自我牺牲和奉献的命运,她对我来说,仅仅是一位女性长辈。” 冯师延想起师琴,缓缓翻了一页书,脸还藏在后头。 她说:“我觉得‘长辈’一词也不准确,她就是比你我年长的女性,辈分不存在,自然就有平等的轻松感。” 冯师延不愧为同性,感触更深,替他纠正一些似是而非的细节,尤晏想握住她的手,但她还端着书。 尤晏掀开一缝被子坐进去。 “你也想去a大吗,毕业后?” 声音从书缝上方飘出来。 尤晏扭头,书本墙壁一样挡着她的表情。 “这样也好……” 冯师延喃喃。 出国比约定分手时间——他22岁——早半年,冯师延得承认,当初设定一个终点,不过是给自己预设一个保留尊严的退场仪式。所以,前提条件是尤晏不会喜欢上她,她也可以在一个时间区域里释放自己,用约定粉饰自尊。 现在,不但“前提条件”明显变化,连“终点”也微妙改变。 尤晏是不是一直有一个坚定的“终点”,摆在她设定的之前?到得那时,他会比她抽身更早,更利索干净。 这样的苦恼无理又矛盾,她先设定规则,尤晏只不过悄悄藏一手,并不违反规则。 但她也没生气,就是……最有趣的专业书也成了无意义的黑色方块阵。 一根手指卡着书本翻开的位置,一会还回去她还能接着看,尤晏把书轻轻抽开。 “干什么?” 冯师延把书拉回来,尤晏没跟她扯。 书本回到原位,阻挡眼神。 尤晏没有再抢。 房间里静了一会,冯师延立起柏林墙,也不好自个先推倒。 身旁温度一空,尤晏不知要干什么,窸窸窣窣一阵。 片刻后,清清嗓子的声音悬浮在有点距离的半空中。 “我给你开演唱会。” “……”专业书的文字变成省略号矩阵。 尤晏唱的是法文歌,老歌,但最近在短视频平台二度火爆。冯师延即使不爱看短视频,偶尔也碰上同学刷到,超市用作bgm,或者从路边等送餐的外卖员手机里传来。 原声女声,尤晏嗓音立体而性感,冯师延不懂法文,不知道他发音是否准确,一个个单词被他裹圆了送出,带着喜悦的俏皮。 冯师延很难拒绝一个善意讨她欢心的人,书本下拉,悄悄露出额头,然后眉毛、双眼—— 整个尤晏跳入眼帘。 头上戴着一个粉红的东西,陌生又眼熟,再一瞧,竟然是她的兔子发带。刘海束起,额头光洁细腻,如新拆封的面霜,两只粉红的耳朵挺挺撑起。 手中还握着她的卷发梳当话筒。 每一个动作都能精准卡点。 她的窥视无形变成强化物,尤晏还即兴插入一段beat box。 第48节 笑意掀翻书本,她彻底丢到旁边,似乎明白同学刷到这首歌为什么忍不住抖腿。 欢快的音符总能把人从郁闷里拔出,带起灵魂共振。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卷发梳顺手搁床上,兔子耳朵给舞塌了,尤晏一把掀开,跪趴到她跟前,眼眸晶晶盯着她。 “我们忘了之前的约定,好好谈恋爱好不好?” 手给他轻压着,冯师延慢慢抽出来,想点一下他的脸颊,尤晏半途握住她手腕,拉到唇边吻一下,眼睛还盯着她等答案。 冯师延叹气,轻缈的一句差点判了他死刑。 “从去年暑假你第一次主动飞来找我,我就已经当你是我男朋友,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心的,你现在才察觉到吗?” 第30章 次日醒来, 冯师延身旁空了人。 这一晚睡觉并不安稳,尤晏抱她很紧,稍微翻个身, 他担心滑掉般缩紧双臂。 冯师延像箍着一把重锁。 套间的浴室听不出是否有人,冯师延想唤他一下, 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们从未叫过彼此名字, 相近时不必称呼, 不远不近大概哎或喂一声,要不直接拉人,太远直接奔上前。 冯师延索性不再找人。 起床拉开落地窗窗帘, 晴朗雪日框进窗户里, 尤晏在平整厚重的雪地里拖步而行,再仔细瞧,雪地已经画出三个符号: y[桃心]y 他正在走第二个y的尾巴。 冯师延又想唤他了, 可隔着玻璃和距离,她只能敲敲玻璃。 尤晏埋头沉醉自己的“画作”。 玻璃雾了, 又给冯师延擦晴。 尤晏偶然回首, 脸庞像雪天的另一个太阳。 他跳到心形上部,抬起双手在头顶勾出一个大心形。 冯师延抬手示意等一下, 趴到床上够手机,回来朝他晃晃。 尤晏点头, 莞尔,重新比心。 冯师延直接拍视频, 顺便抓拍几张。 冯师延笑着哈雾了一小块玻璃, 画出一个桃心。 尤晏也掏出手机拍她。 冯师延虚握拳头当话筒,摆了两个他昨晚的舞姿。 尤晏点头,无声演绎昨晚的“表白开场舞”。 脚印凌乱, 雪地像给花椰菜锤出一口浅坑。 冯师延重温他的表白熨帖心口的律动。 一个转身动作后,尤晏动作卡壳,突兀刹车,朝大门方向抬手像跟谁打招呼,两只耳朵红得像从雪地捡来的胡萝卜片,更应该装在雪人身上。 冯师延变换角度,勉强看到简正阳。 她收起手机,坐到床沿翻出刚才视频,每一遍都是不同感受。 第一遍重温刚才的梦,第二遍找细节。 两个y,谁在前,谁在后? 太不讲究了。 就算打出yan也分不清,得注音才行。 冯师延回微信找他,id也变了。 y&y 再看朋友圈多了双位数的提醒,点进去一看,一夜时间,尤晏竟然给她所有动态点了赞。 冯师延打字问:「我是哪个y?」 尤晏可能还在和简正阳聊天,冯师延洗漱出来才翻新消息。 y&y:「在我这你是后面一个,在你那我能是后面一个吗?」 冯师延没有犹豫,回复:「嗯。」 y&y:「yes!.jpg」 y&y:「给我抱抱.jpg」 y&y:「转圈圈.jpg」 接连轰炸好些狂喜表情包,冯师延屏幕自个滚动了一页。 师延:「上来。」 y&y:「好」 冯师延返回去,在关键处截屏。她在云盘用“yy”为名建立文件夹,把有关截屏分进去。 敲门声旋即响起。 冯师延让他进来。 尤晏脸上浮起自然的笑容,但好像怕不严肃,稍微抿嘴收敛,眉眼的部分却没法掩饰,自得也谦谨。 冯师延坐床边哭笑不得,“你想笑就笑。” 尤晏张开双臂扑向她,单膝点地,抱住她腰身,头埋肩颈。 冯师延回抱他,笑道:“你蹲下来还比我坐着高。” “那是因为你坐得不够高。”尤晏就地转身,背朝她拍拍肩膀,“上来。” “……” 尤晏扭头继续拍马鞍,“上来。” 冯师延蹬掉脱鞋上床,扶着尤晏举起来的手,跨坐上去。 她笑,在恋人面前只剩下这一个表情,“好像木马。” 尤晏:“……汗血宝马。” 在她咯咯笑声中,尤晏把紧一双小腿,稳当起身。起先冯师延勾着他下巴,适应后改扶耳朵。 天花板逼近许多,就像立刻压下来。 尤晏说:“现在你比我高了,碾压我了。” 两个人像没包装袋的冰棒,叠一会后黏不可分,举着一根,另一根跟着支起。 冯师延低头,想看他,尤晏可能怕仰头摔了她,脑袋不敢乱动。 “走一圈?” 尤晏:“好咧!” 他绕着大床走出一个u型,冯师延说可以了。 尤晏蹲下把她送回床沿,还是刚才姿势盯着她,两手搭她身侧,松松围着她。 “我承认开窍比你晚,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也是一心一意。从一开始我就有点喜欢你,对你挺好奇,也想去了解,却不知道这种激情能持续多久,能有多深。大概因为以前接触少,对你抱有刻板印象,觉得你文静,可能也挺没趣。越接触越颠覆,发现你是另一个样子。嗯,我挺喜欢的样子。” 冯师延耐心听他诉说,到这里也忍不住跟他相视而笑。 当初小小的突破口越裂越大,让滚涌的情绪顺利滑出来。 “后来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深刻,大概就是——从照片里看到你和其他男人一块吃饭,会想立刻冲到你身边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吧。” 冯师延想起夜跑后尤晏和林鸣真像两只烤鸭在单杠上升降,噗嗤而笑。 尤晏佯怒,“不许笑!” 其实也不尽是佯装,那个名字的确容易让他不爽。 冯师延敛了敛,“我从来没有把他往朋友以外的位置摆。” “哦……”尤晏受用又不好太得意,但接下去的话让他很快黯然,“去a大是我进h科大后的理想,你也是我走运碰见的另一个理想,我有点贪心,两边都想握进手中。我想了一个晚上和半个早上,也没想出好的解决方法。” 冯师延捧起他一边脸,习惯性摸上耳垂。尤晏歪头蹭她掌心,跟雪枪一样细腻而温柔。 “这不是难题,不需要解决方法,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到时再说吧。我舍不得你,还想跟你继续在一起。你昨晚说忘了当初的‘协议’,可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把‘协议’当真,它在我心里不存在,只不过是哄你上钩的花招。” 尤晏把她空闲的手拉来盖住另一半脸颊,把自己变成冯师延掌心一拍一摊,忽然变出来的苹果。 “我喜欢你的花招。” 冯师延笑:“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协议’,那就是我的底线:我希望有一段自由而忠诚的感情,如果我感觉到束缚和背叛,我选择终止。” 尤晏虔诚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好。” 这一刻,冯师延再一次肯定自己眼光不错。 如果尤晏给她天花乱坠的誓言,她会觉得虚伪,连她自己也不能保证海枯石烂还爱他。虚伪属于背叛内心,也是不行的。 - 吃过早餐,太阳偷偷摸摸起来一会,又躲回去。 庞姣姣和简正阳先出来,端详着半融化的“y[桃心]y”。 庞姣姣举着手机俯拍,职业架势十足,活像犯罪现场取证。 冯师延和尤晏也从屋里出来。 庞姣姣远远地说:“昨晚我好像听见有人唱歌。” 尤晏:“……幻听。” 第49节 冯师延问:“好听吗?好听就不是幻觉,不好听就是。” 庞姣姣揶揄道:“那我估计你肯定不是。” 滑雪场就在附近,有一小段距离,简正阳预约的越野车不多时抵达门口接人。 尤晏给冯师延一个眼神,捏捏她戴手套的手。 冯师延笑笑,上了庞姣姣坐的中排。 “……” 尤晏这个一米九大高个和同门师兄坐后座。 冯师延用后排也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们这趟来好像被师兄请来做客,什么都安排妥当,不用自己操心。” 庞姣姣转身跟后排简正阳笑,“辛苦啦!” 简正阳说:“看你闺蜜多会说话,也叫我师兄,你是不是也应该叫一声,整日没大没小的。” 庞姣姣说:“她是跟她男朋友叫的,我又不跟你同一个师父。” 简正阳说:“你是我师弟的师姐,我比你早毕业,间接也算师兄。” 庞姣姣笑骂道:“倚老卖老,老不知羞。” 简正阳爽朗而笑。 路上尤晏又找简正阳打听a大,冯师延也回头接上几句。 简正阳问:“小冯以后也一起留学吧?” 冯师延往尤晏那边扫一眼,笑笑宽解他的紧张,“暂时还没计划。不过听你们说着,留学生活挺让人心动。” 简正阳瞥一眼庞姣姣,那边不着痕迹摇摇头。 “有机会出去看看也不错,体验不同的文化。” - 冯师延去南方后就没滑过雪,慢慢悠悠好一会,才找回感觉,单板踩着嗖地加了速,边刃割出优美干净的弧线,像从高空往雪锅里甩一根长长的长寿面。 “哎——”尤晏对她的技术一点也不意外,她能在长跑上拔尖,其他体育项目最菜也能混个及格。他在后头唤她,准备追上去。“喂——!等下我——” 庞姣姣戏谑道:“你哎哎喂喂这叫谁啊?难怪她听不见。” “……” 尤晏“要你管”地瞪她一眼,不巧被防风镜挡严实,只好懒得理她,跟上冯师延。 简正阳在旁闲闲道:“先照顾好你自己吧,还站得稳吗?大小姐?” “……” 两根滑雪板摆成内八,滑雪杖僵硬支着,昔日飒爽利落的大小姐冻成冰雕。 “你、少打趣我,正阳宫高人快点指点一下我啦。” 简正阳笑骂她一句,“你他妈才进宫。” “哈哈哈哈——”庞姣姣差点稳不住身形,“你不要逗我笑。” “……” 冯师延在中道歇息等人。 尤晏稍一会赶到,“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冯师延拉开裤兜掏出手机递给他,“哎,你帮我从后面拍段视频,我好多年没滑雪了。” 尤晏没接,也掏出自己的,大概刚才给庞姣姣激将,想先人一步,“哎什么哎,我没名字吗,叫名字。” “你不也没叫过我。”冯师延猜到他用自己的拍,收好手机。 “……没有吗?”尤晏好像记得叫过延延? 冯师延:“你试试。” “……” 冯师延:“叫啊。” 两个戴着变色防风镜的人像大小螳螂对阵。 尤晏清清干冷的嗓子,“……臭姐姐。” 扔下三个字,害臊似的,扭头嗖地划走。 第31章 【加更】 尤晏又突破一道新口子, 之后那声“姐姐”越来越顺口。 不过人还是要点面子,庞姣姣和简正阳在场时,“姐姐”只存在他的眼神里, 背后讨饶才叫上一声。 尤晏把冯师延拐到一边,问:“怎么样, 该轮到你叫我了吧。” 冯师延大大方方:“阿晏。” “……” 想起她当初摆阵问她想用什么风格的套, 他就该知道区区名字卡不住她。 只要冯师延不在意, 在意的就只有其他人。 尤晏不满足,“再叫一声。” 冯师延:“阿晏弟弟。” “……” 满意度跟心律齐飙,尤晏搓心口。 “你给我备注了什么名字?” 冯师延说:“我不备注, 你的名字是什么样就显示什么样, 我喜欢看你的原生态。——你呢?” 尤晏调出微信列表给她看。 她的头像置顶,备注:姐姐。 冯师延说:“你会不会把静枫姐和我弄混了?” 尤晏下滑一页,“舒静枫”三个字显示在熟悉的头像旁。 “小时候她只会借姐姐身份欺负我, 我老早就不叫她姐姐,那之后她就没法再仗势欺人。” 冯师延说:“那为什么叫我?” 尤晏上身稍歪, 在头顶比心, “爱你!” 彩色防风镜严实,手套和衣服厚重, 实在像一只螳螂高举刀臂。 冯师延的热忱投放地方很多,得到回馈不少, 她早已感觉到他的爱意,当他明明白白表达, 她没有太大意外, 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自信与充实。 而且“爱你”比“我爱你”少强调一个主语“我”,表白意味淡一些,像调皮自言自语, 十分可爱。 她说:“再说一遍。” 尤晏左右扭腰,分别比划一次,“爱你,爱你。” 比“给我抱抱”那只表情包的老鼠更可爱。 冯师延冲他招手,“过来。” 尤晏蹬开滑雪板,乖巧挪到她身旁。 “我们合照。” “好咧——” 尤晏脱开手套,调整手机模式。 两人外出往往不带其他拍照设备,通常沉醉在大西北的壮丽里——他们也只在去年夏天结伴游过西北——兴起时才掏出手机拍一两张,也很少记得发“到此一游”的朋友圈。 对冯师延和尤晏来说,眼睛和脑袋就是最好的镜头和存储卡,有限的时间用在享受,最难忘的瞬间常常只能记录在脑海。 一点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默契,才积攒成今日厚重的喜欢。 一直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的认同感,终于在彼此身上找到归宿。 手机定格苍茫雪地的一瞬,尤晏勾着她的肩头,冯师延搂着他的腰。 哪怕整张脸只露出一个鼻子,屏蔽表情,他们亲密的体态,自然的动作,也传达出难言的幸福感。 尤晏把照片发给她,让她等会,他发个朋友圈。 在冯师延家的合照、雪地画字、滑雪合照,三张照片一起,带上定位,配上文字: 「和延延过年[金牙得意][红心]」 尤晏更新小半年没动态的朋友圈。 冯师延第一个刷到,第一个点赞,也效仿他用同样三张图配字:「新年。」 尤晏凑过来问她怎么发,冯师延给他看屏幕,尤晏拿过,在句末加了一颗同样的红心。 然后递还给她,“可以了。” 冯师延笑着再多加一颗红心,点击发送。 冯师延和尤晏继续滑雪,刚发出的动态如同两口盆子,静静等着评论从天而降。 下一个休息点,两人不约而同拿出来查看,像牛顿的苹果终于落到盆子里。 尤晏忽然说:“交换一下?” 冯师延觉着挺刺激,将自己的递过去。 尤晏那边是人气热带,一溜点赞和评论,大部分加了备注名,没加的都是冯师延也熟悉的人。 lonely:「艹艹艹逍遥啊,早知道哥也跟你出去浪」 舒静枫:「[花][礼花]羡慕呀,小两口新年快乐!」 第50节 舒静枫回复lonely:「省省吧,当什么电灯泡」 lonely回复舒静枫:「说不定延姐可以给我介绍单身小姐姐[呲牙]」 江欣:「哟私奔」 舍长:「新年快乐,女朋友很可爱,羡慕」 舒静枫:「你不在家,炮火都往我身上跑[捂脸]」 舍长:「每日一问,论文写完了吗」 下面还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尤晏过生日那会介绍过,还有更多没见过,内容五花八门。 「#牡丹舍长心肺扎穿,举起论文大刀向情侣#舍长大过年要哭了」 「新年快乐!很有夫妻相[礼花]」 「新年快乐!(悄咪咪问一句,是我们高中校友吗?我怎么感觉好像见过。不是的话那就是你的可爱女朋友!!!祝福祝福!!![礼花]」 「高中隔壁班的冯?卧槽你可以啊,藏得够深的」 「这个可以啊,什么时候回来打球带出来看看」 「配一脸,祝福啊啊啊」 「我就问一句,大过年为什么要杀狗??」 期间手机一直震动,新消息不断进来,估计不少私聊他打听八卦的。 评论区末端一条尤为醒目—— 巧姐:「[呲牙][强]可爱姑娘和精神小伙」 冯师延笑出声,喊尤晏来看。 尤晏:“……奶奶偏心,为什么你‘可爱’,我只能是‘精神’,起码来个‘帅气’啊。” 冯师延说:“也有那个意思。” 尤晏哼哼,“一点也没有。” 他回到冯师延手机,点赞多于评论,评论区几乎都是女性名字,整体风格克制有礼,没有他那边的疯狂。 睢玲:「男朋友好帅!幸福呀[呲牙]」 代云:「新年快乐![呲牙]难怪那天赶着回去」 「男朋友很小鲜肉呢[捂脸]没想到初中觉得最后一个会恋爱的人都比我还早谈恋爱~祝福啦!」 睢玲回复:「是哦哈哈哈哈,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抱紧不哭哈哈哈哈」 唯一特别的是“林鸣真”三个字,如果不是认识,尤晏恐怕会因刻板印象当女性名字处理。尤晏不得不承认,这名字挺温柔,有股善解人意的意味,就像接触到的那样。 如果不是跟冯师延有关联,可能两人会成为好朋友。 林鸣真评论她:「在哪滑雪」 四个字一没新年祝福,二没看见他这个男朋友,恐怕极其熟稔的朋友才敢这样直率。 尤晏在脑内打字:在我心里。 总的来说,人以类聚,各自的朋友风格与本人相近,尤晏胜在多,冯师延贵在精。 冯师延和尤晏换回手机。 一会后,尤晏又补一条冯师延滑雪视频,简直像把存了半年的动态批量更新。 lonely:「豪门少爷离家出走不得不以拍短视频为生」 舒静枫回复lonely:「哈哈哈哈有那个味儿了」 巧姐:「[强][强]延延真棒!」 尤晏回复巧奶奶:「怎么不夸夸摄影师」 不一会,巧奶奶回:「摄影师在哪里?我没看到呀!」 尤晏:“……” 在雪场呆几天,庞姣姣工作假期即将耗尽,冯师延也要回去准备办事材料,二人就地分道扬镳。 尤晏不想回家,还是跟冯师延回l市。 初八开工后,冯师延和潘代云忙着四处跑递交资料。尤晏在家里复习德语和修改课程论文。 冯师延跟尤晏提过一嘴合作社的事,隔行如隔山,尤晏没发表过多看法,只说需要帮忙就直说。 几日后,冯师延果然有事相求。 她想让他帮参谋一辆车,以后村镇——城区来回跑用得上。 尤晏合上笔记本,转过电脑椅,“刚好说要送你新年礼物,车我送你吧,想要什么样的?” 冯师延坐书桌对面的懒人沙发,背后是墙面书架。 “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尤晏做了一个掏心的动作,“情谊值千金。” “那更加不能用金钱衡量。” 尤晏撅嘴,佯装生气,“烦你。” 冯师延早出晚归,只在吹头发时用电脑,笔记本早已搬到卧室梳妆台。她过去借用尤晏笔记本,弯腰一个一个键戳字。 尤晏扶着她的腰,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这种姿势谈正经事挺不正经,冯师延笑了笑,让他看电脑。 网页显示关键词的搜索结果:五菱宏光。 他挪转电脑椅,椅背与桌子垂直,好让冯师延正面笔记本。他肘搭桌沿,手托脸颊,“……你确定?” 冯师延啊一声,“这车适合拉点货,日常进村足够低调,不容易给游手好闲不良分子盯上。” ……说得挺有道理。 尤晏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那个村子是什么样的地方,听起来治安挺差。你下次什么时候去?我陪你。” 冯师延说:“村子的话,跟其他地方的大同小异吧,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留守的基本是妇女儿童和老人,总会有一小部分二十出头游手好闲的男人。不过我的专业注定离不开土地,我已经做好功课和思想准备。等开学后,我准备报班学拳击,顺便增肌。” 说罢她曲臂鼓起肱二头肌,长期着重有氧运动,疏于无氧,她的肌肉在长跑爱好者里有点可怜。 她捏了捏,有点遗憾道:“入冬后就没怎么跑步,有点萎缩了。” 尤晏不知想什么,突然把下巴垫到她的上臂,磨了磨,无辜望着她。冯师延好像条件反射,很难抗拒一股奇妙的冲动—— 她用臂弯轻夹了他一下。 就像把李子放进木夹子,总是要夹扁的。 “呃——”尤晏发出夸张的一声,卡喉似的。 “……”冯师延又夹了一下,跟夹上尖叫鸡似的。 “呃——”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总这样闹着闹着就笑起来,原因有时滑稽,有时事后回想并不怎么好笑,但想起的那一刻,自个儿总忍不住偷乐,记得他们曾经这样快乐过。 尤晏不闹了,正经说:“既然你已经选好车型,付款就交给我了。——不许拒绝我,不然我也、夹你。” 冯师延估摸无法拒绝,已经暗暗妥协,“怎么夹?” 尤晏习惯性将下巴搁她肩头,每吐出一个字,冯师延肩膀就给碾一下: “用腿。” 第32章 开学临近, 尤晏打算先回g市看奶奶再回校。问冯师延要不要跟他回去,奶奶挺想念她。 巧奶奶算是她去南方后第一个亲近的长辈,冯师延心动, 却抵不过行程紧张,遗憾摇头。 尤晏侧卧支颐, 另一手卷玩她一缕发尾。 “就猜你会拒绝, 我也不过随口一说。——问你个问题, 如果去年暑假我没有主动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三年不见我?” 分手协定虽然作废,提起来仍然心有忐忑, 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东西, 总担心会复辟。 另一方面,第一次来找她竟然变成“去年”的事,能用“年”来描述的事情, 总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厚重感,莫名令人心安。 冯师延把被子掖在腋下, 两具年轻的身$体仍然保持原始状态, 不着片缕。 “大概吧……” 尤晏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发泄当初的憋屈。 “敢情我就是当了一夜免费劳动力。” 冯师延虎口楔合他下巴,捏了捏, 尤晏又故意发出奇怪的声音,像火车穿过城市路口鸣笛。 冯师延笑起来, 雪枪本在梳妆台上舔爪子洗脸,瞳孔定定望向声源, 好奇又惊恐。 他不好意思地闭上嘴, “好像吓到妹妹了。喵——” “嗷呜——” 雪枪如见罐头,纵身飞跃,嗷地在尤晏身上落脚。 尤晏也嗷一声, 这回不像假装,是真中枪。他倒抽着气,“差点被你废了……” “真踩到了?我看看。” 冯师延说罢要去掀被子,尤晏立刻捂死,“不给看,我害羞。” 语调恢复正常,冯师延不再勉强,认真说起正事:“明明我也有出力,最开始我在上面。” “没听见。”尤晏倒下,拉被子蒙头,唱歌似的,“没听见呀没听见。” 冯师延说:“没听见没关系,记得住就好。” 尤氏摇篮曲调子没变,歌词变了。 第51节 “不记得呀不记得。” 冯师延说:“不要你记得住,只要我记得住。” “睡着了。” 摇篮曲变成滚滚鼾声,冯师延笑着去掀他被子,尤晏连眼睛也敬业地闭上。 冯师延扒他眼皮,尤晏翻白眼,她笑得他睫毛都似共振。 再捏他鼻子,矫作的声音源源不断从嘴巴冒出。 她松开,用自己的嘴巴盖上他的,声音消失,旖旎的气息悄悄溢出,偶尔掺杂一两个情不自禁的模糊单音。 尤晏拉她到身上,化成一叶扁舟载着她。 雪枪钻进被子鼓起的空洞,浑然不觉蜷缩着。 好一阵缠绵后,冯师延支起脑袋,再吻了吻他。 “明天要跟代云去看农机,没法送你去机场了。” 尤晏也亲吻她,像交代要事前要清清嗓子一样,莫名和冯师延的仪式同步。 “没事,在哪分别还不是一样要分别。”不能表现得太过委屈,尤晏调整道,“你下乡注意安全,多跟几个人同行。” 冯师延郑重应道:“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碰到不对劲马上跑,一般人跑不过我。” 尤晏轻捏她鼻子,一腔话语翻滚,一下子又不知该说什么。 扁舟依然载着她,好似在月夜静湖上,随着柔波轻轻飘荡。 - 尤晏回到g市不久,冯师延发来她刚领到的农机驾驶证。 证件格式跟普通驾照差不多,标题里是“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驾驶证”。尤晏对农机构造有所涉猎,从没想过亲自开农机,大概因为他从来没机会下田。 现在蠢蠢欲动,回复:「姐姐好棒!」 然后做乖巧状:「下次去能让我也开开吗?」 姐姐:「可以,但你要先考证。」 y&y:「好的!」 冯师延不久又发一段实操视频,座下是一台崭新的耕地机,正缓慢稳当沿着木板倒上卡车,司机女士脸上一派从容与喜悦。 y&y:「[口水]我也想摸一把」 姐姐:「等你下次来。」 尤晏转发视频到和路弘磊、舒静枫的三人小群里:「看我延姐威武不[呲牙]」 舒静枫:「[强][呲牙]好飒」 lonely:「卧槽延姐牛逼啊!」 lonely:「[呲牙]这玩意能把你的小橙碾成印度飞饼」 小橙是尤晏橙色的兰博基尼。 舒静枫:「@lonely哈哈你挑拨离间,延延可是很温柔」 y&y:「@枫就是,她才舍不得[害羞]」 lonely:「二哈.jpg有女朋友了不起啊」 y&y:「[金牙得意]」 巧奶奶和尤琼瑛从外面回来,尤晏顺便给她们看。 巧奶奶捧着他手机合不拢嘴,“延延可真像我年轻时候,你爷爷出去给人当厨子,家里的地都我在种。那时候犁地还得用牛,别人嫌地小,不帮忙犁,我用背带背着你爸借了牛自己耙完几亩地。” 这段历史尤晏听过,后来爷爷出来从摆流动摊到开饭店,直到尤立人这一代才建立属于尤家的食品帝国。 尤琼瑛冷不丁说:“妈,你年轻时候可没有过年不回家吧。” 这句指桑骂槐加一石二鸟,犀利无比,尤晏和巧奶奶竟然同时遭难。 尤晏刚想开口反驳,巧奶奶抢先道:“那自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胜于一代,延延可是干了我年轻时想干又没条件干的事。嘿嘿——阿晏,这视频发我,我要发朋友圈,让我还健在的老姐妹们都瞧瞧,现在的小姑娘可真厉害,棒!” 她比出稍微变形又依然挺立的大拇指。 巧奶奶明明白白地护犊,别说尤琼瑛,就连尤晏也挺意外,尤其那一声“嘿嘿”,像个通透又天真的老顽童。 冯师延在巧奶奶这里不是尤晏的未婚妻,不是她未来的孙媳妇,而仅仅是冯师延,一个学农业、会操控农机、下田会快乐的小姑娘。 尤琼瑛冷笑:“一个大学生还去开农机,学费都白交了。” 尤晏说:“求知欲旺盛,技多不压身而已。她在麦田开农机,别人在城里飙车,本质上没什么不同,相比之下,她的安全系数还高一些呢。再说,她又不是丢弃学业专门干这个,我也研究过这些机械,说不定哪天有机会也亲自试一试。” 巧奶奶语气带上明显不悦,“什么时候勤恳踏实、乐于尝试也变成可以嘲讽的品质了?” 尤晏说:“奶奶,我要跟她转述你的话,她一定很开心有人认可。” 巧奶奶说:“我要亲自跟她说,你可别抢我的风头。” 尤晏:“……” 尤琼瑛一张脸失去琼瑛光泽,“妈,您这岁数了,怎么思想还那么偏激呢。” 巧奶奶说:“你把不同看法说成‘偏激’,我不跟你浪费口水,我找延延聊去。” 尤琼瑛:“……” 尤晏跟巧奶奶进电梯上楼,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夹碎伪装的正经。 尤晏噗嗤笑出声,“奶奶,你太刚了。” 巧奶奶叮嘱,“视频发我,别忘了。——哎,现在不是挺流行手机直播吗?你问问延延,下回她开耕地机犁地,可不可以也搞个直播?我想给她送礼物嚯嚯嚯,我喜欢这个小姑娘。” - 冯师延有一个闲置的短视频号,试了一下直播入口,可以进去。即兴改了一个网名,把id告诉巧奶奶和尤晏。 春耕即将开始,合作社匆匆成立,在当地名声不响,熟练的农机手倾向于同以前熟人合作,不然就是开价离谱,冯师延和潘代云招不到合适的农机手,好在两人都有证,索性挂帅出征。 但开展也不太顺利。 村民也倾向于和熟人合作,对两个零基础的女性农机手没任何信任,潘代云找昔日同学好说歹说,终于以稍低于行情的价格拿下一户人家。 按先前协商结果,周末由冯师延下田,工作日她回城上学才全权交由潘代云安排。 这日周六,冯师延顺利拿下机甲战士首秀机会。 王素华帮她举着手机直播,冯师延出糗还是挑战成功,千里之外的巧奶奶和尤晏都能看见。 冯师延顺利把耕地机开下田,铲刃插#进土地,翻挖出一行行的泥土。 耕地机在她手中像遥控玩具那般简单,沿着农田漫游。 尤晏顺手就刷了一个礼物。 王素华给动画晃了眼,跟着底下提示文字念出文字:“歪歪给你赠送了兰博基尼x1——小云,你看这还有人送礼物呢?” 潘代云说:“她男朋友。” “兰博基尼”是5200平台币,价值520人民币。 王素华:“噢噢难怪,嘿嘿——那我的声音是不是也进去了?” 潘代云说:“对啊,直播嘛。” 手机晃动,镜头跟着耕地机上的冯师延移动。 “看,延延在这。真精神这姑娘!多熟练啊这操作!这里就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么能干的姑娘!” 潘代云看了她妈妈一眼,忍俊不禁。 y&y:「看到了,谢谢阿姨[呲牙][红心]」 屏幕又出现动画和文字:「巧姐给你赠送满汉全席x1,为你打callx1」 王素华跟潘代云说:“这又来一个送礼物的。” 潘代云说:“那是延延男朋友的奶奶。” 两件礼物分别是4999币和999币,“巧姐”以微妙差距,挤掉礼物榜上的“y&y”,成功夺冠。 王素华说:“哎,巧姐早上好,谢谢巧姐的礼物。” 不一会,“y&y”又送了“旋转木马(13140币)”,再次回归首位。 “巧姐”也不甘落后,立马送了“彩虹城堡(28888币)”。 “y&y”接着甩出“狂欢节(30000币)”和“银河之心(66666币)”,屏幕上眼花缭乱的动画终于停下来。 王素华悄悄用气音跟潘代云说:“这两人怎么像拍卖一样,一个价比一个价高。” 潘代云但笑不语,土豪的消遣她不太懂。 农田刚好倚着村舍,时值早饭之后,留守的妇女带着小孩出来耕作或消食,看见巨大机器上的女人,不由驻足旁边片刻。 每人的“片刻”碰到一起,农田旁围观了七八个人。 有人说,村里从没见过女的农机手,以前都是汉子干的活。 潘代云说,现在不是有了吗?你家有没有田要犁?找我们,都是同胞,价格包实惠。 简易名片随即散出去。 有人说,农机开起来比小电车难多少?是不是要参加什么培训? 潘代云说,不难,学一下就会开,就跟你小孩学会开你手机看动画片一样。 有人说,你是大学生,当然说容易啦,我们整天在家里干农活的,哪那么容易。 潘代云说,某某跟你是初中同学,不也开农机。 有人说,某某是男的啊,男的学机械比较快吧。 潘代云刚想回答,王素华在旁翻白眼佯怒,“难道开农机用他那根东西开吗?” 潘代云:“……” 这些懂的比说的多的阿婆阿婶相视哈哈大笑。 第52节 在h市的y&y:「……」 在g市的巧姐:“哈哈呵呵这老妹真有意思!” 还没笑完,传说中的某某打着哈欠路过,打招呼问她们什么事笑得那么开心。 阿婆们更是笑得金牙灿灿。 王素华夸耀道:“看吧,男人这才起来,我们姑娘都快犁了一亩地,还是女人家勤快。” 这下真没人反驳,阿婆阿婶们津津笑着,脸上浮现与有荣焉的骄傲。 当下,有几人跟潘代云约了犁地档期,未来三天全安排满档。 王素华冲着手机解说:“犁完了,整块都犁完才休息,姑娘辛苦了,准备下来活动活动筋骨,我要倒点茶,手机放一下——” 一直在小位置呆着,冯师延手脚泛酸,不过比起拓荒般的成就感,这点疲累算不得什么。 冯师延接过递来的手机和奶茶,捋了下凌乱的鬓发,切换前置摄像头,新评论立刻刷上来。 巧姐:「可爱的姑娘」 y&y:「[红唇]么么」 巧姐:「么么是什么意思」 y&y:「kiss」 巧姐:「原来如此[呲牙]么么」 冯师延喝了口茶说:“奶奶,阿晏,你们还在呀?” y&y又刷了一屏礼物证明存在。 巧姐:「延延歇会,不着急说话」 王素华准备回家做午饭,冯师延留了她一会,让巧奶奶和尤晏都看清楚刚才谁帮她当手机架。 直播不得不终止。 y&y:「下回见麦田魔女[红唇][红心]」 巧姐:「下回见可爱的小魔女」 “麦田魔女”正是她的id。 潘代云跟农田主人结清账,冯师延开着耕地机转移阵地,心中又腾起一个新想法。 午晚两餐都在田间解决,歇人不歇车,冯师延调整原先计划,和潘代云轮流上,带着疲劳和充足踏着星光回家。 今日账单一对,冯师延和潘代云会心而笑:开农机挣的还没冯师延意外直播收益高! 冯师延开玩笑道:“我好像又发展出一门潜在的兼职。” 王素华腾出一间房子给冯师延,她近午夜才有空和尤晏视频。 冯师延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聊日常,中途掩嘴打几个哈欠。 他问她累吗。 冯师延说:“身体上累,精神上不累。我还有别的出路,开农机只是一种体验,对别人来说却是生活,别人才更累吧。” 尤晏让她早点睡,看她睡着再挂,不用管他。 冯师延有点不舍,但也徒劳,她最想抱一抱他,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即时实现。 她把愿望打折,“要不你再给我跳一个舞吧。” 尤晏住h市那套房子里,要求不算勉强。 他下好bgm,找出一个粉红的兔子束发带套头上。 冯师延睡意消去大半,“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尤晏说:“你上次来落下的,忘记了?” “难怪我找不到,东西太小,也不好意思问你找。” 尤晏说:“现在可以好意思了。” 冯师延说:“现在我不要了,你留着,每晚戴着给我看一下就好。” “……你得投币,一吻一币。” 冯师延对着屏幕,发出清晰的“mua”音。 尤晏第一次听她发这个有点嗲的音节,给她杀手锏弄得有些晕乎,说:“我勉为其难答应你一次。” h市没有暖气,尤晏喜欢开空调穿薄衣服。他拉直兔子耳朵,找好站位。 欢快的bgm流动出来,曲风甜柔,似乎用心动的音节组成。 尤晏压着节拍跳起来,动作衔接流畅,表情轻松,只能用一个俗气又真实的词汇形容:爱意满满。 其中有个动作是先左手虚托脸颊,然后到右手一起,尤晏好像开成一朵一米九的花,双手呈给她。 冯师延笑着,在困顿和不舍两极徘徊。 这时,映进屏幕边缘的门忽然打开,路弘磊倚着门框忍住笑。 尤晏沉浸舞蹈尚未发觉,冯师延在告诉他和继续观看之间,选择后者。 路弘磊举起手机拍他。 冯师延把睡意笑没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跳得很优美动人?” 尤晏扯玩两只兔耳朵臭屁。 “非常优美动人,简直绝世风骚。” 尤晏:“……”声音好像从背后传来。 冯师延咯咯笑到失眠边缘。 尤晏一把扯下束发带,提拳回头关门。 “你怎么回来也不吱一声?!” 路弘磊无辜道:“这不是怕打扰你跳舞吗?”他从最后的门缝挤出一张脸,“延姐晚上好,我能替他证明这套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大男人,连一根女人的头发也没有。” “滚滚滚——” 尤晏把他轰出去。 冯师延说:“真羡慕你俩的感情。” 尤晏说:“他也羡慕我俩的感情。” 时间不早,尤晏赶她睡觉,自己刷会网页也准备休息。可有人偏不让他睡—— lonely:「快看哥朋友圈」 y&y:「求我」 lonely:「哎哟妈呀延姐救我这里有人作威作福」 尤晏顺手点入—— 是一个视频。 预览画面非常熟悉。 熟悉到像在照身后的镜子。 文案:「有些人,不管在外面多么冷酷,晚上回到家,还不是得穿睡衣戴兔子发箍跳舞哄老婆。」 第33章 【加更】 冯师延和潘代云单枪匹马忙活两天, 起了身先士卒效用,冯师延回城第二日,潘代云便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从其他村子招聘到两个合适的女性农机手。 “不过都是新手, 先顶着用吧,我发动看有哪家孩子上学的阿姐想往这方面发展。”潘代云最后说。 冯师延课余时间研究一周, 周末带着新方案去找潘代云。 现今短视频app呈野蛮式发展, 新内容层出不穷, 她从那天王素华帮忙直播里看到她的热情。王素华大病之后干不了体力活,只能操劳每日饮食,她可以顺便记录, 能跻身一席之地最好, 如果不行也当记录生活。 潘代云觉着不错,早年王素华做保姆学会一手南北好菜,把拍视频当一个业余爱好也好, 省得整日被家长里短淹没。 潘代云跟王素华一提,不然怎么说母女同心, 王素华拍腿赞同, 但在拍摄和剪辑方面犯怵。 冯师延不必多虑,按照自己的角度记录就好, 朴实而原生态,最重要不能影响干活。 潘代云说:“对, 农妇角度,用不着多精巧。” 至于剪辑, 冯师延和潘代云可以代劳, 抱着简单记录的态度,剪一个朋友圈等级的短视频不成问题。 冯师延给她新申请一个号,王素华自个儿起名“西北农妇”, 像素较好的手机也给王素华拍摄,当做她们农业王国崛起的视频日记本。 冯师延给王素华一个粗略大纲,起先的短视频的确毫无技巧可言,但王素华拿出早年当保姆的勤恳,没落下任何要点,完整展现农村一日。 有时王素华也会插进来一些新鲜素材,比如送饭路上,一只闻到鱼腥味跟了一路的橘猫,冯师延会从自己那份鱼里挑出一块给它。还不时刷一些风格类似、人气高的视频,研究别人的运镜——当然后来王素华才从冯师延这学到这个动词,不过冯师延宽慰她,在这方面她也是零基础,一块学习一块进步。 起初只有个位数点赞和三位数播放量,评论一直两条,来自巧姐和y&y。 约莫半个月后一天,点击量忽然涨到四位数,点赞数同比涨了一点。数据暴增有点诡异,冯师延很快从朋友圈找到答案。 尤晏把被猫尾随这条发朋友圈,大概起了引流作用。 冯师延认定这是原因,自己过去“数据诡异”那道坎,心里就舒坦了。 她给尤晏评论好一串亲亲的系统表情,尤晏回她一个红唇和大金牙得意。 各自开学以来,每天只有饭点聊几句,睡前视频一下,回顾各自日常。 并非天天都有大事要说,不过是“今天学院打球,路弘磊大老远从他们学校跑来给我送水”,“雪枪在地板吐毛球,幸好我提前看了眼,不然就给机器人吃掉了”,“副业的课果然好无聊噢”,“上周洒下种子都发芽了,果然是春天”。 “西北农妇”的短视频也给尤晏开了一道窗口,可以多了解冯师延的事业动态,虽然她通常只有周末出镜。 闲时尤晏也会给她录一些热门宅舞,尤晏小时候有街舞基础,每个动作认真不敷衍。背景从h市房子的卧室,到客厅,甚至h科大宿舍。有时在球场路弘磊也帮录一两个进球动作。 尤晏截过路弘磊朋友圈,短视频是第三视角的尤晏宅舞,文案:「堂堂一个钢铁直男变成他姐姐的小奶狗,我怀疑这人借着谈恋爱释放本性。」 第53节 冯师延在田边放下筷子笑起来,那只变成常客的橘猫凑头想偷鱼,潘代云用筷子另一端假装敲它,它才怂怂地舔嘴角蹲回地上。 冯师延又挑一块涮了水的鱼丢给它,“下回带两个妹妹的罐头给你。” 橘猫只顾团在地上嘎吱嘎吱。 冯师延让尤晏推路弘磊微信给她,以后有事找不到他可以找路弘磊。 人一加上,那边立马来了一句:「延姐好,延姐下田辛苦了[呲牙]」 这革命口号般的语气,冯师延戏仿他风格:「保证人民粮食供给。」 路弘磊回了一长串“哈哈”。 冯师延去他朋友圈给所有有关尤晏的动态都点了赞。 路弘磊起先会“偷”拍尤晏跳舞,后来路过也会跟着做几个动作,再到后来,端坐后头当背景板见怪不怪。 尤晏拉他一块跳过一回,宅舞嘛,宅是要义,舞是辅助,他跟学一会也算有模有样。 尤晏提议:“我们一起录一个。” 路弘磊说:“录就录,来就来!”他往书架上一指,那里有两个不知哪次派对留下的动物头套,一只白马一只鳄鱼,“我们来个动物园狂欢。” 尤晏交替看着面具和路弘磊,哥们俩眉眼间刀光剑影,安静一瞬,倏然间,谁也没有喊“预备开始”,两人朝同一副头套扑去。 最终,尤晏以5cm的身高差优势,撩到白马头。 “呔!”路弘磊叫道,“我怎么拿了一脸老树皮的丑玩意。” 尤晏说:“鳄鱼吃石头,你正好有三块。” “……”路弘磊只想把名字里的三块石头掰下来砸他。 视频录好,不像动物园狂欢,倒向动物园倒闭,动物组队卖艺求生。 尤晏把视频发给她,一会后,接受冯师延的视频邀请。 尤晏像还罩着白马头套,语气带着一种“我是白马王子”的莫名骄矜。 “姐姐认得出哪个是我吗?” 他姐姐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你,认真的吗?” 尤晏:“……” 冯师延笑得不自觉要往后倒的样子,“我怎么会认不出哪个是你?” “……嘴瓢了。”尤晏唾弃自己被恋爱腐蚀的脑袋,垂下眼嘀咕。 冯师延还在笑,“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尤晏开始哼歌,潜台词:我听不见呀我听不见。 巧奶奶三月底生日,尤晏问冯师延是否回g市。春耕忙碌,犁田后即是播种,冯师延没给准信,只说看情况。 尤晏说不来也没关系,有他这种“不肖子孙”缺席春节为先例,她大可不必有心理负担。 冯师延第一次分_身乏术,一边看日程表,一边看机票。 - 巧奶奶寿宴前两日,尤晏回到g市,同行依旧有路弘磊,他组了局,落地直接赴约。 地点在一个高尔夫度假山庄。 路弘磊想搞偷袭,不让服务生引路,悄悄潜入。 休息区坐着几个年轻女孩,背对他们,翘腿低头玩手机。 三月底太阳算不上毒辣,已经被她们嫌弃,谈话中提及防晒霜。 江笑雯忽然欠身让万欣看她手机,“你看这个,土不土?” 万欣发生呵的一声怪笑,“这不是那谁……喏,黑了好多,比厂妹还土。” 江笑雯美甲上的链子晃呀晃,碎钻闪动,“就是说啊,把自己作得跟底层厂妹一样苦逼,好像我爸爸没给生活费亏待她,卖惨给谁看呢?面朝黄土背朝天,她把自己活回古代了。” 谈论的应该是某个视频,背景音有点熟悉,突然掺杂的一句旁白更耳熟。 有个喜悦饱满的女声说:“橘姐,过来,给你带罐头了。” ——尤晏登机前刚刷到这视频,路弘磊还凑过来说,橘姐虽然是江湖猫,体型看着比他家养的猫还威风凛凛。 尤晏说,可能地理差异?寒冷地区的动物骨架相对大一些,为耐寒提供物理支持。 路弘磊想了想说,那你跟延姐的出生地应该对调,一米九的骆驼在南方可不多见。 尤晏:“……” 后来又回忆一段年少辛苦增高路。 路弘磊也嗅到异常,脸色变了变,偷袭计划作废,假咳一声,张开双臂扑到沙发背后。 “姐妹们,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 江笑雯和万欣吓得肩膀一耸,江笑雯像屁股安了弹簧一样起来,面色惨白。 “阿晏!”江笑雯挤出一个笑容,像皱纸团入水舒展开,表面坑坑洼洼,“那么快到了!我还以为你要到傍晚呢。” 尤晏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再晚点岂不是看不到‘好戏’。” 江笑雯虚弱呵呵笑,“看来路上没堵车,口渴了吧?我让人给你拿喝的,还是可乐吗?” “说谁是厂妹呢?” 江笑雯转身到一半又转回来,“没啊,我谁也没说,这里哪有厂妹?” 万欣看不惯江笑雯为这个男人敛尽锋芒的谦卑样,更看不惯那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厂妹是我说的,怎么土还不给人评论几句吗?” 尤晏仍盯着江笑雯,“厂妹怎么了?搞劳动歧视吗?没有厂妹你跟我不一定能这么人模人样在这说话。没有像她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我家厂子原料供给会断掉;没有你口中那些又土又苦的厂妹,我家厂子早八百年运转不下去。我们家的厂妹,跟你们家物流线上的快递员一样,都是这个城市勤劳的工蚁和血液。” 巧奶奶那句话跑进他脑袋,又从嘴巴跑出来,“什么时候勤恳踏实也变成可以嘲讽的品质了?” 他从未说过这么严厉的话,江笑雯泫然欲泣,双唇颤抖,似要辩解。尤晏心有恻隐,不想对一个异性这般冷酷,但也许这是最合适,也是最后向她表态的机会。 “还有,同样是冯叔叔的女儿,你应该最清楚他对你们两个的资源分配。对一个起点、平台、资源都不如你的人,即使做不到尊重,我也希望你不要嘲笑她。跟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江笑雯眼眶崩泪,尤晏最后放软的语气最叫她无地自容,还不如一巴掌直接掴她脸上。 他的温柔不是对她心软,只不过是他本性如此,他跟路边一只猫都会用这样的语气。 她从来都知道他的底线,所以她一直在收敛自己,在他面前当一只乖巧听话的小猫。这次大意露出爪子,只不过选错了时间,她一向伪装完美。 尤晏说完大步出了户外。 路弘磊交替看着两边,美人落泪叫人于心不忍,哥们生气也让他难受,他抽过一张纸巾胡乱塞美人手里。 “别哭了啊,以后少说几句。” 万欣瞪他,“你少跟这来添乱。” 路弘磊挨骂,终于有理由光明立刻离去,冷笑一声,追随尤晏。 尤晏手机抵在耳边,一手叉腰,然后又垂落,看来电话没打通。 路弘磊灵醒递出一根烟,那边愣一下,接过捏在手里。路弘磊自己衔一根,每个口袋摸一遍,乍然醒悟。 “操登机前打火机扔了……” 烟也没取下,在嘴上一上一下。 尤晏泄气一笑,心头烦闷散去大半。他喊来服务生借火,两人慢慢吞吞在檐廊抽烟。 窝沙发里,一边脚踝搭着另一边膝盖,手肘打开在扶手上,尤晏给冯师延发微信,袅袅灰烟扶着手机。 「在忙什么?我回到了」 发完才意识到,落地恢复信号第一时间,他就发过同样消息。 尤晏撤回消息,跑去刚才那条短视频下回复:「劳动最光荣,爱你宝贝[心]」 打完字微眯眼吸一口烟,又把微信个人签名改成:「劳动最光荣!」 心情才稍显舒畅,把烟掐灭在烟灰缸。 路弘磊想起旧事,“不是说戒烟了?” 尤晏身形一顿,耳朵像刚才的猩红烟头,“你不说,我不说。” 路弘磊从烟盒摇出第二根诱惑他,“我不说,我打字。” “……” 尤晏玩乐心情去了大半,找其他人敷衍打了几杆,回来被告知江笑雯和万欣有事提前离开。 其他人也许事后会听说他和江笑雯的龃龉,但尤晏不会让冯师延知道。 就算刚才打电话,他也没想煽风点火。 尤晏比较像一个委屈的小孩,哭唧唧跑去冯师延那里告状。 但委屈也是替她委屈,又不能坦白委屈的实情。 尤晏只想听一听她的声音,三言两语就能将堵心口的东西掏干净。 他知道她一定能够明白他,就像他觉得自己也了解她一样。 如果她在现场,她也会用同样方式回击,甚至比他更有力。 尤晏坚信这点,她会认同他的处理方式。 不禁又想到,自己既已知白手起家的艰难,放弃尤家两代建立的基础,只凭一腔热血在另一个行业开荒,是不是暴殄天物、愚不可恕? - 春天气候合适,虽已入夜,打球的人不在少数,半场半场成一批。 一个小时前,尤晏发消息说跟路弘磊在小区打篮球,不带手机。 冯师延起先没在球场发现目标,最后才留意到砌在拦网边的灯柱。 尤晏一身汗珠,球衣撩起大半,灯光勾勒出性感又富有力量感的肌肉线条。他坐灯柱的水泥墩上,顺手抓扶拦网,岔开两条长腿,扭头看人打球。表情跟随球场赛事收放。 冯师延静静了一会,尤晏一直没注意到她,反倒场上的路弘磊发现了。 第54节 路弘磊眼神微妙改变,手指将抬未抬,那是分享喜悦的前奏,冯师延朝他做了个噤声手势,路弘磊会心一笑,撩起球服擦汗。 尤晏关注篮球,没留意哨兵路弘磊的变化。 冯师延悄悄走近,抬手透过网孔,轻轻扣住他几根手指。 尤晏触电般肩膀跳动,缩手转头,起初面容怔忪,像刚给人从梦中摇醒,旋即,笑容泛开。他跳起来,拍一下拦网——这令冯师延想起去动物园经历,笼子里的猩猩发现游人手中的香蕉,第一反应也是拍笼网。 “你怎么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尤晏表情几乎可称为狂喜,在这一刻,冯师延再次确认自己的心绪: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男孩子,没有被社会淬炼过的油腻与假正经,他明朗,阳光,喜爱你的心思不憋着藏着叫你瞎猜,而是明明白白写满脸上。这是种健康而积极的感情,能让她汲取到力量。 何况还长得这般好看! 冯师延也发自内心欢笑。 人已到跟前,冯师延的回答对他不再重要。 尤晏横着跳着盯着她跑出球场,手长脚长,离欢乐的大猩猩只差一个抡拳捶胸。 第34章 冯师延往场地门走, 尤晏扑到她面前,抄起她双腋转了一圈。 冯师延像抱着一只出水的海绵球。 海绵球盖上她的唇,里头温度比体表还烫一点点。 背后起哄声如同灯光倾洒在他们身上, 他们也像适应灯光的存在,毫不觉得打扰。 稍微分开, 尤晏才为一身汗不好意思, “弄湿你了……” 冯师延说:“没关系, 我正好也想打球。” “你会打球?”其实也不意外,体育是相通的,“以前上学没见你打过球。” 冯师延有时好奇以前的自己在尤晏那留下的痕迹, “我高一参加过新生篮球赛, 你还没初中毕业,我们不熟。” 尤晏替她拉过拉杆箱,另一手牵她, 有点恨恨说:“不熟吗?我打完球你还给我买脉动。” 冯师延对记忆深信不疑,此刻开始动摇, “是脉动吗?” 尤晏说:“当然了!还好几瓶!” 冯师延说:“我以为只是矿泉水而已……” 尤晏肯定道:“就是脉动。学姐当年果然跟我不熟, 这个都忘记了。” 她笑着说:“我还记得你后来送我一箱奶,还帮我提到宿舍门口。” 说“送”真是抬举他, 明明只是投桃报李的“还”而已。尤晏第一次没皮没脸蹭女生的饭卡,印象不能不深刻。 尤晏说:“今晚我请姐姐喝脉动。” 冯师延:“好啊, 你长那么高,应该会扣篮吧。” “你想学吗?我教你。” “好啊!” 一个跃跃欲试想表现, 一个兴致勃勃想学习, 亢奋占据大脑,一时忘记现实问题。 尤晏刚打一个小时,冯师延让他歇会。经常下田, 她很少穿裙子,一身休闲打扮适合远行,立刻便能上场。 在场都是男性,又留意到她是谁的女朋友,都有点让着的意思,刻意避免肢体接触。 特别是路弘磊,放水迹象不要太明显。 冯师延打了一会兴致缺缺,回到尤晏身旁。 尤晏用她手机拍了好些照片,鞋还是去年他送的生日礼物,稍显磨损,他打算再送她一双——不,一打,起码保证一周更换无忧。 将近九点,打球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冯师延和尤晏才回到球场上。 冯师延特别警告,“不许放水。” “知道啦知道啦——”触及她严肃表情,一手夹球,立刻挺直敬了一个搞笑的礼,“yes,madam!” 路弘磊在旁差点从鼻子喷水,生生咽下嘴里鼓着的水,“你肉不肉麻!” 尤晏不理他,运球开始。 其实冯师延打得真算可以,但被禁锢在性别的刻板印象里,少了许多练习机会。 特别是“他的女朋友”这种身份,会无形阻挡她接触一部分异性世界,异性也会把她标记成“已被占有”,自发避开。 “我想扣篮。” 冯师延弹跳力也不错,但栽在身高的坑上。 “来!” 尤晏忽地单膝落地,另一腿平直成凳,他拍拍大腿,轻轻甩头。 “上来!” 冯师延:“……” 路弘磊也震惊了,赶紧掏出手机,“卧槽,你这是要搞大动作啊!” 球场边稀稀拉拉没走的人也从手机抬头,有人吹起口哨。 冯师延说:“我还以为你抱我就可以了。” 尤晏再拍一次,“少啰嗦,赶紧上来。” 冯师延:“我助跑一下?” 尤晏:“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冯师延跃跃欲试,推开一段距离,而后稳当运球,嘭嘭嘭拍球声像心跳。 她上凳起跳一气呵成,精准地扣进篮筐,把自己也挂上去。 她费劲低头,朝尤晏咧嘴,笑容生动而惬意。 冯师延松开手,尤晏的拥抱起了缓冲,她舒服落地。 尤晏问:“还要不要再来?” 刚才“腿凳”还挺稳固,踩上去晃也不晃。 冯师延说:“要不你驮我一下?” 这动词可用得真美妙,尤晏示意双肩,“来来来,今晚给姐姐做牛做马。” 路弘磊纠正:“骡。” “……”尤晏指着他,猎杀过去,路弘磊笑嘻嘻护着手机跑开。 他回来下蹲,冯师延跨马上鞍,一手夹球,一手勾着他的下巴,尤晏扶紧她小腿起身。 两米多的二合一巨人立起来了。 巨人却不靠近篮筐,指向路弘磊,“砸他!” 路弘磊非逼着他说出那个字,“为什么要砸我?我说你什么了?” 尤晏:“……” 冯师延说:“一会不好捡球。” 路弘磊:“就是!还是延姐聪明。” 冯师延又说:“一会我们再收拾他。” 路弘磊:“……” 尤晏得意挑眉,“看在延姐面子上,一会再收拾你。” 尤晏回到篮筐旁,冯师延完成又一个作弊扣篮。 夜色已沉,三人收拾东西准备去小区门口便利店买水。 路弘磊在场地门边让等等,篮球给尤晏,鞋带松了。 路弘磊蹲下系鞋带,尤晏悄悄把拉杆箱给冯师延,而后退几步,单手扶着路弘磊脑袋,来了一个跳山羊,报了一“骡”之仇。 冯师延:“……” 路弘磊:“!!!” “操!!!” 路弘磊嚎叫去追尤晏,哈哈笑声掉了篮球场一圈。 路弘磊喊着:“你的‘晏照’还在我这,还想不想要了?” 尤晏:“……”抱着球又闷闷跑回来。 路弘磊抬脚往他屁股踹,尤晏扭腰避一半,吃点亏让他平衡。 路弘磊气呼呼,“老子少长几厘米都他妈是你的错。” 尤晏两手抛玩篮球,“迷信,你以前也没少跨我,看我还不是长那么高。” 路弘磊探头找冯师延,“延姐,救我。” 冯师延说:“他不听我话的。” 尤晏揽过冯师延肩头,“谁说的,我最乖了。” 路弘磊:“恶心吧你。” 两个人吵了半路,冯师延以前也碰见过他们在小区追闹,羡慕两人情谊,如今亲身参与,感触又不一样。 走着走着,冯师延和尤晏像给拉杆箱拖后腿,跟路弘磊落了一段距离。 尤晏问:“今晚你住我家还是我们家?” 冯师延愣了一下,尤晏尊重她离家选择,没有提冯家,她总能感受各种细微的尊重,她在别人眼里不可理喻的行为他都站她一边。 她郑重道:“我们家。” 第55节 虽然冯师延常常觉得自己从不属于任何地方,任何人,她只属于她自己,当尤晏说出“我们家”那一刻,她仍是感到一种被体恤的温暖,像一间驿站的门为风尘仆仆的旅人打开,主人扫榻相迎。 是的,尤晏仍然属于房子的主人,她只是短暂停留。 但这已足够。 - 巧奶奶的寿宴在尤家其中一间酒店举行。 冯师延找出去年订婚宴的一批量身定制的晚礼裙,都出自舒静枫手笔。外地上学没有合适的场合穿,一直留在“婚房”的衣柜里。 “没想到裙子还在……” 她一边取出一条闪粉色的,一边喃喃。 尤晏右肘高于肩膀抵门框,左手插兜,一条右腿点到另一侧地板,变成“左”腿,整个人像“卍”字封住衣帽间门框。 “不在能去哪?” 一栋房子本不属于她,乍然发现还封存着自己的东西,好像这个角落也属于她了。 但物品归属问题细分过多,难免让人觉得疏离。 冯师延含糊过去,开始解睡裙扣子。 尤晏还在琢磨她的话,他已经习惯像冯师延一样刨根问底,哪怕只是一个人纠结。 回过神,睡裙落地,蜡在脚踝边。 尤晏下意识从“卍”变回松垮站立的人形,转身要往外走。 转念一想,为什么要走? 尤晏自顾笑着摆回原型。 冯师延贴上硅胶贴,提起裙子,将压进领子的发尾掀出来。刚好从镜子里瞥见他,自若一笑,说:“过来帮我提拉链。” 后背还裂开一个大大的v字。 尤晏几乎没见过冯师延羞怯的姿态,她爱自己,从外到里,坦然接受自己的任何模样,也就没有羞怯一说。就如现在,大大方方展现自己的身_体,那是去除羞怯后本我的真诚。 冯师延向镜子中问:“好看吗?” 清淡的香水味缭绕鼻端,激起莫名笑意。她的发丝乘着他的气息起飞,“仙女姐姐。” 尤晏吻着她鬓角,双手流进v形门,捂住她刚贴好的地方。 白衬衫让他看着成熟而斯文,仿佛等待浸染的绢丝。领口系着她去年送的领带,冯师延反手勾到,一圈圈卷短,缠住半只手,轻扯他一下—— 尤晏顺服地凑上前,给她吻住。 激活过多种接_吻姿_势,冯师延和尤晏如今已很默契娴熟,微幅调整自己,让彼此更舒服。 她抽空问:“还有多少时间?” 尤晏打好领带时看过时间,答:“还够。” “先把东西拿进来。” 尤晏疾步到卧室拿回一片撕开口子,搁中岛饰品桌的玻璃上,放出自己。 裙摆叠上他的前臂,v形两道门框松垮成波浪线,邀请他探秘。 领带重新卷进她手中,尤晏变成一匹温驯的白马,不满足地想跟驯马师交_颈亲近。 领带拽得有点紧,冯师延半拧着身上,把它勾松了,顺手捏开三颗扣子。 里头还有一件背心,挑起肩带往外拉,忽地松开—— 棉质布料,回弹性一般。 如果是弹簧吊带,可以听到弹拍声,钉子似乎都能给拍平。 她从领口去够小钉子。 也不知眼神还是岛台在晃,玻璃底下饰品金光颤闪,如同蝴蝶标本集体复活,振翅想逃开固定钉的束缚。 然而在尤晏眼里,最美的蝴蝶在冯师延的后背上。 领口卡在臂弯,v字将两块偶尔出现的蝴蝶骨捧起,像双手放飞一只彩蝶。 …… 冯师延和尤晏恢复他进来前的衣冠整齐,小裙子拉链顶部掺杂几根发丝,尤晏停顿、小心挑开,才替她拉好拉链。冯师延转身给他整理领带。 最后还是忍不住,又拽着他领带踮脚一吻。 尤晏还是得自个儿整理。 - 巧奶奶的寿宴在尤家其中一家酒店举行。 巧奶奶拉过冯师延的手,拍拍手背,“上一次是我参加你们的订婚宴,现在你们回来给我过生,转眼快一年,时间过得真快。” 冯师延说:“巧奶奶,您还跟去年一样精神。” 尤琼瑛在旁插话:“小冯一年才回家一次,可真比你爸爸还忙。” 巧奶奶怜爱道:“学业事业两手抓,那叫充实。” 尤晏垂眸看了眼杯子里的液体,顺手让侍者收走,嘀咕声好像在抱怨刚才的果汁。 “还有我呢……” 冯师延回头把他手捡过来,跟巧奶奶说:“还有这个。” 巧奶奶咯咯笑起来,皱纹汇进眼睛缝里。 隔了几个人外,江笑雯嘴角抽搐,扶着一边手肘玩手机。 尤琼瑛继续替江氏母女□□脸,“小冯也真是,你爸爸身体不好,也不多回来看看。半个中国能有多远呢,还心疼飞机票似的。听说你还办了一个什么耕地的公司?多脏多累的活儿啊,哪是女孩子该做的。说出去别人可要怪你爸爸不给你钱了。” 冯师延不卑不亢,“农机合作社,提供农活机械化服务,从耕地、播种到收割、晾晒、仓储。小打小闹,当然远比不上尤伯伯和爸爸公司的规模。我专业就是农学,提高亩产和带动农民朋友致富,本来就是分内的事,谈不上脏和累。” 巧奶奶冲冯师延笑,却明显对尤琼瑛说:“我们女孩子可能干呢!干什么都行,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自己喜欢。” 被排除在“女孩子”范围外的尤晏“嘿”地笑一声,轻快得仿佛没给尤琼瑛影响。 “奶奶,这话以前不是说给我听的吗?” 巧奶奶说:“给谁听都行,就怕有人听不懂。” “听不懂”的尤琼瑛面色微妙,跟刚干了“又脏又累”的活、话都不想说一样。 “小冯是不是晒黑了?地里干活挺辛苦的吧。” 学业、事业和恋爱三线线程运作,冯师延还真没工夫留意这等细节。 她抬起胳膊看了眼,旁边一条多毛的默契比过来,一细一粗,跟铅笔杠上白板笔,她的顿时浅了一个色号。 冯师延和尤晏好像忘记尤琼瑛的问题,扑哧笑起来。 尤琼瑛的脸倒是又绿了一个色号。 冯师延坦然道:“是黑了点。” 尤晏:“均匀。” 嘴上风轻云淡,心里厌透这些人车轱辘的嘲讽。他们看来珍贵而稳固的血缘式关系,在尤晏这里无理又压迫,用一种天生的无力更改的枷锁,把一群观念迥异的人硬性捆绑。朋友尚可断交,亲戚断绝来往也只是藕断丝连,时不时被迫通过中间者接收近况。 如果他以后接管家族生意,遭受群体监视就算了,他势必会陷入血缘漩涡,花费诸多气力在人际周旋上。 这么一想,逃离心情愈发迫切坚决。 尤琼瑛说:“白色能给粉色提亮,白皮穿粉色能显嫩,这款裙子我看着好像小枫去年设计的?现在不流行了吧。” 舒静枫刚好和熟人打招呼回来,路过这一段,刚想用专业观点回击她妈妈,当事人发话道:“裙子的款式也不是大米,隔了一年就能尝出陈米的味道。” 尤晏的补充像排练过,“如果皮肤黑一点就不能穿粉色,黑人模特都要失业了。” 舒静枫看着两人□□无缝的配合,拉开椅子坐到尤晏身旁。 “话说回来,我倒还真喜欢请漂亮的黑妹,腕部轻松过裆,手长脚长,身材比例特别棒。” 冯师延隔着尤晏跟她说:“我觉得她们的嘴唇特别性感,牙齿比牙膏还白。” 舒静枫给她一个“美女所见略同”的赞许神色。 巧奶奶说:“我们女孩子不管怎么样都很好看啦!” 尤琼瑛再一次被甩到话题之外。 周围唯一男孩子,尤晏摸摸自己的薄唇,瞪着冯师延,凑近她耳边,压低声。 “我的嘴唇不性感吗?” 冯师延还想跟巧奶奶说话,稍稍挡了一下,小声道:“可爱。” 尤晏又狗上来,用气声说:“我不要可爱,我要性感。” 第35章 【加更】 高密度的社交活动带来厌世的疲惫, 哪怕尤晏还没跟尤立人正面讲过一句话。 回到尤晏的地方后,两人不想换衣服,不想洗澡。 尤晏还去拿了一罐可乐, 冯师延什么也不想喝,直接横卧沙发, 等他坐过来, 才把脑袋垫过去。 尤晏突然问:“你下田回来是不是也是这种状态?” “嗯。” 尤晏半唏嘘道:“那你还能坚持跟我视频, 不容易。” 他抚摸她的胳膊,忘记刚握过冰可乐,激得她轻轻一颤。他不得不收回。 冯师延说:“喜欢的东西用不上‘坚持’, 就是想做而已。” 尤晏举着易拉罐, 故意低头,阴影不怀好意盖着她。 “现在想做吗?” 第56节 冯师延顿了顿,推开他的脸, 笑着找到一个舒服的侧躺姿势看手机。 她点开浏览器,忽然咦一声, “你这里可以上外网?” 尤晏嗯一声, “路弘磊租了一个服务器当跳板,把我也捎上去了。” “正好看片。” “……好歹有我在呢!” 冯师延:“啊?难道你平时不看的吗?” 尤晏:“……有我在你还看?看我不就好了吗?” 冯师延拧过上半身盯着他, “我想看美女。” 尤晏闲闲吸一口可乐——他特意拿的吸管,怕直接喝漏她身上——说:“那你可以照镜子嘛。” 冯师延笑:“那我也想看不同类型的。” 她娴熟打开p站, 输入关键词:「threesome」。 尤晏险些呛着,“你还说想看的是美女。” 冯师延说:“美女本来就是‘中心’人物。” 尤晏:“……姐姐挺野的啊。” 冯师延目光还在手机上, 抬手捞他的脸, 高度不够,只有指尖划过下颌。 “敷衍!”尤晏按着她的手捂到自己脸颊,才算盖章完毕。 嘴上嫌弃归嫌弃, 尤晏也好奇她在这方面的审美,于是默默望着她调好角度、方便两人同看的手机屏幕。 欧美片,标题介绍两个男主是女主的丈夫和前任,女主假日私会前任回家,哦嚯,手中大包小包东西惊得掉地上:前任竟然来家里做客。 演技浮夸,剧情烂俗。 梳大背头的丈夫把前任介绍给女主,冠冕堂皇了一阵,大意是:我们两个想同时享用你。 前任舌顶嘴角一笑,把邪魅演成油腻。 女主心说:其实我早就想这样了,只是不好意思说。 冯师延嗤嗤笑,尤氏“枕头”也跟着颤动。 尤晏:“你看片都是这反应?” 冯师延敛起笑,“可是真的有点夸张搞笑。” 三个人开始动作。 女主头朝靠背,像匹木马跪在沙发上,双脚翘着尖细高跟鞋,屁桃两边掴出红印。 尤晏冷不丁轻拍她相应地方,赶蚊子似的,说:“我还没舍得打过你。” 刚才笑意又漫上来,冯师延一手随意捏玩嘴唇,“我不打你就好了。” 尤晏:“……” 高跟鞋桃色的,细闪的磨砂面,前任抚到她脚踝,忽然深情而期待地抽掉高跟鞋—— 脚底意外地脏,跟在包拯脸上踩过似的,灰黑灰黑的。 “噗——哈哈哈——” 冯师延笑得尤晏手上可乐也在晃,尤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也在笑。 冯师延快捷倒退15秒,重看一次。 尤晏没缓回气,“你还看!” 冯师延说:“气氛都没了。” 女主赶紧勾紧双足,尽可能在镜头前藏好脚底。 剪辑师可能也注意到,只给脚底一个镜头,就切到关键部位去了。 三位主角十分敬业,依然投入演绎threesome精华。 女主两手都抓着东西,左一口右一口,好像前任刚喂一口红烧鸡腿,丈夫马上用一只卤猪脚勾引过去,女主顾此失彼,非常忙碌。 冯师延不禁掐一下下颌,仿佛也跟着酸痛,“我觉得她一直张那么大嘴会好累。” 尤晏:“我没吃过,不知道。” 冯师延:“……”扭头定定看着他。 尤晏淡定喝一口可乐,但耳廓已经跟易拉罐一个颜色,“没实践没发言权。” 冯师延握拳举到他嘴边,“像这么大,试试。” “……” 尤晏移开易拉罐,忽然做出“恐龙准备吃小孩子”的嘴型,可开得太大太猛,下颌挂钩处传来拉扯疼,似乎能听见“嘚”的一下松脱声。 他紧忙捂住挂钩,嘴角抽搐。 冯师延搁下手机,松开拳头替他搓他另一边,想笑又不好太过。 尤晏抽空瞪她一眼,冯师延的笑声给彻底激发,咯咯笑不停。 这时,还在播放的“夜间剧”传来夸张的声音,几乎窒息:oh~my god~oh~fuck。 “……” 冯师延和尤晏对视一眼,噗嗤笑在一起。 尤晏:“好造作啊。” 冯师延仰躺着问:“你喜欢哪种风格?” “我喜欢这里的。” 可乐冰镇过的指尖点上她的唇。 冯师延把那根手指变成吸管,轻吮一下,挪开,“我跟你正经讨论呢。” 尤晏说:“居于中间吧,太奔放或太压抑都不行。” 冯师延说:“我不喜欢压抑的,女主的表情和声音太痛苦,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真享受,好像总要表现一点羞耻感,嘴上叫着‘不要不要’。” 尤晏笑了,“你肯定不会说‘不要’。” 冯师延也跟着笑,“那你觉得我会叫什么?” 尤晏想了想,“使劲?” 冯师延:“那就是你不够使劲。” “哪有?”尤晏撩起解开扣子的袖口,握拳,上臂鼓出一只小老鼠,“我可是猛男,力气大得很,能把你撞碎。” 冯师延叉掉“夜间剧”,想了想,“你又不是用胳膊撞。” “……”也是噢。猛男泄气,小老鼠一下溜没了。 - 次日,尤晏让冯师延开他用第二专业换来的兰博基尼。 “第一次你开来机场接我,我就想试一下手了。那会不好意思开口。” 隔着车门跟他就讲话,冯师延让他先别上来,等她自个儿兜一圈上手先。 尤晏叉腰立在路旁,姿态闲适,像打篮球时等罚球的前几秒。 “我可没见过你有多少次不好意思的时候。” 跑车启动,慢速挪行,像科目二考试现场。尤晏第一次发现,原来兰博基尼超低速形式的声音跟滚筒洗衣机一样。 “你——”他字斟句酌,“如此谨慎。” 冯师延说:“我怕给你蹭了。” 家门口天宽地阔,足够泥头车安全掉头,想不明白她瞎担心什么。 刚说完,滚筒洗衣机声音消失,橙色兰博基尼转了一圈回来,冯师延脸上挂着笑。 “上车吧。” 尤晏:“好咧,姐姐开跑车来接我。” 两人去冯师延“嫁妆”房那边,把积灰一年的“嫁妆”车挪出来,卖了。 尤晏全程充当乖巧弟弟,不发表意见,她签字时替她拎包,她离开4s店时客串泊车小弟,把兰博基尼开车来。 4s店女员工投在他身上眼神变得暧昧。 尤晏也不负众望地狗腿到底,姐姐来姐姐去地唤她,愣是把一个大两岁的学生抬出功成名就企业家风范。 冯师延把存根好生收好,轻快地说又可以有钱多采购几台农机了。 卖车决定尤晏不拦她,也猜测拦不住。冯师延一直挺有自己想法。 要不是规定所限,她连“嫁妆”婚房也打算卖掉。 她当初做的“三年后见”决定并非戏言。 如果他们关系没进一步发展,她是真下定决心离开g市的吧。 沉默归沉默,得知她要卖车那一刻,尤晏还是慌了一下。 房车相当于她在g市的根,等根全部拔干净,她就真的飘离这片土地了吧。 做事这般干脆利落的一个人,将来会不会把他也拔_掉? - 中午各回各家吃饭,尤晏是理所当然,冯师延是例行公事——刚好江氏母女又和尤琼瑛外出喝早茶。 尤晏改签机票,跟她同天离开。虽然目的地不同,好歹能在机场一同多呆几分钟是几分钟。 他的航班比她的晚三个小时。 “我可真讨厌两个人一起来机场。” 除了滑雪那次,他们几乎没有一同登机的机会。 第57节 冯师延抱着他,g市的春天称得上半个夏天,衣物轻薄给拥抱添上一分亲密感。 接吻的姿_势已十分娴熟,分别的心慌却陌生如初。 尤晏喃喃着:“下个月清明节放假我再去看你。” 冯师延一愣,噗嗤笑出来。 尤晏后知后觉,却笑不出来,为凌乱如麻的思维苦恼,着急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 突如其来地,眼角细闪着光,嘴唇抖了抖。 冯师延笑容也消失殆尽,踮脚捧起他的脸,习惯性又捏住他两朵耳垂,像捧锅耳似的。 他低下头,额头跟她粘一起,像刚出锅的烫馒头,碰一起后难舍难分。 尤晏眼睑低垂,看不清眼瞳,她拇指指腹印上他眼角,像摸到漏墨的钢笔。 她吻了吻,说:“我等你来,带上樱桃味的——”往他胸口点两下。 尤晏笑出一声,想覆盖前头情绪,发现只是徒劳。 “我能拿九十分了吗?” 冯师延也笑,“九十一分。” 尤晏吸了吸鼻子,嘟哝道:“好小气。” 冯师延说:“还有提升空间。” 尤晏倏然闭嘴,不再撒娇要满分。 分数更像两人的进度条,100意味满格,不再有提升空间。 无法更改的东西才能安心打上满分的标签吧。 送走冯师延,尤晏等了三个小时才到他的凌晨航班。 这一刻,他好像体会到冯师延偏爱夜航的原因。 睡眠属于可以割舍的时间块,牺牲掉自己的睡眠,节省出同等的清醒时间,用来见想见的人。 第36章 现实比计划贫瘠, 清明前夕,尤晏和宿舍老大参加一个专业大赛,假期用来备赛;冯师延那边赶春小麦播种时间, 加之资金充足,又拓展农田托管业务, 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周末时间都在扑进村里。 四月计划宣告泡汤。 好不容易等到五一, 巧奶奶抱恙住院,尤晏临时改签,飞回g市, 再次和冯师延完美错过。 农业与天抢时, 农耕时节半刻耽误不得,五月时值冬小麦拔节返青关键时期,农田迎来春灌高峰。冯师延更不可能分$身去看他, 让他端午再来。 所幸巧奶奶身体好转,没多久便出院。 在回学校的航班上, 尤晏自个琢磨。有个事实渐渐浮出水面, 他不得不承认,他排在她的学业和事业之后。至于是跟两者紧挨着, 还是中间又掺杂几项其他的,他不得而知。 反正他不是权重最高那一项。 唯一能确定的是, 如果她学业、事业和感情同时出现危机,冯师延会毫不犹豫先扑救前面两项。 从一开始她主动提订婚, 尤晏就察觉她性格中理智进取的一面, 但那时投入不深,自然不计较回报。 如今破局之法,只能是相对不那么忙的他多跑动跑动, 不然,“三年后见”可真不是开玩笑。 但在国内不顺利的情况下,尚且要两三个月才能见上一面,如果他出国了呢? 尤晏不敢想太远,出国成了两人谈话死线,一聊准崩。 他不想放弃出国,他们也还没想出解决办法。 冯师延当初说这个不是问题,话里也藏了玄机,如果把问题丢一边不处理,不就变成“不是问题”的结局吗。 到时他可能就变成她要丢弃的“大问题”。 这个疙瘩虽不致命,但也变成豌豆公主那颗豆,尤晏面对它时夜不能寐。 - 一晚自习回到宿舍,尤晏启开一罐可乐坐书桌前,看一些零散的公开课,一边等冯师延消息。 睡前视频已成晚安仪式,连舍友们也习惯他每晚到阳台“冷静冷静”。 手机不负他望连震动两次,冯师延发来两条消息。 [图片] [终于买到我的理想型了,好看吗?] 去年,冯师延和他讨论过一次理想型,他对这个词印象深刻。比较特别的是,她的理想型不是某个特定的人,更不是异性,而是一个人穿上特殊衣装后表现的气质——她想尝试接近的气质。 尤晏点开。 嘴唇也像给点开,可乐漏到触摸板上,旁边摊开的书本也溅上一些。 宿舍老大惊觉,扭头过来看,“又看到什么喷血图了,嘴巴漏成这样。” 手机屏幕扣桌面,尤晏手忙脚乱抽纸巾清理痕迹。 两手搁腿上,「calm down」默诵三遍,打坐似的,然后才重新偷偷翻开手机。 照片的确是冯师延的理想型,或者说,她眼中理想的自己。 只穿着一套白色蕾丝情$趣内$衣,过膝吊带袜,像美人鱼坐在镜子前拍照,手机恰好挡住脸蛋。 若不是背景太过熟悉,旁边还有一只乖巧又好奇的白猫,尤晏还以为是网图。 尤晏习惯性想发语音,想起宿舍等于半公开场合,不得不打字。 他习惯性保存后再回复:「不给挡脸!!」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等待消息的间隙,尤晏像省略号一样茫然又着急。 姐姐:「在这。」 姐姐:「图片」 “……” 果然露脸了,但也只露了一张脸,锁骨以下没了。 大晚上的,冯师延还化了淡妆,笑容被灯光染得有些不一样。 一下子说不出来哪不同,可能光|溜溜的肩膀只有两根细带,暗示太多。 y&y:「就不能同框嘛??」 姐姐:「不能。」 防范意识还挺完备。 y&y:「你这是要我死了!」 冯师延又来一张,站姿,常年运动的肌肉蕴涵生命力,甚至有隐隐马甲线,一看就非常健康又活力,多看一眼就像她能跳到他身上运动似的。不是白蕾丝烘托出她的纯情,而是她赋予白蕾丝圣光的意义。 y&y:「我死了!!!」 喉咙干燥,但气息紊|乱,再喝可乐肯定呛咳。 连坐姿也难受起来,接受这种视觉冲击的最佳姿_势,果然还是躺姿最妙,就像他想让她跳到身上的姿|势。 冯师延又发来几张,半跪,侧躺,足尖绷直,诠释出体操般的动感美。 尤晏已经在脑袋里补全熟悉的脸庞,也从破折号死成省略号,一段一段的。 他问:「我在的时候为什么不穿」。 尤晏匆匆收拾书包,甩上肩头换鞋。 今晚没法在宿舍入睡。 宿舍老大听闻动静,伸长脖子,“打野去呀?” 尤晏抬手作别。 冯师延发来文字:「上次冬天。」 出了宿舍楼,尤晏终于可以自由发语音:“发语音。” 冯师延如他愿重复。 刚好一辆校内电瓶车路过,尤晏招停后上车,坐到尾座背对司机的位置,准备到校门打车。 尤晏说:“去年。” 冯师延说:“跟你还不太熟。” 尤晏:“……” 语音消息不小心外放,背后女同学悄悄瞥他一眼,仿佛目睹好人卡发放现场。 宿舍楼渐渐变成一栋点燃橘光的笼子,越退越小。道路两旁,同向而走的路人或多或少转头打量,场面如向日葵转向,莫名让人欣喜。 他当路人时,看见尾座坐的大多情侣。 前头那点旖旎消失,取而代之是落寞与孤独。 他好想让冯师延也坐在身旁,带她游览他每天穿梭的校园。 尤晏说:“好想你啊。” 冯师延发来视频请求,刚才的照片变成现场直播,性感的锁骨像一对扁舟即将碰头。 尤晏放低一点手机,不给别人看见。 夜风从后往前吹,像给他戴反了发箍。 他说:“我在坐观光车。” 调成后置摄像头,他想给她看的夜景进入画框。 冯师延说:“我也想去看。” 第58节 冯师延可能觉察公开场合,没有再说话,尤晏也默默盯着她,像把她抱在怀里看风景。 匆匆打上一辆出租车,尤晏把自己折进车厢还有点喘。 冯师延忽然笑了一声。 尤晏问:“笑什么?” 冯师延:“一会跟你说。” 五个字在他心里挠痒痒,尤晏跟师傅报了地点,返回跟她说:“你现在说。” “那先挂了我给你发文字。” “……为什么要发文字呢?” 冯师延果然率先挂断。 尤晏:“……”奇奇怪怪小可爱。 很快,尤晏知道她笑和发文字的原因: 「你喘着有点好听。」 ……手机险些打滑掉地垫。 冯师延的话挠红了他的耳朵。 尤晏肘支窗户,手托脸颊,低头盯着手机吃吃发笑,忽然又觉得这副模样挺傻,手挪了一点,掌心捂住嘴巴,望向窗外。 夜色无论倒退或正退都很美,真想拥着她,睡前看霓虹,醒来看朝霞。 不知几次不甘落下风,尤晏回复她:「哪止‘有点’,那是非常催|情」。 姐姐:「回到家催给我听听。」 年轻的笑容又从手掌缝隙漏出来,「你给我看完整版」。 「过来再给你看现场版。」 「等不及/可怜巴巴.jpg」 「你先回家。」 尤晏从没这么傻气而迫不及待从出租车滚回家。 当然,“傻气”多少包含“热血与单纯”的语境,脚步怎么也停不下来,好像冯师延就在家等着他。 把自己扔床上,给冯师延发视频请求。 ……刚接通的一瞬,尤晏庆幸没再喝可乐,不然床单都给卤了。 屏幕上绽放一朵浅褐色的花,黑色杂丝是它的花叶,白色蕾丝给拨到一边。 花蕊似乎在一吸一吐换气。 尤晏稳了稳气息,“你、修剪过了?” 那边传来隐隐窃笑。 突然间,一只涂满白色指甲油的、陌生的手伸进来取蜜—— “操!” 冯师延咯咯笑。 屏幕晃动、拉远,出现一台打开的mac。 画面的手还在抹动,另一只熟悉的手点了下音量键,阵阵亢|奋声音跟上步调。 尤晏也笑,为自己刚才一秒幼稚的走神,为冯师延戏弄的小伎俩。 手机在手中跟着抖动,尤晏只想把自己埋进被窝。 他嚎叫道:“姐姐太欺负人了!!” 那张又爱又想捏的脸蛋回到屏幕,“你是不是上当了?” 尤晏:“才没有呢!” “我听着就是。” 尤晏哼哼,“你就是欺负我。” 冯师延说:“我都给你看了,你的我一点也没看到,怎么叫我欺负你?” 尤晏不服输的劲头又冒出来,“等着。” 冯师延软语道:“我想看豹纹那条。” “……”路弘磊送给他的成人礼。 “好不好?” 说不好岂不是堕了威风,尤晏轻嗤一声,“小意思。” 手机扣下,窸窸窣窣的一阵,画面晃动,只穿一条豹纹三角_裤的男人站到全身镜前。 身材也是倒三角型的,豹纹更增原始的狂野感,网上有个又俗又性感的名词——公狗腰。 尤晏也学她手机挡脸,忽然,他抬起空闲的胳膊,曲臂鼓肌肉。 冯师延扑哧笑出来,跟那天看threesome女主意外露出脏灰脚底一样,不可抑制,连身上的蕾丝花都快笑掉了。 “你们、男人是不是穿得少一点,身材好一点,站在镜子前,就会不由自主秀肌肉?” 尤晏霉着一张脸,“……你还看过哪个‘们’?” 冯师延说:“健身房的男人啊,还有,网上的健身博主。” 尤晏垂下胳膊,镜子中的男人还是那个身材,但莫名气势弱了几分,直挺挺站那里,甚至有点点呆傻。 ——嗯,这回是真的傻。 他不自觉做回刚才动作,肌肉发达的型男又归位了。 “好像是哦……” 说罢,两个人隔着屏幕不约而同笑起来,开怀而惬意。笑声冲散刚刚构造起来的旖旎,冲散异地相恋的孤苦,这一刻,快乐好像把对面那个人,请到了身旁。 - 等不到端午节,儿童节当天,尤晏向老师告假,登上赴l市的航班。 六月,雨季即将来临,冬小麦收割工作要抢在下雨前完成。雨后农田土壤松软,收割机容易翻车,麦秆倒伏给收割带来难度,麦子受潮影响仓储,也容易发芽,使得亩产量降低。 冯师延调集现有收割机抢收,匀不出时间回城接机。 尤晏让她告知路线,自个儿搭车来找她。 由此,尤晏踏上一段只在负面社会新闻中见过的颠簸旅途。 先是上了一辆某某运输公司的中型巴士。 冯师延告诫他不要搭黑车,还让上车前给她拍一张照片,尤晏说他当然懂,他不是未成年第一次出远门。 一上车,尤晏发现自己真挺像未成年。 上学上班时间,没有学生面孔,都是些阿叔阿婶,大包小包带着进城的成果。 尤晏一高大个,背一个车工精致的双肩包,揽一只长形花盒,衣着款式简单却透露不凡的质地。尤其当他作为除司机以外唯一一个系安全带的,更加鹤立鸡群。 道路两旁景色渐至荒凉,跟南方乡下气质迥异的村落稀稀拉拉出现。 中途在一个简陋的路边修车铺下车,巴士尾气和尘土呵他半脸,本来想当西北狼的人,没成“西北囧”就不错了。 嘟嘟喇叭响了两下,尤晏才发现有点熟悉的五菱宏光面包街车。 冯师延从驾驶室下来,摘下头顶草色新鲜的草帽,踮脚盖上他的脑袋。 尤晏也把盒子交给她,冯师延一手托着,另一手掀开盒子瞄了眼,跟里面藏着一只雪枪似的。 “跟上次的一样!” 尤晏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冯师延说:“你送的都喜欢。” 尤晏压了下草帽,冯师延专用型号显然不符合他的规格,她是戴,他是顶。 “我把我送给你。” 冯师延笑着拉他上车,背包和花盒都放后座。 东西安顿好,冯师延和尤晏对视一眼,默契将两人的唇牵引到一起。 脑袋稍偏一下,帽子掉进她的腿上,有点打扰。尤晏掀开草帽,搂住她的腰,动|情吻着她。 冯师延捧上他的脸,习惯性逗|玩耳垂那一刻,亲密戛然而止。 尤晏握着那只手腕,认真研究食指指尖的创可贴。 “疼不疼啊?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弄的?” 其实冯师延已经小心往外翻,好像也没擦上他,不知道他怎么捉到的。 “农具割了一下,小伤口,不碍事。” 尤晏好一会才放开,“心疼。” 冯师延反问:“搭车累了吧,我带你去我宿舍休息一下,我还得去一趟田里。” 尤晏干脆说:“我跟你一块去,不许拒绝我。” 冯师延看了他一眼,尤晏露出那种“反正你怎么赶我我也不走”的表情,她淡笑妥协。 镇上离村庄不远,跟尤晏一路看到的风景别无二致。 还没傍晚,铅云低垂,看样子暴雨在路上。 开近一片收割一角的麦田,一堆村民围在收割机前闹哄。 冯师延斜了一眼,停车拉手刹,“我们家的机子,我下去看看。” 尤晏跟着解安全带。 冯师延又问:“包里有贵重东西吗?随身带着。” 第59节 “笔记本。” 冯师延点点头,捞过他的双肩包下车,边甩肩上边往人群走。 尤晏:“……” 幸好他腿长,没几步跟上人,双手去拎肩带,冯师延警觉转头,尤晏把包解下来。 “我自己背。” 冯师延找到潘代云了解情况,原来之前排好队等收割的农户,看天色不妙,争着来插队要先收自己家的,连收割机也拦停了,甚至抱怨农机手是女人,没有男人效率高。 事态并未因为冯师延的出现而好转,也许有人注意到她带来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但尤晏面容青涩,打扮像城里养尊处优的弟弟,谁也没把他当回事。 这边说话间,那边不知怎的推搡起来。 冯师延赶紧过去拦架,尤晏也跟着插_进去。 你推我攘,人声嘈杂,场面混乱。 不知谁抠起泥块,往尤晏这边砸来。尤晏给一个老头撕扯,又不能轻易还手,怕出岔子对方还来讹诈。讹他没关系,牵扯到冯师延影响就大了。他没注意到泥块。 冯师延慌忙挡到他身前。 她确实挡住尤晏,但也只挡了85%。 尤晏高出一个头。 泥块越过她这堵围墙,砸中尤晏脑袋。 第37章 【加更】 眼前灰扑扑, 皮肤蒙上一层土灰,无法呼$吸的难受。 尤晏打球都没被砸过,没想今日竟然吃了一脸土。 被砸中的地方发麻发辣, 尤晏抬手触摸,印下一指腹血迹。 人群霎时噤声, 面面相觑。 冯师延看了眼他的手, 踮脚谨慎撩开他的刘海, 查看伤口。 指甲宽的浅口,出血量不多,应该不太严重。 “你感觉怎么样?” 尤晏轻巧一笑, “没大事。” “……” 她回头朝人群厉声吼, 突然爆发的嗓音有点破,“谁干的?” 其中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拿手蹭蹭屁股,想把手里泥土蹭掉, 灰溜溜退步要跑。 尤晏瞥见,大步把人揪回来, 根号三的男人在他手中像拎钥匙一样轻巧。 冯师延认出这人叫尚远, 平常就干一些泥水工的散活,最近可能没活干, 经常在村里晃悠。 尚远挣扎,用脸色示意尤晏放手。 尤晏抓人时, 臂膀肌肉鼓突,原本稚嫩的脸庞被土灰染上江湖气, 这会没人敢把他当小鸡仔看了。 冯师延掏出手机, 指着尚远说:“你别跑,我报警!” 尚远一听报警,动作更疯癫。 周围妇孺居多, 寥寥几个中老年男人也不太愿意劝架,甚至嚷嚷先解决收麦问题,雨快要来了。 “我答应今天替大伙收完,差0.01亩都不会收工。”冯师延哑着声,“我想办法再多调一辆收割机来,但是大伙都按前面顺序来,好吗?这样乱下去,谁也别想今天收完。” 经过刚才一役,没人敢说不,也没人能说不。 到底农机听任冯师延管理,只要她强硬说不,谁也奈何不了她。 冯师延此时在他们眼中罪恶如资本家。 人群陆续散去。 冯师延又重复一遍让尚远不要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要先带尤晏去卫生所。 伤口做冲洗消毒,幸好不用缝针,天气炎热,医生只给封上一块薄纱布。 冯师延在卫生所外头,不断打电话,打完一个在小本子上划掉一个名字,最后终于联系到一个今日病休的农机手,对方答应租借收割机。冯师延挂了电话,赶紧把消息传达给潘代云。 尤晏从卫生所出来,大半张脸还蒙着灰尘,白色t恤也成了浸染风格,胸前棕了一片。 他闷闷说:“给你添麻烦了。” 冯师延愣一下,掏出湿巾给他细心擦脸,尤晏默契弯腰配合。 “下回你躲着点。” 尤晏说:“那不往你身上去了?” 冯师延苦笑,换一张湿巾,“会不会留疤啊?” 尤晏渐渐把两手拄大|腿中段,跟准备接排球一样。 “留疤多酷,江湖痕迹。” 冯师延垂眼瞄了下他的姿势,哭笑不得道:“你也不用弯这么低,我还没那么矮。——我让姣姣从国外捎两管祛痕膏。” “都听你的。” 尤晏浑不在意接过她手中湿巾,胡乱擦两下丢开。 回到农田,警车来了。 双方扯皮半个小时,尚远不肯道歉,民警瞧着不是大事,就说不道歉也行,不道歉就关几天。 尚远一听,脸色又臭又霉,含含糊糊说对不起。 冯师延还想让他陪医药费,尤晏拦住她说算了。 民警训斥尚远几句,略略宽慰冯师延,驾车走人。 尚远也悄悄离开。 “这人怎么能这样啊!” 冯师延一向以诚待人,归根究底以前接触的人际环境单一,真诚这把无往不利的钥匙在恶劣的灵魂面前只是一张可以任意戳点的薄膜。 想着想着,眼眶气红了,“他打你,不收拾他一顿我咽不下气。” 潘代云也想过来安慰,尤晏眼神示意交给他来,把冯师延拉到面包车后头。 尤晏口吻轻松道:“也没多大伤口,不疼的。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你以后还要来这里,我怕结仇太深,会被人针对。——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是男性|暴力犯罪实在太高了。” 他想抱她进怀里,但冯师延现在不单单是他女朋友,她更是一个管理者,在容易起流言蜚语的村落地区,他还是忍下亲密举动。 何况t恤还一身灰呢。 尤晏替她按摩一下眼周,勉强把泪珠哄回去。 “振作起来,干活吧!” 冯师延无奈一笑,“明明受伤的是你,还要替我鼓劲。” 尤晏说:“我也想替你干活,但你先要培训我吧。” 冯师延要回去找潘代云,回头冲他淡笑,“晚上。” 尤晏:“……” 额头伤口血液凝结,可他鼻子要流了。 租用的收割机到位,收割速度加快一倍。冯师延在麦田边盯着,尤晏拉开面包车后座门,起先坐后排。 冯师延过来给钥匙他开空调。 车厢的确有点闷热,但还不至于变烤鸭。 冯师延给他一只手持小风扇,又告诉他矿泉水在后箱。 尤晏举着还没自己巴掌大的玩意,看了眼,“嫌弃”塞回她手中,让她不要再管他。 他大喇喇坐到车底板上,靠着门框,反倒还有丝丝风过。 本来想打两盘游戏,但看着忙碌的冯师延,他的娱乐成了亵|渎。 尤晏掏出ipad搭在支起的一边膝头,翻看没看完的专业书,只在收割机靠近时,停下来看两眼。 收割机再停下来,再看两眼,拍个视频,后面在专业书里头搜到农机相关部分,对照着看,渐渐着迷。天色不妙,神情却被点亮。 雨如期而下,在冯师延当日的计划完成之后。 农户欢欢喜喜运走麦子,冯师延又挣到一个高效率的好名声。 在潘代云家吃过晚饭,冯师延载尤晏回城。 以往若没急事,冯师延会在潘代云家或者办公楼的简易宿舍凑合一晚,尤晏一来,归程显得圆满许多。 “伤口不能沾水,你今晚还是不要洗头了吧。” 回到家后,冯师延边放东西边跟他说。 尤晏说:“我可不想睡沙发。” 去年暑假,她来月经,第一天没洗头,怕有味道,曾提出自己睡沙发。尤晏把她抱回卧室一起睡。 但那会在租房,只有一张床。 现在不一样,好歹有个书房兼次卧。 冯师延笑道:“你自己睡书房?” 尤晏撅嘴,“一我要洗头,二我要跟你睡。” 确定关系后真是全方位突破,说什么话都底气十足。 冯师延想了想,家里没有洗头椅,于是一起换了身衣服,手拉手去理发店洗头。 冯师延特意嘱咐给尤晏洗头的小哥留意伤口,自己才躺到隔壁床。 第60节 像怕别人偷听隐私,两人没聊天,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回答店员询问:水温如何,抓揉力度怎样,等等。 一个是中短发,一个得避开伤口,最后耗时差不多。 店员给尤晏擦半干头发,小声说:“她睡着了。” 尤晏被店员扶着脖颈起来,轻摇她胳膊,“姐姐——” 冯师延如梦中抽搐,眼睛惺忪睁开。 “洗完了。”怕吵到她似的,尤晏声音特别轻。 冯师延笑笑,“我都不知道我睡着了。” 理发店前有一小段台阶,出了店门,尤晏岔开一级台阶堵到她眼前,稍稍下蹲,反手后揽,扭头道:“我背你。” 冯师延困惑侧头。 尤晏说:“你困了,不是?” 冯师延笑道:“一会回去又得洗头。” 尤晏保持姿势,双手跟鱼鳍一样游了游,咋呼咋呼道:“快上来,没时间解释了。” 冯师延蹦跳上去,尤晏兜紧了往上掂,用轿夫腔调道:“坐稳了,出发了——” 冯师延问:“不用投币吗?” 尤晏稍稍扭头,“对哦。” 冯师延搂紧他脖子,沉下脑袋啾他一下,“投币了。” “好咧——” 尤晏步伐稳当下楼梯,往家的方向走。 冯师延忽然说:“投币之后是不是有音乐?” ……当他是摇摇车呢。 “音乐么,还不是小意思。”尤晏清清嗓子,起调唱道,“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冯师延咯咯笑,轻拧一下他耳朵,“换一首。” “凼凼转,菊花园,炒米饼,糯米糯米团——” “这首好。” “好就追加一个币。” 冯师延又倒吊脑袋,给他一吻。 尤晏哼唱完一曲,冯师延挨在他肩颈,像听摇篮曲。 “原来一米九的视野是这样。”她忽然挺直腰,视线高出尤晏头顶,“现在有两米。” 尤晏说:“高出是不是空气特别好?” 冯师延又佝腰靠回去,重重嗯一声。 “我小时候不爱喝奶,后来初中补上已经无济于事,长不高了。” 尤晏说:“原来你对牛奶的执念是这个。” 冯师延说:“不然你以为以形补形吗?” 尤晏投降般语气,“……我什么也没说。” 冯师延说:“我也不用补。高中舍友还喜欢叫我‘冯大师’。” 尤晏放弃送命题,“我什么也没说!” 冯师延让尤晏在楼宇门前放下她,尤晏起先还想彰显“猛男特质”,死活不从,她说一句“留点力气一会用”,他才妥协。 到家后,冯师延仔细戴上浴帽,防止纱布溅湿,等人出来又重新清理一次伤口。伤口血痂凝固,不用再敷纱布。 冯师延在桌前收整医药箱,尤晏两手撑桌沿,困住她。 “你要给我‘培训’了吗,冯、老师?” ……想起刚才的“冯大师”,尤晏差点笑场,生生憋住的笑容更能透露雀跃的内心。 冯师延笑着看一眼他伤口,“不怕伤口崩了?” 尤晏下意识要拿手检验,好像伤疤痒忍不住挠似的,冯师延给他半路拦住,“别碰到……” 尤晏说:“又不用脑袋运动。” 冯师延说:“那我在上面。” 尤晏:“……也不用这么体贴我。” 冯师延合上医药箱盖子,扣上搭扣,转头跟他说:“你等我一会,我穿上次那套衣服给你看。” 尤晏卡壳片刻,寻思哪套衣服。 想起来后,觉得今晚鼻子可以泡血酒了。 那哪是什么“衣服”,就几片可怜的蕾丝布,拼起来还没他的一条内_裤大。 冯师延穿着上次照片那套“衣服”出现在门框,手中多出一根仙女棒:细长的一根,像教鞭,顶头缀着一只蝴蝶结和绒球,白色,blingbling的。 尤晏哇一声,笑着扔开手机,两手后撑在床单上。 “仙女棒。” 冯师延纠正,“魔女棒。” 想起她短视频平台的id,尤晏顺从地修正,“魔女棒。” 系着蝴蝶结的绒球轻挑他的下巴,丝痒丝痒的,跟雪枪尾巴尖掠过似的。 绒球沿着喉管游$走,叩门般轻敲那颗山楂果,喉结应激性滚了滚,两颗差不多大小的球像凑一起交谈。 往下滑,绒球在锁骨中间的宝石窝小小住了一会,打转轻挠,给尤晏的咯咯笑颠动,一颤一颤的。 她使坏地敲两下那两颗看见就想按平的红豆钉,尤晏终于受不住痒抓了抓——自从确认关系后,他好像激活另一种亲$密模式,在冯师延面前落拓自在起来,去年暑假洗澡出来,还会规规矩矩穿睡衣,现在跟自己在家一样,一条裤_衩混江湖。 他不服输地扬起下颌,“我也有‘魔鬼棒’。” 冯师延愣怔一下,下意识往他的“仓库”看去,可不挺魔鬼的。 尤晏:“敢说不是?!” “是。” 她不禁噗嗤一笑,尤晏那点想调戏人的淡定也绷不住,受她感染笑起来,旖旎被欢笑驱散,剩下只有他们才能懂的隐秘的快乐。 如果他们在为做而做的成$人片,这样的笑场镜头会被导演咔擦;只有在有感情做支撑的情$色片,此时此刻才具有意义。 就如现在。 “魔女棒”搁置一旁,他们向彼此打开自己的全世界。 重合的两个人像订书机,时而压出几颗钉子,时而打开成钝角。 旖旎重新复位。 魔女依然魔女,魔鬼还是魔鬼。 倏然间,挠门声漏进来,掺杂几声悲呜的猫叫声。 两个人才想起家里还有一只猫。 雪枪被关门外了。 委屈巴巴,像极前不久只能看照片不能看现场的尤晏。 冯师延和尤晏在昏暗里对视一眼,又低低笑了。 …… 后来,魔鬼不再魔鬼,魔女也做不成魔女,“魔女棒”变成逗猫棒,雪枪被放进来,追着那只绒球抢篮板。 冯师延趴在床边逗猫,尤晏支颐侧卧,手掌搭在她脊背,像随意抚琴。 尤晏问:“每天两地跑,忙得过来吗?” 绒球顿了片刻,冯师延说:“还好。我不爱逛街,衣服日用基本网购;也不喜欢追剧,最多在吃饭时看农业和社会与法频道,每天无形节省许多时间。而且,男朋友不在身边,周末基本没安排。” 说到“男朋友”,她转过头,笑着看他。 尤晏忍不住凑过去亲一下她鼻尖。 冯师延笑着说:“有些中年男人头衔一堆,公司无数,还有时间性-骚扰、出轨、犯罪。大家都是24小时,我这才三四条线程,小巫见大巫,还需努力。” 尤晏琢磨她的线程:学业,事业,朋友,他应该算一条——情人。 他欣喜又惭愧,“跟你一比,我好虚度光阴。” 一不留神,“魔女棒”给雪枪拽走,冯师延索性不管。 “你好好学习,还有申请学校。” 一提及留学,他们的异地恋仿佛陷入死循环,看不到解开的结点。 气氛凝滞片刻。 冯师延不得不说回前头,“我这个小打小闹,跟路弘磊闲时开酒吧一样——嗯,姣姣告诉我的——他是托专人管理,我亲力亲为而已。要是做不下去,还不至于赔得倾家荡产——” 尤晏说:“不会做不下去的。” “现在行业发展成熟,虽然每个岗位都有对口的专业人才,按道理我学好育种就可以了。但是有机会我还是想了解和参与农业的所有流程,体验不同的生活。就算我学会开农机,以后用不上,坐上去那一刻我还是很开心。” 尤晏半开玩笑说:“那我以后不进工厂修机器都对不起我的专业了。” 冯师延笑着轻推他一下。 “不过,我是去体验生活,真正的农民在混生活。当我用上‘体验’这个词时,我并没有真正陷入困境。我没有跟你说过吧,我学这个专业有两个目标,一是提高小麦亩产,二是带领农民朋友脱贫致富。我很开心,我已经在路上了。” 尤晏只在小学时候听人谈过理想。那会的梦想大胆又绮丽,虔诚又绚烂,谁也不甘于平凡。随着年纪渐长,很少有人再谈论,或意识到巨大鸿沟,直接放弃,或默存心里,羞涩不敢言。 尤晏第一次碰上理想主义者,这一次冯师延眼中璀璨如星。 理想多么可爱又珍贵,当她不惧冷嘲热讽,掏出与他共享,他已经被容许进入她纯粹的精神世界。 但冯师延又并非自吹自擂的理想主义者,她还是个实干家,如她所说,她已经在路上。 第61节 尤晏忽然明白冯师延特别的原因,他看到了赤诚与热血,踏实与坚韧,一股蓬勃的、积极的精神气,像她一直抬头挺胸行走的少女身姿,像她完成1500米冲过终点的坚毅步伐,像她挑灯夜读的勤奋身影,像她在农田里抹一把汗后的笑脸。 他靠近她,身上潜藏的、相似的躁动被激活,他在她身上看到可能的自己:独立,自由,忠于理想。 尤晏把她翻成侧躺,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看进她的眼睛说: “你不会做不下去的,你会很成功,会变成写进教科书的标杆式人物。” 那片星空起了雾,冯师延咧嘴笑:“谢谢,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这一刻,尤晏恍然明白他能被冯师延接纳的原因:他从来没轻视过她的一举一动。 对一个理想主义者,尊重便是最好的嘉奖,她们本身已足够自信与坚定。 - 次日,天气阴晴。午饭时分,农机手休息,收割机停在麦田中央。 尤晏依然跟着冯师延,看了一上午的车。此时把冯师延拉到一边,悄悄说:“可以给我开一下吗?” 他指指收割机。 “我上过培训课。” 他把视频网站观影历史调出来,证明他真的上过课。面包车旁架了一把太阳伞,尤晏还怕阴影不足,她那边看到反光,特意用手拢火似的圈出一个视频给她看。 冯师延哭笑不得,“大块头的机器是不是很有诱惑力?放着兰博基尼不开,跑来西北飙收割机。” 尤晏欢快地合上笔记本,塞进背包,还想抱她一下——抱起来又放下,双脚离地那种——但觑着其他人在,暂时压下念头。 他认真道:“说明是真爱。” 冯师延说:“仅此一次。上去吧,也不是什么难事。” 冯师延又现场教他一遍,尤晏正确复述,倒背如流,冯师延才放他独自上去,还规定只能在麦田中央部分活动,她怕碾到旁边其他人家的地盘。 尤晏郑重应过,“教练放心。” 冯师延:“……” 冯师延站安全距离盯着,尤晏像她当初一样,一点即通,刀片转动,开始收割中央部分的麦子。 有一部分麦秆倒伏,收割难度增加,尤晏下来和冯师延研究一会,按她的经验调整。 但到底不如直立部分容易,或多或少有漏网之鱼。 尤晏割一段,又下来研究一下,不时拍照。比起收割麦子,他更像在研究收割机原理。 中午休息时间结束,尤晏重新回到面包车边,说研究个东西。冯师延再问深点,他便神秘兮兮说等他研究出来再说。 不一会,潘代云来叫冯师延,说尚远媳妇带着孩子来,找她有事。 尚远媳妇面相比年纪老成,一手揽着叼奶嘴的孩子,一手还提着一只西瓜。 她扭扭捏捏,递过西瓜,说来替尚远道歉。 冯师延看了一眼潘代云,没接那西瓜,说:“尚远砸的人,你让尚远自个来道歉,男人犯错,还推女人孩子出来当挡箭牌,他可真厉害。” 尚远媳妇一张脸顿时跟西瓜囊一个色,“他不是不好意思吗,我们一家人,谁来都一样。” “不一样,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要道歉,他自己来,否则我们不接受。” 说罢,冯师延转身回尤晏那边了。当事人之一沉浸在自己研究中,对外界聒噪浑然不觉。 尚远媳妇嘀咕几句,放下西瓜,掂了掂孩子走了。 潘代云追去,把西瓜还在她脚边,说了句:“西瓜拿回去,给孩子吃。” 尚远媳妇还想来你推我让那套,但显然找错人,潘代云不吃她这套,冯师延更加不会。 只得一跺脚,拎上西瓜吭哧吭哧回去。 冯师延刚拍了尤晏在收割机上的视频,发给巧奶奶,不一会巧奶奶便更新到朋友圈,底下已经有个别评论。 巧姐:「想当西北女婿不是那么容易的,先把这片麦田割了再说。」 路弘磊:「哈哈哈哈无证驾驶」 巧奶奶回复路弘磊:「[嘘][偷笑][偷笑]」 尤晏手机传来提示,忙中抽空看一眼屏幕——不得不继续“拨冗”阅读。 lonely:「西北狼也有被驯服下田的一天[呲牙]」 y&y:「[金牙得意]比你这个山上野人进化快」 打完字后知后觉,谁给路弘磊泄密呢? 尤晏瞄一眼冯师延,从她的笑容找到答案。 冯师延说:“你看朋友圈。” 他和巧奶奶共同好友更多,应该看得到更多评论。 尤晏朝她招手,让她过来一起围观——巧奶奶的朋友圈俨然成了宣传栏,可以观察各路亲戚态度。 rosette评论:「哈哈延延厉害了」。 尤晏指着这个昵称说:“我妈妈。” 然后回复rosette:「??司机明明是我」 德国正好早上,晏茹大概一边玩手机一边用早点,回复很快。 「能让你乖乖听话就是厉害」 尤晏扭头幽怨,向冯师延卖乖,“我也不是太狂野吧?” 冯师延屈指,用第二指节接了下他的耳垂,“很乖。” “嘁。”短短一个音节藏不住他的得意。 巧奶奶也许在下午茶,在线回复rosette:「[偷笑][呲牙]」。 冯师延说:“阿姨跟奶奶关系很好呢。” 尤晏几不可闻轻叹一声,“她先和奶奶交好,然后才有我爸的戏份。奶奶比较特别,她不太认可血缘带来的强制亲近的关系,认为是一种道德绑架。她比较喜欢自由选择的交友对象,彼此三观一致,所以她和我妈妈的关系,甚至好过和自己亲女儿的。我妈妈对她来说,先是晏茹、rosette,一个设计师,然后才是我妈妈、她的前儿媳妇。不过‘然后’部分经常不存在就是了。” 说到最后,尤晏咧嘴笑笑。 冯师延也笑:“这也是我喜欢巧奶奶的原因,她不会摆老资格规训人,跟她交谈感觉不到年龄差距,对话很公平的感觉。——你第一次跟我说那么长的话。” 尤晏说:“以前都听你说,跟你学的。” 冯师延说:“那时候不熟,不多说点怕冷场。要是熟了,我半天不想说话的时候也有。” 尤晏自顾琢磨,“看来我们关系还不够熟。” “那是因为你态度让我觉得舒服,跟你呆一起有倾诉的冲动。再说,我们一年也就见了——”冯师延伸出右手开始数,“暑假、你生日、元旦、春节、奶奶生日、现在——也就六次,不多说点你又回去了。” 尤晏偶尔也不是那么喜欢她的坦率,就如现在。 “我端午再来,啊——”突然想起期末考试。 冯师延早料到似的,“好好复习吧,暑假有空再来。” 尤晏突然烦躁啊一声,一半抓狂一半夸张,“每次床没睡热就要回去。” 潘代云那边叫冯师延,她又碰了一下他耳垂,说先忙去。 尤晏偏头瞅她,握拳做打气的动作,闲闲道:“姐姐努力挣钱养我哦,我很贵的。” 第38章 尤晏回h市备考前, 还参观一遭冯师延的晒谷场和仓库,诚恳建议她加强安保。 经历过尚远一事,冯师延深表赞同。尤晏马上给推荐他家合作的安保公司, 本来对方不会接这么小型的业务,但了解冯师延和尤家关系后, 一分钱也是钱, 当下热络联系冯师延。 冯师延就是冯师延, 对于利于自己的事从不拒绝,最后定下两个家在本省的女性保安,轮流白夜班。 自此以后, 冯师延的合作社风格愈发鲜明:从老板到农机手, 从保安到厨师,都是清一色的女人。 村民戏称为“女儿国”。 冯师延倒挺喜欢这个称呼,等同女性的理想国。 但也有往其他地方发散的人, 流言说冯师延喜欢女人,圈养女宠。 冯师延不放心上, 倒是潘代云气急眼, 顺藤摸瓜打听下去,源头都指向尚远。 “就是看不得我们女人比他们男人出色呗。” 冯师延的组织的确激发一部分人危机感——此处强调, 大多为男人——村委会里唯一的女性干部像找到组织,频频往她们办公楼跑, 组织和参与夜晚培训班。 外界都说她们要搞妇女革命。 那干部阿姐冷笑,“妇女革命从来没有停止过。” 有男人故意使绊子, 找鸡毛蒜皮拖住妻子, 不给她跟冯师延一伙混一起,说会学坏,会反$动, 会走火入魔。 留守妇女以往以纯手工参与农活,即使农业平均机械化水平提高,从业者仍以男性居多,在刻板印象里,只有男人才能操控得起这样的中大型机械。 这样守旧的观念在不发达的农村地区更加刻板顽固。 “走火入魔”倒真的有点,不过是往积极方面“着”。她们在冯师延这里,暂时摆脱孩子与家庭桎梏,自食其力得到尊重与经济回报,谁还想回家受人颐指气使。 但冯师延这里也不是流民收容所,她不是庇护神,仍严格落实一套淘汰机制,优胜劣汰,让她们公平争夺社会资源。 尤晏得知“女儿国”说法,第一反应是:“那我岂不是变成唐僧了?” 冯师延噗嗤一笑,“你的三个徒弟在哪里?” “路弘磊肯定是第二个。”尤晏忽然转念想到,唐僧最后并没和女儿国国王在一起,他终究只是女儿国的过客,要继续西向取经。 而明年,他也要离开冯师延的“女儿国”,往西北的德国,他也只是一个过客吧。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尤晏对着视频念经:“我不是唐僧,我一辈子都不要当唐僧。” 冯师延哪懂他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他佯怒的语气特别可爱。 “六根不净,出家也不收你。” 第62节 这期间,冯师延又跟尤家一间子公司搭上线,签订麦子供应合同。优先采购从她这里购买农业服务的农户的麦子,这下麦子销路不愁,大家都乐意跟她合作。 原来财务工作还靠睢玲兼职完成,冯师延和潘代云共同把关新招了几个人,合作社主体结构才逐渐完整。 农忙时节业务多,但也井井有条,任务安排和交代下去,冯师延基本可以坐办公室吹空调,终于有点老板的样子。 但暑假时间多,除了课业——农作物可没放暑假一说——其余时间还是花在田里。 每一块麦田遇到到情况都不一样,她喜欢亲力亲为。不认识她的村民会以为这个个头不高的姑娘是哪家闺女放假帮忙农活,大部分知道她是某某合作社的负责人,只有少部分知道她还是一个在读研究生。 但冯师延对自己一个定义:喜欢种田的农民。她对自己认知如此清晰明确,其他头衔都是虚的,“尤晏女朋友”也变成其中之一。 冯师延和尤晏已经异地一年,习惯在视频模式里苦中作乐,一时又没有解决方法,长假便是一段苦相思后的强化物。就靠着时不时的强化物,把每天过下去。 再说,两人都各有主业,恋爱是调剂与补充,平淡倒也踏实。 七月开始一周有余,尤晏考完德福飞来l市,还带来一个“秘密包裹”。 包裹陆路来的,尤晏当着她的面拆开,“秘密”跟套娃似的,除开外面一层疑惑,里面还有一层。 螺母,螺杆,螺丝钉等等,塑封袋分门别类的零件,应该属什么机械的。 冯师延看不出它们能组装成什么形状,问:“用来干什么的?” 尤晏从背包掏出笔记本,给她看一个建模演示视频。 是收割机的零件,集中在刀片地方,视频里标出的部分与刚看到的联系起来。 冯师延惊奇咦一声,下意识凑近细看,尤晏把笔记本转移到她膝头,两人黏坐沙发上。 尤晏给她讲解,这是收割机刀片改良设计,提高倒伏麦子的收割效率,减少漏割情况。又解释运作原理,安装位置,日常维护等等,还有模拟数据。 最后总结,“当然,一切都只是在实验室操作完成,具体实施效果如何,有待验证。” 冯师延说:“好。” 一个字的回答未免太过笼统,甚至略显敷衍,但冯师延此时心绪激荡,词句一时无法成行。 顿了顿后说:“明天我们就下田试一试。” 尤晏眼里有光,“你愿意试一试?” 冯师延听不太懂他的问题,但好像也没太大影响,“当然愿意,你辛苦设计出来,不就是想投入使用吗。” 尤晏暗暗松一口气,“我还怕你担心影响你收割速度,不愿意试用新东西呢。” ……听起来像怕冯师延“一骑红尘妃子笑”似的。 冯师延笑:“勇于尝试,保持辩证。” 暑期多阵雨,春小麦收割工作紧锣密鼓提上日程。 冯师延拨一台收割机给他改造,收割某家农户一块倒伏比例较大的麦田——这种田在许多农机手眼里等同“次品”,如非必要不会接,接也是优先级最低,总之是份吃力不讨好的苦活。 尤晏带上手套,顶着草帽独自改装完毕,调试,上机——他给冯师延特意展示过,这回不是无证驾驶——收割机运作起来,尤晏一颗心狂跳不止。 虽然参加过不少大赛,但此次不一样。 他真切而纯粹地想为冯师延做点什么,仅靠自己的智慧,不借用其他外力——确切地说,他不想借用尤立人的人脉,虽然他前头的确借了。 收割完预订的面积下来,得到第一组数据,经过冯师延对比,效率的确比改装之前有所提高。 实验初步成功。 但并不意味着可以立刻能应用到其他收割机上,冯师延让其他农机手操作,持续一段时间,反馈良好。这才托尤晏增加订做数量,让人升级所有收割机。 过程历时将近一个月,直接给冯师延增加许多割麦订单。 这一个月里,尤晏一直充当冯师延的影子与遮阳伞,与她同进同出,又不像冯师延一样穿防晒衣,生生晒出一身小麦色。整个人更显朝气和活力,大概因为一看这身肌肉与肤色,就知道是能干(农)活的。 村庄里没有人了解尤晏身份,他不是哪个餐饮与食品巨擘的继承人,而仅仅是“冯老师那个小男友”——冯师延有时晚上也给其他人培训,加之身上一股娴静而沉稳气质,她们都爱叫她“冯老师”。 其实冯师延在办公楼所在村庄,也称的上“巨擘”,人们总爱用从属于强者的身份给弱者打标签,“冯师延的小男友”和“尤氏集团继承人”两者的命名方式并无多大区别。 上面两者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关系注释,冯师延还是尽可能让人称呼尤晏本名,或者小尤。 生日当天下午,冯师延给自己放假,提前和尤晏回到城里。 冯师延提前跟他说生日礼物还想要鞋子,免得他为生日礼物苦恼。 尤晏想起路弘磊说过“送女人鞋子会跟别人跑了”,心有微妙,想让冯师延可以想一点更高级的,比如说…… 尤晏确实苦恼了,他比如不起来,冯师延方方面面都是“不一般”的女人。 可一旦他陷入“一般”与“不一般”的比较,说明他对女人有刻板印象,到底两者如何定义,界限在哪,谁也说不清。 如果说女人喜欢鲜丽的衣服,昂贵的鞋包,但仍有许多不喜欢的也照样开心生活。 冯师延哭笑不得:“鞋子刚需品,是底层需求,没解决底层需求哪能谈高级呢。” 看吧,鞋子并非她的装饰品,有时她穿人字拖也能惬意行走。 尤晏换一个说辞,“可以更华丽的。” 冯师延说:“可并不是越华丽越喜欢,我只喜欢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不管它价值多少。‘华丽’是外界贴的标签,‘开心’是自己的重要的感受。——我导师教会我的,她因为经常下地,衣服都是旧的,怕新的弄脏了,有时拖着一只蛇皮袋从实验楼出来,外人不会相信她竟然是硕导,还以为乡下探亲老太太。别人评价她朴素,她说你们只看到朴素,却没看到我的舒适和开心。” 尤晏从来没做过这么严格的区分,但细想之下,也挺符合“冯·思想”的精髓。 谈论时两人在事后,抵肩并躺,尤晏撑肘起身,脑袋阴影落在她那像一张灰色面膜。 他说:“我是你的‘华丽’还是你的‘开心’?” 冯师延习惯性抬手扶着他的耳朵,“你是尤晏,能让我开心的人。” 尤晏果然开心地送了她鞋子,还是星期装,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双同牌不重样。 冯师延意外得合不拢嘴,逐一摆出来,围城扇形,她站中间拍了张照。雪枪也入镜了,正抓玩其中一双的鞋带。 “谢谢你送我小彩虹。” 冯师延的认真从来不会被错认成客气,她向来不跟他虚与委蛇。 “我是不是可以每种颜色穿一只?” 虽然同一个牌子,款式到底有些差别。尤晏噗嗤一笑,“你试试。” 冯师延说:“你点颜色。” 尤晏点红色和绿色,说:“圣诞姐姐。” 冯师延蹲下掏出鞋撑子,探出一只脚准备套进去,突然感觉屁股给人轻轻撅了一下,扭头后望,尤晏一边足尖伸进来。 他说:“坐着,圣诞姐姐要坐雪橇。” 冯师延笑着坐上去,但跟踩独木桥似的,不太稳当。尤晏也察觉到了,另一边脚并过来,给她垫平了。 等她坐稳了,足面轻抬,雪橇跟过减速带似的,颠簸了一下,但到底没翻车。 冯师延咧嘴把鞋子穿上。 一个闲置的矮凳就在一米之外,跟热恋情侣的脑子一样,被丢弃在一旁。 冯师延起身交替顿足,咦了一声,朝他转转绿鞋子,“这边好像隐藏内增高。” 尤晏差点绷不住笑,站到她面前当身高尺。 冯师延两只脚_交替单独站立,“是不是绿色这边高一点?” “送命题”面前,尤晏缄默不语,以手比划她头顶。 冯师延笑:“根本不明显的。” “送命题”变成妥妥的送分题。 同一个日子难免会想到以往,去年她快乐得蹦跳到他身上。 尤晏稍稍张臂,像要准备接住一只西瓜。 “上来吗?”暗暗争夺主动权的游戏令他愉快。 面上飘过一丝回忆往事常有的迷惘,冯师延倏然展颜而笑,搂着他的脖颈跳上去。 尤晏也笑,托稳了转半圈又半圈。 冯师延说:“你有点像跳腰鼓舞。” “……” 尤晏搜索仅有的记忆,还真算山寨版,他又甩开双腿舞了几个半圈,然后,往特别的“腰鼓”分别敲击两下。 冯师延咯咯笑,“跳大神。” “怎么还升级了呢。” 那边也只是笑,仿佛这是他们唯一识得的语言。 尤晏说:“给你表演一个新把式。” 他慢慢弯腰,谨慎松开托握的双手,但还接在冯师延脊背下面,以防她真的坠地。 尤晏似乎变成一米九的大树,渐渐被她坠弯,她四肢绞$紧,仿佛没尾巴的猴子准备捞月。 她非但不慌,还笑着抬起脖颈,啾了他一下。 ……尤晏又输她一招。 那一吻跟暗藏一阳指功力似的,把尤晏按回直立状态。 尤晏重新托回她,把那一啾之“仇”报回来。 冯师延点一下他鼻尖,“你陪我过的第三个生日。” 尤晏念经般:“还要陪你过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巴拉巴拉个。” 冯师延笑,“你背圆周率呢。” 她拍拍他肩头,示意可以放下来。 尤晏重新弯腰,把她送回沙发。 今年的蛋糕造型是一台收割机——可以吃的,这很重要,冯师延强调——两人把它拆开均分。 冯师延吃着刀片部分,想起要事,叉子轻点碟子一下,“你的设计,可以去申请一项专利。以后我可以向你支付专利使用费。” 尤晏随口啊一声,“本来就是给你用的。” 冯师延正经道:“要申请专利,这是你智慧的结晶。” 第63节 尤晏笑笑,轻快道:“好,用你的名字。” 他用智慧培育一颗果实,想送给她实用又永不褪色的浪漫。 第39章 冯师延的叉子又戳戳碟子, “不行,这件礼物太珍贵了。” 她很少有拒绝人的时候,当她拒绝, 也是真不愿意领受,不存在客套的谦虚。 尤晏把碟子搁回茶几, 说:“当然因为珍贵才送给你。” 他两手比心, 搁在心脏部位, 像准备在那里煎一个心形荷包蛋。他把熟透的荷包蛋往外送了送。 “它在你那里才能发挥自我价值,在我这只是一堆零件。你要是不愿意要,我就继续设计第二件、第三四五六七□□件, 直到你愿意要为止。” 他的脑袋跟多春鱼一样, 每次能产出一大堆智慧的鱼籽。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最后还像小孩赌气似的,哼一声。 冯师延无奈一笑,“仅此一次, 下不为例——” “姐姐最好!” 话还没说完,尤晏凑过去尝她残留的蛋糕味道, 险些撞翻碟子, 冯师延忙张开手臂,把碟子转出去——看起来像她敞开怀抱接纳他似的。 鼻尖相触, 冯师延轻叹道:“你果然擅长撒娇。” 尤晏心满意足捡回自己叉碟,说:“那是因为你纵容我, 否则我就成撒泼了。” 冯师延说:“你还会撒泼?是什么样子的?” 尤晏把蛋糕所剩不多的纸碟轻砸回茶几,把脊背摔沙发靠背, 双臂抽搐摊开。 姿势就位, 哭声跟上:“姐姐不爱我了。” 眼睛皱得跟核桃似的,也干燥得跟核桃似的,眼泪在他心里。 冯师延笑得蛋糕上的冰激凌差点融化, “这是撒酒疯。” 尤晏扑过来,脑袋搁腿枕上,搂着她的腰。 “姐姐为什么不爱我!!” 热气呵上腹$部,冯师延胃里的冰激凌都要变成温汤。 “这还是撒娇。”冯师延再度移开蛋糕碟,习惯性捏他耳垂,像检视蚌里新发现的珍珠,“你的耳垂还是那么好玩。” 尤晏不帮她煲温汤了,转头脸朝上仰视她。 “把‘的耳垂’去掉。” 冯师延心里重组一遍句子,嫣然道:“你还是那么可爱。” 她低头,把刚刚从他那里偷来的蛋糕味道送回去。 尤晏唇色鲜艳,回味似的轻抿一下,“姐姐最可爱。” 冯师延轻扯他的耳朵,仿佛在说:甜嘴巴又说胡话。 尤晏强调:“真的。” 他见识过不少正面的品质,聪慧,勤勉,务实,唯有真诚最能打动人,像地基一样,撑起其他品质的高度。 冯师延让他领会到真诚的可贵,这在于她肯接受真实的自己。 她让他懂得坚持本心的愉悦与超然,她不是最完美的那一个,但一直是最真的那一位。 跟她在一起,不必浪费时间猜忌和矫饰,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制造和感受快乐。他喜欢她,也喜欢与她在一起的自己。 尤晏坐起来,正面拥抱她,含了下她的耳垂。 “生日快乐,我好爱你。” 冯师延听到一个早已默认的答案,没有太激动,心里沉淀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与自信。 她爱自己,从外到里,自然也会有人爱她的外表与品质。 如果暂时没有,她依然爱自己,爱金黄的麦浪,爱白云静游的蓝天,爱每一次日出日落,爱她的朋友们。 现在多一个人爱她,她的生活更充实一分。 尤晏爱她,她从充实迈向更充实,而不是从缺憾至圆满。 她不是他的肋骨,她不是他的另一半,她仅是冯师延而已。 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不属于任何人的人。 她捧着他的脸,挪到眼前,亲吻他的额头,郑重道:“我也爱你,很爱你。” 尤晏比她少用一个动词,程度似乎浅了一层,赶紧补上:“我超爱你。” 这下,他比她多一个副词,平衡了。 冯师延笑:“你连表白都在撒娇。” “好”和“超”比“很”的发音嘴型较大,舌头微翘,听着音节饱满,容易嗲。 尤晏说:“因为我本来就可可爱爱。” 蛋糕的味道重新融合,又因为无法收敛的笑意,悄悄从唇缝漏出来一些。 暑假过去一半,日子每天差不多,有种按部就班的充实感。 尤晏忌讳用“老夫老妻”形容,那是激情消散的掩饰,实际他们的被窝哲学很丰富,议题不断,想法层出不穷。 有时也会邀请冯师延的初中同学来家里打牌搓麻。 餐食自然叫外卖,好在年轻人没有老一辈那种必须亲自下厨才能表诚意的迂腐想法,凑一起寻欢作乐最重要。 睢玲和冯师延挤在厨房洗手时悄悄说:“没想到你的小男友还挺平易近人,没有富家子弟那种架子。” 冯师延没透露过尤晏具体身份,但睢玲从他衣着和日用品牌子推出家境不凡。相较之下,她的初中好友可就稍显朴素。 冯师延哭笑不得,“他又不是太子,端什么架子。跟家风有关吧,他们家比较低调。” 睢玲感概:“那就是大隐隐于市啊!” 冯师延洗好抽纸巾擦手,搓成一丸子掷进垃圾桶。 “他就是一个大四男生,不用给他加那么多身份包袱。我只相信真理,不搞个人崇拜。” 尤晏在她面前先是一个品质良善的人,然后才是一堆外界赋予的标签:尤立人的儿子,尤氏集团的继承人,等等。 是以她没有被外部标签迷惑,面对富人不卑微,穷人不倨傲,大家都是一日三餐、吃三大营物质放臭屁的,人,而已。 睢玲也已习惯昔日同窗偶尔迸出的正经言论,关水笑笑说:“我突然明白了。” 出到客厅,收拾干净的餐桌边,尤晏和林鸣真相对架起胳膊肘,准备掰手腕。 明明穿着短袖,尤晏还要把袖子都卷上肩膀,生怕那点点布料盖住肱二头肌的发达风貌。 林鸣真愣了一下,竟然跟着撸袖。 睢玲男友包着两人交握的手掌,保证在中间位置。 “准备好了——一、二、三——开始!” 他放开手退步。 两人刚才都喝了酒,林鸣真一张脸大致保持原色,尤晏已经红成“犹艳”。 尤晏和林鸣真双唇紧抿,目光剑拔弩张,脖颈和肱二头肌青筋毕现,跟两个屠夫准备比赛杀猪一样。 冯师延想起曾经看过的视频合集,掰手腕通常在“嗒”的一声中结束,掰断甘蔗似的,其中一人手腕断了。 她走过去,突然戳了一下尤晏胳肢窝—— 嗒。 他的手给压倒,骨节在桌面敲出清脆声响。 尤晏:“……” 林鸣真:“……” 睢玲:“哈哈哈。” 尤晏愣怔片刻,内心卧槽。 只见对手放松手腕,悠然而笑。 “悠着点,别惊动120。” 冯师延将两袋酸奶分别推到两人面前,转身回冰箱抱出西瓜进厨房切。 尤晏拎起酸奶,霉着脸跟冯师延屁股后头,用袋子冰激她胳膊。 “你为什么要偷袭我?胳膊肘往外拐。” 西瓜一分为二,发出脆甜的开裂声。冯师延拿保鲜膜封住其中一半。 “这游戏太危险。要是你手腕断掉,就没法抱我了。” 尤晏晃着酸奶袋,仿佛里面有果粒等着摇匀,撇撇嘴道:“……也不一定是我断啊。” 冯师延放好保鲜膜,开始切另一半西瓜。 “要是林鸣真的断了,你总得送他上医院,时不时问候他吧?——你想每天问候他吗?” “……哦,那倒不想。”轻轻啧一声,“非常不想。” 尤晏撕开袋口,拉长吸管戳进去,准备吸时被另一念头砸中。 “你也可以往我手上推一把,助我一臂之力。” 冯师延说:“那样你肯定觉得胜之不武,肯定要重新开一场,局面回到前头,无解了。” ……好像也是。 尤晏在思想上好像一个轻量级选手,轻易给“冯·思想”扑倒。 第64节 “给!”他把吸管头喂到她嘴边,奖赏似的。 冯师延自然吸上一口,尤晏才吸着晃回客厅,很快原谅败北的自己。 睢玲笑嘻嘻跟林鸣真耳语,“小弟弟被哄好了。” 被胜利的林鸣真:“……” - 送走同学,冯师延盯着手机和尤晏说:“姣姣晚点到机场,我要去接一下。” 尤晏随口说:“要打横幅吗?‘热烈欢迎庞律师莅临本市’什么的?” 冯师延竟然认真想了想,旋即笑道:“好呀,我也半年没见到她了。毕业以后见面频率都要以年计算,真不敢想以后她出国了会怎样。” 无心之词刮到心头小疙瘩,尤晏不太舒服动了动肩膀。 冯师延可能有所察觉,也可能没有,停了一会说:“我再挑一束花。” 冯师延和尤晏到文印店加急打印出红底黄字的横幅。 为了方便、不阻碍通行,做了单人可举的长度,横幅两边套上pvc水管,尤晏手持水管即可展开。 冯师延进花店挑花,尤晏对着玻璃门开合两次横幅,跟打开一把巨型扇子似的,人形立柱怎么看怎么中二。 他开始为自己的建议埋单,想着千万别让路弘磊知道,不然肯定耻笑他半年。 看了两眼,再看两眼,中二归中二,还蛮帅的嘛! 长得帅就是得利,举个“求包养”的牌子都让人以为出来体验生活。 冯师延抱着一束百合出来,还多捏着一支玫瑰花,递给他,“送你!” “……” 尤晏赶紧收卷横幅,准备伸手接。 冯师延忽然说:“张嘴。” “干嘛?” “嘛”字还没完全收音,刮除尖刺的玫瑰梗喂到他唇上。 尤晏下意识抿紧。 冯师延咯咯笑,“好看。” ……操。 只能在心里说。 尤晏空出手握住她后脑勺,想把玫瑰送还她唇间,冯师延抵死不从,戳他痒肉。 尤晏身形一扭,玫瑰喷落,长手眼疾手快捞住。 “怎么那么皮。” 冯师延还是笑。 尤晏卷好横幅,把玫瑰花送入pvc管中,趁冯师延不注意,重新兜回后脑勺,皮她一下。 夕阳把她的笑容染成香槟色。 - 提前一个小时抵达机场。 冯师延和尤晏还是头一次不为分别而一同来到这里。 一齐等在限流线外,一米九的人形探测器忽然出声:“来了来了,你闺蜜来了!” 冯师延摇了摇花束,人形探测器立马变成立柱,啪的一下展开横幅。 「热烈欢迎庞律师莅临指导暑假工作」 大晚上的,庞姣姣还戴着墨镜,一袭长裙修饰出袅娜身材。 倏然间,她像周围旅客一样注意到这边动静,停步,红唇讶然微张,然后把墨镜架上头顶,展颜而笑。 “你们等一下,保持住,我要拍一张。” 庞姣姣闪了好几张,合不拢嘴,又站到冯师延身边,一边抱着花束,一边揽着她肩头,让一个看起来不着急的路人帮忙合照。 接回手机时,庞姣姣满意地说:“我要发朋友圈。——特别圈你哥们看看,昔日高冷校草变成优秀男友,为女友当人形立柱。” 尤晏卷起横幅,交到庞姣姣手中,冲自己女友说:“以前校运会我还扛过牌子。” 庞姣姣忽然笑道:“记得,路弘磊掉鞋子那次。” 十人扛牌子,统一穿小白鞋,行进过程中,路弘磊被后面人踩掉一只鞋,“身残志坚”地赤着一边脚走完全程。 尤晏揶揄:“你俩关系可真不赖。” 庞姣姣知道他指什么,浑不在意道:“lonely可是宝玉在世,跟哪个女生红过脸?” 叫来出租车,尤晏主动坐到副驾驶座,冯师延和庞姣姣闺蜜俩坐后排。 庞姣姣深深嗅一口花,陶醉道:“百合真香,跟你人一样。” 说罢,她轻捏一下冯师延脸蛋,挑衅朝尤晏一瞥——她知道他余光在哪。 尤晏肘支窗框,假咳一声,受不了的样子。 庞姣姣得逞一笑。 冯师延问:“你还得来这边出差吗?” 庞姣姣初现凝滞,手指整整发型,说:“啊,那倒不是,失恋了,给自己放个假。” 尤晏:“……” 冯师延也面露意外:“我都还没听你说过恋爱,就、失恋了?” 庞姣姣说:“对,也就520那会的事,还不够、三个月。” 冯师延已经习惯庞姣姣身边男人来来去去,也不过分好奇,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庞姣姣说:“不要新的了,我要做灭绝师太。” 尤晏回头:“要不喊路弘磊一起来玩?反正他天天在家撸猫也无聊。” 庞姣姣长手拍一把他的椅背,翘起大拇指,“有道理。不然我天天看你俩秀恩爱受不了,要瞎不能我一个人瞎。” 尤晏当着两人的面给路弘磊发语音:“lonely,lonely,庞律师喊你来大西北一起吃狗粮。” 庞姣姣:“……” 她转头跟冯师延说:“你管管你家弟弟。” 冯师延用嘴型说:“别管他。” 有尤晏在,庞姣姣不方便住冯师延家,自个提前在她家周围订了酒店。吃过宵夜,冯师延和尤晏把人安全送达。 在只有三人的电梯里,尤晏看着手机说:“简正阳刚找我,说也想过来玩。” 庞姣姣回头坚决道:“no!” 尤晏给她语气唬了一下,求助似的望向冯师延。 冯师延开口道:“你跟他有恩怨?” 庞姣姣拿手梳了一下头发,有点抓狂,“我刚甩掉的就是他。” 冯师延:“……” 尤晏:“……” 谁能想道直接掠过开头听到结尾。 尤晏示意自己手机说:“看样子还没完全甩掉。” 庞姣姣跟冯师延说:“你让他别透露我们住哪里,不然他找过来,烦。” 冯师延说:“你和他怎么了?” 庞姣姣左右看了冯师延和尤晏一眼,好像讲话内容不适合他们听似的。 她轻叹一声,“前几段时间我不是出国了吗——对了,我给你带了几瓶防晒,一会记得喊我给你——然后这人竟然趁我不在国内,偷偷相了个亲。” 冯师延问:“他主动坦白的吗?” 庞姣姣说:“不可能,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跟我说。我不小心从他手机发现的,这要是不在一块,继续异地,也许就真被他瞒过去了呢。” 尤晏眼皮跳了几下,庞姣姣像话里有话,特意说给他们听的。 无论她是否有意,尤晏从冯师延的沉静里感觉出异常,庞姣姣和简正阳给他们立了异地恋的反面例子,冯师延说不定思考着同样问题。 尤晏明哲保身道:“那我回复他,‘师兄,抱歉我不能把学姐地址告诉你,因为我不想步你后尘。’” 第40章 庞姣姣再次对尤晏隔空点赞。 她往冯师延那边偏偏头, “你这个小男友关键时刻还挺顶用。” 冯师延笑了笑,“你直接夸他,夸我干什么。” 庞姣姣跟她挤眉, 用十分心水的口吻:“夸你有眼光,挑了个不算太差的。” 尤晏撅嘴, “喂——!” 冯师延笑, 庞姣姣双手合十, 朝他一福,影后风范道:“多谢学弟出手相救,今日之恩, 来日必定肝胆涂地。” 尤晏扯扯嘴角, 配合冷笑:“学姐言重了。” 冯师延瞅瞅两人,轻快地说:“到了。” 人安全送到地方,时间不早, 冯师延不打扰她晚间护肤,拿防晒霜离开, 明天再约。 冯师延借着电梯光亮研究防晒霜, 抽出说明书,尤晏看盒子和瓶身。 电梯没其他人, 尤晏往墙面镜捋了把头发,上个月被砸的地方没留下任何疤痕, 他四肢反倒还有不少打球玩闹的陈年小伤。 第65节 冯师延看了会防晒霜成分,笑着把说明书折好塞回盒子, 交他拿着。 她问:“你真跟简正阳那样说了?” 尤晏啊一声, 提前这辆“前车”,微妙再次涌现,“差不多一个意思。女朋友跟闺蜜一条心, 我总不能背叛女朋友的意思吧。” “背叛”一词触及话题核心,连温情的“女朋友”也不能掩饰它的尖锐。 冯师延说:“你对简正阳了解多少?” 尤晏如实道:“不多,问了一些关于学校和专业的事,但他毕业太久,经验不一定用得上,给我介绍其他在校校友……” 此话出口,才知又踏入雷区:留学一直是他们间悬而未决,甚至无法解决的矛盾。 尤晏破相般烦躁,又无处宣泄,只好无聊地玩着药膏盒子。 总而言之,今晚简正阳就是雷中之雷。 冯师延好像没想那么深,说:“他之前加了我微信,日常点赞,没聊过,我也不了解他。”她轻叹一口气,“让姣姣自己处理,我们不添乱就好了。以前姣姣有一任男友,吵架了,那人想通过我劝好姣姣,当我递各种消息和东西,我拒绝掺和。后来他俩和好,那人跟姣姣小小吐槽我,然后姣姣就把他变前任了。——这种嚼嘴根子的人最讨厌。” 尤晏对庞姣姣虽然称不上太喜欢,到底没有恶感,偶尔拌嘴也是不触原则的塑料吐槽。 但此话一出,冯师延独立的性格又鲜明一点,她和闺蜜都是同一类厌烦劝说之人,坚定自己的观点,人际关系清爽而积极。 尤晏委屈巴巴说:“我怎么会在你面前吐槽她,只求她别在你面前吐槽我就好了。” 冯师延笑道:“她刚刚夸你了啊。” 尤晏像站在公交车里摇摆,轻撞她一下,觑着人歪倒,立刻用胳膊勾稳。 冯师延喜欢这样的摇曳,拉紧他搭过来的胳膊,相连的胳膊斜挎她前襟,跟拖着一只一米九的人形包袱似的。 尤晏说:“她那是塑料点赞,我想要你的。” 冯师延也翘起拇指,往他门面送——转念想到手上多细菌,改成隔着t恤,捺在他胸口的钉子上。 尤晏内伤般抚胸,“……你老喜欢偷袭我这里。” 冯师延阳台朝他笑,“你不也喜欢我的吗?” 尤晏双耳燥红了,颔首道:“对,我喜欢比我优秀的。” 冯师延笑容更盛,“你的话术升级了,以前你可不会这么坦诚。” 或者说露骨。尤晏正经道:“姐姐影响深远。” 电梯门打开,冯师延和尤晏并排挤着门出去。 简正阳的问题像被抛在脑后,可当它进入脑袋那一瞬,已经多少留下冲击力的痕迹。 这晚,冯师延垫着手肘许久没睡。 三年后——啊,不对,已经过去一年半,再也没有三年了,尤晏明年十一月就满二十二岁——若是他们不分手,那势必得按长辈意愿登记结婚吧。 一想到“登记结婚”四个字,冯师延感到无端压抑,甚至比异地恋更令人心慌无措。 冯师延从小到大几乎没接触过完满的婚姻例子,无论是师琴、王素华,还是晏茹的,甚至庞姣姣偷偷告诉过她,她父母早已貌合神离,各有伴侣,为了公司利益不离婚而已。 冯师延对结婚生子也没任何憧憬,她当初就是看上尤晏年纪小,不必领证,才冒险跟他试一试。 如果一上来必须通过婚姻捆绑,她就是把机会让给江笑雯或者其他谁,她也不会以身试险。 这不代表她不爱尤晏。 如果爱一个人必须以牺牲自由为代价,冯师延宁愿选择孤独地爱自己。 在收养雪枪一事上,她表露过不喜欢小孩的念头,所以她只当雪枪的姐姐,不愿意当妈妈,不知尤晏是否领悟她更深层的排斥。 黑暗中,尤晏浮现一个模糊轮廓,冯师延不禁伸手,轻挑他耳垂。 离他出国还有一年时间,到时候再做决定吧。 起码现在,她不愿破坏他们之间的氛围。 冯师延撑起上半身,凑近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唔,毫无动静。 冯师延想起刚做床友那会,实在不习惯身边有人,经常失眠。醒来乍然发现身边多一人,有一瞬被吓到,但一米九的大个儿后无防备酣睡,自己的心惊显得有点可笑。回想睡前的亲密,自己也渐渐放松警惕。 后面有了对比,一个人反倒可笑地无所适从起来。 冯师延调整姿势,尽快入睡,明天还要再去一次机场,迎接尤晏的“闺蜜”。 - 路弘磊说来就来,下午的航班,候机时手机不断震动,临时拉的四人小群不断有人@他。 其他三人给他发了中午的各种肉:羊的,牛的,烤的,卤的,凉拌的。 lonely:「呔!等着,我过去你们一定要陪我再吃一趟」 「我今天有姣姣学姐的欢迎横幅待遇不??」 「还想去延姐的地盘参观学习」 尤晏引用他第二条回复:「有,大大的有」 庞姣姣和冯师延会心一笑,也回复他:「少不了你的」 lonely:「[耶]那我就放心登机了」 庞姣姣仰头哈哈笑,笑得肚子里面的牛羊肉都要翻滚,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 路弘磊下机顺利找到西北临时三人组,也见到预期中的“横幅”—— 是“横”的没错,“幅”度也不小。 这不,还自动轮转呢。 尤晏头顶举着一块横放的ipad,上面黑底绿字滚动着:新型祸害即将落地本市,请各部门做好防御工作。→[路弘磊大头照] 大头照脸颊还贴了两朵娇羞红晕。 路弘磊隔着三米站定,阅览整句,当自己头像出来时,一长串“草”也从嘴巴长出来。 他飞扑过来,隔着限流线要爆尤晏脑袋,尤晏顶着ipad跑开,路弘磊绕出限流迷宫,两人在角落闹了一阵,代价是尤晏屁股挨了ipad的一pad,路弘磊头发给揉成沐浴球。 庞姣姣环着手臂嗤笑,“男人,幼稚!” 冯师延也笑,“好像我们高中时候。” 尤晏抄着ipad小跑回来,跟冯师延咕哝一句:“他打我。” 庞姣姣和路弘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作出呕吐表情,同声道:“撒娇可耻。” “……”尤晏自己脸上也绷不住,笑骂一句:“滚!” 冯师延笑着接过他的ipad,尤晏背朝她半蹲,好让他把ipad塞进她的包里。 庞姣姣手肘捅捅路弘磊,让他围观,路弘磊以手盖眼,又从指缝偷窥,丢出两个字:“瞎了。” 路弘磊感慨:“果然卤水点豆腐。” 庞姣姣忽然说:“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俩高中时就在地下活动?” 路弘磊:“地下活动?蚯蚓么?” 庞姣姣:“……机场空调太低了吧。” 路弘磊也不尴尬,笑道:“要真那样,那此不是太嘲笑你我的眼力了?在眼皮底下的奸情,竟然都发现不了。” 庞姣姣说:“不管了,他俩在一起挺开心的,这最重要。” 离晚饭时间还还早,四人先回冯师延家。 庞姣姣端出特产牛肉条给路弘磊开胃,雪枪闻风而动,跑到沙发上,前爪趴着路弘磊膝头,粉鼻子嗅呀嗅。 路弘磊问:“你也想吃?” 雪枪:“喵!” 路弘磊转头问冯师延:“能给它吃吗?” 牛肉条不辣,也不算太咸,冯师延说:“一点点吧。” 路弘磊撕下一小丝放茶几,“你姐姐说只给你一点点。” 雪枪立马蹦过去。 雪枪吃完,又回头朝路弘磊伸手。 路弘磊正色道:“你姐姐说不能吃了。” “喵——”尤晏朝雪枪招手,“姐夫给你开罐头。” 雪枪听懂似的,提足跟上传说中的姐夫。 路弘磊好笑地呵一声,偷偷跟庞姣姣说:“他重点根本不是开罐头,而是自称姐夫。得瑟!” 庞姣姣努嘴比出一个大拇指,“这还用说。” 日头未沉,四个人像菜干晾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玩手机,撸猫的撸猫。 庞姣姣刷到一个短视频,拍摄者朝主角伸手,总会得到意想不到的东西。有个老师收获好几样学生的小零食。 她挨近冯师延,悄声说:“我也想试试!”然后示意在场另外两个男人。 冯师延:“嗯。” “我先来。” 手机打开摄像头,伪装成随意拿手里的姿势。庞姣姣清一下嗓子,朝路弘磊眼皮底下伸手。 路弘磊叼着半根牛肉条,嚼两下,疑惑盯着她,拔-出来说:“干什么?” 庞姣姣不答,唔一声,手掌还摊在那里。 路弘磊看看手中牛肉条,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叼回嘴里,从茶几的袋子里抽一根新的交过去。 “这个?” “哈哈哈哈。” 庞姣姣回头跟冯师延对视一眼,像在说:竟然得到这个。 她小小咬一口,路弘磊嘿一声,说:“我当以为你要干什么呢。” 第66节 她又蹭蹭冯师延,唇语说:该你了。 冯师延不习惯拿手机拍视频,庞姣姣把自己的变成暗处“摄像头”。 冯师延朝尤晏伸手。 尤晏刚才一直低头撸猫,没注意到这边动静,此时盯着冯师延空空的手掌,他没有牛肉条,只有一只猫。 突然间,尤晏探头,把自己下巴放上来,双眼无辜望着她,好像在说:是要这个吗? 庞姣姣爆发一声“我去”,惊动嚼牛肉干的路弘磊,他欠身嚷嚷:“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尤晏丝毫不受影响,在冯师延手掌蹭几下,猫也用同样姿势蹭着他的掌缘。 庞姣姣调出视频给路弘磊看,路弘磊观摩完,叫一声“鹅滴个神”,说:“西北狼变小萌猫,真他妈受不了了!” 庞姣姣说:“果然朋友跟情侣间有鸿沟。” 尤晏被他视奸过多次宅舞现场,早已不惧调戏,转头朝冯师延:“喵——” 路弘磊狂搓自己胳膊,“肉麻!” 庞姣姣哈哈笑,说:“我把视频发给群里。” 四人玩玩闹闹,假日悠长,没什么需要赶时间的行程。 吃过晚饭,荡过夜晚的l市,四人分两批行动,冯师延和尤晏回到家,庞姣姣和路弘磊一起回酒店。 但没过多久,路弘磊的消息源源不断跑进尤晏手机。 lonely:「卧槽!!!」 「大事啊!!!」 「有个男的找上门要跟姣姣谈」 「我特么尴尬啊」 尤晏递给冯师延看,她问:“简正阳?” 尤晏问路弘磊:「现在方便语音吗」 lonely回复:“太特么方便了,他俩进房聊了,我在自己房间。” 尤晏拨视频过去,冯师延也在旁边听,她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共性,手机总放在下巴下方,第一次出现在视频里总是仰视效果。 路弘磊好像一笑而用,眼神瞄着其他地方,摸一把脸,重复道:“我特么尴尬,刚好大厅地滑扶了姣姣一下,被那男的看见……” 尤晏调高音量,沉默片刻,隐约听见路弘磊那边赛事解说的声音。 冯师延拉拉他臂弯,口型问:是不是简正阳? 尤晏将听筒转向她,用正常语调:“你问吧。” 路弘磊:“什么?” 冯师延出现在屏幕上,路弘磊立刻把手机端正了,还有模有样敬了个礼。 “延姐好!” 尤晏:“……”大可不必。 冯师延说:“是不是她前男友?” 路弘磊说:“前不前不知道,估计差不多吧,高高的,东北腔,挺商务人士。我让姣姣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尤晏:“……听起来怎么跟防贼一样?” 路弘磊说:“最好一晚上都没我什么事啦。” 视频挂断,冯师延突然说:“不可能的。” 尤晏:“什么不可能?” 冯师延说:“姣姣不是那种明明想避开一个人,自己散心,还‘不经意’透露坐标给对方,暗示对方惊喜突击的人。她不会玩这种矫情的把戏,也不知道简正阳从哪里知道的。” 说罢,目光跟枪一样指着尤晏。 尤晏双手过头,任由射击,“我什么也没跟他说。” 他掏出手机交她手心,“不信你来检查。” 冯师延单纯握着,没有解开锁屏——哪怕密码跟她的一样——她说:“等姣姣吧。” 尤晏想了想,虚虚圈着她,口吻带着撒娇:“如果有一天我们吵架,你不要跑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冯师延用手机轻点他胸口,刚想开口,尤晏又补充:“当然了,不吵架最好。”低头含了含她的唇瓣,声调跟嘴唇一样软,“不吵架最好。” 冯师延无奈而笑,“不吵架,有事摊开好好说。” “好。” 尤晏拥紧她,又习惯性抱离地一下下,他狂喜时总喜欢借着身高差这样干。 冯师延说:“你好喜欢把我抱起来。” 尤晏说:“我还可以把你托起来。” 他把短袖卷上肩,又是一副准备秀肌肉的架势,半蹲作出托盘姿势。 “上来。” 冯师延笑着:“我要怎么上?” 安全起见,尤晏放弃托她双脚,说:“跪上来吧。” 冯师延说:“我肌肉含量可不低哦。” 尤晏脑袋一甩,“上来!” 两人挪到贵妃榻边,即使不幸倒地,也有沙发垫背——不过尤晏强调不会有“即使”——冯师延扶着他双肩,跪上他臂弯,胫骨与他小臂贴合,脚踝给稳稳抓住。 “好了?——我起了?” 尤晏紧抿双唇,双臂颤颤,绷出虬结肌肉,他慢慢直起腰,好生站稳了! 冯师延仿佛他托举起来的一尊佛像。 冯师延习惯捧他双颊,但想到要是一个不稳,岂不顺手把他脑袋拧了? 她改为搭紧他双肩。 尤晏邀功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冯师延低头看着他,“厉害。” “亲我一下。” 怕动作给他带来额外压力,冯师延小心凑过去,mua一下。 应对这样明目张胆的邀吻,冯师延和尤晏会下意识制造一些夸张的声响,好像能加重吻的份量。 冯师延说:“放我下来吧。” 尤晏把人放落地,甩甩发酸的胳膊。 冯师延说:“你就一百五六十斤吧,我应该也能抱得起你。” “你开玩笑吧?” 冯师延和他差了可不止一个重量级。 冯师延下蹲,锁住他双膝,就要把人往上抬。 尤晏像痒穴被袭,下意识发笑,脚底忽然离地,他不知该笑该哭,忙叫道:“哎哎,悠着点,一会摔了压到你。” 冯师延没挑战过这样的重量级,双臂颤抖得比尤晏刚才厉害。 一百五六十,约等于一袋半麦子的重量。但冯师延还没扛过麦子,顶多用独轮翻斗车—— 肌肉好像达到极限,也可能尤晏想弯腰,重心发生偏移。 一米九的大高个,像渡轮翻斗车,一下子被冯师延撅到贵妃榻上。 震动巨大,抱枕受惊一跳。 雪枪直接蹦高半米,尾巴炸毛。 冯师延忙过去检查尤晏脑袋,“你、没事吧?” 尤晏缓过气后,哈哈笑起来,眼角也湿了,但躺着大笑气息不顺,差点又背过气。 “啊——臭姐姐——”他像被杀似的,嚎叫,“再、再也不给你抱了。” 他笑着蹦出一个个字,冯师延安心伏到他身上,像半分钟前的抱枕一样,在他身上颠呀颠。 两条笑软的胳膊搭到她背上,尤晏不那么坚决呻$吟出决定:“不给抱了……” 第41章 冯师延和尤晏玩闹没多久, 路弘磊发来视频邀请,说庞姣姣想撸串喝酒,让冯师延推荐地方。 冯师延说地道的只有大排档。 庞姣姣探头过来说, 没事,敞篷, 凉快。 冯师延把地址发到四人小群, 路弘磊说他和姣姣先过去。 冯师延没看错, 只有庞姣姣和路弘磊两人。 尤晏问:“难道吵掰了?简正阳不跟过来?” 一看时间,离路弘磊传递消息也才过去一个钟头,不过对于谈判双方, 六十分钟估计挺漫长。 冯师延给随身小包装一点干湿巾, 说:“姣姣既然不带,那估计是处理好了吧。我们先过去。” 抵达目的地,原色木桌上刚端上第一盘牛肉串, 热油似乎还在滋滋作响。 庞姣姣和路弘磊坐长条木桌同侧,已经喝上, 正好碰了碰杯。 庞姣姣的一声“干”, 有种大干一场的气吞山河的豪迈。 酒喝一口,拿起牛肉串也要干一下。 第67节 路弘磊说:“哎呀妈呀, 我今天吃了快半头牛了吧,要变‘路弘牛’了。” 尤晏把行军水壶似的小包解下, 夹到他和冯师延之间。 “难道你以前吃的是石头?” 庞姣姣掩嘴呵呵笑,急急咽下后接茬:“一块还不够, 得三块石头。” 她比出一个ok。 路弘磊顿了一下, 呔一声:“我又不是鳄鱼!” 四人笑完,整桌突然陷入一瞬奇怪地安静,互相看看, 失去话题。 庞姣姣组的局,冯师延又跟她最亲,理所当然肩挑发问任务。 她还是一贯地开门见山:“我们人来齐了吧?” 庞姣姣接收到她的目光,眼神半熏般迷惘,点点头,“人到齐了,再来的就不是人。” 冯师延说:“那就好。” 既然已成公开的秘密,庞姣姣敞开道:“是简正阳,我刚刚让他回去了。” 冯师延点头,手中转转铁钎,没有啃肉串,认真看着她。 “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嚯——”庞姣姣把铁钎戳进专门回收的竹筒,“提起这个我就来气,我之前登过一次他外卖平台的账号,早上叫早餐忘记切换,连房间号一起暴露了。他顺着地址找过来。” 路弘磊问:“甜蜜突袭,不是很浪漫?” 庞姣姣抡拳隔空想揍人,“浪漫个鬼!浪漫限定在两个人恩爱的条件下,我明明白白跟他说分手,需要独处空间,他自以为是地过来,我会感到很冒犯!本来还有50%符合几率,直接掉到30%了。” 路弘磊给她接满啤酒,双手端过去,“消消气,我就假设性跟你探讨一下。” 尤晏和冯师延对视一眼,她大概能懂他的意思:他在感慨,果然像她在家里分析一样。 “虽然他放下工作,不顾一切跑来找我,我应该感动才对,可是——”庞姣姣耸耸肩,“哎呀,说起就烦。” 冯师延点评般道:“他想用自己牺牲的部分,来给你加压。但是既然选择是自己做的,后果自负。他的选择又不合你的逻辑,你生气和烦躁也很正常。” 庞姣姣打一个响指,端起酒杯跟她碰了碰,“就是这个意思,不愧是我家延延。” 尤晏看着两人,用口型无声抗议:我家延延。 冯师延和庞姣姣都没接收到他的脑电波。 路弘磊意外目睹,酒杯忘记送嘴边,笑出一首《咏鹅》。 庞姣姣扭头问:“怎么了?” 路弘磊酒杯示意尤晏,“他说是他家延延。” 庞姣姣目光扫过来,尤晏暂时不跟失意之人计较,大度说:“学姐说什么是什么。” 冯师延笑,接上前头的:“因为如果换做是我,就算对方平日品性良好,我也会有被监视、跟梢的不自由感吧。” 庞姣姣:“对!可能他以前女朋友挺吃这一套,我反正不行。——可是你知道最亮红灯的点是哪么?他跟我说,是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家里安排相亲,这点我理解,我也被家里摆过一道。” 路弘磊疑惑盯着她,目光询问:谁啊? 庞姣姣停顿给他说一个名字,路弘磊和尤晏异口同声噢起来,从语调判断,又是风评不怎样的一个富家子弟。 “当然没成!他后来一直约我,我借口加班,他还很‘体贴’帮叫了一堆外卖。”庞姣姣忍不住翻白眼。 冯师延说:“不恰当的体贴会变成灾难吧。” 庞姣姣给她一个“就是这个理”的眼神,“说回前任——我不想叫他名字了——我俩正吵着吵着,也不算吵,主要我在阐述我的观点。他突然掏出戒指跟我求婚。” 路弘磊:“卧槽!” 尤晏:“……” 经过冯师延在家时对庞姣姣的分析,尤晏了解这个女友的闺蜜深一点,直觉这不是一个好方法,怎么简正阳这位更熟悉她的前男友没意识到?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庞姣姣无力一叹,“这些臭男人是不是都有这种惰性思维,觉得一个婚约就可以解决所有矛盾?或者说一种甜蜜而圆满的假象可以掩饰矛盾?他以为婚姻是块金子么,我会稀罕这个?” 在场两位“臭”男人:“……” 冯师延说:“他们觉得婚姻是女人期待的终点吧。很多女人从小就被灌输婚姻的观念,如果个性张扬嘴巴尖利,周围人会说‘以后嫁不出去’,如果知书达理忠孝两全,他们又说‘以后肯定不愁嫁不出去’。所以,他们会把结婚承诺看成是对女人的奖赏。” 庞姣姣说:“所以他在我这里彻底变成0%,别说我才23岁,就算33岁我也不见得会结婚。”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 在场的两位男性似乎被圈进去一块炮轰,又似乎没有。 路弘磊人称现代贾宝玉,闺蜜无数,加之所学专业无形让他对性别问题更加通透,没有庞姣姣口中那些“臭男人”那般迂腐和自以为是。 尤晏早见识过冯师延类似看法,理应见怪不怪。 微妙之处在于,现场有两个人“预定”要走入婚姻的殿堂或坟墓,其中一位强烈表达反对声音。 尤晏身边例子告诉他,婚姻对男人影响几乎不大,但对女人,失败的婚姻几乎是重创,他见到他妈妈远渡重洋,再也不入婚姻之门,奶奶沦为照顾幼儿的主要劳动力;冯师延的妈妈单身育儿,操劳早逝;而他爸爸商场得意,还有空操控他的人生;冯宏另组家庭,借势上位,春风得意。 大环境之下,婚姻对男人几乎不造成亏损。尤晏不得不承认,当初可能掺杂一点这种促狭也真实的心理,同意和冯师延试一试。 反正只是三年。 但现在时过境迁,他爱上了她,不想离开她。 冯师延有对婚姻望而却步的权利,如果她主张一直恋爱,不结婚,尤晏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喜欢小孩。 但明年他达法定婚龄,她不愿意领证,长辈势必会加压,到时两人异国相隔,又增添一道距离阻力。冯师延追求自由而忠诚的感情,如果感到舒服和背叛,会选择终止。他不会束缚她,不代表跟他相关的人不会。 人都是群居动物,难保不会受到周围人渐染,所以尤晏才逃到外地读书,远离尤立人掌控范围。 如果冯师延迫于周围压力放弃他,家里是否还会继续给他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 越想越乱,乱得跟烤过的牛肉,给调料糊实,辨不出纹路。 尤晏又不可能提前讨论假设性问题,徒增苦恼。 他没了前头撒娇劲头,垂眼默默啃肉。 庞姣姣忽然灵醒过来,说:“忘记在座还有两位男性同胞,欢迎各抒己见。” 她双手敷衍轻拍两下。 路弘磊说:“嘿,我连恋爱都不期待,更别说更高级的婚姻问题了。” 尤晏转头朝冯师延道:“姐姐说的都对。” 这两人回答看似潦草,但婚姻对他们来说,的确比她们远。她们过了25岁就被催婚,30岁被冠上“剩女”这种饱含歧视头衔;而他们25岁还是大男孩,30岁才是应该考虑结婚的年龄,35岁单身还能挑起“钻石王老五”、“越老越值钱”的王冠。 单独炮轰两人也没用,有些困境被性别分隔,即使最亲密的恋人,也不一定感同身受。 庞姣姣立刻转了话题,作为律师她很擅长,问起明天要去的“延延基地”。 两个男人又重新活络起来。 回家路上,冯师延和尤晏各怀心事。 别人的困境不好端出来评头论足,但的确对他们造成影响。 他们各自琢磨要是碰到相似困境,自己该如何处理。 冯师延说吃太饱,提议在小区走几圈消食。 冯师延侧头看了他两三次,后面一次给他撞上,他笑着问怎么了。 冯师延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尤晏说:“怎么看出来的?” “一般你发现我看你,你就会突然做个鬼脸,或者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 好像的确是。 有一夜睡前,冯师延在桌边看书,尤晏翘腿半躺床上,每日学习任务完成,开始逗猫。 他把衣摆撩起来,当成一个山洞,引诱雪枪入瓮。 发现冯师延看过来,他忽然把衣服撩高,下巴夹着,把雪枪抱到赤露的肚皮上,说: “你也想钻进来吗?” 冯师延嗤笑一声,转回去继续看书。 “等会。” “等会就收摊咯——” 他又悄悄把衣摆拉开,猛地罩住雪枪——当然是提前剪了指甲的雪枪,不然他肚皮尽是“枪痕”,影响销路——雪枪在t恤里横冲直撞,跟被收进麻袋的妖精一样。最后它从衣领冒头,撒娇顶上尤晏下巴。 一人一猫在那摇头晃脑,互相按摩。 尤晏决意吐露心声,“你是不是也没想过和哪个人结婚?” 冯师延停下脚步,微扬下巴看着他。 尤晏从她眼神中读到答案,轻声笑,“早猜到你不是‘一般’的女生。” 原本用握手的方式拉着手,冯师延轻巧改为十指相扣,互相挨挤的手指好像拥抱在一起,准备迎接甜言蜜语。 冯师延轻轻摇了摇,“但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尤晏喝了不少啤酒,原本脑袋晕乎,好像浮着泡沫,现在泡沫一下子清空,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刚才纠结的复杂问题,竟然给她简单的一句话化解,有点不可思议,但也很受用。 尤晏的笑容像醉酒一样酣然,“当然好啦!谁敢说不好!揍它!” 他略微弓身,拉过她手背印上一吻,然后又拉到他肚子前,另一手确认性地拍拍她手背。 冯师延无声而笑,“明年的事,我们明年再讨论吧,总会有个折中的办法。现在就开始纠结,就好像刚保研成功,就开始思考博士论文的题目一样。” 尤晏郑重点头,“好。” 冯师延说:“幸好你没说什么‘人到了一定年纪总是要结婚的’这种,姣姣说得没错,看来我眼光真不赖。” 两人继续散步,尤晏仰头看了眼不太明朗的星空。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春节跟我爸爸闹矛盾的原因?” 第68节 虽然他们自认互相了解颇深,还真没有倾诉过困境。 冯师延问:“现在可以说了?” 尤晏说:“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新鲜矛盾,他一直想让我接手家里生意,让我去美国读管理。我还诅咒他断子绝孙。” 冯师延为这个夸张的词笑了一下。 尤晏说:“我跟他坦白,我以后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被激怒,打了我一巴掌。” 冯师延再度停步,即使五指痕早已不在,还是情不自禁往对应地方看去。 看着看着,又不由怜爱-抚了一下。 尤晏习惯性蹭她掌心,另一边手扶稳她手背。 尤晏说:“他们都认为我在开玩笑,觉得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有这种想法太绝对,过几年肯定会改变。我知道你一定跟我同样想法,对不对?” 冯师延松手捧起他另一边脸,踮脚想抵着他额头,尤晏默契低头凑上来。 “那我们很幸运,碰到差不多的彼此。” 尤晏咧嘴笑,偷袭般衔一下她的唇瓣。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挺聪明的人。” 冯师延放开双手,想了一下,忽然笑:“好狡猾,你这是变相夸自己。” 两个人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家。 问题看似谈开了,实则又多了一个,除了距离问题,明年,他们还得面临不登记结婚的压力。 第42章 【文收3000加更】 冯师延租了一辆越野车, 载着三人下乡。 起初怕庞姣姣和路弘磊不适应乡下环境,像尤晏初来时的担忧一样。不过幸好物以类聚,两人都没表现出大小姐大少爷娇生惯养的一面。 庞姣姣之前应冯师延请求, 寄了一批普法资料过来,她还抽空现场答疑。 即使闺蜜多年, 冯师延竟也不知道怎么感激她。 庞姣姣揽着肩头说没事, 主要是她挑的社员也很给力, 相处起来舒服,打破她对农村的刻板印象。她不需要回报,当做业余时间做公益好了。 尤晏和路弘磊在后排当旁听生。 路弘磊抱着胳膊说:“巾帼不让须眉啊, 我们两个是不是也应该开个课, 传道授惑?” 尤晏想了想,说:“我可以教农机日常维修,你难不成上马哲?” 路弘磊说:“马哲也没错, 大家都是无产阶级。我也有一张入门书单,但哲学日常风评被害, 以为念哲学跟出家一样, 她们不一定愿意读。” 尤晏说:“等她回来你问一下。” 冯师延和潘代云商量事去了。 路弘磊说好,顿了片刻, 突然变成“路倒翁”跟他耳语:“哎,延姐不知道我妈妈真出家了吧?” 尤晏说:“我没告诉, 如果她知道,那就是庞律师的锅。” “路倒翁”恢复原位, 深有同感郑重颔首。 等庞律师义务答疑结束, 剩下半天过得跟农家乐似的。 临回城,路弘磊当真问了寄书一事。 冯师延有一间小小阅览室,平时下班和节假日除了社员, 她们的小孩——女孩居多——也喜欢呆里面。冯师延特意淘了一批适合社员小孩年龄段的二手童书回来。 “这里基本都是女人,你有空帮忙选一些入门易懂的,二手书也没关系。” 路弘磊双指点眉角,飞给她一个明白的手势。 冯师延又领队游了将近半个月的西北,托“取证小能手”——庞律师强调不能用“自拍达人”这么俗的头衔——庞姣姣的福,一路留下许多珍贵影像,甚至冯师延和尤晏最不喜欢的机场分别照。冯师延和尤晏从彼此朋友圈,成对进入路弘磊和庞姣姣那边,交际圈互相渗透,顺势扭转了前头“塑料婚配”的刻板风评。大家——特指尤晏那边——大概终于相信,这两人当初秀恩爱并非只是完成硬性指标。 但无论如何,这些人的评价对尤晏无关痛痒,因为他的痛觉麻痹许多感官神经—— 临近开学,尤晏又要返回h市了。 路弘磊和庞姣姣早十来天离开,尤晏愣是磨道最后期限。 大四不剩几门课程,若不是要准备资料申请学校,可能一直呆她这边了。 尤晏许诺中秋来看她,三天假期也要来。 目前首要任务是准备资料,这三天功夫不会耽误进度,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学生,日常生活单调,“大半个月”的时间长度不算太长,不会突然出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巧合阻止他们见面。 他自个儿做了保证。 时近中秋,尤立人来电让他回g市,有要事商议。 小年夜以来,尤晏没和尤立人正面说过一句话,看似不寻常的父子关系,因为千山万水阻隔,倒也并不太奇怪。 何况现在网络发达,了解一个人动态并不需要直接交谈。尤立人虽然几乎不发朋友圈,但架不住有个爱发动态的姐姐尤琼瑛。 屏幕上出现“爸爸”两个字,尤晏起初并不想接,但又怕有万一:对于家里有老人,“万一”两字何其敏感。 尤晏硬着头皮接起,问是不是奶奶怎么了。 尤立人直言是公司的事,让他一定要回来。 小半年没见也消减不了他的家长气势,尤晏出现犹豫,尤立人一槌定音当他同意。 之后,尤琼瑛也来了相同电话,甚至巧奶奶。 尤晏几乎央求奶奶告知他原因,巧奶奶罕见地沉默,让他回来当面说。 难不成家里要破产?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不可能收不到半点风声。 尤晏如实告知冯师延,那边像宽容的领导,并没阻拦,反倒乐观地说,她可以去潘代云家。 尤晏歉意无限,但也不顶什么事。 他只能远程订了水果和礼品。 路弘磊此次没同行,他要去西南看出家的妈妈。 候机室,尤晏收到路弘磊发了一串网址,尤晏问他干什么,是不是要钓鱼。 上一个聊天主题还是路弘磊晒出冯师延盖章的图书捐赠证书。 lonely:「点进去就知道,兄弟不坑你」 网址经过重新编译,看不出原网站。 浏览器跳转过去,才加载出原始网址,是g市一个本地生活论坛的帖子。 这种论坛流量不及主流社交app,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当地小道消息,但因为人脉聚集在在当地,可信度高。 帖子主题含蓄地说某公司老板婚外生子正闹财产分割。 本来见怪不怪的标题,联想到尤立人电话,尤晏一颗心狂跳不止。 楼主知道的料不多,说辞可能尽量避免法律责任,说得模棱两可。 主楼已知线索:该老板已经有一个上大学的女儿,小三是个进城的打工妹,可能要母凭子贵。 尤立人看似排除嫌疑,实则没有,这个“上大学的女儿”的性别可能存在误差。 尤晏继续爬楼,围观群众居多,寥寥几个提供八卦的,其一提到一个关键词:物流园。 霎时间,前后线索似乎拼接上了! 尤晏从联系人列表找到江笑雯,她的朋友圈半年可见,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发动态,有点异常。尤晏早把她屏蔽,所以不清楚。 尤晏返回去问路弘磊:「冯家??」 路弘磊发来语音:“我也猜是,我问家里堂哥堂姐,但个个都是蚌精,不肯开口,我估计网上有人知道,他们早一清二楚,只是不想让我们两个了解而已。” 准确来说,不让尤晏知道。 难怪尤立人心急火燎叫他回去,大概此事对两家合作造成影响。 如果主角真是冯宏,按现有逻辑也说得通。 冯宏当年入赘,家中江书慧话语权最大,不然冯师延不至于得同保姆睡同一张上下铺。 江书慧靠脾气夺得话语权,而不是商业才能,她比较适合当大小姐、阔太太,整日跟尤琼瑛喝早茶、逛街、出国旅游。 江书慧原来还有一个哥哥,但意外死亡,没留下一子半女,冯宏就在之后扶摇上位。 江笑雯受母亲影响颇多,性格爱好也颇为相似,以后大概也要走江书慧老路,从大小姐毕业,直接升级成阔太太。 周围人都说冯宏的遗憾之一就是没有一个有能力的继承人,以后家产就要跟外姓了。 直白点说,冯宏就缺一带把的。 在他们观点里,儿子是父亲权利的延续,女儿只是和其他家族交易的“货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也并非没有女性继承人先例,但如果此人无才无能,就像江书慧一样,到最后还是稀里糊涂将财产拱手相让——江笑雯的姓是姥爷争取下来的,跟江书慧并无多大关系。 至于冯师延,从她和尤晏订婚那一刻开始,已经变成“货币”用来换取尤家的生意资源,从冯宏的家谱里永久被叉掉——即使订婚失效,她也无权再进入,只不过等待下一次被“订”走的命运。 再对比周围家族男丁旺盛的壮景,冯宏求子心切不难理解。 像路弘磊,明面也是独生,但同父异母的弟弟不知有多少,所以他妈妈出家前使计让他爸爸签下协议,公司股权和各种不动产都在路弘磊名下,他爸爸相当于为他打工,养他那票“野儿子”的钱都得苦哈哈从自己薪水里掏。 尤晏这边情况稍微良性一点,尤立人这些年虽交过女朋友,但还没听说有私生子。晏茹在尤氏还有股权,她和巧奶奶一条心,要是尤立人敢整出幺蛾子,她们的股权会全部转到尤晏名下,保证他在尤氏拥有最大抉择权。 有能力的母亲会为自己的后代争取最大权益,即便像师琴无权无势,她也授人以渔,让女儿成为她的思想继承者,所以尤晏才能看到一个父亲出轨、母亲早逝、寄人篱下看尽脸色依然熠熠发光的冯师延。 尤晏保守回复路弘磊:「我先回去,有情况保持联系」 路弘磊回复说好,他也准备进山了。 尤晏迟疑点进冯师延对话框,她虽然顶着未婚妻头衔,实在游离在两家之外,应该还不知道。 尤晏最后发出一个亲亲的表情包,说准备登机了。 - 巧奶奶和她的保镖兼助理阿坤来机场接尤晏,他的猜测命中一半。 第69节 “是冯叔叔家出事了?” 巧奶奶也不打马虎眼,当下点头,“你消息倒挺灵通。” 她让阿坤开到常去的一家饭店。 巧奶奶开门见山,“冯宏和底下一个女孩生了一个儿子,被书慧发现,但冯宏先一步把人藏起来。夫妻俩现在每天在家里闹。” 果然如冯师延所说:有些中年男人头衔一堆,公司无数,还有时间性-骚扰、出轨、犯罪。 但讽刺的是,出轨属于私事,花钱公关即可,鲜少会影响公司利益。 巧奶奶可能料到他的心理,下一句便点明道:“这种私事的确‘可大可小’,男人最擅长自发维护同性集团的利益,哪个男人出轨没有同性好友互相打掩护?他们都见怪不怪。但可惜啊——”一向温和的巧奶奶讽刺一笑,“冯宏这老不知羞的,本来有一单准备谈妥的大生意,因为这事黄了,给公司造成重创。你说奇怪吧?嘿嘿。” 巧奶奶一用上“嘿嘿”,准保就是什么她觉得趣味、又有违他人“常理”之事。 尤晏专注听着,适当给予回应,“里面有什么内情?” 巧奶奶满意地继续:“因为合作公司的当家人是个女人。” 尤晏瞬时有种快被点透的顺畅感。 “这个妹妹——我喊是妹妹,也就四十岁不到,你应该叫阿姐——她爸爸早年出轨,把一个好好的家毁得支离破碎,她妈妈和她为了夺回公司主权可以说头破血流,所以她对背叛女人信任的男人深恶痛绝。她自己也至今未婚。刚好要签合同前,冯宏这边曝出丑闻,那妹妹一听马上拍拍屁股溜人,人家宁可损失一点点,另找合作伙伴,也不想给这类男人蠕动的机会。” 这类男人别说翻身,就是稍微蠕动一点点,也是踩踏女人的血肉前行。 尤晏的思路瞬间畅通无阻,感慨道:“这位阿姐真是性情中人啊!” 巧奶奶说:“那可不是,她刚当家的时候,我跟她聊过一次,跟我说她跟妈妈当初的困境,眼睛都湿了。应该都是十来年前了吧,至今印象深刻。后来在其他场合碰见,这姑娘还挺开心过来跟我打招呼。” 从小到大,奶奶给他讲述的故事里,不乏各种优秀的女性。不用说,这位又肯是巧奶奶定义中跟她三观相合的朋友。 巧奶奶说回正题,“这边书慧处理的方法就有点不一样,她老想把那对母子找出来解决了,琼瑛也帮她到处打听。我跟她说,你解决她们有什么用,罪魁祸首是男人啊,最重要把公司的钱管稳,别给他私吞。”巧奶奶忽然一拂手,赶蚊子似的,“不过她这么多年只懂化妆逛街交朋友,让她管也管不住啦。” 巧奶奶提起前头当家人妹妹时,满面欣赏与骄傲,像老师看见学生青出于蓝胜于蓝;提到江书慧,倒也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愤,而是风轻云淡,只当讲述别人故事,暗含语境:算了,朽木不可雕也,关我屁事。 尤晏掌握关键信息后,来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当初爸爸跟冯家联姻,是想两人互利共赢。现在这种情况,会影响当初的决定吗?” 巧奶奶脸色罕见郑重,“你爸爸没有明说,但你还没跟延延领证,订婚可以随时退婚,我估摸他有另找人选的意思,最近跟钟家来往密切,钟家的女儿不也跟你差不多年龄?” 尤晏刚刚畅通的思路又形成另一种堵塞。 巧奶奶说:“我提前给你透个气,你和延延都有心理准备。如果空穴来风那最好不过,万一成真,你们两个也开诚布公好好谈谈,想好应对法子。没有人能把你们生生拆开,但人言可畏,外部矛盾变成内部矛盾就不好办了。” 尤晏想了想,说:“我知道了。我只跟她讲既定事实,她那么聪明,应该也能猜到风险部分。” - 尤立人果然安排晚上宴请钟家的人,名头是生意伙伴共贺中秋。 尤晏中午和巧奶奶吃过饭,回到自己的家,立刻给冯师延去视频。 又到冬小麦播种时间,冯师延还在吃迟到的午饭,给他看了王素华的手艺,还有被拐回来看仓库的大黄猫橘姐。 以往碰上不对时,尤晏会先挂视频,等她有空再回拨,这回他怕夜长梦多,还是早点传达消息。 尤晏让她寻个方便讲悄悄话的地方,他就说十分钟。 冯师延回到自己办公室,关好门,笑着说:“怎么了,你准备说你想我吗?” 尤晏笑:“那的确想。” 冯师延问:“有多想?” “想变成那只大黄猫,天天吃你喂的鱼。” 冯师延笑了会,说:“我也想你。” 尤晏说:“我觉得你现在比较想吃饭。” 冯师延顿了顿,开怀道:“那倒也是。” 尤晏不再打岔,敛起笑意切入正题,“说正题,冯叔叔最近碰到了□□烦——” 冯师延嗯了声。 尤晏之前打过腹稿,但万变不离其宗,干脆不变算了,直接复述巧奶奶的话——只讲到那位当家人阿姐让冯宏损失惨重,还有江书慧的无能反应这处。 冯师延越听越严肃,那股想去吃饭的渴望劲头没了。 “等等——”冯师延略略低头沉思,小手指拨了拨额前碎发,简要复述一遍内容,确认自己没理解错。 尤晏说:“对的。” 冯师延揶揄一笑,“也不意外,冯宏就是这样的人。” 看到真生了气,连一声“爸爸”也不愿意再敷衍。 “出轨惯犯,隔了二十年没犯,大家都以为他从良了。他跟江笑雯妈妈在一起时,就隐瞒婚史,直到江笑雯快出生才坦白。” 尤晏听过这段,冯宏在巧奶奶这是反面例子。 “你妈妈告诉你的?” 冯师延说:“奶奶说的,我妈妈才不管他怎么谈的婚外情,直接让他滚啦。” 尤晏点点头。 冯师延又沉思一会,问:“虽然我有他公司股权,内部情况还是不太了解,冯宏会破产吗?” 尤晏成长路上,不是没碰见过小伙伴家一夜赤贫,他没有数据支持,保守道:“损失大是一定的,破不破产难说。” 冯师延轻轻哦了一声,眼神在飘,不知道思考些什么。 “我十一计划可能有变,晚点等确定了再跟你说。” 聊天已经带上尾声味道,冯师延始终没说出尤晏心中的担忧。但尤晏这边也是假设性问题,不好直接挑明,抓紧时间试探道:“好怕影响到你和我。” 冯师延淡笑:“影响是一定的,或大或小而已。” 尤晏扯了扯嘴角,“你一点也不担心。” 冯师延说:“我现在又饿又累,脑袋有点乱,等我想好再跟你说。” 尤晏心疼起来,说:“你先吃饭吧。” 冯师延回到饭桌,嘴巴和脑袋同时再多。 匆匆扒完一碗饭,她确定三点需要更深了解的内容:1)冯宏公司目前经营状况;2)冯宏和江书慧即将打算;3)那对母子的信息。 然后从内容倒推了解渠道:1)以股东身份邮件、电联或当面了解;2)和3)合并,跟冯宏面对面谈心,获取信任后旁敲侧击。 以上三条实现的充分必要条件:回g市。 哦对了,冯师延想起还需要一点法律支援,刚好庞姣姣十一假期要回家一趟,她可以顺便解决。 下来饭桌,冯师延脑袋和胃部一样充实,她开始登陆冯宏公司的内部邮箱,回头翻看每月的月报。 - 尤晏只等来冯师延十一假期回g市的决定,不知道冯师延没意识到危机,还是像他一样隐去不提。 以前感慨高中跟冯师延的交集碎片化,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现在他们似乎进入一段大事的开头,小高_潮即将来临,他不是编剧,无法预测故事走向。 如果可以,尤晏还是希望回到原来没什么主题的日子——如果有,那就只有一个字:爱。 中秋晚宴即将开始。 尤晏被安排坐到巧奶奶身旁,不久,他的另一边落座一位年轻女人。 就是钟家那大小姐了。 “你们同龄人坐一起好聊。”安排座位的负责人不知道奉谁的旨意说。 没想到尤立人动作那么快,快得有点吃相难看了。但生意场上利益当头, 儿子的脸色都可以忽视,这点厚脸皮算得了什么。 尤晏跟人点头算招呼,立刻掏出手机给冯师延发消息报备。 「姐姐救我,家里安排一个女的坐我旁边吃饭让我跟人好好聊聊」 冯师延回复很快: 「[呲牙]」 「我看到了。」 「有人给“麦田魔女”私发照片。」 y&y:「???」 姐姐:「图片有点慢,等下。」 尤晏经历最漫长的几秒。 一张图片加载出来:偷拍角度,镜头被手指模糊一角,他和他旁边那位大小姐同时入镜。 他往可能的拍摄方向看去,那个座位还没坐人,而他也不记得刚才谁曾经站在那里。 偷拍和发信的可能是同一个人,也可能不是。也许偷拍者只想分享到某个群聊里,别有用心着窥屏保存并私发给冯师延。 尤晏立刻锁定两个可疑目标,一直视冯师延为眼中钉的人,可不会错过千载难逢的落井下石机会。 尤晏不得不道出疑情,一句话修修改改,最后也真名换下双方的“爸爸”一词,少了辈分的枷锁,愤懑之意犀利几分。假设性的话语说出来,好像一半成真,难过也沉积几分: 「因为冯宏的事,尤立人可能想给我另外安排结婚。我碰到跟简正阳一样困境了,姐姐,我生气[难过]」 第43章 冯师延的目光在“别人”和“结婚”两字流连许久。 尤立人的逻辑不难理解, 孩子只是一种商品,圈养多年,现在到了待价而沽之时。或者更精确一点, “孩子”改为“女儿”。 冯师延作为冯宏的商品,被用来兑换成商业价值, 当冯宏失势, 她这件商品便失去交换价值, 从一等品降成次品。尤立人便转头寻找其他厂商的一等品。 这种无缝衔接的速度体现商人的精明与高效,a计划失败,立刻启动b计划。 而且尤晏也用了“可能”, 不一定挂着相亲名头, 却干了相亲本质的事。 尤立人如此明目张胆,应当不屑派人干私发照片这种隔靴挠痒的把戏,大概率还是“老敌人”的手笔。 但冯师延也没有确切证据, 给她私信的明显是个僵尸小号。 第70节 原本以为顶多面对明年不结婚的压力,事实远比预期复杂难解。 冯师延回复他:「你主动跟我提起, 还没有变成简正阳。」 尤晏手机的自动锁定时间是一分钟, 搁在餐桌边缘,壁纸亮着冯师延和他的合照。 旁边人的余光溜过来, 一直盯到屏幕熄灭。 “你前面那个未婚妻?挺可爱的啊。” 尤晏偏头蹙眉,纠正钟小姐——他此刻脑袋繁忙, 自动过滤掉不太熟悉的名字,节省空间——说:“现在的。” 即使不是钟小姐, 以后也会有左小姐, 右小姐。 钟小姐老成而轻蔑一笑,“你我都知道今晚在这里要干什么,冯家现在一团糟, 你们又没结婚,换做我也不会上赶着收拾烂摊子。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大家都这样,利益在首位,放弃挣扎吧。” 尤晏把手机收回来,懒得跟她共沉沦。 钟小姐觉得他的负隅顽抗极其可笑,他认为傀儡远不及自由灵魂的可爱与珍贵。 尤晏又给冯师延发了一条:「还是姐姐可爱!!」 「抱住猛亲.jpg」 姐姐:「看上人家没?照片挺漂亮的。」 y&y:「[白眼]」 姐姐:「[偷笑]」 y&y:「你还笑我!」 y&y:「打屁屁.gif」 姐姐:「吃完给我视频。」 y&y:「好的姐姐~」 y&y:「乖巧蹲坐.jpg」 像上回谈及不结婚一样,开口前如临大敌的问题,竟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轻松翻过这一页。 尤晏一边觉得庆幸、奇妙,一边又为没有真正解决的问题隐隐担忧。 一席中秋宴没有宴会气氛,目的扑朔迷离,每个人似乎都心怀戒备。 晚上尤立人特意点名让他回家,有事商谈。 尤晏和巧奶奶客厅跟冯师延视频,冯师延给他们看王素华今年试做的月饼。 巧奶奶笑吟吟说了好多个“真好”,这个词变成她的句号。 尤立人不多时回来,一趟其乐融融的氛围也终止。 冯师延从视频里向尤立人打招呼,尤立人公式化应过。 等冯师延挂断后,尤立人让尤晏上书房。 巧奶奶说:“有什么悄悄话在这里说行了呗,我人老耳朵不灵光,听不见听不见。” 她一脸费劲地拿手护着耳朵。 尤立人对母亲的表演见怪不怪,直接不理会,抬步上楼。 巧奶奶朝尤晏指指尤立人的背影,撅嘴委屈似的。 尤晏才背后轻捶巧奶奶肩头,凑近说:“我一个人也可以,放心吧。” 巧奶奶抡拳师范,“他要是再打你,你揍回他,当然小心点,别给打进医院最好。” 尤晏哭笑不得。 尤晏差点忘记小年夜吃的那一记耳光,但为了打探消息,只好忍辱负重。 尤立人在书房泡茶,让他也缓缓今晚的油腻。 尤晏端着茶杯按兵不动,尤立人不开门见山,他也缄默不语。 “你冯叔叔家的情况估计你大致也听说了——” 尤晏垂眼盯着那杯茶,“没听说清楚。” 尤立人沉吟片刻,似乎在消化儿子的故意抬杠,最终脾气忍而不发,把事件再简述一遍。 不同人叙述的差别微妙地体现出来。 尤立人特意规避冯宏生意失败的原因,那位当家人阿姐在巧奶奶眼里是英雄,在尤立人这恐怕是棘手对象。作为男性集团成员之一,尤立人恐怕也觉得被一个女人抹了面子。谁能想到他们见怪不怪的出轨,竟然还能成为生意失败的诱因? 可笑! 尤立人自己虽然没有出轨习性,但对此并未深恶痛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无形维护了同性利益。 尤晏讽刺一笑,“今晚和钟家的人一起吃饭,是鼓励我重蹈冯叔叔的覆辙吗?” 尤立人一直觉得他这个儿子不太像儿子,被巧奶奶养得像女儿。聪明倒是挺聪明,但缺乏一点野心,缺乏一点尖锐,有时看问题角度不太对,比如冯宏事件上,冯宏出轨引起的情绪波动,竟然比“继续和冯宏合作可能尤氏也会遭受风险”还有厉害,尤晏明显把感情摆在利益之前。 尤立人说:“你钟叔叔一直想见见你,正好他女儿也回来过中秋,凑一起了。” 尤晏冷笑一声,茶杯水面也跟着浪动。 尤立人又悠悠沏了一杯茶,“保持开放的目光,抓住一切有利机会。” 尤立人跟他打太极,尤晏也不能按头让他承认。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前头跟冯师延说出“可能会取消婚约”的消息起不到预警,只有扰乱心神的效果。加上人不在身边,尤晏开始后悔那么快透露给她。 中秋到十一假期短短十来天之间,尤氏和冯家有几个到期合同不再续约,转而寻找其他公司合作,隐隐佐证看似“空穴来风”的“取消婚约”消息。 尤立人可谓多管齐下,放出“取消婚约”的风声,安排和钟家私下会面,不再续约合同,直接给冯宏造成经营压力,间接给尤晏和冯师延感情压力。 后来跟冯师延视频,虽然没有因此吵架,尤晏总感觉有堵墙挡着,窒息般难受。 如果当真“取消婚姻”,他们应当不至于马上分手,但跟家里长久耗下去心神俱疲,加上两人明年即将异国…… 尤晏不敢往深处想,只盼十一假期快点到来,能和冯师延面对面。 - g市的机场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冯师延一看见他,撒开拉杆箱就跑过来,尤晏也迎上去接着,稳稳把考拉托进怀里,然后再回去捡她的箱子。 考拉亲了一会树,尝到两片嫩柔的叶子,才让放下来。 冯师延说:“好像你第二次来机场接我。” 尤晏说:“你来找我都喜欢空降突袭。” 冯师延挽他胳膊,两个人在空调里呆久了,肌肤带上舒适的凉,她忍不住两手上下搓动,又跟拧毛巾似的轻拧一下。 毫不意外地,尤晏又暗暗鼓起肌肉,邦邦硬。 冯师延笑着低头用脸颊贴了贴,尤晏抬起胳膊,直接揽她肩头。 两个人黏黏糊糊往停车场走。 尤晏说:“你怎么换个小箱子了?” 冯师延惊喜他的细心,说:“我怕你车子装不下。” 第一次来接她时,尤晏不得不叫出租车把她行李箱单独送回去,兰博基尼装不下。 尤晏无奈一笑,掏出一把保时捷钥匙,“我怕你箱子装不下。” 说罢,不远处一辆卡宴车头灯闪了闪。 冯师延愣了一下,莞尔道:“变成‘麦琪的礼物’了。” 尤晏将她揽紧,偏头吻一口她的发顶,“最好的礼物。” 为彼此着想的真心,就是最好的礼物。 她的小箱子放进卡宴尾箱像底托上的戒指似的。 冯师延系好安全带,开始播报行程:“一号我找姣姣有点事,二号上午去看我爸爸。” 尤晏啊一声,扯扯嘴角,“我优先级那么低。” 冯师延说:“后面几天都陪你。” 尤晏被安抚,尾巴又不好太翘,稍微朝她欠身偏头,右脸颊冲着她。 “来。” 冯师延会意,凑过去亲了一口,又将他脸颊掰正,吻他双唇。 尤晏给她的“慷慨”激活,咔咔笑了两声,想深吻她。那两下笑声牵动她的笑意,冯师延肩膀颤抖,笑声在两人身体间来回倒腾,深吻打了折扣,呵呵咔咔的,渡气似的。 冯师延和尤晏默契松开,手背抵着自己嘴唇还在笑。 尤晏自言自语:“不笑了,开车了。” 冯师延:“好。” 两个人仿佛进入新的游戏,一齐绷紧表情,还偷偷看对方一眼,生怕作弊。 目光对上的那瞬,冯师延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 “……” 尤晏破功噗嗤,佯装哀嚎:“你逗我笑,好坏!” 冯师延恢复常态,说:“明明你自己把持不住。” 尤晏:“是啊,我在姐姐面前没有定力。” 他轻松转着方向盘,把卡宴开出停车位。 冯师延说:“再定一下,回家再说。” 尤晏笑到半路,轻轻咬住下唇。 - 冯师延把冯宏约到一家包厢设计与隐秘性兼得的饭店,亲自给冯宏倒茶。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请爸爸吃饭。” 冯宏留意一眼茶水,不咸不淡说:“听说你自己创业,还搞得挺像模像样。” 第71节 冯师延放下茶壶,“小打小闹而已,哪比得上爸爸的事业。” 冯宏问:“还在读书吗?” 这话问得像十几年没见的亲戚一样,不过两人关系也跟远方亲戚差不多了。 冯师延说:“研二。” 冯宏点点头。 上一次见面在巧奶奶的寿宴,冯宏还红光满面,可能那会已经b超出一个儿子了吧。这会可能为公司和家事劳累,头发还是染得黑油油,眼神已经疲态尽显。 菜肴陆续上齐,冯师延给他盛汤添饭,有一搭没一搭扯着,中途自然切入主题。 “爸爸,听说我有一个新弟弟了对么?恭喜你。” 冯宏一愣,汤水仿佛变了味,只淡淡哼一声。 冯师延说:“以前周围大人都说我的名字像男孩名,但我觉得用刻板印象区分男女挺可笑,名字本身应该由本人赋予深层意义。弟弟叫冯什么?” “弟弟”暗示一直渴望的后代性别,姓氏暗示继承人与自己同宗身份,两样加起来,成功让冯宏忽略冯师延前半句嘲讽,明显浮现一种“老来得子”的兴奋。 冯宏说:“冯继荣,继承的继,荣耀的荣。” “……真是个响亮的好名字,继承荣耀。真想亲眼见一见可爱的弟弟。” 冯宏难掩喜悦,“等百天时候,现在才刚满月。” 冯师延说:“江阿姨见过了吗?” 提及江书慧,冯宏表情明显难看。 冯师延趁热打铁道:“爸爸,以江阿姨的性格,恐怕不会接受继荣的存在吧?不过,小孩总是无辜的。” 冯宏叹气,直言道:“又跟我闹离婚呢,当年也是这样……哎,孩子都这么大了,扯离婚不是没事找事吗。女人就爱折腾。” 冯师延调整呼吸,缓缓道:“爸爸,是因为财产分割问题吗?” 冯师延不易动气,话语有种沉静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很容易让人交付信任,倾吐真心。 冯宏像觅得知己,也或许觉得冯师延力量渺小,对她倾诉不会遭到反噬。 他沉重点点头。 冯师延快速在脑中过一遍昨天跟庞姣姣谈论的内容。 “如果离婚,是不是要分割一部分现有财产给江阿姨?” 冯宏默认。 冯师延继续说:“那真是情况不妙,江阿姨可以把财产转移给随她姓的妹妹,爸爸你又不能这转移给年幼的弟弟,要是他妈妈稍微不靠谱,可以带着弟弟和财产跑路吧。” 冯师延一针见血,冯宏更是哑口无言。 冯师延再次调整呼吸,“爸爸,你是不是经常忘记我这个跟你姓的女儿?” 轻飘飘的一句,看似离题,看似埋怨,实则将对话要点浓缩。冯师延若再深入几句,就成了狼子野心,话到此处刚刚好。 冯宏面上果然出现戒备神色。 冯师延轻轻笑:“其实我有时候真的有点嫉妒,明明我跟着你姓冯,别人一提起‘冯家女儿’,第一个想起的也是我——嗯,我是说尤晏,我跟他还谈着——你却对外姓妹妹更好。明明我更有能力‘继承’你的‘荣耀’,并把它发扬光大。你却一直看不到我。” 冯宏心里也转着复杂的问题:冯师延提议的可能性、安全性,还有这个女儿的剩余价值。 “我听说你和尤家公司搭上线,的确前途可嘉,但那又怎么样?终究是女儿,以后结婚生子,你的财富还不是跟其他男人姓。” 冯师延凄凉一叹不似作伪,“我不会结婚。从小亲眼目睹你和妈妈婚姻破裂,我对婚姻没有任何憧憬。当初和尤晏订婚,就是看中不用领证,不会有法律上的束缚。再说,尤家跟钟家最近走得很近,爸爸应该比我更明白深层意思吧。” 冯师延说:“爸爸,我以前只叫做‘师延’,以前同学到现在还只叫我‘师延’,当初跟你来g市才改的‘冯师延’,您不忍心让您生物学和伦理学上正统的后代一无所有吧?” - 从饭店出来,冯师延让尤晏等在门外,尤晏和冯宏简短寒暄,冯宏看着两人,眼神又深奥几分。 待冯宏走后,冯师延拉住尤晏的手,盯着他眼睛叫:“弟弟。” 尤晏浮起意味深长笑意。 冯师延:“我只有你一个弟弟。” 尤晏开始莫名:“姐姐你今天有点反常。” 冯师延:“是的。” 尤晏:“……你之前好吝啬叫我‘弟弟’。” 冯师延:“弟弟,弟弟,弟弟弟弟!” 尤晏:“……” 她要多看几遍,多叫几遍,覆盖掉刚才那个“弟弟”留下的印象,重新定义“弟弟”一词。 尤晏虽然想不通,可挺乐意听,笑道:“叫吧,叫吧,叫吧叫吧。” “弟弟,弟弟,弟弟弟弟!我要捞很多很多的钱养你!” 冯宏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冯师延觉察出他的动摇,她可以期待一下。 哪怕期待不来,她也没任何损失。 尤晏张开双臂,又将她紧紧抱离地一下,脑袋埋她肩窝像孵蛋。 “给姐姐养。” 第44章 【加更】 剩下四天左右, 冯师延和尤晏重新逛一遍g市,重走他们的高中,她的大学, 还有尤晏常去的大街小巷。 中学时期,冯师延最不喜欢寒暑假, 学校不开, 她得一天都憋在江笑雯家保姆房的上铺。她后来打起游击战, 到最近的图书馆待到闭馆才回家,有时庞姣姣收留她一阵子。 庞姣姣早有自己的房子,有一个照顾起居的阿姨, 她让冯师延呆多久都可以。冯师延一来不好意思白吃白喝, 二来庞姣姣有时会带一些不认识的朋友来,她一般也呆不了几天。 江笑雯和江书慧外出旅游是她最自由的日子,她自由活动的空间稍微大一些。 相比尤晏呼朋唤友、走街串巷的少年时期, 冯师延过得可谓贫瘠而单调,缺乏一种澎湃的热情。 现在, 尤晏带着她一点点捡回来。 冯师延的大学时期相对自由, 以为已经对g市足够熟悉,尤晏这个土生土长的人给她展现的, 又是一副不同的视角。 虽然在这里呆了八年,直到这几天, 尤晏热络的态度才让她觉得算半个g市人。 长假最后一天用在返程上。 哪怕练习过许多遍,拉手, 拥抱, 亲吻,分别姿势仍显生涩。 参照去年的经历,这一别过后, 最多再见两次,就跨入新的一年。 然后再两三次,他就要出国。 过去一年半里,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三个月左右。这段糊里糊涂开始的关系,连明晰的周年纪念日也没有,然后,每一个相见的日子成了弥足珍贵的纪念日,值得在日历上打上小红心。 尤晏希望能打到手腕发酸。 暑假被路弘磊带起拍照习惯,也可能最后一年进入倒计时,危机感迫近,尤晏留下许多两人影像。 他不再发朋友圈,而是更新到用来刷“麦田魔女”的短视频号,关注人可见,反正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互相看。 短视频平台成为秘密接头场所,可以传一些稍亲密的照片和视频,当然,亲密的比较级只存在于彼此手机,最高级在他们脑袋和床单上。 冯师延刚回到l市,就碰到一件麻烦事。 几个月前拿泥块砸到尤晏那男人尚远,他媳妇——冯师延更愿意称呼她本名,桂秋,据说家里有姐妹四个,春夏秋冬,她排老三——跑来她办公楼这边避难。 原因无他,尚远打工不顺,喝高打女人撒气。 村委会那干部阿姐路过,劝不住,就近叫冯师延那一个保安过去救场。 警察来过,想和稀泥,冯师延较真地开车带桂秋去验伤,软组织挫伤,尚远赶来跪地痛哭涕零,口头悔改一千字,词汇重复率90%。 桂秋心生恻隐,感动得像春天,细雨纷纷,顾及孩子和旧情,夫妻抱头哭一场又一起回家了。 孩子变成婚姻的黄金加固锁。 由此,尚远对冯师延怨恨更深,冯师延不但是罪恶的“资本家”,还是“美满”婚姻的离间者,再次扬名。 只不过这一回,村民不管男女,似乎都自发站到冯师延一方。 男人没有能力向同性挑战,才会把暴力使到弱势的女人或孩子身上。男人自然看不惯这一类男人。 冯师延开了一周末农机才冷静下来,跟尤晏说:以后谁要想跟她跑,必须自己学会走,她再也不教人走路。 不久一天夜里,冯师延办公室窗玻璃被砸烂一面,室内监控拍不到嫌犯,但所有蛛丝马迹都指向尚远。 冯师延报警后解决无门,只好斥资多招两名保安——当然依旧是同胞——又在办公楼、晾晒场和仓库外安装一套完备的监控系统。 尤晏一直惦记着这事,十一月冯师延来h市,他的生日变成半个“安慰姐姐日”。 冯师延哭笑不得,ptsd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尤晏今年的生日参与人员只有“西北暑假四人小分队”,路弘磊还嫌弃群名过长,改成“西4小分队”,庞姣姣第一个反对,说听起来像“拉稀大队”。 后来改成冯师延想出的“无穷岛”,彼得潘风格和江湖气质共存。 尤晏把群公告也改成:佛主保佑,快乐无穷。 路弘磊问尤晏许了什么愿望,尤晏转头看着冯师延说:“许愿姐姐心想事成。” 庞姣姣和路弘磊达成起哄默契,异口同声笑着嘘声。 冯师延笑着说:“明明你的生日,还把愿望让给我。” 尤晏肘撑桌沿,手托脸颊望着她,“如果你心里想着我,我也蹭上了你的运气。” 庞姣姣和路弘磊又敬业“喏——”的长长一声,尾音跟丝带迎风飘逸。 庞姣姣说:“我得记手机备忘录,让我下一任学一学。” 路弘磊快速咽下蛋糕,说:“不做灭绝师太了?” 庞姣姣说:“偶尔怜恤一下我的追求者们,怎么了?” 路弘磊说:“报名啊。” 第72节 “……” 庞姣姣愣怔一瞬,噗嗤着拿手推他额头,“臭小子。” 路弘磊也哈哈笑,“差点骗过庞律师。” 庞姣姣悄悄用指尖挑一朵冰激凌花,忽地抹路弘磊脸颊。 路弘磊整个人僵成石头。 片刻后,石头长“草”。 其他三人哈哈笑声也盖不住他一连串“握草”。 冯师延接着说完:“那我许愿你申请a大成功。” 留学已经变成不断结疤、抠破又溃脓的伤口,尤晏已经习惯痛感并苦中作乐。 他端起酒杯,“耶”着跟她轻轻碰杯,“爱你。” 期间提及江笑雯,路弘磊说大概家里出事,今年终于没功夫给尤晏「surprise」。 尤晏说:“她妈妈把不动产都转她名下,公司产权也想转,但她爸爸是大股东,不同意转,夫妻俩为财产分割吵得不可开交。江笑雯现在是小富婆,看不上我这种小虾米了。” 庞姣姣瞪他一眼,“你还小虾米,那我大概是浮游生物。” 冯师延说:“我应该是小细胞。” 无意得罪两位姐姐的尤晏:“……我就随口说说。” 路弘磊只负责哈哈笑。 尤晏的生日只有24小时,冯师延停留h市的时间也只乘以一个很小的倍数。 三人一起到机场送别冯师延。 准备要去值机时,冯师延接到一个g市电话。 听出对方声音,她到一边讲电话,再回到三人身边时,脸色变了,嘴唇甚至微微颤抖。 尤晏问:“怎么了?” 冯师延却握住庞姣姣的手,喃喃:“他同意了……” “他是谁?”庞姣姣疑惑一刹那,突然尖叫跳起来,抱着冯师延不断说,“你要变成富婆了啊啊啊!” 冯师延也咧开嘴,“是的!” “……” 尤晏和路弘磊面面相觑。 路弘磊还好,彻底的路人,了解的信息本就少,尤晏好歹是冯师延男朋友,这下信息量差庞姣姣一大截,替冯师延开心同时,也有点委屈。 还好,冯师延及时想起他,过来跳到他身上,开门见山说:“冯宏要把公司股权还有一些不动产都转给我,上个月找他就是商量这事。” 委屈感消失,尤晏也浸泡进她的快乐里,抱着她转了几圈。 “太好了!!” 庞姣姣跟路弘磊简要说明:“江书慧想让冯宏把股权和不动产都转给江笑雯,以防小三母子得利,但江笑雯明显站在她妈妈这一边,冯宏迟迟不肯。我听说江书慧想离又不敢离,没提诉讼,只在家里闹,十几年过来早就习惯男人挣钱养家,女人各种买买买的生活模式,公司到她们手里指不定半年破产。” 路弘磊明白大半,还有疑惑,“冯宏这么多年对延姐也不怎么样,现在突然慷慨,会不会有诈?” 庞姣姣说:“男人把自己正统血脉看得跟命根一样重,特别是儿子。但他的小儿子太小,健康和才能的风险因素大,延延好歹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劣势’在于是个女儿,但也总比站在江书慧一边的江笑雯对自己有利,冯宏做了没有选择中的最优选。” 路弘磊当然懂,当年他爸爸出轨,他妈妈也是用尽全力把财产转移到他名下,不给外边人瓜分。 他说:“冯宏总归是老江湖,还是叫延姐留个心眼。——我没有任何轻视延姐的意思,延姐把蚌精撬开口,多厉害的事呀!就是单纯提个醒。” 庞姣姣又想用冰激凌刮他脸颊,可惜手边没有。她笑道:“你求生欲还挺强的。” 路弘磊也笑着,“呔”一声,示意尤晏那边,说:“前车之辙,后车之鉴。” 庞姣姣说:“你倒是哪天也把车开起来啊。” 路弘磊说:“我昨晚不报名学车了吗?驾校不收我。” 庞姣姣揶揄一笑,掏出手机说帮冯师延看可以改签的航班。 - 冯师延估算即将到手(手续还需要一定工作日完成)的股权和不动产价值,八位数起跳。 计算器上的一串数字长得像固话,冯师延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说不定她可能把它变成400服务电话,十位数的。 冯师延在相关合同上签下名字,也正式成为冯宏阵营成员,被允许探访其他成员——那对神秘的母子。 等待手续办通,冯师延重新飞回g市,带了点礼物独自前往,包括几件宝宝衣服和玩具。冯宏特别自豪说是个大胖小子,衣服得买大一点的。庞姣姣听了冯师延转述,在视频里吐吐舌头,说胖子唧唧小。 冯师延之后跟庞姣姣或尤晏提起这个半路弟弟,都叫胖子,忘记他有一个可以继承香火的名字:冯继荣。 地点在一个物业管理严格的小区,冯宏狡兔三窟,只是租住在此,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搬家。也许冯师延走后,她们立刻要挪一趟窝。 冯宏应该跟胖子妈妈打过招呼,胖子妈妈和保姆对她来访没有表现太大戒备。 冯宏说胖子妈妈只比她小一岁,大专毕业就来了他公司做前台。 冯师延是冯宏第一个可以分享“老来得子”喜悦的家人,他叨叨哔哔了许多。 胖子妈妈产后身材没恢复,浮肿而缺乏精神,但美相犹存,是那种毫无攻击力、娇弱的美。 冯师延不得不承认冯宏眼光毒辣,知道怎样的女人适合自己,江书慧有美貌有家世,没能力没野心,他正好利用上位;眼前这个更是容易控制的小绵羊,可以给他生育儿子。而师琴就不一样,当年跟他为女儿的冠姓权争得面红耳赤,所以冯宏领她来g市的条件是跟他姓,不然只能去福利院。 胖子的存在是个秘密,冯宏把秘密锁在百来平米的空间里,不许胖子妈妈跟旧友亲属有来往。 冯师延是她碰见的第一个外人,虽然是冯宏的女儿,同性表现出的友善很容易让人降低心理防卫,何况她还有一腔心事急于倾诉。 冯师延把颠三倒四、重复性高的内容提炼出来,知道这又是一个典型重男轻女家庭出来的女人,游离在家庭边缘,不受父母重视,勉强读完大专不得不放弃专升本,出来工作给弟弟挣聘礼。缺乏关爱,缺乏自信,轻易给冯宏的花言巧语与金钱迷惑。 冯师延不忍心明说,她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冯宏只看中她的生育能力。 聊天到一半,胖子哭醒,保姆哄一会没哄好,抱进来说饿了。 胖子妈妈撩衣奶娃,冯师延起身出阳台张望,约莫二十分钟后,胖子吃饱了,她才回去。 冯师延用冯宏女儿的身份,让保姆出去透透气,这里有她在就好。保姆虽然犹疑,到底不敢违抗雇主女儿的意思。 胖子妈妈问要不要抱一抱小孩,百天小孩骨头硬朗许多,可以自己抬头,不用托着脖子了。 冯师延盯着这团酷似冯宏的肉球,肥肉的褶皱可以藏蚊子,稍微压一压似乎可以挤出油,她实在不想下手。 “不用了,我不喜欢小孩。” 胖子妈妈神色微妙,犹豫道:“哪有女人不喜欢小孩的呢,以后都是要当妈的人……” 冯师延笑道:“这不就有一个了吗。” “……” “不仅我不喜欢,我的朋友们也不喜欢。我们以后也不打算当妈妈。” 年轻的女人在冯师延身上看到她朦朦胧胧希冀的可能性,犹犹豫豫接近。 她转头随意逗玩躺在摇篮里的胖子,声音发颤:“可是你们不一样啊,你们家境那么好,不像我一样什么也没有。” 冯师延说:“冯宏把财产都转移到我名下,如果我不给你,你的确可能什么也没有。” 年轻女人手停顿片刻,似乎也觉得自己愚不可恕,一时没有接话。 冯师延问她:“我就问你一句,你真心回答我,你真的喜欢当妈妈吗?” 女人忽然崩溃抽噎,话语和眼泪一样断断续续。 冯宏坚持母乳喂养更健康,她百天以来没睡过完整觉,喂母乳子宫抽疼,母乳不足焦急,一身难以掩饰的奶-骚味,身材走形带来的身心油腻感,听见孩子哭就想一了百了的抑郁,孩子离开视线就幻听到哭声的焦虑,以及,作为“小三”的羞耻与前途未卜。 “这一切都是男人的错,你却承受了那么多。” 冯师延默默听完,没有安慰太多,只给她一个红包,说:“孩子更像冯宏绑住你的一个人质,如果我是你,我就把他留下,自己一个人有多远走多远。” 年轻女人泪眼愕然。 “哪有妈妈放得下自己孩子的,孩子就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冯师延说:“那只是社会让你觉得如此而已,大环境鼓吹母性的可贵,是为了让女人背上包袱,失去战斗能力,无法与男人抗衡。不然为什么不经常听说‘父性’这个词?不要总听别人怎么说,想想自己心里怎么说。” 冯师延估摸保姆差不多要回来,再呆下去嫌疑过大,站起来最后道: “放心吧,健康的男孩子在哪个家庭待遇都不会太差,冯宏也断然不会让他的宝贝儿子吃苦,至于儿子的妈妈……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当年差点想把我丢福利院。他对亲生女儿尚能这样,你奢望他会善待一个跟他没血缘关系的女人? “如果需要帮助,你可以联系我。” 冯师延说完,起身离开,准备赴下一场约。 年轻女人久久才回过神,耳边只有小孩无意识的、苍蝇般的嗯嗯啊啊。 她忽然想起红包,打开一看,抽出了一张名片。 - 冯师延调整心神,两点多的咖啡店过了午饭高峰,又没到下午茶时间,略显清冷。 冯师延坐在靠窗的角落,手机上和江笑雯的窗口只有一句她落地后发出的消息。 「明天下午两点在xx咖啡店等你,我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过期不候。」 冯师延翻着一本专业书,没有午休,有点困,掩嘴打个哈欠的瞬间,高跟鞋噔噔噔来到耳边。 冯师延别好书签盖上书,让服务员重新拿菜单过来。 江笑雯随便叫一杯清茶。 冯师延多年跟保姆住的唯一优势,就是跟这位阿姨保持良好密切关系,所以她知道江笑雯最近回到g市“救火”。 江笑雯似不愿浪费时间,开门见山:“你知道那小三住哪里?” 冯师延几不可闻轻叹一声,为她抓不住重点而失望。 “我刚从她那里回来,但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 江笑雯环着手臂,挑起唇角讽刺一笑。 “狼狈为奸。” 冯师延说:“你应该知道了,爸爸把公司股权都‘赠与’我了。” 江笑雯吊起眼梢,瞪她道:“你现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吗?” 第73节 冯师延说:“我可以把股权全部转让给你。” 江笑雯神色有所松动,但大体保持戒备,不信天上掉馅饼。 冯师延说:“折价。” 果然。 江笑雯冷笑。 “你凭什么以为我对这个感兴趣?” 冯师延说:“你当然可以不感兴趣,但有其他小股东想溢价购买我手里的股权,我倒挺感兴趣的。” 江笑雯双手悄悄在身侧握成拳。 “你想威胁我?” 冯师延仍不疾不徐,“大鱼不会威胁虾米,大鱼只会吃掉虾米。我现在手中股权如果转让出去,其他小股东变成大股东,谁威胁谁我就管不了了。” 说罢,冯师延扫码付钱,拎包起身。 “我六点的飞机,现在要去机场,你们考虑好再联系我,如果我还没转让出去的话——”准备抬步时,停了一下,“不过说真的,溢价确实很让人心动。” - 冯师延两地飞,办完事回到l市已经十二月初,又可以开始期待和尤晏元旦相聚。 他已经计划好,今年跟去年一样,元旦和小年夜都来她这里。 冯师延只说好。 她从来不干涉他的决定,不会觉得过年抛弃家人来陪异地女朋友不合礼数什么的,家人是他的,决定也是他的,他后果自负。 不过有从小支持他的奶奶在,基本也不会有什么“后果”,顶多尤立人和尤琼瑛多啰嗦几句。 相应地,冯师延也没告诉他到g市的具体事务,包括上次十一说服冯宏将股权给她。冯师延习惯多做事,少废话,等事成或者差不多时才告知他一声,上次决定创业是这样,这两次来g市也是这样。 她想和他分享喜悦,暂时不想分担忧虑。 尤晏在元旦前两天过来,说要举个牌子等姐姐来接。 冯师延问他牌子上写什么,尤晏说秘密。 冯师延特意去机场等他的“秘密”。 冬天/衣服厚重,许多人系了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冯师延估摸尤晏又要偷袭,盯紧出来的高个头。 不一会,果然捕捉到一个鹤立鸡群的男人,他不但系围巾,还戴黑色口罩,跟刘海夹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冯师延朝他招手。 尤晏这回没偷袭,停了一下,忽然开锁手中ipad,顶到头上双手扶稳,像头顶比心比出一块ipad。 ipad黑底绿字,全屏滚动着:富婆姐姐求包养!→[尤晏双颊飘着两朵红晕的大头照] 第45章 隔着限流带, 冯师延笑着示意尤晏走近,“看不清颜值,不好估价。” 尤晏放下ipad, 脱下口罩,围巾也拉到下巴以下。 “富婆姐姐看清楚了吗?值多少钱?” 冯师延用在口袋里捂暖的手摸一下他脸颊, “价值连城的孤品。” 尤晏把她抱离地一下, 外套摩擦发出干燥的细小声响, 成了拥抱的标志声音。冯师延忍不住指尖刮几下他的前襟,单调的音节成了一首小小的歌。 尤晏说:“干什么呢,跟妹妹一样刨我。” 冯师延又刷刷刷几下, 体会到猫咪磨爪子的乐趣。 尤晏把ipad塞回背包, 握了一下她的腰,学着她上下刷动,奇怪的声音又跑出来, 他如得点拨,眼神一亮, 似乎明白了她的发现。 两人相视一笑。 异地相见的前两三日, 冯师延和尤晏照常关门度过。连跨年,也不知不觉在床上睡过去。 外面很远的地方燃起小小烟花, 冯师延拍他肩膀,拉开一点飘窗窗帘, 说:“快许愿。” 尤晏正处于事后疲软,心神涣散, 双手机械交叉合拢。 冯师延忽然喊停, 转头跟他说:“新年愿望可以继续许给我吗?我发现你的愿望特别灵验,上次生日的就是。” “哎——”尤晏虔诚几分,趴躺变成坐姿, 薄被披成袈裟。 “向佛主祈愿,愿姐姐新年继续心想事成。” 冯师延捧着他脸颊,“谢谢弟弟。爱你!” 尤晏困顿地呵呵笑,嘟了下嘴,“再爱久一点。” 冯师延又亲回去,把和尚同袈裟一起压到被单上。 - 新年第一天一阵不同寻常的震动闹醒,冯师延假日不会设闹铃,她摸到手机,上面一个g市的号码。 睡意一下震没了。 尤晏也迷迷糊糊蠕动,“怎么了?” 冯师延说接个电话,披上衣服匆匆往书房走。 房门也在背后锁上。 电话接起,那边说:“喂?是你吗?” 冯师延认出那道有点胆怯的声音,说:“新年快乐。” 那边沉默一瞬,似乎轻松一点,“新年快乐。” 那边开了一个价,包括产后营养费,精神抚慰费,路费以及未来三个月的生活费。 数字跟冯宏的财产比起来九牛一毛,却是一个普通专科生毕业四五年工作积蓄,冯宏耽误她两年,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冯师延说可以,但不会一次性支付,需要分成若干份,按她能走出的成果支付;如果她半途放弃,后续份额也一并作废。——冯师延预计得没错,她的确是冯宏唯一合格继承人,手段跟当初他按订婚年限逐年给她划分股权一模一样。 年轻女人同意,约定三天为第一阶段。 冯师延问她什么时候开始,那边说明天这个时候,孩子没醒,保姆会出门采购。 冯师延惊讶与她的速度,立刻说好,让保持联系,挂机给她转第一笔路费。 走出书房,对面传来嗡嗡震动声。 尤晏倚着浴室门框,抽出嘴巴的电动牙刷,就着一嘴泡沫含糊说:“姐姐有秘密了。” 冯师延兜起手机,搂着他脖子吻上脸颊,“你真是神仙弟弟!昨晚的愿望实现了!” “又是、什么愿望?” 牙刷塞回嘴里,泡沫很快溢出,尤晏不得不回到洗漱台。 冯师延说:“等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尤晏匆匆吐净泡沫,声音明晰几分,“你要养其他弟弟了吗?” 冯师延愣了一下,隐瞒秘密有碍交流,但确实迫不得已。 她过去从后头抱住他,脸颊贴他脊背中央,双手流进前头衣摆里,体会巧克力板腹肌的温度和细腻。 “只有你一个弟弟。” 尤晏只是随口一说,尊重她有秘密,他自己在她面前也不见得是透明人。 “弟弟早上很危险。” 冯师延噗嗤一笑,扯他危险地带的扎口带。 “我帮你分担一点危险。” - 冯师延调了次日的闹钟,手机一直不离手,音量调大。 整个白天她陆陆续续收到图片:小区大门,出租车,高铁站,窗外过路站。 冯师延拉大最后一张图片,玻璃上影影约约映着一颗小脑袋。 冯师延忙问:「你怎么带着孩子走?」 那边得有半个钟才回复,冯师延估摸又给孩子喂奶了。 「联系上我一个远房亲戚养」 冯师延倒抽一口气:「我提醒你一句,这是遗弃罪。」 “姐姐,张嘴,啊——” 耳旁忽然插播一道男声,冯师延反射性张嘴,一块大小和温度合适的羊肉送进嘴里。 尤晏说:“肉都快凉了。” 隐隐的兴奋将冯师延抽离现实,她差点忘记还在吃晚饭。 她歉然一笑,“不是其他弟弟。” 尤晏从羊蝎子上慢条斯理撕下一块肉,“天天弟弟来,弟弟去,此地无银。” 冯师延想了一下,也不准确,这的确关于她不想承认的“弟弟”。 她咽下肉,朝他张口,“啊,我还要。” 尤晏装模作样避一下,笑着:“求我。” 冯师延伸出食二指,指尖立桌上,第二指节噗通“跪下”。 她呵呵笑两声。 尤晏:“……吃吃吃。” 蘸了酱料的羊肉又送到她嘴里,暖暖的,似乎带着他的体温。 第74节 手机再次进了消息:「冯宏还犯重婚罪呢,要抓也先抓他」 冯师延笑了笑,把整个对话框删掉。 午夜,冯师延再次潜入书房接电话。 “如果你能按约定不回来的话,钱我会按三个月、半年、一年后打给你。你能继续读书就往上读吧,读不了就好好找份工作,不要回老家,没有孩子养活自己还是挺容易的,不要再做通过男人改变命运的美梦了。” 那边静了一会,说:“你好像比你爸靠谱点。” 冯师延说:“谢谢。最后问一句,小孩送养的人家,有姐姐吗?” “没有,他们结婚好多年生不出孩子。” “那就好。” 冯师延让她别删号码,以后收到钱回复一下。 那边说好,沉默好久不再说话,也不挂电话。 冯师延问还有什么事吗。 对方声音忽然抖起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冯师延轻轻叹气,“第一,钱都是冯宏的,我没有任何损失;第二,我只帮自己会走的人,如果你一直愿意跪着,我就是使尽全力也扶不起来;第三,我也在帮我自己。” 失恃无依的少年时期,冯师延看了许多理论书帮助自己脱离心理困境,后来跟潘代云、庞姣姣和尤晏的讨论也加深理解,但一直停留在理论层面,连说话有时也一板一眼像教科书。 这一次,也是第一次,用自己习得的理论,去帮助一个同胞脱困,有种从理论走向实践的欣慰感。 她所看过的所有理论书,都是正确的吧。 师琴引导的方向应当是正确的吧。 冯师延再一次为自己的力量由衷欣喜。 女人抽了抽鼻子,“你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从说话到做事都是。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人呢。” 冯师延也吸了吸气,“但我是个好人啊。” 手机传来呜呜声,像山谷风声回响,悠远,有劲。 - 冯宏的电话来得很快,次日早上便把她从床上唤醒。 冯师延当着尤晏的面接电话,冯宏问她有没有跟那谁联系过? 冯师延问谁? 昏沉的脑子,不太熟悉的名字,冯师延倒真没故意反问。 冯宏好像忍着气,说:“生我儿子那个女的。” 尤晏给吵醒,惺忪揉眼,缩下被窝,脸颊贴脊背,抱着她。 冯师延习惯性在前面把他的胳膊拉紧,冲手机说:“没有联系,我跟她又不熟。发生什么事了?” “她留个纸条就带着我儿子跑了!” 尤晏朦胧听见,忽然睁开眼,但这角度只能看见冯师延的发尾。 冯师延悠闲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冯师延说:“爸爸,您看,她果然靠不住,幸好您当初没有把钱给弟弟。——报警了吗?” 但冯师延特意问过庞姣姣,警察一般不会管。 而且来的一般是男警察,冯宏即使不觉得出轨丢脸,连自己儿子都看不稳,这才是男人间的一等笑料。 儿子相当于男人的分-身,是自身男性力量的象征与传承,男人没有儿子等同阉割。 是以冯宏当爷爷的年纪还冒着劣精风险无耻求子。 冯宏果然愤然含糊一句,率先挂了电话。 冯师延搁下手机,尤晏从被窝游出来,下巴搁她肩头,“冯宏?” 他已经自发形成在冯师延面前对冯宏直呼其名的尊重。 冯师延说:“他儿子跟着妈妈跑了。” 尤晏愣怔一瞬,试探问:“姐姐、你?” “嗯。” “……” 冯师延的力量再次超出他的预期,明明只比他大两岁,不动声色之下心思可以如此复杂,既赤诚又深奥。 但这两个词并不冲突,赤诚是她的本质,深奥只是因为他不懂罢了。 尤晏再度确定,“你帮忙的?” 冯师延转回头,直视他说:“真欣慰你没用‘怂恿’一词。” 尤晏想了想,说:“‘怂恿’是贬义词,他们安全离开,也是一种自由,对自身没坏处。” 冯师延双眼燃着小小的光,“你认可我的做法?” 尤晏说:“小孩妈妈自己也想走吧,不然就算借她一双腿也不会跑,像那个谁一样,村里那个——” “桂秋,被家暴还跟着她老公回家。” 尤晏轻刮她鼻梁,“江阿姨和江笑雯一直想干的事,竟然被你捷足先登。姐姐真聪明!” 冯师延简要提了一下,伸出小手指,“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尤晏勾过她小手指,拉了三下,最后提到嘴边亲吻她手背。 “我们的小秘密,不说。”他忽然就反应过来,“昨天就是忙这事吗?” 冯师延作出嘘声动作,然后手指移到他唇上,尤晏条件反射地轻吻一下。 手机再度震动,冯师延给他看,江笑雯的语音电话——她大概没有保存她的号码。 尤晏抿唇示意自己会噤声,冯师延当着他的面接起。 江笑雯在她面前面具已破,索性不再装模作样。 “你是不是把小三和她儿子藏起来了?” 冯师延说:“我这么厉害,做到了你们一直想做的事。” 江笑雯:“……” 尤·寒蝉·晏:“……” 冯师延说:“上次找你谈的事想好了吗?” 现在冯宏心情动荡,精神不济,正是好时机。 江笑雯:“……” 她的开门见山果然敌不过冯师延的坦然,谁也敌不过。 冯师延说:“要是没决定好那就挂了。” 江笑雯:“等等——” …… 冯师延又拥有一个新的小秘密,起床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飞g市。 尤晏已经习惯她日后宣告,打着哈欠也开始拾掇自己,兀自喃喃: “好像一直没帮上姐姐的忙……” 冯师延中断一下,过来搓揉他脸颊,年轻的肌肤极具弹性。 “你只需要爱我,毫无负担地爱我,就好了。” 她总是这样聪明,觉察到他细微情绪变化,就立刻过来安慰。 尤晏歪着上身头顶比心,“姐姐最棒,当然爱了。” 冯师延转身回去继续收拾,“不用老想着帮我,我没有那么无能。” 尤晏喃喃:“不是无能,是无所不能。只是单纯想为你做点什么……” - 尤晏还有最后一门课程,不得不回h市一趟,不能和冯师延飞g市。 机场还是机场,分别的机场。 冯师延和江笑雯飞快完成签字流程,江书慧没有出席,大概忙着看冯宏急得团团转。 除了必要的确认部分,冯师延和江笑雯几乎没有直接对话。从来没存在过的姐妹关系,在即将分道扬镳的这一刻,也不必再敷衍。她不关心江笑雯从哪里套出这么多周转资金,只确认自己的每一步没有违法操作。 “公司回到你们手里了,好好利用。” 最后留下这句话,冯师延也差不多和冯宏、江书慧以及江笑雯结束多年亲缘纠葛。 顺利的话,年前会有一笔固话长度的财务进账:她成了一个特别的“中介”,三个月时间巧取一笔巨额差价。 候机时翻看尤晏发来的帖子,才爬几楼冯师延就预感对了主角:最近的“失子”事件让冯宏冲击成热帖(老)男主。 后几页的某一楼特别吸睛: 「我听一个认识的小姐妹说啊[捂脸]就讲这个男的那方面不太行,每次都要吃药[捂脸]」 回复楼上:「这把年纪,要买进口药吧」 冯师延胃里的东西在耍杂技。 转念想到“我的朋友即我自己”的网络真理,瞬间明白过来。 那个女人不但“拐”走冯宏心肝儿子,还自我呕吐式攻击他的男性自尊,冯师延再一次感慨,她从泥淖里捞对了人。 - 当冯宏发现公司再度改朝换代时,“无穷岛”四位岛民正在岛国欢度春节。 巧奶奶把冯师延三个月的动作称为“巧取千万”。 尤晏旁听完巧奶奶和冯师延的视频电话,久久说不出话。 第75节 冯师延淡淡问:“吓到你了吗?” 别说冯师延,就连尤晏不曾拥有过这么巨额的流动资金。 尤晏莫名抚着自己胸口,说:“吓到倒不至于,就是有点意外。” 冯师延财富积累速度超乎他想象,哪怕只是“意外之财”,她也为那一刻的运气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智慧。 他忽然一笑,食指绕着两边太阳穴转动,“姐姐刷新我对‘聪慧’这个词的定义。” 第46章 【加更】 当冯师延想避开冯宏, g市和l市间的千山万水铸成稳固堡垒,电话和消息轰炸如同隔靴挠痒。 阳春三月,巧奶奶寿辰临近, 尤晏试探问她是否回g市。 冯师延说回,巧奶奶的大好日子, 一定要风风光光回。 第一季度将近终了, 离冯师延“巧取千万”过去两个月, 冯宏公司——不,现在应该是江氏公司——又发生不少变化。 江氏母女想独揽大权,把冯宏这个“外人”彻底除名, 轻信了一位男性表亲, 不断丢单,投资失败。母女俩想让冯宏回去救场为时已晚,年后不得不陆续裁员。 尤家和冯家的联姻名存实亡。 回g市还是住“婚房”那里, 冯师延准备步行到小区门口的中介,挂售冯宏当初给的那套满两年的“嫁妆”房。 尤晏还没起床, 嚷嚷腿软, 冯师延独自前往。 路上碰见拿着一瓶橙汁的江笑雯,从衣着和发型判断, 应该刚从附近瑜伽馆回来。 避无可避,冯师延迎上去。 江笑雯愣怔一下, 忽地尖锐起来,“把我们家搞得鸡飞狗跳, 你还有脸回来啊?” 这三个月联系频率几乎高于三年总和, 两人难得默契地开门见山,尽可能快速结束交谈。 冯师延还是用惯常平淡的语调,“让你们家鸡飞狗跳的是冯宏, 不是我,你搞错对象了。” 江笑雯一副想上来揪头花的势头,冯师延紧忙后退两步。 “最后聊两句?” 江笑雯气鼓鼓的,橙汁瓶握得棒球棍一样,但到底没立即走开。 冯师延缓了口气说:“初中来g市前,本来我挺开心即将有一个同龄的妹妹,可以一起上学逛街做作业,分享青春期秘密。我一直也比较喜欢和女孩子呆一起。可你却莫名针对我。明明有那么优越的出身平台和资源,却全部用来浪费,被你妈妈的享乐精神腐蚀,甘当金丝雀,结婚前靠老爸,结婚后靠老公。资源都在男人手里,我们本可以团结起来去争夺,你却总是搞内部斗争,蛋糕到你手里都能被老鼠偷吃。” 江笑雯忽然拧开果汁瓶,抓着平底一把甩过来,冯师延闪避不及,脸颊和肩头湿了大半。她立马冲上前捉她,两人混乱推搡,你我不分。 但冯师延打赢林鸣真的时候,江笑雯正穿着公主裙屁颠颠追着尤晏跑;冯师延学拳击散打撸铁防身时,江笑雯正蹬着高跟鞋和万欣在商场各种买买买。 江笑雯怎么可能是冯师延对手? 从体力到智力都不是。 她自不量力。 冯师延跪压着她,锁紧她两根手腕,语速飞快地说:“本来可以好好最后说几句话,你偏要这样,我只好也这样了。” 江笑雯开始狼狈地颤颤流泪,“明明爸爸只是我一个人的,尤晏也应该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你为什么要跟我抢?!” 她轻轻打江笑雯一巴掌,“无可救药。冯宏真是把你圈养得跟废物一样,离开男人的庇护就毫无战斗力。” 冯师延站起身,冷淡看了她一眼,毫无形象躺地的江笑雯像只冻僵的蛹,毫无破茧的可能。 冯师延没拉起她,转头直接走了。 - 冯师延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尤晏刚醒,她不想拿刚才的事嘤嘤撒娇,把尤晏拉拢到她这一边,声援她。 冯宏一家的名字,她一点不想再听见。 她只是钻进被窝,让他陪她再睡一个回笼觉。 尤晏笑着哈欠,说她回笼间隔太久,馒头都凉了。说罢一条胳膊圈过来,把她笼进他的蒸屉里。 可冯师延不撒娇,不等于江笑雯不会告状,尤其冯师延打她这事,她可以添油加醋煽动冯宏的怒火。 冯宏一直想找她谈谈,得知姐妹俩龃龉后,心情愈发迫切。冯师延也想最后了断,同意在他办公室见面。 尤晏提出陪同,冯师延料想免不了一场争执,尤晏哪怕一言不发,只定定站在冯宏眼前,一个年轻一个老态,一个富有一个潦倒,对冯宏尊严形成挑衅和冲击,加速恶化谈话局面。 尤晏提出借用巧奶奶的保镖阿坤,万一发生肢体冲突,冯师延也能及时有援军。 冯宏大概连杀了她的心都有,冯师延很难不同意。 冯师延让阿坤等在门外,特意不反锁,让阿坤听见大动静再进来。 上一次见面,冯宏的“命根”还在,精神气犹存,“命根”被抽走后急剧衰老,整个人就一副空心树皮。 办公室充斥恼人烟味,冯宏又继续点燃一根,挂上一个跟谁的电话。 他斜乜眼瞅她,往烟灰缸里磕了磕烟灰,冷冷道:“无耻之徒,挺神气的啊,连亲妹也打上了。” 冯师延站在里办公桌一米外,不卑不亢道:“爸爸,我早说过,我有很多种情绪,唯独没有你所谓的羞耻心,因为我没有违背自己的原则。我主动追求想要的东西,这并不羞耻;我达到自己的目标,我应当高兴,而不是羞耻。” 冯宏喷出一口烟,模样颓丧,“我是你爸爸,雯雯是你妹妹,你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冯师延说:“爸爸,如果我身上多一根东西,是不是根本不用我费尽心思去争取,这一切从出生开始都属于我的?” 冯宏愕然望着她,香烟忘记吸,积了小小一段烟灰。 “你妈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你别再叫我‘爸爸’,我听着恶心,我没你这种粗鄙恶劣的女儿。” 冯师延说:“妈妈从来没把我当女儿养,没教会我优雅贤惠孝敬,她只把我当一个人看待,告诉我只要不违背原则,这个世上想要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去自由追逐。” “别人家破人亡就是你追逐的结果?” 这回换成冯师延愕然,江笑雯不愧是冯宏一心培养的傀儡,堕于思考,只会拥护,和冯宏一样把罪过都推到她头上。 她揶揄一笑,“‘家破人亡’的是我呀,妈妈去世,我的家也没了。你还有老婆女儿,还有漂亮的大房子,还有一间让人垂涎的大公司。妈妈当初多么信任你,支持你辞去公职,只身南下做生意,可是你后来做了什么?现在这一切都是你背叛别人给你自由和忠诚的代价。” 冯宏像抽搐似的,脸上青筋虬结,痛苦嚎一声,抡起烟灰缸朝冯师延砸来。 冯师延险险避过,冯宏果然要杀了她似的,从办公桌后冲出来—— 阿坤闻声破门而入,三两下轻巧拦住发疯的冯宏。 冯宏像前不久的江笑雯,被阿坤反绞双手按在地毯上。 阿坤扭头问:“延姐,要打110吗?” 外间冯宏的保镖也奔进来,场面即将陷入乱斗。 冯宏脸色有异,冯师延忙让阿坤松开,说:“叫120。” - 冯宏送医院后无大碍,但冯师延跟江书慧母女交接时,免不了一番面红耳赤,要不是阿坤拦着江笑雯,恐怕又要打起来了。 冯师延回家更衣化妆,匆匆赶到巧奶奶的寿宴。 尤晏给尤琼瑛叫去,巧奶奶是主角,自然也被一群人围着。 订婚宴上一些眼熟的面孔都对冯师延或冷眼或揶揄,看来下午一战让冯师延再一次“臭名”远扬。 冯师延从侍者那里取了一杯水,尤立人过来叫住她。 冯师延跟自己父亲交谈寥寥,更何况跟这个名义上未婚夫的父亲。况且尤晏跟他都能谈崩,挨耳光,更别说冯师延这个外人。 浑身肌肉条件反射戒备紧绷。 尤立人一派久经商场的风轻云淡,“小冯,难得见面,有空进书房聊聊?” 冯师延大概知道谈话走向,不动声色观察周围,尤晏没有出现的痕迹。 尤立人察觉出她的迟疑与警觉,半开玩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拿烟灰缸砸你,希望你也别给我叫120。” 第47章 尤晏被尤琼瑛带去见了几个所谓的生意伙伴, 回来没找到冯师延。巧奶奶收到她不舒服回家的口信,尤晏去了一条电话,没人接, 便径直回家。 跨层窗户透出的光亮抚慰人心,尤晏心情稍振。停车进门, 留意到玄关处的行李箱, 却心有不妙。 冯师延抱着抱枕愣坐沙发, 目光刚从天花板回来。 “姐姐——” “你爸爸刚才找我聊了一会。” 冯师延没什么表情,尤晏警觉地坐到她身旁,胳膊搭她后面靠背, 稍稍侧身相向。 “说什么了?” 冯师延说:“他想让我和你分手。” “……” “他说你不适合我, 你太单纯,容易被我欺骗。” 尤晏挤出笑容,想化解两人见罕见的沉滞, 但好像无济于事。他拉过她的手,亲吻手背。 “你别听他瞎说。” 冯师延没有回应他的笑容与亲吻, 尤晏察觉气氛不对, 赶紧止住笑。 冯师延说:“我说按照你们的逻辑是不是应该给我一笔分手费。他说可以,问我要多少。我说冯宏给了我多少我就要多少。他就说如果不给是不是跟冯宏一样进120。” “他还说了什么?” 同时疑惑“你们”中的“们”还有谁, 可现在明显不应该追问太多。 “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是不是再过三个月, 尤家也要改姓‘冯’了’……”她忽然颤抖,像来到哽噎边缘, “很讽刺是不是?” 尤晏从没见过她的脆弱, 慌了,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 冯师延继续:“冯宏借江书慧上位, 他可以和冯宏和平共处二十几年,甚至让自己儿子和冯宏女儿联姻。我只是争取了本属于自己的部分,他就用看洪水猛兽的目光审视我,觉得我对你造成威胁?如果我是个男人,是不是从出生开始就能坐拥一切,像你一样,哪怕没兴趣,他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让你继承家产的机会?” 尤晏抵着她额头,说:“你对我来说才来不是威胁,你是光源,你是最特别的。” 第76节 可是他的话好像并没有进入她心里。 她好像不在乎。 冯师延摇头,“没有人会对巨额财富毫不动心吧,你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像他那样的人?” 谈话走向渐渐明晰,尤晏前头不祥感加重。 他也突然明白刚才“你们”的“们”是谁。 他和他最不想成为的尤立人变成了同盟,站在她的对立面。 “不会的,我跟他不一样,我是我,他是他——” 冯师延打断他,“他就你一个儿子,以后尤家总要交给你。他只需要一个贤内助儿媳妇,再不济金丝雀也行,乖乖巧巧,不捣乱,不祸害,反正不会希望女人的锋芒盖过他儿子。” 他摇了摇她,“姐姐——!” “你过几个月就要出国,反正以后也不常见面,不如就——” 冯师延真的从头到尾没听进他说什么。 尤晏提高音调,“我不要!我不要!!你不要说好吗?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你,姐姐——” 抖颤终于奔溃成哽噎,冯师延回望他,“我现在看到你,就会想起他,觉得你肯定会变成下一个他,连你也有点不想见。他是你爸爸,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你们都是男人,最擅长维护彼此的利益,他肯定会一点点把你同化成另一个他。” 尤晏带上一点咬牙切齿,像恨又不是恨,恨也不会恨眼前这个人,更没有一个具体可以恨的对象,一腔情绪无奈又汹涌。 “我说了,我跟他不一样!你为什么要把我跟他捆绑在一起!我走的每一步,都证明我跟他不一样,你为什么只看到一个假设性的结果?” 冯师延说:“他看不起我,我也不喜欢他。但你不可能和他断绝联系,以后你每联系他一次,我会觉得你同流合污,多讨厌你一分。也许我可以暂时当厌恶不存在,哪天积累到一定极限,还是同样结局。” 也不是偏要说出口,感情在她动过念头那一刻,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尤晏扑过去抱紧她,“但你现在还不是特别讨厌我,你还喜欢我对不对?如果你以后真开始、讨厌我,慢慢不回我消息就是了……别把我抬到最高点,就突然扔下来好吗?” 冯师延一向自信磊落,很少自我怀疑,尤其最近一系列事件,自我肯定更是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可以面对冯宏、江笑雯等人的炮轰,她的攻击对象是他们,接受他们的回击理所当然;也可以面对尤琼瑛这类旁观者的冷嘲热讽,任何人都有发表意见的自由,他们声音嘈杂,唾沫星子落到她身上不痛不痒,她往往选择忽视;但唯独面对尤立人的质问,她感觉到尊严被踩踏,才能被否定,人格被羞辱。 因为她预设这位父亲和尤晏立场相同,对她也是肯定与支持。 父子/母女性别相同,境遇相似,立场相同多么顺其自然。 就像冯师延和师琴,江笑雯和江书慧,不仅立场相同,连气质也是一脉相承。 尤晏如果也和尤立人立场相同,气质相似,这样的局面毫不意外。 冯师延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从来只有儿子传承父亲特质,很少有反向情况,儿子影响父亲。父亲年长儿子几十年,体力和权势奠定他的家长地位,权威屹立不倒,绝不允许儿子摇撼他的权威,除非他年老体弱,失去权势。 尤立人远不到失势之时,尤晏只有一步一步被浸染的命运。 冯师延今日和尤立人的对峙,会晋级成明日和尤晏的争吵。 她想通之后,做出决定并不太难,就像当初决定向尤晏“求婚”,难的是来日漫漫要怎样与变化的自己相处。 她当初能慢慢接受喜欢他、期待他、爱上他的自己,以后,应该也会适应不能再做-爱、无法再联络、再也见不到他的自己吧。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此时此刻,冯师延还是很难过。 那么乖巧懂事可爱的一个人,像抱枕一样送进她怀里,冯师延也自然抱住这份温暖。 既然大人都无法解决困境,那就像小孩一样哭泣吧。 尤晏拒绝成为尤立人的承诺无法消除她的隐忧,冯师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消除,但她知道距离可以消除一些东西。 闹钟拉回她的理智,冯师延改签机票,今晚航班回l市。 尤晏也许应该像小孩一样撒娇、撒泼,留她下来,但那只会让他变成下一个简正阳。 冯师延来去如风,唯有自由能赋予她灵魂与诗意,强行留下只会变成口袋里的空气,沉寂若死。 他们在机场完成最潦草而沉默的分别,她飞赴满天星辰,成为他闪闪发光的启明星。 - 尤晏绕了一个弯,最终回到巧奶奶家。 将近午夜,巧奶奶和尤立人还在客厅,不知为什么没睡。 巧奶奶问:“怎么一个人回来,延延呢?” 尤晏看向单人沙发上的尤立人,“这你要问他。” 巧奶奶懒得分那边一个眼神,追问:“你先告诉我,延延哪去了。” 尤晏烦躁摔到另一个单人沙发,“回l市了。” 巧奶奶:“……这大晚上的。” 尤立人叠腿后靠,手腕吊在扶手边缘,轻松晃了晃。 “看来的确识时务,一听见可能会影响生意,马上就放手。——看到了吗?你在人家眼里还没生意重要。” 尤晏想起冯师延和尤氏有合作,她完全没提这茬,估计尤立人还说了更难听的话。 隔着宽大茶几,尤晏直视他。 “你威胁她。” 尤立人冷哼,“我这点‘威胁’,比起她空手套白狼的手段,那可真小巫见大巫,自愧不如。” 尤晏嗤出一个音节,“你不觉得她很聪明吗?” 尤立人肃然,“当一个女人的聪明对你造成威胁,你就不会觉得‘聪明’,而是险恶。” 尤晏说:“你把她的智取践踏成‘空手套白狼’,如果一个男人能巧夺千万,你是不是认为他有野心有胆识有魄力,为什么同样在女人身上就成了险恶?不过她要是一个男人,冯宏也会像你一样,拼命想把家业砸儿子头上,根本不用她苦心费力‘巧夺’。” 尤立人手腕不转了,面露惊愕,“她用了什么法子给你洗脑,你跟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你赶紧给我分手,立刻马上,不然哪天醒来自己姓都改了。” 巧奶奶像观望乒乓对打,这回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空手套白狼’,冯宏脑筋不灵光,守不住口袋,延延是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打钱吗?就该多几个像延延这样的人,让你们都知道,一人出轨,全家遭殃,心术不正,就这下场。” 巧奶奶年老体弱,又是女人,在尤立人心中话语权很轻,尤立人看向她的目光平淡许多。 “妈妈,要论‘心术不正’,还没人比得过你的忘年交小朋友。” 巧奶奶瞪他一眼,“你就见不得女人比你优秀。” 尤立人说:“我承认,她能审时度势,聪明过人,让我刮目相看。要是一个与我们无关的人,我也会褒奖几句。但她所处位置不太合适,功高震主,我们尤家这座小庙,容不下这尊大佛。” 巧奶奶和尤晏同时冷笑,声音同步暗示立场相同,尤立人成了孤军奋战,不由眉头微蹙。 巧奶奶说:“功高震主?你还当自己皇帝儿子太子,整个中国版图都姓尤,是个女人都想给你家传宗接代。” 奶奶的话点醒尤晏,他想起冯师延不婚不育的决心,嘲讽道:“什么狗屁功高震主,两个人谈恋爱还有君臣之分?你这是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就兴男人一定得比女人强,男人罩着女人,一旦反过来,你就替你的同胞感觉到丢脸和威胁。” 尤立人仿佛给粗暴的“狗屁”震熏,夹枪带棒攻击尤晏:“你妈妈真是把你教得不像个男人,一点野心和攻击性也没有!” “嘿——!”巧奶奶又笑出招牌笑声,“阿晏从小我带大,你这是不好骂我转头攻击晏茹了呗?我今天就告诉你,尤立人,你给我掏干净耳屎听好!” 巧奶奶伸出手指,隔空点他面门,“很多积极的品质不分性别,男人也可以乖巧懂事可爱,女人也可以有野心有攻击性,凭什么男人乖巧懂事可爱一点,就被贴上‘娘’的标签?难道我们的姑娘们天生就该‘乖巧懂事可爱’,等着被欺负吗?我和晏茹苦心费力,培养这么一个乖巧懂事可爱的男孩子,就是为了这世上少一个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目光狭隘、轻视女人的臭男人!” 巧奶奶话语触及尤晏和冯师延谈话核心,尤晏被悲凉淹没,奶奶都相信他不会变成下一个尤立人,冯师延为什么没信心? 巧奶奶接着说:“延延和阿晏这两个小孩,无论在一起还是分开,只要我还喘一天气,我就罩她们一天。” 尤立人仿佛失去耳屎阻挡,话语通过耳道直达大脑,引起巨震,久久说不出话。 他站起身,思索着,要离开客厅,可能进书房冷静一会,琢磨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路过尤晏身边最终回首,交替看着跟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叛徒”: “冯师延到底是什么魔女,把你们一老一小都给洗脑了。” 尤晏起身站到他对面,续上巧奶奶的气场,“你错了,我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你一直看不见,也不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你只愿意看到我身上让你满意的部分。你从来没把我当一个独立的人,我只是你的附件,你想炫耀就摆出来,不满意就丢一边。我只有表现出跟你相同的品性的时候,你才承认我是你儿子——那也是我最不愿意变成的样子……” 尤晏身高一米九,高他半头,体格更比他健实。儿子已经在体力上超越他,再过几年,权势也会慢慢倾轧他,取代他坐上家长之位。 这是无可避免的自然过程。 但以他现在这样的思想…… 尤立人双眼流露出失望。 儿子就是父亲的分-身,当儿子不愿意成为父亲,等同与父亲割席,阉割掉父亲一部分男性力量。 失望变成愤怒。 尤立人扬手,似曾相识的动作触动尤晏的警觉系统—— 尤晏率先抡拳挥出。 尤立人捂脸踉跄几步。 巧奶奶也吓了一跳。 一颗牙齿在地板跳了几秒钟的舞步。 尤立人心里也在跳舞。 他和血而笑,气愤又欣慰:他儿子的攻击性终于出来了…… 第48章 y&y:「落地跟我说一声」 冯师延收到这条消息, 也完成新的一轮自我剖析。 不得不说,距离冷却了情绪,她和尤晏又回到异地相处的常规模式, 熟悉感多少给予她抚慰。 她虽然爱他,但尤晏到底还是个男人, 大环境下男人生存空间较为开阔, 容易形成集团关系, 自发维护集团利益,尤晏有这样一个激烈否定她的父亲,她不得不警惕。 庞姣姣曾经跟她说过, 无论一个男人对她表现得多么深情, 如果男人的父亲坐拥三宫六院,她会重新评估这个男人的品质——原生家庭有重大问题的男人慎重考虑。 父亲给儿子起了榜样作用,提供一条安全得利的捷径, 让儿子领悟“看吧像你爹这样做也没什么不良后果”的“社会真理”。 而像她这样目睹父亲出轨的女儿又有所不同,母亲的今天可能成为她的明天, 她理所当然厌恶父亲, 站到弱势的母亲这一边——哪怕后面她母亲也“出轨”了,但时间在后, 母亲仍是弱势一方。 当然也会有厌恶母亲,维护出轨父亲的女儿, 这种女儿怕跟着母亲失势,自然依附到更强势的父亲一方。幸好庞姣姣她不是。 亲缘带来现实中强制的亲近关系, 在两代人之间形成垂直影响, 又因为家族利益相同,这种影响难以躲避,在先辈和继承人关系间更为明显。 先辈创下家业, 形成特定的管理风格,为继承人提供成功的现成模板。当继承人接手家业,会顺其自然从模仿先辈开始,致使两人风格相近,纵使有革新,也是在学习和熟悉以后。 第77节 她跟冯宏不一样,因为冯宏不当她是继承者,她只是一个游离在外的女儿,冯宏自然不会花心思拉进距离,影响和培养她。反倒她和师琴朝夕相处,形成思想上的垂直继承关系。 但尤晏不同,尤晏是尤立人唯一的儿子,生来就在继承人的位置,以后接手家业免不了诸多接触,或多或少沾染尤立人的癖性。 尤晏也并非一定会变成尤立人,只不过这种无法割席的亲近关系,令她一时生厌,当盟友也是敌人的儿子,盟友立场自然变得模糊,容易叫人感到背叛。 亲缘和性缘相比,总归亲缘关系受到更多人肯定和维护,是以断绝亲子关系比恋人分手更艰难和罕见。当两者发生冲突时,牺牲的往往是后者。 尤立人表现的控制欲超乎寻常,以后爪牙难免伸到她身上,冯师延才动了壮士断腕之念。 加之尤晏即将留学,分别漫长,前景缈惘,冯师延说出的话虽有冲动成分,却也是当时的真实心境。 但心里也有不舍,尤晏小心翼翼递来橄榄枝,她自然接住了。 师延:「刚到。」 y&y:「[拥抱]」 将近三点,冯师延停步打字:「怎么还没睡?」 「我刚把他打了,掉了一颗牙齿」 「还拿公司威胁你,他真不是个东西,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混账话」 师延:「……」 局面似乎因为掉下的牙齿变得更糟糕。 师延:「他又打你了吗?」 y&y:「他想,但我先动手了」 短短一句话里包含碾压父亲的小小喜悦,想宣告他和父亲不一样。 师延:「他会找你麻烦吗?」 y&y:「我不找他麻烦就好了」 话里暗含逞能或者胜利,想到他可能会用的语气,冯师延轻轻一笑。 她每打一句话,经过脑袋和手指双重处理,过程变慢,可供思考时间增多,思路也愈发明晰。 「他本来以为我乖巧懂事,才大学毕业就答应订婚,以后应该也会乐意照顾家庭,没想到我排斥男人,选的员工都是女人,想法偏激,说不定对他的家产图谋不轨。 「女性在社会上的生存空间本来就比男性小,资源少,许多行业被男性霸占,女性寥寥可数,大家(包括我的部分同胞)习以为常,我只不过把情况反过来,为同胞争取机会,他却用‘偏激’的标签打压异党。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是一个万人集团的管理者,有二十年的成功经验,我管理不够二十人,经验不过一年,他的确对我造成思想和心理上的倾轧,让我产生过自我怀疑。以他现在的势力,只要他想,借用人脉堵死我的出路太容易了。」 长篇大论打完,觉得尤晏虽然可以理解她大部分想法,但两人终究有性别差异,有些烦恼无法共通。不是她故意树立性别隔离,而是社会性别差异确确实实存在。 也许她和庞姣姣或潘代云探讨得到反馈会更加强烈。 冯师延尽数删除,改成简短的一句:「快点睡觉吧。」 y&y:「等你回到家再睡」 字里行间总透着谨慎,没有往日那股任性的灵动与自然,聊天气氛微妙。 冯师延上出租车前拍一张露车牌的照片发过去:「上这个车了。」 y&y:「回到告诉我」 她回了一个“好”,愣愣看着窗外的没什么意趣的夜景。 回到地方,冯师延发了一个定位,又拍一张雪枪给他。 「回到了,快点睡吧。」 那边回复还是很快:「姐姐晚安[亲亲]」 冯师延习惯性回复一个“拥抱”的系统表情,那边马上回复两个。 三个拘谨的表情凑一起,好像回到前年暑假,他们刚开始的时候。 但又跟那会不一样,那时他们无拘无束,放任感情走向,现在要面对她曾经划开的裂痕,还有即将的分别,任何一次微小的错误、放任的情绪都会将口子撕大,也许再也无法愈合。 补眠过来,冯师延去找潘代云,确认合作的收购麦子的公司合同期还有一个季度,暂时还不清楚是否有续约意向。周日也不好探听,冯师延交代潘代云留意一下,有可能续约会出现问题。 潘代云好奇理由,冯师延没说,只让做好准备,差不多可以物色下一个合作公司,合同到期免得青黄不接。——两人一向不谈论各自私生活,冯师延只晓得她谈过男朋友,现在单身,也无恋爱意向,至于为什么分手,分开多久,她不清楚,潘代云对冯师延的了解也停在差不多深度。 冯师延还跟她谈了扩大合作社规模,以及承包小型农场计划。前者年底已有雏形,现在资金到位,只需按部就班落实;后者还只是构想,冯师延没有农场管理经验,哪怕资金充足,也不敢一次性玩大的,只拿小规模试手。 潘代云一次性管不来两边,农场那边只能当副手,冯师延还需另觅良才。 情景相似,尤立人的评价突地又冒出来,冯师延不由蹙眉,哪怕远离当初场景、远离g市,恼意也没减轻几分,并且冯师延短期无法超越尤立人的高度,不甘心也多了几分。 时近傍晚,冯师延才和潘代云谈完,手机只有垃圾短信提醒。 她才想起醒来还没收到过尤晏的消息。 在和他对话框停留一会,冯师延点进朋友圈,刷到巧奶奶的动态。 图片上一个人围着蓝色手术布仰躺病床,穿中年男人风格的西裤皮鞋,正长大嘴巴接受牙医检查。 文案:「尖牙利齿有什么用,说错话还不是一样得看牙医[偷笑]」 点赞处显示:「y&y」 评论区她这边只能见到两条—— 枫:「[捂脸]」 “巧姐”不知道回复谁,不小心变成评论:「[偷笑]让他活该!」 冯师延看了一会,回复四个字:「看着都疼。」 这瞬间,手机震动一下,来了新消息。 y&y:「姐姐忙完了?」 朋友圈赞评过同一条动态的好友会收到相关提醒,看来被抓到在线。 冯师延留意到时间,如果她没改签,应该差不多这个时候和他到机场。 于是问:「到机场了吗?」 y&y:「刚值完机」 师延:「那就好。」 顶部“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不断闪现,冯师延蹲下来跟大黄猫橘姐玩,不时看一会屏幕,消息迟迟没过来。 橘姐左右翻滚,粘了一身枯枝碎叶,又抖抖全身,发出噜噜噜的伴奏,碎屑洋洋洒洒。 朋友圈冒出一条新提示,巧奶奶回复了她。 「疼了才能长记性![偷笑]」 冯师延笑了一声,为巧奶奶的可爱。 她随手拍一只橘姐,发给巧奶奶。 「橘姐想巧姐了。」 巧奶奶发了三条“鱼”的emoji:「这个给橘姐」 又发三朵“玫瑰”:「这个给延延」 冯师延又笑一声,发过去一只兔子跳啦啦操的表情包。 这时,y&y才来消息,罕见的、长长的一条。 「姐姐,昨晚光顾着着急,没说上什么有用的话。我把你的话想了一天,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类似于,我刚从幼儿园交到一个好朋友,好朋友的爸爸却威胁我,“不要跟我儿子玩,不然我打你哦”——」 冯师延想起他撒娇说“哦”,那是种叫人怎样都生气不来的语气,不自觉闷出一声低低的笑。 「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那我也不要跟这个小朋友玩了”,大概是这样吧……尤立人确实是个自负又霸道的人,所以我妈妈也嫌弃他,你讨厌的、也是我讨厌的部分。姐姐,我不敢说以后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但有你这么好的一个人看着我,我不会变得像他那样差劲,对不对?[委屈]」 第49章 冯师延平安无虞活到快24岁, 脑袋里早已形成一套日渐完备的生存雷达,俗称直觉,帮助快速规避危险。 那晚的决定属于其中之一。 尤晏软言相诱, 第一次做不算承诺的承诺,她动摇起来。 并非被语言迷惑, 而是过去的共同回忆比语言更加动人, 舍弃这样一个人很艰难, 不舍弃的同时也要面对风险。 冯师延问自己是否足以与尤立人抗衡,答案是否定的。 晏茹应该也做过类似尝试,但告败远走德国。 如果她和尤晏的力量加起来, 也许勉强可以, 却也建立在任何一人不叛变的前提下。 她不可能屈服,只看尤晏会不会向巨大的家族利益和家长权威投降。 这是条伪命题,一旦尤晏退出两人的恋爱共同体, 归于人海,尤立人对她的特殊威胁也不复存在。 尤晏还有四个月出国, 见面机会最多也只有四次。 明年更少, 只有寒暑假,两次;后年…… 尤晏没提过要读到什么高度, 硕士三年、博士五年八年,留不留德不好说, 毕竟晏茹在德国长居,多少能为尤晏提供生活参考与便利。 三年, 五年, 八年,在一个人的一生只是短暂一瞬,对爱情却可能是一生的长度。 未来的四个月, 就当做最后的缓冲吧。 不知尤晏是否察觉到她静默里的纠结,又发来一条语音。 “姐姐姐姐,我要登机了……爱你!” 最后两个音节像带上爱情濒死的虚弱,异常低哑。 冯师延脑袋再次触动直觉系统,回复:「爱你!」 - 周一工作日,冯师延重新投入学业,潘代云跟麦子收购公司那边联系,果不其然,对方无续约意向,她不得不开始寻找下一个合作公司。 当初的安保公司也是借尤家关系拉拢,同样只剩最后一个季度,后续合作估计也快黄了,安保配套也要提上议程。 冯师延庆幸当初没和尤家粘连太多,砍掉两样,还不至于断了左右臂膀。 第78节 期间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桂秋——往尤晏脑袋砸泥块的尚远的妻子,娘家春夏秋冬四姐妹排行老三的女人——又被家暴了,这回在村干部阿姐的鼓励下,终于敢起诉离婚。 冯师延直接为她的勇气提供物质支持,同意借她三千块做“离家资金”:桂秋无业带娃,钱都在尚远手中,前头不敢闹太过,也是怕失去物质保障。 恰逢农机合作社扩大规模,需要培训一批新的农机手,桂秋扭扭捏捏举手报名参加,培训合格上岗后,借款从工资里扣除。 桂秋也有自己的小打算,起诉离婚起码得半年,这期间婆家是不能待了,娘家更没有已婚女儿的空间。她不好意思明说,冯师延也猜得到,她看中这边有员工宿舍,而且有保安值守,尚远再没法靠近。 桂秋的小孩是女儿,婆家要带其他孙子,不会帮带;好在现在女儿一岁多,会走路会简单表达,她可以厚脸皮塞到娘家,周末接回,熬过这半年,送到幼儿园小小班,有校车接送,就轻松多了。 桂秋热泪盈眶展望未来。 因为这事,冯师延进出村子时碰见尚远,都能感觉到他怨恨的目光,哪怕隔着一面挡风玻璃。 女人对冒犯的目光从来不会感知出错。 冯师延让尤晏帮参考一款电锯,放在车里防身。尤晏给她下单一款德国进口的,轻便充电型,直接寄给潘代云。农民随车多一款电锯,任谁也不会怀疑。 尤晏在机场发的消息架起一道桥梁,冯师延和尤晏正逐步走回曾经的亲密,只不过因为异地,速度十分缓慢——半个月来都用文字、语音交流,还没打过视频电话。 大四下学期,尤晏只剩下毕设任务,时间安排似松实紧。 四月初,尤晏收到德国a大的录取通知书,拍照发给冯师延,收获一串欢乐的系统表情,亲亲、红唇、点赞、拥抱等等,最后一个是小企鹅激动泪奔。 「真棒!!替你开心!!」 尤晏看了好久,最后那两把泪最像未来机场分别的缩影。 尤晏达成一项新成就,允许自己向冯师延邀赏。 当估摸不清该不该“惊喜”地跑到她身边时,答案就是不应该。 既然不能“惊喜”,那就“请求”一下。 尤晏截取一张订票app截图,显示清明假期的机票,从他这里到她那里。 「想见你」 他甚至盯着左上角时间,2分钟内要是她不回,就撤回算了。 2分钟过去,尤晏当然没撤回,冯师延也没回复,不知道又忙什么。 尤晏丢开手机,画了一点毕设的图,眼睛不舍地偷瞄——手机震动时飞快捡起,滑开锁屏。 姐姐:「你不用过来。」 尤晏像没见过这几个字,蹙眉盯好久,好像研究一台新的数控车床。 突然又过来一张图,大概就是他刚才那张,只是画了几笔,h市和l市打上红圈,用拱桥般的一笔连着。 这是个病句修改的置换符号。 姐姐:「我过去找你。」 尤晏握拳做了一个“yes”的动作,口中也轻喃出来。 宿舍老大转头过来,“怎么样?研究出来了?” “……”差点忘记还跟老大琢磨一个知识疑点,尤晏轻快地说,“没有,今晚通宵也要搞出来。” 他准备像冯师延搭夜晚航班一样,割舍睡眠时间,把清醒时间节省出来,用来见想见的人。 ——尤晏准备每天少睡一点,任务多完成一点,不影响进度的前提下,把假期时间空出来迎接冯师延。 因为异地,手机成为联系的唯一接口,尤晏从来不关机,以防接口堵塞。 切换不同任务前,会知会冯师延一声,哪怕冯师延不能及时回复,也要像便笺一样贴上去。就像小时每次出门,都跟巧奶奶报备一声。 一天,冯师延发了一张两列的表格截图,第一列是时间段,第二列是他经常报备的内容:找老师、吃饭、打球去、看会书、搞毕设、打游戏、晚安。 姐姐:「你每天过得好规律。」 尤晏噗嗤一笑,没察觉到这么些天来第一次笑得那么轻松。虽然一直没有视频,简单的文字交流像倒退回刚相处的时候,也许那时冯师延也这样谨小慎微跟他发消息吧。 他也拉了一张表格,手动复制冯师延那张的内容,在每一行前插-入新行,键入文字:想姐姐。 新插-入的七个单元格底色选粉红,字体调了几个色,都不太鲜明,最后还是选用白色。 可爱! ……不过好像还差一点。 尤晏又在每一个“想姐姐”后面,多键入一个emoji:红心,红唇,樱桃,芒果,甜甜圈,香槟,亲亲。 完美! 他把图片发过去:「每天都很充实」 姐姐:「[呲牙]」 冯师延把表格里面的emoji手动打出来,回复他,尤晏每一次想她,好像真的有了回应。 - 清明假期前一日,尤晏照常傍晚打球,路弘磊也为毕业论文发躁,特地从他们学校过来找他一起。 路弘磊说江笑雯刚来学校,明天万欣组了个局,问他要不要去。 尤晏说:“不去,明天姐姐来看我。” 路弘磊啊了声,“静枫姐过来干什么?” 尤晏:“……女朋友。” 路弘磊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哦。” 尤晏和冯师延关系还没和好如初,在路弘磊面前再提起她,有一点点微妙,生怕关系裂痕被他看穿。 他不敢想象,以后要是不在一起,要用什么措词跟路弘磊宣布单身。 两年多以前,尤晏和冯师延被长辈宣告“喜结连理”,朋友们一下子知晓,他免于揭开秘密的尴尬——那时毫无感情基础,确实会尴尬——等正式确定关系,在朋友眼中,他们早已“老夫老妻”,更没有宣布秘密的兴奋。 路弘磊似乎早习惯他提起女朋友一副肉麻兮兮的样子,连鸡皮疙瘩也懒得搓,说:“那我明天开始自动神隐,你和延姐好好快活,时日不多了。” 尤晏:“……” 路弘磊又回到球场上快活,尤晏心中回荡着“时日不多”四个字,坐在球场的阶梯边晒夕阳,两手肘搭在打开的膝盖上,人有点呆,呆成一具古希腊里的美少年雕像。 “买可乐吗?” 耳边忽然飘来一道声音。 球场边经常有人抬着一纸箱饮料,挨个球场叫卖。 尤晏习以为常,看也不看,随意摆了下手。 脚步并未远去。 忽然间,他的上臂给易拉罐冰激一下,外壁水珠挂到他的肌肤上。 尤晏如梦中抽搐,乍然扭头—— 冯师延握着一罐可乐在他身旁坐下,浸泡着夕阳,周身镶上一道金边。 得有两三秒中,尤晏脑袋里全是夕阳,没有一个文字。 “你、你怎么提前过来也不告诉我……” 想抱她,想立刻抱住她,想立刻紧紧抱住她,但一身臭汗,自己也禁不住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冯师延启开拉环,嗤的一声,像他们有时引起雪枪注意的怪声,她把溢出白汽的可乐递给他。 “不来点‘惊喜’好像哄不好你了呢。” 第50章 可乐到尤晏手里, 他没有立刻喝,捏着上端吊在膝盖之间。 他莫名低头笑出有点像哭的一声,抬头朝她说:“姐姐偶尔也照顾一下我的小心脏。” 冯师延噗嗤笑出来。 可乐不再冒汽, 尤晏刚要喝,瞥了她一眼, 她两手空空, 没有水瓶。 可乐忽然转弯, 贴到她唇边,“姐姐先喝。” 冯师延熟稔地扶过他的手腕,仰头喝了一小口, 碳酸饮料渍得粘膜丝丝刺痒, 鼻腔通透,口腔余甜。 先人后己,尤晏也轻松喝上一口, 后知后觉她把他每日行程做成表,是别有意图。 尤晏说:“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被你碰见?” 冰可乐的外壁不断冒汗, 明明冯师延给他前刚用湿巾擦净, 尤晏的掌缘又挂上水珠。 她掏出干纸巾给他托了下,尤晏自然接过擦了擦手, 半湿的纸巾团进手中。 冯师延笑着说:“我没碰见你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啊。” “……”有点道理。 冯师延补全道:“觉得大概率能碰见, 就过来碰碰运气,要碰不上就打电话也没事。” “好。” 尤晏仰头咕嘟嘟把可乐倒完, 嗓音带上一股碳酸饮料的甜爽清冽。 “你等我一下下, 我上去冲个凉换身衣服下来。” 冯师延不想在他宿舍楼下干站,说自己一个人到田径场走走。 尤晏往她后背瞄一眼,冯师延在他房子那有日用品和换洗衣服, 只背一只粉红电脑包。他拎了一下,还不轻。 “我给你提上去先,背着不好逛。” 冯师延笑着解下。 不一会,夕阳褪去,一纸弯月静贴在橙紫渐变的天空。 冯师延转了几圈,随手拍一张天空,坐到观众席上。 尤晏背着她的粉色电脑包远远找到人时,有个男的正问她要联系方式,冯师延举起手机给他扫码。 “……” 第79节 尤晏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跟匹刚跑完长途、进驿站歇息的马一样。他拨了拨半湿的刘海,缓了口气走过去。 陌生男生扫完码就离开了。 尤晏默默坐到她身边,两边手腕搭在打开的膝盖上。 冯师延笑着跟他说:“你看我微信新头像和名字。” 尤晏掏出手机一看,都改了。 头像:一个戴拳套的漫画妹子。 昵称:拳击教练·冯。 尤晏:“……” 冯师延又不照顾他的小心脏了。 哪怕知道只是赶苍蝇,她换下情侣头像,等同退出恋爱共同体,丢下尤晏孤零零一人。 冯师延又把两样复原,说:“他扫了没敢加我。” 尤晏:“我碰到都说我有女朋友了。” 冯师延说:“但男生容易死缠烂打,会讲,‘那还可以当朋友啊’。我干脆吓唬吓唬他,省得啰里啰嗦。——你一个都没给过吗?” 尤晏调出自己的二维码,递到冯师延那边,荧荧白光映出两人脸上模糊的喜悦。 “姐姐扫了就是第一个。” 冯师延举起手机扫码,app发出嘚的一声,像轻轻敲击在他心上。 “好了!” 当她笑着看过来,笑意漫进他的眼睛,尤晏整个脑袋也给笑意浸染,只想与她共为一体—— 而他也这么做了。 尤晏沉下脑袋,轻轻含住她,谨慎的试探像刚刚从朋友晋级成情侣,初次体会亲密关系。 他顿了一下,冯师延没有推拒,熟悉的掌心托上脸颊,回吻他。他手掌也搭上她的膝头,再到腰侧,固定她。 当他耳垂给习惯性裹上,身体记忆被激活,爱意和思念重新浇注进彼此之间,将他们身心牢牢黏合。 稍稍分开,气息仍交络,焐热彼此的唇。 相视一笑,鼻尖交触,他又意犹未尽地吻了吻她。 即将起身时,尤晏说:“我抱你。” “嗯?” 冯师延就着原来姿势给打横抱起,尤晏还背着她的粉红电脑包,身前身后都是她。 她搂紧他脖子,“刚洗完澡,等会又出一身汗。” 尤晏将她往上掂了掂,在她肩窝埋了下脑袋。 “现在香不香?” 冯师延咯咯笑着,欠身凑近他脸颊,鼻端洋溢清爽干净的香气,如同一片温柔海洋捧着她。 她说:“你一直用这个牌子的沐浴露。” 尤晏留意脚下台阶,拾级而下,“我,长情。” 田径场开始有人跑步,观众席也稀稀拉拉坐着几对人。 有人偶尔转头,多瞄冯师延和尤晏一眼,很快又回到自己的世界。 而冯师延和尤晏一直在他们的一隅里,有限的时间分在彼此身上,毫不留心其他目光。 之后是吃饭,散步,回家,做-爱,日子又回到毫无主题的、零落又奢侈的琐碎里。 冯师延还是那么爱捧着他的耳垂,只不过今晚换成用脚踝,他偏头吻了吻她的胫骨,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她,那么默契、天然与熟悉地楔合。 他像扁舟载着她,她跟着他吐息静静起伏。 她稍稍撑起脖颈,下巴垫手臂,“你最喜欢我哪里?” 尤晏往脑袋后塞一只靠枕,不用那么费劲盯着她。 手指轻点她脑门,他说:“里面,一颗聪明的脑袋。” 冯师延咯咯笑,他的肺腔传来她下巴的碾压过,再熟悉不过的感觉让他也笑起来。 她说:“说点看得见摸得着的。” 尤晏说:“比如?” 冯师延指腹接他耳垂,“比如我喜欢你的耳垂,想着,那么健壮的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软那么好玩的东西。” 尤晏说:“我现在最软的地方可不在那里。” 冯师延又笑,“那我当然比较喜欢它不软的时候。” 耳垂很快被玩得透红,尤晏说话时也因此显出几分风情。 “那我可喜欢你最软的地方。” 他像要推开她似的,握了握,指缝剪了下红豆钉。 冯师延说:“我也喜欢。” 被窝哲学本身的亲昵、隐私感,再一次拉近两人距离,给分手的裂痕覆上一层保护纱。 冯师延问他下一个,尤晏用手给她指出,也是柔软的一处。 她问:“真喜欢?” 尤晏:“喜欢。” 冯师延:“那亲一下。” 尤晏和她上下位置对调,冯师延往后腰垫靠枕,下.肢打开成一对尖括号,膝盖差不多挨到沙发。 她把他圈进尖括号里,看见他眉目低敛,乌睫如羽,鼻梁正挺,双唇被遮挡,只感觉要把冰激凌融化流下的部分,细致地tian干净。 双脚不自觉高抬,仿佛要托起天花板。 尤晏从枝桠间扬起头,tian了一下唇角,乖巧不复,有点野性,拇指忽然也往那抹了下,再看看指腹,虚惊一场。 冯师延咯咯发笑,一抖一抖,笑得冰激凌也在融化。 冯师延说:“我也喜欢你那里,下面有根筋,笔直笔直的,侧面像‘凹.凸’的‘凸’字,但是上面凸出来部分相对没那么大。” 尤晏第一次听人描述得这么详细,比拥有者还熟悉。自己用手感受形状,还真非常准确。 单膝跪在沙发上,问:“姐姐要吗?” 脸上挂着单纯的笑,好像问她要不要玩水枪。 冯师延给覆上樱桃味的膜,握话筒般比到嘴边,虎口刮着那根棱,像细竹被薄薄的硅胶裹着。 尤晏的嗓音碎成一个个动听又催.情的音符。 直到再一次酣畅淋漓,被窝哲学主题才得以继续。床成了酒桌,彼此的味道成了那杯酒,冯师延和尤晏借着醉意把“酒”言欢。 冯师延第一次徒然背包出行,直到回到l市,才有机会打开她原本打算“空闲时间”看几眼的笔记本。 在划开拉链那一刻,一罐奶糖滚出来,是他甜蜜而丰盛的心意。 再后面是五一、端午、小半个暑假,三个月如同过去的两年般眨眼即逝。 尤晏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从h科大毕业,冯师延挤时间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尤晏知道临近期末她也很忙,让她可以不来。 冯师延说:“我本科毕业的时候,挺希望你能来。现在你大概也是这样想吧。” ——那会他只发过去一张满满当当的课表。 他无言以对,脱下学士帽戴给她,荣耀分她一半。 哪怕谁也忌讳触及“出国”二字,冯师延24岁生日过后,国际航班机票上的日子还是悄悄来了。 冯师延陪他到可以直飞德国的城市,沉默地耗尽中转的时间。 他抱她,吻她,牢牢黏着她。 夏季没有兜帽,兜不住亲昵的秘密,爱意像一朵蒲公英,没有帽子遮挡,捧到风中,不一会便吹散了。 冯师延最后捏了捏他的耳垂,再捧着脸,印一下唇,笑声带上潮湿。 “以后我可以找你代购吗?” 尤晏也笑,笑到半路似乎变成了哭,但吸了吸鼻子,还好好忍着。 他说:“姐姐专属,国际特快,人肉也行,全场免费,买一送一。” 冯师延莞尔,“vip吗?” 尤晏说:“vvip。” 连续说两个「v」,嘴型好像要咧开一道笑容,当说完之后,尤晏发现自己是另一种相反的表情。 尤晏抵着她的额头,睫毛像从水里捞出,眨眼似乎能扇出小水珠。 “这次给我打多少分?” 冯师延搂着他的脖颈,咧嘴笑,“一百分。” 尤晏仰头眨眨眼,要跑出来的小水珠渗回眼眶里,然后望着她。 “因为我要变成回忆了吗?” 冯师延说:“因为你是最好的。” 湿漉漉的笑容有种悲凉的乐观,他说:“我当然是。”他搂紧她,“你也是我最好的。——最好的为什么还要分开呢……” 可能这就是“最好”的宿命,麦子最好的时候是成熟,意味着即将离开麦田;零件最好的时候是组装完成,意味着离开产线。 尤晏最好的时候,是在她身边的两年,而他现在要离开她,进入人生下一个阶段,实现更多的“最好”。 他们彼此拥抱,像回到第一次谈分手那天晚上,谁也不想当大人,像小孩一样用眼泪宣泄情绪。 在分别面前,坚强是一种无论多大年纪都学不会的本领。 第80节 限流线和分隔板围出一片安检迷宫,冯师延看着尤晏进去,最后回头比心,灰色t恤前襟有一块她洇湿的地图。然后,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迷路,再也出不来。 冯师延今天和尤晏分手了,起码在空间上,远远地分开七个时区。 第51章 冯师延在尤晏出发的城市逗留几天, 各处转一圈,才回到l市。 本质上跟以前每一次送走尤晏没什么区别,都是再也见不着人。区别在之后才慢慢体现。 比如, 冯师延还能收到他的“晚安”,却没法给他说了。尤晏午夜睡觉时, 冯师延这边早晨六点, 离醒来还有一个多小时。 睡前视频也没法落地。冯师延的睡前是尤晏的晚餐, 通常场合不允许。 尤晏刚到a大所在地,幸好家里安排了生活助理,房子、车子、保险等等问题他不用亲自操劳, 只需出个人跟着办理。 尤晏发来一个结构、字段全然陌生的号码, 说以后紧急联系就往这里找他。然后是房子定位。 接连两个全新的信息让生疏感剧增,冯师延再一次感觉,这个人真的走远了。 冯师延有自己的事业和学业, 白天里倒也并不太依赖尤晏的消息。只是长久以来,每日固定睡前时间用来放松, 陡然少了聊天对象, 情绪失去倾诉方向,只能一点点积压在心里。 开始两月联系频繁一些, 德国大学著名的宽进严出,十月尤晏注册入学后, 下午时间经常被学习和活动占据。后来,他们约定北京时间每周六晚11点视频, 尤晏偶尔还得“请假”到周日。 冯师延的烦恼堆积到周末, 大部分在“失联”的时间段里自我消化,小部分还保留有倾诉热情,一旦开始讲述, 又要牵涉到“大部分”里的内容,说了a事还得先解释b事,到后面渐渐回避复杂问题,聊一些简单轻松也没营养的东西。 冯师延的故事里还是那些人,只不过多了一间刚注册的小公司,一块刚承包的小型农场。 尤晏那边相对丰富,不时说上一两个陌生的人名,通常得解释一下是哪个国家的人。 冯师延听到的都是男性名字,尤晏说学工科的女生本来就不多。 文化差异强化了初到异国他乡的孤寂感,冯师延知道不少留学生——特别同一国家或地区出来的——会凑对同居,不一定有多喜欢对方,但起码不排斥,就能互相排遣寂寥。 冯师延下意识搜过这类标签的片子看,一般用“某国室友”称呼对方,当然不乏当噱头蹭标签流量的,一般人也不会较真。搜过一次后,大数据捕捉到她喜好,不断给她推荐,冯师延好一阵才成功用其他标签覆盖。 冯师延只能看见尤晏用手机镜头展示的视野,如果他有意瞒天过海,她可能很难发现镜头外的蛛丝马迹。 什么时候开始有不信任的想法? 大概从中秋开始,她发现节假日没了盼头,尤晏不会来和她团聚,国庆长假也没有来,他的生日,圣诞,元旦,春节……都成了一个人的节日。 因为,她也挺孤单,渐渐淡忘和他牵手、亲吻、拥抱以及做-爱的亲密感。许多小细节还记得,但没有触觉来强化,记忆变成一种虚构般的东西。 有时在街上看到个子高、皮肤好、长相活泼、看着比她年轻的男人,冯师延会怦然心动。 倒不是真为对方心动,而是以为自己福至心灵,看见尤晏向她走过来,想起在一起时的甜蜜。 有时对方也真向她走来,要联系方式,只是一开口,此人跟尤晏风格差之千里,冯师延又心冷下来,觉得没劲。 起初冯师延还有意无意调戏他,有一次把他惹急了,声音带上委屈,她也悲从中来,眼眶酸涩,竟然无声哭起来。她一哭,那边也彻底慌了,两人抱着手机又变成小孩子。 那之后,肢体触碰的话题成了雷区,冯师延和尤晏小心翼翼避过。被窝哲学失去被窝依托,变得如同哲学一样深奥而复杂。 尤晏的寒假从二月中旬到三月中旬,寒假前面还有半个月的圣诞和新年连假,他选择寒假回国。 本来冯师延出去也可以,但她这边事物繁多,实在抽不出一整块时间。 研三寒假,冯师延已经开始着手毕业论文。另一方面,合作社与农场公司的新年计划也要参与规划。 除此以外,冯师延还有一个“地下计划”——她想去荷兰读博。 本科时候,如果冯宏能多照顾她一些,冯师延估计早像尤晏一样出国读研。冯师延少年失恃,没有稳定的家庭支持,不敢轻易憧憬留学,只能自己先把根基打夯实。后来天降“嫁妆”,冯师延打算一边在国内完成硕博学位,一边搞点农学相关的副业,试水自己的能力。 她的确试出自己的能力,也试出了野心。 现在合作社和农场公司稳步运作,但她总归不是专业的管理人士,潘代云也不是,所以她需要更专业的人才。 冯师延充当投资者角色,把合作社与农场公司托管出去:潘代云一边进修,一边作为冯师延心腹与代理人,同时各个岗位招聘对口人才。 尤晏出国后,冯师延才慢慢坚定留学的念头。 当尤晏描述国外生活时,冯师延头一次感觉自己像小白,从“姐姐”变成“妹妹”。 曾经抵足而眠的人,拥有了一番积极的、异文化的、她无法参与的体验,眼界变宽,话题活泛,对她造成思想冲击。她有时只能表达好奇,无法深入探讨,而她讲述的大多是他熟悉的、同文化间容易理解的思维模式,相较之下毫无新鲜感。 以前在网上了解过留学生活,这种单向的信息传递,不需要她给出反馈,断网后对生活影响极小。 尤晏是她男朋友,会一起相伴岁月(无论长短)的伙伴,如果她一直充当倾听者,无法给出有效反馈,久而久之便失去交流价值——冯师延自身价值不会减少,只是对尤晏而言,可以舍弃。 这段感情她明显占上风,无论情感还是智力,当然不允许自己落后于他。 她和他是伙伴,也应该是竞争者,公平争夺社会资源。 冯师延肩上有了“坐井观天”的压力。 决定下得太晚,无法完成语言考试,赶不及今年下半年申请,只能明年。gap一年也不能干等,她有持续收入,不必操心生计,但合作社和农场公司规模太小,对申请帮助不大,她准备参加春招,找一家研究机构过渡。 计划妥当,只等落实,尤晏的优先级又下降一个位置。 圣诞节时冯师延网购一棵小圣诞树,安放在客厅一角,雪枪对上面的闪灯极其入迷,老想用爪子挠下来。 雪枪已经两岁,灵动如猴,上蹿下跳,每天在房间里追逐它看不见的假想敌。 雪枪的年纪加上半年,就是跟尤晏在一起的时间——对她来说,恋情从尤晏第一次来l市那会算起。 雪枪生日在年头,容易计算,冯师延往往靠做加法才记住在一起的时间。 圣诞树挂的礼物还没积灰,春节便来了。 冯师延照旧和王素华一家过。王素华的短视频平台号粉丝过万,准备拍摄年夜饭vlog。 有营销工作室找过她,王素华一听那按脚本来的条条框框,立马摇头,只按条请人拍自己想记录的东西。 冯师延有时出现在vlog里,尤晏会跟着在评论区出现,默默撒花。 同来过年的还有合作社的两个员工:一个是做财务的妹妹,不愿意家里安排相亲,吵架跑回来了;另一个是桂秋,十一后已经成功和尚远离婚,女儿也插班入托,整个人精神劲十足,但娘家那边没有给她们过夜的房间,中午吃过饭就回来了。 春节后的情人节才是冯师延的期待,尤晏会在第二天回来。 虽然熟悉视频里的他,等人快要站到面前时,还是不禁好奇真实的他会不会有差别。 情人节这天,冯师延和潘代云都没特别安排,唯一的活动就是从窗户看了眼来看桂秋母女的男人。 她们春节才知道,桂秋元旦去信用社办业务时,认识这个柜员,比桂秋小三岁,没谈过恋爱,个头中等,面相老实——可比前夫尚远顺眼多了——对方不介意她有一个女儿。 但给尚远碰到过一次,差点打起来。尚远觉得桂秋跟男人勾搭上才跟坚决离婚,丝毫不听解释。后来保安及时阻拦才免于见血。 人人以为男人不会再来时,他带着水果零食和玩具出现了。 男人待到晚上快九点——桂秋女儿睡觉的时间——就走了,离开时落落大方跟碰见的人打招呼。 看见的人都说,桂秋可能要改叫桂“春”了。 冯师延跟潘代云聊了一会不知不觉过点,干脆在宿舍凑合一夜,明日再回城。 好在随身带书习惯还在,在小书桌边复习雅思到午夜。 差不多时间点,发消息问尤晏是不是快登机了,祝他顺利。 这半年来,冯师延没了等他回复的习惯,反正他很少能秒回。 幸好没睡,冯师延问到刺鼻焦味,巡着可能路径来到窗边,开窗一看—— 宿舍在二楼,底层一楼墙角蹿起熊熊烈火! 冯师延手机来不及抓,跑出走廊往保安室方向喊起火了,一个保安闻声而动,拎起灭火器往楼后面跑。 冯师延又去拍隔壁桂秋的门,幸好假日只有母女两人留宿。 冯师延护着母女两人下楼,跑去加入救火队伍,帮忙抱水龙灭火,幸好发现和扑救及时,不多时扑灭明火,警察也到达现场。 火势毁了邻近办公室的窗帘和玻璃,没有殃及资料柜,但部分资料可能不幸泡湿,损失在可承担范围内——但损失终归是损失,带来的失序感容易叫人无措与烦躁。 保安反应监控见到可疑人物鬼鬼祟祟,刚想出来查看,可赶不上他泼汽油点火的速度。 冯师延和警察一块翻监控,是熟人,意外也不意外。 警方立刻部署,一个半小时内将尚远抓捕归案。 冯师延在派出所做笔录,碰见尚远被勒令乖乖抱头蹲墙角,她趁人不备,叫尚远一声,待他抬头,一脚踹他脸上。 “你砸我男朋友还记得吗?” 当然她很快被人架开,一边是警察,一边是潘代云。 冯师延挨警察一顿思想教育,不过估计是个人都挺想踹尚远,这一脚不了了之。 尚远交代作案意图:看到前妻和别的男人亲热,他不爽;看到冯师延一个女人办的合作社风生水起,更不爽;最不爽当然还是前妻是在冯师延帮助下离的婚,新仇旧恨,统统算上,纵火泄愤。 直至天明才离开派出所,冯师延疲惫不堪,通宵的双眼像要掉出来,步伐也有点飘。出门前带了手机,期间震动几次。第一次尤晏打视频电话,冯师延在警车上,没机会接;第二三条是语音,冯师延想着可能是登机前的话,从锁屏上看见,干脆当自己入睡,没有立即查看。 等过了五六小时,冯师延听了那两条语音,顿时燥火丛生。 - 尤晏登机前一晚找不到护照。 他不是丢三落四的人,证件一直放在书桌抽屉。当他把所有抽屉都翻了一遍,还是不见踪影,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也许那天买完机票随手放在哪里了。 他把整套房子翻了底朝天,仍是一无所获。 然后,烦躁的间隙,他想到一个荒谬又合理的可能性。 除了他,只有另外一个人进出过这套房子——家里安排的生活助理,平时负责给他买菜做饭、收拾房子的一个中年男人。 他打电话把人叫来,询问,诱哄,威吓,对方死不承认。 但凭尤晏直觉,是这个人跑不了。如果他真要做,幕后指使只有一个。 尤晏打电话给尤立人,那边可能觉得天高地远,再也不用担心掉门牙,痛快承认。 “是我让他拿走的,没什么必要的事,你好好给我在德国呆着,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见那个魔女!” 尤立人挂了电话,眼前的中年男人替他掉了一颗门牙。 中年人立刻报警,控诉尤晏使用暴力,尤晏控诉他偷窃护照。由于双方都没有证据,又死鸭子嘴硬,扯皮五六小时,最后“小事化了”。 晏茹把他接走,先批评一顿暴力控制问题,再斥责尤立人行事狡诈。 但两样对尤晏来说都不痛不痒。 来警局之前,他怕冯师延久等,先给发了消息。 第81节 “姐姐……我护照没了,暂时回不去……” “对不起……我……” - 冯师延想起有一天家里突然上不了外网,以前尤晏在路由器设置代理服务器,她不懂具体设置,想找尤晏帮忙。忽然想到他还在睡觉,只能自给自足。 她上网搜了许久,终于学会一道终端命令,ping不通代理服务器,由此得知是代理服务器出问题,有可能端口关闭,跟她这边设置无关。 理通思路,冯师延攻克一个疑点,获得一个小技能,反倒不太在意是否能上外网——反正她也只是突然想看片。 由此得知,尤晏虽然分担不少麻烦,也或多或少助长她的惰性。再往深了想,她连$ex都可以自己动手,这个远方男朋友存在的意义越来越小。 就比如现在,冯师延听完两条同样疲惫的语音,想着:不来就不来吧。 来不了就再也不要来了吧。 她需要的是解语花,而不是“失语”花。 冯师延给他回拨语音,手机抵到耳边。 连接提示响起,才反应过来:德国现在几点来着? 反正尤晏立刻接起电话。 冯师延嗓子有点哑,像喊劈了一样,救火时吸入一些废气,鼻腔隐隐烧疼。 “回不来了吗?” “嗯……” “护照怎么回事?” “……” 冯师延印象中尤晏习惯没有她严谨,但也不会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突然想到一个可怕又合理的可能,问:“跟你爸有关吗?” “他让人拿走了……” 冯师延可能太累了,听不出他的叹息,也可能自己的刚好覆盖了他那句。 “一次两次都这样,真没劲。” “对不起……” 冯师延蹲到办公楼围墙的角落,捋起刘海,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清醒点。 但无济于事。 她咬咬牙,说:“今天他让你回不了国,明天就可能让我出不了国。我不能让他毁了我……不如就这样吧,我不想每天跟手机谈恋爱,以后没事不要再联系了,大家都不用这么累……” 橘姐守夜归来,喵喵地蹭她的鞋头,这还是尤晏前年送的那批彩虹鞋,好像刚好最后这双没穿旧。 橘姐在地上打滚,再打滚,从糯米团脏成了糍粑。 许久,冯师延听见很轻很轻的一个字,轻到她怀疑是风声。 “好……” 第52章 手机传来强烈的气流声, 偶尔夹杂一两声清嗓子的假咳。 冯师延鞋子间的地面覆盖一层薄尘,两颗水珠坠下,打出两颗梅花。橘猫觉察出异动, 毛爪扑过去,梅花零落凋亡。 “姐姐——” “嗯?” 尤晏用潮湿的嗓音说:“以后你有新的弟弟, 发朋友圈记得屏蔽我。” 梅花又整朵落地。 橘猫忙活起来。 冯师延咽了下口水, 气息忽然被吞咽动作打乱, 哽噎一下。 “好。你以后叫别人‘姐姐’,也不要让我听见。” “……行。” 一宿未眠,锈涩的脑袋终于稍微转了转, 算出德国时间。 冯师延说:“晚安吧。” 尤晏:“早安。” 薄阳渗透云层, 悄悄洒下来,梅花凌乱的碎片鲜明而刺目。 橘猫打一个长长的哈欠,嘴巴大张, 像蛇吞猎物,让人怀疑可以从喉咙看到胃部。然后撅臀抻直前肢, 再俯卧撑伸展后肢, 早操做完,钻进冯师延鞋子间, 枕上鞋面开始呼噜。 冯师延把手机放地上,抄起橘猫, 抖抖灰尘,抱进怀里互相取暖。 但橘猫哪怕再壮实, 也比不过一个一米九的成年人, 臂弯这样小小的地方填不满,又没有余料可填。有缺憾感的拥抱,终究无法成为代餐。 二月十五日这天, 因为尤晏缺席,冯师延空出时间,即刻开始处理“尚远纵火案”后续事宜。 异国恋被六个月的缓冲期冷却,分手在这一瞬没有太大真实感,地理隔离造就一种“早已分手”的藕断丝连的窘况。 何况冯师延手头一堆deadline等着处理,她还匀不出一整块时间专门伤心。 火灾受损的办公室当天便搬空,资料柜摆设位置证明机密性不算高,资料核对完毕,幸好都有途径补全。 冯师延心里某个角落也像这间办公室,用彩条布围起,开始重新装修,外人看不见内部的狼狈。 冯师延也有濒临奔溃之时,论文遇阻,英语单词记混淆,荷兰语入门期艰涩,春招offer不满意,不再有人像尤晏一样耐心听她枯燥的长篇大论…… 冯师延恢复夜跑项目,把自己折腾累了可以换一夜好眠,醒来收获运动后特有的思维活跃感,精神气重新复位。 也偶尔偷偷抱着被子抽噎,哭累了,人也乏了睡了,起来又是干劲满满的冯师延。 若再不开心,就下乡开农机,麦田里晒一天,不开心也给晒蔫了。 - 时过半夜,晏茹和男友把尤晏送回家,她跟上楼,让男友在车里等着。 房间有点乱,像大风天忘记关窗。 晏茹随手扶起挡路的餐椅,捡起一个抱枕,拍拍送回沙发。其他东西还是等下一位生活助理来收拾。 尤晏坐到沙发接电话。 晏茹从浴室洗手出来,那句“以后你有新的弟弟……”也钻进耳朵。 尤晏背靠沙发,头枕靠背,仰头望着天花板,像刚滴完眼药水,眨了眨眼,一时不适应药水后的酸涩,迷惘四顾,确认视线是否清明。 晏茹怀孕时,一直期待是个女儿,孕期梦见过两次大蟒,都说是儿子的预示,晏茹为此闷闷不乐。 她觉得身为同性,女儿更容易沟通和了解。 后来事与愿违。 儿子就儿子吧,晏茹就当他是一个去性化的人来养育,尊重孩子自由意愿。 晏茹跟尤立人第一次因为冠姓权爆发争吵,第二次因为一条裙子。 尤晏三岁左右,可以通过头发长短区分男女,但还不懂这两种社会性别的约束。尤晏看见一个同龄姐姐穿一条blingbling的粉纱裙,满眼憧憬与开心,姐姐转圈时裙带飘扬,尤晏还伸手接了一下,笑嘻嘻。 晏茹问他漂亮吗,他说漂亮,问他喜欢吗,他说喜欢,问他想不想要,他肯定地说想要。 当晚尤晏就穿上blingbling的裙子,头上小揪揪系着一只蝴蝶,在客厅开心地飞来飞去。 巧奶奶也乐得合不拢嘴。 但尤立人回家,脸色铁青跟被揍出淤青似的,命令尤晏把裙子脱下来,哪有男人穿裙子,简直胡闹! 尤晏被他爸爸吓哭,躲到他妈妈背后。 晏茹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说,英国男人不就穿苏格兰裙,还空档的哦! 巧奶奶说,打仗时候还冲着敌人掀裙子撅屁股呢! 媳妇叛逆,母亲胳膊肘往外拐,尤立人气急败坏,论据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尤家的男人绝对不能不像个男人! 裙子被束之高阁,尤晏再也不提喜欢裙子,晏茹和巧奶奶告诉他,爸爸不在家还可以穿,尤晏也如惊弓之鸟,说再也不穿了。 这次争吵成为离婚诱因之一,之后育儿路上,晏茹多次因为尤立人的家长权威发生争执,就差没砸东西示威。 晏茹最终伤心欲绝,向巧奶奶哭诉,为什么你这么好的人,儿子会这样霸权。 巧奶奶也为当初让晏茹认识尤立人懊丧不已,说尤立人不是她的小孩,更像是他父亲的儿子。 晏茹提起离婚诉讼,争夺尤晏的抚养权。她知道,尤晏终归是男孩,最终免不了被大环境同化,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男人想穿裙子”即使只停留在想法阶段,也会被大环境嘲笑和排斥。但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延缓这个阶段到来,在这之前,在她庇护下,尤晏可以做一个天马行空、自由、快乐的孩子。 但她失败了,资源比拼不过继承父亲家产的尤立人。 晏茹远走他乡,花了很长时间才进入“远程妈妈”的角色,和巧奶奶联合,竭尽所能,让尤晏不往尤立人方向进化。 所有才有今天这个,尤立人觉得不像男人的儿子,晏茹和巧奶奶却非常欣赏的,人。 听闻尤晏竟然同意尤立人安排的联姻,晏茹大惊失色,明明挺有自己想法的一个人,怎么会屈从于他人的安排。 晏茹连夜连线巧奶奶,当大概得知联姻对象是个怎样的女孩,才放一半心。 晏茹捡起躺在地上的纸巾盒,抽掉上面一张脏了的,把下面一张塞进他手里。 “想哭就哭吧,无论多大年纪、男人女人都可以哭哦。我跟上一个男朋友分手还哭了三天三夜,一个星期不出门呢。哭完就好多了。” 尤晏只是虚握着纸巾,依旧沉默仰头看着天花板。 晏茹走后,尤晏把自己砸在靠枕上。 蓬松的靠枕喝了出厂以来剂量最大的水。 - 失序带来不同寻常的焦虑,尤晏按部就班将一切复原——当然,一切里划除了“冯师延”。 护照需要向大使馆重新申请,15个工作日以内,尤晏无法离开德国。 第82节 来过多次,德国对他神秘感不重,尤晏哪也不想去,打算在房子里发霉。 他不再信任晏茹以外的人,连生活助理也不再考虑,仅靠自己和智能家居打理日常。 护照没收一事传到巧奶奶耳朵了,老人家大发雷霆,差点气得住院。 主要是,房子和人都是巧奶奶托人打点,哪知此人国内家属急需用钱,尤立人抓住弱点,重利诱使之叛变。 巧奶奶让尤立人立刻归还护照,尤晏冷笑拒绝,宁愿多等三周,也不愿再拿沾了屎的旧护照。 何况尤立人根本不愿归还! 幸好尤晏留了一个心眼,把身份证与户口本都带出来。 寒假第一周,尤晏在换锁、安装和调试智能家居中度过。 周末在门口捡到一只穿燕尾服的警长,四蹄踏雪,比当初雪枪大一点,也是妹妹。尤晏带它驱虫绝育又是一周,后面两周带着猫过野人般的洞穴生活。 路弘磊在英国听说他被爹坑的惨状,想过来找他,奈何两人寒假不同步,真正见到面已经是复活节。 圣诞节时尤晏去找过他,现在是出国后第二次碰头。 从出生到大学,尤晏和路弘磊从没分开超过半个月,这次分别三四月,竟然没半点生疏感。 路弘磊撸着他的猫,问叫什么名字。 “馅儿。” “馅儿?”路弘磊交替看着猫奴和主人,问猫:“你是菜馅儿还是肉馅儿啊?” 馅儿当然不会回答,还龇牙咧嘴,啃他虎口。小猫劲力小,玩心大,啃不动,忽然猛舔起来,像给他刷漆似的,舌面的倒钩跟砂纸一样刮人。 路弘磊喃喃:“看来应该是芝麻馅儿。” 馅儿馅儿叫了好几声,连音连出了异样,就像他名字念快一点就成了「lonely」。 “馅儿”有那么一点点像“师延啊”。 路弘磊笑着告诉尤晏他发现了秘密,“你还挺痴情,馅儿馅儿,你在叫延姐吧。” 但凡跟他还有点同袍情谊,路弘磊都不该再提起这个名字。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他还不知真相。 晏茹和巧奶奶应该不会乱说,冯师延更加守口如瓶。 尤晏琢磨该怎么措词告诉他,心里总在排斥当晚回忆,纠结了下,放弃。 他兴致缺缺地说:“话真多。” 路弘磊果然挺有同袍义气,知道异国恋不能相见的死穴,笑笑继续撸猫,不再过分刺探。 他转移话题道:“今天你爹50大寿吧,阿叔阿姨们的朋友圈集体更新呢,过年似的。——‘尤董五十大庆,祝身体康健,事业红火,儿孙满堂!’” 尤晏在沙发打游戏,两条小腿开成直角,高处的膝盖顶在腋下。噗嗤一声,差点让手机滑了。 “幸好不在国内,不然又给压着参加大礼,‘跟各家千金多交流交流’。” 路弘磊舒服搂着猫,“也是,早知道本科就出来了,简直不要太惬意。——不过,你还得给他送礼吧?” “本科出来太逍遥,容易废了。”他忽然诡谲一笑,“送了,一份大礼呢,可珍贵可惊喜了。” - “大礼”早就寄出,经由巧奶奶之手交给尤立人——为防寄丢,尤晏还备好电子版,有需要直接发到尤立人邮箱。 “大礼”只有薄薄一个文件袋,严实密封,连巧奶奶也不知道内容。 巧奶奶按尤晏意思,在寿宴上当众交给尤立人。 尤立人掂着轻飘飘的文件袋,防备地问巧奶奶到底是什么。 巧奶奶比出剪刀手,在双眼前剪了剪,说:“我又没有透视眼。” 周围人哄笑,夸赞巧奶奶心态年轻。 尤立人:“……” 尤立人谨防有诈,没有当众开启,硬生生憋到宾客散去,才独自到书房。 文件袋里面只有一张a4纸,半页德文,尤立人只看懂两处:「yanyou」和「23」。 正对上尤晏名字和23岁。 尤立人心感不妙,复印一张,用油笔涂掉尤晏名字,然后叫来一名会德文的助理。 助理捏着纸张研究一会,耳廓微妙地变红。 尤立人心急如焚,说:“翻译一下。” 助理艰难咽了口口水,身为同胞不禁局部一凉,小心翼翼地说:“董事长,这是一份就诊病历,上面这个人,刚完成了一项输精管结扎手术……” 第53章 尤立人两眼发黑, 仿佛视野涂满黑色马赛克,结扎的是自己一样。 虽然他这个岁数,离结扎相去不远, 真要打结,还是下不了狠心, 毕竟“没有能力”和“不使用这项能力”属于不同维度的概念。 尤立人一把夺回助理手中的纸, 助理老练又谦恭地沉垂眼看地。 尤立人板起脸, “……你、可以下班了,这里就当没来过。” 年轻助理也一副被结扎的样子,幸好只是“下班”, 不是“解雇”, 他退出董事长的书房才敢抚胸抹汗。 大环境下,一个无生育能力的男人等同残疾,阉割掉父亲给予的雄性能力, 沦落到和女人同一地位,甚至更差——这是社会长期规训的结果, 女人相对男人而言, 的确因为缺少一根东西,居于次要地位。 一个无生育能力的儿子就变成了“女儿”。 尤立人也间接无后。 尤立人开门出去, 在客厅找到巧奶奶。 巧奶奶问:“你又骂小助理啦?我看他脸色不太好,请他吃点葡萄, 他战战兢兢走了——不过我让他打包一串带走当宵夜跟他的小女朋友一块吃,嘿嘿。” 他扬扬手中文件, 问:“妈妈, 阿晏寄回来的东西你有没有看过?” 二度被怀疑,巧奶奶本该不快,但有尤立人脸上的不快做对比, 她瞬间快乐了。 她说:“阿晏寄回什么好东西?” 尤立人:“哼!当然是好东西!” 如果尤晏就在眼前,脸早给文件抽出一道红痕——前提是他先避过尤晏的“爆牙重拳”。 巧奶奶目光流连文件,说:“给我瞧瞧?” 尤立人:“……” 他倏然收起潜在的扇耳光武器,潦草对折,一个字母也不给巧奶奶看看。 尤立人负气上楼。 巧奶奶朝他背影努努嘴,“小气鬼,喝凉水。” 尤立人把病历复印件喂给碎纸机,打开笔记本搜索输精管结扎相关信息。 男科医院的推广占据搜索结果首位,他每看见一条相关链接,鼻腔就像多塞进一颗黄豆,一颗两颗三四五六七八颗,还是浸水后慢慢发大的黄豆,越来越窒息。 尤立人浏览几处科普后,确认一个最关键的信息:非不可逆手术。 也就是说,以后若是想生育,还可以疏通;即使疏不通,也还可以做试管,跟无精绝后是两个概念。 黄豆喷出来一两颗,尤立人呼吸稍感顺畅。 部分人存在认知误区,以为男人“咻——”出来的全部是精.子,前列腺液被忽略,输精管结扎乍一听像不能“咻——”一样,从而影响愉悦感,甚至粗暴把输精管结扎跟性无能划上等号。 结扎向来被看成女人的任务,男人突然替其承担,不是无能是什么。 男人暴露在外的部件何其珍贵与脆弱,直接奠定其家庭与社会地位,是以无法容忍任何负面词汇加在其上。 结扎,绝对no way! 虽然自己并非100%断子绝孙,尤立人鼻腔的黄豆并未全部消失。 事实上,尤晏一天不给他变出一个孙子,尤立人的噩梦一天不会停止。 忽然间,一个新的想法冒出来:会不会尤晏弄一张假单子忽悠他? 周围的确出现过小孩出国留学,因脱离父母管控,花天酒地,不思进取,最终无法毕业,找人办了假文.凭欺骗父母。 文凭造假黑产业成熟,更何况只是一张没见过的、无统一格式的病历单? 尤立人几乎肯定这种情况几率最大,尤晏这小子就想耍耍他,哪会对自己动刀? 心情稍舒。 德国时间下午五点,尤立人给尤晏打视频电话。 尤立人只看见大概天花板的东西,问:“人呢?听见了吗?” 镜头晃动,尤晏出现一个侧影,蹲坐沙发上握着手柄。尤晏玩游戏时呈现一副放松姿态,落在尤立人眼里成了颓态。 尤立人忍着气,问:“那张单子怎么回事?” 尤晏忽然笑了笑,也不看手机,让人误以为笑的是游戏。 “生日礼物惊喜吗?” “混账东西!”尤立人骂,“上哪弄的假文件骗我?” 尤晏叹气,放下手柄转过来看一眼,“要不给你看刷卡单?或者调监控,看我躺着还是走着从手术室出来?再不行取样检验?” 尤立人嘴角抽动,试图压下最后一点可能性,“多此一举,以后想要孩子还不是得再做一次。过几年你会后悔。” 尤晏把手机拿过来,正面冲着手机。 “有谁把盲肠割了,还去费劲接回来?——对,没用的东西,对我来说就跟盲肠一样。” 尤立人:“幼稚!” 尤晏说:“我确实挺‘幼稚’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我现在‘成熟’了,想法只会更坚定,不会消失。我不喜欢小孩,更不想自己生养一个。我不是为了气你才结扎,而是我结扎不巧把你给气着了。” 结扎结扎结扎—— 传进尤立人耳朵跟“阉割阉割阉割”一样,谁沾上谁太监。 第83节 尤立人咬牙切齿,又无济于事,只能咬定一个具有安慰性的答案。 他轻蔑地笑:“你就想趁我今天生日刺激我,编故事来哄我,是个男人哪舍得拿自己命根子开刀。” 尤晏幽幽道:“你不是说我不像男人么。” 尤立人:“……还有谁知道这事?别到处嚷嚷,你不嫌丢脸我还要脸。” 巧奶奶以前跟他说,大家性羞耻观太重,结婚前扭扭捏捏,闭口不谈,纯洁保守,结婚后谁家流了几胎、谁家媳妇上环、谁家男人造子无能,谁还不心知肚明。 尤晏把手机一转,刚从冰箱拿出来两瓶啤酒的路弘磊进入镜头,他举起一瓶和屏幕里的尤立人隔空干杯—— “叔叔,生辰快乐!” 尤立人:“……” 快乐不会再快乐,红事没成白事他就感谢这位小祖宗了。 尤立人挂断视频,跟信号无能,突然断掉一样。 路弘磊分尤晏一瓶,两人碰杯,瓶口白汽一起交舞。 路弘磊坐到他旁边,问:“话说回来,你到底躺着还是走着出来?” 尤晏回忆片刻,说:“腿软,坐了会轮椅。” 路弘磊轻轻咂舌,再度碰杯,“为你的勇气。” 尤晏纠正他,“自由。” 路弘磊:“为你的自由!” 自由的声音像玻璃酒瓶相击般清脆悦耳! “虽然我对结婚生子没想法,要我去动一刀,我还真有点——”路弘磊眉宇轻蹙,摇摇头。相比他,尤晏才更具哲学派通透。 尤晏说:“也没有‘一刀’,就不足一厘米长度的口子,不用在里面放东西。” 路弘磊只感觉手术刀的冰凉触到他相应部位,手动打寒颤。 “我还是得夸你勇敢。” 玻璃瓶又击出一个自由的音节。 路弘磊说:“其实吧,我又没有女朋友,做不做一回事。” 尤晏说:“一样,我现在处于自动‘生殖隔离’阶段。不过以后有女朋友也要做,迟早的事。” 路弘磊说:“‘生殖隔离’是这样用的吗?别欺负我生物只上到高二。” 尤晏说:“生殖隔离包括地理隔离。” “地理隔离……”路弘磊喝了一口酒,滋润一下思路,“异国恋倒也算字面意义上的‘地理隔离’。” 忽然间,路弘磊睁大双眼,“等等,你‘生殖隔离’的下一句是什么?” 话题终于来到尤晏想告诉他又不止怎么措词的部分,而且竟然以这种不经意的方式一下子透露,他大概已经适应分手模式,不再假装和她仅仅“地理隔离”。 尤晏不禁无奈一笑,“啊,对,分手了。” “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啊?——你咔擦不会因为延姐吧?” 啤酒见底,尤晏觉得还能再来一瓶,起身去冰箱拿。 “跟她有关,但也算不上因为她。” 路弘磊咕嘟喝光自己那点,脑袋碰到爱情就跟酒精浸泡过,晕里晕乎。 “整不明白,糊涂!不过,我俩现在一个状态,怎么说,继续为自由干杯吧!” - 巧奶奶和晏茹没打听结扎一事,尤立人大概以之为耻,没跟人提及。 巧奶奶只问尤晏暑假计划,尤晏出现一瞬犹豫,巧奶奶便宽解他,不回来也没关系,天天能在视频里见,她还没那么早挂。 尤晏哭笑不得,却也真没订机票,整个暑假都在给导师打工。 没分手前,尤晏每个周末都会刷王素华那个“西北农妇”的短视频号,等冯师延入镜。后来,强迫自己适应分手模式,卸载了app。 因为情人节后的某一天,冯师延的微信头像突然变了,不再是他,而是他曾经见过一次的拳击萌妹图。 她已经抹除他的痕迹,像离职的人总要揭掉铭牌。 他舍不得删掉她的微信,只是取消置顶聊天。 头像,锁屏、壁纸、聊天背景,全部换掉。 连昵称里的「&」也删除,尤晏彻底变回「yy」。 分手从听觉变成视觉效果,余震叫人心神一颤,冯师延开始淡出他的生活,可依然在他记忆里扎根。 夜跑时,他会想起她,想起她在单杠翻转360°,差点吓着他;吃饭时想起他们一起伪装吃播,跟巧奶奶云聚餐;自习时想起她就坐在一个空位外,他看书累了托着脑袋就能看见她,有时碰巧能撞上她目光,她会朝他疑惑又温柔一笑;最想她还是抱着被子的每一个夜晚,想她的体温,想她的亲吻和拥抱,想常年运动富有弹性的肌肤,想她一本正经谈及不正经的被窝哲学,想她光脚跑到飘窗边,拉开一缝窗帘告诉他,下雨了,下雪了,放烟花了…… 分手半年,尤晏还是很想她,只是频率逐渐变小,也许等明年或后年,分开的时间长于在一起的日子,旧记忆逐渐模糊、遥远,新记忆不断覆盖,初恋就会彻底翻篇吧。 但现在,不用刻意铭记,尤晏还是想起她的生日。 这个特别的日子变成嘉奖,尤晏允许自己靠近她一次。 尤晏重新下载短视频app,登录旧号,看他们为数不多的小视频。 “麦田魔女”的没更新,便跑去“西北农妇”那边,从王素华半年多的视频里翻出寥寥几条冯师延出镜的。 她好像没有变,但她不会再和他互动,多了几分陌生感。 最近出现的一条视频在上个月,冯师延开着收割机风风火火驰骋麦田,点赞过万。 文案:「闺女不开心,闺女早起割了十亩地。」 尤晏不知道她不开心的缘由,那份陌生感又增加了。 随手点开评论区,赞到首位那条评论写着:「大热天,女人怎么能开收割机呢,会晒黑的,这种又脏又累的农活就该男人来干,您说是吧妈」。 尤晏想骂人,点开折叠评论发现已经有一堆人骂他,又默默收回手。 底下几层都上赶着当“西北农妇”的女婿,尤晏坐不住,注册一小号,逐个不带脏地骂回去,中心意思:姐姐那么飒那么美,可以鼓掌可以撒花,但不是给你们这群熊意淫的,回头瞅瞅自己那蠢样,真想点火把你们“咻——”回火星! 然后单独评论一条:姐姐好棒! 尤晏再次删除app。 既然给自己嘉奖,尤晏就放纵到底,在他心里,冯师延成为别人的姐姐前,会一直是他的姐姐,哪怕只是单向认定、她不会再给任何回应…… 踩点到冯师延生日北京时间的零点,尤晏从微信列表几乎底部捞起他的姐姐。 上一条消息的时间戳已是半年之前。 删删改改,连标点符号应该用感叹号还是句号都琢磨一下,尤晏终于发出分手以后第一条消息—— 「生日快乐!」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瞄一眼屏幕—— 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师延:「好。」 “谢谢”太客气,“嗯”会敷衍,“好”刚刚好,像郑重其事答应他会好好快乐。 尤晏盯着这个字,心情也“好”起来。 一颗心又扑通扑通,他差点变成烟花“咻——”上天。 第54章 尤晏的烟花没能燃放24小时, 便悄无声息灭了。 尤晏刷到冯师延初中同学睢玲的朋友圈——之前暑假走过场式加了她,但一直没聊天,几乎不点赞。 睢玲动态文案:「师延大美女生日快乐!初中旧友小聚+打卡网红餐厅, 真开心[可爱]」 配图的弧形沙发上有四个人,从左往右分别是林鸣真、冯师延、睢玲和她男朋友。餐桌上搁着生日蛋糕, 数字25的蜡烛, 冯师延头顶一顶小小生日帽。 林鸣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 一条胳膊搭冯师延身后靠背。 熟人可知,睢玲和她男朋友是一对,林鸣真的姿势, 很容易让人误会跟冯师延也是一对。 double date, 再正常不过。 睢玲下面评论一句,看着像回复他看不见的所有人: 「那你们要去问他们俩啊[偷笑]」 尤晏庆幸这天不用到实验室,不然不知该怎么收场。 在家中刚睡醒午觉, 原本呆坐沙发缓会神,这下彻底懵然。 打火机擦了两次没擦燃, 尤晏烦躁骂了一句。 他早该有心理准备, 冯师延完全有可能跟别人重复他们以往的亲密。 想到有另一个男人替代他的位置,吻她、抱她, 甚至跟她做-爱,更可怕的是, 他完全无处确认她的新恋情。 也许她在镜头之外,早有自己的另一片世界。 冯师延答应过他有新的弟弟发动态会屏蔽他, 可万一她处的是哥哥, 或者压根不发动态? 这一刻,之前的分手时长清零,尤晏重新进入分手模式。 尤晏夜跑加时, 直到灰色衣服增加一个色号,分不清是汗是泪。 周末的可乐换成啤酒,偶尔给路弘磊发些新发现的、口感不错的啤酒照片,惹得他老想往德国跑。 一开始烟也重新抽上,有一次走神,拿错冯师延当初送他那盒,衔上一根,打火机又罢工两次点不燃,夹下来才发现上面的小字: 「偶尔想我」 尤晏一个激灵,被诅咒后又被拯救,幸好打火机没了油。 他把烟倒出来重新看一遍,又小心翼翼装好,跟证件放一起。 就算分手,他也没动过毁掉她心意的念头。 第84节 手机上所有删改的部分具备可修改属性,尤晏只动了这部分,万一复合,他还可以还原。 是的,哪怕她可能有了新的生活,尤晏还保留着一个飘渺的“万一”,就像当初晏茹离家,他也久久憧憬过,也许妈妈哪天就回来了。 这特别的“哪天”,就是尤晏的生日,冯师延同样发了四个字一个感叹号。 尤晏也回一个“好”。 小半年过去,冯师延只更新过一次朋友圈:给去美国留学的庞姣姣送行。 尤晏无可避免吃了一口陈年老醋,当初他走时,冯师延可没让他享受朋友圈“横幅”待遇。 每联系一次,他们之间那面分手墙好像挖开一块砖,也许再多挖开一些,墙倒了,他可以看见完整的她。 也许隔太久不挖,有人会替他悄悄把缺口堵上、加固,他再也打不开,再也见不到她…… - 林鸣真研究生毕业后在部队单位工作,时间稳定,每周末会约冯师延一起吃饭和跑步。 前者冯师延偶尔碰上时间对头,在aa前提下答应一两次;后者倒没拒绝过,工作和学业双重压力下,有时跑完跟人聊几句也不错。 林鸣真一直没有特别表示,冯师延也不会自设围篱,无缘无故跟发小断交。 冯师延成功拿到满意的语言成绩,递出留学申请,只等开春揭晓录取结果。 冯师延照旧和林鸣真、睢玲一对跨年,悄悄许愿橄榄枝落到她头上。 中心广场人群摩肩擦踵,不小心冲散四人,冯师延和林鸣真走到一块。 冯师延感觉后腰给人虚虚护着,扭头确定是林鸣真。 人潮汹涌,一时不可能停步,冯师延也没空间避开。 她的沉默给予无名鼓励,后腰的搂抱从若有似无过渡成真真实实。 走到人少的地方,林鸣真自觉松开,想来拉她的手。 冯师延看见睢玲他们,举起手招呼,不着痕迹避过。 林鸣真没说什么,默默开车送睢玲他们回家,然后再到冯师延。 冯师延让林鸣真在小区门口放下就好,这个时间点里面不好停车。 林鸣真当耳边风,开进去,也幸好这个时间点进出的人不多,他临时挡道一会。 冯师延轻轻叹气,知道总要面对。 谁都没下车。 林鸣真也叹气,望着前挡风玻璃,用一种挫败口吻道:“为什么我不可以?” 林鸣真是第一个挑明她分手状态的人。 冯师延刚换头像不久,林鸣真便来问怎么突然换头像,也许他早已习惯尤晏的脸,当成是哪个刚出道的小鲜肉。 冯师延便说分手了。 林鸣真当时只哦一句,后面消息明显变多。 冯师延说:“我可能下半年出国,顺利的话。” 林鸣真愣了愣。 冯师延说:“过去一年都在忙这件事,一直忘了跟你说。” 冯师延从研一下学期搞副业开始,每周末忙碌异常,林鸣真只当她还在继续,没有过问太多,冯师延不主动说,他不知道也正常。 林鸣真从小就感觉这个青梅不一般,表面看着呆板老实,暗地心思缜密复杂。 以前同住初中学校家属院,他们还是小学生,放学在街上碰见一个家属院的男老师跟一个陌生女人异常亲密。男老师也发现他们,一人给一个冰激凌,叫他们“不要让家长知道放学不回家还跑来这种地方玩”,林鸣真和冯师延都不笨,知道这是封口费,边吃边往家里走。 林鸣真吃过冰激凌当真“封了口”,冯师延却从过期报纸、培训书刊甚至小传单上,抠下一个个字,拉着他帮忙,拼出一封匿名信,趁男老师家只有他老婆时塞到门缝。 不久,男老师家果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那位阿姨给他家和冯师延家各拎一袋水果,摸摸他们的脑袋,还抱了抱冯师延,然后彻底消失在家属院。 后来,男老师还是有老婆的,却不是他们街上碰到的那一个。 林鸣真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冯师延用一种陌生而老成的口气说: “这人是个叛徒。” 越长大,冯师延的心思越难捉摸,他能感觉到那股隐隐的野心,她时不时迸出一两个他料想不到的结果。 比如,突然就订了婚,搞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合作社,甚至是农场公司。 这回竟然告诉他要出国。 林鸣真问:“出国,有几成把握?” 他不介意当她的退路。 冯师延说:“不知道,今年出不去,就争取明年。外面有人等我,他回不来,我总要出去……” 林鸣真愕然,甚至有点点恼火,气恼她的痴情。 “不是分手了吗?这都多久了,一年多了吧,也许他早就不等了……” 冯师延笑笑,分手以来第一次跟别人谈起那个人,脸上却像哭。 “那我总要当面确认一下,不是吗?就算他不等了,我也已经出去,对我只有好处。” 话说到这份上,林鸣真也不好意思再勉强,只后悔选择在车厢表白,密闭小空间把尴尬和失望压缩到无以复加。 仅剩的不甘心驱使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我能好奇一下我跟他差在哪里吗?明明近在眼前,随叫随到,却一直打不过一个万里以外的人。” 冯师延说:“感觉。” 林鸣真:“感觉?” 冯师延点头。 林鸣真:“这么玄乎的东西?” 冯师延说:“比如他就从来不会问我为什么喜欢他,为什么跟他分手,也不会问我还爱不爱他。” 冯师延果然还是不随意糊弄人的冯师延,不会虚与委蛇安慰他两下。 林鸣真彻底溃败,无奈点头,“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明天……暂时不约你跑步了。” “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冯师延笑着下车,从车头绕过去回家。 林鸣真降下车窗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我是真喜欢你。” 冯师延停步回头,隔着两三米,笑了笑,“我当然知道。” 冯师延果然还是自信满满冯师延,让他猜不透,又不断想去猜,深深吸引他的女孩。 林鸣真笑着叹气,“真拿你没办法……” 冯师延回到楼梯,笑容渐渐冷却。 她只想快点出去。 拥抱本质只是收紧力度,刚才被锁住那一瞬,冯师延很难分别是谁的甜蜜禁锢,默认就是唯一的那个人的。 肌肉记忆让她差点沉沦,差点认错人。 迫切的想法把脑袋的一切压得乱糟糟,冯师延出阳台清理猫砂,忽然发现,下雪了。 雪粒子细腻如甜甜圈的糖霜。 冯师延就这么在阳台呆呆看着,深夜,一个人,和一只蹭上脚踝的猫。 脑袋仿佛给初雪冷却,渐渐恢复清明,想着:德国的雪开始下了吗? - 圣诞大雪封路,尤晏没能去和晏茹团聚。 后来幸好没去,据说晏茹和男朋友爆发争吵。 她被求婚了。 这往往意味恋情终结。 求婚从圣诞节持续到复活节,最后变成逼婚,两人不欢而散。 晏茹过来和他过节,庆祝复活。 尤晏想起她自称失恋一周不出门的传说,做足心理准备做牛做马,买菜做饭一人包揽。 路弘磊不日抵达,三个人只是岁数不一样的成年人,没有辈分禁忌,相处还算和谐。 两个岁数加起来没晏茹大、失恋生存经验没有晏茹多的男人轮番上阵安慰,场面一度让晏茹哭笑不得。 路弘磊说:“我妈妈要是有你一半真性情,该哭哭,该笑笑,大概就不会出家了。” 晏茹哎一声,面上浮现回忆往事的短暂迷惘,“她的确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憋久了容易崩溃。” 路弘磊说:“那可不是,差点抱着我一起跳楼,幸亏我力气比她大,硬生生拽回来了。那年可真不容易。” 晏茹又感叹几句,转头问尤晏忙什么,怎么突然不吱声了。 尤晏说忙着给尤立人准备“大礼”。 - 尤立人五十一岁寿辰,宴会上的确问过巧奶奶,尤晏今年是不是又要“送礼”。 巧奶奶狡黠道:“交换,你告诉我去年他送了什么,我就告诉你。” 尤立人:“……” 尤立人离开巧奶奶身边耐但尤晏的“大礼”还是按时来了。 尤晏发来视频请求。 有过“前车之辙”,尤立人没有当场接起,散宴回家、独自进书房关门后,才回拨过去。 第85节 尤立人板起脸,问:“今年又想玩什么花样?” 尤晏风轻云淡啊一声,笑道:“没有花样,只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尤立人等着那边开口。 那边等着他开口要求。 父亲和儿子开始精神拔河。 尤立人面容紧绷,好像雕像静止。 尤晏悠闲地喝起可乐,仿佛游人度假。 …… 最终,雕像经受不起游人摧残,先行崩塌。 尤立人松懈道:“说。” 尤晏用一种外行人的口吻,好奇又无辜地说:“我在疑惑,如果股东大量抛售股票,会不会造成股价下跌?” 尤晏成年后,名下持有与巧奶奶、晏茹一样数量的股票,三人相加的确足以与他抗衡。 若是三人同时减持…… 尤晏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大问题。 雕像瞬间复位,尤立人低喝道:“胡闹!尤氏是你爷爷和你爸爸大半辈子的心血,你要是敢同归于尽,你就是作践你自己,不肖子孙,对不起你爷爷的在天之灵!” 尤晏喝了一口可乐,凉凉道:“爸爸,受人牵制的滋味不好受吧?” 第55章 尤氏集团如日中天的飞速发展期已成历史, 近年稳步运作,还未见颓势,不代表扛得住小毛孩任性胡闹。 尤立人不能让两代人的心血毁于一旦, 左思右想,连夜要召开远程“家庭”/大股东视频会议。 尤晏拒绝, 理由是路弘磊在他这边, 不好透露家族秘密吧? 尤立人忍气吞声, 托人盯紧尤晏账户,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通知他,恨不能监控尤晏的操作记录, 最好连每日浏览时间也能把握。 理想丰满美好, 现实形销骨立。 尤立人不得不陪着尤晏过了一个从没庆祝过的复活节。 复活节后连着几天工作日,尤晏和晏茹均没时间应付尤立人。 尤立人相当于熬过一点五个复活节,艰难堪比向资本家讨薪。 千盼万盼的周末, 尤立人终于连线上德国两位“贵人多忘事”的股东。 视频屏幕一分四格,每格一股东。 ——巧奶奶和尤立人同在家中, 坚持独占一格, 自个儿到客厅,留尤立人一个人在书房。 尤立人本想把尤琼瑛也拉来, 巧奶奶将他呛回去:“晏茹和琼瑛吵架你站哪一边?反正我站晏茹。” 尤立人:“……” 当年离婚少不了尤琼瑛煽风点火,晏茹和尤琼瑛互相看不惯, 大概就像冯师延和江笑雯。 尤立人既是组织者,理所当然第一个发言, 用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口吻, 规劝尤晏不要因为一己私欲,任性胡为,毁了尤家。 最后搬出亲情牌, 沉声道:“你奶奶还想安享晚年呢。” 巧奶奶正专心研究这app的美颜功能在哪,最后失望得出结论:这么商务的app,大概没有这么时髦的功能。 乍然听见自己名字,不禁冷哼。 “你少搬我出来当挡箭牌,我每个月有国家固定退休金,从没动过你们尤家‘两代人的心血’。” 这下独占一格的优势体现出来,她和尤立人地理上不在一处,不可能临时交头接耳,避免被打上“沆瀣一气”的标签。 巧奶奶说:“再说,我就只有几年了,到时我打算一部分给阿晏,一部分捐出去。” 晏茹说:“巧姐,我们女人长寿着呢,你就算这么说人家也不收你。” 尤晏说:“奶奶,你还要看着我退休。” 尤立人说:“妈妈,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当初尤立人决定给尤晏联姻,巧奶奶就说:安排跟谁结婚,她还不是就只能看几年。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巧奶奶此话一出,三人先行安慰,口径出奇统一,形成一种伪团结的微妙局面。 巧奶奶按尤晏退休时间推算自己年龄,轻噫一声,“那我岂不成110岁的老仙婆啦。” 晏茹说:“是啦,年轻是仙女,年老是仙婆,巧姐无论多少岁都一样可爱。” 尤晏说:“仙婆可以和上面通电话哦,奶奶。” 尤立人:“……” 巧奶奶咯咯笑,露出整齐洁白又坚固的假牙。 股东大会沦为吹捧现场,尤立人鲜少夸人,此时越沉默,越凸显词穷与格格不入。 巧奶奶说:“我可是认真思考过,趁我清醒立个遗嘱,把一部分财产捐给慈善机构或者有缘人。” 尤立人力挽狂澜扭转歪曲的主题,“妈妈,你孙子要是再任性一点,你别说捐出去,不用别人捐款救济就阿弥陀佛了。” 巧奶奶说:“阿晏一直是挺理智的孩子,我相信他。阿晏要动手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啊。” 尤立人:“……” “好。” 尤晏应过一声,他那一格变成一只半黑不白的猫,下颌傲慢扬起,尤晏正用梳子给它梳毛——或者说刨毛,明眼可见猫毛乱飞。 “喵——”一直不跟尤立人直接对线晏茹叫了一声,警长猫馅儿忽然警觉,盯着可能的声源。 “喵喵——”巧奶奶跟着叫两声,馅儿脑袋探向笔记本屏幕后,只入镜半个屁股。 巧奶奶说:“这猫活久了还挺有灵性,听得懂人话。不像人啊,越活越落后。” 被指桑骂槐的尤立人:“……” 尤晏重新搂馅儿回来,说:“可有灵性了,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它死了,突然醒过来发现它刚好钻进被窝,躺我边上。” 巧奶奶感叹,“真好。等我化成一堆灰,我希望能撒到大海里。” 尤立人这会才掌握发言权,“妈妈,你怎么跟你孙子一样任性。”后半句触及禁忌般,沉下声,“以后……你当然是要跟爸爸在一起。” 巧奶奶冷哼,“生是你尤家的人,死是你尤家的魂?你可说得好听。我跟你爸爸在一起几十年,死后还要跟他在一起,那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反正我以后不进你们家族墓群,我要住进大海里。” 晏茹扶着一边脸颊,笑道:“巧姐喜欢住哪就住哪,谁敢拦你就是‘不肖子孙’。” 后面四个字学着尤立人的腔调,一板一眼。 巧奶奶:“就是。” 尤立人:“……大海都是水,冷冰冰的,有什么好的。” 巧奶奶说:“泥地里还不透气呢。” 尤立人:“……” 尤晏脸颊蹭猫头,笑道:“海阔天空,最自由。奶奶,以后我下去可以找你玩吗?” 巧奶奶说:“看吧,还是阿晏懂我。——你不一定找得到我,等你下去我可能已经漂到美丽的加纳利群岛啦。” “……一派胡闹!老的小的都是!” 尤立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主持人,这三个人一台戏,他就是一个陪衬、花瓶,甚至一条误入直播间被遛的狗! “回到股票问题——” 晏茹第一次正面插话,说:“股票有什么问题?现在一切不是正常运行吗?阿晏有减持哪怕一股吗?没有。那不就是没有一点问题。” 巧奶奶说:“还是回到美丽的加纳利群岛吧。” 晏茹:“巧姐你继续。” 馅儿打了一个夸张的哈欠,开始舔爪子,差不多加餐时间,尤晏离开书房给它开罐头。 屏幕上四宫格空了一格,另两格互相通气,尤立人这一格跟清水锅一样,无滋无味。 他断线退出群聊。 巧奶奶窃笑,“他终于被气走了。” 晏茹无奈道:“他一把年纪,天天折腾儿子,也不嫌累。” 尤晏喂完猫回到书桌边,“咦?走了?” 巧奶奶说:“‘尤·孟德’败走华容道。” 晏茹伸一个懒腰,“巧姐,说真的,要不要来德国?我陪你去加纳利呀。” 尤晏附和说:“我也一起陪你。” 巧奶奶略显伤感,“一把老骨头,飞不动咯。” 屏幕像面镜子,映出从书房下来的尤立人。 巧奶奶跟两位“驻德大使”再见,盖上笔记本。 尤立人脸色发霉,说车轱辘话指责巧奶奶胳膊肘往外拐,差点直接说不识时务。 巧奶奶扬声说:“所以阿晏跟你这么不对头,你总不尊重别人的看法,觉得可笑、不当一回事。我今天话就放在这,我,雷天巧,一个生于建国前、从战争幸存的革命女性,死后绝对不入你们尤家家族墓地,我要葬在祖国的大海里。” “……荒唐至极!” 尤立人拂袖而去,不一会,又回头。 “妈妈,我实在好奇,别人家媳妇和婆婆水火不容,兵戎相见,离婚后老死不相往来,你为什么还能跟人做——闺蜜?” 巧奶奶不仅跟晏茹交好多年,尤立人私押尤晏护照后,甚至碰到过一回巧奶奶和冯师延视频,聊天气氛十分和谐。 巧奶奶从沙发起身,手臂像挥指挥棒,一字一顿,一个音调比一个高亢: “人、格、魅、力!” 第86节 - 尤立人被三人这么一戏弄,投入工作一整天才稍微挽回精神。 应酬完到家,客厅乌漆墨黑,空无一人。 以往他调皮的老母亲总爱在沙发看人直播,偶尔还打赏主播。 尤立人怕母亲老年混沌败家,偷偷查看过她打赏数额和流向。 还好,不多,大多流向一个“西北农妇”的账号。这昵称的地域和专业指向性太强,尤立人几乎立即反应过来是谁的朋友。 魔女就是魔女,骗财骗色! 尤立人上巧奶奶房间,在门口轻敲,“妈妈,你睡了吗?” 这才晚上九点过,巧奶奶实在不需要这么早的睡眠。 无人应答。 “妈妈,我进去了?” 门一推开,床上被铺整齐,空空如也。 疑惑,担忧,迷惘。 尤立人整理情绪后,到住家阿姨房间找一遍,也没人。 打电话给巧奶奶,不接;打给巧奶奶的保镖兼司机阿坤,不接;打给没有告假的住家阿姨,对方说早上巧奶奶出门前给她放假一周。 出门?出门去哪里? 对方也不清楚。 尤立人回巧奶奶房间,才在书桌找到一张便笺: 「找我姐妹玩几天,勿扰。——雷天巧」 字迹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带着字如其人的潇洒。 - 德国时间下午三点过,尤晏正上着课,收到尤立人语音电话。 他挂断,发文字:「上课」。 尤立人发来语音,尤晏不得不转成文字阅读: 「你奶奶留下纸条离家出走,有没有跟你们联系过?」 附送照片正是巧奶奶的便笺。 尤晏一颗心提起来,顾不上听课,回了“没有”。再发消息问晏茹,那边反馈相同。 巧奶奶生性活泼,思想新潮,平时虽和尤立人兄妹有争执,也没干过离家出走的事。 大概在她眼里,只是出门游玩,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接应,并非尤立人口中的“离家出走”。 但一个七十多岁老人凭空消失,还是不能不让人着急。 尤晏这边认识一些巧奶奶姐妹的亲人,正打算逐个问问。 不小心翻到冯师延,愣了愣,他怎么遗漏这一号关键人物。 点开对话框,上一条消息停留在小半年前,尤晏心急如焚,顾不上调整和前女友的措词,直接问—— 「在忙吗?奶奶说出门找姐妹玩几天,到现在还没跟家里联系。她最近找过你吗?」 尤晏返回通信录找下一个联系目标,还没滑几页,一个视频通话请求跳出来,上面显示一个他许久没见、却难以忘怀的名字—— 「师延」 第56章 适逢下课, 尤晏匆匆收整笔记本,单肩挂着书包走出教室。 他接起视频通话。 下午的课上完,尤晏快步往楼梯走, 画面小小卡一下,出了教学楼才稳定。 手机传来杂声, 镜头移动, 从上往下, 他“离家出走”的奶奶进入屏幕—— 巧奶奶手执扇形扑克牌,戴一副自配挂绳的眼镜,目光专注, 神情绷紧, 额头、双颊、下巴,贴了五六条粉红和黄色的便笺条。 尤晏:“……” 虽然有点不吉利,尤晏难免想到被符纸镇压的妖婆。 镜头转一圈, 尤晏认出王素华家的布置,牌桌另外四人依次出镜:巧奶奶的保镖阿坤, 王素华, 潘代云,三个女人脸上也“彩旗”飘飘。 “奶奶——”尤晏禁不住喊一声, 明明和昵称为“师延”的人通话,却叫出一声“奶奶”, 挺微妙,好像对着猫咪喊旺财。 巧奶奶可能看过预告, 对屋里乍然迸出的男声毫不意外, 依旧盯着自己牌面,说:“打着牌,不能分神, 一会再跟你说。” “……” 尤晏只能噤声,举着手机的冯师延同样如此。 她不知没想好开场白,还是不愿意同他说话,有旁人在场,尤晏不好叙旧。 巧奶奶倏然面露喜色,甩出一张牌,“哈哈哈哈,赢啦!” 其余三人嘘声一片,依次起身,凑头过去给巧奶奶贴便笺条。 巧奶奶撕下一张便笺条,动作如交警抄牌般慷慨,啪一下贴阿坤额头上。 “愿赌服输,贴——” 王素华说:“还玩吗?你孙子找你。” 巧奶奶说:“玩,当然玩!你们先洗牌,我说两句就来。” 忽然间,久违的声音毫无预兆透过来:“快十点,差不多了。奶奶你今天坐飞机累了,早点休息,代云明天也早起有事。” 尤晏的心跳扑通扑通,声音敲上耳膜,屏蔽其他声音。 巧奶奶的声音也断了一半,只听见不情不愿的后半句。 “……好吧,那早点睡,明晚再玩。” 手机应该交到了巧奶奶手中,镜头转成前置,便笺条像可以采摘的豆芽。 巧奶奶说:“找我什么事呀?” 一说话,脸上便笺条跟着飘动。巧奶奶笑呵呵一根根摘下。 尤晏心跳跌回正常频率,说:“奶奶,你怎么一声不吭飞那么远的地方,可让人着急了。” “给我——” 旁边插.进一道声音,一只年龄人的手替巧奶奶撕去剩下便笺条,把她手中的也收拾走。 心痒痒,好像给便笺扫过,尤晏不自在清清嗓子。 巧奶奶说:“我不是留纸条了吗,你们瞎操心。我下午睡了一觉,现在精神着呢,还能再打十回合。” 旁边有人打哈欠,巧奶奶转头一笑,说:“可辛苦阿坤了,陪我跑这么远。” 阿坤忙说:“不辛苦,我也第一次来西北,当旅游。” 巧奶奶说回重点,“我在这能吃能喝,没大问题,等我呆到别人嫌烦我就回去了。” 冯师延说:“奶奶,你再说这种话,我明天就让你回去。” 王素华也插话,“就是,你都给我送了多少‘礼物’,让我多给你做几顿饭行不?” 巧奶奶哈哈大笑,“这姐妹有意思!我吧,我吃胖两斤再回去。——看到了?我在这挺好,有人说话打牌,总比面对你那个整天板着一张脸的老子舒服。行了,我准备洗洗睡了。你跟延延再聊会?” “……好。” 也不知道回答哪句“好”。 手机回到冯师延手中,尤晏还没看清下巴,镜头又成后置。 巧奶奶的背影进入镜头,正走入同层的一个房间。 “奶奶睡我以前的房间,被铺都晒过,现在四月底,气温二十多度,还算舒适。阿坤打地铺跟奶奶一起,可以随时照应。” 乡下房子空间大,屋里另架一张一米二宽的行军床。 “房间在一楼,不用爬楼梯。出门转一下就是厕所,还买了如厕椅……乡下条件比不上家里,只能凑合一下。” 尤晏不知道该说什么,简单“嗯”一声。 巧奶奶听见后半段,强调道:“不是凑合哦,我在这里很舒服。” 冯师延无奈说:“好吧,你早点舒服睡个觉。晚安。” 冯师延虽然说了一大段,更像念导游词,没一句跟他有关。 镜头离开巧奶奶的房间,转到院子里。 冯师延说:“差不多这样,明后两天周末我也在这里,会陪着她。” 尾声临近,尤晏的危机感剧增,脱口道:“看一下你。” “啊?” “……给我看看你。” “哦,忘记调过来。” 冯师延出现在屏幕,镜头从仰视到俯视,好像他的视角看着她。 尤晏的笑容给情绪打开,刹不住车,灿烂得甚至有点讨好。 冯师延也笑起来,“那么开心。” 尤晏下意识抿嘴,想挽回一点点面子,无效,还是咧开嘴笑。 他说:“好久没见你。” 冯师延说:“有变化吗?” 第87节 尤晏说:“更漂亮了。” 短短一句,取悦意味比刚才更浓,他的双眼反射出更多的光。冯师延也真快乐起来,轻喃一声:“小屁孩。” 尤晏慢慢走着,盯着她问:“你有小屁孩了吗?” 冯师延笑,“你猜。” 尤晏说:“我不猜。” 冯师延调转话题,“你上完课了?” 尤晏:“对,你还要回城里吗?” 冯师延站在王素华家门厅,面对吸顶灯,说:“住宿舍,明后两天陪奶奶。” “……麻烦你了。” 冯师延说:“奶奶都当我是姐妹,不麻烦。” ……那他不也成她孙子了? 尤晏跳过这茬,“你现在、工作还是读书?” 话一出口,信息缺失一年多的短板暴露,他们退化成半个陌生人,尤晏的笑容淡了一些。 冯师延说出一家研究机构的名字,尤晏当年曾经和她路过,还有印象。 短板稍微长一点。 尤晏说:“我以为你直接创业。” 冯师延无奈一笑,“以前真的只是小打小闹,多混点经验再说。——你家人应该也很担心奶奶吧,你先跟他们报平安吧,我估计她才不会主动说。” 聊天终于来到尾声,尤晏只能点头。 冯师延说:“回头再联系。” “……嗯。” “挂了?” “……嗯。” 冯师延默默看了几秒,无奈一笑,“你好像不开心。” 她照顾他情绪,尤晏好像变回她的小屁孩,或者说他臆想进入了那个身份。 “‘回头’又要一年多吗?” 问题略显无理,跟小屁孩闹脾气一样。 但既已出口,尤晏索性豁出去,继续无理等待她的答复。 冯师延不知想到什么,笑容也不见了,温柔的声音蕴含着抚慰的力量: “‘回头’就是‘很快’,不用一年多。” 冯师延一天没变回他姐姐,无论说什么,安慰丝毫不起疗效。 尤晏说:“……回去注意安全,晚安吧。” “嗯。” 那边再看几秒,尤晏的屏幕黑了。 起头的亢奋消失无踪,尤晏浑身虚脱像刚跑过终点线。 他的分手生存游戏重新回档,再一次经历失去的苦痛。反反复复揭开血痂,伤口怕是再也无法愈合,最后生出丑陋的癜痕。 尤晏暗暗下决心,下一次冯师延再来联系,一定慎重回复。 才下完决心,冯师延就补了一条语音消息: 「我事先不知道她要来,她和阿坤到农场门口,代云才打电话给我。我刚才小小说了她一下,让她以后出门告诉家人,还有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到机场接她。她说天亮之前都不想跟我说话了。」 不用特意揣摩,尤晏也能品出她最后一句话的笑容。 哪怕隔了一年多,他还是记得起她的说话习惯。 隐形笑容冲散他刚刚下的、不那么坚决的决心,他马上回道:“什么农场?” 冯师延说:“慕云农场,‘直慕青云’的‘慕云’。” 直慕青云,果然符合冯师延自信进取的性格。 尤晏这下终于狠下心不回复,暗暗在心里说:好。 - 周末两日,冯师延带巧奶奶乘电瓶观光车转一圈农场。 巧奶奶说:“可惜这回来没见到收割机。” 四月下旬正值冬小麦第二次浇水,是小麦高产的关键。春雨贵如油,西北地区普遍缺水,农场准备这些天进行人工灌浆。 巧奶奶又说:“不过再晚点来,会耽误你们农忙功夫啦。” 见不到奔跑的收割机,还可以凑合看静止的。 收割机开出仓库外晒谷场保养,巧奶奶和阿坤也能围观许久,觑着维修师傅空闲,就搭几句话,看得出好奇心旺盛。 王素华往办公楼的露台送来自己栽培、鲜榨的玉米汁作下午茶,阿坤用吸管搅着杯子,交替看着冯师延和巧奶奶,欲言又止。 王素华灵醒道:“玉米汁不合口吗?我去给你泡杯茶?” 阿坤忙说不用,支吾一阵,巧奶奶给她一个眼神,她终于道出疑惑。 “这里好像没有几个男人,我好像进到‘女儿国’……” 冯师延愣一笑,和王素华相视而笑。 大概初入此地的人都有同样的疑惑。 巧奶奶接过话茬道:“都是女人不好吗?” 阿坤嘿嘿笑,不好意思道:“挺好,就是有点不敢相信。” 巧奶奶坐藤椅里,扶了下墨镜,望着绿油油的麦田,吸一管清甜的玉米汁,叹道: “无论多大年纪,还是跟女孩子们在一起最舒服啦!” - 尤立人每天催巧奶奶回家,不是说西北天气温差大,饮食重口,易上火生病,就是说乡下治安差强人意,人身安全易受威胁,总之巧奶奶生活大半辈子的岭南g市才是她的天堂。 尤立人记起巧奶奶说部分财产送“有缘人”,不免联想到这个身处大西北还能把巧奶奶招过去的冯师延。 他特意问过公司法务,巧奶奶最近有没有咨询过遗嘱一事,对方说没有。 如果巧奶奶找的是外面的律师,他便无迹可寻。巧奶奶退休后每日有闲,可以干很多他想象不到事,不然怎么能在他“眼皮底下”开溜。 尤立人不得不让人留意巧奶奶股票账户动态。 最让巧奶奶烦心的是,每天给尤立人发文字、照片或语音消息都不算,他还得每日视频,确认看到动态的巧奶奶,才肯相信没被绑架勒索。 巧奶奶烦不胜烦,直接甩话,“要不你自己也过来看看,省得天天不放心。你不嫌烦,我还嫌你打扰呢。我来度个假像假释一样。” 尤立人:“……” 后来尤立人没再来烦她,而是换兵上阵,尤琼瑛来了。 冯宏一家失势后,江书慧上街买买买的频率下降,尤琼瑛少了一个酒肉姐妹,无聊透顶,理所当然接过“重任”。 琼瑛:“妈,你老姐妹喜得孙子,满月宴要隆重操办,什么时候回来一起去探望一下?” 巧姐:“等她喜得孙女的时候呗。” 琼瑛:“……” 巧奶奶自学会拍照开美颜后,又学会一项新技能:拉黑。 感谢发达的技术,耳根彻底清净。 冯师延工作日不得不回城里上班,巧奶奶让她尽管去,王素华也说这儿有她陪着。 巧奶奶还学会一个新的词:网聊奔现。 王素华请摄像师拍了许多巧奶奶相关视频,剪辑配乐后发给她,当做电子纪念册。 巧奶奶问她:“你怎么不把我更新上去呢?” 王素华忙摆手,说:“那不行,你一看就不是我们乡下人,万一坏人看到了,跑来绑架你,那我可罪过大了。” 巧奶奶哈哈大笑,“这老姐妹可真会说话,我又想给你送‘礼物’了。” 巧奶奶把一条全员出镜的短视频发朋友圈,编辑文案:「有生之年,不虚此行!」 很快评论大军杀到—— rosette:「[呲牙]我看着都开心」 巧姐回复rosette:「耳边没有苍蝇嗡嗡,当然开心![偷笑]」 lonely:「[强]」 还有不少人问这是哪个农家乐,巧奶奶逐个郑重回复:「我小姐妹开的农场。」 尤晏只点了一个赞。 巧奶奶呆到劳动节后的周末,冯师延亲自送她回g市,顺便处理掉冯宏当年转到她名下的房产,以后,她在g市的根便干干净净没了。 巧奶奶落地后才把尤立人和尤琼瑛从黑名单放出来,他们不知道她回来,跟她悄无声息离开一样。 阿坤派车到机场接人,车子驶过冯宏那栋别墅,两三个中介打扮的人正领着客户出来。 冯师延趴上窗户看,就像她14岁初来南方,好奇窗外一切,恨不得探头出去往后瞧。 “搬走了。”巧奶奶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公司入不敷出,只能卖房还债。听说搬到一套小房子里,笑雯原本在英国留学,不得不转到学费低廉一点的国家去。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也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这就是‘户主’的失职啦。” 冯师延把巧奶奶送到家门口,巧奶奶邀请她上去坐坐,家里只有她自己。 她笑着摇摇头。 巧奶奶叹气,“以前上学你没来过几回,之后跟阿晏在一起也没能多留你几次。” 冯师延说:“我们不是刚换一个地方相处了吗,本质一样的。” 第88节 巧奶奶转而笑道:“也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冯师延最后告别,“奶奶,下次你去我那,一定提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不想你那么奔波。” 巧奶奶摇摇头,第一次显现老态,“不去啦,再也不去啦,这是最后一次。奔波是小事,要是死在路上,给别人添麻烦就不好啦。” 冯师延发现笑容也能将眼睛挤出水,心思转了转,拉住她的手说:“奶奶,以后我可能很难来看你了。下半年我要去荷兰读博,可能要好几年才能回来。” 冯师延闯了祸,让一个花甲老人泪眼婆娑。 巧奶奶不禁抱住她,第一次有点接近传统的慈祥老人形象,手轻拍她背部,感慨万千,只喃喃出几句: “好姑娘!我就知道你很棒,你一直都很棒!” 冯师延悄悄印了下眼角,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能帮我保密吗?” 巧奶奶点头,看着她的眼睛。她们互相给对方擦擦泪。 冯师延吸吸鼻子,说:“顺便,也去德国找阿晏,如果他还在等我的话……” 巧奶奶抢着说:“一定还在!你要相信,晏茹和我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给冯师延整了整稍显凌乱的鬓发,将精神的接力棒交出去,郑重道:“去吧!我们好姑娘就该勇敢闯天下!我在这等你带阿晏回来。” 第57章 尤晏收到一份特殊的儿童节“大礼”。 舒静枫发来一张照片:冯师延身着一袭白纱, 裙摆在地板绽放;她手握花束,笑容恣意。 心脏给握住一瞬,鼻腔开始不通畅。 这会尤晏正值几年不生病、一病垮几天的重感冒时期, 请假在家,疲软无力。 照片直接把他锈涩的脑袋炸没了。 “干什么?”字也懒得打, 尤晏的语音同时暴露他的鼻音和脾气。 那袭白纱有一个更传统的名字:婚纱。 “婚纱”让冯师延曾经的不婚不育誓言沦为笑话, 山远水重的两年, 他不知道她具体经历的一切,若是念头转向,也并非不可能。 林鸣真一直在她身边, 严格说来, 算个挺不错的男人。 转念想到冯师延本就思维不一般,也许一身华服,她只取了“白纱”的本质, 并不关心“婚纱”的文化含义。尤晏送过她那么多彩虹鞋,她从来只说某某颜色的鞋子, 不会用“牌子”称呼鞋子。 更何况尤晏现在脑子不灵光, 等病愈后,上面论述可能统统作废。 舒静枫打岔关心起他的病情, 尤晏只回一句“死不了”,删掉照片这条消息。 尤晏混混沌沌睡半天, 才读到舒静枫后来补丁:「她送奶奶回来,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说喜欢我的设计, 就订了一件。」 大体上猜中冯师延想法,尤晏并未欣喜。 当初,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说明分开两年,信任已经变味,他们各自在变化,对对方的了解却停滞在两年前,想法与印象出现割裂。 尤晏还是会痛苦,不过“分手生存游戏”一次次回档,麻木渐渐替代痛苦,短暂主宰他。 暑假,尤晏决定明年继续读博,学业上更为刻苦。 七月底,冯师延说要来德国参观一个农机展会,问他有没靠谱的翻译推荐,只要对农机术语有一定了解即可。 展会在n市,离a市三个半小时车程,为期三天。 经历过前几次“分手生存游戏”回档,尤晏趋于脱敏。 冯师延来德国又怎样,只呆三天,横亘在他们之间还有起码五年。 远水始终解不了近渴,何况只是三滴水。 尤晏不如干渴至死,一了百了。 他想要一整罐糖果,而不是一颗一颗捡一路走一路,等他吃上瘾,发现地上再没糖果踪影。 尤晏推送一张名片,说这个在n市的女生偶尔接些翻译散活,可以帮忙。 - 一直到出国前一周,冯师延才离开呆了一年的机构。 同事给她践行,祝她前途似锦。林鸣真和睢玲他们也来一波,然后是潘代云和王素华。 最后一周就这么过去。 冯师延把雪枪送到王素华家,让它和看仓库的橘猫作伴。 乡下院子天宽地阔,原来的两居室似乎成了束缚,雪枪撒开脚丫忘我狂奔。等到冬天,就能诠释真正的“雪地拖枪”。 家里把重要文件锁保险柜,其他家具保持原样,变成一所驿站,潘代云上l市办事可以过夜。同时也能偶尔启用一下家电,减缓老化速度。 冯师延秉着穷家富路理念,只拉一只行李箱飞往荷兰、w大所在的w市,先解决租房问题。 青春期长年和保姆/室友共处一室,冯师延仍无法接受共享厨房或浴室模式的租房,自己租下一套小公寓,潜意识也在为后面来客作准备。 有过一次家装经验,冯师延在淘家具方面得心应手,免于走弯路。后面要搬家、回国,她尽可能不采购装饰性物品,带回家的每一样必定物有所用。 熟悉周边环境后,冯师延剩下唯一的困难:下厨。 出国前,王素华强化培训她几个周末,冯师延也只达到下面不糊的程度。当然,王素华下的是自己和面揉出来的面,冯师延是超市买的干面。 冯师延并非缺乏聪慧,而是缺乏热情,半个小时忙碌换取十分钟味蕾愉悦,实在毫无成就感。 以前大街小巷都是吃惯的餐食,还有食堂当后备选择,事务繁忙,实在不必亲自下厨,所以刚来荷兰有诸多不适应。 冯师延有时好奇心大,买回单词陌生、看不出口味的食物,回来试一口,特别的口感把自己逗笑了,然后决定下次绕道。 学校九月份才开学,冯师延初步打点好一切,准备前往德国n市参观农机展览。 然后,顺便去看尤晏。 …… 收到尤晏推来的名片,冯师延多少有点失望。 她本来以为,自己走了几千公里,剩下的三百多公里,他会迫不及待亲自走过来。 现在看来,迫不及待的只有自己。 别人就别人吧,反正只是看个展,看完再做打算。 尤晏给推荐的女生叫毛姗,她让冯师延喊她毛毛好了。 毛毛十分健谈,微信上介绍自己过来差不多两年,读了一年语言,本科是个“嘛嘛”(一般)的学校,现在的也很嘛嘛,不敢奢望像“尤神”一样读博,只求顺利毕业。有空会私接一些翻译散活,她第一次发帖碰上的是路弘磊,那会尤晏没空陪他,后来跟着路弘磊过去和尤晏一块吃过饭。 冯师延见到真人,才发现是一个身高跟她差不多的女孩子,长相很甜美可爱。 毛毛也挺惊讶,“对不起,‘尤神’说你在国内是个农场主,我以为年纪很大呢。” 毛毛穿着白衬衫、黑色一步裙、带点儿跟的小皮鞋,比冯师延还像给钱的。 冯师延只穿一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长裤,鞋子也是穿惯的跑鞋,脖子上挂一块参展证,风格比较技术派。 冯师延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问:“你们都叫他‘尤神’吗?” 毛毛说:“他就是科研大神啊,路弘磊和他同学都这么说。不过总不能就‘犹大’,哈哈哈。” 冯师延也不禁莞尔。 毛毛说:“听说你是他高中学姐?” 原来他是这么介绍她的,不过也只能这么介绍。 冯师延说:“对,但是高中那会不熟。” 毛毛点头,似乎想通尤晏不亲自接待学姐的缘由,“挺正常的,很多人都是出来后抱团才熟悉起来。我本科时候也没机会认识‘尤神’这样的大神呢。——哈哈,在我眼里学理工的都是大神,你们的脑袋都好聪明。” 前两天观展出奇顺利,毛毛第二天也放弃ol打扮,跟冯师延一样简装出行。她做的功课比较充足,冯师延想了解的部分基本都能翻译出来。 毛毛是路弘磊盖章认可的朋友,身上的确不少冯师延想夸赞的品性:细心,认真,热情。 两个年纪差不到三岁的女孩快速熟络。 毛毛也急切告诉尤晏她的发现。 毛毛:「尤神,你这个学姐有点厉害!自己当农场主还能出来荷兰读博!」 尤晏夜跑完刚洗了澡,头发也忘记擦,打着字头顶的毛巾不知不觉滑落地板。 yy:「荷兰读博??」 毛毛在线回复:「啊你不知道吗」 毛毛:「哦哦你好像说过跟她好久没联系了」 尤晏一脑袋的聪明好像给洗发水洗掉,脑袋空空。 yy:「荷兰的什么大学?」 毛毛:「这个……荷兰大学我不熟,w开头的,农学很出名的反正」 毛毛:「呜呜呜大神的朋友也是大神,我为什么是个嘛嘛菜鸡」 尤晏顾不上捡毛巾,来到笔记本旁搜索,搜出w大的全称,再一搜和a大的驾车路线。 ……两小时,要在国内都没出省,也是他们之间前所未有的、最短的距离。 并且,没有时差! 洗澡后冷却的血液回到夜跑状态,浑身沸腾。 人一旦血冲脑袋,往日的信誓旦旦也给冲掉,只剩下不顾一切的冲动。 尤晏点开冯师延的聊天窗,完全忘记历史消息里,他如何冷漠对待她来德一事。 yy:「你去w大读博了?」 冯师延一整天和毛毛在一起,档期同步,毛毛刚有空找他,冯师延果然也不忙。 师延:「嗯。」 血液不止沸腾,已经蒸发成白汽,嗤嗤升腾。 冷漠、淡定、心如止水的伪装早给白汽烧破,只见小心翼翼藏好的真心。 第89节 yy:「[可怜]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师延:「本来想当面告诉你,可是你不愿意见我。」 yy:「[可怜]我错了姐姐」 师延:「[微笑]谁是你姐姐,我没有这么无情的弟弟。」 yy:「[委屈]我以为你来几天逗逗我又回去了」 等了一会,冯师延不再理他。尤晏返回毛毛那边。 yy:「你明天不用去了」 毛毛:「?」 yy:「她给你多少钱,我出三倍」 毛毛:「!!!!」 毛毛:「真的假的??大神您别逗我玩」 yy:「我过去,农机我不比你熟?」 yy:「别跟她说先」 毛毛:「!!!!」 毛毛:「有情况!!!」 毛毛:「大神你是不是忘了,n市离你那开车三个半钟」 尤晏用掌缘揉揉太阳穴,确认一时半会不可能入睡,决定先开车到n市,再补眠。 尤晏换一条干毛巾胡乱擦头,找出一件黑色衬衫换上,配上她当初送的领带——幸好生活助理不在,他养成熨烫整齐的习惯,此时不用临时加活。 衬衫袖子挽到手肘,背起双肩包出门,开车,顺路去一趟尚未关门的超市,然后,一路北上。 明天见到她,挨打脸也好,打屁股也好,总之,现在就要马不停蹄滚过去。 第58章 喝完一罐提神的功能饮料, 凌晨三点多到达n市会展中心附近,尤晏找到一家酒店补眠。 毛毛后来给他发一条郑重其事的微信:「明天我还是要去,答应人家的事不能毁约, 不然多没节操!最多就、当一天电灯泡吧,散场我就自动隐身[捂脸]大神悠着点啊」 时间戳在他离开a市不久。 尤晏没再回复, 调好闹钟赶紧入睡。 展会九点开门, 尤晏八点半到门口, 发消息给毛毛问她们在哪里。 “嘿,这里——”毛毛根本不需要喊名,异国他乡的乡音就是最好的鱼饵, 哪怕只有一句“卧槽”, 母语人士也会禁不住回头。 尤晏不经意转头,却只有毛毛一个人。 “就你?” 毛毛说:“她买早餐,一会过来。” 尤晏还有一小会可以整理心情。 毛毛似笑非笑打量他, “想不到啊,我昨晚问过lonely了。” “……八卦!” 毛毛说:“你可真是……”本来想说“狗”, 但和尤晏没有路弘磊熟, 两人也没私聊过多少回,毛毛改口, “奋不顾身!” 尤晏说:“……顺路。” 她忽然举手,朝尤晏身后嗨了一声, “延姐,这里这里。” 尤晏先顺着毛毛眼神回头, 才反应过来她叫的谁, 不然他一定缓一缓,做一下心理准备,再回头。 冯师延抓着一个纸袋过来, 跟毛毛说“你好早”,然后朝尤晏说“你也来了”。 虽然三四个月前在视频里见过,等人站到眼前,还是遭到视觉冲击。视频时以手机作媒介,尤晏跟短视频里冲着镜头一颦一笑的帅气男生并无多大区别,触觉无法确认实体,挂掉通话也跟划掉短视频差不多,只留下一个虚幻的记忆。 尤晏的着装并不新鲜,那份微妙的陌生感并非来自打扮,两年过去,总体气质稳重一些,大概是他并未像只欢乐的小熊立即过来拥抱她,克制凸显他的成熟感。 可能她自己也变了,只是没发觉。 若是两个人都一成不变,那才可怕,意味两年时光等同虚度。 冯师延又问他:“吃早餐了吗?给你也带一份。” ……看来毛毛保密工作没到位。 尤晏睡眠不足,没有饥饿感,刚才只喝一罐咖啡顶事。 他说:“好。” ……吃饱才有力气挨打。 三人一起到休息区,在不提供椅子的休闲桌边站着解决早饭。 三个母语相同的人凑一桌,似乎回到国内,但周围不时传来低声德语,标志牌上的陌生单词,无处不在提醒这是德国,三人间形成一种微妙的团结与排外,互相依靠和帮助,而又在冯师延和尤晏两人间更为强烈。 展会开展,冯师延从昨天逛到的展位接着参观。 其实展会大多英语,少量涉及德语,冯师延不用谈合同,一个稍微懂农机术语的翻译足以应付。毛毛实在大材小用。 多了一个尤晏的不同与优势慢慢体现出来,毛毛只能照着展位负责人介绍翻译,尤晏可以解释原理,激发出更深层的疑问,碰到冯师延听不懂的术语,还能解释一遍。 就连毛毛这个外行中的外行也听得津津有味。 中午时间,展位逛得差不多,冯师延结束展会行程。 出口处稍显拥挤,尤晏和毛毛原本分列在冯师延两侧,尤晏不知几时错开一个身位,到前面给她们开路。 到后面渐渐变成一列,冯师延反手拉着毛毛。 尤晏的手自然背到身后,以往跟朋友告别时,他总这样暗示冯师延牵手,准备一起撤人。 冯师延也当真将手伸过去—— 尤晏身形一顿,握住一个小东西,他低头笑了下,悄悄把掌心多出的奶糖,收进裤兜中。 冯师延请两人吃午餐,结清毛毛的费用,会展一行圆满结束。 “那我先回去。”毛毛别有深意交替望着二人,“拜拜!下次有需要再找我啊延姐!随叫随到!” 冯师延:“好。” 等毛毛走出听力范围,尤晏咕哝:“下次轮不到你了。” 冯师延看了他一眼,尤晏趁她分神,一把抓住她的手。 “我说的不对吗?” 两年了,除了自己的右手,尤晏没再抓过其他有生命的物件——馅儿的爪子不算,那属于另一物种,自动产生“物种隔离”,毫无疗效。 她的手触感细腻,乍一握上还会回应他的抓握,就像按照他脑袋中构想许多遍的脚本运行。 触觉记忆开始复苏,太过美好,有点不真实。 怕她突然挣脱,说“我们不可以”。 冯师延垂眼沉默看了下交握的手,仿佛检查门锁是否的锁牢实。 尤晏把她的手拉到脸颊边,握着她的手腕示范性打一下。 “你打我吧。” 冯师延哭笑不得,“为什么要打你?” 尤晏说:“前面对你那么‘无情’,连你来德国也没去接。” 冯师延还真就着他摆好的姿势,抚摸他的脸颊,自然而然又摸上他的耳垂—— 只是这一个“又”字,足足写了两年。 耳垂很快泛红,饱满的一滴如同红提。 尤晏自觉轻轻歪头,黏着她的掌心,另一手盖住她的手背不让离开。 冯师延莞尔,“从知道你连夜赶过来,我就不再跟你计较了。” “姐姐真好。” 冯师延收回手,尤晏指腹不由捻捻留下触感。 她说:“你要不要睡觉?” 脑袋睡眠不足,有点迟钝,某个暧.昧词眼直接让脑袋呈空白状。 他当然想睡觉。 冯师延说:“昨晚没睡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说罢忽然一笑,“不过得先找个地方。” 尤晏还拉着她的手,应一声。 刚刚用浅层的肢体语言确认关系,还没恢复完全的熟稔,尤晏对她缺乏上下文:不知道她原本打算呆多久,他是她的顺便还是目的。 冯师延仍然主导谈话,问:“你明天还有事吗?” 冯师延所想与他一致,同盟感回来一点。 但想到问题的答案…… 尤晏苦恼啊一声,“明天还要干活。” 冯师延理解地点点头,“那今天要回去吧。” 尤晏不想回答。 她摇摇他的手,“你那、能住人吗?” 尤晏先笑起来,跟上回在视频里见到那样,看见喜欢的人不自觉微笑,又不好太过火,假装手掌抹脸掩饰一下。 他说:“只有一张床哦,你不介意的话。” 忽然幼稚的笑容把以前的尤晏送回来一些。再怎么稳重,在喜欢的人面前也无法自持吧。 第90节 冯师延给他的笑容闪了下,也笑起来:“那你睡地板吧。” 尤晏笑容脱缰,也不再去捡缰绳,彻底放飞。 “我床挺大,可以挤一挤。” 从肢体接触过渡到语言调戏,恋人间特有的亲密度开始爬升。 他们像情窦初开、刚确定关系的情侣,一点一点摸索亲昵的步骤。 以前异地相恋,相见那一刻早亲上了,现在隔了两年,能力好像退化,不敢轻易展露。 粘膜比皮肤细腻敏感,隐私性更强,冯师延和尤晏还小心翼翼在边界徘徊。 尤晏的车停在露天停车场,暴晒半天,开足空调好一会才敢坐进去。 冯师延让他休息一会,现在下午一点,最迟晚上七八点也能到。 尤晏不敢逞能疲劳驾驶,开一缝窗户透气,放倒椅背抱着胳膊合上眼,让冯师延过一个小时后喊他。 冯师延一会上路再睡也不迟,当下给尤晏放风,用手机搜索德荷两国驾照办理流程。 窸窣声响起,冯师延扭头一看,尤晏脑袋侧向她这侧,还没睡熟,从眼缝撞见她的目光,稍稍睁开眼,困顿一笑。 冯师延笑着说:“睡吧。” 他右手忽然捞过来,仗着手长优势,姿势并未扭曲。 冯师延的左手给他扣住,搁扶手箱上,她虽然玩手机不便,此刻没能忍心拒绝。 “快睡吧。” 尤晏掌心向上,冯师延正好看见他扣在她手背的手指,每一根比她的长一节,从她指缝里挤出来,她仿佛变成金刚狼,可以伸出长长利爪。 冯师延不觉低低笑出来,提防后望,还好这回尤晏没睁眼。 冯师延继续看驾照攻略,等尤晏彻底熟睡,才抽出手,把他那只小心送回腿上。 车厢只有低沉的引擎声,适量的噪音很催眠。冯师延让他睡足一个半小时,还打算再宽限一会,尤晏自个儿醒了。 这一午觉,半梦半醒间,恍然睡回从前。暑假在麦田的宿舍,尤晏睡醒午觉,冯师延通常已经下田,或者到办公室去,他醒来见不到人,发一会呆,冯师延试探回来喊他一块喝冰绿豆汤。 冯师延问:“睡好了吗?要不要喝点什么醒醒神?” 尤晏险些以为她问的是绿豆汤。 尤晏调回靠背,放松肩膀,反问她想喝什么,他去买。 冯师延刚好喝完饭后带的水,说想上一趟洗手间,跟他一起出去。 在便利店门口短暂分开,尤晏进店拿了可乐和矿泉水,掏钱包时带出一枚奶糖。第一次上车时也摸到过,那会在太阳下走一阵,后背出汗,奶糖也变软,有爆浆的危险。低温里凉了一个多小时,它好像实了一点,形状已经扭曲。 没再塞裤兜,尤晏指缝夹稳。付好钱,矿泉水先塞背包侧袋,拎着可乐出去。 冯师延还没出来,尤晏门口阴凉处等一会,掌心兜着奶糖贴冰可乐,想把它冰镇回原形。 冯师延出来便看见一个一米九的男人,低头把一颗奶糖送进嘴里,一手还抓着可乐瓶口。 他不经意转头,见着她,便笑起来,奶糖在一边脸颊鼓出模糊形状。 什么成熟稳重,他笑起来的那一瞬,奶糖也融化了,尤晏还是当年会跳舞哄她开心的可爱弟弟。 回到车里,冯师延喝过水,在他准备开车时,问:“大热天还穿长袖不热吗?黑色挺吸热的吧。” 展厅温度低,尤晏未感任何不适,出到户外的确勉强。 “还好。” 冯师延说:“为了见我特地打领带?” 尤晏胆子给奶糖渍得肥了,反问:“不帅吗?” 冯师延笑了,“好看。” 耍帅的矜持维持不住,尤晏也笑出来。 冯师延说:“解开吧,开车舒服点。” 尤晏往她那边稍稍欠身,稍抬下巴,说:“你帮我解。” 然后,尤晏不知自己主动送过去,还是冯师延拉他领带,两人在扶手箱处几乎挨到一起,他的气息托起她的发丝,脸颊也丝丝痒痒。 尤晏手肘垫着扶手箱,定定看着她。冯师延对领带结生疏,只扯松一点,为自己如同厨艺般的笨拙笑了笑,刚好撞上他的眼神。 短暂而安静的一两秒,因为无事发生,着实有点难以言喻。 以前刚在一起,两个不太人不相熟,无话可说时,便开始用肢体语言化解尴尬。 冯师延也这么做了。 亲上去,含住他。 在见到她那一刻,尤晏就变成一瓶摇摆的可乐,这一吻,终于松开瓶盖,一瓶子的快乐泡泡咕嘟咕嘟涌出,绽放成喷泉。 他揽住她的后脑勺,同时后颈领带绷紧,她也在拉他过去。 奶糖的余味回到她口腔,冯师延仿佛寄给他一封信,他终于给出肯定的回音。 她捧上他的脸颊,捏起那颗以前抚过许许多多遍的耳垂,采摘柔软成熟的果。 还想更靠近,拥抱在一起,可惜扶手箱碍事,冯师延和尤晏只能互相抵额,抱着彼此的脑袋。 明明攒了两年的话,每一句都自觉是珍宝,想要和对方分享。但一打开袋口,“珍宝”眼花缭乱,一时不知道先掏哪一句。 冯师延最后吻一下他,抽出领带,随意绕手中,“先开车吧,半路估计得加会油。” 尤晏仰头灌一口可乐,刚喝进去的像流进眼睛了,他轻轻抽一下鼻子,笑着说:“好。” 回到a市七点半过,尤晏还想去趟超市买菜,冯师延怕他太累,说叫个披萨也可以。 尤晏说:“你不是说出来半个月没吃过中餐了吗?” 冯师延中午的确提过一嘴。 “也不是非要今天吃。” 尤晏说:“我就要你今天吃。” 冯师延:“……” 超市顺路,尤晏很快扫了一批货出来,两大袋搁尾箱。 回到家,冯师延把东西归整到冰箱,除了几天份量的菜和水果,还有必不可少的鲜奶,一桶冰激凌。 关上冰箱门,楼梯上方多出一只警长花纹的猫,鼻头粉红粉红的,歪脑袋警惕着她。 “喵——”冯师延一出声,猫马上躲回楼上,“你还养了猫。” 冯师延到厨房洗西兰花,尤晏也想让她快一点吃上饭,没赶她出去。 “也是妹妹。” 冯师延问:“叫什么名字?” “……馅儿。” 冯师延喃喃几遍,没有堪破天机,只说“挺可爱的名字”。 酱汁烤排骨,油焖虾,白灼西兰花,餐后水果是樱桃,尤晏让她吃上出国半个月第一顿像样的中餐。 冯师延忽然想起旧事,“奶奶训练你做饭就是为了以后出国能照顾自己吧。” 尤晏说:“生活技能,学会可以不用,但一定要会,奶奶说的。” 冯师延点点头。 两人分工收拾好餐桌和厨房,冯师延在车上没休息好,吃饱便犯困,尤晏引她去浴室。 她说:“能借我一件t恤当睡衣吗?我的还没洗。” 尤晏拎一件看着挺新的白t恤出来,多嘴一句:“裤子没有合适你的。” 冯师延从门缝接过,“我也不要穿你的。” 尤晏冲着关上的门笑了下,后知后觉有点傻,敛起笑拿自己的衣服。 他们不着急亲热,细致地嵌入对方的生活起居,耐心唤醒往日同居的记忆。 等尤晏洗好出来,冯师延已经吹干头发,侧躺床上,宽大的t恤刚好盖住没穿裤子的地方,像插着两根木签的奶油雪糕。 冯师延扭头朝他扬扬手机,“竟然自动连上wifi。” ——wifi名称和密码跟国内家中用的同一套。 wifi名称syyy,密码是她手机号。 尤晏头发擦半干,丢开毛巾,扑到她身旁。 “好记。” 尤晏挪过来从背后抱她,冯师延没挣扎,他低头吻她肩窝,闻出香味,忽然问:“你用最左边那瓶沐浴露?” 冯师延:“那个不是沐浴露吗?” 尤晏说:“是沐浴露,我洗的时候才想起没跟你说。” “没事,用错的话,反正一会还要再洗一次。” 想到“再洗一次”之前的事,尤晏动情吻了吻她。 她丢开手机,躺平望着他,手又不自觉玩上他的脸颊和耳垂,“这两年你有别人吗?” 尤晏语气忽然变冷,眉宇微蹙,“可能吗!” “那就好。”冯师延支起脖颈吻他,尤晏还没攒出规模的脾气忽然泄下去,他迫不及待接纳她,回应她。 白t恤之下空无一物,尤晏也很快蹬掉自己的一切。 他们像一对舞伴,两年没有合作,以为对方早已忘记舞步,相携起步那一刻,肌肉记忆复苏,从彼此的角度、节奏和力度里迅速找回曾经的默契,毕竟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练习对象与老师,早已熟知套路。 来到边缘,冯师延提醒他,“拿套。” 盖在身上的恒温被子站起来,喉咙含糊出一个“嗯”。 冯师延说:“我背包里有。” 尤晏一愣,说:“我也有。” 第91节 对视一瞬,两个人分别撩来各自的书包,像一起去郊游野餐,把宝藏掏出来,卖弄自己带来的好东西。 冯师延的两个盒子有些扁,塑封膜还完整,有荷兰语也有中文,“普通大号,超薄太容易破我就没有买,还有你喜欢的樱桃味。” 尤晏那边盒子比较小,胜在数量,他一样一样摆出来,念出包装上她不懂的德语。 “波纹,颗粒,芳香,还有夜光……这次你来选,任何一种都可以。” 第一次的记忆浮现,冯师延像个炫耀彩虹糖的姐姐,问他要什么口味,尤晏赌气说不要她的,他也有。时间太久,有些模糊,相似的场景串连过往与现在,清晰了过往,深刻了现在。等明明白白区分两份相似的记忆,恍然发觉竟然过去好几年。 冯师延和尤晏不着片缕坐在床沿,中间摆着似乎闲置两年的套套海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笑起来。笑容冲散了旖旎,也冲破激情的伪装,暴露了悲伤。 笑着笑着,忽然哽噎,为千山万水割裂的感情而难过,为无法填补两年的空缺而无措,也为兜转重圆而庆幸激动。 他们紧紧拥抱,互相吻去泪水,倒在五彩缤纷的套套海洋里。 第59章 他们抽噎止住, 眼泪吻干,展露出长久的干涸。 她上他下,尤晏和她鼻尖相点, 说:“我两年没做,一会可能有点快, 你不许笑我。” 最后一句有点严肃。 冯师延往他潮润的双唇一印, 说:“比第一次还快吗?” “……那倒不至于。” 冯师延捧正他的脸说:“我从来没有笑过你。” 尤晏放软口气, “我当然知道,姐姐最好了。” 久违的称呼戳在心尖上,虽然他用文字唤过她, 文字与声音终究有差别。声音有他的指纹, 独一无二,平常磁性活泼,撒娇时温柔, 委屈时颤抖,环绕在她耳边, 仿佛无形的臂膀拥抱她。 冯师延笑, 说:“再叫一遍。” “姐姐——”亲吻变成他的逗号,叫一次, 吻一回,“姐姐, 姐姐,姐姐……” “爱你。”她回应他, 从语言到动作。 床头灯调暗, 房间沉入梦境般的氛围,又不至于黑灯瞎火,看不见轮廓。 冯师延用触觉唤醒记忆, 偶尔确认道:“肌肉含量好像变高了。” 尤晏声音半醉,笑着:“去掉‘好像’。” 两片压扁一半的雪媚娘,浇上小勺豆沙,再分别点缀红豆。再往下,连接八格巧克力。 搭配上一张朝气的俊脸,冯师延仿佛拥有一个爱情违禁片的理想型男主角。 她衔取可口的一切。 尤晏几次想起身,都给冯师延哄回去。 她又成为自如的赛艇人,暂时主宰他的快乐,把他动听的声音、表情与动作收入心里。 第一次尤晏确实弃权比较快,后面慢慢调回正常比赛时间,甚至来了一回加时赛。 套套海洋规模缩小成湖泊,他们仿佛长途溯游,精疲力尽趴在岸边。 窗外忽然起了小动静,啪啪嗒嗒,雨滴敲着窗玻璃。 “下雨了——”冯师延像闻风警觉的动物,抬起脑袋,望着窗帘紧闭的窗户。 第一次那时,夏雨是开胃餐,调节气氛,现在变成饭后甜点,缓和情绪。 尤晏翻身过来,和她一起望着窗帘。 “德国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下雨。” 尤晏一强调地点,冯师延初初离开故土,心里总有一股悬浮感,转头看见熟悉的脸庞,忽然又踏实下来。 无论她多么善于独处,有个灵魂契合的人陪伴身边,不时收获新鲜想法,更能保持思维活力。 窗外的雨仿佛蔓延进屋内,形成细小的水珠帘子,盖在他们身上。冯师延和尤晏终于肯起来冲凉,换上一幅干净平整的被单,相拥潦草入睡。 后半夜,冯师延喉咙冒烟,干渴得厉害,打亮手机电筒下楼找水喝。那只叫馅儿的黑猫在角落站岗,她出门,它躲开,她一走开,它探头探脑从没关严实的门缝溜进卧室。 嫌直饮水不够冰,冯师延开冰箱铲冰块。 楼上忽然传来地板咚咚声,像有人拍球。 冯师延合上冰箱门,咚咚声滚下楼梯,一米九的高个儿出现在楼梯脚,上下只有穿一条白底字母三角裤,扶着墙壁气息不稳,缓不过劲,看着像两级做一步匆忙下的楼梯,最后还踉跄一下,才勉强起身。 两人目光相撞,讶然盯着对方半晌说不出话。 冯师延举了下冒汗的玻璃杯,“我只是,下来找水喝。” “我以为你又走了……” 尤晏像自言自语,说完耷拉脑袋一步一步上楼。 冯师延没了睡意,慢慢喝完冰水,洗了杯子上楼。 尤晏枕着手肘侧卧,冯师延从背后抱他,但只能从上边搂住半个他,下边压实,没法伸进胳膊。 单边抱了一会,冯师延把他扳向她,稍稍往床头躺,错开一个脑袋的距离,把他闷进怀.中,他发顶刚好刷过她下巴。 尤晏也搂紧她,热气似要把两团雪焐融化。 手掌顺着他后脑勺,冯师延轻喃,“不走了……我不走了……” - 早晨冯师延跟着尤晏的闹钟睁眼,窗帘遮光,卧室里只有朦朦胧胧的灰。 尤晏坐起来,脊背慵懒半弯,发呆片刻,察觉旁边窸窣,扭头看着冯师延展颜而笑。 他揉揉眼睛,说:“我要出去了,你还可以接着睡。” 冯师延顺着困意眯了一会,又睁开眼,含糊道:“不太想睡……” 尤晏搭肘枕头旁,冯师延仿佛成为一张瑜伽垫。他的阴影投上来,从开始拓印她脸上精致的浮雕,再到宝石窝和被他盖了半宿的雪堆。醒来没有刷牙,只是干燥而认真地盖章。 红豆钉被悄然唤醒,像一管小小的口红旋出短短一节,他左右来回涂着,给自己上妆。 冯师延只感觉自己变成一颗拉链头,拉开他又锁上。 她有点痒,咯咯发笑,也去挠相应地方。 尤晏也痒,抓住她的手腕,只是闹着玩,没蛮力扯开。 冯师延说:“有a了吧。” 尤晏:“……a-吧。” 冯师延:“a+。” 尤晏:“好吧,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还没刹车,一直开向纯色棉布括出的停车场。 他逗留在门外,像只小猫在挠门,只是其他猫用的爪子,尤小猫却用扇形的粉垫子,温柔又安静。 夜雨浸泡的房子朽了,门缝下残留水渍,粉垫子也无法幸免。 待听见轻盈的音节,尤晏乍然抬头,“我想来。” 冯师延笑他,“还有多少时间?” 尤晏耙手机过来,点了下屏幕,“五十分钟,还能有二十分钟吃早餐。” 冯师延说:“反正迟到的不是我。” 尤晏撕开一片,担起她的一边胫骨,半坐而入。 冯师延给提拉着,发丝不断上下刷枕头。她开出更高要求,“你能抱我起来吗?” 尤晏笑着:“太小看人了吧。” 他还钉着她,直接把人拉起来,冯师延又变成他的考拉,他做一棵移动的大树。 尤晏动起来,却更像啄木鸟,不断啄食她这棵腾空而虬结的树。她的树心当然没有虫子,只有源源不止的树汁,鸟喙浆白了,他也没静止,诠释“鸟为食亡”的奋不顾身。 …… 尤晏当然没“亡”,还活得很,五分钟洗漱换衣,五分钟烤好面包片,煎好荷包蛋,还找出在这里落脚不久,偶然在一家艺术店淘的一对情侣水杯。珍藏两年,如今终于迎来首秀。 尤晏倒出两杯鲜奶,再端出昨晚洗好没吃完的樱桃,搭配得当的早餐搞定! 尤晏三两口搞定,涮了嘴巴,走到门边,又返回来,脑袋猛扎下来,亲了一下——确切说撞了一下——她的脸颊。 “晚上等我回来。” 冯师延拿着涂了芝麻酱的面包片,用手肘轻轻推他,“快去吧。” 然后,她听见车卷帘门的声音,等了一会,好像又关上,并没有汽车引擎的声音。 冯师延走到窗边眺望,尤晏竟然骑着山地车走了,屁股不沾坐凳,几乎站起来,风风火火,意气风发。 a市不大,房子就坐落在其中一个校区内,尤晏说过嫌弃开车老得找停车位,日常穿梭靠山地车当做锻炼,有时也乘坐公交。 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用他看不见的口型,说“再见”。 - 尤晏这两晚睡眠少得可怜,一杯咖啡过后,脑袋又出奇地清明,专心开始今日份任务。 忙碌的间隙,他还是会想到冯师延,想她在家做什么,有没有出门逛,去了哪里,等等。同居生活重新开始,比起以前却有些不一样。之前外出忙碌的是她,他是守家那一个,现在角色对调,微妙的差异为有过裂痕的感情增添新鲜感。 尤晏中午牺牲午休,打算快点忙完,下午早点回去。 啃三明治时,发消息问她再干什么。 冯师延发来一个三明治的图,模样比较粗犷,中间就夹了煎蛋、番茄、芝士片,说是午餐,简单得更像早餐。 师延:「自己搞了这个。」 师延:「[呲牙]有点难吃。」 yy:「出去吃。」 然后给她推荐附近几家经常去改善口味的店。 第92节 师延:「下次,吃饱了。」 尤晏把她备注改回来。 姐姐:「你吃什么?」 尤晏把它的发过去。 姐姐:「你的看起来确实比我的好吃点。」 尤晏:「因为不是我做的。」 冯师延好一会没搭理他,尤晏擦嘴收拾垃圾准备干正事。她又突然发来一张图:馅儿已经开始让她挠下巴了。 不到傍晚,尤晏回到家,冯师延已经煮上饭,素菜也洗好,肉菜不懂处理就没动。 冯师延把他往厨房推,“做快点吧,我饿了。” 生活多了油烟味,靠近同居的本质,冯师延和尤晏好像没怎么磨合,就一起进入分工合作的模式。也许难得重圆,彼此只想对对方更好一些,积极做些推进关系的事。 饭后,屋外又淅淅沥沥,打乱散步计划。 冯师延和尤晏并肩窝沙发里,馅儿现在还是更喜欢老铲屎官一些,抛弃陪伴一天的新人,团在尤晏旁边。 尤晏重新下回短视频app,刷王素华的“西北农妇”账号。雪枪送乡下后,成为新主角,天天出现在视频里。 尤晏把手机举到中间和冯师延一起看。 雪枪还是那般雪白,鼻头粉红,毛色有泽,足见王素华照顾得不错。 尤晏会等着冯师延意思滑动,冯师延通常一个视频得看三四遍。 她说:“不知道下次回去它还记不记得我。” 尤晏想了想,说:“院子里人来人往,下次回去,估计它不怕生了。” 冯师延开怀而笑,滑到下一个视频,“说得也是。” 雪枪对着镜头猛嗅鼻子,可怜巴巴喵呜一声。尤晏听过这种呼喊,雪枪意思是:快给我开罐头。 馅儿听见同类叫声,跳上尤晏双腿,挤进他双臂间,也想去看手机。 尤晏放低给它瞧个清楚,馅儿还伸爪子想挠雪枪。 尤晏点点雪枪,对馅儿说:“看到没有,这是你姐姐。” 馅儿回应雪枪一般,也叫一声:“喵呜——” 尤晏又点点冯师延的膝盖,对馅儿说:“这是我姐姐。两个‘姐姐’不能弄错。” 冯师延:“……” 馅儿:“喵呜——” 第60章 以前刚到对方的城市, 冯师延和尤晏前三天基本花在室内,除了丢垃圾绝不出门。 这回赶上尤晏白天没空,只有晚上聚头, 一个像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一个像自由职业者。 冯师延白天有时进他的书房, 翻看中文或英文书籍, 有时雨晴便自己出门四处溜达观光。 “你来几天我都没陪你出去过!啊——” 尤晏有点抓狂刷着馅儿的脊背, 德国果然三分之一时间都在下雨,这几天还专挑天黑时间下。 冯师延已经具备从他掌下诱走馅儿的魅力,喵喵几声, 捻捻手指, 馅儿就屁颠颠过来,在她指尖蹭脸。 大概这几天都是她开的罐头,有粮就是主, 冯师延比尤晏靠谱。 陌生的异国城市有太多可探究的秘密,冯师延即便一个人, 也并没太无聊。 “你提供云服务了呀。” 冯师延不时给他发各种照片, 让他大体了解她的行动路线。时间不紧,市中心不大, 冯师延也没看什么攻略,开启随意体验模式。 ……尤晏回忆, 他好像只告诉过她哪家店的东西值得一试。 冯师延放开馅儿,过去抱他, “不要自责, 以后还会在这里生活好长时间,你有得是机会陪我。” “……好吧。” 尤晏也搂住她,一边耳朵跟她的贴在一起, 两个人在沙发上不自觉左右轻晃,互相哄睡一般。被丢一边的馅儿舔爪子洗脸,出奇地盯着他们。 冯师延和尤晏忽然同时不晃了,盯着对方默契噤声。 冯师延说:“没听到雨声了?” 尤晏回:“好像不下了。” 尤晏松开她,推门出院子伸手接雨,没接着,兴奋地跑回来,终于可以实现陪她到处逛逛的心愿。 “雨停了,我们换衣服出门吧!” 夜里的a市又是一番不同风致。 尤晏像个敬业的导游,细致地给她讲解,又比导游多了很多私人故事,将他和这座城市的关联一一道出。 有时不经意捎带上刚出来头半年、告诉过冯师延的旧事,他没反应过来,她也没刻意提醒他。 冯师延以前只经历过一种文化,尤晏的讲述是一种书本式的异文化新奇,只存在于文字与声音之间,她无法真切体会。现在两人终于在同一个环境里,而且她不是过客,她明天、后天、未来四五年都要时常进来,冯师延终于有了参与感。 她离尤晏也更近一些。 两年失联,信息差距和感情滞后性不可能消弭,冯师延和尤晏尽可能避免过去不快的部分,向前看。 呆这里快一个月,a市已逛了半熟,尤晏有空也开车载她去附近城市。 虽然一起度过两三个暑假,冯师延大部分时间在忙,都尤晏等她。现在才像她百分百的假期。 w大博士相当于一份工作,约定的报到时间比a大开学早一个月,日子差不多到来,尤晏这边安排好空闲,开车送她回去。 冯师延之前搜荷兰驾照时犯了一个错误,默认尤晏和她拿的中国驾照,反应过来后,他在德国呆了两年的事实再一次凸显出来,两个人起点维度不一样了。 冯师延尽可能忽视这些差距,当他还是一个可爱的弟弟。 在w市的日子大同小异,生活空间窄一些、没有猫咪陪伴而已,跟当初她旧家装修、租住的小房子差不多。 尤晏陪她到研究机构报到完,不久便回a市。 冯师延没有车,也没有德国驾照,他们约定,周末由尤晏开车过来,长假冯师延搭乘公共交通去他那边。 两地奔波,虽然辛苦一点,好歹是有史以来的最短距离,不能相见的日子就当自我省视。冯师延和尤晏都没有抱怨。 尤晏回到家,发消息提醒冯师延,他买了雪糕放冰箱,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拉开冷冻层的抽屉,雪糕的确有雪糕,还有两个没见过的半透明浅盒子,上面贴了一张粉红便笺纸,熟悉的字体写着:「等你吃完我就又来了!!」 盒盖冻得太严实,冯师延使了点劲掀开,整盒坚硬如石的饺子集体蹦了蹦,挨挨挤挤到一起。饺子个头均等,从褶子形状可鉴手工制作,从褶子厚度可见皮薄馅满。 冯师延也笑得跟煮过火、开裂的饺子似的,合不拢嘴。 她只知道尤晏买过面粉摊饼,不知道他竟然还会自己揉面擀皮做饺子。 弟弟果然还是田螺弟弟,跟扫地机器人iyy一样智能。 她给他发语音:“爱你!” “你什么时候包的?我都不知道……” 自个儿剁馅揉面擀皮包饺子,工程量可不是一般巨大。 尤晏回:“趁你不在干的好事,想不到吧!” 冯师延由衷道:“你太厉害了!” 冯师延大概点过饺子,按每顿十五个左右,她可以吃四餐,周一到周四晚餐,周五尤晏就又来了。 她把饺子收回冰箱,将便笺纸夹进重要的日程本。 然后继续给尤晏发语音。 “饺子,是什么馅的?” 尤晏声音难掩自得笑意,“爱姐姐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馅儿。” 冯师延一笑,把长长的句子给笑忘了,自动简化成:爱心馅。 “我今晚就可以把它们吃完,你会来吗?” 尤晏把他的笑声也录进来,“去,姐姐邀请我当然去……你梦里。” 冯师延说:“我要是看见你了,回头一定告诉你。” 尤晏说:“我告诉你一个可以大概率见到我的办法。” 冯师延没等来连续的第二条语音,便知道他等她“请求”他。 冯师延遂了他的意,“快告诉我。” 尤晏说:“你睡觉前多想想我啊。” 冯师延听了两遍,说:“如果你也想我,那今晚上我过去,还是你过来呢?” 尤晏说:“我把自己切两片,一片过去找你,一片留下等你。” 冯师延想到了云片糕,甜甜糯糯,一片一片像便笺条一样撕下来,可口又好玩。 她笑着说:“梦里见。” 后来,冯师延没能在梦里见到他,她谁也没见到,初到新的语言环境,白天太累,梦里什么也没有。 再后来,冯师延也见到尤晏包饺子的场景。 他把餐桌收拾得空无一物,擦干净,铺上揉面垫(奇怪,他再过来前,她压根不知道家里多了这样一张硅胶垫),对面摆着ipad看足球赛(“感谢时差终于可以不用熬夜”)。 揉面时站着,醒面时两手肘把ipad一夹,带进厨房调饺子馅;擀皮和包饺子时用脚勾一把椅子过来坐下,有时球赛看到精彩处,就着两手面粉停下来看一会,自言自语一句,过了会又继续干活。 阳光从阳台透进来,给他鲜艳的居家大裤衩染深一个色号。 冯师延在沙发的笔记本上忙活她的事,扭头看见这一幕,不禁笑出声。 尤晏便扭过头来,疑惑望着她,“笑什么?” 第93节 冯师延说:“贤惠。” 尤晏比出两根手指,往下弯了弯,跟兔子耳朵似的。 冯师延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过去和他一起包。 擀饺子皮是擀不圆擀不均匀的,冯师延只能跟着包几个。 捏褶子封口时,她两边的面皮边都一起打褶,聚起来饺子不像饺子,差点变成小笼包,跟尤晏的一比起来,矮胖矮胖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笑出来。 尤晏把冯师延的“小笼包”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一副护食姿态,“一会我要吃这个,你不许跟我抢。” 冯师延快捏完下一个,褶子太多,还是有点神似小笼包。她把这个也挨着前头的,说:“好运成双,给你一对。” 有了冯师延加入,饺子制造工程迅速提速,冯师延的“小笼包”也渐渐注入饺子的灵魂,有模有样了。 冯师延说:“在德国不是可以用机器的地方绝对不用人工吗,超市有切菠萝机和切面包机,为什么没有面向大众的自动包饺子机?吃过你的饺子后,速冻饺子的馅儿真是太难吃了。” 尤晏不禁有些飘飘然,“因为德国人不常吃饺子。” “……”冯师延笑了两声。 尤晏说:“国内在家里吃饺子不是手工没有灵魂。” “也对……”冯师延指腹已经给面粉糊得干巴巴的,掌心托起刚包完、卖相还不错的一只,“饺子里面有弟弟的灵魂。” 尤晏垂眼看了下刚挑起的一筷子馅儿——猪肉卷心菜的——顿时剑眉倒竖,“我才不是猪呢!” “……” 冯师延后知后觉哈哈笑起来。 尤晏想挽回颜面,绷着脸不理她,冯师延笑得掌心饺子也簌簌发颤表皮掉粉,他也被感染上笑意,无奈捏完最后一个。 尤晏忽然用沾满干面粉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冯师延干净的脸蛋。 “臭姐姐。” 冯师延用手背印下一些白色粉末,想要还回尤晏脸上,那边灵活退开,还不忘抄起两盒饺子。 冯师延怕饺子洒了,没再玩闹,笑着开始收拾战场。 冯师延慢慢适应工作,气候也越来越冷。 圣诞节前一周会放假,差不多跟尤晏那边同步。她早早收拾好行李,放假当晚就乘夜班车到达德国枢纽城市,尤晏同步出门接上她。 今年晏茹去法国和朋友过节,没来找尤晏,也间接跟冯师延约好,明年一定要见上一面。 巧奶奶和晏茹交好多年,冯师延也想当面认识这位奶奶的好友。 路弘磊发消息问尤晏要不要一起去美国玩。 yy:「有人来陪我玩了」 他即时拍了一张冯师延撸猫侧影,发送过去。 lonely:「卧槽??!!什么时候的事?那么好!天啊噜我又嫉妒了」 yy:「她来荷兰读博了[呲牙]」 lonely:「我去,延姐还是延姐[牛][啤酒]这就难怪了,那么点距离,你巴不得天天过去吧」 yy:「[金牙得意]」 路弘磊失踪片刻,一个看似新的群聊突然浮起来:无穷岛(4)。 lonely:「这里」 冯师延手机同时起反应,从身旁捡起看了一眼。 群公告:佛主保佑,快乐无穷。 是尤晏没出来之前,路弘磊和庞姣姣一起来西北时建的吃喝玩乐群。 四人四散各国后,群聊濒临死亡;耳冯师延和尤晏分手后,更是死得透透的。 如今仿佛受到圣诞老人召唤,竟然复活了。 lonely发来一张微信“社交资料”页面的截图: 「我和他的共同群聊:17个」 「个性签名:慕云农场驻德办事处」 「来源:通过qq好友添加」 “个性签名”处还用马克笔标红,左边画一颗小心心。 冯师延点进尤晏这页一看,个性签名果然一模一样。 yy:「[金牙得意]」 冯师延刚刷到尤晏消息,下面打印出一行灰色小字:“姣姣”修改群名为“慕云农场海外分场”。 庞姣姣在美国时间的中午冒泡:「你们俩可真能瞒」 「不过,说一声迟来的恭喜啦!!」 路弘磊也很灵醒:「对哦,忘记了,恭喜延姐喜提小奶狗一头!!!」 yy:「@lonely找打」 师延:「@姣々爱你!!」 师延:「@lonely[呲牙]」 四人气泡纷飞地聊了一会,尤晏聊进冯师延的臂弯里,枕着她双腿。 尤晏仰头望着她,冯师延也习惯性玩他的耳垂。 尤晏说:“新年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吗?” 冯师延问:“现在就要说吗?” 尤晏:“现在也可以暂时不说,先想好,留到新年。” 冯师延想了想,“反正一时半会不会实现,说了也没关系吧。” 尤晏坐起来,稍微正经一些,“什么愿望,为什么不会实现?” “当然是非常美好的心愿,才能称为愿望。” 尤晏当然想知道,更想帮助她满足,随手拍拍她膝头。 “说一下是什么。” 冯师延抬起一边膝盖压沙发,侧过身跟他靠近一些,皱了皱鼻子,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的认真劲头,扶了下眼镜,说: “我想一年365天,天天拥有性生活。” 第61章 果然是一时半会无法实现的愿望。 尤晏展开胳膊, 搭在沙发靠背上,揽住她肩头,仰头长叹。 “啊——我也想, 但起码还得四年半五年吧,我也想读博。” 冯师延一边膝盖仍压沙发上, 抓着脚踝, 有意无意捶小腿放松, “读吧,我也还在读,指不定谁先读完呢。” 尤晏说:“我要是比姐姐快, 那得成天才了。” 拳头跟鼓槌似的, 冯师延把小腿捶得更欢快,“我比你早一年开始,你不用比我快, 跟我一起读完就很天才了。” 尤晏另一手掺和着给她捶腿,放肩膀那只也不禁按揉, 说:“我努力当个小天才, 跟姐姐一起毕业。” 冯师延没问过他毕业后的意向,究竟是留德还是回国, 回国是自己找工作还是到家里公司。 四五年后的事情太过渺远,冯师延四年前还想不到会出国, 只希望在喜欢的家乡,干喜欢的事。 她很喜欢当下的生活模式, 未来有个大致方向——继续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做喜欢的事——这便足够。 “能一起毕业最好,不能也挺正常,不要给自己额外的压力。” 冯师延宽慰他, 然后话锋一转,突然说:“最近半年的次数和质量已经顶过去两年。” 尤晏只捕捉到后面一个关键词,姐姐的肩膀不帮捏、腿也不帮捶了。 “质量不是一直挺好,稳步提升的吗?” 冯师延提醒道:“过去两年次数为零,哪里来的质量。” “……说得也是。”尤晏肘搭靠背,手撑脑袋,笑望着她。 提到这个话题,尤晏想起结扎的小秘密,冯师延还不知道。现在话题合适,但时机不对,他们还在学业上升期,横亘前头的依然是异地问题,远不到谈论生育的时候。无缘无故提及,总有邀赏的意味。 结扎只是上了一道隐形保障,并不改变亲密时显形的措施,说与不说结果没什么两样。 尤晏抿抿嘴,咽下秘密,随手抚摸她的膝盖,旋即绽开笑容。 尤晏入乡随俗,从市场拉来一棵两米高的圣诞树,和冯师延一起装点。 刚进屋的树还带着屋外的凉意,馅儿在旁仰头观测,似乎琢磨这“绿巨人”是否能当猫爬架。 冯师延故意弹动树枝上的小星星,馅儿锁定目标,调整四肢发力角度,乍一眼像微幅扭屁股。 忽地一下,飞蹦而起,扑向星星—— 馅儿把整条装饰带扑了下来,星星、彩球、小礼盒,哗啦啦跟着它坠地。 馅儿安全落地,从巨大声响判断出闯祸,立马嗷呜往外蹿开,指甲把木地板划出树枝扫地般的干燥声。 反应慢一步的两脚兽们对视一眼,无奈一笑,进度条跌到一半,两人又得重新忙活。 还好星星没有鱼腥味,不然馅儿能把整棵树“地咚”。 尤晏约了两位男同学来家里吃饭,冯师延趁机把毛毛也喊来。尤晏打算做麻辣羊蝎子,她这几天一直间接听了许多遍菜谱。 尤晏用的王素华视频里的方子:“首先,将买来的羊蝎子剁成块,冷水下锅,煮沸捞出洗净——” 虽然没动过手,冯师延已经能将片头倒背如流。 第94节 平安夜晚上,“羊蝎子五人团”气氛融洽。起初五人一起天南海北胡侃,后面话题转变,渐渐分裂成两边阵营:尤晏和两个同学在杯盘狼藉的餐桌聊起学业和毕业打算,冯师延和毛毛也转移到沙发聊些私密话题。 尤晏要开车,晚餐没喝酒,把同学送回宿舍,毛毛到一个外出和男朋友相聚的同学家。 回家后,尤晏关掉大灯,只留几盏氛围灯和圣诞树的灯带。他端出啤酒与冯师延小酌,还倒了一袋亚超买来的酒鬼花生。 夜晚正是馅儿神清气爽之时,花生砸上瓷碟跟倒猫粮声音差不离,它立刻冲上椅子,前肢扶桌沿,尾巴高翘,嫩红小鼻子猛地嗅啊嗅。 尤晏夹起一颗干红辣椒,递过去,“喵一声,给你。” 馅儿闻着不对劲,嗷呜一声,又脚底打滑跑开了。 冯师延笑着说:“馅儿过完年两岁,雪枪四岁,看着性格一点也没变化,还是那么精力旺盛。” 两人吃饭习惯坐同侧,一起看对面的ipad。尤晏经常侧坐着,胳膊搭她椅背,脚踩她椅子的底梁。冯师延会把他膝头当扶手,搭一下手肘,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轻靠着。 就如现在这般。 尤晏踩架子鼓踏板似的,点两下椅子底梁,冯师延像坐三轮车斗过石子路,颠簸一下,但没掉下来。 “我也没变化啊,我也精力旺盛。” 他笑容半熏,喝下一口啤酒,还朝她挑了下下巴,做了一个“mua”的口型。 冯师延也望着他笑,歪头靠在他的胳膊上,尤晏顺势圈她过去,把“mua”送到她红润的双唇上。 冯师延坐直跟他干杯,喝完一口忽然朝着窗户短促地“哦”了一下。 “好像下大雪了。” 尤晏也望过去,玻璃窗边缘积了一线的雪,大雪纷扬,像大刀阔斧锯木头溅出木屑。 冯师延不由想起g市不及格的冬天,虽然没有留下正面的过年记忆,她还是挺喜欢南方气候。 “我们明年圣诞,去澳洲冲浪吧!” 冯师延的理想主义通常存在于脑袋,计划落地才会宣布,初次主动跟他提起一年后的事,尤晏有种被承诺的欣然。 他郑重应道:“好。” 冯师延说:“叫上姣姣和lonely。” - 尤晏上半年取得硕士学位,下半年继续在a大攻读博士,想利用暑假空闲回一趟国,算来他已经三年没见过巧奶奶。 冯师延没有假期,便没有一起。尤晏回去三周,她周末会去一趟尤晏家,给馅儿添粮换水,清理猫屎,尤晏回来前的周末请人做整屋清洁。 以前尤晏短途旅行,不超过十天会留馅儿在家,备足粮草,再久便送晏茹家寄住。晏茹这段时间一直在法国,只能冯师延照顾。 若不是租房不允许养宠物,冯师延就把馅儿带她那边了。 冯师延不久刷巧奶奶在朋友圈发的短视频。 视频中尤晏扎着一条围裙,对着一砂锅什么粥忙活,旁边摆了好几个配料碗,看架势正虚心接受旁边保姆阿姨指导。 文案:「爱心艇仔粥暑期特训班火热招生中!」 冯师延按了一个赞,笑着评论:「奶奶,我想报名当试吃员。[呲牙]」 她戴上口罩处理完本周份猫砂盆,检查地板没有呕吐物,才启动扫地机器人。 然后便收到巧奶奶的回复:「你已经给内定了,不用报名[偷笑]」。 冯师延用文字和嘴巴同时笑出一个“哈哈”。 巧奶奶在厨房门口当“学监”,监督尤晏学习进度。 这会晏茹也评论:「真好,回来我就可以沾延延的光了[坏笑]」。 巧姐回复rosette:「[偷笑]到时多吃几碗」。 尤立人刷到晏茹的评论,疑惑又惊奇:延延?哪个延延?空手套白狼坑了亲爹上千万的冯师延? 女性名用延字少,同音大多为言、妍、颜,还跟他的逆子扯上联系的,除了冯师延,他真想不出第二个。 尤立人让助理推掉今晚应酬,匆匆回家,想问个明白。 或者说死心死得明白一点? 反正巧奶奶看到尤立人回家吃晚饭,是这般认为的。先前明明说有应酬,忽然推掉回来,回来就回来吧,也不差他这口饭,正好让尤晏的手艺震惊他一下。 巧奶奶笑呵呵介绍尤晏首秀的艇仔粥,“我刚吃一小碗,还不错的呢。” 尤立人说:“妈妈,你不是说最近牙龈疼,吃不出味道吗?” 巧奶奶从碗沿刮一勺等晾凉,说:“牙龈疼一天就能好,心脏疼才不容易好。你上年纪了,可得小心点,别总是动气,要笑口常开哈哈哈哈。” 尤立人:“……” 尤晏回国后,吃饭在奶奶家,住在自己那边,今晚是第二回 见到尤立人。 简单看了眼,爸爸也不喊,被问到才答一句。 出国三年,护照被顺走后,尤晏和尤立人联系寥寥,通常公司有重大举措,尤立人才会拨个语音通话。 尤晏敷衍听过。 血缘便是这么一种黏糊的关系,如果尤晏的朋友雇佣人盗走他护照,他早已绝交报警打官司,偏偏对方是养大他的父亲,尤立人一把道德枷锁套上来,其他亲戚或多或少掺和调解,他无计可施,反受其乱。 若不是奶奶还在g市,尤晏恐怕像冯师延一样连根拔除,远走高飞。 尤立人低头看着眼前挺那么回事的艇仔粥,尝了一勺,刹那惊喜的面容藏不住,嘴上却勉强道:“马马虎虎。” 巧奶奶嗤声,“明明是非常棒棒!” 尤立人:“……” 尤晏一直在低头和冯师延发消息,不自觉笑一下,手机搁到餐桌上上,屏幕还留在聊天页面,先吃着东西,等手机一震动,便立刻凑过去瞄——边吃饭边聊天,典型的异地恋生活习惯,不知不觉带回到家中。 尤立人不经意瞄到聊天背景,似乎是个女人,气泡挡住眼睛,他的视角看到倒过来的图,不知道是谁。 “交女朋友了?” 尤立人的声音冷不丁扎进耳朵,尤晏豁然抬眼,爽快承认:“对。” 尤立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同学?” 尤立人兀自挣扎的模样挺可笑,尤晏也真笑出一声,“一直是那一个,你认识的。” “……” 尤晏说:“她到荷兰w大读博,离我那挺近,周末开车两个半钟左右。怎么了,还想偷护照吗?” 尤立人心情复杂。 荷兰的w大他知道,公司有个博士就是从那儿的食品专业毕业,可以说是顶部人才,尤立人见到也带着几分敬意。冯师延如果只是一个跟尤晏毫不相干的女人,他看她也会是欣赏吧。 另一方面,他又戒备冯师延的“黑历史”,怕沦为下一个冯宏。 再者,连儿子也戏谑他,尤立人更加怒火中烧。 巧奶奶忽然比出两个手指,朝尤立人弯了弯,说:“偷一个不管用,得偷两个哦。” 尤立人:“……” 巧奶奶接着说:“不过,我看你应该先捂紧钱包,凭延延那个聪明劲,你小心也被‘空手套白狼’,哈哈哈。” 尤立人哼一声,端起瓷碗罕见地一言不发。 巧奶奶慢条斯理说:“有心事要及早说出来,憋在心里容易心脏疼。” 可能尤晏太久没跟他“抬杠”,尤立人如温水青蛙,丧失部分战斗力。尤立人只当两国相隔,尤晏早已和冯师延一刀两断,哪知冯师延还能跑国外——还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大学。 尤立人原本以为冯师延能“空手套白狼”主要是冯宏脑筋昏聩,被花言巧语所惑,冯师延能力极限也就是搞一下小小的农机合作社。 哪知冯师延学历、财力、魄力样样出众,未来潜力不可小觑。 敌人力量超乎他想象。 既然是敌人,她的潜力便是他的压力,两者呈正比增长。 尤立人需要花点时间好好消化,理清利害,当下便觉得巧奶奶和尤晏的口舌之利不痛不痒。 尤晏回程特地选在一个工作日,省得冯师延大老远跑来接机。 他在家好好犒劳值守的馅儿,隔天才开车去找冯师延。 艇仔粥的材料和做法稍显复杂,尤晏趁她上班,把材料基本采购齐备——油条买不着,炸猪皮时还顺便炸了几根。 冯师延下班回家,洗完手,两大碗滑嫩生滚的艇仔粥刚好端上来。 冯师延刮着碗沿尝了一小口,各种配料吊出味道,鲜甜异常。 她由衷说:“真好吃!我该早一点出来!” 尤晏松口气,说:“以后让你吃到腻。” 冯师延跟吃牛肉面一样,先把配料一样样挑出来吃完,生鱼片,鲜虾,鸡蛋丝,油条丝等等,然后才吃粥底。 一碗不够,尤晏又现场烫出两碗。 临睡前,冯师延忽然想起什么,说:“我也有新东西给你看。” 睡前时间敏感,但冯师延前两天刚来月经,尤晏料她不会过火,笑着接茬:“什么新东西?” “逛街买了几件新衣服,我试穿给你看看。” 冯师延往阳台上消失一阵,进厕所换好出来。 ……这哪是什么“衣服”,就几片布料而已。 冯师延衣服变成黑色系列,样式稍有变化,蕾丝依然繁复,视觉刺激比当初白色那套就差一根“魔女棒”而已。 她问:“好看吗?” 魔女依然魔女,只要他还爱她一天,冯师延的魔女魅力不会有半分衰减。 尤晏说:“好看,姐姐穿什么不穿什么都好看。但我今晚会死得很难看。” 冯师延满意地咯咯笑。 隔了二十天,尤晏早已血液奔涌,委屈笑着:“姐姐饶命,特殊时期不要互相折磨。” 冯师延大方转一个身,轻盈跳到他面前,黑色的确给她添上魔女的邪恶气质。 她说:“你比我好一点,你还可以自己来,我现在就不行。” 第95节 他扯扯嘴角,“我自己才不来……” 尤晏还是忍不住亲近她,坐在床沿抱着站在眼前的她,想让上半部分布料掉地上。 冯师延稍微低头,挑起他下巴,让他从雪堆里抬起脸。 冯师延说:“你叫我什么?” 尤晏眼神乖巧温驯,“姐姐,好姐姐,性感可爱的好姐姐。” 只听她故意放低、更显性感的声音道:“那姐姐今晚在你面前当一个禁片女主角,给你想象一次,好不好?” 第62章 尤晏松开她, 两手后撑,稍微离开眼前这部3d禁片。 头扭一边,他冷哼一声, 说:“我自己才不来……” “真不来吗?” 她的气质与话语早已唤醒魔鬼,印满字母的棉布蒙不住凶猛面目, 更别说她使上手部动作—— 她邀请他独舞, 带着点点主观恶意, 她给他欣赏,也想欣赏这希腊美少年般丰美的身姿。 她亲他,如蜜蜂取蜜, 坠弯玫瑰的花茎, 让它低下骄傲的头颅。 他渐渐妥协,也是放纵。玫瑰簌簌发颤,向她交奉自己全部的蜜, 填满她精神的蜂巢。 她身上的蕾丝假花被浇活了,溢出水白色的玫瑰花蜜。 尤晏冲了凉, 把冯师延换下的蕾丝花群也洗了晾好。 他回到卧室, 整个人换了一副精神,像刚吞服下解药。 侧躺枕着手肘, 尤晏朝她比枪,佯装警告:“下次我要当你的男主角。” 冯师延把他的枪拆了, 整只手摊开,让他托住自己脸颊。 “你当不了。” 尤晏嗤笑, “怎么当不了, 我魅力大无边。” 冯师延笑:“你坚持不到半路,就会加入我。” “……这倒也是。”尤晏将她脑袋搂过来亲了亲,“还是姐姐魅力比较大。” 又说了一会话, 他们相拥而眠,就像未来三年的每一个假日的夜晚一般。 冯师延不久见到晏茹,果然是巧奶奶欣赏的忘年交,她身上有很多冯师延也钦羡的品质。 两个人一见如故。 晏茹从去年复活节一直单身至今,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爱情给我灵感,可是也占据一部分精力。准备多挣点钱,潇洒退休。” 晏茹从事珠宝设计工作,真正退休可能是脑袋转不动那天,“退休”只是调皮话。 尤晏等晏茹走开一些,悄悄对冯师延说:“奶奶说,她从工作开始就想着退休,可是干起活来比谁都卖命。” 冯师延被邀请去看过她的作品展,晏茹送她一副耳钉,感谢她让她更深入了解农作物的可爱之处,从而收获灵感。 晏茹先把她当做一个普通女性,她意气相投的朋友,然后才是“尤晏女朋友”这个从属性的身份。 冯师延通过她也认识了好些有趣的德国朋友。 冯师延完全适应博士工作后,重新掌控时间与心情的自主性,工作日匀出时间学德语,周末找尤晏搭对练习。 尤晏问:“入门后最想干什么?” 冯师延说:“骂人。” 尤晏:“……我又不淘气。” 冯师延笑着说:“或者听懂骂人的话。” 尤晏更委屈,“我又不会骂你。” 冯师延说:“说不定外面有人会骂,我总要辨别出来。不然人家骂得起劲,我却在笑嘻嘻,多傻呀。我不但要听懂,还要骂回去。现在是未雨绸缪。” 尤晏深表认同,也开始学荷兰语。两人半斤八两,共同进步。 令人难过的是,无论哪种语言,骂人词汇多与女性相关,冯师延学出ptsd。尤晏跟她约定,只防不攻,这部分分开自学,不许当对方的面说,现在不行,以后也绝不。 冯师延同意。 进入读博角色后,尤晏也忙起来。两人周末跑步、骑车或爬山,释放压力,保持健康;长假将馅儿托养给晏茹,在可以安全旅行的大陆板块都留下足迹。晏茹自由职业者,时间安排灵活,热门假期一般宅在家,淡季才出游。 冯师延来荷兰时26岁,离开时30岁零五个月。在一起的每一个生日,尤晏送的生日礼物都是冯师延要求的鞋子,他也希望姐姐跑得更远,跳得更高。 圣诞节前告别相伴四年半的导师与同事,跟尤晏过完节,回到西北和王素华一家过年,年后到首都一家国家综合性农业科研机构报到。 农机合作社和农场已经成为一个节点性的成果,在荷兰四年,她喜欢上研究机构的氛围,更想在科研领域有所建树。也许以后她还会带着成果回来,但现在她还无法独自建立自己的实验室,仍需要积累经验。 她把农场的股权折价转给潘代云,农机合作社同样全权交出去。 雪枪已经7岁,老龄猫不适合长途搬迁,它已经习惯农场自由自在的生活,王素华也离不开它。 潘代云的大妹妹在l市结婚生女,想让王素华进城带娃,王素华不愿意,她喜欢每天给工友做饭,逗猫,拍视频的乡下生活,不想憋屈进别人的生活里。 冯师延便把雪枪留在农场。 潘代云送她到机场,拥抱她,说了一声:“谢谢你。” 认识多年,罕见的感谢激出她的眼泪,冯师延恍然想起有个名字模糊的女人也跟她说过谢谢,两人形象竟然奇迹重叠。 那年她帮助她同父异母弟弟的妈妈“潜逃”,那个女人也跟她说了谢谢。冯师延如约把款项打给她后,便断了联系,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 长期失权的女性形象大同小异,即使只获得零星半点社会权利与资源,那份规训进骨子里的谦卑无法根除,缺乏野心,害怕自己德不配位。 就连冯师延,当年面对尤立人的嘲讽也产生过自我怀疑,潘代云已经比大多人清醒,她不忍苛责她。 冯师延印印自己眼角,说:“谢什么,这几年我一直当甩手掌柜,就出了几个钱,一直都是你在一线操劳,这是你应得的。” 潘代云也作了相同动作,掏出纸巾分她一张,“你把我带出来的。” 冯师延说:“话说太重了,我们互相帮助而已。跟你共事很开心。” 她又想起巧奶奶来西北那年,戴墨镜享受四月的阳光,吸一口清甜玉米汁,感叹:“无论多大年纪,还是跟女孩子们在一起最舒服啦!” - 半年后,尤晏收到一家世界五百强信息与通信公司的offer,和冯师延的研究所同一个区,直线距离10公里。冯师延搬出研究所的单身宿舍,租了一套地理位置合适、小区物业较好的房子,两间次卧一人一间当书房,保持相对独立空间。 晏茹提出可以把馅儿留给她,尤晏没同意,大费周折把它也带回国,他和冯师延在哪,哪就是它的家。 去公司报到前,尤晏先回一趟家。 这一次,也是第一次,他心平气和跟尤立人对话。 尤立人时隔四年看着这个儿子,尤晏出国时他不到50岁,之后每年收到生日“惊喜”。他50岁时,尤晏告诉他结扎了;次年尤晏让他当心公司股市崩盘;尤晏说毕业可以回家,前提条件是爸爸提前退休;后来又说,爸爸提前退休也没用,他一定不会回去,让他趁早死心……再后来,尤晏可能又谈恋爱了,再没主动理他。 而今尤立人56岁,纵使保养再好,也是一个准备退休的中年人。 儿子的眼神和气质沉稳干练不少,他也实打实苍老和虚弱了许多。 如今,尤晏平静地给他讲述留德生活,剖析选择利弊。 他喜欢自己的专业,热爱支撑他念完博士。目前的公司可以给他提供更广阔的平台,他能发挥专业技能,创造更多价值。 他在管理学上只是一个本科生,毫无管理实践经验,远不如集团里目前的人才。再者多年没有继续深造,知识早已全部清零。他莽然接手,只会拖慢发展步伐,更何况他意不在此。不如另觅贤者,各施所长。 虽然不开心他的选择,尤立人没法反驳他的逻辑。 公司目前稳定运作,的确没那么迫切需要他这一号外行人士,但等自己退休、甚至过世之后呢?两代人创下的基业,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尤家从此更名改姓吗? 尤立人依旧一筹莫展。 尤晏只是前来叙述观点,不恳求他的同意或理解。尤立人也没法把他变成溥仪,一生绑在龙椅上。 尤立人不愿妥协的妥协下,给尤晏下一道警告:只要他在世一天,他绝对不会承认冯师延这个儿媳妇。 尤晏不怒反笑,轻快道:“人家还不想当媳妇呢,瞎操心。” 巧奶奶旁听全程,叹服尤晏的巧思敏才,忘记发言,这下终于逮到机会发表看法:“你专心钓你的鱼去吧,每次提回来不够塞牙缝,没点长进。” 尤晏离家多年,尤立人无法耳提面命,闲余时间多,他渐渐发展出钓鱼爱好。周末下乡呆一天,提回一两条可怜小鱼,有时甚至空桶而归。但鱼饵的确用完,钓鱼椅坐烂几张,鱼竿也折了好几把。 尤晏去首都后,尤立人有一天做了一个梦。 他在一片农场的湖边钓鱼,有个大家伙来咬钩,他死命拽上来,想着终于可以跟老母亲交差。突然间,一道有点熟悉的女声呵斥道:“你为什么来我的地盘钓鱼?来人,把他扔出去!” 尤立人鱼跑了,人给架到农场门外,装备一样样给丢出来,最后的鱼钩恰好钩住他的嘴巴,他再也没法说话。 尤立人醒了,浸出一身凉汗。 那以后,老年病终于开始侵袭他,医生告诉他多开心,少生气,笑口常开,像您妈妈一样。 巧奶奶咔咔笑着夸医生真帅。 尤立人自己没发觉,对尤晏的要求和期待逐年递减,控制力也同比减弱。 不知哪年,他开始松口:老大不小了,差不多就结婚吧,再往后拖就黄了。 尤晏说:“你不是死不承认她吗?” 再后来,尤立人立场又变了,说:“不结就不结吧,要个孩子总可以吧。” 尤晏说:“不结婚哪来的孩子,再说,你忘记我结扎了?” 尤立人老哥们的儿子大多“先有孕,再结婚”,只要孩子一来,结婚那不水到渠成吗。 就他儿子不开窍,三十好几的人还顾着玩玩玩。 哦,还有老路家的路弘磊,老庞家的庞姣姣。 当然,少不了把他扔出农场门外的魔女!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群祸害! 尤立人把老哥们家的孙子视频发给尤晏,说:看这大胖小子,多可爱啊。 尤晏回他一张截图:研究表明,父亲超过50岁胎儿致畸率高…… 第96节 yy:「爸爸,您得先戒烟吧」 尤立人:“……” 混账东西!他想抱孙子又不是想抱儿子。 尤立人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巧奶奶嚯嚯笑着,笑声种类越来越丰富,说:“不进民政局,不进产房,每年进医院只为了体检,在法律上是闪闪发光的自由人,在生活里有稳定的工作和忠诚的伴侣,对女性来说,这是多么美好自由的人生啊!——延延真是棒,把我年轻时候没实现的愿望统统实现了!” 尤立人又车轱辘骂一顿,说:“胡闹!哪有女人不生孩子,女人不生孩子要那功能干什么?妈妈你不也这样过来的。” 巧奶奶翻白眼,给震惊得灵魂出窍似的抖了抖身子,说:“哦,有子宫就一定要用吗?那人人都有脑子,你怎么不用?” 尤立人:“……” “你想把财富留给后代,阿晏和延延想创造更有价值的产品和技术留给整个社会。孩子只会剥削延延的精力和资源,拖垮她的进度,所以她明智选择,说nonono!”她瘪嘴摇三下食指,“你和她们的人生选择在两个不同维度,没必要强行融合。知道孩子们为什么喜欢我,讨厌你吗?” 巧奶奶后半段忽然像童谣般半唱半念起来: “我不催婚,不催生,只催孩子找谋生;只要孩子工作稳,不婚不生不过问。——嘿,不、过、问!” 尤立人:“……” 巧奶奶朝他随意挥手,“不跟你说,我姐妹开始直播了——” 她回到手机上,灵活切换另一种笑声,“哟呵呵呵,枪枪来了,喵喵——我在这里!” - 冯师延当然不知道尤晏为不生孩子进行的抗争,她的词典里也没出现过孩子。 直到某年回西北扫墓,正好碰上睢玲二胎儿子百天宴。 睢玲老公不是当初的同学,初恋因为聘礼谈不拢,分了。现在这个同单位,年长几岁。 她第一个女儿出生时,冯师延还没回国,只给她发了一个红包。 宴席上人很多,林鸣真因为工作没来,冯师延只认识同席几个当初的同学,快二十年不联系,只聊几句工作,问一下婚否,再没话可说。 睢玲胖了,卧蚕黑出眼圈,在哺乳期不便化妆,脸上斑痕明显,但她笑得很满足。 当别人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熬到上幼儿园就轻松了”,她的愉悦多了几分;当别人说“恭喜啦,终于凑成一个‘好’字”,她的愉悦盛放开来。 她婆婆把孙子抱给一个孕妇,说:“准妈妈来实习一下,过几个月多个弟弟出来陪你玩啊。” 孕妇抱完后,又给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女人轮流接过去,其中一个说“接好孕,明年也生个弟弟妹妹出来陪你玩”,其他人哄然发笑。 冯师延拉着尤晏,等睢玲过来给了红包就走人。 睢玲把二十斤的胖儿子往冯师延怀里一塞,说:“你们也快了吧?生一个出来玩玩,给,抱一抱,岗前培训。” 冯师延仿佛一下子抱起雪枪和馅儿,沉甸甸的,婴孩的手正好放在他的饭碗上,按来抓去,冯师延尽量把他去性化处理,但还是异常难堪。 别人的喜庆场合,她不想宣扬自己的思想,也不想违背自己内心,简单说“没有”。 冯师延罕见地向尤晏眼神求助,尤晏愣一下,张开生硬的双臂抱过去。 睢玲跟讲解员似的,说:“看啊,这未来爸爸的姿势可比我们家那个专业多了,给他抱小孩像抱炸.药包一样。” 有人接茬,“男人嘛,不都这样,带小孩还是得我们女人来。” …… 冯师延把红包给她六岁的女儿,拉着尤晏匆匆离开。 不着急上车,冯师延挽着尤晏在雪地慢慢走,清空刚接收到的信息,等脑袋冷却。 她呼出一口白雾,“我得跟你说个事儿,大事儿。” 尤晏“嗯”一声,“你说,我听。” 冯师延停下,直面他说:“我记得刚在一起时,我跟你说过不想生孩子,也不想结婚。现在,我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以后,应该也不会。” 尤晏“嘿”了一声,手兜裤袋,蹦跶两下热身。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我跟你想法一直一样,没大事儿。” 冯师延沉默盯着他,冰雪映进她眼睛,像闪闪发亮的星。 这架势,是告诉他:她没开玩笑,希望他也正经点。 尤晏不晃了,立定,严肃,回视她的眼睛,直到他眼里的星星也静止。 冯师延松懈而笑,“那就好。” 尤晏说:“我也有个事儿要跟你说,小事儿,特别小的事儿。说出来没什么影响,但还是想跟你分享小秘密。” “嗯?” 尤晏弯腰跟她耳语一句,忽然像那年在篮球场,眼神黏在她身上,笑着跳着跑开了,离人猿泰山只差一个捶胸顿足——太冷啦,他把手都兜口袋里。 冯师延愣了一下,不禁莞尔,踩着雪地上的脚印,一步一步走独木桥。 尤晏看她过来,也笑着走向她,把刚才那句话一起带回来—— “姐姐,我绝育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没有番外。 下本《风刃之芒》有兴趣可以到专栏里收藏一下,不雷残疾的话,还是蛮甜的。 有缘秋天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