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来死去》 第一章 孟婆的奶茶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摇啊摇……” 身体什么感觉也没有,耳边除去流水声,就只有这个在他头顶上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反复倒带地念叨着这一句。 37闭眼睛躺着,不打算睁眼,反正睁眼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也知道这是要去哪里。 “又死了啊。”沙哑的声音停止了念叨,离他很近地说了一句。 “嗯,羡慕啊?要不要跟我换换。”他闭着眼睛没好气地说。 “这次……过得去么?”那声音又问。 他没回答,听着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叹了口气:“下一句是什么?” “什么下一句?” “摇到外婆桥下一句是什么?”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沙哑的声音再次开始重复这一句,念叨了一会又停下了,“你为什么又死了?” 又。 是的,又。 又死了。 像这样没事就来奈何桥一日游的人估计就他一个。 “不记得了。”他简单地说。 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笑得挺难听,37又叹了口气:“你还是继续外婆桥吧。” 那声音没理会他,继续嘎嘎笑着。 37也不再说话,他的确是不记得,他只知道距离自己第一次死亡已经很久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的。 但死后的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再次能续上的记忆,就是最近总这么来来回回在阴曹地府的摆渡船上呆着。 死了一次又一次,外婆桥听了一遍又一遍,永远也听不到下一句,简直抓心挠肺。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笑声中有人在他耳边问了一句。 “谁?”37猛地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人能说话,这条船37坐过很多次,这船上都是刚死的人,嘎嘎新的新鲜小魂魂,这些鬼出不了声,也顾不上出声,都忙着迷茫惊恐呢。 没有人回答他,耳边的外婆桥和水声也都消失了,听不到声音,看不见东西,没有任何感觉,四周像是凝固了一样。 又过了一小会儿,37看到细小的光,他知道到地方了。 前方出现了一点小小的亮光,那是孟婆的灯。 37往前移动了一下,灯光里能看到河边伸出的一块板子。 沙哑声音的船工管这玩意儿叫桥,而且还管它叫奈何桥,37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深受打击,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传说中的奈何桥居然只是块架在河边的门板。 这比孟婆有时候是男的还要让人无法接受。 “孟大姐来了。”那个沙哑的声音在37身后说了一句。 “带了几个?”尖锐的女声响起,灯影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四个,一个淹死的,俩病死的,还一个不知道怎么死的。” 黑影往前走了两步:“不知道怎么死的?又是那个死个没完的小孩儿吗?这俩月都来多少回了。” “是我,”37也往前走,站到船头,伸出手,“姐姐快给我一杯……一碗……一罐……今儿你发的是什么?” “奶茶,”黑影尖着嗓子笑了两声,晃了晃手里一个像杯子似的东西,“爆蛋奶茶,独家秘制,喝完你立马就可以失忆去投胎了。” 37突然很紧张,手都有些抖。 他每次都会紧张,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喝到过孟姐姐的失忆特典,无论是红枣银耳汤还是芝麻糊还是奶茶果茶,他从来没有喝到过。 一定要成功,一定要过去,一定要喝到,一定要投胎! “咦?”身后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37一听这声音顿时心里一沉,完了。 每次听到这个咦,他就知道完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冲孟婆喊了一声:“扔过来!” 黑影一扬手,爆蛋奶茶朝他这边飞了过来。 他正要扑过去接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的身体突然有了感觉,这感觉还很清晰明确,他被人一脚踹在了屁股上。 “回去,”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回去找到你自己。” “我不……”37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觉得自己飞了起来,接着迅速地向下坠去,很快地失去了意识。 找到我自己? 去哪里找? 为什么要找? 明明已经死了,而且都已经死成熟练工了。 为什么? 我自己又是谁? 37不知道这种状态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总之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耀眼的阳光。 身边有行人走来走去,马路上汽车按着喇叭……他又回来了。 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才慢慢转身走到旁边商店的玻璃门前看了看,玻璃上映出了行人的身影,但没有他的。 他对着玻璃挥了挥手,又跳了两下,最后有些失望地蹲下了。 还是老样子,他依然是个死了却投不了胎的鬼。 在玻璃门前蹲了一会儿,抬头时发现这是一家k记。 k记! 37很快地站了起来,他还没有吃过k记。 其实不光是k记,别的他也没吃过,在他残存的记忆里,他在第一次死之前,好像就没出过门,他的世界就是一个由很多灰白色屋子组成的巨大迷宫,他只记得那是个研究所。 总之,为了纪念自己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到人间,他决定去吃一次k记。 不过……他转头往四周看了看,得先找个身体。 找身体这种事挺麻烦,得一个个试。 根据37这段时间以来的经验,有些身体进去了就不舒服,呆不住,没几分钟就会被弹出来,还会让本来在白天就很虚弱的他更虚弱,自己看自己都快看不见了,跟个透明的塑料袋似的。 找一个合适自己呆着的身体要花很长时间,37时间挺多,大概再没有比他更悠闲的鬼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困在人间的原因,每天无所事事地瞎转悠。 37不断地靠近行人,寻找合适的身体。 也许他投不了胎是因为夙愿未了,也许他的夙愿就是吃一顿k记。 从太阳当头照一直试到太阳落山,37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身体,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挤进这人的身体之后,他马上感觉到了,这人饿了,这人头痛,而且这人很累,也很困,眼睛看东西都有点模糊。 这是一个估计已经连续工作了很长时间,疲惫不堪倒下就能马上睡死过去的人。 这些感觉让37不太舒服,但身体是合适的,反正就吃一顿饭,也不用挺太久,他转头往k记走去,摸出这人兜里的钱包看了看,有几百块钱。 走进k记的时候,37很激动,这是他第一次走进k记,闻到k记里的食物香味。 他在桌子之间很兴奋地转着,几次都踩在了服务员的拖把上。 转得差不多了之后他才看了看柜台那边,要排队,他随便找了个队伍排在了后面,跟着人慢慢往前移动。 过了十来分钟才终于轮到了他,他抽出一张一百块冲点餐的小姑娘挥了挥:“给我一份肯德基。” “请问要哪一种呢?”小姑娘问了一句。 “嗯?”37愣了愣,“哪一种?有很多种吗?” “是的,有汉堡,鸡腿,鸡肉卷……” 37听得有点儿迷糊,但他对k记的印象就是汉堡,于是打断了小姑娘的话:“汉堡汉堡我要汉堡。” “好的,请问要哪种汉堡呢?”小姑娘又问。 “这也有很多种吗?”37捏着钱,听到身后的人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有点儿着急。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是的,新奥尔良烤鸡腿堡,香辣鸡腿堡,田园鸡腿堡,深海鳕鱼堡,劲……” “啊?什么?”37听得很迷茫,吃k记的愉快心情被扫掉了一大半,都没记住小姑娘都说了什么,只好再次打断了她,“不要了不要了怎么这么麻烦,给我一份饭算了。” “培根蘑菇饭,巧手麻婆鸡肉饭……”小姑娘低头又开始报菜名。 “哎!”37忍不住喊了一声,旁边排队的人都看了过来,正在一边拖地的服务员也停了手看着他,这让他很郁闷,把钱收回了兜里,他根本分不清小姑娘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他没想到吃个k记会这么麻烦,很郁闷转身走出队伍,“吃个快餐都这么费劲你们还开什么饭店啊,不吃了!” 小姑娘有些尴尬地没有出声,旁边拖地的服务员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吃个快餐的智商都没有你还吃什么饭。” 37很恼火,也很失望,当然还有些不好意思,这年头在k记连点餐都点不来的人估计没几个了。 所以这个服务员声音很低但还是被他听见了的话让他非常没面子,扭头指着那个服务员:“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服务员停下了拖地的动作,站直身子看着他,手指在拖把棍子上轻轻敲了敲。 “你……”37想说话,但看清这人的脸之后他停顿了一下,盯着这人瞬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这服务员挺高的个儿,身材很好,长得也很……帅,还有他喜欢的小麦色的健康肤色…… 服务员大概在等他说话,扶着拖把没动。 37往他面前迈了一步,想伸手摸一下他的脸,但手刚抬起来,突然觉得本来就很疼的脑袋一下像是要炸开了似的,疼得他眼前一个劲儿蹦着小花,身上也疲惫得发软,老控制不住地想往地上跪。 接着就是强烈地心慌,心跳节奏完全乱了,这当然不是对眼前这个帅哥服务员一见钟情,这是…… 心脏病? 37还没来得及细想,心脏位置猛地一阵绞痛,疼得他全身都往一块儿缩。 他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的时候,听到四周发出了一片惊叫声。 完了。 又! 又……死了? 卢岩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做个笔录做了两个小时让他精疲力尽。 蹲在派出所门口的路边抽完两根烟,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关宁打来的,一接通直接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回事?” “姐你消息很灵通啊……”卢岩站了起来,往公车站走。 “那人怎么死的。”关宁问。 “急性心梗,”卢岩摸了摸裤兜,好半天才摸到一个钢蹦,“我就说了一句话……对了,我觉得你可以给我派活了。” “嗯?” “我失业了,我被辞了。” “你被肯德基辞退了就让我给你派活?卢岩,你都多久干不了正经活了,别难为我,你不要名声了我还要口碑呢。”关宁说得很不客气。 “我现在可以干了,我……”卢岩捏着一个钢蹦靠在公交站牌下,看着远远开过来的车,“我今天一句话就说死了一个人,别再让我去跟踪婚外情了。” 关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那行,明天你去跟踪上回说的那个小三儿,不要求你一句,十句,二十句,你要能把她说死了,我给你派个大活。” 没等卢岩再说话,关宁把电话给挂掉了。 卢岩啧了一声,捏着钢蹦上了车,扔进投币箱里正要往后面走,司机叫住了他:“两块!” “不是一块么?”卢岩愣了愣,他身上就一个钢蹦的零钱。 “两块,空调车。”司机盯着他。 卢岩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第二个钢蹦,只好往投币箱里扔了五块钱,坐到了最后一排。 人要倒霉起来不光是开口一句话就有人能嘎嘣一下死你跟前儿,就连坐个公交都要比别人多交四块钱。 到站以后车上只剩了卢岩一个人,他下车之后,司机直接甩了拐弯的那个站,顺着直道把车开走了。 卢岩叹了口气,慢慢往家溜达。 这一段路相当破旧,没有路灯,没有商店。 因为是旧城区,路上被大货车压出来的一个个大坑快一年了也没人来修,深点儿的坑下了雨能养鱼,一到晚上就能听到车子爆胎的声音,卢岩失眠的时候数过,多的时候一晚上能爆十来辆。 走过最烂的那一段时,卢岩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每一个人的脚步声都不同,但一般就那么几种,对于卢岩来说,很容易分辨。 身后这个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不是路人。 两秒钟后,尖锐的刀刃顶到了他后腰上。 “哥们儿,”一个压低了的男声在他身后,“借点儿钱。” 卢岩停下了,没转身也没动:“没有。” “别废话,钱包拿出来,还有手机,”刀刃往他腰上戳了戳,“这儿可没摄像头,捅了白捅。” “那你捅吧。”卢岩回答。 劫道这位是新手,卢岩从他声音和打个劫还啰啰嗦嗦老半天的风格就能判断出来,就这废话一大通,被抢的要跑早跑没影儿了。 而且这人还追不上,之前的脚步声能听出来,他穿的是双不合脚的皮鞋。 “操,这是你自找的!”劫道的咬着牙说了一句,刀刃离开了卢岩的后腰。 新手要不怂蛋,要不傻猛。 这人是后者。 卢岩回手劈在了他手腕上,向着卢岩捅过来的刀落在了地上。 这人大概没想到剧情会有这样的发展,犹豫了两秒,接着就扑向了地上的刀。 “不走?”卢岩一脚踩在了刀上。 “你大爷!”这人一看刀被踩住了,直接弯着腰一拳从下向上冲他脸上砸了过来。 卢岩侧身躲开了,抓住他的胳膊顺着惯性带了一下,这人扑了个空踉跄着往前冲了出去。 出于避免再被纠缠的考虑,卢岩抬腿在他后背上踹了一脚,劲儿很大,这人跪着扑倒在了旁边的花坛上,半天没爬起来。 卢岩绕过他快步往前走,这人在背后狠狠地说了一句:“你在哪儿混的!” “混?”卢岩想了想,“文远街。” “文远……街?” “嗯,”卢岩摸出根烟点上,转身看着他,“文远美食街,我在那儿卖麻辣烫,消费满一百送啤酒,欢迎光临。” 第二章 前方高能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摇啊摇……” 37闭着眼,听着让他烦躁不堪的熟悉声音,琢磨着这次要是还投不成胎,回去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把外婆桥后边儿那句问出来。 船晃了晃。 37没动,这是船上的新鬼折腾出来的动静。 没准儿就是刚心梗完了跟他一尸两魂一块儿死的那位。 自己第一次死的时候好像也折腾了半天来着,但记不清是怎么折腾的了。 新鬼不会说话,也顾不上说话,在船上来回来去晃着。 失去实体感觉的滋味儿很难受,摸不到,碰不到,再加上各种迷茫,惊恐,不甘的折磨。 船工很享受新鬼这个状态,念叨了几句摇啊摇之后就开始嘎嘎地笑。 不过让他更愉快的大概是这么快又在船上看到了37。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船工沙哑着嗓子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没听过。”37没好气儿地说。 “你不看电视么?”船工嘎嘎笑了几声,“也是,20岁,这片儿演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呢。” 37没说话,起来往船头靠了靠,一片墨色中他再次看到了灯光和灯光里的门板,不,奈何桥。 “上回跟我说话的是谁。”他问。 “不知道。”船工回答得很干脆,甚至都没好奇上回有人说话。 “你船上的人你会不知道吗?你要不知道你咦什么咦,还回回都咦。”37看着门板边的黑影,相比孟姐姐细长的身影,这个黑影要魁梧得多,这回是孟大哥。 “你跟他们不一样……小孩儿,你知道么,”船工不急不慢地哑着嗓子说,“有多少人既不在阳世,也不在阴间?” “像我这样吗?”37站到了船头最前端。 “你?你跟他们不一样……不一样……他们是永远就在这条河里,永远,两边儿都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们永远只在河里,”船工顿了顿又嘎嘎笑了起来,“不过也许有一天你也……” “哥哥,跟孟姐姐换班了啊?”37冲桥边的黑影喊了一声,打断了船工的话,这话让他有些慌乱,也有些害怕,他不想变成一个永远被困在河上进退不得的魂魄。 “嗯,她调休。”孟大哥手里似乎有个瓶子。 “喝什么喝什么?”37伸出手,“扔过来!” “二锅头。”孟大哥手一扬,瓶子冲着他飞了过来。 在37感觉自己指尖就要碰到瓶子的瞬间,船工在他身后轻轻地“咦”了一声。 又咦! 37一阵绝望。 肩头突然有了实感,他被人结结实实推了一把,向前栽下了船头。 “回去。”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这次他甚至连喊一声都来不及,就陷入了混沌之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两边的时间不一样,他被人推下船,不一定当时就能回来,根据经验,有时候是几小时,有时候得几天。 想到这点,37有些担心,如果时间一点点变长,会不会有一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在混沌的河里飘着无处可去的鬼魂? 他在路边站了很久,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对于他来说,这个时间挺好的,比白天强。 旁边落地玻璃里很亮堂,他靠过去看了看里面墙上挂着的钟,八点半,里面有不少人在吃东西。 37惊喜地发现这是一家麦记。 心里的郁闷暂时被一扫而空,上次没吃成k记,这次吃麦记也不错啊! 他很开心地跟着行人进了麦记的玻璃门,看着收银台上方的餐牌。 理论上他想吃麦记也必须得找个身体,没人能看得见他,也没人听得见他。 不过在k记里费了半天劲也没吃上东西的经历让他印象深刻,这次他没急着找身体,退到一张桌子旁,他得先研究一下餐牌。 研究了十来分钟,37决定要个巨无霸套餐,要吃就吃个大的。 他转身往门口走过去,打算去找个合适的身体。 天刚下过雨,门口这块被踩得都是泥,拖地的服务员低着头拖得挺起劲,拖把直接对着37的脚划了过来。 他习惯性地躲了一下,拖把从他脚边划了过去。 服务员的动作停下了,抬起头冲他说了一句:“对不起,没注意有人过来。” “……没关系。”37往旁边让了一下,看清这服务员的脸之后他眼睛一下瞪圆了。 这不是在k记拖地的那个帅哥么? 怎么k记和麦记是一家的? 而在还没弄清这其中的关系时,他猛地发现一个让他更吃惊的事。 这人能看见他? 是的这人能看见他! 还跟他说了话! 这个发现让37整个人,不,整个魂都有些哆嗦了,他瞪着服务员,有些语无伦次:“你是……跟我说……不,你是……你能看见我?” “嗯。”卢岩站直了身体,扶着拖把,很认真地看了看面前这个人,不超过20岁,眼睛挺大,长得不错,就是说话有点儿不太正常。 “怎么可能?”37很吃惊地追问,“别人都看不到我,怎么你可以?” “……现在看不见了。”卢岩低下头,转身往旁边拖着地走开了。 他经常能碰到这样的人,前阵在k记工作的时候,有个姑娘每天头发上别着一朵大红纸花来餐厅里要一杯白开水,然后坐在桌边对着一个空白笔记本朗诵,风雨无阻地坚持了三个月。 把门口这块拖干净了之后,他打算去收拾一下桌子,一转身,发现那小子还站在他身后,看到他转身立刻问了一句:“能看到我么?” “不能。”卢岩觉得这人肯定是有病,没再看他,拿着拖把往工具室走。 “你能,你能看到我,还能听到,是不是?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那小子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 卢岩没再理他,把拖把放好之后开始收拾桌上的餐盘。 37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死来死去这么久,第一次碰到能看到他,听到他的人,这让他心里激动得不行。 可这人很冷淡,现在连看都不往他这边再看一眼了。 37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靠墙站着看着他。 这个服务员真的很帅,37站了一会儿,开始离着几步距离地跟着他在一张张桌子间走来走去。 “我见过你,”转了几张桌子之后,37说了一句,“在肯德基,你也是在拖地。” 服务员没理他,拿了餐盘倒进垃圾筒里,扭头又继续收拾。 “你长得真好看,”37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跟在他身后说话,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有在没身体的情况下说过这么多话,也许是因为太寂寞,或者是太惊喜,“你有没有女朋友?” 服务员还是不理他,收拾完餐盘之后又回工具室里拿了拖把到门口拖泥去了。 37跟过去,有些失望,这人是又看不见他了吗? “你不记得我吗?那天我……”37站到他身边,“那天我点餐的时候就倒在你面前死了。”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这人拖地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37立刻开心了,肯定还能听到! “啊不过不记得我也正常,那天我不是这个样子,”37继续跟着他,“那你有没有女朋友?男朋友呢?” 帅哥依然是沉默着当他不存在地拖着地。 37有点儿郁闷,这么久以来他就这么死过去又活回来地飘着,好容易遇到了一个能感知到自己存在的人,却连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他看着一言不发埋头拖地的帅哥,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出个大招。 在帅哥的拖把伸出去时,他过去把脚放到了拖把前。 拖把直接从他脚上穿了过去,帅哥的动作终于停下了,盯着拖把没有动。 “理我吗?”37问。 帅哥又继续开始拖地,37再次把脚放到了拖把上,拖把依旧是顺利地从他脚上穿过。 帅哥终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抬起了头。 这是卢岩这辈子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他对自己的观察力有百分百的信心,拖把的确是从这个人脚上穿了过去,而且是两次。 拖把穿过时,这人的脚变得有些透明。 其实这样的事根本不需要有什么观察力,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 这一瞬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想找个人掐自己一把。 “嗨,现在肯理我了吗?”37站在他面前冲他摆了摆手,“你叫什么名字?” “……卢岩,”卢岩盯着他,调整着自己因为过度震惊而没按节奏跳的心跳,“你是……” “我是个鬼啊。”37笑着说。 卢岩刚调整过来的心跳一下又蹦错了点儿,无比后悔自己开口跟这人说话,扶着拖把棍儿闭上了眼睛:“说得太突然了。” “那应该怎么说啊,”37想了想,“要我先举个牌子写上前方高能么?” 卢岩觉得自己眼前乱哄哄的奔过一片各种颜色的弹幕,居然临危不乱地想起来自己挺长时间没看b站了。 “不用了。”他站起来,尽管他现在震得有些扛不住,但还是看到了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店长,工作时间坐在椅子上被看到了要扣钱。 “那……”37还想说话,但卢岩已经拿着拖把飞快地跑进工具室,把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上,他把拖把往旁边一扔就蹲到了地上。 这叫什么事儿? 报应? 这是他听到“鬼”字时的第一反应。 可他根本不记得见过这么个人。 靠在一边的拖把滑了下来,砸在他头上,他猛地一惊,蹦了起来,一脚踢在前面的水桶上,架在水桶上的另一个拖把也倒了下来,叮铃当啷一通响,在工具室狭小的空间里响得跟炸雷似的。 卢岩手忙脚乱一通整理,门外突然响起了刚才的那个声音:“其实关了门我也能进去,你在厕所里我也能进去。” 卢岩停下了动作,心里说不出是恼火还是害怕。 “我先敲下门吧……不知道能不能敲到,我还从来……没试过……”那个知道前方高能的鬼在门外说。 这话刚说完,门就被敲响了,还是很有礼貌的三声。 “敲你大爷!”卢岩的火窜了起来,把拖把踢到一边,一把拉开了工具室的门,“你丫不是能穿墙么你进来啊!” “你……”店长一脸震怒地举着手站在工具室门外,“什么意思?” 第一天上班,工作时间就公然坐在大厅正中间休息,进了工具室就不出来,还骂了店长。 卢岩换掉工作服从麦记走出来的时候什么情绪都没了,就算店长不让他走人,他也呆不下去,自己辞了职。 在商场后面的员工停车场找到自己的电瓶车,卢岩坐在车上点了根烟。 他整个人都还陷在巨大的莫名其妙以及不可思议不知道是该发火还是该惊悚的状态里。 那个声称要敲门进工具室的鬼在他吼完店长之后消失了,确切说他打开门的时候,那个鬼就已经不在门外了。 到现在也没再出现。 卢岩叼着烟,看着电瓶车后视镜里的街灯,还有在街灯下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种自己病得不轻的感觉。 这几天是怎么了? “你辞职了?”身后突然有人说了一句。 卢岩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嘴上叼着的烟掉在了裤子上。 后视镜里赫然站着刚才的那个鬼,卢岩一巴掌拍在后视镜上,镜子应声掉到了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卢岩没回头,拿起烟头,拍了拍裤子上的烟灰。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有人过来就吓跑了,我怕被撞到……”身后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你在镜子里也能看到我?我自己都看不到!” “嗯。”卢岩回头猛地伸手挥了一下,手从身后的人身体里穿过,一股寒意瞬间裹住了他整条胳膊。 他收回手,没再说话。 “我叫……”37看着他的背影,想了半天没想起自己的名字,他有时候会忘掉自己的名字,一直没忘过的只有37这个数字,这是他的编号,“我叫……37……” “三七?不叫田七么?”卢岩弹了弹烟灰,这鬼是投胎失败的中药么。 “我想不起来……我的名字了,”37叹了口气,“不过我过一会儿就会想起来的,到时再告诉你。” 卢岩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下了车跟他面对面站着:“你什么意思?打算跟着我多久?” “不是不是,”37摆摆手,“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我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人能看到我。” “你没死的时候是个话痨吧,死了不投胎跟这儿找人聊天儿?”卢岩坐回车上,发动了小电瓶,不管这是真的,还是他神经错乱,他都不想再跟这个田七三七的呆着了。 “我想投啊,但是我死来死去每次都被扔回来啊,”37一提这事儿就很烦躁,“你以为我不想走么!” “你……慢慢死,不要着急。”卢岩安慰了一句,把车往街上开了出去。 开到街上之后,卢岩看了看残存的一个后视镜,没看到人了,松了口气。 刚想拧拧油门加速的时候,后视镜里37的脸突然从他肩后探了出来:“你能帮我个忙么?” “操!”卢岩猛地刹了车,吓出了一身冷汗。 “摇啊摇……摇到奈何桥,不,摇到外婆桥……”37的声音就贴在他耳边,“后面一句是什么?” 卢岩觉得自己头都开始疼了,扶着车把咬了咬牙,定了定神:“……外婆叫我好宝宝。” 第三章 王斧头 “谢谢你……谢谢……”耳边的声音像是猛地松了口气,慢慢变得小声,接着就消失了。 卢岩回头看了看,身后空了。 他听说过,如果鬼被困在阳间,往往是因为夙愿未了,比如喜欢谁喜欢了半辈子结果没来得及表白就挂了,要不就是半截儿身子埋了还留个脑袋在河底呆着……总之就是得有人给他了却心愿才能去投胎。 按这个说法,这个小鬼就是因为不知道外婆桥下一句是什么所以被困住了? 卢岩重新发动了车子,有点儿哭笑不得,这得是个多死心眼儿的鬼啊…… 卢岩到家的时候快十点了,楼下小街的夜市摊已经都摆上,各种小吃热的凉的甜的辣的,一盏盏挑在红色篷布下的灯在路两边排成了两行。 他减了速,开着小电瓶缓缓从人群和乱七八糟的摊位前穿过。 文远街这片儿算是老城区最旧的街区,治安问题长驻本市新闻头条,环境脏乱差,几十年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带着独特的气场,跟这片街区混然一体不分你我,出门往街上一站,脑门儿上就写着文远俩字儿。 卢岩把车停在了一个摊位前,烧烤麻辣烫啤酒,摊位上已经坐了两桌人,站在烧烤架后面忙活的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抬头看到了他,愣了愣喊了一声:“岩哥?你今儿不是夜班吗?” “给我几串牛肉。”卢岩招招手。 这个女人叫许蓉,住卢岩楼下,肚子里的孩子六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爹是谁,卢岩跟她合伙租了个摊儿,他夜班的时候就许蓉出摊,钱各自分开。 “正好多烤了几串,”许蓉用塑料袋装了几串牛肉串走到他身边,胳膊有意无意地在他手上蹭了一下,“要啤酒吗?” “不。”卢岩抬手在她胳膊上弹了一下。 “哎哟!”许蓉喊了一声,卢岩这一下劲儿不小,她皱着眉用力揉了揉胳膊,“干嘛你!” “森田疗法。”卢岩拿过牛肉串,掉转车头把车开进了楼道里。 楼道里没有灯,加上是封闭式的走廊,外面路灯的光也照不进来,整个楼道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从别人家门缝里透出来的细细光线。 卢岩拿着牛肉串慢慢往上走,脚步很轻,呼吸也放得很轻,耳朵捕捉着所有能听到的声音。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一楼的两户一家改成了麻将室,一家是个盲人按摩诊所,卢岩落枕的时候去按过,瞎老头儿干按摩之前可能是打铁的,卢岩让他按的差点儿没把组织上的秘密全盘招了。 二楼一家人在看电视,笑得很疯狂,另一户没人在家。 三楼许蓉家里有人,估计是她弟弟,隔三岔五会来搜刮一次许蓉的钱,对门正在打儿子,有点儿像上刑,不过受刑的显然不是硬骨头,卢岩上了三级楼梯,他已经喊了四声奶奶救命…… 四楼很安静,卢岩对面住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是个哑巴,老太太每天四点半起床骂半小时万恶的新社会,五点出门买早点。 卢岩在自己门口站了两秒钟,确定了屋里没有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手电,对着四边的门缝照了一遍,然后开门进了屋。 屋里有些凌乱,衣服随意地扔着,拖鞋也跟散过步似的东一只西一只,卢岩不太爱整理东西,越是凌乱,他越有安全感。 他记得每一样东西摆放的样子,哪怕胡乱扔在沙发上的衣服他也能看得出有没有被人动过。 “我辞职了,”卢岩给关宁打了个电话,进厨房把水壶放到电磁炉上烧着,“明儿我还是去跟小三儿吧。” “我已经安排别人了。”关宁说,没有问他辞职的原因。 “还有别的小三儿么,小四儿也行。”卢岩点了根烟站着,看着壶底针尖一样细的小气泡。 “有人要找一份资料,具体的我给你发邮件,你要愿意接就给我回话。”关宁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卢岩放下手机,静静站在水壶前,一直到水开了才拿起水壶准备泡茶。 刚一转身,猛地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他吃了一惊,迅速往后退开,手一扬把壶里的开水对着那人的脸泼了过去。 水哗啦一声全泼在了那人身后的微波炉上,顿时一片热气腾腾。 开水泼完之后卢岩才看清了这人是谁,压着又惊又怒又害怕的情绪才没把壶一块也砸出去。 “……你反应真快,动作也好快啊。”37站着没动,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你……”卢岩转身把壶放下,趴在洗手池上打开了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好几把凉水才撑着水池沿把话说完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说了我能直接进屋吗,”37在厨房里转了转,“我试了一下,敲不了门,我碰不到门……” “没问你怎么进来的,”卢岩关上水,从来没有人能离他这么近还没被发现的,他被吓得够呛,特别是反应过来身后这家伙不是人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老跟着我,我不已经告诉你了么,外婆叫我好宝宝,后边儿的版本不同,你要我挨个给你背一遍么?” “啊,”37突然笑了起来,“我想起我名字了!” 卢岩闭上眼睛缓了缓才慢慢转过身:“关我什么事?” “我说过想起来就告诉你的啊,我叫王钺。”37很认真地把名字说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对人介绍自己。 “哦。”卢岩重新烧了一壶水,拿了抹布把微波炉上的水擦掉,又开始拖地上的水。 “拖地是你的爱好么?每次看到你都在拖地。” 卢岩没理他,拖完地之后就站在水壶前不动了。 这个鬼……说实话卢岩到现在也还没功夫静下来琢磨一下这事儿,他不能完全相信他会真的见了鬼,但如果这真的是个鬼,这鬼似乎跟从小到大印象里的不太一样,样子不吓人,甚至还挺漂亮,大眼睛看着也单纯无害。 他现在就琢磨着怎么能让这鬼不再跟着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叫王月还是王亮还是王月亮的鬼又开始说话:“你会写么?钺字?不是月亮的月。” “哪个,越来越烦的越么。”卢岩随口问了一句。 “不是不是,是……是……”王钺在他身后转悠了好几圈,“是刀枪斧钺的钺!” “哦。”卢岩应了一声,刀枪斧钺?这名字起得实在不好,杀气太重。 “是不是特有文化?”王钺有些得意。 “文化?钺字什么意思你知道么。”卢岩关了电磁炉,拿着烧开了的水走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开始泡茶。 “钺就是……”王钺跟了出来,站在茶几面前,“好像是斧头的意思。” “哦,真有文化,”卢岩点点头,把水倒进茶杯闻了闻,抬头看着他,“王斧头,你还不走?” “王钺!不是王斧头!” “嗯。”卢岩打开电视,边看边喝茶。 王钺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叹了口气:“那我走了。” 卢岩看着他,靠近门之后人变得有些透明,接着就慢慢地像是渗透进门里了一样,消失了。 “走了?”卢岩问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他走过去从猫眼往外看了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喝了两杯茶之后,卢岩打开了电脑,关宁的邮件已经发了过来,要求简明,附件的资料挺详细。 卢岩点开资料看了一遍,这人以前他跟过,照片和家里的情况他基本都知道,对于他来说,这活没有难度。 要搁以前,他不可能接,关宁也不可能给他这样的活,这简直是侮辱。 但现在不同。 他记下内容,把邮件删了,又用专门的软件清理了一遍。 楼下夜市渐渐进入最亢奋的阶段,猜拳的,喝多了轰着摩托车油门玩的,吵架的,砸酒瓶的,偶尔还有受不了吵的住户往楼下扔东西泼水的,交响乐似的气势磅礴。 卢岩把床上的衣服被子推到一边,腾了块空地儿躺下,在脑子里简单过了一遍明天要做的事。 打从接不了大活之后,他在这儿租房快三年了,已经适应了这种充满了底层生活气息的声响,听着这些声音只觉得踏实,没多大一会儿就困了。 王钺站在街角的灯影里,作为一个在白天会变得虚弱的鬼魂,他却不太喜欢晚上。 他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但夜晚还是太长了,东游西荡转来转去的感觉很没意思。 他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自己其实很怕黑,虽然除了船工他也没什么人能说话了,好容易碰上个能看到他的帅哥,还被人家赶了出来。 一个怕黑的鬼魂,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冥界众鬼的头。 黑夜让他精力旺盛,没有实感的身体也能感觉到轻松,但黑暗里他常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想像,不,不是想像,梦?也不是,他都不需要睡觉。 可能是记忆? 他想不起来的那些记忆,跟那个灰白色迷宫一样的大房子有关,不过他也不愿意想起来,似乎并不美妙。 除了记得那是个研究所,他死之前一直呆在那里之外,别的事在他脑子里都已经混乱不堪。 王钺在几条街上来来回回转到了后半夜,探进一户人家里看了看钟,快四点了。 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别说人,他连个孤魂野鬼都没有碰上。 平时倒是能碰上两三个,但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就跑,跟见了阎王似的,有时候直接能把自己跑散了。 自己长得也不吓人啊…… 王钺知道自己什么样,虽然他死了之后才第一次见到镜子,而且从镜子里也看不到自己,但他发现水里能有倒影。 他蹲在河边对着自己的倒影看了一天,记下了自己的样子,他觉得挺好看的,不知道为什么别的鬼见了他会这么躲着。 又转悠了两圈,王钺发现自己回到了卢岩家楼下。 闹哄哄的夜市已经散了,地上扔满了垃圾,竹签,饭盒,纸巾,还有很多看不出真身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走进楼道,慢吞吞地往四楼走。 到四楼转角的时候,他听到了声音。 有个男人在卢岩家门外鬼鬼祟祟地站着。 王钺愣了愣,飞快地靠近这个男人,发现他背着个包,正贴在门上听着。 小偷?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小偷工作。 王钺瞪着这个人,在他身边张牙舞爪半天,这人就打了个冷颤,连看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低头从包里拿出了几根东西,蹲下似乎是准备撬锁了。 王钺没办法,只得埋头穿过门进了屋,他知道卢岩在家,这人不一定偷得成,但他看到了这人包里有刀。 如果真的不小心打起来,他什么忙都帮不上,最多在旁边喊两声卢岩加油…… 一进屋,他发现屋里的沙发旁亮着一盏很小的灯,只照亮了沙发那一小片,而卢岩居然正靠在沙发上悠闲地抽烟。 “有小……”王钺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指了指门,“偷。” 卢岩夹在手指间的烟轻轻抖了一下,往后仰了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你怎么还在?” “我本来没在了,我路过,”王钺转身把头探到门外看了看,“有人在你门口,你没听见声音吗?” “听见了,”卢岩叼着烟站了起来,走过去在门上敲了敲,“都20分钟了,不行明儿再来吧,对过老太太要起床了。” 两秒钟后门外一连串有些惊慌的脚步声往楼下跑了。 “你巡逻?”卢岩把烟掐了坐回沙发上。 “没。”王钺盯着卢岩,卢岩换了衣服,黑色的紧身背心和一条运动裤,结实的肌肉和诱人的腰线看得清清楚楚。 王钺有种奇怪的感觉,现在这种对着卢岩喜欢得不行就想呆在他身边的感觉他有些熟悉。 以前有过,曾经有过。 他以前有过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对谁? 他低下头,很长时间也没有想起来。 “那你站岗?”卢岩躺倒在沙发上,随手拉过一件外套搭在肚子上。 “不,”王钺走到他身边蹲下了,“我就是转累了,没地方去。” “鬼还会累啊。”卢岩闭上眼睛,胳膊搭到眼睛上。 “会啊,快散掉了,”王钺点点头,“能把灯关了吗?” 卢岩伸手把灯关掉了:“散?” “就像你刚吐出来的烟那样,那个是烟吗?抽烟?香烟?”王钺问。 “是,你没见过烟?”卢岩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有点儿不能理解,“你要在我这儿呆多久。” “天亮了走行么?”王钺站起来弯下腰,盯着卢岩的侧脸。 卢岩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王钺在屋里来回转着,他从来没有在别人家里呆过这么长时间,觉得很新奇。 他一直觉得“家里”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跟研究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颜色很多,东西也很多,各种桌椅,柜子,还有……书。 黑暗中王钺在里屋看到了书柜,半面墙的书,密密麻麻地从地板排列到天花板。 “这么多书!”他有些惊讶地喊。 “嗯。”卢岩闷着声音在沙发上应了一声。 王钺没怎么看过书,只翻过几本医学杂志,看到这么一大版的书很吃惊,但除了下面几排是中文字,上面的全是外文书,他能认得出英文,还有一排别的文都不认识:“你还看这些书?看得懂吗?” 卢岩没出声,王钺又追问了一遍,他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又点了根烟:“嗯。” “你怎么会看得懂这么多?”王钺从里屋出来,弯下腰盯着他的脸。 卢岩喷了口烟出来:“这叫敬业。” 第四章 田七! 王钺其实不太明白敬业是什么意思,想再问下去,卢岩却不再说话,似乎是睡着了。 他站在书柜前,看着满满当当的这些书,想要拿一本下来看看,但手在书柜上折腾了半天,连书柜的玻璃门都没有碰到,更别说打开门拿到书了。 他有些泄气地蹲下,低头看着地板。 卢岩家的地板是硬的,很旧的磁砖,王钺想起以前自己住的地方,地上是厚厚的地毯。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踩在上面是什么感觉了,光脚踩上去大概是软软的,毛毛的……可是为什么没有鞋呢? 王钺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没有穿着鞋踩在地毯上那种感觉的记忆。 没有鞋?为什么? 不知道在书柜前蹲了多久,天色开始蒙蒙亮了,楼下偶尔传来几声说话声,还有车开过的声音。 王钺想起来自己跟卢岩说了呆到天亮就走,于是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卢岩还躺在沙发上,姿势没变过,胳膊搭着眼睛,他弯下腰看了看,卢岩的鼻梁很直,嘴唇形状也很漂亮。 他偷看过别人睡觉,崔医生发现之后说过:“偷看别人睡觉啊,被人发现了会不好意思吧?” 崔医生?王钺愣了愣,崔医生? 崔医生叫崔逸。 可是……这是谁? 卢岩动了动腿,王钺赶紧直起身,该走了,答应了天亮走,就得天亮走。 转身的瞬间他眼前突然闪过一片血红。 他停下,僵在了原地。 血,全是血。 还有人影,带着口罩的白色人影。 王钺没有实感的身体顿时感觉到了疼痛,巨大的疼痛混杂着惊恐将他淹没。 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胳膊和腿,清晰而真实。 熟悉的恐惧,想哭,想呼救,却不知道谁能救自己……王钺连着退了好几步,拼命地挥手,想要赶走眼前的血淋淋:“啊——” 卢岩一直醒着,他没那么好的心态,家里有个身份不明不知道是鬼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的“人”,他睡不着。 王钺就像一团烟雾,没有任何声音,但他靠近时,卢岩能感觉到寒意,他知道王钺在客厅里。 这声带着惊恐和痛苦的惨叫把他从闭目养神的状态惊醒了。 他分不清这真实的声音是来自王钺还是别人,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跳起来的同时他从沙发坐垫的夹缝里拿出了枪,脚落在地上站稳时,手里的枪已经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王钺身体向前团成一团跪在地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卢岩把枪口向下移了移,确切说,不是看不清王钺的表情,是看不清他整个人。 透明过王钺的身体,卢岩看到了地板上磁砖的花纹和接缝。 王钺变成了半透明的一团雾。 “求求你们……”王钺声音很低,带着颤抖,“求求……疼……” “王钺,”卢岩犹豫了两秒钟把枪塞回了沙发坐垫下,提高声音,“田七!” 王钺没有反应,依然是团着颤声求饶,他想起来王钺不是田七,于是又重新喊了一声:“三七!” 他往王钺身边走了两步,感觉到了强烈的寒意,现在是初秋,王钺身边的空气却冷得像深冬,而且这寒冷能一直透进人身体里。 卢岩突然感觉有些沮丧。 他愣了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这样。 心里在这一刻涌出的失望,看不到前路的迷茫,低落的情绪让他顿时有些无力。 这一辈子就这么灰暗下去了的绝望没有预兆地猛地抽走了他的支撑。 卢岩垂下胳膊,有种想要跪到地上的欲望,就那么团起来,缩起来…… 在弯下腰想坐到沙发上时,卢岩顿了顿,咬着牙又直起了身,转身冲进了厨房,扑到水池边把水开到最大,把头埋到了水龙头下面。 水哗哗地冲着,水流从耳后和脖子滑到脸上,卢岩深深地吸气,然后呛了口水,抱着水龙头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通之后长长舒出一口气。 之前的情绪慢慢消散了,他关上水,挂着一脸水珠子回到客厅。 “田,三……”他的话没有说完,团在地上的王钺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几秒钟之后消失了,“王钺?” 没有回应。 他能感觉到王钺应该已经不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才重重地倒在了沙发上。 怎么回事? 卢岩靠在沙发上半天都没动,一直到门被敲了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有人上楼脚步声他居然没听见。 “岩哥!”门外是许蓉的声音。 卢岩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沙发,过去打开了门。 许蓉穿着睡衣站在门外,目光在他脸上身上来回扫着:“还以为你没起来呢,帮个忙呗。” “什么。”卢岩撑着门框。 “我家水管总阀在漏水,漏一夜了,”许蓉往他屋里又看了看,笑着说,“帮我弄弄呗。” “漏水?”卢岩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 “嗯,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又不会……”许蓉声音有些发腻。 卢岩从外套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陈师傅,起来了没?上午有空过来帮弄弄水管吧,漏水。” 卢岩报了许蓉家的地址之后,转身看到许蓉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看着他,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卢岩你他妈是同性恋吧!”许蓉咬牙瞪着他。 卢岩想说我就不是同性恋也不能跟个孕妇怎么着啊,但没等开口,许蓉已经转身跺着楼梯下去了,三楼传来狠狠的摔门声。 卢岩关上门,洗了个澡之后整个人舒服了不少,他从卧室里拿出自己的包背上,准备出门。 关宁给他的那个地址是一个别墅区,他要拿的东西就在其中一栋里。 之所以说拿,因为这对于他来说基本没有难度。 当然,这种活不会有多少钱,特别关宁还是个抠门儿的人,给他的钱比卖烤串儿多不了多少,唯一的好处就是省时间。 卢岩今天情绪有点儿不稳,到了地方之后找了个奶茶店要了杯奶茶慢慢喝着。 小区进出的车不多,目标车牌的车在他喝完一杯奶茶之后开出了小区。 卢岩看了时间,八点半。 家里只还有一个保姆,保姆九点之后会出门买菜,中间有一个小时时间,平时卢岩不会等,但今天他要谨慎,情绪会影响判断力和行动力。 他得耐心等保姆离开。 保姆开着小电瓶出了小区,卢岩只看到个侧影就已经确定了,站起来走出了奶茶店。 小区保安24小时在岗,不过监控有盲区,做为小区骄傲的绿化实在太骄傲,种在围墙边的树都骄傲地探出了墙外,挡掉了这里唯一的摄像头。 卢岩从包里拿了件沾满白灰还有油漆道子的衣服套上,戴上帽子和手套,从树叶里翻了进去。 小区里有正在装修的房子,他这样子走在路上没人注意,一两分钟就到了要拿东西那家的后院。 卢岩打开锁只用了十来秒,接下去会不会被拍到他没所谓,他没有案底,唯一有关的大概是一个叫福二娃的小孩儿二十年前从孤儿院失踪的记录。 只凭监控上一个看不到脸的身影,没人能知道他是谁。 后院有狗,没有拴,卢岩进门的时候狗冲他叫着扑了过来,他侧身躲开,反手劈在了狗脖子上。 狗哼哼了两声摔到地上晕了过去。 卢岩把帽檐拉低,从后门进了客厅,简单看了一下屋里的情况之后上了二楼,越是想藏起来的东西越好找。 卧室床下的暗格,衣柜里不常穿的衣服,随意摆放着的镜框后面,卢岩找了一圈,又进了书房,书柜里掏空的书和书柜后面的夹层……都没有。 他在宽大的皮椅上坐下,转了两圈,看着眼前跟台球桌差不多大小的书桌,弯腰钻到了桌子下面。 在桌子的每一个面和拐角都细细摸了一遍,最后把手伸进了抽屉那边跟地面只有一拳高的空隙里。 顺着边缘一下下按着,按到第三下时,他听到了“喀”的一声。 卢岩的手指摸到了一个文件袋,他笑了笑,这暗格费了不少心思。 文件袋里的东西就几张纸,他没有看内容,只是把纸放到桌面上很快地拍了照,再放回了原处,然后迅速低头从原路退了出去。 经过后院的时候,狗已经清醒了,看到他发出了愤怒的低吼,背上的毛全竖了起来。 “好狗。”卢岩冲它竖了竖拇指。 翻出围墙之后他绕了一条街,把衣服扔进垃圾箱里,找了个小面馆要了碗面,坐在角落里把刚拍到的照片传到了关宁的邮箱里,清空了相机的内存。 慢慢吃完一碗面,手机收到短信,卢岩擦了擦嘴站起来走出了面馆。 关宁把钱打了过来,虽然抠门儿,但她付钱的速度却一直很电光石火。 回到家的时候楼下盲人按摩的瞎老头正坐在门边街边听人下象棋,卢岩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笑了笑:“小卢回来了?” “嗯,”卢岩停下脚步,“胡大爷好耳朵。” “步子比前阵儿沉,”瞎老头一脸深沉地抽了口烟,“累了吧,什么时候过来按按?” “我再挺几天……”卢岩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一想到老头儿跟逼供似的手法,他就很犹豫,今儿刚溜门破锁完,要这么一按他觉得自己没准儿能直接奔派出所自首。 瞎老头笑了起来:“你下次来让我徒弟给你按,小姑娘手劲儿小。” “好。”卢岩随便应了一声,进楼道里把电瓶给推了出来,今天他得去冷冻厂进货。 他一般都去冷冻厂进货,别的地儿倒是有便宜的,但他从来没要过,他必须保证自己不惹麻烦。 “你这种人,最好就规规矩矩活得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就对了。”关宁一直就这么教诲,他也一直照做。 他从冷冻厂买了几箱鸡翅丸子和牛羊肉回来,扛上楼的时候冻得他胳膊发麻。 到了四楼他刚把东西放到地上准备掏钥匙,一抬眼猛地看到刚才还空荡荡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个人影。 他一下靠到了墙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出不去了,”王钺退到一边,“我一个上午都在这里想出去……” “出不去是几个意思?”卢岩有点儿恼火,压着声音小声吼,“门和墙都他妈挡不住您呢,别告诉我就三米距离您迷路了!” 王钺没说话,卢岩开门把东西搬进厨房之后到门口看了一眼,他还站在那里,对着墙发呆。 说实话,王钺真不是个能让人害怕的鬼,就这么一脸茫然冲墙站着的样子,卢岩看了居然有几分不忍心。 “你怎么就出不去了?”他小声问。 “我……”王钺刚要开口,对面的门响了一声。 “进来。”卢岩迅速关上了门,对着猫眼往外看了看,对门儿老头捧着个茶壶走了出来,估计是要去楼下看人下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王钺站在他身后,“我从楼下出去,然后就又回到这里了,怎么出去都是这里。” “鬼打墙啊?”卢岩进了厨房烧水泡茶,“这不是你们鬼的职业技能么,还能用在自己身上?” “以前也有过,过一会儿就好了,今天时间长点,”王钺站在客厅窗边,“你以为我想呆在这儿么,你这么……我才不想呆在这儿。” “我怎么了,我够镇定的了,”卢岩脱掉t恤,换了背心,“这也就是我,换别人早让你吓死十来回了。” 王钺没说话,盯着卢岩。 “干嘛。”卢岩点了根烟看着他。 “真想摸摸你,”王钺靠近他,“想摸一下,亲一下也行……” 卢岩呛了口烟,躲开他坐到了沙发上。 “你摸过别人吗?亲过吗?”王钺跟了过来,蹲在沙发旁边。 “你是不是耍流氓让人打死的?”卢岩叼着烟有点儿无奈。 王钺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看着他没出声。 沉默了一会儿,卢岩指了指他:“鬼能换衣服么?” “换衣服?”王钺低头看了看自己。 “你这身是什么衣服?”卢岩对着他喷了口烟,烟穿过他的身体向后飘去。 王钺身上的衣服跟现实相当脱节,灰白色的套头衫,看着像麻布的,裤子也是同系列,卢岩感觉就跟电影里精神病院里的病号服似的。 “这个啊,我一直穿这个,死之前就是这样,”王钺站了起来,“你想看别的?” “嗯,能换么,穿这个在我跟前儿晃多了我该吃药了。”卢岩进厨房沏了壶茶。 “这样行么?”王钺在客厅里说。 卢岩拿着壶走出来,发现王钺身上的灰色衣服不见了,变成一套西服。 “我用过的身体穿的衣服我都能换。”王钺挥挥胳膊。 “还有别的吗?”卢岩摆弄着茶具,突然觉得挺有意思,“这个看着就热。” “有,”王钺的身影渐渐变淡,再一点点出现的时候,身上变成了一套老头儿打太极的白褂子,“这个行吗?” “我……”卢岩叹了口气。 “那再来。”王钺兴致挺高,淡入淡出地折腾。 再次出现的时候,卢岩瞅了一眼,压着笑竖了竖拇指:“这套好,小绿裙子不错。” “弄错了弄错了,”王钺赶紧摆摆手,“我再换,每次换出来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卢岩慢慢洗着茶,他觉得跟做梦似的,自己居然在跟一个鬼玩换衣服的游戏,这要让关宁知道了肯定当他疯了,没准儿能找人灭了他的口。 “这个呢……”王钺问。 卢岩放下杯子抬起头,动作顿了顿,半天才说了一句:“你穿对了衣服还挺……顺眼的。” 王钺这回弄的是很简单的短袖t恤和一条修身休闲裤,看上去随意而舒服。 “那就这个?”王钺一听这话相当愉快,凑到了卢岩身边,“你喜欢我这样?” “……不是我喜欢你这样,”卢岩下意识地躲了躲,“是你这样比较正常。” “那你会喜欢我吗?”王钺很执着地又问。 “干嘛?”卢岩看了他一眼。 “我很喜欢你啊,你要是也喜欢我,我们就可以做|爱了。”王钺说。 第五章 wc研究所 卢岩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放下茶杯盯着王钺:“你说什么?” “做|爱,”王钺看着他,“我们俩做……” 卢岩没说话,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进了卧室,在里边翻箱倒柜。 “怎么了?”王钺站在卧室门外看着他。 “你怕这个吗?”卢岩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串木珠子,举到了他眼前。 “这是……什么?”王钺凑过去看了一眼,“佛珠?” 这是串桃木珠子,卢岩不记得是从哪儿弄来的了,不过王钺明显对这东西没有感觉,卢岩把珠子扔回抽屉里,又转身进了厨房。 “这个你怕么?”卢岩从案板上拿了头大蒜一巴掌拍碎了,空气里很快充满了蒜香。 “大蒜啊?”王钺说了一句,还是挺平静,“不爱吃。” 大蒜也不管用,卢岩对于各种道听途说来的驱鬼小秘方顿时失望无比,正想着是不是该去楼下把许蓉叫来试试孕妇驱鬼法的时候,王钺突然叹了口气。 “行啦,我知道了,别忙了,”王钺退到了门口,半个身子隐进了门里,“走了。” 没等卢岩说话,他消失在了门后。 卢岩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打开门往外看了看,王钺似乎也没在楼道里了,看来是真走了? 不说走不掉么,这一转眼又能走了? 他关上门,回了卧室,脱光衣服躺到了床上。 正好是午饭时间,楼上楼下的菜香都飘进了屋里,卢岩闭上眼睛,今天他不觉得饿,没胃口。 有点困,他打算睡一会儿,有时间就睡觉是他的习惯,但这会儿闭眼挺了半天他却还是清醒的。 不踏实,没法放松下来,身边有一个随时可以一键穿墙的“人”让他很无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多出一个人看着自己,这种压力是他从来没体会过的。 在王钺说出“做|爱”俩字之后,他甚至做了很多联想,睡觉的时候,洗澡的时候,或者……如厕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拿过手机看了看日历,是不是该去上柱香? 卢岩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总算睡着了,直接睡到了下午,对门儿老太太站在门口冲她老头儿嚷嚷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他没睁眼,习惯性地保持不动,听了听屋里的动静,这才慢慢起床,拿了钱打算出去吃点儿东西,还得回来准备晚上出摊用的东西。 出了门老太太嚷嚷的分贝一下提高了不少,震得卢岩耳朵都痒痒了。 “小卢出门儿啊!”老太太打了个招呼,也没等卢岩回应,扭头接着冲屋里嚷嚷,“让你不要穿那个鞋,摔了怎么办,把那个破洗衣机拖出来!正好让卢岩帮拿杂物房去!” “我去拿,”卢岩赶紧进了对门屋里,把老头儿正在推的洗衣机弄了出来,“拿楼下去?” “嗯,坏了,拿下去等收破烂儿的来,”老太太点点头,塞了个桔子到卢岩兜里。 洗衣机很老的样式,单缸的,倒是不大,但楼道里这家的白菜那家的炉子堆得空手走都费劲,卢岩半扛半拖的半天才把洗衣机弄下了楼。 刚到楼道口,他还没站稳呢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王钺,手一抖,洗衣机差点儿没砸脚上。 “你怎么还在?”卢岩忍不住问了一声。 “我可不得跟着么,得搁杂物房里啊!”老太太在身后回答。 “……哦。”卢岩把洗衣机扛出了楼道,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王钺还站在那里没动。 弄好老太太的洗衣机,卢岩随便找了个快餐店吃了点东西,回来的时候发现王钺还站在楼道口。 “还走不了?”卢岩看了看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问。 “嗯,”王钺看了他一眼,走出了楼道,身影消失,接着又出现在了楼梯上,冲卢岩耸了耸肩,“你看,就是这样。” “哦。”卢岩从他身边侧身走过,往楼上去。 “跟你有关系,”王钺在他身后说,“我很久没这样了。” “跟我有屁关系,别以为在我跟前儿死一回就能讹上我了。”卢岩没理他,继续上楼。 “谁知道呢,反正我出不去了。”王钺跟着他。 卢岩停下脚步转过身,王钺离着他几步远也停下了,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问:“外婆桥还有别的版本?” 卢岩进了屋,王钺站在门口:“你不是说你能背吗?背一个听听。” 卢岩撑着门框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进来吧。” 王钺笑了笑走进屋里:“你知道么,我每次死了,都听见船工在唱,摇啊摇……但他只唱这一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请我吃块大年糕,”卢岩进厨房从冰柜里拿出煮好的汤底,放在炉子上热着,“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 “还有呢?”王钺来了兴趣,跟在他身边转悠着。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来格纺棉花,舅舅来格摘枇杷,”卢岩有点儿无奈,“枇杷树上一朵花,舅母戴了巧几巧几走人家,走到东家吃西瓜……后边儿忘了……” “这是什么?一个字没听懂。” “宁波话。” “宁波是哪里?”王钺想了半天,一脸迷茫。 卢岩看了他一眼:“你文盲啊?” “不是,”王钺凑到汤锅旁边看了看,“你还会说哪儿的话?” “哪儿都会。”卢岩把火关小,回了客厅准备泡茶喝。 “那你是哪儿的人?”王钺跟了出来。 “你是哪儿的人,”卢岩拿起茶匙取了点茶叶,“听你说话没口音。” “我……”王钺没了声音,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可能不记得了吧,我死了很久了。” 这话让卢岩感觉到一阵寒意,赶紧倒了热水出来开始泡茶。 “我一直呆在一个……研究所,”王钺想了想,又肯定地说了一遍,“嗯,就是个研究所。” “研究所?”卢岩看着一点点在热水里伸展开来的茶叶,敏感地追了一句,“什么研究所?” “不知道,”王钺弯下腰看着杯子,“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 这个年龄不可能是研究人员,卢岩打量着他,那是研究对象?研究什么的?还能把人给研究死了? “研究所什么名字?记得么?”卢岩问,他不确定这家伙跟着自己还声称因为自己被困在楼里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但他想弄清,不求给田七超度,至少要想辄把他从自己身边弄走。 “记得!”王钺点点头,很肯定地说,“研究所叫w.c.什么什么的。” “wc?”卢岩拿起杯子喝了口茶,“研究屎啊。” “不是wc,是w点c,是缩写。”王钺有些不满地解释。 “缩写?我操研究所?”卢岩敲了敲杯子,“你们研究所很直白嘛。” 王钺盯着他没说话。 “干嘛?”卢岩看了他一眼。 “你这人怎么这样。”王钺退开站在客厅中间,表情有些不愉快。 “我怎么了,”卢岩笑笑,“你不跟我说实话,我就顺着猜呗。” “我说的是实话!我从来没骗过人,骗人是要被……被……被……”王钺说到一半停下了,看上去有些恍惚,“被……我不记得了……” 卢岩看着他,王钺这样子倒的确不像是在说谎。 “你笑起来真好看啊,”王钺突然换了话题,没预兆地凑到了他眼前,“真好看,你之前为什么不笑?” 卢岩赶紧往后缩了缩:“你真不是饥渴死的?” “饥渴?”王钺慢慢蹲下了,“有时候……是很饿……饿得肚子疼……” 卢岩感觉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起身进了厨房:“你呆客厅,我这儿一堆事要忙,你让我静一会儿。” “哦。”王钺在客厅里应了一声。 卢岩把一会儿要用的锅和食材都准备好,楼下已经开始有人摆上了,规定是九点之后才能摆,不过对于文远街来说,自己定的规定才叫规定,所以过了七点就全摆满了。 “是不是很香?”王钺问了一句。 “闻不到么?”卢岩进了卧室换了件衣服准备下楼,他摆摊的东西都放在楼下杂物房里。 “闻不到,我只能听和看,别的都不能,”王钺进了厨房,站在汤锅旁边,“这个看上去就很好吃啊……” “挺……惨的,”卢岩感慨了一下,“那你去麦当劳是看着过瘾么?” “我是去吃的,我如果……”王钺犹豫了一下,“如果到别人身体里面就可以……吃……” 卢岩指了指他:“你离我远点儿。” “放心吧,”王钺摆摆手,“你不合适,不是随便什么身体我都能用的。” 卢岩摆摊的地儿就在楼对面的街边,不用跟别人似的用车拉,支完篷子放好桌椅什么的也就不到半小时。 王钺一直站在楼道口看着他,卢岩扫了他几眼,老觉得他那样子挺可怜,跟被装在玻璃瓶里的小动物似的。 于是趁着没人注意,他走回了楼道口,装着看手机,小声说:“你可以去我屋呆着,不用站这儿愣着。” “我看看,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意思,”王钺笑了笑,“我想到一个办法可能可以出去。” “嗯?”卢岩看着他。 “我在楼里找个人,用这人身体出去,然后再出来……可能可以。” 卢岩皱了皱眉,他赶紧又补了一句:“不用你的,我用不了你的身体,进不去……我还是第一次有进不去的身体呢,顶多是进去了呆不住……” 这话卢岩怎么听都觉得有点儿不那么对劲,不过他的重点不在这上边,他打断了王钺的话:“怎么,你试过上我……身?” “不用试,靠近了就能知道。” “你最好老实点儿……”卢岩盯着王钺,小时候看电影里一演鬼上身都抖得跟舔了电门似的惨绝人寰。 “岩哥?”许蓉的声音从楼梯上传过来,“跟谁说话呢?要帮忙么?” “不用,你呆着吧。”卢岩转身往外走。 “见了我就跑,我一个孕妇,还能把你怎么着了么,”许蓉很不屑地斜在他身后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卢岩回过头看了许蓉一眼,发现一直呆在楼道口的王钺不见了。 “怎么,有话说啊?”许蓉笑了笑,扭着步子迎了过来。 “留神摔了。”卢岩看了看她,转身过了街,听到许蓉小声骂了句王八蛋。 过了晚上八点,来吃东西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卢岩忙着招呼,他摊子不大,但人多了就他一个人还是有点儿手忙脚乱的,暂时没顾得上琢磨王钺去哪儿了。 许蓉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过来了,开始帮着他收钱拿东西什么的。 卢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许蓉斜眼瞅了瞅他:“两串烤鱿鱼多辣。” “嗯。”卢岩对许蓉没什么好感,但偶尔也会觉得她可怜,除了她弟弟有时候来要钱,他没见过许蓉别的亲人和朋友。 忙了一阵,客人都吃上之后,卢岩轻松了一些,坐椅子上点了根烟。 抽了两口一抬眼看到王钺就站在街中心,他愣了愣,出来了? 这条小街很窄,晚上夜市一摆起来,车就进不来了,但过往的摩托车和电瓶车很多,还都开得不慢。 卢岩正想招手让他过来,一辆摩托突然冲了出来,王钺站在原地没动,车对着他冲了过去。 卢岩猛地一下跳了起来,差点儿撞到旁边的许蓉。 “干嘛你!”许蓉捧着肚子喊了一声。 摩托车从王钺身上穿了过去,卢岩这才反应过来这人不会被碰到,坐回椅子上狠狠抽了两口烟。 王钺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过来,卢岩看了看四周的人,没有人看到王钺,他弹了弹烟灰。 “我出来了,突然就出来了,”王钺站在他身边,“我想到一个问题,我思考了一下。” 卢岩没说话,思考?一个鬼还干思考这么有档次的事儿呢。 “你是什么?”王钺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身体。” 卢岩还是没说话,只是往王钺那边扫了一眼,他不明白王钺的意思。 “我用不了你身体,一秒钟都不行,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我自从死了就一直很奇怪,我投不了胎,我都快知道孟姐姐一共有多少套衣服了也没喝成孟婆汤,”王钺闷着头自己一连串地说,最后一指卢岩,“那人说让我找到自己,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啊!” “谁?”卢岩用手遮着嘴问,他其实没太听懂王钺念念叨叨这一通说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谁,他推我下船让我回来找自己,我是谁啊?”王钺有些茫然,也有些烦躁,“你说我倒底是谁啊,我是王……钺,对,王钺啊,37啊,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让我找?” 卢岩抽了口烟,把烟头在地上按灭了,压低声音:“你先去别地儿转转,我晚上收了摊儿再跟你一块思考成么?” “我去哪儿?”王钺问。 “你平时都去哪儿?”卢岩胳膊肘撑在腿上低着头,“你没碰上我之前不已经浪迹人间东飘西荡很久了么!” “哦,我知道了,”王钺点点头,往路两头看了看,挑了东边的路口,“我从那边走。” “嗯。”卢岩直起身,松了口气,看着地上的烟头,摸出烟了又点了一根。 “别走!”许蓉突然喊了起来,“没给钱呢!” 卢岩皱皱眉,站起来看到许蓉正拦在几个年轻男人面前,碰上吃白食的了? “就这样的东西还好意思问我们要钱?”一个男人推了许蓉一把。 “别耍流氓啊!”许蓉突然提高了声音,“我一个孕妇你们想干什么!” “哟,挺会装啊!”那人收回手笑了起来,“那成,让你男人过来!” 两句话之后,卢岩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 这人认脸的功夫比劫道高多了,不过太不大气,都过了这么些天了,居然还能找上门儿来。 第六章 地鼠蹦蹦蹦 “吃了多少钱。”卢岩走了过去,把许蓉拉到了身后。 “一百三,送的啤酒也都喝了,”许蓉嗓门不小,平时拉场子吵架练就的花腔女高音,“嫌东西不好吃早干嘛去了!吃完了想起来不好吃了?不给钱行啊!吃了的吐出来!” “你他妈找死呢,现在吐你一脸你信不信!”那人眼睛一瞪指着许蓉。 卢岩笑了笑,抬手轻轻拨开了这人的手,之前被打劫那次他都没看这人正脸,现在才看清了,长得跟劫道专业不太匹配,一脸老实相,嘴还是歪的。 “走吧。”卢岩叼着烟说。 “什么?”许蓉愣了。 “走?”歪嘴也愣了愣,但马上又冷笑了一声,“我刚想走来着,这泼妇拦着不让走,现在让我走?老子不走了!” “你想怎么着。”卢岩问,他不想惹麻烦,但这人是成心找茬。 “赔钱!我朋友吃完肚子不舒服了!”歪嘴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子,那小子一听这话立马弯腰捂着肚子哼哼上了。 “没钱,你们是今天第一单,”卢岩把许蓉推到了旁边的摊位上,转身走回来对这边还愣着的另两桌客人说,“都走吧,不收钱了,没吃完的打包吧。” “赔钱!”那几个人大概看出来了卢岩不会配合,都围了上来。 卢岩低头把叼着的烟吐到地上踩灭了,抬起头,沉默了几秒钟:“来吧。” 歪嘴怔了怔,接着就狠狠地把旁边的小桌一脚踹翻了,在一阵唏里哗啦杯盘落地碎掉的声音中,他右手一拳对着卢岩的脸砸了过来。 卢岩偏头躲开了,不过歪嘴打架比打劫熟练,右手直拳被躲开之后迅速使出了左手下勾拳。 卢岩在他左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他的下勾拳线路被迫改道,擦着卢岩的脸再次打空,两次快速攻击之后,因为没有长出第三只手,他的进攻有了空档,卢岩在这时对着他胸口推了一把。 大概是没想到卢岩随手一拍一推的力量会有这么大,歪嘴连退了好几步站稳之后脸上带着有些恼火的讶异表情。 歪嘴的小伙伴并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他们只知道小歪第一回合败下阵来了,于是有两个人同时拎起了啤酒瓶子,对着卢岩的头一前一后地砸了过来。 这种实力悬殊的对决如果不想让人看出神隐高手的范儿来就得吃点亏,所以卢岩没太躲,抬手挡了一下,一个已经磕碎了的瓶子砸在了他手臂上,另一个整瓶子是在他肩上碎的。 卢岩一直觉得燕京淡出一群鸟了,不过瓶子砸人还是很有威力的,肩上一疼,手臂也被划出了几道口子,有一道估计不浅,他感觉到了血。 “别打了!”有人在旁边喊了起来,“报警了啊!” 歪嘴散打团并没有理会警告,夜市摊上打个架,特别是文远街的夜市摊,警察要次次都来,一晚上都不用走了。 “别打啊……别打了……” 卢岩在一片混乱中听到了王钺的声音,这带着颤抖的声音不大,但他却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他抽空往旁边看了一眼,看到王钺一脸惊恐地看着这边。 在卢岩踹开一张对着他腰抡过来的凳子,背上被另一张凳子砸了一下时,王钺突然蹲了下去,抱着头喊了一声:“啊——” 卢岩心里一沉,王钺这声惨叫他听着耳熟,上回听到这声音时他诡异的绝望感还没找到正解,现在又听到这声音,他顿时一阵紧张。 他迅速退了两步,抄起了放在一边的扫把,那种强烈的寒气袭了过来。 歪嘴拎着凳子向他一扑,卢岩正琢磨着是用扫把抽他脸还是别的地方,他却突然晃了晃,凳子掉在了地上,人顺着惯性在卢岩肩上撞了一下就停下了。 另外几个也都站在了原地没有动。 卢岩觉得有点累,疲惫不堪的感觉在很短的几秒钟里就淹没了他。 旁边看热闹起哄或者喊着别打了的人也在这会儿沉默了。 卢岩低头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腿有些发麻。 “别打了……不要打了……”王钺还是抱着头蹲在马路边上,身影有些模糊。 卢岩咬牙在自己手臂的伤口上抠了一下,疼痛窜了起来,疲惫的感觉稍微退了一些,他扭头看着歪嘴:“不走?” 歪嘴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慢慢走了几步,对几个小伙伴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走。” 几个人都没说话,安静地跟着他慢慢离开了。 几分钟之后,寒意消失了,卢岩站起来,开始收拾桌椅和一地的碎瓶子破碟子。 四周又一点点恢复了喧闹,有几个人还迷茫地坐着没动。 对于文远街夜市来说,这场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的斗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尽管斗殴现场的气氛一度陷入诡异,但却没几个人放在心上,没多久就又回到了正常的文远节奏。 此起彼伏的猜拳声,高分贝的老板再来盘烤鱼…… “我回去睡一会儿,我好像有点困了。”许蓉把之前收的钱递给卢岩,转身过街慢慢进了楼道里。 卢岩用水冲了冲手臂,收拾完一地乱七八糟之后,来了一桌客人,他招呼完了把点的东西上齐之后走到路边蹲下了,这回王钺还在原地没有消失,依然抱着自己的头。 卢岩点了根烟叼着,抽了两口:“晚上收摊了咱俩聊聊人生。” “嗯,”王钺点点头,往后缩了缩,“你在流血。” “没事儿,”卢岩从桌上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我……你怎么了?” 王钺抬起头,脸上居然挂着两行眼泪,卢岩对于一个鬼还能哭这种事很意外,叼着烟忘了抽,盯着他。 “疼么?”王钺退开了一些。 “不,”卢岩说,长期的训练让他能很轻易地把疼痛这种会影响行动和判断力的感觉扔到一边,“不疼。” “怎么会不疼,会疼的……我去……转转。”王钺站了起来,没等卢岩说话就转身飞快地往路那头跑了。 卢岩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灯下,把没抽完的烟掐了,鬼不应该是没腿的么,不该是飘着走的么…… 王钺做着所有属于活人的动作,走,蹲,流泪,感情还挺丰富,这鬼当得一点儿也不嚣张洒脱。 快两点的时候夜市才渐渐进入了尾声,卢岩摊儿上最后一拨客人走了之后,他把垃圾扫成一堆,桌椅碗碟和炉子什么的也都搬回了杂物房。 初秋的夜还挺舒服,不过忙完这一通他还是出了一身汗,回到屋里拿了衣服打算冲个澡。 进浴室站了两秒,他又退了出来,在屋里转了转:“田七!王钺?” 没有回应,确定现在屋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之后才又进了浴室。 卢岩一年四季洗澡都用凉水,这个习惯对于他来说能相当有效地减少感冒发烧生病的次数。 这个季节水稍微有点凉,除了碰到手臂上的伤口时有些辛辣的疼痛之外,洗得算是很舒服。 卢岩站喷头下边儿兜头冲着,冰冷的水滑过身体时的感觉清晰而舒适,他闭上眼长长舒出一口气。 “卢岩你在吗?”浴室门外突然响起了王钺的声音。 “我洗澡呢!”卢岩赶紧喊了一声,下意识地回手把浴室门给反锁上了。 “洗澡啊?”王钺的声音贴着他后背传了过来,“我好久没洗澡了都不记得什么感觉了……” 卢岩一回头,看到了站在墙角正上上下下打量他的王钺,他跟王钺对视了几秒钟,拿过旁边的浴巾围在腰上:“你进来干嘛?” 这种老式破房的浴室小得跟口棺材似的,两个人站在这里边儿想保持一尺距离都不太容易,虽然理论上来说王钺不占地儿,但视觉上还是让卢岩受不了。 “我不知道,”王钺愣了愣,很快地退着穿过浴门消失了,“我在客厅。” “嗯。”卢岩应了一声,扯掉浴巾又冲了一会儿才换好衣服出来了。 王钺站在客厅里,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 “你怎么死的。”卢岩没多绕圈子,他今天必须把有些事问明白。 他从桌子下面拿出药箱,坐在沙发上熟练地处理手上的伤口。 “怎么死的?上次吗?”王钺想了想,又指着墙上的画,“你画的吗?” “没问你上次,上次死的又不是你,”卢岩弄好伤口,点了根烟,“问你第一次死。” “第一次啊……”王钺沉默了。 是的,第一次是怎么死的? 他只记得自己大概是在很久以前死的,但却从来没想过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现在卢岩猛地问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 “不记得了?”卢岩看着他。 “我……”王钺皱着眉在客厅里来回走着,“好像真的不记得了。” “那好吧,”卢岩咬着烟,“你在那个wc研究所干什么?” “在那里住着啊,”王钺想也没想就回答了,“我住在那里,应该是一直就住在那里,死之前我一直在那里。” “一直?没离开过?没出过门儿?”卢岩盯着他,这让他有些吃惊。 “没有,”说到这些王钺有些兴奋,挥了挥胳膊,“好多东西我都知道,但是没有见过,比如麦当劳肯德基啊,还有星巴克啊……回锅肉啊,小笋炒肉片啊,烤肉啊……” “你是饿死的吧。”卢岩叹了口气,“你住在wc,每天都做什么?你是在那儿工作还是?” “工作?”王钺蹲下了,似乎在回忆,“工作……别人都在工作吧,崔医生他们在工作吧,大概。” “你没工作?那你在那里做什么?”卢岩把烟头掐灭了,“崔医生叫什么?会写他名字吗?” “崔逸,飘逸的逸,他跟我说的,”王钺回答,表情开始有些恍惚,“我在那里做什么呢……” 研究所,医生。 卢岩看着王钺,如果王钺没有记错或者骗他的话,也许这是个在做某种医学研究的地方。 那么眼前这个迷茫的鬼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你是做什么的?”王钺恍惚了一会儿,突然凑到了他身边。 “我?”卢岩笑笑,拿出茶叶罐子铲了些茶叶放进杯子里,“我是个……杀手。” 王钺没说话,表情没什么变化,沉默了半天之后他才挺平静地问了一句:“杀什么啊?” “杀人,”卢岩看了他一眼,“杀猪的那叫屠夫。” “哦……”王钺拖长声音,点了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激动,“那你说,我是不是被杀手杀的?” “不知道,”卢岩泡好茶,手指在杯子上轻轻敲着,看了看蹲在他身边的王钺,又低头瞄了瞄他脚,“你是站在地上还是飘着的?” 王钺跟着他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不知道,站在地上的吧。” “你不是没感觉么?”卢岩放下杯子,“还能站着?” “那不然我该怎么样呢?”王钺退开两步,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我一直都这样啊,你不也是这样吗,坐下,走,跑,跳,这些根本就不用想啊。” 卢岩看着他的动作,这大概是因为机械记忆,就像被截肢的人很长时间里都会觉得自己已经没了的腿或手还在,会下意识地做出各种动作。 “你还记得什么?”卢岩靠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电视?”王钺突然几步跑到了电视跟前儿,“我还没这么近看过电视呢!死了以后只在别人家窗户外面看过。” 卢岩看了他一眼,按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研究所没有电视?” “没有,”王钺摇摇头,“但是我见过,在电脑上看到过,死了以后也见过……” “没有电视有电脑?”卢岩打断了他的话。 “有啊,可以玩游戏。”王钺盯着电视。 “还能上网?”卢岩想起来第一次跟王钺的对话。 “嗯,”王钺点头,“当然能。” “你玩什么游戏?”卢岩站了起来,打开了旁边的电脑,这应该是条线索。 “地鼠蹦蹦蹦,”王钺站到他旁边,“你玩吗?” “……玩过,”卢岩没想到王钺会玩这个,这是个幼稚的网络游戏,每天刨刨坑,挖挖地洞,偷偷别人的存粮然后升了级就跟人蹦着打几架,关宁有阵子莫名其妙沉迷其中,拉着他一块儿玩了几个月,他点开游戏登陆,“哪个服务器?” 王钺盯着登陆界面,却没有说话。 “哪个服务器?”卢岩又问了一遍。 “没有,”王钺凑到屏幕前看着,有些着急,“没有啊,为什么没有了?” “没有什么?”卢岩有点儿莫名其妙。 “没有wc服务器了!”王钺指着登陆界面上一块空白的地方,“以前就在这里的啊,没有了!” “等一下,什么服务器?”卢岩感觉自己大概是听岔了,“wc服务器?” “嗯!”王钺看上去很着急,指屏幕退开了,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为什么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我死了多久了?我是怎么死的?我怎么了?我……” 卢岩看着之前王钺指着的那块空白,那里从来就没有过东西,不要说是什么wc服务器澡堂子服务器这种一看就不可能的名字,就普通别的服务器也从来没有放在那块儿的。 王钺这是记错了? 还是在骗他? 王钺还在屋里转着圈,背后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寒意,夏天跟这人呆一块儿都不用开空调了。 “田……”卢岩回过头,刚想说话,王钺突然停下了脚步,猛地抬起头看着他,脸上表情全变了,愤怒,焦躁。 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强烈寒意猛地扑面而来,一直冷进了卢岩的身体里。 他扔下鼠标跳了起来,又来? “为什么?你告诉我!”王钺指着他,眼神冷得吓人,“为什么没有了?” 卢岩在他抬手指过来的这一瞬间定在了原地。 恐惧。 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他从未有过的恐惧。 “为什么?”王钺慢慢靠近他,“为什么?” 茶几上放着的茶杯在王钺问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喀”地一声裂开了。 第七章 3838538 这是卢岩第一次在面对很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境地时束手无策。 王钺的眼神和表情都变了,带着让人心悸的冰冷,而他后退了两步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碰不着摸不着的,人家还能遥控。 裂了的茶杯里的茶水淌了一桌子,正一滴滴地从桌沿滴到地板上。 屋里很安静,卢岩能听见水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为什么?”王钺逼到了他跟前儿,盯着他又问了一次。 寒气让卢岩往后退了退,靠在了桌子上,再不解决这事儿,就得把鼻涕给冻出来了,他避开了王钺的目光:“我不知道,我的游戏界面一直是这样的。” “一直是这样?没有过wc服务器?”王钺声音还是很冷,但身影突然开始有些模糊,“不可能,我天天都玩的……” 卢岩迅速走进了厨房,把煤气灶给打开了,不知道一会儿王钺要是失控,用火能不能收拾一只鬼魂。 但王钺没有跟进来,卢岩在厨房里对着灶等了半天,最后慢慢走到厨房门口,看到了已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了的王钺。 “你没事儿吧?”卢岩看不清王钺的表情,但之前晶晶亮透心凉的寒意已经没有了。 “为什么?”王钺重复着这一句话,声音细不可闻,“为什么?” 卢岩已经不知道王钺这个为什么到底是对不存在的wc服务器还是别的,但王钺那种逼人的杀气已经消散。 他试着冲王钺挥了挥手:“田……” 张着嘴话没说完,在胳膊挥动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王钺已经很模糊的影子随着被带起的空气轻轻晃了晃。 卢岩顿了顿,又对着王钺挥了挥手,王钺就像一股烟似的又晃了晃,但一片模糊中他的眼睛却突然抬起看向了卢岩。 “你先……”卢岩一看这眼神就有些不踏实,随手拿过扔在旁边的一件外套冲王钺抖了了几下。 外套卷起的风把烟一样的王钺带向了门口,卢岩再接再厉地又扇了几下,王钺的身影开始像一个常规的鬼魂那样飘荡着,渐渐变得更淡,最后消失了。 卢岩扔下外套,打开门看了看,像王钺每次离开一样,这次也是同样的没有痕迹,走得干干净净。 虽然用这种神奇的方式把王钺弄走了,卢岩却谈不上有什么成就感。 王钺看上去的确是因为找不到那个wc服务器而突然暴走了,卢岩把桌上碎成几片的杯子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杯子被整齐地切成了四片,要是按圈儿摆好,就是一朵花。 王钺碰不到任何东西,却能让一个杯子碎得这么文艺,卢岩汗毛有点儿想起立,如果不是杯子,是人……他想像了一下自己被竖着平均分配成四片儿的情形,迅速把杯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这一夜几个小时里卢岩真正睡着的时间很短,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只是闭目养神,一直感觉着自己四周。 相比王钺在他屋里,不知道王钺在哪里更让他不踏实。 不过一直到对门老太太准时起床开嗓,王钺也没再出现。 卢岩在老太太的大嗓门儿里又睡了个回笼睡,快九点才起床洗了个澡,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喝着出了门。 楼道里很安静,街上也很清净,白天的文远街永远都透着一股子一夜疯狂之后的破败。 卢岩在早点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骑着小电瓶往新城那边开去。 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能找到答案的,调查,搜集各种资料这是关宁的强项。 关宁在新城最繁华的地段有个事务所,开在一个高档办公楼的17层,表面上是个调查事务所,跟踪小三儿,偷拍,捉奸拿双什么的,深一层的是承接靠谱老客户介绍来的各种业务,背景调查,窃取文件。 最深那层卢岩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杀个人越个货什么的,他只做自己那份儿,不多打听,安全起见,别的他也不想多知道。 事务所永远关着玻璃门,旁边有个密码锁,这月的密码是3838538。 卢岩站在门前,左上方的摄像头往他这边微微转了转,他按下密码,门打开了。 进门的小厅装修得很精致,放满绿植和满墙抽象抽疯或者不知道在抽什么的油画,穿过去拐个弯就是关宁的办公室。 卢岩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 关宁坐在大班桌后面背对着阳光,旁边的沙发上还坐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 卢岩对人很敏感,瞬间就判断出了这不是关宁的普通客户,这是他的同行,于是他转身又往外走:“不好意思。” “你们聊。”男人站了起来很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怎么突然跑来了?”关宁把椅子往后退了退,看着他。 “帮我查点东西。”卢岩坐到沙发上,闻到一股很淡的雪茄味儿,关宁只抽女士烟,雪茄也不是在这儿抽的,应该是之前那个男人身上的。 卢岩下意识会留意很多细节,有用没用的都会过一遍。 “我不白打工,”关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到卢岩点了点头之后才问,“查什么?” “查个研究所,看看这地儿是干什么的,”卢岩点了根烟,“w.c。” “出门直走右转。”关宁说。 “wc研究所,”卢岩从关宁桌上拿过烟缸放到自己面前的茶几上,又看了看烟缸里的烟头,“换口红了?” “一个研究所叫wc?”关宁皱了皱眉。 “据说是缩写,你看能不能查出来。”卢岩叼着烟,他不知道这俩字母到底能扩写成什么,wail cave?world cup?wah ching?working capital?without charge? “查这个干嘛?”关宁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盯着他的脸。 “我现在是你客户,”卢岩笑笑站了起来,“有消息了告诉我就行。” “卢岩,别忘了你是我的人。”关宁看着咖啡。 “碰上点事儿,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是唯一的线索,”卢岩拉开办公室的门,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没准儿跟我前两年的事儿有关呢。” 在他往外走的时候,关宁低声说了一句:“最近多留神,不太平。” 卢岩关上门,看到刚才的那个男人站在小厅里一幅画前,听到他出来,男人转脸看了他一眼,卢岩没理会,直接走出了事务所。 关宁最后那句话并不是惯常的关心,她没这么温柔体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最直白地告诉卢岩,最近有人出事了,被杀,失踪都有可能。 卢岩会留神,不用关宁说他也一直没有放松过,但他并不是太在意,尽管现在他接不了大活儿,也不知道自己几年前究竟碰上了什么事,但是生是死是什么下场他都能接受。 卢岩回到文远街的时候时间还早……其实现在什么时间对他来说都挺早的,他目前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中。 他从楼上拉了插板下来,打算给小电瓶充充电。 刚把车挪好,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跑得很急,步子也很沉。 本来他没在意,但脚步声接近之后他发现这人是冲着他跑过来的,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个半老头儿跑到了他跟前儿,呼哧带喘地看着他:“卢岩!” “谁?”卢岩愣了愣,他不认识这人,也没见过,这人肯定不是文远街的住户,但是…… 声音他却很熟悉,这是王钺的声音。 “我啊,我……”半老头儿有些急切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我是37……对,王钺!我是王钺!” “你搞什么!”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卢岩还是被吓了一跳,这是他头回看到王钺上别人的身,确切是头回看到鬼上身。 “你有钱吗,这个爷爷身上没有钱,我想吃那个,”半老头儿回手指了指街对面的一个小摊儿,“那是面条是吗,看上去很好吃,闻起来也很香!我想吃啊,我死了以后还什么也没吃成呢……” 那是个卖担子面的小摊儿,面条味儿是不错,但卫生条件很有限,几个不锈钢碗外边套个塑料袋就盛面了,吃完了把袋儿一撤再换一个。 “你别把人老头儿吃拉肚子了。”卢岩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拿出钱包往对面走过去。 他不担心别的,他怕被楼里的人听见他俩说话,这对话内容怎么听都不像在正常人范围之内的。 “你别出声。”卢岩带着他过了街,在小摊儿前给王钺要了一碗面。 王钺接过面,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低头挑了一筷子吃了,然后抬起了头想说什么,卢岩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快吃别废话。” 摆摊儿的老头儿往他身上瞅了瞅,卢岩扭开脸,人没准儿觉得他虐待自己爹呢。 一小碗面被王钺几口就吃完了,汤也全喝了,没等卢岩开口,他很麻利地把套着塑料袋的碗往旁边的水桶里一放,低下头就准备洗碗。 “哎!”卢岩赶紧拉了他一把,“干嘛呢?” 王钺转头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闲的吧你,走,”卢岩拉着他往回走,过了街才说了一句,“你还打算洗碗?” “不洗吗?吃完了不洗吗?会……”王钺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有些颤抖,“不会被罚吗?” “罚什么?”卢岩皱皱眉,这鬼活着的时候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记得了……”王钺低下头。 “还想吃什么?”卢岩看了他一眼,说实话他面对着个半老头儿真是别扭得不行。 “想……”王钺突然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惊慌地往四周看了看,“我得出来,不舒服,这个爷爷……” “怎么了?”卢岩猛地想起了上回在k记嘎嘣一下死自己跟前儿的那个人,顿时一阵紧张。 面前站着的半老头儿没再说话,过了几秒钟,卢岩看到他身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是王钺。 半老头儿在原地愣了愣,看了卢岩一眼。 从眼神里卢岩看出来这老头儿已经大概已经恢复了意识,他转身进了楼道,老头儿也没理他,顺着路慢慢往街口走了。 卢岩又走出楼道,没看到王钺。 吃饱了?夙愿了了去投胎了? 他进了杂物房翻了老半天,翻出一个旧的后视镜,是上辆电瓶断下来的,他打算把这个装到自己现在那辆上去。 慢吞吞地跟用了二十多分钟他才把后视镜装上了,闲着的时候慢动作最享受,他坐在车座上欣赏了一下一黑一红两个后视镜,一辆救护车一路叫着从外面小街上穿了过去,速度很快。 两秒钟之后卢岩拨掉了正在充电的插头,开着小电瓶追了过去。 救护车开到街口转了个弯就停下了,人行道上围了不少人,看到救护车过来都让开了。 卢岩把电瓶车扔旁边跑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是个老头儿。 看衣服就知道这就是之前被王钺用过身体的那个老头儿。 他手有些发凉,心也往下沉了沉。 果然! “这大爷怎么了?”卢岩问了问旁边一个围观群众。 “不知道,突然就晕倒了,好像喊头痛来着,”旁边的人回答,“救护车来得太晚了,这都快半小时了,估计……” 头痛?卢岩往前又凑了凑,老头的脸色一看就不妙,人可能已经没了,医生护士把老头儿抬上了担架正往车上放,他看到老头儿倒地的地方不远有些呕吐物,脑溢血? 救护车开走了之后,卢岩才开着小电瓶回到了楼下,重新插好电,慢慢上了楼。 王钺站在三楼的走道里,卢岩从二楼一转上来就感觉到了隐约的寒意,他现在基本能从王钺自带的制冷系统强弱判断王钺是否处于正常状态了。 “你来。”卢岩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 王钺跟在他身后上楼进了屋。 卢岩烧水给自己泡了杯茶坐下了,看着站在客厅中间的王钺:“那老头儿你弄死的?” “不是!”王钺瞪圆了眼睛,摇摇头,“我没有弄他,他自己死的。” “上回在肯德基死的那人,是你弄死的?”卢岩又问。 “不是我,我只是用一下身体……”王钺有些着急,“我没有要弄死谁!” “这么巧?”卢岩看着他,“我见两回,两回都有人死我跟前儿?你知道我名字么?” “卢岩。”王钺也看着他。 “嗯,我叫卢岩,我不叫柯南,”卢岩喝了口茶,“两次都这样,用巧合很难解释。” “我没有做什么,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王钺看起来很沮丧,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知道……” “田……王钺,那个,小王啊,”卢岩一看他这状态就有点儿紧张,这车轱辘话来几轮他手上的杯子没准儿又得碎,赶紧打了个岔,“你……” “干嘛叫我小王?”王钺抬起头。 “随便叫的,别人也叫我小卢。”卢岩放下杯子。 “别叫我小王,不好听。”王钺在屋里转了转。 “老王么,你也不老,那大王吧。”卢岩随口说着。 “不要大王!什么大王啊!” “女王大人?”卢岩点了根烟叼着,“算了,王钺,我问你。” “嗯?” “是不是你上过身的人就会死?” 第八章 人鬼情未了 卢岩的这个问题让王钺沉默了挺长时间,他在窗口和门之间走了好几个来回,才有些不确定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这还能不知道?”卢岩叹了口气。 “我没想过这个事。”王钺有点儿郁闷,没错,他死了又回来再死再回来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但他的确是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会死。 他关心的只是自己为什么投不了胎,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里。 每次回到船上时,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也不回头,一直往前,接过孟婆的那碗汤喝下去。 他对孟姐姐或者孟大哥手里的那份特饮的执着恐怕没人能理解。 虽然他喝不喝都已经不记得什么事儿了,但那是个标志,喝完了才算是死透了,否则就继续这么空荡荡的晃下去也许有一天就会永远沉在那条河里。 “你是个鬼,对吧,”卢岩拿了根烟叼着没点,“一个鬼居然连这么基础的问题都不知道,你也太不敬业了吧。” “那我现在想想?”王钺很认真地问,“我的工作又不是做鬼。” “你现在就是个鬼,做为一个一直投不了胎的鬼,你难道不应该有点儿探索精神么,”卢岩满茶几上找打火机,“算了你先想吧。” “我开始想了。”王钺转身站到了窗边,一副沉思中请勿扰的样子。 “想吧。”卢岩过去帮他把窗帘掀起一角来,这鬼没抽疯的时候还是挺乖的,不吓人,也不招人烦。 卢岩回到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地泡着茶,等着王钺的思考结束。 他谈不上有多喜欢泡茶,对茶却很了解,很多事他都没有兴趣,但都做得不错。 因为关宁一心要想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完美优雅的……杀手。 他对于关宁为什么会挑中自己并不了解,但关宁现在对自己的失望他倒是很了解。 “你太不争气,”关宁一脸痛心疾首,“我是把你当成要走出国门杀向世界的杀手来培养的,结果就培养出个大排档卖麻辣烫的。” 卢岩本来想说我主要卖的是烤串儿和啤酒,但这事儿他自己也很郁闷,就没说出口找抽了。 一根烟抽完,王钺还站在窗边没动。 卢岩拿着茶杯走到了他身边,靠着窗站下了,窗外没什么景致,被夜市的油腻浸得有些发黑的人行道,面黄肌瘦到不了秋天就开始落叶过完春天也长不出叶子的树就是全部风景。 “想起什么了吗?”卢岩喝了口茶,拉好窗帘。 “我每次死了都会回那边,身体死了,我要是没出来,就跟着死一次,”王钺说,“然后就去船上,听船工唱外婆桥,他声音很难听……” “嗯,别跑题,”卢岩点点头,“他们为什么死?是每次这样都会死吗?” “不一定,有些人被我用了身体就不会死……”王钺往他身边挨了挨,“那些呆不了多久的身体。” “也就是说,”卢岩没躲开,感觉自己跟站在打开了门的冰箱跟前儿似的,“你呆不住的身体就不会死,你能呆得住的就会死是么?” “大概是吧,”王钺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确定,我记东西有点乱。” 王钺脑子混乱这话卢岩相信,比如那个wc服务器什么的。 “你没事儿别随便用别人的身体了,”卢岩捏了捏杯子,心里有个大概的猜测,“现在不好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不是我弄的。”王钺有些郁闷。 “是不是你弄的也都跟你有关系……” “我就是想吃东西,”王钺转过脸看着他,“你不是杀手么,杀人的叫杀手,那你是不是也弄死人了?” 卢岩看了他一眼,笑笑转身回到了沙发上坐下,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很久没接活儿了,之前也没几个。” “你笑起来真好看,”王钺跟着他,“为什么不接活儿了?” 卢岩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杀不了人了。” “为什么?”王钺继续问。 “……不知道,就杀不了了。”卢岩叼着烟含糊地回答。 “那你没有想一想为什么吗?你是个杀手,”王钺抱着胳膊,“杀不了人了都不找找原因,这么不敬业?” “靠,”卢岩愣了愣,把烟头掐了,指了指他的胳膊,“别老装着自己是个人,我昨儿晚上用衣服就把你扇出门去了,你就是一团烟别摆pose了。” “你再扇?”王钺还是抱着胳膊。 卢岩从茶几下边儿拿了把折扇出来对着王钺扇了几下,王钺的身影纹丝儿没动。 “练千斤坠了?”卢岩把扇子放回去,王钺的状态不好判断,但能确定的是这鬼如果心情不好了,就会跟空气混一块儿变没了,“我问你,你不见的时候是去哪儿了?” “不一定在哪儿,说不上来,就是……好像变得很小,又好像变得很大,”王钺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来形容那种状态,“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能同时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东西,说不清。” “同时,任何角度?”卢岩皱皱眉,脑子里想像了满屋子全是王钺眼睛一块儿眨巴着的情形,汗毛都通透了,“在我屋里?” “不是啊,不知道会在哪,都说我说不清了。”王钺有些烦躁地摇摇头,那种感觉并不难受,但却很空,就像是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其实如果不是碰到了卢岩,他跟不存在了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哭也好笑也好,大喊大叫满大街瞎跑都行,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就连鬼都躲着他。 卢岩没再追问,王钺的状态不稳定,逼急了给自己招灾不划算。 现在没办法让王钺从自己身边彻底消失,只能先凑合着不惹急他。 “我一会儿要吃饭午睡,你要不要出去转转?”卢岩问他。 王钺站他跟前儿没出声,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失望地说:“又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卢岩叹了口气,“你意思是就打算呆我这儿了?没碰到我之前你不自己一个人……鬼飘很久了么?” “现在不是碰到你了吗。”王钺没有走的意思,盯着他。 “碰到我怎么了,我不是请你吃面了么?”卢岩站起来进了厨房。 “你能看到我,”王钺站在厨房门口,“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能看到我。” “这是个意外,”卢岩对着冰箱琢磨着中午吃点儿什么好,“你……” 扔在客厅沙发上的电话响了,王钺转身跑过去:“我帮你看我帮你看,我会看……是胡……胡……娘娘?” 胡娘娘叫胡亮,卢岩认识他有一年多了,不过没见过面。 卢岩关上冰箱门出来接了电话:“娘娘。” “有空没,帮我个忙,着急录个东西,特别急,你随便帮我录几句就行。”胡亮声音听上去挺着急。 “录什么,多少钱啊?”卢岩顺手打开了电脑。 “卖羽绒服的,我朋友的店,明天就要用,”胡亮说,“词儿和音乐我都发你q上了……” “不录,你还能不能行了,上回让我录什么两块钱!只要两块钱!出口韩国的丝瓜网洗碗海绵……” “我本来也不想找你,但这是我朋友,人说了要个特稳重特性感的男声,我一想就只有你了啊!而且这比上回洗碗绵要高档多了!” 胡亮说话语速快,提着嗓子噼里啪啦一通说,卢岩让他说得烦躁,只得答应下来挂掉了电话。 “要做什么?”王钺凑到他身边看着电脑屏幕。 “录个音,”卢岩戴上耳机,把桌上的话筒拿过来,又看了一眼王钺,“你别出声。” “我出声会录进去吗?”王钺对话筒很有兴趣,挨过去对着话筒喊了两声,“录什么音啊!录什么啊!” “不会录到你,你一个鬼,但你会影响我,”卢岩开了q,把胡亮发的文件收了过来打开了,小声把文档里的词念了一遍,“冻不着羽绒服,现厂家特价处理,特价处理,原价298,398,498元,现价只需118,158 188元,我们的羽绒服做工精致,款式新颖,你买到绝对不吃亏,绝对不上当,良好的品质,超低的价格,真正的物超所值,物美价廉……” 卢岩叹了口气,是高档不少,上回是两块钱一条的洗碗绵,这回好歹折后上三位数了。 “便宜好多啊,你不买吗?这么便宜,便宜一半有多了。”王钺在一边听得挺认真。 “对于这种档次的东西来说,原价是什么你懂么?”卢岩点着鼠标问了一句。 王钺之前说自己死之前没离开过wc的话大概是真的。 “原来的价啊。”王钺回答。 “是从来没卖过的价,”卢岩清了清嗓子,“行了你别出声儿了,飘一边儿呆着去。” 王钺没动,不过也没再说话。 卢岩有点儿别扭,王钺虽然不说话,但一直盯着他。 好在录这玩意儿不难,没多大一会卢岩就弄好完了给胡亮传了过去。 刚把耳机摘下来,王钺就在一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能说话了吗?” “说吧。”卢岩点了根烟。 “我也有q号。”王钺指了指屏幕右下角正在跳动的头像。 “记得号和密码吗?”卢岩马上点开了一个q。 “11137,”王钺说,“37是我的号,111是房间号,这个我记得。” 房间号111,卢岩记下了这个根本不需要记的数字,但立马又皱了皱眉,这一看就不可能是q号的数字估计就跟王钺的wc服务器一样…… “没有密码。”王钺看他没动,又补了一句。 “王钺,”卢岩放下鼠标,转过椅子面对着王钺,“这事儿我们得谈谈。” “你先上去看一下啊,上面好友里有我隔壁的住的小孩儿,我们每天聊的……”王钺指着屏幕。 “王钺……”卢岩打断他。 “真的,你上去看了就知道,应该还有别人,我记不清了……你帮我看看呗……” “王钺,”卢岩关掉了显示器,“你先听我说。” 王钺还指着黑掉了的屏幕,定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想说什么,也没有吗?” “上q必须要密码,没有能不要密码上去的q。”卢岩说,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尽量放缓了语气,还瞅了瞅桌上的东西,怕一会儿再有什么东西被王钺给切了。 “这样啊……”王钺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失落,“是我记错了吗?” “你不是说你很多事不记得了么。”卢岩抬手想拍拍他肩膀安慰一下,拍了个空,只好顺着在自己腿上拍了两下。 “我一直以为这些是我记得的,都不对啊。”王钺声音很小,说完之后突然转身直接冲着客厅的墙走了过去,消失不见了。 “王钺?”卢岩愣了愣,王钺从他这儿出去都走门,这还是第一次穿墙,他站起来拉开门往外看了看,走廊里空荡荡的。 受打击了? 卢岩犹豫了几秒钟,慢慢往楼下走,一直到一楼,也没看到王钺。 他叹了口气,对着楼道外面耀眼的阳光伸了个懒腰,大白天都能到处乱跑的鬼应该不会因为记忆混乱的打击就出什么事吧。 如果不小心又飘散在风中了,再聚成团应该就没事儿了。 卢岩检查了一下在楼道里充电的电瓶车,正要转身上楼的时候,看到对面街边停着一辆面包车,司机正半躺在驾驶室里把脚搭在仪表台上,看上去是在睡觉。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地扫了一眼车牌记下了,慢慢又上了楼。 进门之后他走到窗边,从窗帘上一个小小的破洞里往楼下看着,这车他没见过,这条街送货的车他基本都有印象。 直觉和经验,让他相信自己对危险的预判。 几分钟之后,车慢慢开走了。 卢岩进了卧室,走到书柜前站下。 隔着玻璃门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打开门拿下了第三层的一本书,伸手进去按了一下,书柜往一边悄无声息地滑开,墙上露出一个小小的保险柜。 卢岩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摸出一把□□。 “是枪吗?”身后突然有人说话。 卢岩在第一个字响起的时候已经拿着枪转过了身,枪口对准了传来声音的方向,第三个字说完之后他垂下了胳膊。 “王钺,”卢岩看着站在墙边的王钺,“我求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王钺一听就很开心地凑到了他跟前儿。 卢岩感觉自己因为紧张而收缩的毛孔刚张开一点儿又被王钺身上的寒气激得再次收成一团,这再来几次不感冒都对不起毛孔们。 “你平时看碟么?我有个片儿你看看,”卢岩把枪放到枕头下面,关好保险柜,把书柜推回原位之后,从书柜里拿了张碟出来,“人鬼情未了。” “没看过,”王钺紧跟着他,“这是什么?” “电影,”卢岩走到电脑前,把碟片塞进dvd里,“你学习一下怎么做鬼。” “我学?”王钺笑了起来,“谁比我有经验,我是个老鬼,再说这些都是假的,是编的。” 卢岩看了他一眼,王钺笑起来很可爱,眼睛弯着,还露出半颗虎牙,这样的小孩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还投不了胎,家里人要知道了估计得伤心死。 “你试试,谁知道呢。”卢岩点了播放。 “学什么?”王钺问。 “学着怎么能碰到东西,”卢岩看着他,“我求你了,下回再进我屋先敲门。” “我可以喊。” “那你喊了么?让你学你就学。” 王钺没再继续争辩,坐到了电脑前的椅子上。 卢岩弯腰看了看:“你装什么坐着呢,你屁股和椅子中间能养一窝鸡了。” “哦,我只是习惯……”王钺应了一声,又往下了一点,“贴上了吗?” “贴上了,”卢岩点点头,往卧室走,“我休息一会儿,你看完了要进来先出声。” 卢岩进了卧室关上门,抽了本书出来半躺在床上慢慢看着。 除了睡觉之外卢岩最喜欢的事就是看书,他并没有多爱看书这事本身,而是对着书的时候能让他静下心来思考很多事。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没有理清楚,今天的那辆车他也很在意,他虽然不在乎死不死,但在乎怎么死。 书在指间一页页慢慢翻着,卢岩没注意时间,一直到听到王钺在外面喊了一声,他才抬起头。 “卢岩,我看完了。”王钺在卧室门外喊。 “进来吧。”卢岩合上书。 王钺进了卧室,他坐直身体问了一句:“怎么样?有什么心得体会?” “嗯?有,”王钺站在床边看着他,“人和鬼可以谈恋爱啊。” 第九章 多么美的领悟 卢岩看着王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躺下把书盖在了自己脸上叹了口气:“多么美的领悟,你自己玩会儿吧,我睡觉。” “不就是想办法碰到东西么,”王钺挺不以为然地转身出了卧室,在客厅里说,“我试试吧。” “谢谢啊。”卢岩闭上眼睛把书扔到一边。 王钺站在客厅里,寻找着用来练手的东西,最后决定从最轻的东西开始,就是卢岩放在茶几上的几张钱。 其实触碰东西这种事,王钺记得自己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尝试过,但大概因为没有成功,他早就忘掉了。 要不是卢岩今天让他看这个电影,他已经忘了自己也曾经试着想要拿起和放下,想要抓住和推开…… 不过什么意念,什么集中精力,对于王钺来说似乎都没什么作用。 他蹲在茶几跟前儿对着那几张票子意念了半天,票子没一张有动静的。 努力了半小时之后他放弃了这几张钞票,往旁边挪了挪,对着卢岩的烟盒再次开始尝试,摸,推,手指弹。 两小时之后,在对着屋里的钱,烟盒,杯子,餐巾纸盒子,笔……甚至对着桌椅板凳都使过劲并且无一成功的王钺决定放弃。 他站在屋子中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很虚弱,白天就是这种感觉,特别是折腾了这么两个多小时之后,王钺觉得自己有点儿透明了。 但更多的感受是失望。 他碰不到任何东西,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全力以赴,都不行。 他突然有些讨厌卢岩。 如果不是因为他让自己试着碰到东西,他根本不会再想起来自己曾经有多失望,有多郁闷,有多无助!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身上的衣服开始变淡,他渐渐能看到自己赤|裸着的双腿。 到底怎么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会一直这样? 这些他大多时间里只是偶尔琢磨一下的想法因为卢岩的要求而被放大。 都怪卢岩! 全都怪卢岩! 卧室门打开了,卢岩走了出来,看到他愣了愣:“你干嘛呢……衣服呢?” 王钺低着头没有回答,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转过脸。 “看我干嘛?”卢岩皱皱眉,走到茶几旁边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你别以为谁都看不见你就能裸奔,这是在我家,而且我能看到你,把衣服穿上。” 是啊,王钺怔了怔,卢岩能看到自己。 也许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看到自己的人,是自己跟眼前所有的一切唯一的联系……还很帅。 “哦,”王钺应了一声,卢岩在家里都穿着背心,很好看,可惜摸不到,他盯着卢岩后背,“我身材好么?” “嗯?”卢岩转过头,“什么?” “我身材好吗?”王钺重复了一遍,指了指自己。 “我要说不好你会把我劈了么?”卢岩笑笑。 “啊?不好啊?”王钺明显有些失望。 “逗你的,”卢岩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上上下下扫了他几眼,“挺好的,就是瘦点儿。” 王钺皮肤苍白,应该是长期不见阳光,身材倒是还成,有些削瘦,但看上去修长匀称。 卢岩看到他脖子后面有一条竖着的伤疤,并不明显,但延着颈椎向下延伸了有十来公分。 “你受过伤?还是做过手术?”卢岩凑近看了看这条疤,疤痕很齐,应该是手术留下的,他想再近些看,但发现离近了之后疤却不清晰了,像隔着一层纱,可要再往前点儿估计他的脸都要穿过王钺身体了。 “没啊,怎么了?”王钺转过身。 “脖子后边儿有条疤,”卢岩在沙发上坐下,随手开了电视,“麻烦穿上衣服。” “哦,”王钺淡入淡出,换上了那套t恤休闲裤,自打那天卢岩夸过这身衣服不错之后他就没换过了,“我不知道有疤,我看不到,我只能从水面倒影看到自己。” “没死的时候没照过镜子么?”卢岩问。 “没有,没镜子,”王钺在电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贴上了吗?” “嗯。”卢岩点点头。 一个没有镜子的环境? 王钺开始看电视,卢岩开始慢慢弄他的下午茶,楼下有人在吵架,卢岩听出来是许蓉和她弟弟许军。 许蓉声音倒是不高,隐约能听到许军嘴里野种贱人地蹦着。 卢岩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一些。 手机响了起来,卢岩刚要伸手拿,王钺已经跑到了茶几旁边:“我来看我来看。” “那你看。”卢岩停了手。 手机脸冲下趴在茶几上响着,王钺顿时泄了气,很郁闷地蹲下了:“你自己看吧。” 卢岩把手机翻过来放在了他面前。 “关宁。”王钺马上凑过去看了一眼。 卢岩接了电话,那边关宁的背景音乐是琵琶,挺有意境。 “没有叫wc的研究所,除了公厕,也没别的单位用这个名字。”关宁说。 “嗯,再帮我查个车牌吧。”卢岩报了今天在楼下看到的那辆面包车的车牌号。 “这种东西也让我查?”关宁听语气有些不满。 “顺便吧,你电话都打过来了。”卢岩笑笑。 几分钟之后关宁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普通车,私人拉货用的车,有一堆违章罚款还没交,车主叫刘小兵,没有犯罪记录,没了。” 卢岩挂掉电话,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手指在墙上一下下敲着。 三楼许蓉和她弟越吵越凶,电视声音开得已经挺大了,卢岩还是听见了玻璃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在打人吗?”王钺站了起来。 “他没那胆儿打人。”卢岩换了个台,许军也就是个摔东西骂几句粗话的废物。 “真的吗?”王钺看上去有些不安,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 卢岩想起了上回有人到他摊儿上寻仇的事,王钺似乎很害怕有人打架。 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卢岩站起来打开了房门:“我去看看。” 吵架砸东西在文远街居民的眼里那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正常,楼道里连个出来听听怎么回事儿的人都没有。 卢岩站在三楼许蓉家门外,听到了许蓉带着哭腔的声音:“砸呗!都他妈砸光了把我也打死得了呗!你不就想逼死我么!” “你少废话!你不也巴不得我死么!”许军大概是踢了一脚椅子,屋里传出了东西倒地的声音。 卢岩皱着眉敲了敲门。 屋里两人有很短暂的安静,接着就是许军的声音:“别他妈多管闲事儿!” “杀人了!”许蓉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许蓉声音一下提高了,“我跟你拼了!王八蛋!” 卢岩听着屋里乱七八糟的声音,拿过靠在门边的一个破拖把,从上面拧下来一小截铁丝,塞进了锁眼里。 许蓉的房子是租的,房东也不太管,门还是很老式的那种锁,卢岩打开锁的速度估计比用钥匙开门都快。 进了屋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卢岩皱皱眉,不过他发现许蓉的战斗力不算弱,半张脸虽然被打红了,但许军脸上也被她抓得好几条血道子,衣服也扯得挺狼狈。 看到他突然进门,许军的动作停下了,瞪着他:“你他妈给老子滚出去!有你什么事儿?” “吵我睡觉了。”卢岩看了他一眼。 许军没说话,回手抄起椅子想往卢岩腰上抡过去。 卢岩在椅子抡起来之前就已经抬起了脚,一脚蹬在了许军手腕上,椅子掉地的时候他往前抓住了许军的肩膀狠狠一扒拉,许军直接冲出去撞在了电视柜上。 他赶紧跨了一步站稳了,卢岩没给他转身的机会,过去对着他的背推了一把,许军扑在在了地上,又冲出去两步才再次站稳。 两个回合,许军连一丝机会都没找到就被卢岩这么轻轻松松地弄到了门边,虽然怒火中烧,他却没再往上扑,眼睛死死盯着卢岩。 “我不管你俩闲事儿,别吵我睡觉就成。”卢岩说。 “你等着!”许军突然指着许蓉,“你要害老子被人找了麻烦我他妈要了你的命!” 许蓉大概是觉得有人撑腰,也不抹眼泪了,也不喊了,往墙边一靠:“你不走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许军狠狠一甩门走了出去。 卢岩把地上的椅子拎起来放好,跟着也准备出去。 “岩哥,别走,”许蓉过来一把搂住了他胳膊,“吓死我了……” 卢岩看着许蓉被打红的脸上还没干的眼泪,胳膊上能感觉到许蓉胸部轻轻地挤压,他有时候真想不通这个女人脑子里是什么结构。 “睡个觉压压惊吧。”卢岩抽出胳膊。 “岩……”许蓉紧跟在他身后还想说什么,但卢岩已经飞快地出了门,顶在许蓉眼前把门给关上了,她在屋里对着门狠狠捶了一下,“都他妈有病!” 卢岩本来想直接上楼回家,但犹豫了一下,往楼下去了。 许军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脸不长脑袋上,卢岩不确定许军知不知道楼下正充电的那辆车是他的,要知道了没准儿会把电瓶卸了扛走。 不过一楼楼道口没人,有只猫看到有人下来窜了出去。 卢岩过去看了看,电差不多充好了。 他拨了电源,正收拾插线板的时候感觉到了身后的空气被带起了一阵风。 来不及回头,卢岩只能迅速地弯下了腰,冰冷的锐器贴着他肩胛骨划了过去。 这个速度让卢岩心里跳了跳,躲过第一次进攻之后他回头扫了一眼,看到身后的人是许军时,他有些难以置信。 而许军手上的匕首第一下划空了之后并没有停顿,直接反向对着卢岩的脸勾了回来。 楼道口空间很小,卢岩几乎没有躲避的余地,只能向墙角退过去,抬起胳膊用手里的插板档了一下。 匕首扎透了插板,刀尖在他胳膊上带出一道口子。 这两个动作都出乎卢岩的意料,但他没时间思考,把电线双手一拉,准备从许军身后往他脖子上绕的时候,许军突然停下了动作,脑袋往下一扎,扑到在地上不动了。 卢岩拿着电线愣了愣,晕了?还是死了? 这他妈怎么回事儿? 几秒钟之后许军动了动,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匕首,又跟卢岩面对面地对视了一眼,眼里的茫然一览无余。 几秒钟之后依然有些迷茫的许军挥了挥手里的匕首,吼了一声:“操!你还没完了!” 卢岩没吭声,把电线慢慢往手上绕着,朝楼梯走了过去。 许军站在原地看着他,然后走出了楼道。 卢岩停下脚步,看着手里的电线,最后皱皱眉,把插线板往旁边一扔,转身下楼跟着走了出去。 许军就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匕首已经收了起来。 卢岩不紧不慢地跟着在他身后。 许军不会打架,在许蓉屋里的时候卢岩就已经试出来了,动作,步伐,眼神都能看得出来,他不仅不会打架,还没胆子。 但在楼道里那两下却让卢岩措手不及,换个人匕首第一次划过来的时候就得倒下了,无论是速度还是连贯流畅的动作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卢岩在许军身后跟了一个多小时,从西城一直跟到了北城,许军上公交车,下车,最后在一个挺旧的小区旁边的杂货铺里跟人聊天,然后进了小区。 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像卢岩猜测的那样有什么东西从许军身体里出来,许军也没有死。 卢岩有点儿想不明白地打了个车回到了文远街。 一下车就看到王钺站在街边,看楼下的老头儿们下棋。 他跟几个老头打了个招呼,王钺马上跟在了他身后。 “你去哪儿了?”王钺问。 “出去了。”卢岩进了楼道小声回了一句。 “去了哪儿?”王钺锲而不舍地继续问。 卢岩快步跑上四楼,开门进了屋里。 “你每次进门都要看一下门框是为什么?”王钺站在门边学着他的样子看着门框。 “王钺,我问你……”卢岩过去把门关上了,点了根烟,沉默了一下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问什么问什么?”王钺站在他面前,有些期待地搓着手,对于他来说,有人问他问题是件很大的事。 “除了你,还有别的……鬼么?”卢岩吐出一口烟。 “别的鬼?”王钺愣了愣,“有啊,不过他们见了我就跑的。” “见了你就跑?”卢岩看着王钺,“为什么跑?” “我不知道,反正他们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吓得到处乱跑,一下就没了。”王钺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 “本来就是见了鬼,”卢岩叼着烟想了想,“那就是说你身边不会有别的鬼,对么?” “嗯,都跑光了,”王钺摊了摊手,“怎么了?” “没怎么,碰到个有点儿怪的事。”卢岩叹了口气,看着王钺,这些事到底跟眼前这个看上去单纯无害的投不了胎的小鬼有没有关系? “还有比能看到我更奇怪的事吗?”王钺笑了起来,蹲在茶几旁边。 “有。”卢岩也笑了笑,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对于他来说,比见了鬼更见鬼的事,是自己失去的那一大段记忆。 让他不能再继续按关宁的计划驰骋在杀手界的那段记忆。 失去一些记忆片段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没人能记得自己出生之后的每一件事。 但卢岩失去的这些片段却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 “更奇怪的是什么事?”王钺很有兴趣。 卢岩抽了口烟,对着天花板喷出一条细细的烟柱:“是我突然杀不了人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杀人。” “是啊,为什么要杀人。”卢岩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为了钱,为了快感,为了复仇,各种各样的原因。 别人的理由在卢岩这里都不成立,他什么也不为,他也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关宁说过,不为杀人你根本没机会活到现在。 也许这就是他的理由。 手机响了一声,有短信。 卢岩没动,王钺很积极地凑过去看了几秒钟,回过头:“俱乐部什么什么什么……看不懂。” “我看看,”卢岩已经知道大概是什么内容了,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收到这条短信,他伸手拿过手机,发件人显示是空号,内容很简单,俱乐部三个字后面跟的是一串乱码似的东西,他删掉短信,“是个俱乐部的邀请。” 第十章 俱乐部 “俱乐部有什么意思啊。”王钺对于俱乐部是什么并没有直观印象,不过他没追问,他的思维里俱乐部大概就是个聚在一起乐的地方。 “这不是个普通的俱乐部。”卢岩拿着手机一下下抛着,这次还没到一年呢,通知就又来了? “做什么的俱乐部?”王钺问,这才是他有兴趣的。 “是个……”卢岩犹豫了一下,如果换个人问他,他可以编出无数个答案应付过去,但王钺问就不同了,这是个鬼,是个只有他才能听到能看到的小鬼,他沉默了几秒钟,“是个杀手俱乐部。” “啊?”王钺有些吃惊,又追了一句,“你不是杀不了人了吗,还叫你去?” 卢岩看了他一眼:“杀不了人了我也……” “明白了,”王钺打断了他的话,“去的人都是你这样杀啊杀啊谁也杀不死的杀手吧,交流失败经验什么的?” 卢岩往沙发上一靠,没说话。 “是不是啊?”王钺很执着地继续问。 “不是。”卢岩有点儿无奈,做为一个完成不了任务的杀手,他开始后悔把这事儿告诉王钺了。 “那你要去吗?”王钺又问。 “去。”卢岩点点头,他往年不一定会去,去了也得不到什么消息,最多可以看看谁死了谁消失了,今年却打算去转转。 “带我去行么?我也去看看?我没见过俱乐部,还有杀手。”王钺搓搓手,往他身边凑了凑。 “你想去谁也拦不住你啊,”卢岩笑笑,“想去你就跟着吧。” 到晚饭的点儿了,家家户户做饭做菜时的香味飘进了屋里,卢岩还坐在沙发上发呆。 王钺站在窗户前一副远眺沉思的样子,但他眼前是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 “这窗帘能有一年没洗过了,”卢岩玩着打火机,“你有没有看出点儿岁月的沧桑来。” 王钺没说话,也没动。 这倒是挺少见的,王钺话多,卢岩旦凡开口,他就会跟被按了开关似的说个不停,这会儿卢岩说了话,他居然没反应。 卢岩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发现王钺两眼发直,整个表情都是空洞的。 “王钺?”卢岩叫了他一声,又用胳膊往他透着寒意的身上划过,“三七?” “啊!”王钺喊了一声,回到了平时的状态里,像是被吓了一跳,“干嘛?” “没事儿吧你?跟出窍了似的,”卢岩皱皱眉,“你也没窍可出啊。” “我休息呢。”王钺笑了起来。 “睡觉?你马啊站着睡觉还不闭眼?”卢岩觉得自己可以写本书叫《告诉你一个真正的鬼魂世界》,第一章标题,鬼其实都是马。 “马?马是站着睡的吗?”王钺来了兴致,但很快又叹了口气,“我没见过马,我有好多东西都没见过……我死了这么久,就吃了一碗面,我还想吃红烧肉,蚂蚁上树,苦瓜酿,小笋炒肉片,糖醋里脊,锅包肉……” 卢岩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王钺对于食物的执着让他五体投地。 “你饿了啊?要吃饭吗?我看你吃吧。”王钺一脸忧伤地看着他。 卢岩看着王钺,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透着可怜巴巴,他差点儿想说算了我不吃了。 “你想吃什么,说两个最想吃的。”卢岩问他,打算去旁边小馆子打包回来吃给王钺看。 “我想想……”王钺马上低头皱着眉开始想,之前数了那么一堆,其实是什么他都不知道,要挑两个最想吃的还真不容易,卢岩点上一根烟抽了好几口之后他才抬起头,“星巴克!” 卢岩呛了口烟。 “怎么了?”王钺看着他。 “刚不还红烧肉糖醋里脊呢么,一转脸又蹦星巴克上去了?”卢岩叹了口气,星巴克有什么可吃的,“锅包肉也不错啊。” “不知道,就想吃这个。”王钺很坚持。 “不是你吃,是我吃,你看着。”卢岩提醒他。 “我要吃。” “你吃不了你看……” “我要吃!” 王钺猛然提高的声音吓了卢岩一跳,烟灰掉在了地板上,他看了看烟灰,又抬眼瞅了瞅王钺:“你什么意思?” “我要吃星巴克。”王钺没什么表情,跟他对视着。 卢岩没出声,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儿奇怪,或者说,王钺有点儿奇怪。 又要……抽风了? “你怎么吃?”卢岩掐了烟。 “找个身体去吃,”王钺开始在屋里来回转着圈,“我找个身体用一下,吃完我就走。” “被你上过的人都死了。”卢岩站起来,打算直接出门打包个红烧肉回来。 “我,”王钺突然一步跨到了他面前,“要吃星巴克!”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卢岩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顺手往王钺肩上推了一把:“你吃……” 话没说完他猛地愣住了。 手上清晰真实的触感让他吃了一惊,他甚至感觉到了王钺削瘦的肩头! 王钺似乎没感觉,身体被推得晃了一下,又逼到了他眼前:“星巴克!” 卢岩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星巴克还是星妈克上边儿了,他看着王钺,猛地伸手往他脸上摸了一下。 因为太惊讶也太激动,这一把摸得没太掌握好力度,手在王钺脸上跟甩了个巴掌似的,一声脆响。 “你干嘛打我!”王钺捂着脸瞪圆了眼睛,跳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干嘛打你?”卢岩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王钺脸上的温度,“你怎么不说我为什么能打着你?” “啊?”王钺顿了顿,两秒钟之后他扑向了茶几,对着杯子抓了过去。 卢岩盯着他的动作,看到王钺的手从杯子上毫无阻碍地穿过去抓了个空时,两人都愣住了。 “抓不到啊!”王钺喊,两只手在茶几上拼命地抓着,却始终什么也没碰到。 卢岩慢慢地伸出手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拍空了。 “怎么回事?”他有些茫然。 “你刚打到我了,”王钺转过头看着他,“对不对?你打到我了!” “……应该是,”卢岩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是。” “现在呢?”王钺扑到他面前。 卢岩没说话,手指往他脸上勾了一下,寒意卷到了胳膊上。 “为什么又不行了?”王钺的失望全写在脸上,“为什么又不行了啊?” “我不知道。”卢岩皱了皱眉。 “为什么啊……”王钺蹲在了一边,胳膊抱着头,声音越来越低,“为什么就我是这样啊……我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了……” 王钺哭了。 卢岩长长地叹了口气,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着,脑子里很乱。 王钺蹲在旁边一直在哭,卢岩对眼泪没什么感觉,任何人在他面前的哭泣,无论是喜极而泣还是潸然泪下,都不会让他有什么触动。 但王钺的眼泪卢岩还是在意的,因为这家伙一旦情绪不稳定,自己就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王钺,三七,田七……”卢岩点上了烟,盯着烟头,“小七七,喂。” “嗯?”王钺鼻音很重地抱着脑袋应了一声。 “去吃星巴克吗。”卢岩看着他。 王钺很快地抬起了头:“吃。” “走吧,带你去吃,”卢岩站了起来,抓过钱包塞进裤兜里,谁死谁倒霉吧,“你去找个身体。” “真的?”王钺跟着也站了起来,“真的?” “嗯,”卢岩看了看手机,“你找合适的身体要怎么找?” “就街上转,有合适的我能感觉得到!”王钺说完又有些迟疑,“就是……可能会……挺久的……” “找吧,我三天不吃饭没事儿。”卢岩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一星期没吃饭也没死呢。”王钺跟在他身后很快地说了一句。 “一星期没吃饭?”卢岩回过头。 王钺说完这句话之后看着他,脸上似乎有些迷茫:“啊。” “你有过一星期没饭吃?”卢岩不太相信,这年头要想一星期没饭吃不太容易,垃圾堆里还经常有整袋的过期面包呢,何况王钺说过自己一直在wc研究所里呆着,堂堂一个研究所,就算是研究屎,也不至于没饭吃。 “我一星期没饭吃?”王钺迷迷瞪瞪地说,“为什么?” “你问我?”卢岩关上门,随手揪了根头发塞到了锁眼里,压低声音,“你自己说的没饭吃。” “我不知道,”王钺想了想,“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算了,”卢岩对王钺混乱的脱节的记忆失去了信心,转身往楼下走,“先吃吧。” 卢岩把停在楼道里的电瓶车推到街边,坐到车上之后,看到对街路边停着辆破得敞开车门高歌一曲《带我走》也不会有人感兴趣的小奥拓,后座还拉着窗帘。 “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卢岩没有发动车子,慢吞吞地点了根烟,拿着小电瓶的钥匙在车头上戳来戳去,“带走我,一个人自转的寂寞……” “走啊。”王钺在旁边看得着急。 “带我走……王钺,”卢岩低头继续弄车头,“帮我个忙。” “什么忙?”王钺马上凑到了他身边。 “对面那个车,你过去看看车上除了司机还有没有别的人。”卢岩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 “好。”王钺也没问为什么,往小奥拓那边跑了过去。 卢岩余光能看到王钺围着车转了两圈,还把脑袋探到车里去看了看,然后跑了回来。 “就司机一个人,没别人,”王钺汇报,又回头看了看那边,“卢岩,那个司机……” “嗯?”卢岩发动了小电瓶。 “他的身体我能用。”王钺说。 “不用他的,”卢岩把车开下了人行道,往路口加了速,后视镜里能看到王钺正从他肩膀上探出脑袋来,“你不坐车能跟得上么?” “能啊,你要我下去啊?”王钺问。 “就问问,坐着吧。”卢岩拐上了大街。 找个合适的身体比卢岩想像的要难,王钺已经消失在人群里快一个小时了也没见回来。 卢岩百无聊赖地坐在市中心广场的音乐喷泉旁边看着大屏幕上正播的一部年头久远的原声电影,他看得挺投入,还唏嘘了一小会儿。 他一直觉得广场的大屏幕挺逗,要贴近市民放个电影什么的,又要透着文艺高端的劲儿,所以电影全都没字幕,学生来这儿练听力不错,还能就着音乐看看广场舞体会另一种思想境界。 卢岩有点儿饿了,他吃饭还算有规律,一天三顿误差不会超过一小时,今天这都快八点了还挺着。 在他打算去买个热狗垫垫的时候,一个中年大叔从广场舞大妈群中穿过向他跑了过来。 “卢岩!”大叔笑着冲他挥挥手。 卢岩站起来转身就想走,被大叔一把抓住了胳膊:“是我啊,王钺。” “我知道,”卢岩扫一眼他胡子拉碴的脸,“你找个收拾干净了的人不行么?找个姑娘不行么?找个不穿老头儿布鞋的不行么……” “找不到啊,就这个合适,”大叔叹了口气,“要不然我再去换一个?你不饿啊?” “别换了,就这么着吧,”卢岩也叹了口气,“对面就有星巴克,走吧。” “嗯。”大叔点点头,抓过他的手摸了摸。 “嘿!”卢岩迅速抽出手,“干嘛呢!” “一直就想摸摸你,”王钺笑着说,又用手指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还想亲一下。” “不吃了。”卢岩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吃吃吃吃……”王钺在他身后跟着一连串地说,“我不碰你了还不行么。” “你这样子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卢岩又转过身带着王钺往星巴克走,“你们鬼不是有技能么,你看小说啊电影啊鬼不是能变成各种样子么,你为什么不行?” “变?”王钺愣了愣,思考了一会儿,“明白了,我也可以啊,我可以让自己的样子……嗯……怎么说呢,让自己的样子盖……盖?盖吧,盖在别人外面……你听得懂么?” “听不懂,”卢岩看了他一眼,“你当你是手机贴膜呢?带水钻么?” “哎,我说不明白,”王钺低下头,“不过那样很累。” “你就这样吧,”卢岩不想让王钺累着,没准儿累了比他情绪不稳更吓人,“星巴克有没有你想吃的东西?品种也挺多的,你别又跟去肯德基似的点不明白就发火。” “你点就行,”王钺突然停下了脚步,“卢岩。” “嗯?”卢岩也停下。 “你带笔记本了吗?” “笔记本?我带笔记本干嘛?” 王钺很严肃地看着他:“你没带笔记本你怎么好意思去星巴克啊!” 卢岩让他这话给说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直接往路边一蹲,咬了咬牙:“你就说,你吃还是不吃,你再跟我这么莫名其妙废话一蹦一座山的咱就回去吃回锅肉了。” “吃。”王钺马上回答。 卢岩盯了他一眼,站起来带着他进了星巴克。 王钺对星巴克的认识除去装逼之外就没别的了,不知道该吃什么,卢岩只得把什么提拉米苏三明治丹麦酥吐司的一样点了一份,再要了几杯咖啡。 “吃吧。”卢岩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真漂亮!”王钺很开心地拿起来就开始吃。 卢岩本来挺饿的,但这会儿却没什么胃口,他对正餐吃一肚子点心实在兴趣不大,而且此时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个不修边幅还吃得一脸陶醉的大叔。 “真好吃!”王钺把每个盘子里的点心都咬了一口,“你不吃么?” “你都吃了吧,”卢岩手指撑着额角,“我一会儿去吃烤鱼。” “烤鱼?”王钺抬起头。 “你赶紧吃你的,吃完了把人放回去。”卢岩喝了口咖啡。 “哦。” 桌上的东西没能全部吃完,王钺找来的这个身体没吃几口就饱了,卢岩把剩下的打了包。 “有点不舒服,我先把这个大叔放回去。”王钺抹了抹嘴站了起来。 “放哪儿?”卢岩在他往门口跑的时候追了一句。 “广场过去两条街的那个小花园。” 卢岩拎着打包的东西走出星巴克的时候,大叔早跑没影了,他本来想回广场上等王钺,但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往小花园那边走了过去。 如果之前的规律没有错…… 十分钟后卢岩走到了跟小花园隔着一条街的地方,远远地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果然,又死了。 第十一章 要么死,要么活 卢岩站在街边思考了一下,这些被王钺用过的身体,最后死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被王钺用过了身体才死的,还是因为快死了王钺才能用到这些身体? 他点了根烟,坐到花坛边,拿了块被王钺咬过一口的提拉米苏,避开牙印吃了几口。 王钺说过,有的身体能用,有的身体不好用,进去了也会被弹出来。 那就是说使用身体是有条件的,两口提拉米苏把卢岩给腻着了,他叼着烟盯着手里的袋子,王钺使用身体的条件是,这些人都快死了。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卢岩心里隐隐松了口气,他虽然对谁死不死的不关心,以前干的也是取人性命的事儿,但跟眼下不同,他不愿意自己什么也没干,身边就围绕着走哪死哪的气场。 卢岩回到自己停小电瓶的地方等王钺,但一直没看到王钺的身影,在他把打包盒子里所有被王钺咬过一口的点心都吃掉了一半之后,王钺还是没有出现。 卢岩没有再等,开着电瓶回了文远街。 文远街的夜市已经拉开了帷幕,喧闹和杂乱让这条白天死气沉沉的街慢慢活了过来。 卢岩把车停好之后,许蓉从楼上捧着一盆腌好的肉和鸡翅走了下来。 “给我吧。”卢岩接过了盆。 “谢谢啊岩哥,”许蓉跟在他身后,“你刚出门儿了?” “嗯。”卢岩走到摊位上把东西放好。 “下午就宣传栏那儿死了个人,”许蓉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想找你你又不在……” “死了人找警察,”卢岩转身准备回家,“找我干嘛。” “你会不会聊天儿啊!”许蓉喊了一声,拿起抹布往桌上狠狠甩了两下,“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没女朋友了。” 卢岩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回过头看了看许蓉:“死了个什么人?” “你又不是警察你管呢!”许蓉白了他一眼。 “你会不会聊天儿啊,”卢岩笑了笑,走回去拿了张椅子坐下了,“怎么死的?” “哎,好像是急性的什么病,”许蓉一看他的笑容就立马过来挨着他身边坐下了,胳膊往他身上蹭了蹭,“那帮下棋的老头儿看到的,那人开着车往前也就十来米,突然车门一打开人就倒了出来,当时就不行了……” “开着车?”卢岩心里动了动。 “嗯,小破奥拓,警察过来把车拖走了,”许蓉从卢岩兜里掏了烟盒出来,“那人就死大痦子摊位上,真晦气。” “你忙吧。”卢岩从她手里拿回烟盒,站起来往楼道走。 许蓉在后面骂了句什么他没听清。 下午出去的时候王钺说过那司机的身体可以用,结果那人还真死了。 跟那天的面包车一样,这辆破车也是卢岩从来没见过的,都停在了离他这栋楼不远的地方。 无论是直觉还是经验,都挑动了卢岩敏感的神经。 卢岩开门的时候用手机屏幕的光照了照锁眼,头发还在原处。 他进了门,发了条短信出去,他现在不关心这人是不是要死,只想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短信是发给沈南的,沈南不是关宁的人,跟他认识挺多年,说熟不算太熟,沈南一直说自己只是卢岩的助手,但他却是卢岩除了关宁之外唯一不设防的人,不过他俩不经常联系,上次见面距离现在已经快一年了。 洗完澡之后,手机响了,卢岩看了一眼号码,是沈南。 “那个车牌和车主查了一下都没问题,就一个普通人,什么有意思的记录都没有。”沈南在电话那边说。 “嗯,谢了。”卢岩挂掉电话,皱着眉坐到沙发上靠着。 又是这样,没有任何疑点的普通人。 卢岩不相信是自己想太多了,但一时半会儿又没什么头绪。 王钺还是没有出现,卢岩给自己煮了碗面条吃完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直看到了快十二点,也没有听到那个已经很熟悉的声音叫他名字。 跟着那个大叔一块儿死了? 投胎成功了? 卢岩关了电视进了卧室,躺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身体,闭上了眼睛。 都没机会祝贺一下。 “摇啊摇……”船工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 “摇到外婆桥,外摇夸我好宝宝,”王钺坐在船头,“请我吃块大年糕。” “摇啊摇……”船工的声音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念着。 “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王钺站了起来,看着四周的一片黑暗,“你说我这回走得成吗?” 船工哑着嗓子笑了几声:“你想去哪里。” “要么死,要么活,”王钺看到了远远的黑暗里亮起的一小点光芒,“该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不会总在这里。” 被人一脚踹下船的时候,王钺甚至都没机会跟孟婆说上话,连船工都没来得及发出那声“咦”。 “回去找到你自己。”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其实这声音有点儿耳熟,但王钺分不清觉得耳熟是因为每次被踢下船时都能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因为真的耳熟。 他摔进了空荡荡的黑暗里。 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依旧是黑暗,但两种黑暗的区别很明显。 王钺抬头看了看天空,零星的几点光亮在天空中缀着,没有月亮。 又回来了啊。 他看了看身边,是条小胡同,胡同口有一盏不太亮的路灯。 这里是哪儿他不清楚,没来过,走到胡同口找了个路牌看了看他才大概知道了自己还在西城,这里跟卢岩家离得不远。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为什么要去找卢岩? 从黑暗里回来,他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反正只要身体的主人如果死得太突然,他来不及出来就会被带下去,然后再被扔回来。 每次他都会漫无目的的到处转转,或者只是找个角落呆着,有时他能一动不动地站上好几天。 但这次他却第一时间选择了卢岩家的方向。 大概是因为像喜欢崔医生一样喜欢卢岩? 可崔医生是谁他还没想起来。 左手边有白色的影子晃过,王钺扭头看了一眼。 白影有些慌乱地迅速向胡同里飘了过去。 “嗨!”王钺转过身对着那影子喊了一声。 本来就有些飘忽的影子突然像被撕碎了一样向四周散开,很快就消失了。 王钺举起手,对着已经空无一物的胡同,学着卢岩拿枪的样子瞄了瞄:“biu……” 卢岩两次用枪指着自己,每一次的动作都快得看不清,很帅。 王钺学了两下,对着空气biubiu几声,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还是往卢岩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大半夜的,文远街已经恢复了宁静,王钺能听到老鼠叫,以前他为了亲眼看一次老鼠,在一个垃圾堆旁边蹲了一个小时。 时间真多啊,永远都有这么多时间。 他走进楼道里,轻快地上了四楼。 卢岩在睡觉,他站在卧室门外能听到卢岩平稳缓慢的呼吸。 他没出声,大半夜被人吵醒,卢岩肯定会不高兴的。 他在客厅里转了转,卢岩的电脑没关,机箱发出低低的风扇转动声。 王钺对着鼠标盯了半天,手在鼠标上来来回回滑过,没能抓住鼠标,他轻轻叹了口气。 卧室门突然打开了,王钺还没回头,就听到身后“咔”的一声,转过身时候看到卢岩只穿着内裤站在卧室门口,手里拿着枪,枪口对着他的脸。 “你没睡吗?”王钺有些吃惊。 “睡了,”卢岩垂下胳膊,把卧室的灯打开,“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几天?”王钺想看日历,卢岩屋里没有日历,不过就算看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天死的,现在又是哪天,“我死了,又回来了。” “四天,”卢岩转身回了卧室把枪扔到床上,穿上了条运动裤,“你死了不是马上能回来么?” “嗯,别的走不了的鬼都是马上回来了,我不是,”王钺跟着他进了卧室,“也没谁像我这样不知道多少次了还走不掉的。” “你自己呆会儿吧,”卢岩躺到床上,枕着胳膊,“我睡觉呢。” “哦,”王钺在床边的摇椅上坐下,看着床上的枪,“你真的是杀手吗。” “嗯?”卢岩偏过头看了看他。 “如果进来的只是个小偷,你也拿枪啊?一点都不神秘,而且也很容易被发现吧,”王钺很认真地说,“难怪你要去失败杀手俱乐部。” 卢岩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拿过枪瞄了瞄窗边小圆桌上放着的一个镜框,说了一句:“塔尖。” 王钺没听明白,正想问的时候,卢岩手里的枪响了。 枪声很低,跟王钺想像的枪声完全不同,感觉就像憋了个响屁。 镜框“当”地应声倒在了桌上。 “这什么破枪啊!”王钺喊了一声,凑过去看了看镜框,镜框已经被打穿了一半,一颗白色的珠子嵌在碎了的玻璃里,而珠子的位置正好在镜框里一张灯塔照片的塔尖上,他又喊了一声,“好准!” “一把□□,”卢岩把枪放回枕头下,伸手关了屋里的灯,“发现了就是罚款,拘留,我睡觉了。” “杀手用玩具枪?”王钺在黑暗里又问了一句。 “不用枪也能杀人,”卢岩翻了个身,这把是□□,客厅沙发里那支才是真枪,他有点儿困,懒得跟王钺多解释,“我睡觉了。” “怎么杀?”王钺问。 “哎!”卢岩对于王钺两次直接忽略他最后一句感觉很无奈,“拧断脖子呗。” 王钺终于不再出声,卢岩闭上了眼睛。 沉默了十几分钟之后,在卢岩开始迷迷糊糊的时候,王钺又开口了:“你拧过多少人的脖子?” “操,”卢岩忍不住骂了一声,坐了起来指着王钺,“你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拧断你的。” 王钺愣了愣,突然笑了:“你拧不到,再说我早就死了。” 卢岩长长叹了口气靠在了床头,王钺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语气莫名透着一股伤感。 早就死了。 卢岩在枕边摸了一会儿,摸到了烟盒,拿出一支根点上了:“我没拧过谁脖子。” “那是用枪吗?刀?你杀过很多人?”王钺看着他,卢岩叼着烟的侧脸在星光下轮廓分明却又透着几分柔和,很好看。 “没几个,也就三五个吧。”卢岩说,他不愿意说这些,不过他说的是实话,杀人并不容易,尤其是按关宁给他的定位,活儿都不是举枪扣了扳机就完的。 “你多大了?”王钺想了想。 “不知道,”卢岩说,“这几年用的身份证上是28。” “身份证?”王钺有些迷茫。 “wc没给你办身份证么?”卢岩转脸对着王钺喷了一口烟。 “没有……不知道有没有。” “那工作证什么的呢?出入证?” “有什么用啊?” “上五星级wc打八折呗。”卢岩叹了口气。 “身份证是干嘛用的?”王钺对这个比较有兴趣。 “证明有你这么一个人活着,”卢岩笑笑,“那你知道自己多大么?” “我啊,我十……”王钺说到一半就停了,十几?是不是有点太小?那是多少?他犹豫着,“二……” “十二啊?你怎么不说你八岁。” “我不知道,也可能不记得了吧,我很多事都理不清也记不明白。” 卢岩本来挺困,让王钺这么一闹,瞌睡也没了,肚子还感觉有点饿。 “我煮面吃,你要看吗。”他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 “不看,”王钺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有些郁闷,“又吃不到。” 卢岩进了厨房,烧水的时候突然回过头:“田七,你用不合适的身体能用多长时间?” “不一定,几秒钟,几分钟,十几分钟都有,”王钺看着锅里的水,“出来的时候很累。” “你要不要……”卢岩有点儿犹豫,主要是看着王钺一脸忧伤地盯着旁边的面条挺悲惨的,“试试……” “你啊?”王钺转过脸,又很快地转开了,“都说了你不行,我用不了你的身体,是完全用不了,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卢岩抱着胳膊靠着墙,大多数时间里,他不相信巧合,比如一个鬼上不了身的人正好跟一个上不了他身的鬼碰上了。 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哪怕根本没有一点线索去找到这个原因,他也不太相信会有这么巧。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王钺蹲在了他腿边,捧着脸皱着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死了,怎么死的,死了多久,为什么我投不了胎,为什么每次都有个人叫我回去找自己……” “找自己?”卢岩打断他的话,“谁让你找自己?” “不知道,我觉得那声音我应该是听过的,但是……”王钺拧着眉,“不知道是谁。” “我问你,”卢岩拿了颗大白菜慢慢切着,“你的尸体在哪里?” “什么?”王钺抬起头。 “你死了,对吧,”卢岩看着大白菜,每一刀都切得很精准,“那你的尸体呢?烧了?埋了?” “我……”王钺愣了很久,“我从来没想过……” 第十二章 鬼啊! 卢岩给自己煮了碗西红柿肉沫面,放了很多辣椒油,面吃完的时候他汗都辣出来了。 王钺一直一动不动地蹲在茶几对面,在面和他的脸上来回看着,一直到他吃完了才开口说了一句:“辣的?” “嗯,很辣。”卢岩拿着碗进了厨房,洗完碗之后顺便洗了个脸。 “没吃过,像大蒜一样吗?”王钺又问。 “没吃过辣的?你们wc的厨子是广东的么?”卢岩擦了擦脸,回了卧室准备继续睡觉。 “那些东西我都没吃过,”王钺垂下眼皮皱着眉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不记得我吃过什么了,反正那些都没吃过。” “哪些?”卢岩看着他,“就你说的那些菜?你平时吃压缩饼干啊?” “压缩?”王钺抬起头有些激动,“压缩!” “怎么了。”卢岩已经对于凭王钺的记忆找线索不抱希望,但还是问了一句。 “不是压缩,是……是……别的缩。”王钺又开始低着头在屋里转圈。 “压缩……收缩……龟缩……”卢岩躺到床上慢吞吞地说着,“缩骨……神功……缩卵……”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王钺有点着急,“你这人怎么这样的!” “浓缩。”卢岩叹了口气。 “浓缩!”王钺很大声地指着他喊了一声,“对就是浓缩!” “你一直吃浓缩食品?”卢岩皱了皱眉。 “嗯,”王钺点点头,松了口气似地蹲了下去,“嗯!” 卢岩沉默了一会,翻了个身冲着墙:“我睡觉,你有空先想想你是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你的尸体在哪里,埋了,还是火化了。” “哦。”王钺应了一声,卢岩的要求听起来没什么难度,但对于他来说却很难,他本来就混乱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些内容。 “还有,你确定你叫王钺吗?”卢岩补了一句。 “确定!崔医生还给我解释过钺字,这个我记得。”王钺说得很肯定。 崔医生,崔逸。 卢岩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重新睡觉。 王钺也没有了声音,估计是在思考。 尸体在哪里。 王钺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想到这个词。 尸体。 自己的尸体。 他在客厅里站着,确切说是飘着,他有时会刻意地放松身体,虽然他并没有“身体”这种东西,但放松也只是个概念而已。 他放松的时候就会飘起来,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看起来比较像一个鬼。 没飘多久天就蒙蒙亮了,对面的门响了一声,有人走了出来,接着就听到了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天天没睡着就醒!醒了就得累!买早点!买菜!地沟油条!洗衣粉馒头!怎么还没吃死我!吃死拉倒了!” 王钺被吓了一跳,回到了地面上站着,听着老太太一路骂骂咧咧下楼去了才松了口气。 卢岩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很小心地探到卧室里看了看,卢岩还没醒,犹豫了一下他决定不叫醒卢岩了。 他要去水边,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样子的那个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死了醒过来的地方,也许会有些东西能让他想起什么来。 卢岩醒的时候屋里很安静,他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慢慢坐了起来,对着客厅叫了一声:“王钺?” 没有声音回应,卢岩起床在屋里转了两圈,没看到王钺。 神出鬼没的。 卢岩站到窗边,把窗帘挑起来一个角往下看了看。 时间还早,街上很冷清,几个早点摊子,背着剑和扇子的老头老太太飘逸地偶尔路过,还有几个没睡醒的小学生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低着头。 卢岩没有错过视线里的任何一个人和任何一个摊子,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卢岩今天没什么事,早上把下半年的房租存了,给电卡什么的充了值就回家呆着了。 一切都跟平时没什么不同,但他打开了电脑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却总觉得有点儿什么不一样。 一直到打开b站页面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屋里少了王钺的声音。 他的适应能力很强,无论什么样的环境,对于他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大概因为王钺的出现太离奇,一旦接受了身边有一只总如影随形的鬼这种诡异的事实之后,王钺突然消失就会让他有那么一会儿不适应。 就像前几天王钺吃完星巴克就跟着那个大叔消失了一样,不过估计这种神出鬼没再来两次他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他把腿搭到桌上,靠着椅子随便点开了个视频看着。 眼睛盯着屏幕,脑子却跟屏幕上的内容并不同步,卢岩感觉自己除了研究自己上次任务失败的不解之迷之外再没有这么费过脑子。 一只鬼这样的事他已经不再求解,他现在只琢磨着王钺那些混乱的表达和听起来有些邪门的不靠谱经历。 不存在的研究所,不存在的游戏服务器,不存在的q号…… 崔逸,王钺,这两个名字是现在全部的线索,还不知道这俩名字是不是王钺同学记忆混乱的产物。 不过一上午并没思考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中午他准备吃点儿东西,刚站起来就听到楼下有嘈杂的声响。 到窗边挑开窗帘看了看,几个拎着棍子的人骑着摩托车正追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抡着,男人一开始还捂下身,被抡了几下之后就顾不上了,一边惨叫着一边满街窜着想找地儿躲。 这人从活蹦乱跳到处跑到最后趴地上不动了只用了几分钟时间,警车叫着开过来的时候,打人的都已经跑了。 卢岩放下窗帘,从冰箱里拿了块巧克力啃了,进了卧室躺下。 有时候他会特深沉地思考一些问题,比如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一抬手,一挥胳膊就能让一个人嗝儿屁,比如有些人挣扎着怎么样都要活下去,有些人……想死都死不了,王钺大概就属于这类,半死比死不了更让人抓狂。 王钺到晚上也没有出现,卢岩叼着烟蹲椅子上跟人玩cs,觉得他也许又上地府踏青去了。 扔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卢岩扫了一眼,是沈南。 他迅速死掉退出了游戏,接了电话。 “明天?”沈南问。 “嗯。”卢岩从椅子上下来,关了电脑。 “几点?” “八点。” 沈南没再说别的,挂了电话。 明天是王钺说的失败杀手交流失败经验的日子,卢岩站到镜子前,瞅着自己笑了笑。 王钺在河边已经晃荡了一天一夜又快一天,除了又重温了一下自己的长相,吓跑了两个鬼之外,他什么收获也没有。 王钺觉得很郁闷,抱着膝坐在河边简直郁闷得快透明了。 在碰到卢岩之前他只需要发愁自己在船工咦咦咦咦中不断被刷新的投胎失败记录,在碰到卢岩之后他还没高兴两天,就被卢岩逼着要思考这么多乱七八糟怎么也梳理不顺的事。 死了就死了呗。 谁会记得那么多,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死了以后是烧了还是埋了,这种事非逼着一个鬼去回忆多么残忍啊! 关键是还想不起来。 第三只路过的鬼嘎儿一声被吓散在风中之后,王钺站了起来,决定放弃。 往卢岩家走的时候他迷了一会儿路,河跟卢岩家中间隔着大半个城市,他在新修的高架桥上转了向。 回到卢岩家那条街的时候,路灯都亮了,闹哄哄的很多人。 穿过人群要进楼道的时候,一个白影突然出现在楼道口的灯柱子下边儿。 王钺一转脸看清这是个浑身是血糊得脸都找不着的白影时,吓得都快长毛边儿了,他喊了一声:“啊——” 白影看了他一眼,突然也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来。 接着就像个被撕碎的袋子似的一片片飘开了。 王钺没顾得上细看,一溜烟冲上了四楼,一脑袋扎进了卢岩屋里。 “鬼啊!”他对着正低头坐沙发上叼着烟擦枪的卢岩喊了一嗓子,“楼下有个好吓人的鬼!” 卢岩嘴里的烟掉在了茶几上,半天才慢慢抬起了头,盯着他:“你要是个人,老子已经弄死你十次了你信么?” “我不是故意的,”王钺退开两步,“我很少看到那么吓人的鬼……光着身子一身血……” 卢岩拿起烟放回嘴里叼着,把枪塞回沙发垫子下边:“昨天上午这儿打死一个,大概还没走吧,他有什么夙愿要你帮着实现么,你告诉他外婆桥下面那句是外婆夸我好宝宝了没。” “他看到我就碎了。”王钺小声说。 “人挡杀人,鬼挡碎鬼,”卢岩冲他竖了竖拇指,“鬼见愁啊女王大人。” 王钺有时候不是马上能反应过来卢岩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并不在意,盯着卢岩看了一会儿:“你要出去啊?” “嗯,”卢岩点点头,“去交流失败经验。” “我也要去!”王钺立马喊。 “去呗,我拦得住你么,”卢岩站起来穿了件外套,“不过先说好。” “好。”王钺回答得很快。 卢岩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一会儿别老跟我说话,我没法跟你聊天儿,知道么?” “知道了。”王钺点头。 卢岩看了看时间,带着王钺出了门。 走出楼道的时候许蓉正站在楼道口站着,准备摆摊了,听到有人下来她回过了头,看到卢岩的时候眉梢飞了飞:“岩哥出去啊?明儿夜班吗?” “嗯,明天你歇着吧。”卢岩应了一声直接转身走了。 “卢岩你是瞎的吧!”许蓉在身后咬着牙呸了一声,“装什么柳下惠!” “她为什么突然生气了?”王钺莫名其妙地忍不住问。 卢岩没说话,埋头一直走到了路口,在路边站下了。 他不出声,王钺只得也闭嘴跟在一边站着。 几分钟之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在卢岩面前停下了,卢岩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上去。 王钺赶紧也跟着钻进了车里,在车里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嚷嚷了一句:“我第一次坐车!这车很漂亮,一定很……” “瘦了。”沈南把车掉了头往城东开。 “是么,”卢岩笑了笑,“愁的。” “要不就别纠结了,”沈南说,“改行调个查跟个踪得了。” “不。”卢岩声音不高,但语气却很干脆。 沈南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车一直开到了东城一座号称坐屋里看小河,出门跟鸟一块儿飞的高档小区。 小区分两块儿,一边是别墅区,一边是高档公寓,沈南把车停在了一栋楼前,卢岩下了车。 王钺跟着他穿过宽敞的大堂,保安冲卢岩鞠了个躬:“肖先生回来了。” 肖?王钺想问肖先生是谁,但没敢开口,只能闭嘴看卢岩刷卡进了电梯,他跟进去,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王钺看到了一间很大的黑白相间的客厅。 酒柜,吧台,大沙发,厚厚的地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装修得这么漂亮的屋子,站在电梯门口半天才说了一句:“这是哪儿啊?” “我家,”卢岩把外套脱了扔在沙发上,拐了个弯顺着走廊往里走,“你在客厅等我。” 卢岩进了更衣室,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着眼前一排排的衣服琢磨着该穿哪套,把裤子脱掉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王钺的声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卢岩吓了一跳,转过身有点儿恼火,“不让你在客厅等么?” “就是问你为什么……”王钺看着卢岩的小腹,“让我在……客厅等……你肚子真好看……” 卢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拿了条裤子穿上了,他无奈地发现自己拿王钺真是一点儿辙都没有:“出去行么?” “好,”王钺很快地退出了更衣室,站在门口继续说话,“你家不是在文远街吗?这个也是你家?这个家多大多漂亮多舒服啊,为什么不住这里?” 卢岩沉默着在王钺的十万,不,百万个为什么里穿好了衣服,系领带的时候王钺还在说话:“我看了一下,这个家的床好大啊,还是圆的,那你睡觉的时候枕头放在哪里呢,睡在上面有点像钟啊……” 卢岩闭上眼睛,手狠狠拉了一下领带,顿时有种舌头要脱缰而出的感觉,赶紧又扯松了领带,撑着墙低头长长叹了口气。 卢岩从更衣室里出来的时候,在走廊那头研究厕所的王钺一回头就愣住了。 他第一次见到卢岩的时候,卢岩穿着k记的制服拿着拖把,第二次卢岩穿着麦记的制服拿着拖把,之后就一直是宽松的运动裤背心加件很随意的外套。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卢岩他几乎有些不认识了,卢岩穿着一套正装,修身西服,灰色的衬衣,领带,皮鞋,整个人都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很帅。 想抱一下。 还想亲一口! 王钺的词汇量不太丰富,卢岩都已经转身往客厅走了,他也就想到了这么点儿东西来表达自己的心情,还没机会跟卢岩说。 因为他追上去的时候卢岩已经按开了电梯门走了进去,他只得闭了嘴,尽量贴在卢岩身边站好。 沈南的车还停在原地,卢岩上车,沈南发动了车子。 “我明天去趟你那儿吧。”卢岩靠在椅背上说了一句。 “嗯?”沈南看了他一眼,“怎么?” 卢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喝茶。” “好。”沈南点了点头。 卢岩不再说话,盯着前方的路,余光却一直在沈南脸上扫着。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沈南肯定有问题。 哪怕是两年没见,他说要去沈南那儿的时候,沈南也绝对不会给出“怎么?”这样的回应。 车开出小区之后,在路边停下了,没有熄火,但沈南却趴在了方向盘上。 卢岩的手滑到了自己小腿边,指尖摸到了腿上的一把刀。 “我大概没休息好,”沈南抬起头,捏了捏眉心,“刚突然有点儿晕。” 卢岩打开了副驾前面的小柜子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两瓶咳嗽糖浆,他拿出来一瓶:“要这个吗?” “不,不用,”沈南笑着摇摇头,“你不是让我少喝么。” 卢岩盯着他,心里突然动了动:“我明天去你那儿。” 沈南点了点头:“不过录像我看过很多次了,看不出问题。” 沈南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正常,就好像卢岩之前并没有说过同样的话,而他的反应也回到了卢岩熟悉的状态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上好奇地来回研究车子的王钺。 这是怎么了? 第十三章 s 王钺不知道卢岩和这个开车的人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卢岩回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他赶紧冲卢岩笑着挥了挥手:“嗨!” 卢岩迅速转回了头,车又再次开动,前面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王钺也不敢再随便出声,只是凑到窗边往外看。 又到晚上了,他觉得精力一点点回到自己身上,不再像白天那么虚弱,因为跟卢岩呆在一起,他也没有感觉到黑夜带给他的不安。 车开了挺长时间,最后进了郊区的一个别墅区,停在了一幢灯火通明的大别墅前。 王钺把头从车窗玻璃里探了出去,看到了一个很大的院子,车开进去时,他还看到了草地上的一个游泳池,车不少,窗里还能看到不少晃动着的人影。 “这个地方很高级啊!”王钺说,“里面的都是杀手吗?没有警察来抓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无所谓,继续探着头四处看着。 一个穿得跟电影里管家一样的人走过来拉开了车门,卢岩和沈南下了车。 这人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个小小的卡片机一样的黑色小盒子,王钺凑过去看了看,不知道是什么。 卢岩没有动,沈南从车那边转过来,拿出两张请柬放在了托盘上,侍者礼貌地弯了弯腰走开了。 这个交流失败经验的俱乐部并不公开,表面上只是有钱主家举办的一次普通party,除了组织者,没有别人知道这些有身份的宾客里混杂着传说中的失败……不,传说中的杀手。 黑色的小盒子是用来扫手机的,收到短信通知的人可以刷一下手机,但卢岩从来没这么干过,尽管普通宾客也可以刷,他依然选择用请柬,安全。 “赌么。”沈南跟他一块穿过草坪往大厅走的时候笑着问了一句。 “行。”卢岩笑笑。 虽然不是每年都来,但他俩来的时候基本每次都会打赌,赌这个请柬上叫肖睿东的不知道是谁家不干正经事儿的公子哥会不会被同行认出来。 赌注是做一顿饭。 不过沈南每次都输,没有人知道肖睿东是谁。 但他还是每次都要赌,因为相比有没有人知道肖睿东是谁,他更有兴趣的是有没有人知道传说中在顶尖时期突然隐退了的杀手s就是卢岩。 卢岩从来没承认过s是他,哪怕是面对沈南。 “这代号太傻逼,不知道的以为这人混s|m圈呢。”卢岩曾经很不满意地说过。 还活跃着的众杀手们都知道这个简单字母代表的是shadow,影子一般的杀手。 “你跟人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s,”卢岩依然不满,“对方跟你一握手,你好,我是m,多般配,接下去带上鞭子就能开房了。” 卢岩承不承认,沈南都无所谓,他知道卢岩失去最后一次任务失败的相关记忆并且再也没法完成任务之后,s突然消失了。 王钺跟在卢岩身后走进了大厅,站在门口就呆住了。 这个房子比卢岩的那个家豪华得多,屋顶很高,明亮宽敞,大厅里摆着的各种塑像,花瓶看上去都很贵,墙上还有不少看不明白的画,比卢岩在文远街那个家里的画要大出很多。 他上上下下前后左右一通看,感觉眼睛有些用不过来,等到看完的时候一转头却发现卢岩已经不见了。 “卢岩!”王钺顿时有些紧张,身边都是人,拿着杯子走来走去,男男女女都穿着漂亮的礼服什么的,还有很多闪亮的首饰在他眼前晃过。 离他不远还有一个小乐队在演奏着轻缓的曲子。 他很少呆在人这么多的陌生环境里,跟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同,哪怕是k记里那么多人也跟现在不同,这是他完全不熟悉的私人空间。 “卢岩!”他躲着直接往他身上撞过来的人,往大厅中间走过去。 实在躲不开,被连着撞了好几下之后,王钺觉得自己有点发虚,他拼命往大厅通往后面花园的门跑过去,挨着门边站下了。 还是没有看到卢岩,王钺又往后面花园看了看,花园里灯挺亮的,也有不少人,说着笑着。 王钺瞪着外面看的时候,身边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迅速扭过头,看到卢岩拿着杯酒,抱着胳膊站在他身边也看着花园。 “你去哪儿了啊!”王钺忍不住喊了起来,“我找你半天!” 卢岩没说话,把杯子里的剩的酒一口喝了,杯子放到一边,转身往大厅旁边的走廊走了过去。 王钺这回没再东张西望,紧紧跟着卢岩,最后发现卢岩走进了厕所。 厕所的装修也同样富丽堂皇,王钺庆幸自己现在不用上厕所,要不在这样的厕所里他可能会尿不出来。 “总得跟主人聊两句吧,而且熟人那么多,我总得打打招呼,”卢岩站到小便池前,放低声音,“你找我?” “是啊,”王钺走过去挨着他站好,“你突然就不见了……你尿尿不用鸡鸡的吗?” 卢岩呛了一下,手撑着墙看了他一眼:“我没要尿,我不来这儿怎么跟你说话?” “是假装尿吗?”王钺恍然大悟,“那你装得一点也不像,拉链都没拉开。” 卢岩眯缝了一下眼睛:“王钺,你这流氓耍得真地道啊,想看?” “现在?”王钺一脸坦然,“现在不好吧,不着急,反正你上回洗澡的时候我看过了。” 卢岩狠狠按了一下抽水开关,转身往门外走:“别再跟丢了,我去花园抽烟。” “嗯嗯嗯。”王钺贴在他身后一直点头。 除了那次的任务,卢岩的记忆力惊人,他站在花园秋千旁边的阴影里,看着进进出出欢声笑语的男人女人,这些脸,他看过一次,第二次一眼就能想起来, 除了个别换脸换大发了的,那得看两三眼。 不过虽然在关宁办公室里他能瞬间感受到那个男人是同行,在这里除去相互知道的,别的却不一定有那么准确能分辨出来。 到这里来的,人人都有一个光明的身份,扮演个把角色对这些人来说并不困难。 卢岩在秋千旁边抽完了两支烟,王钺一直沉默地盯着他。 中间有几个熟人过来聊了几句,最近去哪儿那儿玩了之类的,卢岩在这里的身份是肖睿东,肖睿东是个吃喝玩乐的货,除了玩,别的都没兴趣聊。 “睿东,”一个打扮得很精致的姑娘走了过来,“好久不见啊。” 卢岩没听过这声音,靠着秋千架扫了一眼,看到了姑娘大半拉胸和深深的沟,他笑了笑没说话。 这应该是某个混进来准备发家致富的姑娘,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很正,高叉的长裙里是若隐若现修长的腿。 “不认识我了?”姑娘很熟络地拿着酒站到了他面前,“真是……” “这是谁啊!”王钺在身后说,“要不要提醒她衣服快掉了啊?” 卢岩清了清嗓子,还是没出声。 姑娘看他这样子,估计有些聊不下去,挺不爽地对着他举了举杯,优雅地转身:“想起来再跟你聊吧。” “想不起来。”卢岩说了一句。 “是么。”姑娘脸上挂着的微笑有些僵,再次优雅地转身,快步离开了。 卢岩点了根烟,偏了偏头,低声说:“你这嘴还真是闲不住啊?” “没意思,什么杀手俱乐部啊,一个杀手都没有,”王钺皱了皱眉,“什么时候走啊?” “半小时。”卢岩吐出一口烟,他等着的几张脸还有两个没有出现,身份上这些人不都是本地人,但这种场合还是会有人每次都过来的。 半小时之后沈南转到了花园里,坐在了卢岩旁边的秋千上:“怎么样?” “走吧,”卢岩说,还差两个,来的人里他不能百分百认出来,但他能确定的几个人里少了两个,“最近还真是不太平。” “退役选手也是目标么?”沈南笑笑。 “谁知道呢,”卢岩拍了拍他的肩膀,“走。” “我想吃东西,”王钺跟着他,“我刚看到桌上好多吃的,我想吃……” 卢岩路过桌子的时候拿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换厨子了么,味儿不如以前。” 他这话是想告诉王钺桌上的东西并没有多好吃,但王钺没有领会精神,有些郁闷地喊了起来:“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明明知道我想吃还故意馋我……一会儿你上厕所我去看!洗澡我也看!” 卢岩很无语地闭了嘴,跟沈南一块儿穿过大厅走了出去。 刚要上车走人的时候,身后大厅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惊叫。 卢岩回过头,看到一群人往沙发那边围了过去。 一个男人倒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 “走。”卢岩低头上了车。 沈南犹豫了一下,也拉开车门上了车,发动了车子。 “那人死了,”王钺在后座上说,“你杀的吗?” 卢岩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无比强烈地希望王钺是个活人,以便他能把这思维神奇的人揍一顿。 “是老四?”沈南把车开到路上了才问了一句。 “嗯,”卢岩应了一声,“他今天来得很晚,一直在沙发那儿坐着。” “反常啊。”沈南说。 你也反常,卢岩看了沈南一眼,话没有说出口。 沈南把卢岩送回小区换了衣服再扔到了文远街附近的大路上。 卢岩下车站在路边伸了个懒腰,到旁边超市里买了两包烟,叼着烟慢吞吞地往回走。 现在时间对于文远街的小吃摊来说还挺早的,所以整条街热闹非凡。 “我要吃东西。”王钺在一边说。 卢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要,”王钺又说了一遍,“吃东西。” 卢岩感觉自己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饿死鬼投胎,这个饿死鬼还没投成胎就已经让他有点儿招架不住了。 “烤鱿鱼,烤羊肉串,烤鱼,烤西兰花,烤里脊……”王钺没理会他,自顾自往前走,顺着两边的摊子一边看一边说,“烤韭菜,鸡杂也不错……” 卢岩路过许蓉摊子的时候都没敢过去拿两串牛肉,怕自己这会儿再吃点东西会让已经魔怔了似的王钺暴走。 “岩哥,”许蓉却在对街叫了他一声,然后扶着肚子拿着几串牛肉扭了过来,“跟你说点事儿……也不是说事儿,就想找你帮个忙。” “要看什么事儿。”卢岩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她手里的牛肉。 “烤牛肉!”王钺喊了一声,“没吃过……都没吃过……辣的么?吃起来什么味儿?”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许蓉低下头拢了拢头发,“就是想问你……借点儿钱。” “借钱?”卢岩愣了,瞅了瞅她的肚子,“要生了?” “没,哪那么快啊,十月怀胎都不知道么,”许蓉笑着往他身边凑了凑,“房东来收下半年房租,我手头有点紧,实在是交不出。” “你摆摊的钱呢?”卢岩皱皱眉,他知道摆摊每天收入是多少,许蓉出摊的时间比她多,理论上交房租生活的什么不成问题。 许蓉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有些暗淡,一咬嘴唇:“你问那么多干嘛!能借就借,没有就直说呗。” 卢岩拿了根烟叼着,也没点,想了想才转身往楼里边走边说了一句:“明天给你。” “谢谢啊岩哥!”许蓉的声音在身后扬了起来。 卢岩回到家,把牛肉串放到盘子里,王钺盯着看,他没敢吃。 王钺也没再闹着要吃东西,只是盯着盘子里的牛肉快20分钟也没动。 “默哀一般三分钟,”卢岩看了看手机,“差不多得了。” 王钺终于动了动,转过脸看着他,几秒钟之后才开口:“我真的想死掉,干干脆脆地死掉,哪怕是沉在河里,只要什么都不知道了也行。” “河里?”卢岩坐在沙发上撑着额角,“忘川么?” “嗯。”王钺叹了口气。 卢岩也叹了口气,吃不到东西对于一只鬼来说到底有多大打击他不确定,但王钺这个鬼居然被打击得宁可永世不超生了,也够悲惨的。 “你去找个身体吧,”卢岩点着了烟,吐出长长一条烟雾,“我给你做东西吃,出去吃也行,不过别……” 卢岩话还没说完,王钺已经转身对着门冲了过去,卢岩几乎没看清,他就已经消失在了门上。 “再找老头儿了……”卢岩夹着烟看着门,把剩下的话说完。 文远街的晚上充满另类的活力,猜拳的,吹牛的,猜拳猜出火了吵架的,吹牛吹大发了打架的,笑的叫的骂的,跟交响乐似的。 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街口看着这个城市最有低层文化特色的小吃街。 “应该不是他。”矮个儿说了一句,转身往路边停着的一辆面包车旁边走过去。 “为什么不是,”高个儿戴着帽子,帽檐拉得很低,站在一棵树下没动,看着文远街红色的篷子,“他明显不是普通人。” “就一个隐退了的杀手,不是我们要找的,”矮个儿拉开车门,“走,你今天已经惹了麻烦。” 高个儿本来已经转过身,却因为最后这句话顿住了:“我……” “上车。”矮个儿说完上车关上了车门。 高个儿犹豫了一下,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 “我感觉不到他,”他摘下了帽子,露出了缠满绷带的脸,“感觉不到。” 第十四章 福三狗 卢岩这一晚上睡得不踏实,始终迷迷糊糊的,一边做着乱七八糟的梦,一边还能清楚地听到楼下夜市散场的声音。 半夜几个喝多了的人唱着歌从小街上晃着走过,他甚至能听到他们踉跄着的脚步声。 这还睡个屁呢!卢岩在梦里叹了口气,但梦还是继续着。 他专心投入梦境,不过今天的梦没什么意思,是小时候在福利院的场景。 他还叫福二娃的时候,被拎到福利院院墙外边儿罚站的那天。 他抠着墙缝想往回爬,一个美女过来揪着他衣领把他扯了下来,冷着个脸说:“你叫什么名字?” 到现在卢岩也不知道自己对福二娃这个名字究竟有多不满,以至于关宁一句,你跟我走,我替你改个名字,他就头也不回地跟着关宁走了。 不过当时他要知道关宁给他改的名字是福三狗,打死也不可能跟她走。 至于是怎么最终改成了卢岩这名字的…… 卢岩盯开眼,看了看枕边的手机,还有半小时,对门老太太就该开嗓了,他伸了个懒腰。 卢岩这名字来之不易,这是他用命跟关宁换来的。 关宁说,明天天黑之前你要能从这个林子里走出来,我给你个新名字。 后来他出来了,关宁看着他啧啧啧几声,说三狗看不出来你挺硬啊。 再后来他就叫卢岩了。 老太太开始骂早,卢岩慢吞吞地起身下了床。 饿死鬼王钺一夜都没有回来,卢岩一边刷牙一边叹了口气,为了吃口东西,折腾了一夜都没找到工具,这鬼当得也够费劲的了。 洗漱完门被敲响了,卢岩擦了擦脸走到客厅,会敲门,找到了? 猫眼里往外瞅了瞅,许蓉正站在门外对着猫眼拢着头发。 卢岩回到桌边拿了钱包过去打开了门。 许蓉抬着手,看着靠在门边的卢岩有些尴尬:“刚起吧?” “没,起了一会……”卢岩从钱包里数了一沓钱出来,正要递过去的时候,猛地看到许蓉脑袋边又探出来一张脸,他手一抖,直接把钱甩在了许蓉手上。 “卢岩!”许蓉皱了皱眉,“我是问你借钱,不是白要,至于这态度么!” “……我突然胃疼。”卢岩只得冲她笑了笑,心里咬牙慰问了一下王钺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有没有的大爷。 “呀,怎么胃疼了?”许蓉一听就往他身前凑了过来,伸手往他肚子上摸过去。 “我睡会儿。”卢岩迅速挡了一下许蓉的手,把门关上了。 “疼死你!”许蓉在门外说了一句。 卢岩坐到沙发上,听着许蓉的脚步声消失了,才看着站在门边的王钺说了一句:“你还有没有正常一点儿的出场方式了?” “我先到的,是她突然插队到我前面。”王钺也挺郁闷,一晚上一个合适的身体也没找到还又把卢岩吓了一跳。 “你……”卢岩看着他一脸苦闷,换了个话题,“找了一夜?” 问完以后他觉得这个问题比要进门的时候被人插了队更郁闷…… “嗯,”王钺低下头,声音低了下去,“找了一夜,找得我都不想吃东西了也没找到。” “哪来那么多快死的人,”卢岩叹了口气,“给你指条路,去医院。” “嗯?”王钺看着他,很快皱了皱眉,“不,我害怕医院。” “你大概是得碰上快死的人,才会有合适的身体,”卢岩点了根烟,怕医院,wc是个医学研究机构?他抽了口烟,“不是因为你用了身体才死,是因为快死了……” “我就说了不是我弄死的嘛!”王钺喊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我就说了不是我弄死的!” “我也只是猜。”卢岩叼着烟,这个时间他应该吃早餐,但王钺在,他就不知道这会儿是能吃还是不能吃了。 “就是这么回事儿,不用猜也是这样!”王钺很肯定地说。 “嗯,”卢岩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你现在不想吃东西了?” “不想了,”王钺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你要吃啊?” “我还没想好,”卢岩弹了弹烟灰,“你要是不介意,我煮碗面吃。” “面?那天煮的那种辣辣的面吗?”王钺眼睛一下瞪得挺圆。 卢岩没说话。 “算了,”王钺转身很快地往门口走了过去,“你吃吧我先出去玩一会儿。” 没等卢岩再说话,王钺已经一阵烟地消失在了门口。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进了厨房。 因为担心王钺突然玩腻了跑回来,他拿着刀飞快地切了点儿肉和辣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用刀了。 不过为了保证口味,他还是坚持快速地做了卤,面条出锅之后往上一浇。 拿筷子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谁。”卢岩应了一声走进客厅,这个时间理论上不会有人来找他。 敲门的人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一连串地敲着。 卢岩走到门边,正想从猫眼瞅瞅的时候,门外有个陌生的声音小声地说了一句:“王钺。” 卢岩有些吃惊地打开了门,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外,门一开就埋头往里挤。 “谁?”卢岩弄不清状况,但平时王钺用别人的身体他听到的是王钺自己的声音,于是他稍微往后让了让,抬手握在了这人脖子上,拇指按在了他颈侧。 “我啊,王钺!”这人有些着急,“快点,面做了吗?” “……厨房。”卢岩松了手,知道他在煮面的只有王钺。 只是他没想到一夜都没找到合适身体的王钺会在煮一碗面的时间里用别人的身体回到了他面前。 一碗面的诱惑居然如此强大! 王钺没顾得上多说话,冲进了厨房,挑了一筷子面就吃。 面条刚放进嘴里他就又全吐了出来,捂着嘴喊了一声:“啊!” “烫啊?刚出锅。”卢岩有些无奈地靠在厨房门边。 “没事儿吹吹就行……”王钺又挑了一筷子,鼓着腮帮子吹了几下,放进了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吃到辣椒了……好吃……” 吃完一口面之后他突然扔下了筷子,扭头又跑出了厨房,穿过客厅奔向门口,经过卢岩身边的时候还很突然地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后拉开门风一般地刮了出去。 “你……干嘛呢?”卢岩听着楼道里往楼下奔去的脚步声,走到了窗边。 从挑开一角的窗帘里他看到了那个年轻人跑出了楼道,站在街边,几秒钟之后一个身影从他身后很快地弹了出来。 之所以他脑海里会浮现出“弹”字,是因为王钺的确是从这人身体里跌出来的。 王钺离开之后,那人似乎有些迷茫地在街边愣了愣,转身顺着路走了。 “挺好吃的,”王钺进了门,在客厅里站着,“辣椒好辣啊……” 卢岩似乎明白了王钺是怎么回事,进厨房把面端了出来:“刚那人不是你合适用的身体吧?” “嗯,”王钺抱着胳膊蹲在了茶几旁边,“难受死了。” 卢岩看着碗里的面,不知道该怎么下嘴,面条上还能看到被整齐咬过的断口:“你以后别这样了,万一人在我屋里醒了怎么办?” “你不是杀手吗?”王钺说。 “所以你弄个人到我家里来,吃一口面,然后我就杀了他?”卢岩拿筷子把被咬过的面慢慢挑出来,“你比我狠啊,你是wc的安保主任吧?” “为什么夹出来啊?浪费!”王钺看上去很虚弱,但还是指着被卢岩挑出去的面条问了一句。 “因为被咬过了,”卢岩把面条挑出来之后低头慢慢吃着,“我这算胃口好的了,就你这吃了吐还咬半截儿的换个人这碗面都吃不下去。” “你嫌我脏啊?”王钺还是看着那一筷子面,“我不脏,我天天洗澡刷牙,死了以后才不洗的。” “没嫌你,”卢岩有点儿无奈,“刚那人又不是你,谁知道早上刷没刷牙吃没吃蒜……” “那我咬过的你吃吗?”王钺的心情转变挺快,立马愉快地凑到了他身边。 “吃就吃呗,”卢岩扫了他一眼,“你能让我安静地吃完这碗面么?吃饭老说话容易噎着。” “好。”王钺不再说话,安静地团在他腿边的地板上,跟入定了似的。 卢岩吃完面洗了碗,王钺始终团在那里没动,他过去弯腰看了看,王钺两眼放空,跟前阵儿说在休息时的状态差不多。 估计是奔波一夜太累,吃了口面就心满意足神游四海去了。 他没叫王钺,打开了电脑。 wc做为一个研究所的名字有些不靠谱,但研究所是有可能存在的,不叫wc,没准儿叫wow呢。 卢岩定下神,开始一条条地搜索各种新闻,因为没有明确目标,所以跟各种科研机构相关的新闻他都没有错过。 什么生物物理所等揭示羟甲基化dna的特异识别机制,什么生态中心在纳米银的环境健康风险研究中获进展,还有什么植物园揭示myb82调控表皮毛发育…… 卢岩是个有耐心的人,这是他受训的内容之一。 “知道狼能跟踪猎物多久吗?它们能在雪地里等机会等多久不动吗?”关宁说。 “它们会不会等一半就饿死了。”卢岩说。 “不知道,”关宁回答得很诚实,“但你要等不了肯定死。” 卢岩那时对死还是有着很深的恐惧的,他不想死,所以他选择了耐心地等。 让s扬名的那个大活儿,s等了七个月,所有人都以为s已经失败,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化成一堆小骨头的时候,目标人物在自己壁垒森严的家里洗澡时被人一枪毙命。 卢岩在各种科研新闻里徜徉着错过了午饭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沈南。 卢岩知道沈南会给他打电话,老四莫名其妙就死了,沈南不可能无动于衷。 老四是个杀手,资深的,可以拿了钱还摆谱的那种。 “起了?”卢岩接起电话。 “没睡,我查了一下,”沈南顿了顿,“屁也没查着。” 卢岩笑了:“能让你随便查到的人还能是老四么。” “他不是第一个,”沈南没笑,语气很严肃,“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是担心轮到我么?”卢岩回头看了看还团在地板上的王钺。 “是,”沈南说得很干脆,“你现在有能力自保么?” “有吧,”卢岩靠到椅子上,看着天花板,“逃跑这个基本技能还是有的。” “那个录像,我又看了看,你晚上过来我跟你细说。”沈南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卢岩起身进了卧室旁边的小间,这里是他思考人生的地方。 他躺在推举架上,把杠铃慢慢举了起来,放下,推起,调整呼吸,注意肌肉…… 沈南说的录像是他出任务那天的监控。 他记得自己是去哪里,时间,地点,都记得,但经过却已经没有印象。 在到达地点之前他是不会有意避开监控的,但该不该拍到他的监控,全都没有他,所有的证据都显示那天他根本没有出现在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这是件奇怪的事,卢岩对自己的记忆有信心,理论上他不可能连自己要去的地方都记错。 但是监控是他唯一的线索,这里没有突破,别的全都无从谈起。 卢岩脑子里有无数的疑问,却没有一条线能把这些疑问联系到一起。 他一下下地推举着杠铃,看着天花板出神。 活儿是关宁给的,关宁有他下手对象的资料,但关宁不会说。 关宁是个什么样的人,卢岩很清楚,谨慎,守口如瓶,冷酷起来你就跪她跟前儿说我是你带大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看我在风雨中迷茫她也不会拿正眼儿瞅你。 卢岩,你到底怎么了? “卢岩!你在哪儿?”王钺在客厅里叫了他一声。 卢岩正使着劲往上,赶紧憋了口气把杆铃放回架子上,看到墙上挂钟上显示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这边屋子。”他应了一声。 “你睡着了?”王钺走到他身边。 “没,”卢岩站起来,活动着胳膊和腰,“想事儿。” “你没吃午饭?”王钺问,凑到他眼前看了看,“饿吗?” “不饿,”卢岩犹豫了一下,“你不会是饿了吧?” “没有,我不会饿的,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王钺笑笑。 “你晚上有地儿去么?我晚上要摆摊,没空跟你聊天儿。”卢岩进了厨房,看了看冰柜里的食材。 “我能看吗?我不出声。”王钺跟在他身边。 “你要能不出声我把这箱鸡翅都生啃了,”卢岩看着他,“话痨。” 虽然卢岩对于王钺能保持沉默持完全不相信的态度,但碰不着摸不到的,王钺一直安静地跟着他来回转悠,他也只能默认。 七点多,文远街开始在路灯的指引下一点点苏醒过来,发出各种嘈杂声音,卢岩把摊位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站在烤架后面慢慢烤着肉串儿。 王钺明显很好奇,脸都快埋到碳灰里去了,跟蓝色的烟混在一块儿不分你我。 “老板来份两份蛋炒饭。”快八点的时候摊子上来了对小情侣。 “稍等。”卢岩很麻利地在旁边的炉子上开始炒饭。 “肯定很好吃。”王钺在身后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 “凑合吧。”卢岩低声回答。 “炒饭,炒面,炒粉……”王钺继续小声念叨着,“都是这么炒的吧?” “嗯。”卢岩应了一声,没再继续听王钺还在念叨什么菜名,把饭炒好端到了桌上。 八点以后人开始越来越多,王钺退到了街边站着,卢岩偶尔抽空扫一眼,每次都能看到王钺挺亮的眼睛。 卢岩撒孜然的时候突然文艺了一把,在没有碰到自己之前,王钺是怎么样的? 也这样站寂寞地站在别人身边么? “老板帮烤这些,”有人站到了烤架前,递过来一小筐挑好的烤串儿,“不要辣椒。” “好,坐着等吧。”卢岩看了这人一眼,发现这人是一个人来的。 这个点儿一个人来吃烤串儿的很少见,卢岩又扫了他一眼,对危险的敏感让他弯腰把烤架隔层里的一把匕首移到了随手可以摸到的地方。 第十五章 男朋友 卢岩扫了一眼这人挑的菜,西兰花,韭菜,牛羊肉,要的不多,不过都是最贵的,没要鸡心腰花之类的下水。 把这人的东西弄好放到他面前之后,卢岩再次弯腰,把匕首重新放好了。 这人穿得很讲究,从一举一动和眼神表情来看,不是平时会在路边烧烤摊上吃东西的人,文远街拐出去的大街上就有不少不错的饭店,这人完全可以去那些地方吃,他选择文远街肯定不合理。 但目前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这人没有任何战斗力。 卢岩在这一点判断上很自信,一个人无论有多会伪装,气场都是能感觉到的东西,特别对于卢岩这种从小在危险中长大的人,一鼻子就能闻出…… 西兰花烤糊了。 “焦了!”王钺在旁边喊了一声,“黑了,要着火了吧!” 卢岩把烤糊了的菜扔到垃圾筒里,重新烤了一串拿过去放在了那人面前的盘子里。 “味道不错。”那人说了一句。 “您不吃辣啊?”卢岩笑笑,“搁点儿辣椒更好吃。” “这就挺好了。”那人也笑笑。 卢岩回到烤架后边,又来了几个年轻人,挑了一大堆菜,他一边麻利地刷油撒料,一边偶尔往那人身上瞄一眼。 那人吃东西很慢,注意力明显不在吃的上,而且单独坐着的人,一般会选择面朝街,或者顶多侧着,很少有人会背对着街,正脸冲着老板干活这块儿,乱七八糟没美感还挺尴尬的,这是很多人的思维定式。 但这人却一直面冲卢岩慢条斯理地吃着,卢岩每次余光扫到他的时候都能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会这么盯着他看的,只有王钺,如果这人不是跟王钺一样的……花痴,那他就肯定有问题。 二十分钟之后,那人站了起来走到卢岩跟前儿结账,盘子里还有两串牛肉没吃完。 卢岩收了钱,他转身离开了。 “王钺。”卢岩在烤架边蹲下,小声叫了一声王钺。 “嗯?”王钺马上跟着蹲下,卢岩突然会主动跟他说话让他很开心。 “帮我个忙,”卢岩把架子下面的菜拿到上面一层,“刚吃完的那个人看到了没?” “看到了。”王钺点点头。 “跟着他,看他去哪儿。”卢岩说。 “好的。”王钺没问为什么,站起来一阵风似地追着那人过去了。 卢岩看着王钺跟在那人身后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低头继续忙活。 如果他现在还能接大活儿,那王钺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帮手,打前站,跟踪,偷听,简直无往不利。 斧头在手,天下我有。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卢岩轻轻啧了一声,觉得自己不太地道,人一个没地儿去的小鬼,为了吃口面条能奔波一夜,自己怎么能这么没同情心还琢磨着怎么利用。 再说王钺那个飘忽不定的状态也不太靠谱,跟踪一半暴走了没准儿能把无辜路人给四等分了。 下不为例吧。 王钺不知道卢岩为什么让他跟着这个人,这人就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跟他见过的无数中年男人一样。 而且还长得不好看。 不过虽说卢岩之前也求过他,比如我求你了进门先出声什么的……但这次是正式地有求于他,所以他决定好好跟着这个人。 这个男人走得不快不慢,在车站等了几分钟,上了一辆公交车,王钺不愿意跟车上的人挤来挤去,他会难受,所以他跟在车后面跑。 然后男人下车进了地铁,王钺很认真地一路尾随。 两个小时之后,男人进了一个小区,王钺一直跟到他进了其中一栋楼七楼的屋子里,才转身往回走。 王钺回来的时候,文远街今天最后的狂欢已经结束,满地的竹签方便筷子,还有一团团的纸,路边的垃圾箱都已经满了。 卢岩家里还亮着灯,王钺一路往楼上跑,还在三楼的时候就喊了:“卢岩!卢岩!” 然后在门口又喊了一嗓子:“卢岩!” 卢岩在屋里咳了一声,他这才从门进去了。 卢岩站在客厅里,拿着手机,外套也拿在手上,看到他进来,把外套放下了,低声问:“这么久?迷路了?” “迷了一下,那人住得很远啊,”王钺把记在心里的路名和站名还有小区名字一口气都说了一遍,然后看着卢岩,“你要出去?” “嗯,去沈南家,”卢岩点点头,“辛苦你了,谢谢啊。” 王钺说的这个小区的确离文远街很远,住那儿的人大老远跑这儿来吃顿烤串儿? “沈南是谁?男朋友吗?”王钺问。 “嗯?”卢岩愣了愣,王钺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他差点儿反应不过来,顿了顿才说,“不是,沈南是那天开车的人。” “哦,”王钺应了一声,又问,“那你没有男朋友?女朋友?” 卢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不通王钺为什么会对着一个男人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得如此自然。 “没有,”卢岩拿起外套穿上,“你歇着吧。” “我不能去?”王钺明显愣了一下。 卢岩看到了他脸上的失望,停下了往门口走的脚步。 他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去沈南那里是做什么,严格说起来其实他并不习惯身边时刻有个人跟着,尽管只是个别人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人”。 但王钺一脸失望让他犹豫了,王钺刚替他忙活了好几个小时,现在自己扭头就要把他扔下…… “走吧,”卢岩看了他一眼,“记着……” “别说话,”王钺迅速接过他的话,“我知道。” 卢岩开着小电瓶往沈南家去,王钺坐在他身后。 “能看到我吗?”王钺从他左肩头探出脑袋,“镜子里?” 卢岩扫了一眼后视镜:“能。” “我不能。”王钺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王钺的脸又出现在他右边肩头:“这边镜子呢?” “能。”卢岩说。 “卢岩,”王钺沉默了一会儿,“你肯定有些不同。” “嗯?” “对于我来说。” 卢岩没说话,没错,是有些奇怪。 从王钺出现的那天开始,所有的事就都很奇怪,身边呆着一只鬼,还有比这个更不同的么。 “你看得到,听得到,还碰到过我,我看不见镜子里的我,你能,我用不了你的身体,”王钺在他身后轻声说着,“为什么?” 王钺说的这些,卢岩已经想过无数次,为什么也为过无数次了。 但就像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任务失败一样,没有答案。 “明天我带你去找个人。”卢岩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 “谁?”王钺很有兴趣,“找人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去了再说吧。”卢岩叹了口气,现在这种什么也不知道,连个大致方向也没有的感觉很不爽,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目标,目的,计划,方向,条理,才是他一惯以来的思维方式。 沈南不是本地人,不过在这儿已经呆了快十年,该有的都有,表面上经营着一家酒庄,别的跟肖睿东差不多,不过肖睿东没女朋友,沈南有女朋友,还都是月抛的。 不过今天卢岩去的不是沈南平时呆的家,卢岩说的“去你那儿”指的是沈南用个假名在酒庄旁边租的一套普通两居室。 卢岩到的时候,沈南已经泡好了茶,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淡黄色的小灯。 “过段时间我得搬家。”沈南给他倒了杯茶,起身在旁边桌上放着的一台黑色机器上按了一下。 沈南是个谨慎的人,这东西能干扰窃听设备,卢岩坐在沙发上慢慢喝了一口茶:“嗯。” “老四死因是心脏骤停,但诱因不知道,”沈南点了根烟,“也没查到他之前有心脏方面的就医记录。” 卢岩看着茶,沈南停了停,看着他:“有什么方法让一个没有心脏病的人猝死?” “洋地黄中毒,奎尼丁中毒,”卢岩靠着沙发,“心肌缺血,过劳,情绪压抑……惊吓过度……” “更没痕迹的呢?”沈南皱着眉。 卢岩放下杯子想了想:“死亡|笔记。” “靠,你知道老四真名么?”沈南笑了,“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很严肃,”卢岩也笑了笑,低头点了烟,往站在一边发呆的王钺脸上扫了一眼,王钺看到他了之后,他又说了一句,“不知道他是意外死亡还是本来就快死了。” “嗯?”沈南没听懂他这句话。 “问我吗?”王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天没有合适的身体,你不说快死的人我才能用吗,那就没人快死啊。” 老四没病,起码是没有在那会儿就得死的病,卢岩弹了弹烟灰,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有很大的可能是有人下了手。 谁呢? 高手啊。 卢岩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 “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你那天的录像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吗?”沈南换了话题。 “嗯,现在要改说法么?” “大概,不确定,只是很小的细节,之前看了几百遍也没看出来,那天无意中扫到的,”沈南皱着眉,“但要说被动过手脚,技术难度不是一般大,还这么□□无缝……再说我们弄到录像之前应该没人进过机房。” 卢岩没有问是什么细节,又是什么样的手脚,他对沈南的信任让他可以不去追问这样的内容,他只需要知道,录像有可能被人大手笔地动过,就行了。 可是为什么。 目标到底是谁,能让人下这么大的功夫? 又一个为什么。 “什么录像?”王钺呆在一边听了半天没听懂。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他只得自己在客厅里转悠,这里不是卢岩家,他不好意思到别的屋子里去转,只能围着沙发和茶几来回转圈儿。 卢岩被他转得有些头晕,用手遮着眼睛躺倒在沙发上。 “没事儿吧?”沈南马上问了一句。 “头晕。”卢岩说。 “怎么你也头晕?” “没睡好。”卢岩应了一声,知道目标是谁的人本来就只有他和关宁俩人,现在只剩关宁了。 “你最近是不是有别的事。”沈南还算了解卢岩,不过这问题他并不指望卢岩回答。 “我问你,”卢岩坐起身,把烟掐了看着沈南,“你相信有鬼吗?” 沈南愣了愣,卢岩的问题让他意外。 卢岩是无神论者,神,鬼,一律不信。 “不能信,信了鬼神,你就会信生死轮回,就会信因果报应,”卢岩曾经说过,“这些念头会杀了你。” “你信么?”沈南反问。 “他信,”王钺很快地在一旁笑着接了一句,语气还挺得意,“我就是!” 卢岩沉默了一会儿,又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慢慢吐出个烟圈来:“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沈南挺吃惊,看着他没说出话来。 “怎么不知道呢?”王钺没沈南那么淡定,皱着眉挺大声地喊,“卢岩,我就是个鬼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卢岩没出声,沈南那句“怎么你也头晕”戳在了他某个记忆点上。 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有些离谱,理论上更接近精神病。 但他还是把突然能把他逼得措手不及又突然晕倒在地的许军和沈南联系在了一起。 许军跟沈南无论是身手还是身体素质还有……智商,都不在一个级别上,所以许军以头抢地尔了,而沈南只是用脑门儿抢了一下方向盘。 这俩人都在自己身边反的常,反完了似乎还都不记得了。 卢岩看了王钺一眼。 比起自己那次失败的任务,更应该优先针对的也许应该是这个看上去挺可爱的鬼。 “帮我查两个人,越细越好,”卢岩从沈南桌上拿了纸笔,写下了王钺和崔逸的名字,“所有跟这俩名字有关的信息都要。” 沈南拿过纸看了看,慢慢撕碎了把纸片泡进了茶杯里:“好。” “还有最近一段时间医院的死亡报告,男女老少的都要。”卢岩又补了一句。 沈南看了他一眼:“好。” “我走了,”卢岩站了起来,“你如果搬了不要告诉我地址,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沈南点了点头。 从沈南那儿出来之后,卢岩发现王钺没有跟在他身边。 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王钺?” “这儿呢。”身后传来了王钺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到王钺站在他的小电瓶旁边,走过去坐到车上:“刚看你还没在这儿呢。” “你不信吗?”王钺问。 “信什么,鬼么。”卢岩看了他一眼,发动了车子,往路口开过去。 “嗯。”王钺贴在他身后,从后视镜里露出半张脸。 “以前不信,现在不知道。”卢岩如实回答。 “为什么现在不知道?”王钺的声音突然有些冷,“我就是个鬼,每天跟着你已经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吗!” 身后环绕着的淡淡凉意突然一下顺着后背凉到了脖子上,瞬间透进了身体里。 卢岩心里一沉,这就点着了? 在大街上就这么暴走了? 这还有没有点儿公德心了啊! 他没有多想,迅速把车拐上了人行道,停在了一小块休闲绿地旁。 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他发现王钺已经没在他身后,而是站在了马路边的一盏路灯下看着他。 “你现在能安静听我说话么?”卢岩看着他。 “不能。”王钺说。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同时,头顶的路灯闪了闪,啪地一声炸开了。 “操,”卢岩咬了咬牙,那个碎成四片儿的杯子在他眼前闪过,他有种想抱着旁边凉亭柱子喊救命的冲动,“那你就说你想干嘛吧。” “不知道。”王钺脸上没什么表情,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对面街的路灯啪地一声也灭掉了。 卢岩不知道王钺这是什么状态,一阶暴走,二阶暴走…… 陷入这种束手无策解决不了危机连逃跑都没机会的境地让卢岩很恼火。 怎么说也是个杀手,就算退役了,也还是曾经的s。 “你也别前戏了,”卢岩突然就静了下来,低头摸了根烟出来叼着,打着了火机,“速度点儿劈了我正好下去陪你谈恋爱。” “谈恋爱?”王钺愣了愣。 卢岩立刻发现了王钺表情变了,get! 他点着烟,抽了一口:“嗯,你不要跟我谈恋爱么。” “你跟我谈吗?”王钺很快地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 那种晶晶亮透心凉的寒意消失了,回到了王钺正常的空调状态。 卢岩松了口气,感觉有点儿腿软,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 “什么时候开始?”王钺蹲到他腿边。 “明……”卢岩犹豫了一下,“明天吧。” 第十六章 么么哒 虽然王钺的状态因为一句话就跟按了开关似的转换回来了,但卢岩心里依旧很乱,也不太踏实。 开车往家走的时候,王钺心情似乎不错,一直他身后说着话,在俩后视镜里来回探脑袋。 卢岩都没留意他在说什么,一直在琢磨他的几次突然爆发。 王钺的状态很不稳定,暴走技能说触发就触发了,而且破坏力似乎还有所提高。 “卢岩你会唱歌吗?”王钺在身后说。 目前来说他知道的斧子牌暴走有两种形态,精神摧残和隔空碎玻璃,一虚一实。 虚虚实实,真是战无不胜。 “你会唱英文歌吗?”王钺问。 无论哪种,有效范围是多大?目标是人体的时候,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给你唱,我会一句,”王钺在他耳边清了清嗓子,“就一句,还没学会唱别的我就死了。” “嗯。”卢岩应了一声。 王钺沉默了两秒,在他身后开始唱:“i m beautiful in my way……没了。” 王钺嗓子挺亮,唱歌时带着漂亮的金属音,卢岩扫了一耳朵,跟着哼了一句:“‘cause god makes no mistakes……” 哼到一半他停下了,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你还听gaga姐呢?” “什么嘎嘎姐?”王钺停下,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就会这一句,隔壁小孩儿说是新歌,好听,我就听了,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就听着唱的。” “你说什么?”卢岩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拿出了手机。 “啊?” “隔壁小孩儿告诉你这是新歌对么?”卢岩飞快地打开了网页。 “嗯,怎么了?”王钺下车站到他身边,弯腰看着手机屏幕。 “知道你大概是什么时候死的了,”卢岩转了转手机,“没死太久,还挺新鲜。” “真的吗?”王钺有些激动,“新鲜?” “嗯,炒菜的油都18个月保质期呢……你做为一个死人来说,三年算新鲜的。”卢岩很快地给沈南发了条短信,让他再帮查查那年所有的死亡和失踪人口档案。 “才三年啊?我以为有三十年了呢,是这上面写的?”王钺指了指手机,“那我是怎么死的呢?是被杀的吗?杀手?是你吗?” “你先闭上嘴,你是不是觉得被人杀特有面儿啊,”卢岩叹了口气,这都什么脑回路,“不是我杀的,那年我就一个活儿,不是小男孩儿。” “哦,”王钺坐回后座上,也轻轻叹了口气,“那我是怎么死的啊?” “会知道的。”卢岩放好手机,重新发动车子。 “不过也不着急,”王钺笑了笑,“先谈恋爱吧。” “……哦。”卢岩突然觉得自己用这样猎奇的方式脱离险境是不是个错误,也许会让自己身陷“你跟我分手我就弄死你”的无底大坑。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卢岩烧了点水坐在沙发上慢慢泡茶,他不怎么困,大概是因为脑子里转着的事太多,睡觉的念头已经被挤一边儿罚站去了。 “明天……”王钺在茶几对面蹲着,“是天亮,还是按时间算?” “嗯?”卢岩愣了愣,想起来王钺指的是什么以后笑了笑,“随便你。” “等你睡觉起来吧,”王钺盯着他的脸,“你不睡觉吗?” “睡,一会儿。”卢岩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头泡茶。 泡好茶拿起来喝的时候,他发现王钺还盯着他脸,他放下杯子拿过手机在屏幕上瞅了瞅自己:“能不盯着我么,脸上又没长什么多余的东西。” “你不睡觉啊?”王钺终于移开了目光看着茶杯。 “不说一会儿么,我喝点儿茶。”卢岩从茶几下面摸了袋花生米出来,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哦,都半夜了你不困啊?”王钺钻到茶几下看了看花生米,“花生米?一看就不好吃,你想吃就吃吧我不会生气的。” “王钺,”卢岩拿出花生米拆了,扔了两粒到嘴里慢慢嚼着,“你每次……生气或者是……不开心的时候……” “嗯?”王钺蹲着蹭到了他腿边。 “有什么感觉吗?”卢岩喝了口茶,“我是说,你知道你……能隔空打牛么?” “隔空打牛是什么?不过我见过牛!水牛!”王钺提到这个就来了兴致,“就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样子的那个河边,就有水牛,我分得清水牛和黄牛,黄牛长得比较可爱……” 卢岩让他这一通噼里啪啦说得差点儿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了,只得打断了王钺话:“你弄碎我一个杯子知道么?” “杯子?”王钺看着茶盘上的杯子。 “刚在街上你弄碎俩灯,你记得吗?”卢岩又问。 王钺盯着杯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卢岩也没出声,看着王钺脸上的表情。 漫长的沉默之后,王钺抬眼看了看他:“我不记得了。” 卢岩跟他对视了几秒钟之后站起来往浴室走:“你脑容该扩扩了,我洗澡,你别进来。” “嗯,”王钺点点头,“那你洗完澡睡觉吗?” “哎……你怎么这么执着,”卢岩扶着门转过头,“我睡不睡,明天都从天亮开始,行么?” 王钺笑着没再说话。 卢岩把水开到最大,哗哗地冲着,夜里冰凉的水让他清醒。 王钺撒谎了。 不自然的表情,闪烁的眼神,犹豫的语气。 在从小说瞎话说得自己都能信以为真感天动地的卢岩眼里,王钺这谎撒得就差在脑门儿上写“别信”俩大字儿了,还得是荧光的。 王钺说过,他不会骗人,骗人会被怎么怎么样他没说出来,但看得出他不敢。 但现在他对自己隔山打牛神功的事撒了谎。 为什么? 卢岩扬起脸对着水,轻轻啧了一声。 又他妈一个为什么。 还想着老了写本杀手回忆录呢,现在想想应该改名叫杀手的十万个为什么。 卢岩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王钺还蹲在沙发旁边没动,不过眼神已经放空了,应该是在休息。 “睡吧。”卢岩说了一句,进了卧室。 站在书柜前看了半天,最后他抽出了一本《生死轮回》,躺到床上翻开了。 他以前对这些并不相信,但书有一些,职业需要,关宁的理念是,学习永无止境,知识面决定气质。 这话听着特高端,很像什么牛逼培训机构的文案。 其实卢岩的理解就是你得跟谁都聊得上几句,方便套瓷。 学语言也一样,见谁都老乡,方便两眼泪汪汪。 书看了没几页,卢岩就因为内容太玄妙而开始犯困了。 他把书盖到脸上闭上了眼睛,灯也没关,就这么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卢岩并不知道,他睡着以后很少动,书还盖在脸上,把光挡得挺严实。 不过楼下传来的各种声音还是让他准时醒了过来。 躺着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之后,他才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扔到了一边。 一扭头就看到了枕头边有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卢岩的手迅速摸到了枕头下的枪,然后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早安,”王钺笑得挺开心,眼睛弯着,“亲爱的。” 卢岩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瞬间唰一声全都蹦了起来,他搓了搓胳膊:“早。” “现在是明天了吧?”王钺往他身边凑了凑。 “嗯,是。”卢岩想躲开点儿,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 “我亲你一下行么?”王钺问,眼神里全是期待,就跟他想吃面的时候一个德性。 卢岩没说话,过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不会是想跑街上随便找个人……” “不行么?”王钺顿时有些失望。 “当然不行,”卢岩坐起来抱着被子,“你愿意让楼下瞎老头儿亲你么?” “不!”王钺马上皱着眉喊了一声。 “这不得了。”卢岩伸了个懒腰。 “我可以……可以……”王钺挥了挥胳膊比划了一下,“盖在他外面。” “贴膜啊,”卢岩倒是记得王钺说过这个功能,“你不说会累么,你最好还是不要累,我怕你累了一个不痛快把我隔山了。” “不会的!”王钺说得斩钉截铁。 卢岩觉得有点儿头大,转过身跟王钺面对面地坐好了,尽量把语气放柔和:“小王……” “难听。”王钺打断他。 “小王王,”卢岩笑笑,“你看,你要找个快死的呢,亲着亲着嘎嘣死我跟前儿了我估计怎么也得来上几个月的心理阴影,你要找个不死的呢,亲一半人清醒了怎么办,这事儿没法收场。” “杀了他就行。”王钺说。 卢岩脸上的笑收了收,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杀了他就行。”王钺又说了一遍,平静得就像说该吃早饭了。 “你……”卢岩突然觉得不应该让王钺知道自己曾经的职业,王钺就像块海绵,随便一捏,就什么都吸收了,要换个普通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个不开心了就能让人猝不及防的鬼。 “那就这样亲一下行么?”王钺并没有什么感觉地继续讨论。 “亲吧。”卢岩只得点了点头。 王钺立马笑了,弯着眼睛就凑到了他眼前。 卢岩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意,这要是夏天估计会很愉快…… 王钺在他脸上碰了碰:“亲到了吗?” “……我看看,”卢岩摸过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屏幕上只有他自己愣着,“摄像头拍不到你。” “怎么办?”王钺没动。 “我拿个……镜子。”卢岩侧了侧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了个镜子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嘛。 王钺重新凑近他的脸,他斜眼儿看着镜子,在王钺的唇贴到他脸上的时候放下了镜子:“贴上了。” “mua!”王钺喊了一声。 “……么么哒。”卢岩觉得自己离精神病没多远了。 王钺喊完之后退开了,看上去心情很好,一溜烟跑客厅去了,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又探了脑袋到卧室里看着卢岩:“你是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个人?” “嗯,”卢岩慢吞吞地穿着衣服,“有些事儿我得弄清楚,关于你的。” “那个人能看到我吗?”王钺对这个比较有兴趣。 “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蒙事儿的。”卢岩趿着拖鞋走出卧室。 “是个什么人啊?”王钺跟在他身后。 “神婆,”卢岩笑笑,他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去找这样的人,“听说很神,前生今世,阴阳通吃。” “啊!”王钺很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比孟姐姐还厉害么?” “孟姐姐?”卢岩回过头。 “就是孟婆。”王钺说。 卢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过了一回才转身去刷牙了,刷一半的时候他含糊不清地叫了王钺一声:“斧头。” “什么事亲爱的。”王钺很快地凑到了他身边。 “有空给我讲讲……那边的事吧,”卢岩从来没被男人叫过亲爱的,鸡皮疙瘩起来趴都趴不回去,他吐掉嘴里的泡沫,“能换个称呼么?” “岩岩。”王钺很配合地迅速换了称呼。 “就岩……岩吧。”卢岩低下头洗脸,岩岩也挺够呛的,不过总比亲爱的要强点儿了。 “那你不要老叫我王钺行么?” “钺钺?” “不。” “七七?” “……不好听。” “女王大人。” “不!” “磨人的小妖精。” “什么啊!不要!” “小人儿。”卢岩说得自己都想乐了。 王钺没说话,卢岩正想问小人儿是不是通过了,回过头发现王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哪儿去了?”他擦了擦脸喊了一声,把毛巾扔到一边,没人回话。 回到客厅卢岩才看到王钺低头坐在沙发上,悬空呆着。 “养鸡了,”卢岩走过去在他面前弯下腰,看到王钺一脸郁闷,“怎么了?不高兴啊?” 王钺抬起头:“你根本不想跟我谈恋爱对不对?你是怕我生气。” 卢岩没出声,看来王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偶尔智商还能爆发一下。 “斧斧和头头,”卢岩在他旁边坐下,偏过头看着他,“你挑一个。” “听起来好像两个壮汉啊,”王钺又低下了头,叹了口气,“算了,叫斧头吧。” “斧头听着更壮。”卢岩看着王钺这样子又有点儿心软,这对于他来说是很难得的状态,独居和与人刻意保持距离的生活让他对谁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能冷眼旁观。 “怎么办啊,”王钺相当郁闷,“你屋里那么多书,你看了那么多书……算了,就斧斧吧。” 卢岩笑了笑没说话,要非让他想个好名字出来还真不容易,一个曾经叫福二娃和福三狗的人,没管王钺叫狗狗就已经很不错了。 “走吗?”王钺偏过头看他。 “嗯,走。” 王钺没有吃饭的概念,卢岩虽然有点儿不习惯,但也没提吃早餐的事儿,直接带着王钺出门了,没开小电瓶,直接打了个车。 神婆叫刘燕,人称燕姐,年纪够不上婆这个级别,但名气却相当大,不光在本地,在周边几个市的神婆界里都很有地位。 不过要想见她一见不容易,没个熟人牵线搭桥的根本连她家门儿都摸不到。 卢岩如果以烧烤摊老板的身份当然是见不到刘燕的,不过刘燕认识肖睿东肖大少。 “你信吗?”王钺跟着卢岩进了电梯。 “嗯?”卢岩按下神婆家的楼层。 “阴阳通吃的人。” 卢岩没说话,王钺也没等着他回答,在电梯里转了一圈:“我不信。” 刘燕家跟别的住户家没什么区别,只在门口的地上洒了一层白色的灰。 卢岩按了门铃,几分钟之后门才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姑娘在门后露出半张脸:“找谁?” “找燕姐,我姓肖。”卢岩说。 小姑娘打开门,把卢岩让进了屋里。 刘燕戴着眼镜坐在客厅的窗边看书,要不知道的说她是个老师也不会有人怀疑。 看到他进来,刘燕站起来点了点头:“肖少爷来了。” 卢岩没多说别的,连坐都没坐下,直接拿了个信封放在茶几上,指了指身后的王钺:“能看到有东西跟着我吗。” 第十七章 别松手! 刘燕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盯着卢岩的脸看了一会儿:“肖少爷最近有不少事儿吧,新的旧的。” 卢岩没说话,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蒙不了他,谁还没点儿烦心事,晨便没拉出来还有人能郁闷一天呢,再说没事儿谁上这儿来。 刘燕大概是看出了他脸上的不屑,于是说了句比较抓耳朵的话:“你最近会有麻烦,你一直躲的麻烦会来找你。” 对于卢岩来说,这句话稍微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肖睿东虽然不学无术整天吃喝玩乐,但低调很少惹事,敢说出这样的话,要最后麻烦没找上门来,她这就是打自己脸。 “我的麻烦?”卢岩笑了笑,“跟这个一直跟着我的东西有关系么?” “我在这里在这里!”王钺站到刘燕面前挥着胳膊喊,又回过头看了看卢岩,“她看不到我,骗人的。” “没脏东西跟着你,”刘燕背光站着,一脸阴影看着很玄妙,语气也跟着变得有些玄,“不过,你的确是有点儿怪。” 卢岩没说话,抬手看了看手表。 “也许……是它们近不了你的身,你进屋的时候,这屋里有俩,都跑了,”刘燕也不再绕圈子,神色凝重地看着他,“我看不到它们,我能感觉到,可现在都感觉不到了。” 卢岩看了刘燕一眼,这句话在他心里如同狂风刮过。 “反正他们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吓得到处乱跑,一下就没了。” 这是王钺曾经说过的话,鬼见了他就会跑…… “你感觉不到我身边有东西?”卢岩虽然觉得刘燕这话很呼啸,但任何事情在百分百确定之前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肖少爷,你身边没有需要赶走的脏东西,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去问问别人,”刘燕看了看茶几上的信封,“钱也要花得值嘛。” 卢岩笑了笑,转身准备走,王钺突然拦在了他面前,皱着眉:“赶走?是要赶走我吗?” “走了。”卢岩说了一句,擦着王钺的身影大步走出了刘燕家。 “赶走谁?”王钺紧紧地跟着他进了电梯,跟复读机似的重复着,“是要赶走我吗?” “没,”卢岩抬手挡着嘴,“你别瞎猜。” 出了电梯之后王钺还是很郁闷,跟在卢岩身后:“你来找她就是想知道怎么赶走我对吗?其实你不想跟我谈恋爱我知道……” 卢岩觉得后脊梁发寒,王钺这状态似乎又有点儿把持不住了。 一个鬼,敏感到这种程度行走阴阳两界是不是有点儿太危险了! 他迅速几步转进了两栋楼之间,在一看就长期没人打理的花坛边站下了,确定了四周没人之后,他看着王钺:“我们谈谈。” “你要想让我走直接说就行了!”王钺没听他要说什么,提高了声音。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儿而已。”卢岩觉得手心里都出汗了。 “你想知道什么?”王钺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脸上。 “你是鬼,我能看到你,为什么我看不到别的鬼?为什么别的鬼见了你就跑?刘燕的话你听到了,无论是猜的还是真的……” “我就是鬼!”王钺喊了起来,“我死了!我见过孟婆!见过奈何桥!只是没有喝到孟婆汤!” 卢岩没说话,不敢说了。 王钺也没再喊下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是个投不了胎的野鬼,白天,夜晚,我就每天来回转悠,没人理我……你不会懂的,就算你是杀手,你杀人,可你还是有朋友,有可以说话的人,有认识你的人……” 王钺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奈,卢岩轻轻叹了口气:“斧头。” “可是你不信,”王钺突然笑了笑,“算了,走啦。” 没等卢岩再说话,他转身就走,速度相当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卢岩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走到花坛那头了。 “去哪儿!”卢岩问了一句。 “找个人死一死看能不能投胎。”王钺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哎!”卢岩赶紧追过去,王钺这状态他怕出事。 王钺已经走到花坛尽头,再过去就是小区的路,卢岩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跟傻子似的追着空气玩,但王钺走得很快,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等等!”卢岩快跑了两步,下意识地一把往王钺雄纠纠气昂昂甩得很起劲的手上抓了过去,“你别瞎……” 王钺猛地停下了脚步,卢岩也愣在了原地。 “别松手!”王钺回过头喊了一声,又一连串地喊了起来,“别松手别松手别松手!” 卢岩没有松手。 掌心里王钺有些削瘦的手腕触感清晰。 他稍微收了收手指,还在。 指尖能清楚地摸到腕骨。 “别松……手。”王钺瞪大眼睛看着他。 “没……松。”卢岩回答,手是没松,可他脑子里嗡嗡响着,不松手也不知道该干嘛。 “亲,”王钺突然说,“亲我一下!” “啊?哦。”卢岩愣了愣,向王钺靠了过去,亲哪里他没多想,王钺矮他半头,凑过去正好能亲到脑门儿。 疯了。 一定是疯了。 居然光天化日青天白日地要亲一只鬼。 然而就在卢岩感觉自己要亲到王钺脑门儿的时候,掌心突然一空,紧紧抓着王钺手腕的手猛地握成了拳。 一阵寒意卷住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亲了个空。 “怎么了!”王钺很着急地喊了一声。 卢岩没说话,慢慢退开了。 “怎么松手了啊!”王钺皱着眉把手举到他面前。 “我没松手,”卢岩叹了口气,手从王钺胳膊上轻轻划过,“你……” 王钺盯着自己的胳膊,突然往卢岩身上扑了过来。 卢岩没来得及躲,王钺已经从他身体上穿了过去,透心凉,晶晶亮。 他低头冲地上打了个喷嚏,坐到了花坛边。 王钺扑空之后就没再动,站在一边背对着卢岩一动不动地出神。 卢岩没催着他走,点了根烟叼着,从旁边的草丛里揪了一丛枯草出来,把叶子一片片往地上扔。 是鬼,不是,是鬼,不是…… 我疯了,没疯,疯了,没疯…… “卢岩。”王钺声音很低地叫了他一声。 “嗯?怎么了。”卢岩抬头,看到王钺还是背对着他站着。 “帮帮我,”王钺慢慢转过头,“我想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王钺眼睛里细小的闪烁着的泪光,卢岩一直觉得鬼还会哭挺哏儿的,但现在看到王钺的眼泪却不太好受。 他把烟在脚边按灭了:“好。” “还跟我谈恋爱吗?”王钺小声问。 卢岩忍不住瞅了他一眼,这种忧郁的时刻居然还能记得这个事! “跟,”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老觉得还有之前抓着王钺手腕的那种触感,“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说了带你来就是想弄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儿,结果你……” “她说要赶走我,还说我是脏东西,”王钺皱着眉,“我一听就急了,我哪里脏了,我一点都不脏,我死之前每天都洗澡……” “你急什么,她说你不是鬼我还没急呢,”卢岩转身慢慢往外走,“你要不是鬼,我就有可能是神经病你懂么。” “你有病啊?”王钺追上来跟他并排着走,“我不会嫌弃你有病的……是因为病了才不能做杀手了吗?” “……你先不要说话,”卢岩觉得再这么聊下去他真的需要联系一下他的心理医生了,“先回家。” “好。”王钺点点头。 关宁坐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玻璃前,太阳斜着照进来,洒满了大半个屋子。 “卢岩差不多该来找我问了。”关宁用脚尖在厚厚的地毯上点了一下,椅子转了一半圈,面冲沙发停下了。 沙发上坐着个男人,叼着一只雪茄。 “这么肯定?他应该知道你不会告诉他。”男人笑了笑。 “所有的可能他都会尝试,他就是这样的人,”关宁又把椅子转回去对着玻璃,“你下次不要不打招呼就过来,再碰到你,他会怀疑。” “躲起来就行了。”男人不以为然地抽了口雪茄。 “太天真,”关宁啧了一声,“你现在从这里出去,半小时以后他进来,可以知道你是男是女,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知道你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老彭,他是我手下最优秀的人,哪怕他卖了两年半烤串儿。” “我也没说什么啊,”男人笑了起来,“这么护犊子。” “我年纪大了,将来迟早一个孤老婆子,还指着他给我养老呢。”关宁看着窗外的大片高楼。 “那我先走了,你这边我安排了人,但是还是要注意安全。”男人站起来往门口走。 “嗯,你也注意安全,”关宁敲了敲椅子扶手,“记着我说的话,不要让人跟踪他,不要监听,这些都不要做,他会发现,一旦他觉得我有问题想要查清楚,那我们全都得有麻烦。” “知道了,”男人走了两步又停下了,“我知道你想等他自己想起来,但他要一直想不起来呢?” “他会想办法让自己想起来。” “这么肯定?” “除非他想起来了不告诉我,”关宁站起来转过身:“老彭,我们派了那么多人过去,只有他活着回来,而且xt从那天开始就不再有任何活动迹象。” “那就这样吧,”男人回过头叹了口气:“你真有自信。” “谢谢,”关宁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用飘柔,就是这么自信。” 门关上之后,关宁坐下,盯着电脑屏幕很长时间。 这个男人叫彭远,跟她算得上生死之交,在多年以前还谈过几个月恋爱,当时觉得合作这么愉快的俩人谈起恋爱来也一定会是配合默契,没想到唯一的默契就是亲密接触一段时间后他俩都觉得对方满身槽点,想吐都无从下口,只好退回生死之交的关系。 不过卢岩虽然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却并不认识彭远。 彭远只存在于关宁到死也不能公开的另一个身份里。 “三狗宝贝儿啊,”关宁闭上眼睛伸了个懒腰,“你还要让我们等多久?” “岩岩,”王钺把手伸到卢岩面前,“摸我一下。” 卢岩叼着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顺手往王钺胳膊上划拉了一下。 “还是不行。”王钺皱着眉。 “你不说要看电视么,”卢岩弹弹烟灰,“打开了让你看又不看了。” “看,”王钺扭脸冲着电视,“哎?这人刚才不是跳楼了吗?” “跳楼的是他仇人。”卢岩在沙发上躺下,该吃午饭了,可他没想好该怎么向王钺表达自己想吃饭的意愿。 堂堂的杀手s,退役之后卖烤串儿也就算了,居然连吃个午饭都要三思而行! “摸我一下。”王钺又把手伸了过来。 卢岩拿着遥控器往他胳膊上敲了敲,敲空了。 “还是不行啊……”王钺拉长了声音,“哎——” 你摸我一下这个活动从他俩到家就开始了,现在已经进行了快两个小时,一部电影都演到尾声了,还没有要结束的样子。 “不用老叫我摸你,”卢岩看了王钺一眼,“你想试的时候随便摸个东西就成。” “不想摸别的东西!”王钺拧着眉坐在沙发旁边的地上。 “那你直接摸我。” 王钺点点头,摸手往他裤裆上摸了一把。 “嘿!”卢岩坐了起来,“往哪儿摸呢,齁凉的,现在秋天了知道么!” “那夏天能摸么?”王钺收回手问。 “夏……哪天也不能瞎摸。”卢岩差点儿顺嘴就说夏天可以摸了。 说起夏天,卢岩扯了扯裤子,烈日当头的时候还他真挺希望裆里有个电风扇…… “哪有谈恋爱不让摸的啊。”王钺虽说把手给收回去了,但还是挺不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这不是特殊情况么,你跟坨冰似的,”卢岩伸手往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弹了个空,“再说你又摸不着。” “谁说的,我出去找个人……”王钺站了起来。 “快别了你,”卢岩赶紧往他腿上捞了一把凉气儿,“你那不叫找个人,你那叫找个死人,懂么。” “就摸你一下的时间不够人家死的,我最长的一次用了人家身体差不多三天他才死的!”王钺对卢岩有些不满,“一个杀手,还是什么敬业的杀手,怎么胆儿这么小,没训练过啊!” “哟,”卢岩让他说乐了,“挺能说啊,一套一套的,还知道杀手要训练呢?” “当然知道,我也训练啊。”王钺说。 王钺说完这句话就愣住了,看着卢岩。 “你训练?”卢岩眯缝了一下眼睛,坐了起来,“训练什么?” 王钺有些着急,就像他说出一星期没吃饭也没饿死的那句话一样,训练这话也是脱口而出,自然而然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王钺咬了咬嘴唇,“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说这句话。” 他不知道卢岩会不会相信他,但除了不知道,他却找不到更合适的话了。 卢岩躺在沙发上没动,叼着的烟烧出老大一截了,他才弹了弹烟灰:“不知道?” “嗯,”王钺蹲回他身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不信啊?” “没,我信。”卢岩笑了笑,这句话他信,王钺撒没撒谎实在是太好分辨了,简直是高清无|码。 只是他还没弄明白王钺为什么会这样,就像失忆的人偶尔眼前闪过混乱的片段吗? 想到这个,他也失忆了,他为什么从来没闪过最后任务有关的片段……别说片段了,哪怕是闪几个画面也行,可从来没有过。 “你不吃饭吗?”王钺突然问。 卢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都快下来了:“我……” “你吃吧,我现在不馋。” “面条没了,”卢岩看着他,“我要吃得出去。” “嗯,”王钺点点头,“那你出去吃吧,我看电影。” 卢岩感动地掐了烟:“我电脑里有不少电影,你想看什么?我帮你放。” “谈恋爱的有吗?”王钺站起来跑到电脑旁边,“我想看谈恋爱的。” “什么?”卢岩愣了愣。 “谈恋爱的啊,我觉得你好像不太会谈,我看完了教你。” 第十八章 非偶然事件 “最好是人和鬼的。”王钺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你还没完了啊, ”卢岩往电脑往跟前儿刚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哪儿来那么多人鬼恋!” “找一找。”王钺指挥他。 “……我上哪儿找,”卢岩坐到电脑前,琢磨了一会儿, “倩女幽魂吧。” “好,没看过。”王钺点点头。 卢岩机子里还真有全套倩女幽魂,王祖贤是他女神。 这片子让王钺看看挺好的,让他明白人鬼殊途, 鬼早晚得抱着自己的骨灰坛子入土为安。 帮王钺弄好电脑之后,卢岩穿了外套准备出门,拿烟的时候突然听见楼道里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 这楼是老式楼房,隔音不太好, 外面有人走过放个屁都能听见, 所以卢岩在屋里跟王钺说话时声音一直放得很低。 这脚步声是刻意放轻了的, 而且走得很慢,卢岩想要再细听一下, 却没捕捉到更多的声响。 他拿起烟盒, 抽出一根烟叼着, 在轻轻的脚步声里啪地一声打着了火机,楼道里的脚步声停下了, 距离门口大概也就三步。 卢岩点着烟坐到了沙发上,手伸到了背后。 这栋楼一共五层, 五层两套房子没人住, 一家出国了, 另一家是个孤老太太,去年搬到儿子家住去了,除了对门的老两口,没人会走到这里来。 何况老两口别说放松脚步了,上楼的时候能不砸着楼梯上来卢岩都得出门恭喜他俩身轻如燕轻功已成。 “怎么不去了啊?”王钺看他又坐下了,扭头问。 卢岩没说话,冲王钺勾了勾手指,拿过手机飞快地在记事本上写了几个字递给王钺。 “去看看门外,”王钺凑过来念了一遍,然后点点头,“哦!” 隔着门把脑袋探出去这种场景看着挺诡异的,卢岩看着王钺留在屋里的半拉身子抽了口烟。 “你楼下的那个孕妇,”王钺看了一眼缩回了脑袋向他汇报,“在门口。” 许蓉?卢岩站了起来,她上楼怎么会偷偷摸摸的,挺个大肚子还有这能耐呢? 还有别人吗?他又在手机上打出一句。 “我看看,”这回王钺直接出了门,过了几秒又进来了,“没人了,就她一个。” 卢岩想了想,走过去把门打开了,拿起门边放着的一袋垃圾走了出去。 门外只有许蓉一个人,看到他出来,许蓉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继续往楼上走了,就好像一直在往上走的样子。 “干嘛去?”卢岩问了一句。 “去天台透透气。”许蓉扭头冲他笑了笑,继续往上。 “梯子断了。”卢岩说。 五楼走道墙上有个铁梯子,可以顺着它从顶上的洞爬上天台,不过年久失修,卢岩住到这里的时候,梯子就已经断了,要想上去除非自己扛个梯子爬。 或者像卢岩这样,攀爬技能过了六级的,可以徒手上去。 “啊……”许蓉笑了笑,转身又捧着肚子往下走了,“忘了。” 卢岩也笑了笑,把垃圾放在了门口,又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怎么了?那个孕妇为什么总找你啊?”王钺对许蓉有明显的不满。 “没找我。”卢岩叼着烟在门后站了一会儿,听到许蓉回到三楼关上了门,楼道里没有了别的声音。 “那她干嘛啊?”王钺坐回电脑前。 许蓉不可能不知道楼梯坏了,就算不知道,一个孕妇也不可能想到爬铁梯去天台。 卢岩站了一会儿,走到电脑边点了暂停:“问你个事儿。” “嗯。”王钺扭头看着他。 “这段时间,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感觉到什么东西?”卢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跟你差不多的东西,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没有啊,”王钺皱着眉想了想,“就是碰见几个鬼都散了,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没感觉到什么……能不能不要管我叫东西啊。” “那小魂魂,这么说吧,许蓉,许蓉她弟,”卢岩夹着烟在电脑桌旁,“还有沈南,这些人,你有没有感觉到他们跟别人不一样?” 卢岩说得挺严肃,王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开始沉思。 他很少注意身边的人和事,反正注意了也没人理他,再加上本来就混乱的记忆,“回忆”这东西对他来说是个辛苦活。 思了半天,他抬起头:“没有。” “你看电影吧,注意正确领会中心思想,”卢岩帮他按了播放,“我吃东西去,半小时回来。” “嗯。” 卢岩开门走了出去,往下走到三楼,扫了一耳朵许蓉屋里的动静,没听到什么。 但在他继续往下走的时候,许蓉屋里传出一声椅子倒地的声音。 卢岩的脚步顿了顿,正想退回去的时候,门锁响了。 他回过头,门锁响了能有十来秒才打开了。 “岩哥?”许蓉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卢岩,眉梢立马挑了挑,“出去啊?” “嗯,”卢岩往她屋里扫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你没事儿吧,刚听到……你摔了?” “啊没事儿,没摔,”许蓉对于卢岩很少有的关心有些意外,捋了捋头发笑着靠了过来,“大概是坐着时间长了,站起来有点儿晕,撞了一下椅子,手也有点儿发软。” 一个“有点晕”让许蓉和之前许军沈南两人异常没有意外地联系到了一块儿,卢岩看着许蓉,想判断她还记不记得刚才想上天台的事。 这大概是头一回许蓉往他身上蹭他没躲开的,意外之喜让许蓉眼睛都亮了,拖长声音:“没想到你还会关心人啊……” “去天台透透气儿吧。”卢岩迅速转身下了几级楼梯。 “去哪儿?天台?卢岩你玩我呢?神经病!”许蓉愣了愣,接着又很不爽地往墙边一靠,“正想去找你说呢,明儿我出门,晚上你摆吧。” “嗯。”卢岩没再多说,往楼下走去。 这他妈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分裂了? 卢岩没在许蓉身上找到任何突破口,心情也不怎么好,走出楼道的时候,肚子都已经懒得再提示他应该进食了。 最后他随便找了个快餐店吃了个烧鹅饭,因为一直在琢磨这几个人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饭吃完了都没什么感觉。 一开始他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关系,是鬼见愁王钺带来的麻烦。 但静下来细想一下,王钺出现在他身边本身就是件很不正常的事,还号称谁都能上就上不了他。 这怎么想都不是偶然事件。 但要说王钺知道内|幕,他并不相信。 王钺虽然暴走时候很惊悚,但平时就是一个每天就想着吃和谈恋爱,看上去人畜无害还老让人觉得他随时会被害的鬼。 可如果王钺真有问题,他又实在想不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还有跟王钺一样的鬼?一个?三个?为什么他能看到王钺却看不到别的?连王钺自己都感觉不到? 用一个人的思维,哪怕是一个前职业杀手,前知名职业杀手的思维去思考闹鬼了的事儿,也很困难。 杀手的人生真是充满了操蛋感啊。 他把烧鹅饭配的味精汤喝光之后站了起来,慢慢遛达着往回走。 从关宁让他学着用刀的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办法安生过日子了。 回家之前他绕着文远街四周慢吞吞地转了几圈,还在街心小花园看了一会儿熊孩子大战亲奶奶的戏码才开始往回走。 他回家了就没什么时间思考了,王钺像个永动机,说不完的话,扰人清梦,偷看人洗澡,废话大放送都是他的强项。 回到家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电影已经演完了,王钺没在电脑前,坐在沙发上抱着腿。 卢岩看着他屁股跟沙发之间半尺宽的空间有点儿想笑:“看完了?” “嗯,”王钺点点头,“你怎么吃这么久,现在又该吃晚饭了。” “不吃了,”卢岩脱了外套扔在一边,感觉王钺的情绪不怎么高涨,走过去弯腰看了看他的脸,发现王钺脸上挂着泪痕,他有些震惊,伸手想摸一下,“怎么还看哭了?” “没有,”王钺很快地躲到了一边,再转过脸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干干净净了,“哭完了已经。” “这有什么好哭的啊,你看人鬼情未了都没哭啊。”卢岩有些不能理解,走到电脑前看了看,确定刚给王钺看的是倩女幽魂。 “你是不是想找到我骨灰然后拿个瓶子装上埋掉,”王钺挺郁闷地说,“反正最后都是不在一起了……” 这回总算是get到了正题! 卢岩在心里给王钺终于没再跑偏的找重点能力鼓了掌。 但正确重点带来的后果就是王钺心情似乎很不阳光。 不阳光有可能带来的一系列更严重的后果卢岩没敢细想,赶紧走到王钺身边坐下:“斧斧。” “嗯?”王钺看着他。 “我让你找尸体不是想让你走……” “那你不想让我走?”王钺的眼睛一亮。 “……我就是想弄清你身上发生什么事儿了,跟我最近碰上的怪事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卢岩清了清嗓子,“你……” “那还是想我走?”王钺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就揪着走还是不走。 卢岩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为了安全起见,他硬着头皮说了一句:“不想。” “真的?”王钺一下凑到了他眼前。 “嗯,反正你没参透谈恋爱真谛之前也不……”卢岩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他想说也不会放过我。 王钺没说话,盯着他,几秒钟之后眼眶红了。 “怎么了你?”卢岩吓了一跳,“我都说了不想你走,怎么还哭啊?” “高兴啊。”王钺声音倒是挺平静,但眼泪珠子从眼角滑了下来,在脸上划出亮晶晶的两道。 要说卢岩有时候真感觉不出来王钺是鬼,除了碰不到,偶尔心情不爽会变得有些透明和坐着经常拿不准角度会悬空之外,王钺看上去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会说会笑会哭会嘴馋会发脾气。 像现在这样因为高兴而流泪的样子,卢岩看着突然有点儿心疼,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帮王钺擦擦挂在下巴颏上的泪珠子。 泪水是暖的。 轻轻一碰就滴在了他指尖上。 又!来!了! 卢岩控制着自己的手没有抖,在王钺的下巴上勾了一下。 细腻光滑的皮肤从指尖下划过。 能清楚地感觉到皮肤的弹性。 王钺飞快地低下头在他手指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唇蹭得他手指有点儿痒痒。 但没等他仔细研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钺已经顺着低头的惯性一脑袋扎了下去。 身体穿过了他的手。 “啊——”王钺喊了一声,跳起来对着身边的东西拼命挥着胳膊,又冲着卢岩的脸挥了几下,“这一下有一下没的是怎么回事啊!” 卢岩没说话,脸上扫过的寒气让他毛孔收了收。 这是第三次碰到王钺。 每次的时间都很短,卢岩在王钺郁闷的声音里努力整理了一下思路,想要找到这三次触碰的共同点。 但似乎都没有明确的联系。 情绪有波动是唯一的关联,但要说情绪波动就能碰到,却又不准确,因为王钺波来波去的次数也不少,并不是次次都能碰到,有时候波起来会影响别人的情绪,有时候是碎玻璃。 随机的? “哎……”卢岩叹了口气,站起来进了屋,“我运动一下,你休息会儿吧。” “刚吃完饭运动会肚子疼,”王钺手还在空中举着,声音却已经迅速恢复了正常,“会胃下垂。” “我吃完好半天了,围着这块散了挺久的步。”卢岩脱掉上衣拿起哑铃,坐下准备来几组卧推。 “这个是什么?”王钺跟了进来,指了指墙边,又扭过头来盯着他。 “腹肌轮。”卢岩看了看,琢磨着是不是要给王钺把屋里所有器材都介绍一次以便换取之后的安静。 “怎么用的?跟你拿的一样吗?好像不一样,”王钺弯下腰研究着墙边的腹肌轮,“这个只有一个轮子,你拿的那个有两个。” “我拿的这个叫哑铃,这上面的不是轮子……”卢岩放下哑铃。 “怎么用?”王钺执着地继续问。 卢岩只得站起来,拿过腹肌轮放在面前,比划了一下:“就拿着往前推出去,身体趴下去放平……” “听不懂,”王钺打断他的话,“你推一下我看看吧。” “你看这个干嘛,你又推不了。”卢岩很无奈。 “所以才想看看啊。”王钺蹲在他脚边,仰着脸看他。 这样子看上去挺可怜,跟讨食的小狗似的,眼睛里的期待让卢岩有些扛不住,他弯下腰抓住轮子:“就这一次啊,看漏了没重播。” “嗯!”王钺点点头。 卢岩把腹肌轮推出去,身体绷紧慢慢地跟着向前展平,最后角度很小地几乎跟地面平行。 保持了两秒钟,他正准备收回动作的时候,王钺喊了一声:“别动!” “干嘛?”卢岩倒是没动,有点儿莫名其妙地看了王钺一眼。 王钺两眼放光地盯着他的背,又伏在地上往他肚子上瞅:“啊!” “啊什么?”卢岩觉得王钺这架式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儿傻,但又怕不经允许起来了王钺把屋里的灯给碎了。 “背好漂亮!”王钺用手在他背上来回晃着,“摸不到!” 又趴到地上把手伸到他肚子上晃了几下:“好看!” 卢岩叹了口气。 “好啦!”王钺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不过没声音。 卢岩收了姿势,把腹肌轮放回墙边,王钺还盯着他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抓过衣服穿上了:“咱能不这样么?” “哪样?”王钺终于把目光上移到了他脸上。 “盯着人看。”卢岩坐到一边,拿了哑铃想动两下又觉得衣服碍事儿,想脱又觉得被王钺盯着不自在。 “不好看的我也不盯啊,”王钺很不以为然地转身走了出去,“你脱了吧,我自己玩。” 卢岩松了口气,他发现王钺在“被嫌弃”这方面的敏感度挺高的。 推了没两下,正想开始边推边沉思的时候,手机在客厅里响了,卢岩放下哑铃,拖长声音又叹了口气。 “沈南,”王钺在客厅里帮他看手机,“来电,沈南。” “嗯,知道了,”卢岩走出去拿起手机,“谢谢。” “谢谢斧斧。”王钺说。 “谢谢斧斧。” 沈南的效率还是挺高的,卢岩让他帮查的两个名字已经有了结果。 “我都整理好发到你邮箱了,加了密,”沈南估计是在吃东西,“不过我提醒你,崔逸还好,七十多个,王钺这名字杀气这么重居然三百来个,你慢慢看吧。” “这两年死的人里有叫王钺的吗?”卢岩点了根烟。 “没有。” 第十九章 你大爷啊 “为什么不听话?”崔逸站在玻璃墙外面, 看着屋里的人。 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墙面,地板,天花, 全是银灰色的单调金属。 一个人倦缩着坐在角落里,听到他的声音抬起了头,层层绷带遮住了他的脸:“我觉得……” “没有‘你觉得’这种东西,我说过很多次, ”崔逸打断他的话,停了停之后声音变得很温和,“除了这句,还想说什么?” “我错了。”屋里的人低下了头。 “知道错就好, ”崔逸声音依旧温和, “但受罚的时间不会变。” 屋里的人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我担心你, ”崔逸按了一下旁边的按钮,屋里的灯黑了下去, “你不一定是他对手, 你在明他在暗, 他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懂了吗?” “懂了, ”黑暗里的声音带着颤抖,“崔医生, 我害怕……还有多久?” “五天。”崔逸说完话转身离开, 身后能听到因为极度害怕而一下变得急促的呼吸。 在没有声音和光线的空间里, 普通人用不了五天,几小时就可以渐渐在黑暗中听到自己血液的流动,要不了多久就会崩溃。 当然,这个人不一样。 崔逸走出隔间,关上了门,往自己办公室走。 门外走廊上站着个个子不高的人,看到他出来,跟在了他身后。 “我们没有证据证明37还在活动,”那人轻声说,“老板的意思是……” “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37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烧了都要找到灰,”崔逸声音很冷,“而且这跟你放任18乱来没有因果关系。” 那人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跟着崔逸进了办公室。 “18跟37不同,他太不稳定,”崔逸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我们花了这么多年时间才看到这一点成果,出去一趟就失误弄死了人,必须要缓一缓。” “可是如果不能对37有最终确定的判定……”那人皱着眉。 “我们要的结果不是杀人!罗先生,如果只想要个没有痕迹的杀人工具,”崔逸看着他,“那一个37就足够了,别忘了最初的目标,不要尝到一口餐前甜点就忘了曾经我们要的是满汉全席。” “那个杀手要怎么处理。”那人问。 “那不是你的范围,那是我的事。”崔逸坐到椅子上靠着,闭上了眼睛。 那人沉默了几秒钟,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卢岩。 崔逸看着电脑上卢岩的资料。 确切说是没有资料。 正常途径查找,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 而卢岩做为一个杀手的资料也同样少得可怜。 除去那些添油加醋关于s笑饮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的传说,甚至没办法判断他的杀手生涯是否成功。 双重身份,大房子,偶尔出现时花钱如流水,另一重身份却在卖烤串儿。 卖烤串儿还能卖得跟文远街浑然天成,看着就跟那条街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样。 其实卢岩跟这件事的关联跟他手头名单上列出的其他人相比并不显眼,他实在低调得都快埋进土里了,而且根据监控的情况来看,卢岩那天并没有出现。 唯一让崔逸还在犹豫的原因是卢岩这个人本身。 崔逸看着屏幕上卢岩被偷拍下来的侧脸,手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敲:“你这么特别你老大知道么?” “斧斧,你过来。”卢岩坐到电脑前,冲王钺招了招手。 王钺很快凑到了他身边:“来了。” “从现在开始,到我看完这些东西,”卢岩指了指电脑上密密麻麻的资料,“你都不要跟我说话,能做到吗?” “哦,能,”王钺点点头,又往屏幕上瞅了瞅,“那我现在先说行吗?” “……行。”卢岩点了根烟。 “这是什么啊?”王钺问。 “资料,所有叫王钺和崔逸的人都在这里了。” “啊!这么多!王钺王钺王钺王钺王钺……”王钺对着屏幕上的名字一溜念下去,卢岩切换了一下界面,他又跟着念,“崔逸崔逸崔逸崔逸崔逸……这看到我投胎了也看不完啊!” “你要是不说话,我今天晚上就能看完,还能记下来了。”卢岩说。 “哦,”王钺退到一边,“现在开始吗?” “预备,”卢岩扬起手,“开始。” 王钺笑了笑没有说话,卢岩冲他竖了竖拇指:“乖。” 沈南的确是个收集资料的高手,还是个整理资料的高手,卢岩开始按顺序看着这些人重复的名字和他们不重复的人生。 让沈南帮着查资料这样的事,在弄清所有事之前,大概他不会轻易再开口。 无论是什么原因让沈南那天有短暂的异常,他都不会再冒险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出来。 叫王钺的人很多,居然还有好些个是女的。 虽然卢岩觉得死了之后还能变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出于大海捞针就要捞得有个样子的原则,他把这些女王钺的资料先过了一遍。 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然后是男的。 从几岁到几十岁的都有,卢岩挨个地边看边从这几百号人里挑出了一部分觉得需要重看一次的。 经过反复三次浏览,时间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剩下的名字只剩下了四十多个。 他靠在椅背上开始盯着这些信息一个一个字地慢慢看着。 资料其实都配了照片,但鉴于照片都是天怒人怨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见人的身份证照,人人都跟犯人差不多,所以资料还是得细看,再说王钺能换衣服,他真的不能确定这鬼会不会还有换脸的技能。 一直到眼睛都有些发花了,卢岩才站起来给自己泡了壶茶。 没有什么能让他捕捉到的有用信息。 他再次开始怀疑王钺对自己名字的记忆有错误,但王钺说得很肯定,甚至还记得这个名字的来历,以及跟崔医生讨论过。 王钺难得的安静,一直坐在沙发上发愣,偶尔凑过来看一眼屏幕,然后再回到沙发上。 卢岩慢慢喝了几口茶,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这些资料在转着圈。 二十分钟之后他睁开眼睛,鼠标往上滚了滚,停在了一个人的资料上。 王钺,四岁,本地人。 已经死亡,原因是脑瘤。 这个小王钺的死亡时间是19年前。 死了之后他的父母出了国。 卢岩盯着这个孩子简单得只有几行字的资料,手指在桌上一下下轻轻敲着。 “斧斧。”几分钟之后卢岩回头叫了王钺一声。 “嗯?”王钺很快地抬起头。 “你一直在wc住着吗?”卢岩问他。 “是啊,一直。”王钺点头。 “小时候也在吗?” “应该……在吧……” “记得最小最小时候的事吗?” 王钺垂下眼皮想了很久,摇了摇头:“不记得。” “好吧,”卢岩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已经被孟婆格式化过了,什么都不记得。” “也不是啊,我还是能记得一些事的。”王钺有些不服气。 “是,你还记得崔医生。”卢岩笑了笑,打开了崔逸的资料。 相对三百多个王钺来说,七十多个崔逸看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叫崔逸的姑娘大姐的更多,排除掉这些之后,卢岩又点上了一根烟。 这回倒是很快,不过点上第三根烟之后,留下来可以再筛一遍的人数为0。 卢岩猛地倒到椅子里,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嘴上叼着的烟抖了抖,烟灰顺着领口掉进了衣服里。 “靠。”卢岩站起来拎着衣领一通抖。 “怎么了?”王钺跟着跳了起来,“被电到了?” “没,你就不能想点儿好事么?”卢岩瞅了一眼王钺。 “被电到很疼的……”王钺小声说。 “你被电过?”卢岩迅速追了一句。 “嗯,”王钺拧着眉像是在回忆,声音越来越低,“很多小圆片贴在头上……” “王钺,”卢岩本来想听他说说是怎么回事,但王钺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他赶紧打断,“看电影吗?” 王钺半天才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看,会哭的。” “看个喜剧,逗乐的。”卢岩转身准备给他找个喜剧片看,好容易有点儿新信息,结果却不敢听,这上哪儿说理去! “不,”王钺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了不看!” 寒意瞬间从身后卷了过来,卢岩汗毛全立起来了,转回头看到了王钺冷得像冰一样的眼神,汗毛顿时全体立了正,估计根根笔直。 真是说变脸就变脸,该出手时就出手! “不看就不看,”卢岩把电脑屏幕关掉,“你这一惊一乍的。” “我没有……”王钺的声音突然有些抖,看着就跟委屈得快要哭了似的,“没有……” “没有什么?”卢岩盯着他,这状态怎么回事! “为什么,”王钺向后退了一步,嘴角慢慢勾出一个笑容,又很快消失了,“为什么不行呢?” “斧斧?”卢岩试着叫了一声这个让他觉得很肉麻的昵称,王钺这个转瞬即逝的诡异笑容让他腿肚子有点儿转筋。 王钺没有反应,在卢岩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他猛地靠到了卢岩身前,在他耳边轻声说:“找到了。” 这句话还在卢岩耳边停留着,王钺带来的彻骨寒意却已经消失了。 卢岩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屋里一片安静,没有了王钺的身影。 他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靠在了桌边,好一会儿才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你大爷啊,”他低声说了一句,“你姥姥啊……” 王钺消失了,一直到大半夜都没有回来。 卢岩靠在床头捧着本周易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王钺去哪儿了,王钺在干什么,王钺会惹出什么麻烦吗,王钺还会回来吗…… 平时王钺不见了也就不见了,等着他回来就行,但今天不太一样,卢岩心里始终有点儿担着心。 王钺消失前的那个笑容,和那句“找到了”让他不寒而栗。 鸡皮疙瘩几个小时都还没镇压妥当,一想起那个场面就纷纷起立。 沈南找来的这些资料里,他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崔逸用了假名,或者是像他一样,主动或者被动地抹去了所有资料。 不太确定但忍不住的推测也有一个。 就是那个四岁就死了的小朋友。 王钺,你到底什么时候死的? 一想到王钺有可能是个只有四岁的小朋友,一直长大的没准儿只是一绺小魂……他就觉得有点儿扛不住。 但王钺偶尔简单到让人除了沉默什么也不想做的状态,又的确有点儿可能。 卢岩慢慢往下滑了滑,躺到了枕头上,盯着屋顶的小吊灯看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他得睡觉。 睡半个小时,他一会儿得出门。 无论资料的结论是什么,这段时间以来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跟那个见鬼的wc肯定有联系。 他虽然已经懒得去解什么谜,只要日子勉强过得去就凑合着过了。 但如果威胁到安全,就得打起精神来。 一会儿他要去几天前让王钺跟踪过的那个人的家看看。 明天还有件更费神的事,他必须得跟老母狐狸关宁好好聊聊。 卢岩的生物钟很准,不需要闹钟,半小时就是半小时,误差正负不超过两分钟。 半小时之后他起了床,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穿好衣服拿了随身的小包出了门。 文远街的空气里弥漫着永远也散不掉的火炭和焦糊味儿,以前这种味道一直让卢岩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就像藏在谁也不会注意到的鸡窝狗窝里似的。 但现在这种安全感已经随着王钺的如影随形而荡然无存了…… 卢岩走了两条街之后在路边打了个车,报了地址。 这个时间开车上路相当愉快,没人没车没交通灯,司机一路打着呵欠飚到了目的地。 小区里零星还有几户人开着灯,卢岩站在楼下抬头看了看窗户,然后快步走进了楼道里。 溜门破锁这种事,卢岩做得很熟练,他如果改行去做小偷,估计也能混出个神偷s的名号来。 他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又观察了一下门的四周,确定没什么异常之后,他捅开了门锁。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愣了愣。 不用看,只闻一鼻子就能知道,这屋子至少一年没有人住了。 他拿出手电,在屋里四下照了照。 屋里收拾得很整齐,但光束照到的地方都能看到蒙着一层很薄的灰。 确定了屋里没人之后,卢岩试着开灯,没亮。 估计一直没人住也没人交电费。 卢岩相信王钺没有跟错人,也不会被目标发现。 但事实就是那人拿着钥匙进了这套房子,而这套房子根本就没有人住。 如果不是发现了被人跟踪,那这人就不像卢岩想像的那么简单。 这人带着特定目的而来,也许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这么谨慎。 这套房子不大,三室一厅,卢岩用手机照了照地板,除去自己的鞋印,还有很多别的鞋印,因为灰很薄,所以都很模糊。 卢岩在原地没动,仔细看了看鞋印,这些杂乱的鞋印至少属于七八个人,屋子里哪里都有,没看出规律来。 他得出了个最简单的结论,这应该是套待售的二手房。 那人只是在这里停留了一段“安全时间”,然后离开了。 这套房子对于卢岩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几间屋子里转了转,证实了的确没任何价值之后,悄无声息地关好门离开了。 回到家之后王钺依然没有出现,卢岩随便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一直到天蒙蒙亮了也没睡着。 王钺像个影子似的跟在他身边有段日子了,虽说有时候挺烦人,还吓吓人……但他不是个冷血的人,当年养条鱼死了关宁直接倒进厕所里他还郁闷了好几天,觉得该埋掉。 迷迷糊糊地胡乱琢磨着到天亮,对过儿老太太骂骂咧咧出门之后,卢岩起了床。 关宁的事务所九点才开门,不过她一般七点就会到,偶尔几天都不回家呆事务所里深思人生。 卢岩到的时候,玻璃门里的电子钟显示还没到八点,不过能看到关宁的办公室那边亮着灯。 卢岩看了一眼摄像头,按下了密码。这月密码是6941923333…… 有时候关宁的恶趣味让他无语。 不过这密码以前用过,去年一月,这回少了一个3。 “这么早?”关宁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对着镜子化妆,“帮我倒杯咖啡。” “有时间吗。”卢岩倒了杯咖啡放在她面前。 “什么事。” “我们来聊聊人生。” 第二十章 木乃伊 关宁喝了口咖啡, 盯着他看了半天:“三狗,你是不是已经沦落到连麻辣烫都卖不下去了?” “是烤串儿,”卢岩纠正她,“生意挺好的。” “那就好, 那边的物业费记得缴一下。”关宁低下头对着镜子继续化妆。 “不是你帮交的吗?”卢岩给自己也倒了杯咖啡,在沙发上坐下了。 “宝贝儿你已经很久没替我赚钱了,我一直养着你这么个废人,成本你算过没, ”关宁没抬头,“培养新人都没钱。” 卢岩笑了笑:“那就给我派活儿。” “先谈人生吧。”关宁放下了镜子,往椅背上一靠,看着他。 “那次任务, ”卢岩点了根烟, 没有绕弯子, “是谁,我只要个名字。” “不能说, ”关宁回答得很干脆, “这是规矩, 就算是咱俩之间也必须讲规矩。” 这是卢岩意料之中的回答,他看着手里的烟:“失败了对么。” “是, ”关宁点点头,“你昏迷了七天, 醒了之后的事你自己都知道。” “目标没死对么。”卢岩又问。 “没死。”关宁也点了支烟, 慢慢吐了个烟圈出来。 “再来一次。”卢岩说。 关宁把脸转向了他, 沉默了老半天,叹了一口气:“你当这是玩游戏呢?” “我认真的。”卢岩叼着烟,跟她对视着。 “目标失踪了,不需要再来一次。”关宁皱了皱眉。 “我最近有麻烦,”卢岩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也许跟那次任务有关。” “麻烦你得自己处理。”关宁敲了敲桌子。 卢岩没说话,看着关宁,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行。” “想说什么?”关宁太了解他,这语气代表着什么她很清楚。 “我自己处理,”卢岩掐掉烟,“但要有人拦着我……” 卢岩没把后面的话说完,转身往门外走。 “卢岩,”关宁叫住了他,“你杀不了人。” “谁知道呢,”卢岩回过头笑了笑,“任务之外的人,也许我能呢,想试?” “别跟我这个口气说话!”关宁拍了一下桌子,“福三狗你在我跟前儿还真敢装啊,我要真拦着你你杀我试试!小狗崽子!” “姐,”卢岩笑着走回她面前,胳膊撑着趴到桌上,“你有大事儿瞒着我。” “而且是不能告诉你的大事儿……”关宁对着他的脸喷了口烟,正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手机,冲卢岩打了个等一下的手势,接了电话,“早上好。” 卢岩走到了一边,靠墙站着。 关宁一边接着电话,一边随手拿过便签在上面记着什么。 “可以,但四天时间太多,你这不是在乡下,在城里很麻烦,要加钱。”关宁皱着眉,往卢岩这边扫了一眼。 卢岩知道这估计是有活儿,也知道关宁这个眼神的意思是打算让他去。 去就去吧,卢岩点了根烟转身站到窗边,虽然现在自己身边莫名其妙的事儿一大堆,但活儿还是要干的,除去要部分支撑肖睿东这个身份的资金,他还欠了关宁的钱,很大一笔。 关宁是个黑心老母狐狸,他都不知道这笔钱是怎么算出来的,总之就是欠了。 “有个活儿,”关宁挂掉电话之后在纸上又勾划了几下,然后抬头看着卢岩,“拉挂子,但活儿不小,做么?” 关宁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句黑话,不过卢岩没有卡壳,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已经习惯了。 拉挂子就是保镖,说白了就是从一个地儿把东西送到另一个地儿,至于东西是什么,他们不过问,但要送的东西如果不是特别重要也不会找到关宁。 找关宁送东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东西有可能已经被别人盯上,拉挂子过程中多半会碰上麻烦。 “做。”卢岩走到关宁桌边,把那张便签纸撕下来看了看。 纸上写着取货的时间地点和要求。 要求跟平时的活有些不同,不要求送到别的地方,只要求在四天之内保证东西安全,之后会有人联系拿走。 “这个会有麻烦。”卢岩凭经验判断出这活儿不好做,送东西还能有个预判,这保存东西连潜在危险可能在什么地方什么时期出现都很难知道。 “所以才问你,你要不接,我就回了。”关宁靠着椅背。 “接了。”卢岩把纸放进了旁边的碎纸机,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接货的时间是晚上,卢岩回家前在超市里买了些日用品。 排队结帐的时候后面有人说了一句:“你能看到我吗?” 卢岩心里跳了跳,迅速回过头,发现是排后面的那位在跟女朋友玩视频电话。 他把东西放到收银台上,轻轻叹了口气。 这回王钺又打算消失好几天吗? 上回王钺消失他并没有太担心,但这回是那么诡异的状态…… 开着小电瓶回家的时候卢岩下意识地往后视镜里看了好几次,以往他看后视镜除了看车什么的,还是为了检查有没有可疑的人跟着他。 今天却基本只是习惯性地想在后视镜里看到王钺的脸。 这边能看到我吗? 能。 那这边呢,能看到吗? 能。 每次都会重复这样的对话。 卢岩在楼道里碰上了许蓉,她在医院里没呆两天就回来了,正拎着刚买回来的一大堆调料站在门口。 “岩哥回来啦。”她边开门边冲卢岩抛了个眼神。 “嗯,没事儿了?”卢岩弯腰帮她把地上的几个兜拿进了屋里。 “能有什么事儿,又不是哪家大小姐,”许蓉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儿子命好着呢……岩哥,钱我估计得晚点儿还你,去趟医院花不少钱。” “不用还了。”卢岩说了一句走出了门。 回到自己家里,他先是检查了一遍屋里的情况,再次确认王钺没在之后洗了个澡躺到了床上。 一觉睡到了傍晚,醒过来的时候屋里依然很安静,楼下倒是开始热闹了。 卢岩慢吞吞地起了床,站在窗口挑起一角窗帘往下看了看,进厨房用剩饭给自己炒了个蛋炒饭随便吃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拉着窗帘的屋里已经完全黑了。 卢岩泡了壶茶,在沙发坐下,没有开灯,慢慢地喝着茶。 这是他的老习惯,这种在喧闹中的黑暗空间里的宁静能让他集中精力。 在文远街夜市到达顶点的时候,卢岩放下了茶杯,站起来穿上了外套。 沙发坐垫下的枪被拿了出来,放在了腰后,卢岩的手指在枪上轻轻勾了一下,已经很久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在闹市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很难用得上枪。 刀才是最贴心的小伙伴,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总有一款合适你,助你哐哐对抗,助你嗖嗖逃脱。 走出楼道,街上人很多,天已经有些凉了,各家都在摊子旁边围了彩条布挡风,一条街看上去又多了几分热闹。 这种热闹一直要持续到冬天都换成厚厚的棉档,然后才会渐渐消失,等来年春天再发芽。 卢岩没有开小电瓶,走了两条街打了辆车。 在离拿货地点还有二十分钟路的商场下了车。 商场已经关门了,不过因为这条街酒吧很多,所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和车都还很多。 卢岩观察了一下四周,很快地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街,然后另进了一条胡同里。 胡同不长,但有几个岔口,他很快地消失在胡同深处的某个岔口里。 十多分钟之后从另一条街穿了出来。 他要去的地方是一栋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对方把拿东西的地方挑得这么闹中取静的让他走进停车场的时候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进来之前他扫了一眼墙上的地图,出入口和电梯口,消防通道和办公室的位置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这个时间停车场里没人,下班的早走了,来玩的还没散场。 卢岩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停车场里空荡荡地传出很远。 走到中间的时候他步子没变,但心里却有些犹豫,再往前的地方离三个出口和消防通道都比较远了,安全角度来看,挑在这里对双方的逃路路线都有很大影响。 要跑就都只能朝c口跑。 卢岩没再继续往前走,在一根柱子旁边停下了,点了根烟,抬头看到旁边墙上的禁止吸烟标志,他又把烟扔地上踩灭了。 要做一个有公德心的前杀手。 前方有脚步声传来,卢岩看了看,一个男人拎着个黑色的小手提箱从尽头一辆车后面走了出来。 卢岩看着这人,在他靠近之后把右手里拿着的打火机放回了兜里。 “关小姐的人?”那人离着几步问了一句。 卢岩没有回答,只是冲他抬了抬下巴:“就这个?” “嗯。”那人点了点头。 卢岩抬了左手指了指地板,示意他把箱子拿过来放在地上。 那人慢慢走了过来。 卢岩靠着柱子没有动,他已经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 声音很轻,只是鞋底和地板之间微弱的一次摩擦,但这已经足够。 这不是正常接活儿该碰上的事,虽说能搭上关宁这条线让她出人带东西的人应该都不是普通人,但眼前这人的气场太强。 从他从车后走出来的时候,卢岩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不是个普通级别的保镖之流。 那人并没有靠得太近就停下了。 卢岩笑了笑,站直了身体,就在那人把手里的箱子往地上放的时候,卢岩的右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接着一扬手,一道银色的光芒往那人脸上划了过去。 那人赶紧一晃,避开飞过来的匕首,卢岩已经趁这会儿转身往出口那边冲了过去。 卢岩知道自己前面肯定有人,但只能冲,匕首没伤到那人,只是给了他一个先手。 一开始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可实在没想到有人会在这样的地方对他下手,而且居然是从关宁那里要的人。 身后传来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声“咔嗒”,是枪。 操!居然在闹市区的写字楼里玩枪! 卢岩低头扑到地上,顺着惯性往旁边滚了一圈。 一声低闷的枪声响起,前面柱子的一角被打缺了一块。 公德心都让饿死鬼王钺啃了吧! 卢岩迅速起身弯着腰飞快地坐停着的车中间穿过去,反手从背后把枪拿在了手上,这架式是拍电影呢么! 身后的人开了一枪之后并没有追上来,卢岩更确定了前面有人在等着他。 但他只能见招拆招了,猫腰绕过两辆车冲到了距离消防通道十来步的地方。 急刹。 闪现。 卢岩蹲着躲在了一辆车的车屁股后头。 消防通道那里站了一个人。 卢岩看到那人的时候心里惊了一下。 现在的人都怎么混的,几年没接大活儿,现在各路神仙派出来的都他妈是什么? 木乃伊都出现了? 卢岩迅速扫了一耳朵那人的动静,没听到声音。 他抬眼往对面的车看过去,后视镜里能看到消防通道的半扇门,也能看到那人还站在那里。 那人静静站在消防通道的门前面,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戴着帽子。 脸上缠满了密密的绷带,只留了两只眼睛,嘴都缠上了。 这什么玩意儿? 卢岩把枪举到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紧张了。 因为现在的局面。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虽然他对关宁说得很轻松,但心里却一点儿底也没有。 自己这一出去,下一秒就必须扣动扳机。 取人性命。 他没有信心。 对面车的后视镜里,木乃伊动了动。 卢岩猛地从车屁股后边儿转了出来,单膝跪地,双手举起了枪。 第一百零一次求婚…… 木乃伊看到猛然出现的卢岩明显怔了一下,似乎很意外。 卢岩没有犹豫,现在扣下扳机,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打中这人脑门儿正中。 但就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手跟着就开始抖,感觉手上的枪都快被抖掉了。 操!不行! 卢岩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接着就开始了剧烈的头痛。 眼前漆黑中突然闪出来的画面让他一阵心悸。 血。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血。 还有痛苦的嘶吼,如同地狱里传来的悲鸣。 带着血的脸不同面孔不断闪过。 卢岩的手垂了下来,极度的痛苦让他手撑着地只能大口喘息。 汗珠在一瞬间就大颗大颗地滑了下来。 要完…… 他听见了脚步声,木乃伊向他走了过来,一步,两步…… 尽管卢岩此时此刻混乱不堪,但还是注意到了这个人的不同之处。 步子很沉,跟他骇人的打扮完全不匹配。 卢岩甚至感觉这人身上有伤。 还有机会。 卢岩的痛苦只在他举枪的瞬间,持续时间不长,刚好能让他每次错过动手的最佳机时。 也恰到好处地毁了他与国际接轨的杀手人生。 但在木乃伊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状态。 虽然还有些晕,但并不妨碍他一跃而起,在木乃伊准备弯腰抓向他肩膀时一拳砸在了木乃伊的咽喉上。 这一拳正常能把人气管砸断,但卢岩感的拳头觉到了阻挡,厚厚的绷带下有护具。 不过尽管如此,木乃伊还是被他这一拳砸得猛地晃了两下,手捂着脖子退开了,嗓子里只能发出痛苦的嘶嘶声。 卢岩对于木乃伊的战斗居然弱到这种地步有些难以相信,但他没有多停留,那边还有个拿着枪的。 他猛地窜进了消防通道里。 “不要追,交给他们,”拎着箱子的男人走了过来,叫住了想往消防通道里追过去的木乃伊,“回去。” 木乃伊顿了顿,跟着这个男人低头走到了旁边,上了一辆黑色的车。 “控制不了他?”男人坐在车里问了一句,语气里透着难以置信。 “嗯。”木乃伊点了点头。 “那他刚才那是怎么了?”男人发动了车子。 “……不知道。”木乃伊有些艰难地回答。 第二十一章 望夫石 卢岩冲出停车场, 身后没有人追出来。 他没时间仔细思考这件事的细节,他只知道对方不会就这么让他跑了。 只是在大街上不方便动手而已。 路边停着几辆摩托车,在卢岩伸手到兜里摸钢条准备过去撬了开走的时候,一个人开着辆摩托停在了路边。 这个节约时间! 卢岩冲过去在那人准备拨钥匙的时候拽着那人胳膊一扯, 那人被他从车上直接揪到了地上。 “干嘛!”那人坐地上喊了一声,跳起来想把他推下车。 “三里桥拿你的车。”卢岩低声说,反手往那人肋骨上劈了一下。 那人抽了口气弯着腰连退了几步,张了张嘴疼得没说出话来, 卢岩一拧油门,车轰响着窜了出去。 摩托车的车主会不会追来三里桥卢岩不知道,但停车场里那两个人的同伙已经跟在了他后边儿。 卢岩看了看后视镜里的那辆黑色轿车,猛地把车拐进了旁边的岔路。 三里桥对他来说很有利, 城郊, 乱七八糟的违建, 不过他还是得在到地方前把后面的人甩掉。 这倒不难。 逃跑是他在关宁手下学的第一课。 “干什么都要全力去做,哪怕是逃跑这种事, 因为你跑不掉就会死, ”关宁说, “所以你不是在逃,你是在拼命活着。” 关宁一脸你死了我不会给你收尸的表情和曾经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想法让卢岩咬牙练就了一身逃跑工夫。 拐进岔路之后卢岩暂时没找到能甩掉轿车的小路或者胡同, 他盯着后面越来越近的黑色轿车。 后车窗放了下来,有人探出了小半个身体, 手上拿着的东西在并不太亮的路灯下闪了一下。 是枪。 操!疯了!虽然是晚上, 但毕竟还在市区! 卢岩把车往右靠了靠, 没有时间找路了,他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跳车。 而就在这时,他从后视镜里猛地发现一直紧跟着的车和他之间的距离突然拉开了。 后面的车减了速。 超速了怕吃罚单?卢岩回头看了一眼,真是有素质的好司机! 卢岩不知道减速的原因,但这是他的机会。 他没想太多,加了油门往前开去。 几秒钟之后,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后视镜里能看到那辆车一头撞在了路边的一个广告牌上。 卢岩扭过头继续往前,这他妈什么情况? 一路奔到了三里桥,他在桥头下了车,把摩托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 不需要再确认,他知道已经没有人再跟着他。 那辆车从减速到撞向路边的树,整个过程就短短十来秒时间,卢岩静下来之后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今天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诡异。 卢岩拿出手机,按下了关宁的号码,但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关宁有没有问题,他不能确定,但对方明显是从关宁那里下的手,他不能再冒险。 文远街不能回去了,那边房子也不安全,只要跟公开身份有关联的地方都已经不安全。 卢岩叼着烟蹲在路边盯着砖缝里的一小丛枯草。 只能换地方了。 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远处开过来一辆出租车,卢岩往后退了退,退进了旁边的树阴里。 出租车开到摩托车边上的时候停下了,一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跑过去拍了拍摩托车的车座,又前后左右地检查了一下车,然后才狠狠地骂了一句:“操!神经病!” 卢岩笑了笑,还真来找车了。 出租车和摩托车都开走之后,卢岩站起来踩灭了烟头,打算出城。 他的藏身之所有好几个,不过城外的这个离得近些。 刚往前迈了一步,他觉得后背有冷风吹过。 “王钺?”他停下步子,没有回头。 “错啦。”身后传来王钺的声音。 “……斧斧,”卢岩转过身,看到了一脸笑意的王钺,“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在哪儿都行。”王钺看上去心情很好,已经恢复了常态。 “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卢岩看着他,王钺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让他没办法不把王钺跟之前的事联系到一块儿,至少是撞车事件。 “你停车的时候,”王钺走到他面前,“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去文远街找你了,发现你不在……” “然后呢?”卢岩追了一句。 “然后……”王钺停顿了一下,皱着眉似乎是在想,“我就在这里了。” 卢岩盯着他的脸,半天都没说话。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王钺也这样?也能突然记忆就断篇儿了? “你不高兴啊?”王钺大概是看出了卢岩情绪跟平时不同,“你看到我一直都没有笑。” 卢岩冲他呲着牙笑了笑:“没,今儿碰上的事儿太多,没回过神来。” “回去吗?”王钺问他。 “不,我要换个地方呆几天。”卢岩说着慢慢往桥下的小路走过去。 “去哪儿?带我去吗?”王钺跟在他身后,“是去旅行吗?不带行李?” “跟着就行了,别出声。”卢岩低声说。 “哦,”王钺应了一声,跟他并排走了一阵之后又小声说了一句,“谈恋爱不是这样的。” 卢岩轻轻叹了口气:“到了地方再谈。” 这地方说是近,但要走过去还是要花点儿时间的,卢岩没什么感觉,让他走一天不休息他也没所谓,王钺……他转头看了王钺一眼,刚想问一句累不累,想起来王钺肯定不会累。 人家飘得多轻松,还能瞬移,可能身上还带着回城卷,没准儿还手握各种牛逼逃跑宏…… 前方出现农田的时候,脑子一直在疯转的卢岩伸了个懒腰:“快到了。” “岩岩,”王钺突然停下了,“还要走吗?” “嗯,过了这条小路就到了,”卢岩也停下,回过头,“怎么了?累?” “我过不去了……”王钺站着没动,“我只能到这里。” “什么?”卢岩愣了愣,“只能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就是过不去了,过不去啊,”王钺往前走了两步,慢慢抬起手,“你看。” 王钺缓缓抬起的手就像伸进了一堵看不见的厚墙里,消失了一半。 这场景让卢岩半天没说出话来。 一只鬼,居然还有活动范围限制? “你的手呢?那边是什么?”卢岩相当想不通,在王钺面前来回走了几趟,“什么感觉?” “空了,什么感觉也没有,”王钺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我有点儿害怕……我害怕。” 卢岩没说话,此时此刻他相当矛盾。 矛盾这种情绪对于他来说很少见。 矛盾就会犹豫,犹豫就会耽误时间,耽误了时间就有可能错过机会,结果就是完成不了任务或者就这么嗝儿屁了。 所以他基本不矛盾。 但现在他面临选择。 追他的人撞那一下车不会死,以派出了木乃伊和在闹市区停车场里就敢开枪的作派,对方也许很快就会继续找他。 他必须马上找个地方窝起来养几天老。 而且已经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王钺却突然出了这样的状况,临时换地方有危险,不换地方……扔下王钺走? 卢岩想到了碎掉的杯子和灯,还想到了那种生无可恋的低落情绪。 想到了关宁老母狐狸对自己的栽培,想到了革命先烈,想到了胸前鲜艳的红领巾…… “你走吧。”王钺打断了他的思考。 “嗯?”卢岩收回天马行空的思绪看了看王钺。 王钺挺平静,也挺……委屈? “应该是有挺重要的事吧,”王钺低下头叹了口气,“走这么久一句话也没跟我说,我跟你说话你都没听见。” “是有挺重要的事儿,我现在有麻烦,”卢岩放缓声音,“你路上跟我说话了?” “嗯,你没理我,我就没再说了,”王钺点点头,“你走吧,要不我去文远街等你?你多久回去啊?” “大概几天吧,不超过一星期。”卢岩估计了一下时间。 “哦。”王钺又点了点头。 卢岩抬头看了看天,犹豫着轻声说:“那我走了?” “嗯。” 卢岩等了一小会儿,看王钺虽然一直低着头,但似乎没有要暴走的兆头。 于是慢慢退着走了几步,又说了一句:“你乖乖的哈。” “嗯。”王钺低着头应了一声。 卢岩转身顺着小路大步走了。 一直走了十来步,身后已经感觉不到王钺身上的冷气了,他才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 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下了。 王钺还站在原地,但没再低着头,正往他这边看着。 卢岩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忍心,莫名其妙就想起来小时候他碰到只流浪狗,分了口包子给它,小狗一直跟着他,最后站在路口一直看着他摇尾巴的场景。 这种回忆对于卢岩来说很诡异,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情感波动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自己会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出现这样的反应。 如果这不是王钺新的暴走能力no.3,那只能说他就算完成得了任务也差不多该隐退了。 在卢岩把怜悯这种东西从自己脑子里扫出去准备转身继续走的时候,王钺突然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卢岩心里跟着狠狠地软了一下。 “我操,”他咬牙小声骂了一句,又冲王钺提高声音,“你哭什么啊,你一个挺牛逼的鬼没事儿就哭一鼻子算怎么回事儿……弄得跟送情郎一样你是不是还打算化个望夫石啊?” “什么……是望夫石啊?”王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带着哭腔问。 卢岩对于自己脱口而出这么个词很是无语:“……就是望着老夫的石头。” “你不老啊。”王钺还是带着哭腔,又抹了一下眼睛。 卢岩叹了口气,慢慢走回到王钺面前,看到王钺脸上全是泪痕。 “你怎么老哭啊?”他轻声说。 “我不知道,”王钺低下头,“我就是怕。” “怕什么?”卢岩问。 “你要是不想理我了,就这么走了,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能呆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就我一个……”王钺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低下头,哭声突然大了起来。 “哎哎哎!”卢岩一听这动静就急了,王钺哭起来的样子可怜巴巴儿的,他忍不住抬手往王钺脑袋上扒拉了一下。 王钺头发还挺软的。 又…… 王钺这回没有像前几次被碰到时那样喊起来,而是哭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往前一把抱住了卢岩。 这一抱,抱得相当结实。 卢岩能清楚地感觉到王钺哭得微微有些颤抖的胳膊和他消瘦的身体。 这种感觉很奇怪……心疼,不忍……跟第一次那种无法言说的低落情绪一样来得突然而无法抵抗。 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卢岩皱皱眉,因为想起了那只狗? 还是因为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 卢岩轻轻抱住王钺,在他肩上后背上轻轻拍着:“别哭了……” 不会,这种熟悉感只停留了几秒钟就消失了。 卢岩在关宁近乎冷酷的训练下度过了十几年,这种经历根本不可能有。 肩头的衣服已经湿了,王钺的眼泪像开了闸似的,哭得声儿都不出了,就一个劲儿抽着肩。 一只鬼,居然能真实地哭出这么汹涌的泪水…… 卢岩低头想再说句什么安慰一下王钺时,却猛地搂了个空。 他看着自己从王钺身体里穿过的胳膊轻轻叹了口气,垂下了胳膊。 “抱不到了。”王钺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低声说。 “是,”卢岩再次抬头看了看天,“斧头。” “嗯?”王钺退了一步,低着头,再抬起头时,脸上的泪痕已经没有了。 “走吧,去另一个地方,不用出城的。”卢岩说,往来时的路走了过去。 做出再换个地方这个决定的时候,卢岩觉得自己真的可能是中邪了。 他必须冒险回到城里,穿过小半个城区才能到达另一个藏身之处。 这辈子他是第一次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赌上了自己的安危,只因为对王钺莫名其妙的心软和那种转瞬即逝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的熟悉感觉。 卢岩一路小心地隐藏着自己,回到了夜生活最繁华的酒吧街,然后在街边打了个辆出租车,中途换了两辆,最后在南城离江边旧码头还有两条街的地方下了车。 “我来过这里。”王钺一路都没有说话,跟着卢岩下车之后才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时候?”卢岩问,观察了一下四周之后,带着他拐进了通往码头的一条近路。 “不记得啦,以前我每天都在城里转来转去的,这里来过好多次,”王钺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码头那里有一家清真牛肉面,看上去可好吃了,牛肉很大一片,不过我没吃到过。” “过了这几天带你去吃。”卢岩随口应了一句。 “好!”王钺情绪立马转换,“旁边还有一家朝鲜冷面,颜色看着很好看,也没吃过……” “带你去吃。”卢岩说。 “不着急,”王钺很开心地挥了挥胳膊,“有时间找个身体慢慢吃。” “找个好看点儿的,最好是个……姑娘。” “哦。” 卢岩狡兔三窟的这一窟在旧码头的仓库。 旧码头大大小小的仓库有好些个,大多都租出去了,有些仓库只是用来放积压的货物,放个几年没人管也很常见,这附近环境也比较混乱,来来往往的车,货,人,很适合藏身。 卢岩租了个小仓库,十年,在堆得满是货物的仓库最里面有个小隔间,他的兔窟。 “这什么破地方,”王钺跟着他在一片漆黑的仓库里往里走着,“好像地狱。” “你去过啊?”卢岩笑了笑,走到小隔间的门外,在旁边堆着的一堆箱子下面摸了摸,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在门边摸了一下,屋里亮起了一盏小台灯。 “我一直这样投不了胎,也许哪天就去了,”王钺跟着他走进了小隔间里,“好小!还没有一个厕所大!” “放屁,”卢岩关好门,把屋里床上盖着的防尘罩扯了下来放到一边,“好歹也有十五平方了。” 这里卢岩不是要藏起来的时候不会来,他站在屋里观察了一下,确定了所有的东西都在他记忆中的原位呆着之后,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了个懒腰,把脚搭到桌上。 “都是灰。”王钺站在一边,脸上表情有些嫌弃。 “又沾不到你身上,”卢岩往旁边台灯灯罩上摸了一下,划出了一条道子,“我好久没来了。” “多久啊?”王钺问。 卢岩没说话,目光落在了桌上,台灯灯座下隐约露出了一角纸。 第二十二章 二号兔子洞 “王八蛋!”关宁一巴掌把桌上的杯子拍到了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杯子滚了几圈没碎,她过去捡起杯子,一挥胳膊把杯子砸在了茶几上,“王八蛋!” 杯子啪地一声砸得粉碎,碎茬飞得到处都是,玻璃茶几台面都裂了细细一条缝。 彭远坐在沙发上往后躲了躲,摸了摸脸,脸上被碎茬划出了一道口子。 “两年没动当我们是放弃了吗!还是以为我们不行?居然敢这么动我的人!借我的手弄我的人!王八蛋!”关宁坐到椅子上,脸上阴得能来场雷暴。 “其实,”彭远拿过张纸擦了擦脸上的血,“你两年前就应该跟我们划清界限。” “我有一颗正义之心。”关宁点了根烟,看着指间细长的烟杆笑了笑。 “太正义了,”彭远点点头,“还有没有不那么正义的理由?” “有,你们正义的组织还欠着我的钱没给,”关宁抽了口烟,“我们虽然是*型合作关系,但钱还是要结清的,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不懂么?” “钱比命重要么?”彭远看着她。 “那我就再说个正义的理由吧,”关宁叹了口气,“老彭,我害怕他们成功,那不是进步,那是恶梦,思想只能属于自己,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操控别人思想的借口。” 彭远沉默了一会儿,把地上的碎茶杯一片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卢岩会不会有事?”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的人发现出事的么。”关宁靠在椅背上,盯着桌上的电脑。 “我的人也没来得及反应,他们跟的是崔逸的人,出了停车场之后没人跟着卢岩了。”彭远叹了口气。 “死不了,没在第一回合弄死他,就没机会再弄死他了,只是现在他也不会再轻易跟我联系,什么时候会再出现没人知道。” “如果他不再出现……” “那我们就永远也不知道他跟xt之间发生了什么,永远也别想再找到xt。” 卢岩从台灯下面轻轻扯出了那张纸片。 纸片是从什么东西上面撕下来的,卢岩捏着纸看了看,应该是日历。 卢岩皱了皱眉,理论上这应该不是他的东西,他从来不用日历。 纸上有字。 z-a 3 109-7-302 37 看到最后两个数字时,卢岩夹着纸片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 37? “是什么?”王钺在屋里原地转了两圈,凑到了他身边。 卢岩迅速把纸片捏到了手心里,接着拿出打火机打着,把揉成了团的低片点着了扔到了桌上。 纸片在很快烧成了灰,在桌面上留下一小块黑的印迹。 “不让我看?”王钺愣了愣。 “嗯,你也看不懂,”卢岩一下下按着打火机,“我都没看懂。” 没错,王钺看不懂。 除了那个37,别的他自己都没能看懂是什么意思。 但他确定那是自己的笔迹。 他在某个时间里用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日历的一角,写下了几串莫名其妙的字母和数字。 这个时间应该存在于自己遗忘的那段记忆里。 卢岩盯着桌上的黑色灰烬,手里的打火机还在一下一下啪啪响着。 出于谨慎,卢岩从来不会在纸上留下任何信息,像这样的纸片理论上他写下之后就会立刻销毁。 但这张没有,而且被小心地放在了他秘密藏身地点的台灯下面。 如果不坐在椅子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很难发现那里有张纸…… 这些零碎的线索在卢岩飞速转动的脑子里被快速地拼凑在了一起。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 卢岩的眉紧紧拧在了一起。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留这张纸条? 因为知道自己会忘掉些什么? 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因为知道某个时间他会到这里来? 而他又有什么把握知道自己一定会来这里? 他能藏身的地方有好几处…… 卢岩往蹲在他腿边百无聊赖盯着地板看的王钺身上扫了一眼。 他本来是没打算来仓库的。 他想去的是在乡下租的那间老屋,相对城市而言,那里更合适躲过这次危险,哪怕是动起手来,也比在这里方便得多。 他来这里,是因为王钺。 “就这样一直呆着吗?”王钺抬头看着他,“不出去啊?” “去哪儿?”卢岩笑笑,“来这儿就是躲着的,天亮了去买点吃的回来就不出去了。” “啊?”王钺似乎很吃惊,“那多闷啊!” “我不闷,你要闷了可以出去转转。”卢岩点了根烟,站起来拍了拍床上的枕头,躺到床上靠着。 “我也不闷,我一个人站在街上可以好几天不动呢,”王钺又跟着他凑到了床边,“我也要一个枕头。” 卢岩愣了愣:“什么?” “我要一个枕头啊,我睡觉,”王钺又说了一遍,“我睡靠墙那边行吗?” “……哦,”卢岩叼着烟坐了起来,把床上的小被子叠好放在了自己枕头旁边,“这个吧。” “这个不是枕头……”王钺似乎有点儿纠结。 卢岩没说话,把枕头和小被子换了一下,看着他:“睡吧。” “嗯,”王钺很满意地点点头,从卢岩身上掠过,侧身背冲着墙躺在了床上,枕着枕头,“有没有养鸡?” “没有。”卢岩看了看。 “晚安岩岩。”王钺说。 “斧斧晚安。”卢岩把烟灰弹到桌上的那一小撮灰里。 王钺没有了动静,说是睡觉,其实就跟平时放空了愣在那里没什么区别。 卢岩慢慢抽着烟,看着从眼前飘过的烟雾。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纸片上那个37对于他来说触目惊心。 他怎么也想不出那个数字除了身边看起来一切如常,眼神始终清彻单纯的王钺之外,还能代表什么。 而别的那些又是什么意思? 纸片放在这里有不短时间了,卢岩清楚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来过这里,而屋里的灰尘和所有东西的摆放都让他可以确定这段时间里也没有别的人进来过。 最后一次到这里,是什么时候? 他能记得的最后一次,是他任务失败的前几个月。 卢岩反复琢磨着纸片上的那些内容。 按他的习惯,这些东西应该都是自己能猜得到的。 他不可能给自己留下猜不明白的内容。 z-a是什么意思? 3是什么? 109-7-302是什么? 有点像个地址。 卢岩拿出手机,手机里有地图。 109,109,区?街? 7号?302房? 卢岩皱着眉在地图上慢慢搜索着。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他正盯着某条街上的一个商厦地址出神,吓了一跳。 来电显示出来的号码是沈南。 卢岩看了一眼时间,没到六点。 在铃声响了好几声之后,卢岩才接起了电话,但是没有出声。 “卢岩?”那边沈南问了句。 “嗯。”卢岩应了一声。 “在哪?”沈南又问。 卢岩没有说话,拿着电话的手指一下收紧了,指节有些发白。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了口:“你是谁。” 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 卢岩也没再出声,掐着时间把电话挂掉了,沈南出事了。 “怎么了?”王钺突然在旁边问了一句。 卢岩扭头看着他,王钺黑漆漆的眸子清亮干净,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斧斧,”卢岩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了桌上,“你有事在骗我。” 王钺愣了愣,眼睛一下瞪得很圆:“没有!” 他一下坐了起来,声音很大,差不多是在喊:“我没有!”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卢岩盯着他。 “因为只有你看到我了啊……”王钺看上去很急,也很委屈,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眼眶里又有了细小闪动着的泪光,“只有你能看到我啊……” “37是你的编号对么?”卢岩下了床,站到桌边,看着桌上那一小堆灰。 “应该是的,”王钺很着急地也跟着下了床,“我没有骗你。” z-a。 卢岩没有看他,脑子里还在琢磨着,为什么不是a-z。 为什么要倒过来? 代表着什么? 跟37之间有什么联系? “岩岩。”王钺声音很轻地叫了他一声。 “嗯?”卢岩看着他,也放轻了声音,“怎么?” “我没有骗你,”王钺咬了咬嘴唇,眼里闪着的泪一直没有落下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没有。”卢岩回答得很简单。 如果单从他以经验判断出的结果,王钺没有骗他,但事实却让他不能轻易就接受这个结果。 王钺混乱的记忆,动不动就暴走的状态。 最关键的,就是那张纸上的37。 没有那么巧,就像一个上不了他身的鬼没那么巧会在满大街的人里找到他一样,37这个数字没那么巧就会在他身边有一只叫37的鬼出现时偏偏指的是另一件事。 没有那么巧,在他被追杀的时候,对方的车会撞了树。 没有那么巧,在他想要去一号兔子洞的时候,却因为王钺来了二号兔子洞,而这里正好有张他给自己留的字条。 “斧斧,”卢岩的语气还是很缓,尽管他心里有各种猜测,但眼下王钺还是他熟悉的那个简单而无害的王钺,“你认识我吗,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你见过我吗?” 王钺低着头没说话,也没有动。 “有没有……”卢岩考虑着该怎么说。 “没有。”王钺突然抬起头。 卢岩跟他目光接上时心里沉了沉。 这真是一键转换,轻松自如…… “我跟你一样很多事不记得。”王钺说。 卢岩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往桌边一靠:“你是谁?” 王钺笑了起来,依旧是单纯阳光的漂亮笑容,但目光却跟平时并不相同:“我是王钺啊。” “你不是。”卢岩很肯定地说。 “我是,”王钺也肯定,“我知道你书架后面有什么,知道你的枪放在哪里,知道你桌上放两个烟灰缸但只用右边那个卡通的,我还知道你内裤全是一个牌子一个花色,每次洗完澡都像没有换内裤……” “等等……”卢岩迅速打断他,他内裤的确是一买一打,全都一个样,这样可以避免出现今天穿哪条的纠结,但这种严肃的剑拔弩张的场合把内裤拿出来做为证据有点儿羞耻y。 “我们还要谈恋爱呢。”王钺说。 卢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眼前的王钺的确跟平时的太不一样,尽管他知道很多外人不可能知道的细节,而且也同样在这种危机时刻还能记着谈恋爱的事,但眼神和语气却让卢岩不寒而栗。 跟上回王钺失踪前在他耳边说“找到了”时的感觉一样。 “信吗?”王钺问。 “王钺,”卢岩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点着了慢慢抽了一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但……” “斧斧啊,”王钺有些急地说,“怎么不叫斧斧了?” 卢岩呛了口烟,抬眼有些无语地看着王钺。 没错,回来了。 那个傻不愣登的王钺。 “斧……斧斧啊,”卢岩咳了几声,“我现在要休息一会儿,你也休息会儿。” “嗯,然后呢?”王钺点点头。 “天亮了我要出去买点吃的,然后还要去……看看沈南,”卢岩叼着烟,中午这里人很多,可以轻松地混在乱七八糟的人流车流货流里,“到时你帮我……” “嗯!帮你!”王钺对于帮卢岩做事有绝对的积极性,估计跟吃东西能并列。 “帮我看着周围有没有奇怪的人。”卢岩还是把话说完了,烟把他继续抽下去的兴致呛没了,他把烟掐了,躺到了床上。 “什么是奇怪的人?”王钺也上了床,摆出个睡觉的姿势躺倒。 “不知道,见招拆招吧。”卢岩现在已经真的弄不清王钺是怎么回事了。 是敌是友,是在演戏还是别的原因,但他知道如果明天真的碰到“奇怪的人”,以王钺这种双面郎君的状态,不会发现不了。 说是睡觉,卢岩却并没有睡意,闭着眼睛也仅仅是在养神而已。 再加上身边一直包裹着他的来自王钺身上的寒气,秋天的晚上,这种温度还真是不太美妙。 卢岩从脑袋下面扯出小被子,抖开来盖在了身上,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味儿,他打了个喷嚏。 “冷啊?”王钺在他耳边轻声问,“是不是因为我啊?” “没,有灰。”卢岩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 “是冷吧,有灰你都盖了。”王钺坐了起来。 “我不怕冷,睡你的吧。”卢岩闭上眼睛。 王钺没再说话。 过了一小会儿之后,卢岩发现冷气儿没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身边已经空了,王钺已经不在床上。 往屋里扫了一圈也没看到王钺的身影,卢岩撑起胳膊:“斧斧?” “我在门口,”王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他的脑袋从门里穿了进来,“其实我不用躺着的,我什么样都可以休息。” “你……”卢岩看着镶在门上的脑袋,“你不要把自己分成两半儿成么?慎得慌。” “哦,”王钺犹豫了一下,进了屋里,挨着门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我在这儿行吗?” “在哪儿都行,”卢岩看着他这样子感觉跟自己欺负小孩儿似的,虽然这小孩儿有时候……但目前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他躺回床上,“你那点儿冷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王钺没有说话,目光很快就放空了。 卢岩叹了口气伸手把台灯关掉了,闭上眼睛,眼前晃过那串类似门牌号的数字。 前两个如果他没有判断错,是新城区一个大型超市的街道和门牌。 第三个呢?楼层?电梯口? 那里又会有什么? 不过这个地方卢岩并没打算立即去。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沈南。 沈南跟他并没有多亲密的关系,却在他栖身世界奔向宇宙的杀手生涯规划里起到过重要的作用。 而且这次明显跟沈南第一次出现异常有所不同。 居然正面交锋了! 敢打电话来叫板了! 虽然一回合之后对方怂了,但也许能发现些有用的线索。 第二十三章 奇怪的人 卢岩没有择席的毛病,他在哪儿都能睡得着,当年被关宁以非人手段虐待的时候他在泥坑里都能睡得舒舒服服。 但今天他在自己的窝却一秒钟也没睡着,基本是闭目养神。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太多,他觉得自己脑子都转得快冒烟了,扇子扇扇就能顺利地煮出一锅饭来。 想到饭……他睁开眼睛,肚子有点儿饿了。 手机上显示时间是八点多,不过屋里还是一片漆黑。 仓库本身不透光,小屋更是遮得严严实实。 “斧斧?”卢岩拧亮台灯,屋里没有人。 他下了床,把枪拿在手里,贴着门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慢慢打开了门。 仓库里很黑,顶上的玻璃窗早封死了,隐隐透进来几丝光线。 卢岩站在门口没有动,借着微弱的光仔细看着。 最后在一堆旧集装箱顶上看到了一个黑影。 “王钺。”卢岩抬起手,把枪口对准了那个黑影。 “啊!”黑影动了动,转过身,“早上好!岩岩!” “……早上好。”卢岩把枪收好,“你跑那儿去干嘛?” “放哨,”王钺很快从箱子顶上下来凑到了他面前,“你不是说要看看有没有奇怪的人吗?” “没让你在这儿看,”卢岩笑笑,“奇怪的人都到这儿了才看到就来不及了。” “哦……”王钺拉长声音,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现在帮我到外面转一圈儿看看有没有奇怪的人,”卢岩指了指仓库门口,“我洗个脸,一会儿出去一趟。” “好的。”王钺点点头,很积极地转身就往仓库门口跑过去了。 仓库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水池,卢岩过去拧开水龙头,水哗哗流出来,黄色的。 他蹲在水池边等了能有三分钟,流出来的水颜色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他胡乱地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 扯着衣领闻了闻,一股子灰尘味儿直扑鼻子,天儿凉了,身上倒是没臭。 他回到小屋里,弯腰把床上的床单揭开,在靠墙那边的床板上摸索着按了按,最里的那块床板轻轻弹了起来。 他伸手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小盒子。 这是他应急的小盒子,身份证,护照,银行卡,他众多身份之一。 拿出银行卡之后他又仔细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但没再发现像小纸条那样的信息。 看来他自己给自己只留了那张字条。 字条没留在盒子里,而是放在了相对更容易发现的台灯下。 这是……当初担心自己会连藏盒子的地方都忘了吗? 王钺围着仓库转了三圈,没有看到“奇怪的人”。 他不知道奇怪的人到底具体指的是什么,不过仓库周围根本就没有人。 出于谨慎考虑,他又扩大了范围,飞快地跑着,把附近两条街都跑了一遍。 码头倒是很多人,有船到了,有不少人和车在等货,不过没有什么人看起来像奇怪的人。 王钺跑过牛肉面店的时候慢下了脚步,站在玻璃窗外看了一会儿,最后没忍住走了进去。 站在别人桌子旁边看着一个大妈吃完了一碗面,他才又急急忙忙地把剩下的一半路跑完回了仓库。 “卢岩!岩岩——”他往小屋跑一路跑一路喊,他现在已经养成了好习惯,先出声,以免吓着卢岩。 “这儿呢。”卢岩蹲在一个大箱子旁边叼着烟。 “我看完了,一直转到码头那边,还有牛肉面那里,没有奇怪的人。”王钺在他旁边蹲下,向他汇报。 “牛肉面?”卢岩乐了,“你是觉得奇怪的人会先去吃个早餐吗?” “谁知道呢,”王钺有点儿不好意思,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是我想进去看看。” “再忍两天,等我弄清是怎么回事了带你去吃,”卢岩笑着把烟头在地上掐灭了弹进旁边集装厢和墙之间的缝隙里,“这几天我自己都只能随便吃了。” “嗯。”王钺点点头。 卢岩从屋里的简易衣柜里翻了件旧外套出来,一抖,扑面而来的霉味和灰尘顿时弥漫在空气里。 “哎这个味儿……”他把衣服穿上,“你闻到了没?” “没有,”王钺往后退了退,“我闻不到味儿,我就看到好多灰。” “民工范儿十足,”卢岩笑笑,又从柜子里扯了顶帽子出来拍了拍戴在了头上,转过脸看着王钺,“怎么样?” 王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扭头走出了小屋:“第一次看到你要是这个样子我肯定不会跟你说话……” “巴不得呢。”卢岩也走出小屋,回手关上门,从衣服边儿上扯了根线头夹在门缝里。 “你说什么?”王钺猛地回过头。 “我说还好没穿这样。”卢岩立马回答。 “你穿肯德基和麦当劳的衣服也挺好看的。”王钺笑了起来,挺高兴地挨着他站着。 走出仓库的时候,卢岩看了看四周,没人,路边铺着厚厚的落叶,风吹过的时候打着旋。 卢岩就着风又在自己身上拍了拍。 其实衣服只是旧,并不破,拍掉灰之后看上去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路人。 从这里去沈南家要横跨半个城,打车和地铁是最简单的方式,但卢岩选择了公汽儿。 站短,人多,容易藏也容易脱身。 王钺没有跟着他上车,卢岩站在公车后门,能看到王钺就在车门外跟着车跑。 王钺的步速不算快,但跟上公车的速度却很轻松,还一直扭脸冲他笑。 卢岩身边都挤着人,还有俩人一边一个脸对着他的,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跟放风筝似的王钺。 跑得还挺欢,*青年欢乐多啊。 卢岩提前两站下了车,王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卢岩大致扫了一眼四周就埋头往前走。 “我看过啦,”王钺从他身后追了过来,“没有奇怪的人。” “嗯,”卢岩应了一声,王钺这么认真地执行着他的话让他突然有点儿感动,“谢谢斧斧。” “是去上次那个房子吗?”王钺问。 “嗯。”卢岩过了街,沈南说了要搬家,那么就说明他有不安全的感觉,这段时间就不会再回公开的住处。 卢岩到了地方,在街边的小花坛旁边坐下了。 沈南的房子就在面街这边儿,从马路上就能看到他家窗户。 窗户也开着,窗帘也没有拉,大开着。 窗台上放着三盆花,两盆多肉,一盆绿萝。 卢岩看着放在两盆多肉中间的绿萝,轻轻叹了口气,还真是出事了。 沈南调换了三个花盆的位置,这是留给他的信号。 卢岩拿手机装着拨了号,对蹲在他身边的王钺说:“斧斧,你帮我……” “上去看看?”王钺马上站了起来。 “嗯,”卢岩对着电话,“看看屋里有没有人,再看看隔壁,楼上楼下的屋里有没有奇怪的人。” “好的。”王钺马上往对面楼道跑了过去。 踏进楼道的瞬间,王钺的步子顿了顿。 他感觉到了熟悉的东西。 他回过头,看了看在花坛边坐着的卢岩,卢岩还拿着电话,眼睛没有往他这边看,低头看着地。 是什么? 王钺慢慢往楼上走,熟悉的这种感觉是什么? 沈南的屋里很乱,王钺站在客厅里看着四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愣了半天。 是什么感觉? 他在几个房间里转了转,与其说是感觉,不如说是某种残留着的气息。 不是气味,他闻不到。 是感应,他能感应到的曾经熟悉的什么东西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是什么? 他慢慢走出房间,打算去对面屋里看看。 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下了,王钺低下头,这种感觉,让人害怕想躲开,却又因为熟悉而觉得安全。 这是…… 王钺心里的猜想还没有来得及清晰起来就猛地觉得一阵发空,恍惚中四周一下暗了下去,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归于黑暗。 两秒钟之后王钺抬起了头,走进了对面的那户房子里看了看,接着是楼上,楼下,检查了一圈了之后他回到了沈南的屋里。 “是你么?”王钺站在客厅里,轻轻打了个响指,屋里被翻得很乱的书和衣服像是失去了重力,同时飘了起来,然后重新落回了原地,“还要去哪里?” 王钺转身走出屋子下了楼。 卢岩拿着手机正在玩游戏,抬头看到王钺从楼里出来的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 就进屋转一圈就能把状态给转成另一个也够牛的了。 “怎么样?”他低下头继续玩游戏。 “没有人,隔壁也没有奇怪的人。”王钺站在他面前。 “嗯。”卢岩站了起来,把手机放回兜里,往对面走了过去。 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让卢岩有点儿郁闷,他在已经被翻过一次的东西里继续翻着。 沈南有时间把花盆换个摆法,就有可能在什么不经意的地方给他留下线索。 “在找什么?”王钺站在门边问。 “不知道,”卢岩趴到地上往桌子和沙发下面瞅着,“你觉得呢?” 王钺笑了笑没说话。 “沈南被带走了?”卢岩趴在沙发前的地上,沙发下面靠近墙角的地方掉了个钥匙扣。 这个钥匙扣卢岩认识,这是很多年前送给沈南的,沈南这样细心的人绝对不会让他送的东西就这么掉在沙发后面。 卢岩趴到地上,伸手够了够,蹭了一脸灰也没碰着。 他扭头看着王钺:“帮我弄出来,那个钥匙扣。” 王钺没说话,走到他身边弯腰往下看了看。 直起腰时钥匙扣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从沙发下面滑了出来。 卢岩看了王钺一眼,拿起钥匙扣坐到了一边。 钥匙扣在卢岩手指间慢慢翻动着,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的,就一个普通的金属小牌,上面的图案是一把小刀。 卢岩看着这个图案,当初沈南还很不满意这个钥匙扣的质量,说你去哪儿捡个破玩意儿就当礼物送人,这是什么刀? 卢岩说这是匕首,沈南笑了半天,说像把手术刀。 卢岩转着钥匙扣的动作停下了,手术刀? 医院? 还是……医学研究所? wc? 沈南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斧斧。”卢岩点了根烟。 “嗯?”王钺应了一声。 “不是你。”卢岩叼着烟,在烟雾里看着他。 王钺笑了笑,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慢慢低下了头。 几秒钟之后,卢岩试着又叫了一声:“斧斧?” “啊!”王钺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猛地蹦了起来。 “走了,”卢岩站起来,“回仓库,我有话问你。” “哦,”王钺跟在他身后走出沈南家,看着卢岩小心地把门关好,“完事了?” “没有,有些东西我要问了你才知道。”卢岩现在已经能肯定王钺跟这些人有关系,而自己记不住的那段时间,跟王钺有关系。 但如果跟王钺有关,那么无论是那个四岁的小王钺死亡时间还是王钺自己说的死亡时间,都对不上号。 王钺自己说的那个时间,有问题。 不管王钺是在骗他,还是记错了,往后多推半年,就是他最后一次任务失败的时间。 怎样推后这半年…… 沈南说过录像被人大手笔地动过手脚,对方如果真有这么高大上,那么他心里猛地冒出来的想法就有可能是合理的。 回到旧码头,卢岩在小超市里买了袋面包拿回了仓库。 “这个好吃吗?看上去一点也不香。”王钺看着他手里的面包。 卢岩从袋子里拿了一个出来咬了一口:“……不好吃。” 的确是不好吃,他挑的是最便宜看上去最丑的那种,挑个赵薇代言的他还怕王钺又因为吃不上发狂呢。 “你要问我什么啊。”王钺进了小屋,坐到了床边。 卢岩关上门,又静静地站在屋里听了一会儿动静,然后才坐到椅子上慢慢把手上的面包吃完了。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上网?”卢岩靠着椅子,“看个b站扫扫新闻什么的?” “是啊,”王钺点点头,“不过我每天只能上一两个小时。” “知道*吗?”卢岩想了半天,找出了一个时间点。 “*?”王钺愣了愣,“知道,怎么了?” “记得他什么时候死的吗?”卢岩看着他。 “啊?”王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死了吗?好像是死了……被枪毙了对吧?” “嗯,什么时候记得吗?” “……具体时间谁记得啊,我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王钺低着头,在床上一会躺下一会坐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不过那时天冷了,我记得那时有被子盖啦。” 卢岩没有说话,啪一下打着了手里的打火机,看着跳动的火苗。 *死是五月,只要王钺没在南半球呆着就不会是天冷的时候。 “知道神舟八号吗?”卢岩又按了一下打火机。 “不知道。”王钺摇摇头。 “这些都是从网上看到的吗?”卢岩问。 神舟八号是十一月上天,他转了转手里的打火机,扔到了桌上。 半年的时间差。 呵呵。 呵呵。 “从网上看的啊,q上会弹新闻出来的嘛,”王钺下了床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卢岩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划了一下:“斧斧。” “嗯?”王钺弯下腰。 “我觉得……不过还不能确定……”卢岩说得有些吃力,“我大概,以前认识你?” “什么?”王钺的眼睛一下瞪圆了。 第二十四章 w.c. 卢岩想说的其实不是“以前认识你”,他想说的是大概你的死跟我有关,但出于安全考虑,他换了个说法。 再说王钺是不是真的死了,是什么时候死的还并不能确定。 能确定的只是王钺说他是听到嘎嘎姐的新歌之后死的,但他却知道新歌出来以后两个月的事,并且五月的日子他说已经盖被子了。 他的时间往后推了近半年时间,加上11月的新闻不知道,只能说王钺所谓的死亡时间在天冷之后,11月前。 而这个时间段正好跟卢岩最后一次失败的任务时间重叠了。 卢岩叼着烟点了却一直没抽,看着王钺黑漆漆的眼睛发愣。 这个猜测有些不可思议,却是最合理的一个。 他不相信一个跟自己完全没关系的“鬼”,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他身边,接着怪事一件又一件地发生。 所有的疑点都把他和王钺推到了一起。 “可是我不记得你……”王钺还是瞪着眼睛,脸上的惊讶和急切一目了然,“是你想起来的吗?你认识我?” “我……猜的。”卢岩说,烟灰掉在他裤子上,他轻轻拍了拍。 他之所以能差不多确定王钺的时间出了问题,还因为王钺描述的所有一切,关于网络的一切。 没有密码的q,不存在的游戏服务器。 这一切现在细想想,也许都只是研究所内部的接口,伪造了“真实”的网络,一切都跟外界相同,但一切都在研究所掌控之中,如果这个推断没有错,那么滞后的网络信息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他现在想不通这样做是为什么,如果不愿意让里面的人接触到真实的社会,不要让他们上网不就行了? “可是我不记得啊……”王钺皱着眉,还纠缠在卢岩那句话里。 “没事儿,”卢岩抽了口烟,“我也不记得。” 如果这些都没有问题,那么自己最后那次任务的目标就成了最大的关键。 还得去找关宁,卢岩掐了烟,拿出个小面包没滋没味儿地咬着,但这次不能再跟关宁打商量了。 面包很干,跟团棉花似地塞在嗓子眼儿里,卢岩梗着脖子咽了好几下都没成功,只得跑到水池灌了口水才算是顺过气儿来。 “哎……”他拉长声音叹了口气。 去找关宁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像关宁这样的老狐狸,还是只母的,她打定主意不说的事是不会开口的。 但他知道关宁不会完全销毁目标的资料,她会保留一部分。 谁也不知道哪次任务以后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我解决你的麻烦,你也不能给我找麻烦,我就是这么诚信而周全的一个美女。”关宁曾经说过。 让卢岩失去记忆失去打败棒子国走向宇宙的机会还断了关宁财路的那次任务的资料,关宁一定会留着。 从关宁那里找东西对于卢岩来说不算太难,关宁无论办公室还是家里的安保系统都是他负责安装的,只是要等合适的时间。 卢岩打算先从纸条上的那个门牌号下手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 基本能确定那是个商场,但最后一个数字还没着落。 “我想不起来啊……”王钺蹲在他腿边盯着水泥地,一直小声念叨着,“一点都想不起来啊……” “想不起来没事儿,”卢岩拿开椅子,蹲在了王钺身边,“会知道的,你歇会儿,晚点儿跟我去趟商场。” “逛街吗?”王钺抬头看着他,眼睛亮了。 “算是吧。”卢岩点点头。 “是约会吗?”王钺又问。 “……是……是吧。”卢岩说不上来对王钺是什么感觉,一方面他知道该提防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鬼,一方面看着他人畜无害的样子又总有几分不忍心。 “买棉花糖吗?”王钺似乎对约会很有兴趣。 “棉花糖?”卢岩愣愣,“你怎么吃?” “我不吃啊,”王钺笑得挺开心,“你给我买,然后你拿着就行,你就说是买给我的就可以了。” “好。”卢岩笑了笑。 在小屋里猫了几个小时,王钺一直盯着卢岩手机看,卢岩说了八点出门,他隔几分钟就要看看时间。 “黑了。”王钺扭头说。 卢岩伸手把屏幕按亮。 过了十分钟他又凑过去:“黑了。” “我调个闹钟给你吧?”卢岩再伸手把屏幕按亮。 “不用,那我等闹钟响的时候还要看时间啊,看还有多久会响。”王钺摇头。 好容易终于折腾到了八点,卢岩穿了外套带着王钺出了门:“给你买棉花糖,但是你别老说话,商场人多,我没办法老回答你。” “嗯!”王钺点点头没等卢岩开门就穿门而出。 到商场是八点半,正是人最多的时候,相对来说要安全一些。 商场外面的小喷泉旁边有棉花糖的摊子,他过去打算买一团给王钺。 “要蓝色的。”王钺盯着棉花糖机子一脸期待。 “蓝色的。”卢岩说。 棉花糖很快做好了,卢岩拿在手上转身,发现好几个人都在看他。 一个大男人,一个人逛街,还买了一团粉蓝色的棉花糖…… “快说,悄悄说就行。”王钺很急切地跟着在他身边。 “送你的,”卢岩用棉花糖挡着脸轻声说,“喜欢吗?” “喜欢喜欢!”王钺用手往棉花糖上划拉了一下,“是不是很香?你吃一口看看?” “嗯,”卢岩扫了一眼四周,飞快地咬了一口,抹了几把挂到下巴上的糖丝儿,“甜。” “那你都吃了吧。”王钺很大方地挥了挥手。 卢岩跟个一样拿着棉花糖的小男孩儿并排站商场门口跟比赛似的把棉花糖飞快地塞进了嘴里,齁得他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棉花糖了。 吃完棉花糖,卢岩进了商场,没有什么目的地慢慢转悠着。 消防通道,电梯,一号门,二号门,三号门,每一个细节都在他心里飞快地掠过,跟脑子里那一串数字来回比对。 纸条放在秘密藏身之处,那地方很安全,他只要不去,就基本不可能被人发现,所以他给自己的留的信息也不会太高深。 从电梯上了商场二楼,卢岩转身时看到了旁边超市入口的大灯箱,他心里动了动,停下了步子。 真是……太没创意了。 他轻轻啧了一声,往超市入口旁边的两大排储物柜走了过去。 101……207……307…… 卢岩站在307号箱子跟前儿,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的想像力。 但看着箱子大开着的门,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要有什么东西放在这里的话……已经被拿了? 箱子在靠近地面的地方,他慢慢弯下腰,看了看两边,只有两个小姑娘在边聊天边存东西,没有注意到他。 卢岩蹲到了箱子前,往里看了看。 空的。 “怎么了?”王钺弯腰也看了看箱子,“空的啊。” 卢岩没说话,停了一小会儿之后把手伸进了箱子里,在箱子内壁上摸了摸。 左,右,上。 卢岩的手指在箱子的顶上靠外的地方摸到了东西,像是被贴在顶上的一个很薄的塑封袋子,并不大。 他捏着袋子扯了扯,袋子没动,他又使了点儿劲,袋子被扯了下来。 “是什么?”王钺看到他从箱子里拿出了东西,好奇地凑了过来。 卢岩快速地扫了一眼手上的东西,是个套着塑料袋的信封,他没有说话,站起身低头快步离开了储物区。 一直走到了一楼的餐厅,他才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了塑料袋,拿出信封,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让他意外的是,里面滑出来只有一张照片。 他手指捏着照片,慢慢翻过正面看了一眼,顿时呆住了。 “啊!是照片吗!”王钺在旁边喊了一声,“这是……我吗?” 卢岩有多细看,毕竟还在外面,他把照片放回了信封里。 没错。 照片上的人是王钺。 笑得挺灿烂,眼睛都眯缝了。 “回去。”卢岩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了餐厅。 尽管已经有了曾经跟王钺有过交集的判断,但真真切切看到王钺照片出现在自己留给自己的信息里时,他还是相当震惊。 而且他清楚镜头里拍不到王钺,那么这张照片只能是王钺还活着的时候拍的。 谁拍的? 在哪里? 回家还是坐的公车,晚上人少,王钺也跟着上了车,站在卢岩身边,一路很少见地沉默着。 到站下了车他才小声地说了一句:“是我吗?” “你有双胞胎兄弟吗。”卢岩绕着路往仓库走。 “没有,”王钺有些郁闷,“不过我没有看清楚,是我吗?我只在水里看到过自己,不是太确定。” “是你。”卢岩看了他一眼,王钺长得挺打眼,属于那种能轻易被记住的漂亮面孔。 “为什么会有我的照片?”王钺显然还没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眼神都有些迷迷瞪瞪的。 “一会儿说。”卢岩低声说。 “哦,我看看有没有奇怪的人。”王钺想起了自己的职责,飞快地往前跑过去。 卢岩回到仓库的时候,王钺已经在附近转了一圈。 “没有奇怪的人。”他汇报,跟在卢岩身后摸黑进了仓库里的小屋子。 “我看看照片,”卢岩进屋检查了一下,关好门坐在了床上,“你也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好的。”王钺点点头,坐在了他身边。 照片是王钺的半身照,笑的样子跟现在差不多,很开心,带着几分傻呵呵。 而卢岩的视线没有在王钺的脸上多停留,他需要细节。 谁拍的? 在哪里? 目光移到王钺肩上时,他停下了,把照片拿到眼前盯着。 王钺穿着白色套头衫,看不出款式,但领口靠近肩的地方绣着的东西吸引了卢岩的注意力。 角度的影响让他只看出那是两个字母…… “wc!”王钺突然喊了一声,指着照片,很激动地喊着,手指都穿过照片戳到下边儿去了,“wc啊!” 是w.c.,卢岩轻轻啧了一声,还真有个神奇的研究所名字叫我操的……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王钺坐不住了,跳下床在卢岩面前来回晃着:“我就说没有骗你嘛!就是叫wc嘛!你看是不是啊!” “是。”卢岩应了一声,继续盯着王钺的衣服看,却没有更多的发现。 他开始盯着王钺身后的背景看。 一片空白,王钺身后是一面简单的白墙,简单到什么也没有,连个墙坑都没有。 白茫然大地真干净…… 但卢岩却对这白墙并不陌生,这墙上唯一的东西是影子,从左到右,拉长的一条。 旁边有扇窗,光从窗外照进来,把窗口的某个东西的影子投在了墙上。 不过这被拉长了的影子有点儿暧昧,只有单独的一条,像是根挺粗的棍子。 “器大活好啊……”卢岩小声说了一句。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突然用手指在照片上狠狠弹了一下。 啪地一声把还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念叨着“我没有骗你吧”的王钺吓了一跳:“怎么了?” “知道在哪里了。”卢岩站了起来,拿着照片开始在屋里慢慢地溜达。 伏契克的牢房从门到窗是七步,他这小屋子从床到门只有三步,溜达了十五步之后他确定了。 这是他的另一个藏身之处。 那条长长的阴影是他恶趣味发作种在窗台上的仙人柱。 但他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又继续溜达了二十步,最后坐回床上抱着头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某个兔子洞,但没想到自己居然已经完全记不起来这个地方在哪里。 一个狡兔三窟的前知名杀手,居然能把自己某个窟在哪里给忘了! 最郁闷的是他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个地方在哪里! 他往后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这个问题除了自己,谁都不知道。 “什么在哪里?”王钺很小心地上了床,趴在他身边,小声问。 “照片是在哪里拍的,我知道了。”卢岩闭着眼睛说。 “在哪里啊?”王钺问。 “我另一个家里,但我不记得在哪儿了……斧斧,”卢岩睁开眼偏过头看着王钺,“你能想起什么来?” “我再看看。”王钺托着下巴。 卢岩把照片放在了他面前的床上,盯着王钺的表情。 王钺的另一个状态出现没有明显规律,以前是情绪波动的时候会出现,最近开始有点儿神出鬼没,开关过程都省掉了。 对于卢岩来说,与另一个状态的王钺相处并不愉快,但这时他却突然有些希望王钺能一键转换。 也许那个状态下的王钺知道些什么。 不过想归想,卢岩却并没有说出来,他甚至不打算告诉王钺他还存在另一个看上去相当拉风威武雄壮的状态。 事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感觉就差这一哆嗦,他不想在这这种时候有什么意外,哆嗦大了不定会出什么事。 王钺对着照片看得很认真,托着下巴的姿势一直没变过。 过了二十分钟之后还是没有动,卢岩凑过去看了一眼,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靠。” 王钺眼神已经放空,明显已经进入了休息状态。 卢岩叹了口气,把照片拿过来放进了自己衣服的内兜里,枕着胳膊也闭上了眼睛。 睡吧,一块儿睡。 一辆车停在河边,崔逸坐在后座上,已经半个小时了,他一直没动过。 车外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也都没动过。 “没感觉?”崔逸放下车窗问了一句。 “没有。”高个子转过身,绷带后的眼神交杂着失落和惊惧。 “沈南不是已经完全控制了吗?”崔逸皱了皱眉,“关于卢岩的记忆只有这些?” “是。”高个子低下了头,手有些发抖。 “18,”崔逸靠到车窗上,声音不高不低,却冷得吓人,“让他们先找到37,你就会死。” 第二十五章 彻底清理 “我不想死,”18的手还是在抖,害怕和愤怒这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他握紧了拳,又重复了一遍,“不想死。” “那就再仔细感觉一下。”崔逸的声音放缓,变得很柔和。 他对18现在的情绪很满意,害怕,愤怒,绝望,无助,这些情绪都是他需要的,只有这种极端的负面情绪才能更好地发挥出18的潜能。 就像当年的37一样。 崔逸关上车窗,靠在后座上轻轻叹了口气。 37失踪的事对崔逸的打击巨大,37无疑是个有着最好潜质的作品,可遇不可求,但偏偏难以控制。 他十几年的努力全都赌在了37身上,精心地从精神上一次次摧毁,最终看到了希望。 但他忽略了哪怕是一切信念都已经被摧毁殆尽的37还是会因为嫉妒而失控,或者说是……占有欲? 18没有37那么优秀的潜质,但虽说还不稳定,却比37更容易控制,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对18的注意力会让37完全失去控制,对自己的依赖和感情全都转化为对18的仇视。 必须要找到37,否则所有的投入都会陷入危机。 车门打开,车外的两个人上了车,18低头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老罗,”崔逸对驾驶座上的人说了一句,“再去一趟沈南家。” “时间太长了,今天连你都出来了,”老罗回过头看着他,“我怕老板那边不好交待,老板的意思是……” “我知道他的意思,”崔逸打断了他的话,这个老板崔逸没有见过,但这些年的研究的巨额资金都是老板提供,现在老板的意思是无论死活,37都放弃,而崔逸不同意,“今天的事不要汇报了。” “崔医生,我说句不好听的,”老罗发动了车子,“如果真的跟37面对面,我们会是什么后果?你现在已经控制不了他。”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崔逸回答得很简单。 “这就是我要考虑的!”老罗有些不满地提高了声音,“你负责技术,我负责安全,我要全程保证研究能安全顺利地进行!37已经给我们带来太多麻烦,我不能再让你冒险。” “我哪一步不在冒险?从他找我做这件事开始,我们就没有一秒钟不是在冒险,现在说不能冒险?”崔逸笑了起来,“从37四岁时我在他身上的第一刀开始就已经在冒险了,现在谈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老罗不再说话,沉默地掉转车头往沈南家的方向开去,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老板要做的事找崔逸是正确的,这人足够疯狂。 现在更是在疯子的道路上赌上命带着小旋风越跑越远了。 “棉花糖,”王钺坐在地上,小声说着,“能去吃面的时候再吃个棉花糖吧?” “好。”卢岩躺在床上,眼睛上盖着王钺的那张照片。 他已经对着这张照片两天了,还是没想起来自己的那个兔子洞在哪儿,王钺的记忆里更多的是小时候,以前,死前几年的事他基本没有什么印象,所以也没有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时不时念叨一下想吃的食物。 “水晶肘子,”王钺又说,“你吃过吗?听上去很好吃。” “吃了会长胖。”卢岩拿起照片再次仔细看着,阳光是从左边窗口照进来的,从墙面反射光的强度和整个画面的光线都有些发白来看,这应该是午后。 “天黑了。”王钺念叨了半天吃的,百无聊赖地出去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小屋。 “嗯,”卢岩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把照片收好坐了起来,“走,带你去找我领导聊天儿。” “你拿的这是什么啊,好像很重?”王钺听说要出门,立马精神了。 “冲锋枪。”卢岩笑笑。 王钺对冲锋枪没兴趣,对为什么拿着冲锋枪去找领导也没兴趣:“你领导是谁啊?” “我领导啊,以前是个美女,现在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卢岩拿过放在墙边一个工具箱,“要是能活到老太太阶段,估计能算个漂亮老太太。” “你喜欢她?”王钺很敏感地迅速提问。 卢岩瞅了他一眼:“没,她跟我后妈似的,管吃管喝管打管折磨。” “像崔医生那样吗?”王钺突然说。 “崔医生干了什么?”卢岩转头看着他。 “好像……”王钺皱着眉头,似乎想得很吃力,“不……他很好,他对我很好。” 卢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打开了门:“走吧。” 关宁的事务所在17层,写字楼一共20层,卢岩直接坐电梯上了最顶层。 消防通道旁边往天台去的门是锁着的,不过这个锁对于他来说形同虚设。 “你要偷东西?”王钺看着卢岩熟练地打开了门锁,有些吃惊,“你比上回在你家门口的那个小偷厉害多了!” 卢岩没出声,推开门走了进去,脚步很近地跑上了天台。 天台上风吹得很劲,卢岩看了看王钺,老觉得这么大风有可能直接把他给刮散了。 不过事实却是王钺连头发都没动,就像是在另一个空间里。 卢岩看了看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头发在风里嚣张地挥舞着胳膊,这就是鬼的优势了,24小时刮风下雨都能保持发型。 卢岩走到天台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卷登山绳,一头系在了水箱架子上,然后把绳子扣在了自己腰上。 “你要干嘛?”王钺紧张地喊了一声,他看到卢岩拿着绳子站到天台沿儿上,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拎着工具箱,身体向后倾斜着。 “17楼,你不想在这儿等我就一起下去。”卢岩小声说。 没等王钺回答,卢岩已经轻轻往后一跃,消失在他眼前。 “啊!”王钺喊了一声,扑到天台边的栏杆上,看到卢岩慢慢松着绳子,小步跳着向下滑去,“我跟你一起去一起去。” 到19层的窗户时,卢岩看到了站在窗户里的王钺,他笑了笑,继续向下,18层的时候又在窗户里看到了王钺。 真是……方便。 这一面是厕所窗户的位置,除了一个气窗能开大约20厘米的口子,别的窗户都打不开,不过把气窗卸下来不难。 下滑到17层时,王钺已经站在了窗户里,卢岩脚蹬着玻璃轻轻靠了过去,冲王钺勾了勾手指。 王钺的脑袋从玻璃里探了出来:“屋里有人,女的,在电脑那里睡着了。” 卢岩点了点头,开始动作很轻地卸窗户,气窗这里有个很隐蔽的感应器,为了躲开这玩意儿,卢岩用了比正常要多一倍的时间才进到了厕所。 关宁没有回家这并不意外,她经常在事务所过夜。 不过对于卢岩来说,这有点麻烦,他把包放在了厕所地上,拿出枪慢慢走出厕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穿过走廊。 打开关宁办公室门的瞬间他举起了枪。 关宁没有睡觉,在他推门的同时关宁的右手动了动。 老狐狸! 卢岩没有犹豫,对着关宁的右臂开了一枪。 关宁的身体被子弹的力量带着往右后方倾了倾,卢岩在这时冲了进去,两步跨到了关宁面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枪口顶在了她脑门儿上。 “在等我?”他笑了笑。 “好身手。”关宁笑了笑,胳膊上涌出来的血染红了她的袖子。 “我说了我会自己查。”卢岩的枪还指着关宁。 “卢岩,你是要想起来,不是查出来,你要的真相在你脑子里,我这里没有。”关宁说。 “这个我自己判断。”卢岩没多说别的,扬手劈在了关宁颈侧。 关宁没有发出声音,晕了过去。 卢岩打开关宁的抽屉,把枪拿出来放在了自己身上,又翻了副手铐出来把关宁拖到一边双手铐在了沙发腿上。 “帮我看着她……”卢岩转身对还站在门外的王钺说,却发现王钺半张着嘴眼睛瞪得很圆地僵在原地,“算了。” 他没有时间安慰王钺,关宁能这么平静地一个人呆在这里,只能说明她还有后手,自己找资料的时间不多。 他把关宁桌子旁边的小冰箱推开了,后面有一个保险柜,这种把保险柜藏墙里的毫无创意的习惯他就是跟关宁学的。 “藏墙里是为了保持房间美观,保险柜都那么丑,怎么放都不协调。”关宁的理由听起来还挺合理。 保险柜的密码卢岩不知道,当然他也不打算在这里破解密码。 他回到厕所把工具箱拿过来打开了,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氧焊枪。 没用多长时间,保险柜上就被烧出了一个洞。 卢岩拿出了里面的几个文件夹,翻了翻,不是他需要的东西,又伸手细细找了找,在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口红似的东西。 就是这个,关宁的宝贝加密u盘。 “找到了?”身后传来王钺的声音。 “嗯,”卢岩回头看了看,王钺正站在他身后,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这大概是一键了,卢岩站起来拿起包,“嗨。” “嗨。”王钺笑笑。 “走了。”卢岩也没收拾残局,就把关宁胳膊上的伤用皮带扎了一下,然后直接从正门走出了事务所。 “要去哪儿?”王钺在身后问。 “沈南家,”卢岩按下电梯,“这个盘要破解一下。” “这么容易。”王钺说。 卢岩没说话,关宁不会让人这么轻易得到资料,u盘里估计还有陷阱。 沈南家已经没有危险,对方也不会想到卢岩会再次回到这里。 屋里还是像上回一样乱七八糟。 卢岩拿了张椅子坐到电脑前,打开了沈南的电脑。 开机密码已经被取消,电脑里也没什么东西了,但卢岩需要的东西还在。 他把u盘插到了机箱旁边的一个看着跟定时炸弹一样的小盒子上。 几分钟之后他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上百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的名称都只有两个字母,同时被设置了只要有一个文件夹被打开,30秒内u盘会被格式化,而五分钟之内没有选择也会格式化。 “够狠。”卢岩点了根烟。 “抓紧时间。”王钺在沙发上坐下,说了一句。 卢岩看了他一眼,这个状态下的王钺坐姿很标准,不像斧头王钺每次坐下之后都要调整,会坐不准。 “点错一个就全完。”卢岩回答。 “没时间了,”王钺说是这么说,却看不出有多急着,“我要回去。” “回哪儿?火星么?”卢岩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两两组合的字母,脑子开始飞快转动,为什么是字母,为什么都是两个。 王钺没有说话。 卢岩也不再追问,开始琢磨这些字母。 跟卢岩和沈南这种程度的人相比较,关宁不算是特别谨慎的人,毕竟她没有战斗在江湖第一线,第一线上好歹有十个八个卢岩替她扛着。 所以这些字母就算是字谜,也不会太复杂。 一般来说,对应数字。 如果按最简单的推测,最后一次任务的目标是王钺,也就是37,那么对应的字母就应该是cg。 但这也太简单了,卢岩咬了咬嘴唇,如果真是cg,那起码也该转换成cad比较符合关宁的风格。 字母。 字母的提示还是有的。 自己给自己留的那张字条上意义不明的z-a还没有合理解释。 为什么不是a-z,而要反过来。 顺序,倒序。 卢岩轻轻啧了一声,cg倒过来瞬间就气质全无了…… 理论上这么挑逗的组合也不应该是关宁这种一辈子没谈过恋爱的女人正常的选择,哪怕她把23333都当成了密码。 那么就换一下,如果是倒序,那就倒得再彻底些。 对应字母反过来。 tx。 “给腾讯打广告呢么。”卢岩小声说,鼠标往下,停在了标着tx的文件夹上。 “快。”王钺在一边说。 “急着投胎么,反正也投不成。”卢岩又点了一根烟。 他不确定是不是tx,除去tx,xt的可能性也很大。 还有两分钟。 卢岩闭上眼睛。 关宁喜欢在这种地方琢磨人的心理。 tx是倒序的第一判断,然后还有一个倒得更厉害的xt。 一般第一判断都会明显一些,会被人当成是判断的基准,在这个基础上再有新的判断都会被归为第二或者是障眼法。 现在就是设下谜题的人和猜谜的人在相互猜测对方的想法。 你觉得是a,我就让答案是b,但你有可能猜到我的想法,那么我就让答案还是a,反过来也一样。 电脑发出了哔地一声轻响。 卢岩睁开眼睛,已经进入倒数,20……19……18…… 卢岩掐掉了烟,如果是倒序,他决定选择倒得更标准的答案。 他拿过鼠标在xt上点了两下。 倒数计时消失了,卢岩盯着屏幕。 两秒钟之后倒数字再次弹出,30……29……28…… 文件夹被打开,卢岩迅速点开了里面唯一一个文档。 文档很快也打开了,里面只有简单的几行字。 王钺。 22岁。 精神控制(不明) 范围,目标(不明) 彻底清理。 这加起来都不够30个的几行字,根本不需要30秒这么久来记忆。 但尽管知道自己的任务几乎可以肯定是跟王钺有关,亲眼看到王钺名字时,卢岩还是心里一紧。 而精神控制这四个字更是像氧焊一样燎过了他的身体。 烧得他一疼。 这么匪夷所思的一个词出现在他任务目标的特征说明上让他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以前的任务顶多有x个xx级别护卫,受过某某特训之类的说明。 而最后的“彻底清理”四个字的含义卢岩很清楚。 这是要求斩断脑部神经,也就是砍掉头。 倒数结束。u盘上的指示灯闪了几下之后屏幕黑掉了。 卢岩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慢慢转过头,看着王钺:“你看到了?” “嗯。”王钺还是坐在沙发上,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危险人物。”卢岩拿了根烟叼着,没有点着。 “所以才要彻底清理,”王钺笑了笑,“你得……杀了我。” “尸体在哪里。”卢岩看着他。 这个任务非同寻常,卢岩没想到一直看上去贪财抠门儿心狠手辣的恶婆娘关宁会接下这种如同正义的奥特曼才会干的任务。 “其实就在……”王钺笑了笑,但话没有说完就停下了,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在哪儿?”卢岩站了起来。 王钺没有说话,抬眼看了看他,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王钺!”卢岩扑过去往他身上抓了一把,却只感觉到了一阵寒意,王钺消失在了空气里。 卢岩狠狠踢了一脚沙发:“我操!” 第二十六章 你骗我 王钺消失了,卢岩在沈南屋里转了几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卢岩看了看时间,把电脑关掉,拔下u盘,正想走到窗户边再看看的时候,门外楼道里传来了王钺的声音:“卢岩!卢岩!岩岩!” “在。”卢岩应了一声,这样的称呼不是刚才消失的王钺,是小傻子王钺回来了。 卢岩看着他从门外直接穿进屋里,没有说话。 那个王钺在提出要他杀掉自己并且要说出尸体……或者是身体在哪里的时候突然消失了,紧接着小傻子出现。 这么可爱的时间差,让卢岩看着王钺突然感觉有些微妙。 “有奇怪的人!”王钺进了屋就冲他喊,“在楼下。” 卢岩没再继续思考,迅速靠到窗边往下扫了一眼。 一辆黑色的suv停在了楼下,司机打开车门下车时往沈南家窗口看了看。 卢岩躲到了墙边,这人他见过。 那个在他的烤串儿摊上对着他吃东西的人。 那个王钺跟踪了半天发现他去的地方只是间没人住的空房的人。 “是奇怪的人吗?怎么办?”王钺跑到窗边看了看。 卢岩没说话,跑进沈南卧室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 沈南家在三楼,别的住户出于安全考虑都在阳台上装了防盗网,沈南出于安全考虑没有装防盗网,从阳台离开对于卢岩来说跟跑平地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手撑了一下阳台沿,翻了出去,在旁边排水管上蹬了一脚,拉住二楼防盗网缓冲了一下,接着就从二楼阳台直接跳了下去。 楼下没人,卢岩从几栋楼之间绕到了街上,上了一辆出租。 “18说有人刚走,”老罗站在客厅里,“是不是卢岩?” 崔逸过去摸了摸电脑机箱,还挺热乎:“去带他上来,不要让人看见他,他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对付普通人。” 老罗转身走了出去。 崔逸转头看了看卧室,慢慢走到了阳台上往下瞅了瞅。 他现在已经能确定37的失踪跟卢岩有关,但在一切都要秘密行动不引起大动静的前提下,他们几乎没机会碰到卢岩一根毛。 一个18控制不了的人。 崔逸扶着阳台栏杆抬头看了看天,这世界真是神奇。 18进了沈南家客厅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崔逸过去掀起了他头上几乎遮掉了半张脸的帽子,看着他的眼睛:“谁在?” “哥哥。”18的眼皮垂着,声音里带着颤抖。 “还在?”崔逸问。 18摇了摇头:“没在了。” “还能感觉到什么吗?”崔逸抬手从他领口里拽出了一根金属链子,链子上有个闪着光的小坠子,他按了几下,光灭了。 18的身体轻轻晃了晃,眼神里闪过一阵惊恐,用手抱住了头。 “感觉到什么了吗?”崔逸又问了一次。 这就是18不稳定的地方,取消脑部屏蔽之后他感受到的是巨大的痛苦,而37却把这当成是享受。 “没有……”18有些痛苦地蹲到了地上,手还是抱着头。 崔逸站在18面前没有动,过了几分钟18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两个。” “两个?”崔逸蹲在了18面前,摸了摸他的头。 “嗯。”18点点头。 “两个?”老罗有些意外地看着崔逸,“不是说只能剥离出一个来吗?” 崔逸拍了拍18的肩膀站了起来往门走:“他已经失控,而且卢岩……有点特别,如果他俩有过长时间接触,什么都有可能。” 卢岩回到码头,在小超市里买了几袋面包,又拿了几盒牛奶。 吃了几天面包他感觉自己精力有点儿不太够,得补补。 回到小屋里,他坐在床上慢慢一口面包一口牛奶地吃着,没说话。 王钺没在屋里,不过他知道就王钺在门口晃悠,偶尔晃大发了他能看到王钺的手从门里掠过。 牛奶面包吃完之后感觉一嘴要甜不淡的味儿,又灌了几口水才算舒服了。 “岩岩。”王钺从门外探进了脑袋,小声叫了他一声。 “嗯。”卢岩把面包袋子和空牛奶盒扔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王钺小声问。 “嗯?没怎么。”卢岩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开了视线。 知道自己最后一次任务的目标和内容,特别是目标的特性之后,卢岩把心里对王钺所有的同情和柔软都收了起来。 他并不想做奥特曼,但却也很清楚这种小怪兽的存在有多可怕。 “你一直都不理我,从沈南家到现在,都没有理过我,”王钺往前走了一步,半拉身体进了门里,“怎么了?” “我在想,”卢岩点了根烟,看着眼前的烟雾,“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 “我没有装傻啊,”王钺愣了愣,有些着急地走进了屋里,“我是真……傻,我……” 卢岩点点头:“我也觉得你是真是傻。” 王钺低下头蹲在了床边,半天才说:“我不傻,我也没装傻。” “你没死。”卢岩突然说。 “什么?”王钺猛地抬起头。 “你的身体应该在某个一点儿也不神秘的地方。”卢岩还记得那句话,其实,就。 他能确定照片是在他的仙人柱兔子洞拍的,如果王钺的身体在那里,那这个地方应该是浅显直白,几乎不需要多找的。 大隐隐于市,没准儿就在文远街杂物房里呢。 “在哪里?”王钺有些急切地问。 “还没思考完毕。”卢岩看着他,王钺脸上的表情很真实,意外而迫切。 “……哦。”王钺低下了头。 “斧斧,”卢岩夹着烟,看着从烟头上扭动着向上升起的两股烟,“你的编号大概不止是37吧。” “啊?”王钺很迷茫地看着他。 “你家崔医生没给你再细分一下么,37杠1,37杠2什么的。”卢岩说。 王钺没说话,还是一脸茫然。 多重人格的成因很多,但事实上除去小说电影,真正能确定归在多重人格里的案例却少之又少。 卢岩书架上有一本书,叫,他培养瞌睡的时候会看,越看越精神。 从王钺对研究所并不怎么美好的零碎记忆来看,也许跟西碧尔一样,在极度的恐惧,害怕和无助绝望里分裂出不同的人格保护自己。 至于37-1和37-2之后还有没有杠3456就不知道了。 如果王钺不是演技超群,那么眼前这个单纯吃货应该是杠1,真正的王钺,他并不知道自己另一个人格的存在,也没有另一个人格出现时的记忆。 也有可能是脱离身体时记忆没带全…… 而杠2,这个可能是在极度的痛苦和害怕中为了保护自己而产生的人格,拥有所有的记忆。 在杠1感觉害怕和应付不来的时候,他就会出现。 杠啊杠啊杠,杠上开花,卢岩的手指轻轻敲着床板,或者并没有这么简单,也许他有自己的目的,在目的不能达到时,他就会出现。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你得……杀了我。” 那就杀。 卢岩握了握拳,指关节发出咔地一声轻响。 在哪里? 一个应该并不难找也不需要费力去想的兔子洞。 “岩岩。”王钺趴在床沿上叫了他一声。 “嗯。”卢岩闭上眼睛躺到床上,伸手弹了弹烟灰。 在一个自己应该很熟悉,甚至熟视无睹的地方。 “我们还在谈恋爱吗?”王钺问。 卢岩没有回答。 这样的地方都有哪些? 文远街的房子,应该不可能,楼房,一共就两三间房,没有改造的余地。 楼上? 也不对,房子的朝向不对。 肖睿东那套房子? 卢岩皱着眉,也一样是楼房,同样没有改造余地,而且每一间房他现在都能想得起来修饰和摆设。 关宁家? 关宁家倒是一楼,还带个小院子,院子里还养了条罗威纳,每月一次把院子里带叶儿的植物都啃一遍,每次见了面都叫得跟卢岩抢了它狗粮一样凶残。 卢岩在关宁家呆多久它就叫多久,理论上也不可能。 何况如果是在关宁家,那她根本不用费劲周折守着那个自毁u盘,u盘上又没写着在哪儿。 “哎……”卢岩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闻了一鼻子灰尘味儿,这都好几天了也没能用肉身把灰都给裹掉,身上都全是灰。 早知道刚在沈南那儿应该洗个澡,不过要真洗了,就得让人逮个裸的了……沈南? 卢岩猛地坐了起来,趴在床沿上的王钺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到了门边。 卢岩的人际关系很简单,除去肖睿东身份里那些应付事儿的人,真正的杀手s圈子里能配得上“其实就在……”的人只有关宁和沈南。 沈南的两套别墅之一。 独栋三层,前后院地下室车库齐备。 朝向也跟器大活好的仙人柱留在墙上的身影一致。 他和沈南之间的默契足够让沈南把不常去住的这套别墅的三层让给他而绝对不过问,也从不提起。 最关键的是…… 卢岩猛地发现自己想不起来沈南别墅三楼的结构。 卢岩跳下床,拿了枪和随身的包拉开门走了出去。 现在的时间并不合适出去,但明显还有一帮人在找王钺,他得抢个先手。 “去哪儿啊?”王钺愣了愣才跟在后面跑了过来。 “沈南家。”卢岩回答。 “又去?不是才从那里回来吗?”王钺有些吃惊,“那些奇怪的人可能还在啊!” “去他别墅,酒庄老板沈南的别墅。”卢岩大步往前走。 身后的王钺没了声音,卢岩走到仓库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王钺远远地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这情景卢岩有点儿眼熟。 出城那天,也是这样,王钺远远地站在他身后。 看上去孤单而无助。 “你在这儿等我?”卢岩甩掉了心里的念头。 “你去那里……干嘛?”王钺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找你的身体,”卢岩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吗?去了就能弄明白了。” “我突然……有点害怕……”王钺慢慢地向他走过来,声音有些发虚。 “你怕什么?”卢岩放轻声音。 “我不知道,”王钺摇摇头,“就是突然觉得……害怕,你先不要去行吗?” 卢岩盯着他,看不出破绽。 也许是潜意识里已经有了预感。 关于卢岩最终的目的。 “不行。”卢岩声音还是很轻,说完之后转身走出了仓库。 王钺没有跟上来,卢岩走出仓库,反方向绕了一条街,打了个车。 坐在后座上说了沈南别墅的小区名字之后,司机掉转车头开了出去,他看了看后视镜,王钺没有像平时那样跟在车后跑。 卢岩轻轻叹了口气,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这还是他第一对目标有了一种“对不起”的感觉。 虽然现在他只是想要找到王钺的身体,弄清整件事。 这次任务要是能完成了还活着,该正式隐退了。 沈南的别墅在一个声称安保级别六星的小区,卢岩以沈南朋友肖大少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 就是今天大门的时候保安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卢岩知道自己今天的民工打扮跟肖睿东一惯精致骚包的形象不太符。 “cosy。”他冲保安点了点头。 保安很有礼貌地笑了笑。 沈南家的大门上三道锁,钥匙指纹和密码。 指纹他俩的都能用。 密码卢岩知道,每月一换,200以内的质数按年月规律排列。 钥匙藏得很没创意但无比安全,就在旁边被爬山虎盖得严严实实的墙上,砖缝里。 卢岩打开门进屋的时候,突然一阵怅然,这辈子唯一一个跟自己能互不设防的朋友,突然就这么不知所踪生死未卜地消失了。 屋里拉着窗帘,门关上之后有些暗,卢岩打开了灯,顺着楼梯慢慢往三楼走。 一种熟悉的感觉渐渐漫延开来,但他不能确定这感觉是来自他对沈南这套房子本身,还是来自于他隐身了的那段记忆。 不过说实话,这感觉并不太美好。 卢岩走到二楼楼梯转角时,三楼走廊的灯亮了。 他在灯亮起的瞬间拔出了枪,但因为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只能把枪口对准了楼梯口。 “岩岩。”王钺的声音传了过来。 卢岩的胳膊慢慢垂下,心里有些意外,他想过在这里可能会碰上王钺,但没想到会是37杠1。 “你不是害怕吗?怎么过来了?”他走上楼梯,看到了三楼紧闭着的黑色铁门。 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但他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却都没有更多的收获。 “别进去,”王钺拦在了他面前,“岩岩我求求你,别进去……” “为什么?”卢岩没再往前走,王钺眼里闪着泪光,声音里也带着鼻音,但张开双臂拦他的动作却很坚定。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王钺的神情焦急而委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害怕你进去……” “怕我杀你吗?”卢岩终于问出了这个在他和王钺关系中应该被河蟹的问题。 王钺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定定地看了他很长时间才轻轻问了一句:“我是……你杀的吗?” “你还没有死,斧斧,”卢岩轻声说,“你的身体可能就在这里面。” “你要进去杀了我吗?”王钺的手开始发抖。 “我得先弄清是怎么回事。”卢岩转开了视线,心里对王钺的不忍和心疼又开始冒头。 他看了看门上的锁,瞳孔扫描,还挺先进的,跟他别的兔子洞锁比起来,这里的确像是他要藏重要东西的地方。 “你骗我。”王钺突然说,声音带着颤抖。 “什么?”卢岩愣了愣。 “你说要跟我谈恋爱的,根本就没有谈,你骗我……”王钺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卢岩承认,虽然他对于王钺在这种时刻依旧还能死咬着谈恋爱不放的脑回路不能理解,但在听到你骗我三个字的时候,他心里抽了一下。 第二十七章 嗨! 从内心的真实感受来说,卢岩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在骗王钺,虽然他最初答应谈恋爱是出于安全考虑,但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这么能容忍一个人在他面前由着性子来。 他对王钺没有很抗拒,偶尔也会觉得王钺很可爱,还有心里偶尔会莫名其妙出现的心软和心疼。 如果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他跟王钺这段时间的相处,还跟过去那次任务有关…… 那他的那次任务还不定是怎么失败的呢。 “你总得给我时间,”卢岩放缓声音解释,“谈恋爱是个过程,不是预备起就开始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可是你现在要来杀我了,哪还有时间谈啊。”王钺很着急。 卢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王钺的重点似乎不是要被杀,而是被杀了就没时间谈恋爱了。 这心理素质,要是去做杀手,绝对不仅仅走向世界那么简单,宇宙都拦不住了。 “我现在只是要进去看看怎么回……”卢岩再次试着解释,但话还没说完,王钺突然猛地抬起头,身影瞬间开始变淡。 从身影变淡到消失,只有短短的几秒种,卢岩甚至都没缓过神来,自己面前已经空无一物。 “斧斧?”卢岩往四周看了看,又从走廊楼梯往下看,“王钺?” “开门吧,”身后传来了王钺的声音,冷静而镇定,“抓紧时间。” 卢岩回过头,看到王钺靠墙站着,抱着胳膊。 “下回突然出现的时候麻烦从我正面。”卢岩说,走到了黑色的铁门前。 “没有下回了,开了这个门,我就不再是这个样子。”王钺笑了笑。 “是么,”卢岩摸了摸门上的瞳孔扫描器,指尖有某种熟悉的感觉,“那斧……斧呢?” “一样啊,我们是一样的,”王钺说,“快开门。” 卢岩正想往扫描器前凑过去,听了这句话又停下了,回过头看着他:“你急什么?我纵横杀界十年,头回见着赶着死的人。” “怕斧斧再出来影响你,”王钺笑着说,“他太会影响人,而且你还感觉不到,不是么?” 卢岩没有说话,王斧斧清澈单纯的眼神从他眼前晃过。 他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应付打开门之后的情况。 “身体在里面,是什么样的状态?”他问王钺。 “不知道,我回不去。”王钺回答。 “杀掉……你,”卢岩想了想,“要怎么做?” “任务里不是有说明么,砍掉头。”王钺说得很轻松。 “如果不杀掉身体呢?”卢岩突然想起来,“我有时候能碰到他。” 王钺笑了起来,笑容里隐隐有些卢岩熟悉的天真:“什么时候能碰到?你只是觉得你能碰到而已。” “觉得?”卢岩愣了,手上那些清楚的触感,王钺抱着自己时那种真实的感觉,怎么可能只是自己“觉得”? “你能想到多重人格,怎么没有想到潜意识,你潜意识里没有把他当成一个鬼的时候……”王钺还是靠在墙边。 卢岩没有说话,脑子里翻腾着每次他碰到王钺时的状态。 的确,似乎的确。 每次他觉得王钺真实地站在自己的眼前时,下意识地伸手触碰时……而当他反应过来王钺是个鬼时,这种能够触碰的状态就瞬间消失了。 精神控制? 卢岩觉得自己后背发凉。 “很可怕?”王钺看着他,“我也觉得。” 卢岩没有说话,拨出了枪拿在手上,凑到了扫描器前。 几秒钟之后他听到了“滴”地一声,门上的锁咔嗒咔嗒响了几声。 接着一个机械女声响起:“解除屏蔽。” 解除屏蔽? 卢岩听到这声音时,心里猛地一沉,迅速举枪转过身指向身后的王钺。 但墙角已经没有了王钺的身影。 “操。”卢岩小声骂了一句。 黑色的铁门已经轻轻弹开了一条缝,卢岩站在门外,枪口对着门。 他没有改动安保提示的习惯,没有谁家的锁会提示屏蔽解除这种神奇的内容。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打开了自己曾经设置过的屏蔽设置。 屏蔽什么? 精神控制四个字再次从脑海里活泼地蹦过。 卢岩想起了关宁说过的话。 你要的真相在你脑子里,我这里没有。 他举着枪慢慢靠近门边,抬腿用脚尖在门上轻轻顶了一下,门慢慢往里打开了。 一阵冷气从房里涌出来,卢岩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因为这一阵冷气,也因为有可能面对的未知危险。 “王钺!”他对着门里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他慢慢走进了门里。 门正对着房间里的一堵墙,右转之后有一个大概三步可以走完的过道,他慢慢走了进去,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个房间。 很大的房间,卢岩估计了一下,跟楼下的房间结构相同,在能看到的范围里没有暗室。 屋里很静,没有任何声音。 卢岩盯着能看到的那面白色的墙。 如果他没有判断错误,那边有一面落地窗,光线从那边投射进来,有人在屋里晃动都会在墙上留下影子。 不过卢岩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影子。 他慢慢从走道里转了出来,看清了这间屋子。 也看到了坐在背光的窗前沙发上的王钺,身上穿的应该是自己的衣服,看上去似乎比平时更削瘦一些。 看到王钺的瞬间,卢岩已经能够确定这就是王钺的身体,也能够确定之前自己的触碰无论有多真实,的确都只是假象。 眼前的王钺才是真真实实的人。 这种真实只有看到了才能感觉到。 让卢岩意外的是王钺居然就这么平静安稳地坐在这间屋子里。 如果仅仅是把身体藏在这里,居然不需要冷冻?也不需要……防腐? “嗨。”王钺没有动,靠在沙发里看着他。 “嗨,”卢岩的枪口对着王钺,这个王钺还是杠2,冷静得让他有些不舒服,“好久不见。”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沙发,茶几,冰箱,沙发旁边的墙上有一扇门。 那里应该是浴室和卫生间,他慢慢走过去踢开了门往里扫了一眼。 顿时愣住了。 里间只留出了一个马桶和独立浴室的空间。 除此之外是堆得满满的棕色玻璃瓶,看着跟大些的药瓶类似。 “这些是什么?”卢岩问了一句。 “浓缩营养液,”王钺还是坐在沙发上,偏着头看他,“跟研究里吃的一样。” 浓缩食品。 卢岩皱了皱眉,王钺说过吃这些东西。 “哪弄来的?”卢岩终于把一直对着王钺脑袋的枪放了下来。 “当然是劫了运输车,”王钺笑笑,“都不记得了?” “你记得什么?”卢岩看得出目前王钺对他没有威胁,转身过去把门上了,但重新设定门锁需要密码,他对着数字盘沉思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密码是什么。 最后只能是把锁用正常方式锁上了。 “他呢。”卢岩拿了张椅子坐在了王钺面前。 “谁。”王钺往沙发里靠了靠。 “另一个你。”卢岩这回没有再说斧斧,他刻意地想强调这是同一个人。 “他啊……”王钺抬手伸了个懒腰,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在这里面。” 卢岩已经隐隐感觉到了王钺的这个人格的目的不像是只希望他杀掉自己那么简单,他摸了根烟出来点上了:“能换他出来吗,我想跟他聊聊。” “啊,”王钺笑着躺倒在了沙发上,“不能。” 卢岩叼着烟没有说话,盯着王钺脸上的笑容。 “怎么了?”王钺笑着问。 “你打算让我什么时候动手。”卢岩抽了口烟。 “对不起,”王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坐起身往前凑了凑,“我骗了你。” 卢岩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心里忍不住呵呵了自己一脸。 卢岩你就算失忆了,也不是金鱼,十几年职业杀手的生活是怎么过来的总记得吧,居然最后还会这么轻易地走进了陷阱里! 烤串儿烟熏傻了吧。 “你让我开了这个门,是要干嘛。”卢岩问。 “关掉你那个烦人的屏蔽,我好回来,拿回身体,”王钺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这个身体只有残留的记忆,只够维持在这里每天呆着……” 他转过头看了看卢岩:“现在好了,我回来了。” “然后呢?”卢岩说,残留的记忆? “然后……”王钺从脖子上拉出来一根链子,那头是一个闪着光的小坠子,“等你想起来这东西的密码被你改成什么了。” 卢岩把烟头扔到脚边,低着头慢慢把烟头踩灭了。 猛地站起来的时候枪已经拿在了他手上,枪口对准了王钺。 “还想试?”王钺平静地看着他,“你谁也杀不了,小斧斧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让你杀不了人吧。” “斧斧,”卢岩没有理会他的话,突然提高声音,“斧斧我知道你能听见。” 王钺歪了歪头,皱着眉看他。 “斧斧你出来,”卢岩咬了咬嘴唇,“我……带你去吃东西。” “你闭嘴。”王钺猛地一扬手,茶几上放着的一个水壶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似的猛地往卢岩脸上砸了过来。 卢岩赶紧偏开头,水壶贴着他的脸飞了过去,砸在身后的墙上。 “牛肉面!冷面!水晶肘子!”卢岩退了两步,继续提高声音喊,“你还想吃什么,我们去吃,棉花糖,我给你买蓝色的,还有粉的,黄……” “闭嘴!”王钺又一扬胳膊,椅子随着他的动作撞向了卢岩的肚子。 这回卢岩没能躲开,椅子腿在他小腹上撞了一下,没等他再出声,王钺打了一下响指。 屋顶的吊灯啪地响了一声,灯罩炸开了,碎玻璃从屋顶洒下来,卢岩脸上被划出了两道口子。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一片小小的玻璃茬悬在空中,尖锐的茬口对着他的眼睛。 卢岩想都没想,举起枪对着那片玻璃茬开了一枪:“斧斧出来我亲你一下!” 沉闷的枪声响过之后,屋里静了下来。 王钺低头靠在墙边没再有别的动作。 卢岩垂下胳膊,看着王钺,试着轻声喊了一声:“斧斧?” 王钺低着头,身体轻轻晃了晃,慢慢抬起了头。 “王斧头?”卢岩又喊了一声。 “岩岩?”王钺突然瞪圆了眼睛,有些吃惊地盯着他。 “是,”卢岩点点头,指了指他,“找到你的……身体了。” “不是说了……”王钺眼神闪过一抹惊慌,声音有些抖,“不是说了不要进来吗!” “进都进来了,”卢岩笑了笑,“没事儿,你不是醒了吗。” 王钺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喊了一声:“能碰到我了吗!” “过来我碰碰看。”卢岩张开胳膊。 王钺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撞得卢岩往后退了一步。 真实。 这才是真实的触碰。 跟之前那些转瞬即逝的触碰有着完全不的感觉。 卢岩也抱住王钺,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能清晰感受到衣服下王钺有些瘦的身体。 这才是真正的,碰到了。 “真的,真的!”王钺抱着他不撒手,脸在肩头洗脸似的拼命来回蹭着,“真的能碰到了,真的回来了!我能闻到你身上的味儿!灰尘味儿!你好多天没洗澡了!” “嗯,”卢岩拍着他的背,对于来之不易的这次接触给王钺留下的居然是自己好多天没洗澡这样抱歉的第一印象有些郁闷,但之前那个冷静而疯狂的王钺还在他脑子里晃着,“斧斧,我问你。” “嗯?”王钺终于松开了他,但手还在他身上脸上一会儿摸一会儿捏的没有离开。 “我问你,”卢岩捏着他的下巴让他面对着自己,“你现在能想起什么来了吗?” “一些吧,有一些……”王钺本来亮着的眼神慢慢暗了下去,“有些还是记不清。” “哪些能想起来?”卢岩盯着他。 “我……”王钺突然有些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我……” “好了好了先不想,”卢岩赶紧拍拍他的脸,尽管心里很焦急,但能把斧头叫出来实在不容易,他怕再出意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带你出去?” “我不知道,你摸摸我,好舒服啊!”王钺情绪又高涨起来了,“搓搓。” 卢岩有些无奈地在他胳膊上背上来回搓了一阵:“好了吗?” “嗯!”王钺挥挥胳膊,“你说要带我出去?” 王钺这一胳膊让卢岩心里一紧,但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他抓住王钺的胳膊:“嗯,去吃牛肉面?或者你想吃什么?” “想吃麻辣香锅!”王钺又报出一个新菜名。 “那个辣,你不是吃不了辣么?”卢岩说。 “试一下啊,不行就再换?”王钺很兴奋地东张西望。 “行,都听你的。”卢岩点点头,现在必须要保证他心情愉快,再把那个人格换出来卢岩觉得自己吃不消。 王钺往门口走过去,胳膊甩着看上去情绪很好,但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停下了。 转过身的时候卢岩心跳都停顿了两秒钟:“怎么?” “你说要亲我。”王钺看着他。 “啊……”卢岩松了口气,只要那个不出来,别说是亲一下,现在让他上床去滚着他估计都能考虑,“是。” “快亲快亲,”王钺凑到了他眼前,“亲哪儿?” “脑……门儿行吗?”卢岩把王钺前额的头发扒拉到一边。 “嗯!”王钺点点头。 卢岩清了清嗓子。 他不知道自己亲人脑门儿一下又不是要发言为什么要清嗓子,但还是又清了一下嗓子。 “你要唱歌啊?”王钺问。 “没。”卢岩低头轻轻在王钺脑门儿上亲了一口。 嘴唇碰到王钺的瞬间,他突然僵住了。 第二十八章 控制 这个吻并没有多么了不起,但卢岩的唇触到王钺脑门儿上时,他心里却突然猛地一阵狂跳。 王钺光滑的前额和那种带着隐隐暖意的触碰,一瞬间如同一道电流闪过。 卢岩的思维有很短暂的停顿,接着各种画面如同抽风了一样从他眼前呼啸而过,一时间他几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王钺。 紧跟着而来的是声音,重叠在一起远远近近男男女女的声音。 “你怎么了?”王钺看到了卢岩额角细细的汗珠,“岩岩?” 卢岩退开了一步,手撑着墙才没直接跪到地上。 头痛,剧烈的疼痛让他按着在墙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些画面和声音像是井喷一样在短短几秒钟之间涌进他的脑子,让他没有时间看清听清也没有时间分辨消化。 “岩岩……”王钺看着卢岩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伸手轻轻碰了碰卢岩的手指,声音带着颤抖,“你怎么了啊?” 卢岩没有说话,脑子里一片混乱轰响和不断向他撞来的各种片段让他根本听不到也看不清四周。 但他还能感觉到王钺在他手上的轻碰,在这种让人无法承受的纷乱中,他还是努力地给自己正常思维留了一丝空间。 不能让王钺紧张害怕,不能让杠二出来。 他摸到了王钺的手指,在他指尖上轻轻捏了一下,咬牙说了一句:“没事儿。” 王钺没再说话,慢慢蹲下,半跪在了卢岩身边。 “我……帮你……”他低下头轻声说。 卢岩感觉到了风,脸有风轻轻吹过。 清凉而温和。 你要杀了我吗? 可以晚一点杀吗? 我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 一天也可以啊。 …… 像潮水一样在脑子里翻涌着的那些东西终于慢慢退去。 他听到了王钺的声音:“岩岩?” 睁开眼睛的时候,卢岩看到窗口被风鼓起的窗帘正一点点地落回原处。 几秒种之后,风停了。 “你干什么了?”卢岩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王钺,嗓子有点儿哑。 王钺犹豫了一下,垂下眼皮:“没有干什么。” “去吃麻辣香锅吧。”卢岩站了起来,伸手在他头发上抓了抓,这个动作他做得很自然,也并不意外。 “你没事吗?”王钺也站了起来挨着他。 “嗯。”卢岩笑笑。 没事儿是不可能的,那些像是打开了高压水龙几乎像是强行撑进他脑子里的东西,理论上是他的某些记忆。 虽然并不全,但已经够他勾勒出一部分经过。 但还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出门前,卢岩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间屋子,然后带着王钺去了地下车库。 “开车去吗?”王钺围着沈南的车转了好几圈,脸上带着兴奋。 “嗯,”卢岩点点头,替他拉开了副驾的门,然后绕到另一边上了车,“吃完以后去个新地方。” “哪里?”王钺偏过头看着他。 “就上回去了一半没去成的那里,”卢岩发动了车子,“你现在过去应该没问题了吧?” “应该吧,嗯!”王钺在自己胳膊和腿上拍了几下,“好舒服。” 卢岩找到家麻辣香锅,正找地方停车的时候,王钺靠在窗户上说了一句:“牛排什么味儿啊?” “啊?”卢岩刚把车屁股摆进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一听这话愣了,“你又想吃牛排了?” “麻辣香锅没有牛排肉多吧……”王钺一脸向往地说。 后面的车按了喇叭,卢岩只得把车开到路上:“那去吃牛排,吃牛排前要还想吃什么提前说。” “好,”王钺扒着车窗往外看着,“闻到好多味道啊。” 卢岩没王钺那样的闲情看街景,他一直盯着后视镜观察四周,王钺现在似乎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隐身走街串巷的本事了,他得靠自己。 卢岩没带王钺去什么太牛逼的餐厅,一是不安全,二是他俩这打扮太拉风,王钺穿着套大两号的衣服,他自己穿得像个民工。 还有灰尘味儿。 于是他只带王钺在新旧城结合处找了家没客人的小咖啡馆,给王钺点了份基础款的牛排,又要了个七寸的披萨。 之前的头痛折腾得他还没有缓过劲儿来,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份烤翅。 王钺不肯坐在他对面,一定要挨着他排排坐,服务员来点餐的时候一直有些好奇地瞅他俩。 王钺没什么感觉,大概是太久没有闻到味道,也不能碰到东西,他一直扭来扭去地一会儿摸摸桌布,一会儿捏捏杯子。 卢岩靠在椅子上看着他,也没阻拦。 披萨先上了,卢岩把盘子推到王钺面前:“吃吧,海鲜味儿的。” 王钺低头看了看,拿起一块来放进了嘴里,咬了一口之后小声喊:“好吃!” “嗯,还成。”卢岩看了看窗外,这个角度能只看到从前面过来的人,他把旁边老式的推窗往外打开了。 “我看图片上很大的啊,为什么这个这么小?”王钺在旁边一边吃一边小声说。 “大的你能吃完么,还有份牛排呢。”卢岩叹了口气。 “哦,”王钺低下头继续吃,“不够还能再吃吗?” “吃吧,吃到你不想吃为止。” 王钺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能吃,牛排和披萨都只吃了一半,就捂着肚子扒到了桌上,皱着眉:“不行了,肚子好撑啊,快吐出来了。” “吃吐了是种境界。”卢岩冲服务员招了招手让人结账,伸手在王钺肚子上摸了摸,王钺大概是因为长期吃的都是浓缩营养液,所以胃量远不如他对食物的*。 但为了保险起见,卢岩还是又要了些烤翅什么的一起打了包。 万一在乡下大半夜的饿了,他总不能现场杀只鸡。 车往城郊开的时候,王钺抱着打包的食物和他没喝完的一杯饮料,没多大一会儿就靠在椅靠上睡着了。 卢岩看了看他,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看到王钺闭上眼睛真正的睡觉。 以前大概是看过吧,卢岩把车窗开了一条缝,点了支烟。 车开上乡道的时候,王钺没有什么异常,还是睡得很沉,车有些颠簸,但他一直没醒。 车开进村子里,一路往村子最深处开过去,卢岩把车窗放下来,空气里能闻到泥土和枯草的味道,大概还混着牛粪狗屎之类的气息。 村口都是农民新建的小楼,往里慢慢就能看到老屋,多数都没人住了,还有些被改成了猪圈。 卢岩把车绕到了一排老屋后面的树下停好,拉开车门下了车。 王钺还在睡,卢岩打开副驾门的时候忍不住伸手在他颈侧轻轻按了按。 脉搏跳得挺有力,卢岩用手指在王钺脑门儿弹了一下:“斧斧。” 王钺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哼了两声:“到啦?” “嗯,下车吧,进屋再睡。”卢岩拍了拍他的脸。 “哦。”王钺应了一声,很自然地向卢岩伸出了胳膊。 卢岩顿了顿,但很快他就弯下腰把王钺从座位上抱了起来。 王钺挺瘦,抱着不费劲。 卢岩对于王钺会要他抱并不吃惊,对于一个满脑子谈恋爱的人来说,终于有了身体,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他吃惊地是,自己做出把王钺从车里抱出来这个动作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抱了。 这个反应完美地印证了那些灌进了他脑子里却又依然有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不杀我了吗? 嗯。 那你带我走行么? 好。 他们会找到我的,一定会找到我的。 我会藏好你。 藏在哪里? 藏在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 老屋里的灰比仓库那边的还多。 卢岩把王钺放在床上,收拾出半边床之后把王钺推过去,再收拾这半边。 收拾完桌再收拾屋子,屋里的柜子里有几套用真空袋装好的衣服,卢岩拿出来闻了闻,很感动地发现衣服没有灰尘味。 于是把身上的t恤脱了当抹布把屋里的桌椅柜子都擦了一遍。 “斧斧?”收拾完屋子,卢岩叫了一声王钺,王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带着轻轻的鼾声,“……睡吧。” 卢岩拿了套衣服到屋后的厕所里看了看,除了有灰和一些不明虫子的尸体之外,还算凑合。 他用水把厕所冲了冲,洗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个澡。 回到屋里的时候简直耳聪目明。 躺到床上半天都没有睡意。 其实卢岩很困,也很疲惫。 从进了沈南别墅开始到现在,他神经一直绷着。 猛然出现在他面前需要他整理明白的事太多。 但全都乱糟糟地堆在一块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两个王钺,那些回忆。 “王钺,”卢岩靠在枕头上点了根烟,“在吗?” 有些事,要想弄明白,看来还是得冒点险了。 斧头没有全部记忆,或者说他的记忆是混乱的,而杠2不同,从杠2说出必须要杀了他那时开始就已经在给自己设套子了,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在看到任务内容之后脑充血地在没有恢复记忆的情况下去把屏蔽状态解除,让他能回到身体里。 这些事明显不是一个记忆不全的人能做出来的,至于回到身体里他能做什么,又打算做什么……卢岩轻轻叹了口气。 “你能听到吧,”他看着手里的烟,“出来我们聊聊。” 王钺翻了个身,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卢岩关掉灯,正打算掐了烟努力睡觉的时候,王钺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找我?” 这冷静的声音让卢岩掐烟的动作停了停,把烟头掐了之后他坐了起来:“二啊?” “什么二?”王钺也坐了起来,靠着墙。 “你就是二,37杠2,”卢岩笑笑,“我给你俩编的号,满意么?” “不怎么样满意,听着很傻,比较合适小斧斧。”王钺也笑了笑。 “既然你醒了,咱俩来聊聊。”卢岩没有绕圈子,他又困又累只想单刀直入。 “聊什么?”王钺抱着膝盖问。 这个动作让卢岩在恍惚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斧头。 毕竟是一个人啊,啧啧。 “我们以前认识对吧。”卢岩问。 “算是吧,你认识小斧斧,不是我。”王钺说。 “你俩是一个人。”卢岩提醒他。 王钺笑了起来:“随便吧,你对他很好。” “是么,”卢岩没有吃惊,那些片段时他能感受得到,自己对王钺那种心软和心疼不是没来由的,他俩之间有过挺长一段时间相处。 似乎还挺亲密。 “你们那个wc干什么的?”卢岩看着他,换了个话题。 “研究呗。”王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窗外月光洒在他脸上,看着有些冷。 “研究精神控制?” “嗯。” 卢岩看得出王钺不愿意聊这个话题,但还是试着问了一句:“你是实验品?” “不,”王钺皱了皱眉,“崔医生说我是艺术品。” 艺术品? 卢岩看着他,艺术品? “哪儿艺术了?”卢岩也皱皱眉。 “你不需要知道,崔医生就这么说的,”王钺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屋里的灯突然亮了,“我想喝水,有吗?” “有,要吃东西吗?”卢岩下了床,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水,他发现杠2提到崔医生的时候似乎心情不错。 “不,肚子很撑,”王钺摸了摸肚子,“他吃了很多东西吗。” “没少吃,赶上牛了,”卢岩把水扔给他,“你能控制我吗?精神控制?” 王钺慢慢喝了口水,靠着墙看了他很长时间才开口:“不能。” “为什么?”卢岩有些吃惊,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冲出宇宙的资本。 “小斧斧把你锁了,”王钺抱着被子躺下,笑了笑,“原本也不是不能控制,但锁了以后就完全控制不了了,他很喜欢你啊。” 锁?怎么锁? 卢岩没有细问,他知道涉及到这些内容王钺不会说。 不过王钺说出最后那句话的表情有些微妙,结合之前提到崔医生时他的表现…… 在刚见到鬼魂状态的王钺时,卢岩心里动了动,接了一句:“就像你喜欢崔医生吗?” 王钺挑了挑眉毛:“小斧斧告诉你的吗?” “不是,我猜的,他知道?”卢岩从袋子里拿了块鸡翅啃着。 “嗯,你说的,我们毕竟是一个人,”王钺把被子往肚子下面塞了塞趴着,“有些东西是会交叠的。” 卢岩笑了笑没说话,这句话让他突然知道了为什么斧头会不让他打开别墅三楼的门。 他知道杠2的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说出原因。 也从没提到过他知道有另一个人格的事。 这个有点复杂啊,卢岩咔咔咬着骨头:“斧斧是不是怕你。” 王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不,只是他知道没有我他早就死了,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全都是我替他扛下来的,如果没有我……” 王钺眼神变得很冷:“他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卢岩感觉谈话进行得有点儿艰难,正犹豫着该怎么继续的时候,王钺翻了个身:“睡了,明天我不会出来。” “嗯?”卢岩看着他。 王钺从领口拽出那条项链对着他晃了晃:“在你想起这东西的密码之前,我不会做什么的。” 没等卢岩再说话,王钺的手突然一软,搭在了被子上,眼睛也闭上了。 “回去了?”卢岩走到床边,听到了王钺轻轻的鼾声,“真是……说走就走的旅行啊……” 他躺到王钺身边,拿起项链看了看,一个圆形的小坠子,上面有个红色的小灯闪动着,灯旁边有个很小的按钮。 卢岩没看明白这东西的用途,轻轻拉开王钺的衣领把坠子放进了他衣服里。 刚要拉过被子盖上,王钺动了动,往他身边凑了凑,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腰,腿也搭到了他身上。 “岩岩……”王钺含糊不清地小声叫了他一声。 “嗯,吵醒你了?”卢岩扯了扯被子。 “冷。”王钺把脸埋在了他肩窝里。 “被子都在肚子下边儿能不冷么。”卢岩把被子扯出来盖上了,枕着胳膊躺着。 “你别走。”王钺在他耳边跟说梦话似的说了一句。 “不走,我走哪儿去啊。”卢岩笑了笑。 “嗯。”王钺把身体团了团抱着他不再说话。 卢岩伸胳膊搂住他的肩,在他背上拍了拍:“睡吧。” 这些感觉,都无比熟悉,每一个动作,都不需要思考,全都是自然反应。 脑子里不断浮现出来的感觉让卢岩很迷茫。 他知道自己对王钺的感情,只是他现在不能确定的是,这些是真实的,还只是王钺对他的控制? 第二十九章 农广天地 卢岩睡觉很少做梦,他一直觉得做梦会影响他在睡觉时对身边环境的感觉,再说他每天晚上睡觉每一个小时就会醒一次。 可今天有些不同,他不仅一夜没有醒过,而且还做了很多梦。 每个梦都像是真实的,梦里大部分场景只有两个人。 他和王钺。 睁开眼睛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睡觉,就像是穿越回了两三年前,再次经历了那段日子。 盯着屋顶木梁上挂着的蜘蛛网很长时间才慢慢回过神来,发现身边是空的,王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屋里了。 “斧斧!”卢岩一阵紧张,翻身跳下了床。 这个村子不大,很偏,王钺这样一个陌生人如果在村子里瞎转,太引人注目。 不过卢岩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穿鞋的时候,从后窗看到了蹲在屋后落叶堆里的王钺。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过去把窗打开了:“斧斧。” 王钺回过头,看到他时眼睛一亮,跑到了窗边:“早安岩岩。” “早安,”卢岩笑了笑,“起来很久了?” “就一小会儿,”王钺撑着窗台,“看你还没有醒我就自己出来玩一会儿,这里空气是甜的。” “没闻到猪屎味儿么?”卢岩有些夸张地左右闻了闻,“咱这屋过去四间就是个猪圈。” “那也比你身上的灰尘味儿好闻。”王钺也认真地跟着左右闻。 “现没了吧?”卢岩扯着衣服抖了抖。 “嗯。”王钺仰着脸眼睛都笑弯了。 卢岩看着他没说话。 这个熟悉的笑容,这样熟悉的单独相处。 在他记忆深处暖暖地翻涌着。 他往窗外倾了倾身体。 王钺也没再说话,撑着窗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晨曦。 卢岩微微低了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专注地盯了几秒钟之后,他低头轻轻在王钺唇上吻了一下。 王钺的唇湿润而柔软,轻触时能感觉到细小的颤抖。 这个吻的持续时间并不长,在卢岩的舌尖碰到王钺的唇时,一阵喧闹从猪圈那边传来。 卢岩迅速伸手拽住了王钺的胳膊,把他上半身拽进了窗里,另一只手摸到了腰后的枪。 “啊!”王钺肚子在窗台磕了两下,喊了一声,“是鸡啊!鸡……” 一群鸡从猪圈里跑了出来,一路欢声笑语地从卢岩眼前扑腾了过去。 “靠。”卢岩松了手。 “你动作慢点不行吗?”王钺退后两步,在肚子上揉着。 “这要真是有人摸过来,慢点儿咱俩都得死,”卢岩撑着窗台跳到了屋后,“磕哪儿了?我看看。” “肚皮。”王钺把衣服掀了起来低头看着,白皙的皮肤上蹭出了一块红印。 “这么不经蹭,”卢岩笑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发现王钺身上很凉,“冷吧?进屋穿件外套。” “没什么感觉,”王钺跟着卢岩往屋里走,“我习惯了。” “昨儿晚上还喊冷呢。”卢岩笑着说。 “你在旁边我才喊的,平时我都不喊啊,睡着了就不冷了。”王钺走了两步又跑上来抱住了卢岩的胳膊,挨着他走。 进了屋,卢岩在柜子里翻了翻,从袋子里找了件长外套出来扔给王钺:“穿这个吧,大点儿,不过在这儿反正也没人看,老乡都穿得挺……随性的。” “岩岩,”王钺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想了想,“其实有人过来我会知道。” “你能感觉到?”卢岩靠着柜门。 “嗯,”王钺点点头,把外套拉链拉上,“特别是……这个衣服我穿着像个帐篷啊。” “特别是谁?”卢岩问。 王钺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说了一句:“特别是18。” “18是谁?”卢岩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 “18是……我隔壁的小孩儿,”王钺说得有些犹豫,“就是让我听歌的那个,我俩以前总在q上聊天的。” “他跟你一样吗?”卢岩轻声问,他的记忆片段里没有关于这些的内容。 “嗯。”王钺点点头。 卢岩想起了拉挂子那天在地下停车场里碰到的人,心里动了动:“18什么样?” 王钺没有回答他,就跟没听到似的,转身拿过桌上的瓶子开始喝水。 卢岩看着他一口气喝掉了半瓶才把他手里的瓶子拿了过来,然后伸手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打嗝。” 王钺刚想说话,还没开口就打了个嗝,愣了愣,接着就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才问:“为什么你知道我要打嗝了啊?” “这么冷的天儿,大清早的灌一肚子水,不打嗝就怪了。”卢岩把瓶子里剩下的水喝了。 “我不知道,”王钺还在笑,眼睛都找不着了,“我以为吃太多了才会打嗝呢。” 卢岩在他笑皱了的鼻子上摸了摸:“18什么样?” 王钺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看着卢岩又打了个嗝。 “是不是……脸上有很多绷带?”卢岩也看着他。 王钺咬了咬嘴唇,低下头,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走,”卢岩搂过他的肩,在他胳膊上搓了搓,“我们去弄点吃的。” 王钺没说话,沉默地跟着他出了门。 听到吃的居然都没雀跃,卢岩有些意外。 沿着村里的小路往外走了挺长一段路之后,王钺在他身后很小声地开了口:“18脸上以前没有绷带。” “嗯?”卢岩应了一声,还是慢慢地往前走。 “后来他的脸上有伤了,很多……伤,”王钺声音更低了,“是……但是……不是……” 卢岩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不是你弄的,对吧?” “嗯,但是……”王钺皱着眉。 “是另一个你,对么?”卢岩轻声说。 王钺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想吃鸡吗?”卢岩问他,“还是想吃鸭子?我们捉一只回去吃。” 王钺半天才咽了咽口水:“鸭子!” 卢岩带着王钺一直走到了田里,再过去些有几个鱼塘,农民会在塘里放养鸭子,他打算过去看看,跟人买一只。 风很大,卢岩回头看了看王钺,以前有风的时候不用担心王钺冷不冷,现在不同了,王钺现在是个人,本来就大的衣服被风灌满了之后更像帐篷了。 卢岩帮他把衣服下摆的绳子抽紧了,看了看又有点儿想笑:“现在不像帐篷了。” “像个棒棒糖,”王钺低头看了看,“有点想吃棒棒糖。” “一会儿去村里杂货铺给你买。”卢岩往村子那边看了一眼。 王钺一路都不安生,东瞧西看的,田梗上的石头都捡起来瞅瞅。 卢岩感觉自己跟遛狗似的,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一等,从村子后面出来走到鱼塘边用了快一个小时。 “看到鸭子了!”王钺往鱼塘边指着,有些兴奋,“我第一次看到真的鸭子!” “去屋里看看有没有人在。”卢岩拉着他往塘边的小破屋子走了过去。 “没人。”王钺跟着走了几步说了一句。 卢岩走到屋子外面敲了敲门,又喊了几声,确定的确是没有人在。 “怎么办?”王钺有些失望地问,但没等卢岩出声,他扭头又跑到塘边蹲着看鸭子去了。 卢岩掏出钱包,抽了张一百的出来,叠了几下塞在了锁旁边的门缝里。 在屋前屋后转了几圈,找到根破绳子,估计是以前拴牛用的。 “干嘛啊?”王钺回过头看到了他手上的绳子。 “捉鸭子啊,你不吃了啊?”卢岩在他身边蹲下,捡了块石头,把绳子一头拴在了石头上。 “怎么捉?”王钺立刻来了兴致,盯着他的手。 卢岩笑了笑,站起来拿着绳子开始慢慢地转圈甩着。 绳子一点点从手里往外放了放,在鸭子进入范围的时候卢岩手一扬,石头带着绳子飞了出去,准确地在一只鸭子脖子上绕了几圈。 卢岩飞快地拽了一下绳子,几下就把绳子收了回来,鸭子也跟着被拉到了岸边。 “就这么捉,”卢岩把鸭子拎起来,“走吧,回去做鸭子。” “嗯。”王钺很愉快地点头。 王钺一直情绪高涨,不知道是因为对四周环境的新奇还是因为要吃东西了,不过进屋之后他就沉默了。 卢岩腾了好一会儿把厨房里的灶弄好了,烧上了水,正想找把刀的时候,看到王钺蹲在一边盯着鸭子出神。 “斧斧,”卢岩弯下腰拍了拍王钺的肩,“要不你先到后面玩会儿?我弄好了叫你来吃。” “没事儿。”王钺笑了笑,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走了出去。 等水烧开的时间里,把锅和碗什么都洗好了,走到窗边看了看,王钺坐在屋后的一块大石头上,从地上的落叶里一片片找出完整的来拿在手里。 卢岩走到鸭子旁边蹲下,小声说了一句:“不会念经,没法给你超度了,不过包你死得没感觉,别叫哈。” 正要伸手拿刀的时候卢岩听到了一串脚步声从屋后一路跑着进了屋,接着王钺进了厨房,弯腰在鸭子头上摸了一把,然后又转身跑了出去。 卢岩莫名其妙地听着他的脚步声又一连串地回到了屋后,低头发现鸭子愣在地上没动。 “嘿。”卢岩用手拨拉一下,鸭子跟入定了似的还是没有动。 卢岩飞快地拿刀,放血,用开水烫毛的时候的才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这什么鬼控制。 连鸭子都行? 鸭子处理好砍好之后,卢岩在厨房里喊了一声:“斧斧!” “啊!”王钺在外面应了一声。 “想吃带汤的还是不带汤的?”卢岩问。 “不带汤的,”王钺跑到窗边站着,“有没有别的汤啊?” “你还挺多要求,”卢岩擦了擦手,“走吧,去村里买点配料,顺便买你的棒棒糖。” 村口有个小杂货铺,门口有一两摊卖菜的,肉和菜什么的,都是农民自己家吃不完拿来卖的。 卢岩先到杂货铺里买棒棒糖,看着十来种口味问了老板一句:“哪种好吃啊?” “都挺好吃的,小孩儿都爱吃。”老板坐在柜台后面盯着电视。 卢岩扭头看了看王钺,王钺凑过来瞅了瞅:“一样一个吧,小孩儿都爱吃。” “那行吧,”卢岩看着王钺装模做样的表情,忍着笑一样挑了一个,“这么多,吃饭前只能让小孩儿吃一个。” “嗯,让他只吃一个。”王钺点点头。 把油盐酱醋都买好了之后,卢岩又到门口的菜摊上挑了颗白菜,还有一小堆农民从山上摘的蘑菇,他都给包圆儿了。 “蘑菇吗?”王钺捏了捏蘑菇的伞沿儿。 “嗯,这个做汤很鲜,”卢岩带着他往回走,“这阵儿咱们都呆在这儿,先躲躲,而且有些事我得仔细想想,这段时间想吃什么就说,我给你做。” “想吃拔丝芋头。”王钺想也没想就说。 “……明天拔,或者晚上,芋头村里没卖的,得出去点儿到镇上才有。” “那算了,吃这里有的吧,其实就永远呆在这里也可以的,”王钺走了几步,往旁边的旧屋子跑过去,往半扇破门里瞅了瞅,“猪啊!” “嗯,”卢岩也过去看了一眼,屋里养了十来头小猪,“前面还有呢,大的,一头顶三个你。” “小的可爱,”王钺笑着指了指猪,“走路像穿着小高跟鞋一样。” “喜欢吗,买一只给你养着?”卢岩往猪圈里扔一个蘑菇,小猪们没什么兴趣,一起仰头看着他俩。 “不要,”王钺退开了,“长大了那个屋子住不下。” 卢岩笑了笑没再说话,两个顺着村里的小破路慢慢往回走。 他并没有在这里长住的打算,兔子洞只是临时避难所,呆时间长了很难保证不出意外,而且还有需要解决的事。 杠二,wc的那些人,沈南的下落,还有关宁。 关宁会把这个活派给他,说明关宁是知道这些事儿的,那她现在的处境也不会太妙…… 卢岩看了看身边走走停停溜达着的王钺,他倒是想就这么悠闲地一辈子呆在哪儿再也不出现了。 以前也这么想过,第一次跟王钺相处的那些日子里。 记忆在一点点复苏,并不清晰却渐渐变得连惯。 卢岩记得第一次见到王钺时间的情形。 梦到的,但他知道那是他的记忆。 第一次见到王钺其实应该已经是在他接到任务几个月之后了,任务没有时限。 之前大概是没有机会进入研究所,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王钺突然出现在了研究所之外的地方。 市里新区最繁华的广场上。 卢岩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出过手,他会像狼一样跟踪,等待,直到最合适的机会到来。 但那天他从望远镜里第一眼看清王钺的脸时,他就知道遇上了麻烦。 王钺跟他对视了一眼。 没有人能在人群里离着那么远的距离准确找到被监视的方向,但从他拿起望远镜找到王钺到王钺转过头看着他,只隔了几秒钟。 之后…… 之后的记忆像是一把碎成条的破纸片…… “鸭子做什么样的啊?”王钺转过头问他。 “嗯?五味鸭吧,好做,也好吃,主要是需要的配料简单。”卢岩说。 “你教我吧,我想学做菜,”王钺挥手做了个炒菜的动作,“以后想吃什么就可以自己做了。” “好,”卢岩犹豫了一下,问了一句,“以前我没做过东西给你吃吗?” 王钺看上去突然有些郁闷的样子,走路也不甩着胳膊走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 “为什么?”卢岩有些不能理解自己。 “不记得了。”王钺低头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卢岩到老屋门口的时候,王钺坐在门口低着头。 “你说浓缩液里有抑止剂,”王钺抬起头,“说吃那个比较安全。” “……哦。”卢岩愣了愣,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那我一会儿能吃鸭子吗?”王钺还是最担心这个问题。 “吃,想吃就吃。”卢岩打开门进了屋,是抑制能力还是抑制杠二? 王钺心情转变很快,卢岩开始弄鸭子的时候他已经又活蹦乱跳地在厨房里跟着转悠了,递盘子递碗的很积极。 卢岩把鸭子砍好下了锅,炒糖色的时候他冲王钺招了招手:“过来闻闻,香吗?” “香,”王钺闭着眼吸了口气,“能吃了吗?” “早点,刚下锅还是生的。”卢岩笑笑。 “嗯,”王钺点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岩岩。” “什么事。”卢岩应了一声,手上翻炒的动作没停。 “再亲我一下吧。”王钺说。 卢岩举着铲子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在王钺唇上亲了一下。 王钺很快也往前凑了凑,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唇紧紧地贴了上来。 卢岩有一瞬间的眩晕,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下铲子好好吻一下,王钺的舌尖探了出来,在他唇间舔了舔。 我靠!卢岩有些惊讶,还会这个呢? 他把铲子往锅里一扔,搂住了王钺的腰,低头压紧了王钺的唇。 第三十章 小螺号 这个吻的开头还是很美妙的。 王钺舌尖唇间带着让卢岩觉得熟悉的香甜温润, 怀里王钺有些消瘦的肩背和腰,手摸到的每一寸都带着记忆里的感觉。 王钺的呼吸暖洋洋地扑在他脸上, 闭着的眼睛上睫毛微微轻颤, 所有一切都在卢岩记忆深处翻腾撩拨。 他在王钺腰上轻轻捏了一把,手伸进了他衣服里, 慢慢往墙边推了推。 王钺跟着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两步,卢岩的舌尖在他齿间探索的时候听到了“哐”的一声。 “嗯!”王钺哼了一声。 卢岩刚要松开他看看是怎么回事,王钺却哼哼着勾着他脖子不撒手, 他只得继续。 不过两秒钟之后他感觉到脚上有些湿热。 不用看也知道了,王钺踩翻了烫鸭毛的盆儿。 在退到墙边的过程中, 这个盆儿如影随行,在王钺和卢岩脚下踢过来撞过去哐哐哐了好几个回合都坚韧不拔不肯离去,直到最后一滴水都泼到他俩脚上了才算是完成了任务,被卢岩一脚踢到旁边去了。 王钺勾着他的脖子往墙上一靠,卢岩跟着压过去,手撑到了墙上。 这一撑还没撑实了就觉得掌心一疼, 他赶紧收回手,想扭头看看墙上有什么,但王钺依旧不撒手,还抬腿往他腿上狠狠一勾。 卢岩让他这一勾正好勾在膝盖弯儿上, 差点没跪下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跟打架似的! 卢岩抽空往墙上瞄了一眼, 居然是颗钉子。 卢岩感觉自己这个吻有些忧郁, 正考虑着要不要松手重新调整好了再来, 王钺突然挺了挺腰, 皱着眉哼了一声。 他赶紧伸手到王钺身后摸了一把,又摸到了一钉子。 “我操,”卢岩终于受不了了,松开了王钺,“这他妈什么钉子户。” “糊了。”王钺说,带着微微的喘息。 “什么糊了?”卢岩看着他的眼睛,黑亮亮的有些雾气。 “五味鸭。”王钺笑笑。 “哎!”卢岩喊了一声,转身跑回了灶边,看到锅里的糖已经开始发黑。 手忙脚乱地把锅里的鸭子都铲出来之后,卢岩一边洗锅一边沉痛地看着王钺:“还有救,糖糊了鸭子没糊,但是在我处理的时候你就呆一边儿老实看着,别再……知道了吗?” “嗯,”王钺点点头,盯着鸭子,“还能吃吗?要不要再去捉一只?” 卢岩有些挫败感,在王钺眼里,这只有可能糊了的鸭子把之前他俩的激情戏风头瞬间抢光。 他叹了口气:“没事儿,把糖重新弄弄就行,加点儿葱什么的就没糊味儿了。” “我鞋湿了,”王钺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你的也湿了吧。” “嗯,一走路都带响儿了,”卢岩跺了跺脚,“一会儿我去杂货店买两双鞋吧。” “我去买吧。”王钺突然来了兴致。 “你?”卢岩愣了愣,想起了王钺在k记点餐时的情形,“你算了吧,你买个肯德基都能把自己气死……” “我没被气死!”王钺有些不满,“那人明明就是快死了啊,就算气死也是你气死的啊。” “你会买吗?”卢岩把鸭子重新倒回锅里,感觉王钺去买鞋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单纯是单纯,但又不是弱智,买棒棒糖的时候还会装傻呢。 “会,两双鞋嘛,挑鞋给钱拿走,不就行了?”王钺回答得很溜。 “那你去吧,”卢岩掏出钱包递给他,又抬起脚鞋底冲着王钺晃了晃,“42的,43的也可以。” “哦,”王钺弯腰瞅了瞅,“也没写啊。” “就是告诉你这个意思。”卢岩收回脚。 “那我呢?”王钺单腿站着扳起一条腿往鞋底上看,“也没写啊。” “你直接去试,能穿的就行。” “好。”王钺拿着钱包很愉快地跑了出去。 要不是这鞋泼的是鸭毛水,卢岩真不打算买鞋,晾晾凑合就能穿了,村里杂货店的那些鞋他都想像出来是什么样。 解放鞋,胶鞋,皮鞋一水儿pu,不,没准儿是塑料的,或者是纸皮的。 他某年躲乡下避祸的时候在集市上买过一双皮鞋,看着是pu,穿了一次就开口了,撕看一看是厚牛皮纸的。 没过几分钟,王钺就回来了,卢岩这边鸭子才刚放了佐料没炒两下。 “这么快?”卢岩转过头看到了王钺空着的手,“鞋呢?” “没有平时的那种鞋,只有棉鞋,行么?”王钺比划了一下,“绒面的,说是自己做的。” “……成吧,”卢岩犹豫了一下,棉鞋就棉鞋吧,现在天儿也冷了,再过阵子估计就得下雪,“就棉鞋吧。” 王钺点点头又跑了出去。 等卢岩把鸭子炒好铲到盘子里的时候,王钺拎着个大黑塑料袋回来了:“买啦,棉鞋,穿了一下感觉好软啊。” “我看看,”卢岩接过袋子,“多少钱?” “一双40,我讲价了,”王钺进了厨房,喊了一声,“鸭子可以吃了吗!” “吃吧,”卢岩把鞋拿了出来,“你还会讲……” “嗯,会讲,我说我要两双,给我两个棒棒糖吧,老板就给我了。”王钺咬着一块鸭子出来了。 卢岩看着手里火红色如果举起来简直如同骄阳一般耀眼的棉鞋没有说话。 “你试一下合适吗?”王钺把鸭子骨头咬得咔咔响。 “……哦,”卢岩很想问你是不是色盲啊,但看着王钺一脸开心,他忍住了,把鞋放在地上,去冲了冲脚之后穿上了这双棉鞋,顿时觉得想高歌一曲《火》,“没有……别的颜色吗?” “有啊,黑的蓝的,我觉得红的好看,”王钺从袋子里把自己那双也拿了出来,也是艳阳高照,他有些担心地看着卢岩,“你不喜欢啊?” “没,挺好的,喜欢,喜庆,穿俩月过年了还可以应景儿。”卢岩穿着棉鞋在屋里溜达了两圈,虽然看上去像是踩着风火轮,但穿着倒是挺舒服,只要不低头,一切都当不存在吧。 wc大概不太重视对“艺术品”审美的培养。 卢岩回到厨房里继续做菜,王钺一直站在五味鸭的盘子旁边,等卢岩把白菜炒出来蘑菇煮好之后,盘子里的鸭子被吃掉了一个角。 “饱了没?”卢岩乐了,“还吃得下别的么?” “不用吃别的,我吃这个就行。”王钺倒是很谦让。 “端屋里去,”卢岩把做鸭子没用完的二锅头拿上进了屋,“一会儿吃完了你收拾。” “嗯,”王钺把菜都端进屋里放在桌上,搓了搓手看着卢岩,“这样多好啊。” “哪样?”卢岩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 “就这样啊,捉鸭子啊,做饭啊什么的,”王钺托着下巴,“特别踏实,也不会害怕。” 卢岩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喝了口酒之才伸手在王钺脸上摸了摸:“吃吧。” 是挺好的,关宁当年就是用这样的场景给他勾勒了一幅幻像。 她说三狗啊,你想想,你现在给我卖几年命,退了以后,你拿上一笔钱,换个身份,找个没人知道的地儿安安静静过完你下半辈子,多好,再买个媳妇儿捡个孩子什么的,人生简直没有缺憾! 卢岩一开始还充满了希望,时间长了他就知道这些都是扯蛋,先不说关宁每年都驳回他的退休报告,能不能活到买媳妇儿捡孩子那天都没准儿。 当初那些老前辈们,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 就连一直游离在这个圈子边缘只偶尔帮着自己打打下手的沈南,都不知所踪了,那么多女朋友都还没来得及安排好…… “给我一杯酒。”王钺的声音打断了卢岩翩翩起舞的思绪。 卢岩看了他一眼:“二?” “……嗯。”王钺对这个称呼无奈地接受了。 “您不说您今儿不出来么?”卢岩看着他,“斧斧还没吃两口呢。” “我又不吃,我就尝尝那个酒。”王钺指了指卢岩手边的二锅头。 “不行,”卢岩抓住酒瓶,“这身体扛不住。” “一滴。”王钺很坚定。 “一滴个鬼啊,怎么滴!”卢岩有点儿无语。 王钺拿起筷子,往他杯子里蘸了蘸,然后放到嘴里舔了一下,皱着眉:“不怎么样啊。” “喝口汤吧。”卢岩给他盛了碗蘑菇汤。 “算了,给小斧斧喝吧,”王钺低头喝了一口,“我没他那么馋。” “出来有事?”卢岩喝了口酒,夹了一筷子白菜吃着。 “没什么大事,”王钺笑了笑,“就感觉你又想起什么了。” “嗯,想起点儿以前的事,不过没有什么密码。”卢岩也笑笑。 “没关系你慢慢想,”王钺手指撑着额角,“不过你要愿意快点儿想的话,我可以跟你交换。” “交换什么。”卢岩问。 “你告诉我密码,”王钺往后靠在椅背上,把脚伸到了卢岩椅子下边,愣了愣,“这鞋也太难看了……” “别跑题,”卢岩提醒他,“斧斧去买鞋的时候你不知道么。” “这种事我也要管么,”王钺笑了笑,“你告诉我密码,我告诉你沈南在哪里。” 卢岩心里动了动,但没有说话,还是慢条斯理地吃着白菜。 “我还可以,保证你安全离开,买个媳妇儿捡个孩子……”王钺又说。 “操,”卢岩放下筷子,“你偷窥我?还有没有点儿公德心了啊!” “就是想看看你想起密码了没有。”王钺低头看着脚上的鞋。 “想没想起来你不知道么,你自己偷看偷听一下不就得了。”卢岩有点儿不爽。 “你不设防的事我才能感觉到,”王钺倒是很诚实,“再说还有小斧斧的干扰,你别担心,这么长时间我就听到这一句。” “你最好消停点儿,惹毛我了你就晾着吧,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卢岩拿起筷子继续吃白菜。 “沈南也无所谓了?”王钺挑了挑眉毛。 “无所谓,”卢岩眯缝了一下眼睛,“你知道我从小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么,谁我都能放得下,谁我都无所谓,关宁,沈南,都无所谓。” “是么。”王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卢岩也没再说下去,他知道王钺在笑什么。 是的,他有放不下的人,要不当初他的任务也不会失败。 “真好吃。”王钺说。 卢岩回过神来发现王钺正埋头趴桌上吃着鸭子。 来无影去无踪的杠二走了。 “学会怎么做了没啊?”卢岩问,“下顿轮到你了。” “会了,很简单啊。”王钺头都没抬。 “成,”卢岩笑了,“那晚餐你做吧,我们下午再去捉一只鸭子?” “好的,”王钺终于抬起了头,“你怎么没吃啊?” “你吃吧,我减肥。”卢岩喝了口酒,他对食物并不执着,能吃饱就算是白菜就酒也一样。 “我撑了。”王钺摸了摸肚子。 “吃不下了?”卢岩看了看盘子,吃掉了一半,战斗力比吃牛排的时候强了不少。 “还够喝半碗汤的地方。”王钺看着蘑菇汤。 卢岩给他盛了半碗汤,拿过剩下的半盘鸭子慢慢地开始吃。 王钺喝了口汤,突然把碗放下了。 “怎么了?”卢岩扫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表情凝重。 “有人过来了。”王钺说。 “你听到了?”卢岩马上站了起来,打开了后窗,“过来。” “我感觉到了有人过来。”王钺跑到他身边。 “出去,”卢岩半拎着让王钺爬上了窗户,“离了多远?” “路口。”王钺跳出窗外。 “是谁?”卢岩抓过车钥匙对着屋后树下停着的车按了一下,“你上车。” “不是18,也不是崔医生。”王钺很听话地跑到车边拉开车门跳了上去。 “别下来。”卢岩从枕头下摸出了枪,站到了门后。 不是18,也不是崔医生,那还会是谁能找到这里来? 卢岩皱皱眉,这里是他最安全的兔子洞之一,虽然说能通车,但岔路相当多,每条岔路的尽头都是长得一个德性的小村子,卢岩第一次来租房子的时候差点儿迷路。 过了几分钟,卢岩在门后等得都快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王钺耍了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还有……狗叫。 这老屋外面没有院子,只有一小片空地,堆着些以前盖房子剩的碎砖,戳着几根树杈子表示这片空地属于这间破屋子,所以视野不错。 卢岩稍微偏了偏头,从宽大的门缝里看到一条阿土从旁边跑了过来。 牛逼啊,现在阿土都能当追踪犬了? 脚步声走了过来,只有一个人,卢岩看清了这个人之后举着枪的胳膊垂了下来,这是……房东老头儿。 不过他并没有放松,沈南,许蓉,许军,都曾经被控制过,这老头儿也不能排除可能性。 “小李!”老头儿走到门口喊了一声,“李光明!” 卢岩没出声,老头儿低头拿出一串钥匙,又喊了一声:“李光明你是不是回来了!” 卢岩退回床子旁边捏了一块鸭子放到嘴里,应了一声:“来了!” 老头儿没问题,卢岩最早租下这间屋子的时候老头就住隔壁,他俩一块儿呆了快有半个月,他能看得出。 “来了来了,”卢岩打开了门,“大爷你过来了,进屋一块儿吃点儿?” “不吃了,我以为你没在呢,”老头儿嗓门儿挺大地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厕所那个顶子有点儿漏了,我叫了人明天来修,要不怕下雪的时候要压塌。” “行,修吧,”卢岩拿出钱包抽了一叠钱出来,“明天我不在,您直接进来弄吧,屋里窗户有点儿漏风,一块儿帮我封一下吧。” “那好,”老头儿点点头,接了钱转身走了,“多了我退给你。” “多了算房租里吧。”卢岩关上门,松了口气。 “李光明。”王钺趴在窗台上叫了他一声。 “王斧头,”卢岩过去把他拉进了屋里,“明天咱们出去转转,屋子修完了再回来。” “为什么?”王钺过去拿起碗把汤喝完了。 “安全起见,”卢岩皱皱眉,坐下继续吃鸭子,“老头儿没问题,不表示他带来的人也没问题。” “哦。”王钺趴到桌上,盯着他。 “干嘛?”卢岩瞅了他一眼。 “我好喜欢你啊,”王钺轻声说,“你长得真好看。” “你视力不太好吧,”卢岩摸了摸脸,“我都一星期没刮胡子了。” “也好看。”王钺笑了笑。 “那行,去帮帅哥把碗洗了。”卢岩放下筷子,指了指桌上的碗。 “好。”王钺马上收拾了碗,哼着歌进了厨房。 除去那一句i''m beautiful in my way,这是卢岩第一次听到王钺哼歌。 以前哼没哼过卢岩没印象,但还挺好听的。 就是歌有点儿…… “你还会小螺号呢?”卢岩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王钺探出头来,“什么小螺号。” “你哼的这个歌。”卢岩说。 “我不知道啊,随便哼的,不知道怎么哼出来的。”王钺弯着眼睛笑了笑,回厨房哗哗开始洗碗。 随便哼的? 卢岩点了根烟,随便哼的? 第三十一章 苏醒 小螺号滴滴滴吹, 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滴滴滴吹, 浪花听了笑微微…… 卢岩坐在桌子旁边看着窗外一地的枯枝落叶, 在心里把这首歌唱了好几遍,接着就发现停不下来了。 小螺号滴滴滴吹, 小螺号滴滴滴吹…… 根本停不下来! 他叹了口气,小声唱了一遍学习雷锋好榜样,好容易扳过来了一些, 站起来走进厨房看看王钺收拾得怎么样了,结果一进去就听到王钺一边洗碗一边还在哼哼。 这一耳朵听过去,之前的学习雷锋好榜样立马灰飞烟灭, 脑子里再次开始停不下来的小螺号滴滴滴吹。 “洗这么久。”卢岩走到王钺身后伸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捏了捏。 指尖摸到了链子,也摸到了王钺脖子后面那条疤。 卢岩一直想问, 但一直没开口, 对于卢岩来说这条疤不是重点, 而对于王钺来说却可能是不愿意提的痛苦回忆。 当然也有可能王钺还没想起来这是怎么来的。 “洗碗要认真嘛。”王钺低着头,一个碗拿手里洗了十来圈了还没放下。 “你是洗碗呢还是打磨呢,”卢岩笑笑, “我来吧。” “我会啊,”王钺总算放下了一个碗, 拿起另一个开始磨, “我脖子上是不是有一个疤?” “嗯, 是有一个。”卢岩说, 对于王钺会主动说起这个, 他有些意外。 “好像是手术,”王钺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又继续洗,“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崔医生帮我做了手术,他说我生病了,别的我还没有想起来。” “病了?哪里病了?”卢岩靠到灶台边。 “这里吧。”王钺指了指自己的头。 王钺。 四岁。 脑瘤死亡。 卢岩皱皱眉,四岁因为脑瘤被弄到了研究所,对外宣布死亡,然后研究开始。 结合杠二说的话,基本能确定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四岁开始,五岁时因为承受不了痛苦和折磨,分裂出一个人格替他杠下这些。 而之后只要碰到让自己害怕,不安的事的时候,杠二就会出现,所以很多记忆是断篇的,但也会有交叠。 杠二知道斧头的事,但似乎因为被斧头干扰,不是百分百齐全,而斧头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杠二的想法。 卢岩点了根烟,斧头以前还对他撒过谎,这么想一下也都合理了。 再总结一下就是精神控制什么的这种见了鬼的能力对于杠二来说是主动技能,而对斧头来说基本是被动技能。 王钺终于把碗给洗完了,码好了放在一边,很有成就感地拍了拍手:“洗好了!” “手冷吧,”卢岩抓过他的手搓了搓,“都红了,下回我洗吧。” “没什么感觉,不冷。”王钺迅速地贴到他身上。 卢岩的烟头差点戳到王钺脸上,他赶紧转开头把叼着的烟拿下来,拍了拍王钺的背:“出去转一圈消消食吧。” “嗯,”王钺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正好试一下新鞋好不好走路。” 这鞋不提还好,一提鞋卢岩就有点儿不想出门了。 但王钺已经很积极地跑进屋把大外套裹上了,一脸开心地站在门口等他,他只得掐了烟踩着风火轮带着王钺出了门。 中午的阳光很好,四周一片金黄。 俩人顺着小路一路往村后的山边走,路上碰到几个老乡,都被他俩的鞋吸引了目光。 “好多树,”王钺抱着一棵树仰着头往上看,“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么多树。” “要上山吗?”卢岩过去把他拽开。 “要。”王钺走到了他前面,往山上走了没几步就又开始哼歌。 哼得卢岩有种想抱着树迎风流泪的冲动。 这山不高,顺着村民平时上山踩出来的路往上走二十来分钟就基本到顶了。 王钺明显体力不太好,走走停停,到山顶的时候一屁股坐到一块石头上喘了半天。 “累了?”卢岩站在他身边,这山顶上没有什么登高望远的美景,在耀眼的阳光里往山下看反倒觉得有些萧瑟。 “累,出汗了,”王钺笑了笑,“还有点烦。” “烦?你还会烦呢?”卢岩敲敲他头顶,“烦什么呢?” “你教我首别的歌吧,要不我老忍不住哼这个,烦死了……”王钺皱着眉。 卢岩没说话,伸手从王钺领口里把链子拉了出来,挂在上面的小坠子还是在闪着光,看不出这东西的意义。 他在按钮上试着按了一下,没有任何变化,长按短按,嘭恰恰,嘭嘭恰……都没变化。 “这什么东西?”卢岩问王钺,这东西如果按杠二说的,有密码,那密码怎么输入?就拿这个按钮?那密码得是个什么形态? “不知道,”王钺低头看了看,也伸手按了按,“这个一直戴着,18也有一个。” “是么。”卢岩看着这个坠子,很普通的样子,金属的小圆球,如果没有闪光,和按钮,就一个小钢球。 但如果王钺和18身上都有这东西,那作用就很明显了。 这也许是艺术品们的外挂? 监视器?窃听器? 卢岩按着按钮,凑过去对着坠子:“喂喂,一二三,你大爷你大爷。” “你干嘛啊?”王钺笑了起来,半天都停不下来,“神经病。” 卢岩也笑笑,把坠子放回他衣服里,坐在了石头旁边的地上,屁股下面是厚厚的落叶,这么坐着还挺舒服。 说实话,到乡下来感觉还是不错的,安静,放松,就算心里还梗着不少事,但身体是舒适的。 “我困了,”王钺从石头上出溜下来坐到身边,“想睡觉。” “那下山吧,回去睡。”卢岩准备站起来。 “不想走,累,”王钺拉住他胳膊,“在这儿一会儿睡吗?我觉得好软和啊。” 卢岩用手按了按地:“那你睡吧。” 王钺很开心地蹭着躺下了,枕着他的腿,喊了一声:“舒服!” “再喊响点儿瞌睡就没了。”卢岩靠到石头上,顺手把王钺外套拉链拉到头。 “午安,岩岩。”王钺侧身躺好,手在他腿上来回摸个不停。 “痒,”卢岩用手指在他手背上弹了一下,“光天化日的瞎摸什么呢。” “哦,隔着裤子也不好摸,”王钺收回手揣到外套兜里,“那回去摸吧。” “啊?”卢岩愣了愣。 “行吗?”王钺问。 “……摸呗。”卢岩叹了口气。 王钺不再说话,没多大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卢岩靠着身后的石头,仰起头看着头顶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树杈。 树长得都挺好的,树杈也是纵横交错着跟网似的,把蓝天白云划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格子。 卢岩没有睡意,吃饱了就犯困这种事他基本没有过,因为他基本不会吃饱。 七八分饱有助于保持头脑清醒。 以及完美的……身材。 空气清新,阳光明媚,这会儿风也小了。 卢岩觉得自己这会儿相当神清气爽适合思考。 他决定思考一下。 王钺不会唱歌,在卢岩已经恢复不少的残破记忆里,除了那一句嘎嘎姐,他没有唱过别的歌。 但他却一直在哼哼小螺号这么一首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儿童歌曲。 如果他四岁进了研究所,理论上那样一个研究所里不会出现这样的歌。 那他是从哪儿听来的? 卢岩想了很久,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歌是他自己教给王钺的。 自己居然无聊到教王钺哼哼小螺号! 这什么境界! 卢岩点了一根烟,再次从王钺领口拎出了那条链子。 他虽然无聊的时间很多,但不会因为无聊而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就算是无聊到要教王钺唱歌也不会是这首。 他想不起密码是什么,但也许会给自己留下提示? 卢岩闭上眼睛,6336333,633335323…… 这要是密码,那这密码真够强大的。 但就这一个按钮……卢岩在按钮上连按了六下,然后停了一下,再是两个三下,再六下,再三个三下。 他不能确定这个东西是不是密码,也不能确定密码是不是这么跟发电报似地一直按,但如果他蒙对了,一组按完,应该会有点儿什么提示。 一组按完之后,他停下了,盯着手里的那个小坠子。 但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连灯闪的节奏都没变。 “再试。”王钺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卢岩放下了坠子,“万一对了呢。” 王钺枕着他的腿没有动,过了一会儿说:“沈南在医院。” “医院?”卢岩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说了出来,“哪个医院?” “你试吗?”王钺看着他。 “哪个医院。”卢岩问。 “那个什么青山疗养院。”王钺说。 “我操!”卢岩骂了一句,那个疗养院是个精神病院。 “试吗?”王钺又问,然后偏过头皱着眉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卢岩下意识地捏了捏他的手,“起来吧。” 王钺迅速地把手抽了出来:“你试。” 卢岩想起来这是杠二,叹了口气,拿起坠子,按下了第二组数字,王钺又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你这是感冒了还是这东西起反应了啊?”卢岩看着他忍不住问。 “感冒吧,你干嘛带他到这儿来吹风,”王钺坐了起来,盘腿坐在卢岩对面,把外套的帽子戴上了,“继续。” “你这身体太差了,在研究所没什么锻炼吧。”卢岩按下了第三组数字。 “你认真点,别按错了。”王钺盯着他的手指。 “我能一边唱美国国歌一边给你把长恨歌默写出来,”卢岩继续按着按钮,“这东西是干什么的?斧斧说18也有。” “限制。”王钺回答。 “限制什么?”卢岩的手停了。 “记忆和能力。”王钺说。 卢岩放下了坠子,拿出烟盒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支烟:“你想干什么。” “想要自由,”王钺慢慢抬起头,“不被控制,不被折磨。” 卢岩没有说话。 “你一个人救不出沈南,还有关宁,也没办法带走小斧斧,”王钺看着他,“你要靠我。” 卢岩沉默地抽完了一支烟,重新拿起了坠子,继续按了几下。 王钺不再说话,看着他按着按钮。 最后一组数字按完之后,卢岩看了他一眼:“对么?” 王钺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不对。” 数字肯定没有按错,卢岩对自己这一点很自信。 那说明这个密码不对。 小螺号滴滴滴吹,小螺号滴滴滴吹…… 卢岩脑子跟要起飞的螺旋桨似的转着,感觉自己脑浆都要被转出去了。 不是简谱。 那是什么? 这东西只有一个按钮,只有来回按这个一个按钮。 因为涉及到按的次数不同,能做为密码的只有数字。 但数字不对。 数字不对。 还有什么数字? 为什么要用一首歌来提示数字? 为什么不是一公式,一组字母? 卢岩皱着眉盯着地上的落叶,为什么? 为什么没教王钺歌词只教了曲调? 有风吹过,地上的落叶打着转在他和王钺之间来回飘着。 卢岩心里有些烦躁,落叶在风中飘荡这种美妙的场景在此时此刻完全没有美感可言,一片,两片三片,忽快忽慢地从眼前掠过。 对于脑子里正疯转着小螺号的卢岩来说,这种合不上节奏的忽快忽慢让他烦躁。 他伸手扒拉了一下脚边的落叶。 节奏。 节奏? 节奏! 卢岩猛地抬起头看着王钺。 “怎么,”王钺又冲地上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真的要感冒。” 卢岩一把抓过他胸口的坠子,按着小螺号的节奏开始在按钮上一下下按着。 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滴滴滴吹,浪花听了笑微微……茫茫的海滩,蓝的海水,吹起了螺号,心里美哟…… 一首歌完整地按完之后,卢岩松开了坠子。 坠子在王钺胸前轻轻晃动着。 几秒钟之后,一直闪烁着的灯停了。 卢岩的心跳一阵加速,感觉节奏都按着小螺号来的。 王钺低头看了看坠子,慢慢抬起头,看着卢岩笑了笑。 “对了。”他说。 王钺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卢岩在风里感觉到了某些变化。 无法形容,说不上来是难受还是舒服。 他慢慢靠到了身后的石头上。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跟之前回忆爆发时那种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不同。 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只能找到“苏醒”这一个形容词。 一点点顶开泥土,一点点探出头来,一点点伸展开来。 在他身体里,在他脑子里,渐渐漫延。 王钺的身体轻轻晃了晃,慢慢抬起了手,声音有些发涩:“岩岩。” “啊。”卢岩应了一声,所有的回忆,所有的细节…… 就像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厚重的大门,就像他这几年来都被包裹在迷雾当中,就像这一切阻碍都在这一刻消失…… 所有的迷茫和混乱被一把拨开。 “怎么会……”王钺看着他,眼眶里全是泪,慢慢从眼角滑了下来。 卢岩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别怕,没事。” 王钺低下头,手轻轻颤抖。 卢岩握住他的手,捏了捏,闭上眼吸了口气:“37你出来。” 王钺的手停止了颤抖,从他手里抽了出去。 “对不起,又骗了你,”王钺抬起头,勾起嘴角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无奈,“但你带着王钺一直在躲,我要不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怎么能见到崔逸。” 卢岩盯着他,慢慢站了起,看了看天,转身快步往山下走:“回去,先不要让他出来。” “放心,我会保护好他。” “这个密码重设过了,”沈南把坠子放进熟睡的王钺衣领里,“不能打开,营养液里那点抑制剂根本不够,这东西才能真正抑制。” “嗯,”卢岩点点头,“还有呢。” “没办法改动里面的设置,所以一定不能打开,这东西不光用来控制,”沈南放低声音,“它会把研究所的人引过来,它能准确定位。” “明白了。”卢岩说。 “把我的记忆抹掉,”沈南说,“我不想惹麻烦。” “嗯。” 第三十二章 挣扎 卢岩往山下快步走着, 但没用全速,王钺跟不上。 他有些后悔今天跑这么远到山上来吹风。 也有些后悔今天在山上手欠弄密码。 只是现在想这些没什么意义, 干都干完了。 这密码当初是沈南改的, 卢岩一开始的想法是直接扔掉链子,但沈南研究了一下坠子之后发现坠子跟王钺本身是绑定的。 王钺脖子后面的那条伤疤里有个很精密的感应器, 一旦跟链子失联,就会切断王钺的脑部神经,而他们一时找不到有条件能把这个感应器取出来的手术室和医生。 卢岩当时觉得崔逸一定是看恐怖片儿看多了才会想出这么个损招。 唯一的办法是改掉密码, 让崔逸无法控制王钺。 然后他带着王钺浪迹天涯隐姓埋名买个媳妇儿捡个孩子…… 当然这依旧只是个梦,关宁要斩断wc研究链的决心很坚定,虽然没跟卢岩提过, 但卢岩知道在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的情况下, 她还是依旧让自己接了活,关宁从不做赔本儿买卖, 只能说她是拼上了全部。 再加上就算他带着王钺跑了, 身上这个坠子,第二人格, 没有处理掉的18, 还有崔逸……这些没解决掉, 除非他俩真能跑出地球去, 否则就跟搂着颗定时炸弹没什么区别,不定哪天就炸个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卢岩想过有一天要解开密码,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王钺清掉了记忆, 努力压制了杠二, 但跟他不同,王钺的记忆会慢慢恢复,按他的计划,应该在更安全,准备更充分的时间解开密码。 但看来后面的事并没有像之前安排的那么顺利,杠二应该是影响了斧头,让斧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而一旦斧头拿到了孟婆的那杯特饮,杠二就能成功把潜意识里认定自己已经死亡的斧头合并。 那个一直在干扰着斧头投胎的人,或者是声音,卢岩轻轻叹了口气,也许那就是被杠二压制着着的斧头藏在角落里最后的挣扎。 “二,你为什么这么急。”卢岩听到身后王钺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停下了。 “沈南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王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抓着自己的脚踝有些喘,“万一他出事了,我拿什么跟你交换,等到小斧斧想起来我也许什么砝码都没了。” “现在这种局面你怎么解决?”卢岩看着他,记忆里杠二的目标是18,一心一意要抹掉18成为崔逸心里的唯一,“你要保证我不被控制,就没办法全力对付……” 王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卢岩也没再说下去。 18不需要王钺去对付,如果忽略强大的精神力量,18的身体比37更差,只要不被控制,卢岩就可以杀了18,但必须抢在18弄死王钺之前。 “你要保证沈南和关宁能安全出来。”卢岩说。 “嗯。”王钺笑了笑。 “要我背你么,要抓紧时间。”卢岩看了看时间,他们没多少时间,斧头当初不让他到这里来藏身,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去仓库,还因为那个一直也没找到具体位置的研究所离这里并不算远。 王钺犹豫了一下没出声。 “你脚扭了吧,”卢岩转身蹲到他面前,“上来。” 卢岩背着王钺顺着小路快步走着,虽然他清楚自己身后的不是斧头,但熟悉的感觉还是一点点包裹过来。 “我重吗?” “凑合吧,比一罐液化气重多了。” “我要滑下去了!” “自己往上爬爬……别勒我脖子行么。” “不勒怎么爬啊!” ……卢岩停下了回忆,他不知道会不会被偷窥了思想。 不过王钺在他背上很安静,胳膊搭在他肩上似乎在休息,卢岩的余光可以看到他跟着轻轻晃动的红色棉鞋。 从山上下来之后卢岩一路踩着风火轮小跑着回到了老屋,把王钺放在了床上。 “你注意着点儿动静。”卢岩趴到床前,把床下乱七八糟堆着的破箱子破筐全拽了出来,露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板子。 板子并没有特意锁上,他打开板子从下面拿出了一个背包。 包里是他安身立命的各种枪,他拿出来上好子弹,起身直接从窗口跳到了屋后:“去门口等我。” “嗯。”王钺应了一声。 卢岩把车绕到屋前的空地上,王钺上了车,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我往里开,你抓紧时间。”卢岩把车往村口开过去。 王钺需要时间恢复他一直抑止着的能力,卢岩打算先往更偏僻的地方开。 他虽然并没真正见过王钺和18的能力到底什么样,想像中大概是俩人面对面站着,然后起风,无辜路人逃窜误伤,风刮过之后,一人吐血倒地,另一人潇洒转身…… 不过这种武侠片儿里才会出现的事儿还是尽量不要人多的场合比较好,以避免不必要的围观和伤亡。 “不要什么时候都想着压着斧头,”卢岩有些紧张,边飞快地开着车边拿了根烟出来点上了,“你俩是一个人,分成两半儿你玩不过18。” “知道。”王钺闭着眼睛。 “打不过就控制了然后跑。”卢岩又说。 “嗯。”王钺笑了笑。 车顺着像是被人用炸弹炸过一样的乡间机耕路开了半个多小时,前面已经没法再开车过去了,卢岩把车停下了。 刚要下车,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地里蹲着个老乡。 “操,”他小声骂了一句,转头看着王钺,“能把那人弄……” “已经有人弄了,”王钺偏过头,睁开眼看着他笑了笑,“已经来了。” “这么快?”卢岩有些不能相信,再看看地里蹲着的老乡还是之前的姿势一动也没动,的确像是已经被控制了。 “离得还远,”王钺打开车门跳下车,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抬头看了看天,“18现在很厉害了嘛。” “我要干点事儿。”卢岩坐在驾驶室里说。 王钺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打了个响指。 卢岩开始慢慢倒车:“管用吗,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让你有感觉了还叫控制么?”王钺笑笑。 卢岩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有些出汗,他把车倒到了路边,然后跳下车拧开了油箱盖,从背包里拿出块c4粘在了上面,设好引爆装置,把遥控器塞到了自己的风火轮棉鞋里。 棉鞋的好处就在这儿了,蓬松柔软易推……易欺负。 “是什么?橡皮泥?”王钺问。 “嗯。”卢岩点点头。 背包里的枪被安放在身上各个地方之后,卢岩拿着枪蹲在了田梗边,摆了个地里老乡一个样的姿势。 这个姿势打滚进攻躲避摸遥控器都很方便,一旦局面失控,卢岩打算同归于尽,他对于自己做为一个从小定位就是杀人和不能死的杀手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很感动。 王钺站在路中间,仰脸看着天空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很安静。 卢岩并不确定站在那里的是杠二还是斧头,一旦坠子的抑制被解除,两个人格之间的界限就会变得不那么清晰。 而斧头在感觉到危险时也不会再是纯良无害的小傻蛋状态。 卢岩盯着地上的沙土,四周的静谥有些不合常理,这个季节本该吹得人都哆嗦的风一直没有出现。 “来了。”王钺收回了一直看着天空的目光,盯着来路轻声说了一句。 卢岩握着枪的手指收紧了。 在王钺说完这句话之后,起风了。 卢岩眯缝了一下眼睛,还真是按着自己的想像来么。 这风起来得很猛,跟自然的风不动,硬而没有该有的凉意,在感觉到的瞬间已经卷起了地上的沙土,打在车身上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卢岩突然觉得18脸上的绷带也许就是为了这种情况而缠上的,沙土打在脸上跟被人用砂纸扇了几耳光似的有些火辣辣。 本来很好的阳光随着风渐渐消失,卢岩抬头看了看天空,跟鞋一样夺目的太阳已经看不见了。 但没有云层,而是阴沉沉的雾气,从他们过来时的方向一点点压了过来。 卢岩从背包里摸了副眼镜戴上,往那边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有人或者车的影子,只看到了阴沉浓雾里一片混乱的飞沙走石。 随着风越来越大,卢岩渐渐感觉这世界都慢慢开始变成了黑白的。 唯一的色彩就是两双火红的棉鞋。 “假的,”王钺突然开口,“都是假的。” 卢岩皱了皱眉,他知道王钺的意思,这些看到的感觉到的都是18制造的幻像,但他却无法摆脱。 “你没把我封上么?怎么……”卢岩盯着路那边,努力想要告诉自己这些都是不存在的,但并不成功,眼前依旧是狂风四起昏天黑地。 “这就不错了,密封杯用久了还会漏水呢,”王钺笑了笑,“我也能看到。” 王钺这话的意思大概是他脑子这个密封杯被封过之后再想封就没那么灵光了。 “麻烦你反抗一下,”卢岩咬咬牙,举起了手里的枪,他看到了狂舞的沙石中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我看不清。” 王钺突然一扬手,胳膊狠狠地挥了一下。 风突然小了很多,就像一片混乱的海水里突然出了一个水泡,清亮而干净,卢岩身边的灰暗和沙土被一点点退开。 色彩和光线缓缓回到了他四周,明亮的范围渐渐扩大,卢岩感觉到了初冬寒冷明快的风。 也看到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的那个人影和人影后面跟着的一辆黑色suv。 虽然距离还挺远,但卢岩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站在那里的是18。 被帽子遮掉一半的脸上是厚厚的绷带。 卢岩举枪瞄准了他。 身上有些燥热,额角也冒出了汗珠,尽管知道自己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但每次杀人前那种痛苦的感觉曾经给他带来的强大影响还是让他有些紧张。 但机会可能只的一次。 卢岩稳住呼吸。 在手指准备扣下扳机的瞬间,18突然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同时往前跨了一步。 卢岩的枪口跟着他微微移动了一下,收紧了手指。 18还在看着他。 卢岩勾起嘴角笑了笑,突然把枪口转回了之前18站的位置,对着空气没有犹豫地开了一枪。 18的身体猛地一晃,捂着左肩退了好几步,血从指缝里涌了出来。 王钺就在这时缓缓向前走过去,胳膊再次狠狠地一扬,声音有些沙哑:“18,你看着我。” 随着王钺胳膊这一扬,卢岩眼前清澈如水的空气突然有了变化,他不确定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地看到了王钺前面的空气开始出现了扭曲。 就像水波一样的小旋涡飞快地扭动,再猛地被拉长如同几把没有剑柄的剑,跟着王钺胳膊的挥动以看不清的速度扑向了18。 18捂着肩侧过身,躲开了窜向他脸和咽喉的攻击,但右肩还是被穿透。 “啊——”18松开了捂着肩的手,吼了一声猛地蹲下一掌拍在了地上。 卢岩只觉得随着他着一巴掌,脚下的地都有些震动,飞沙走石再次扑而来,卢岩觉得自己呼吸都开始有些困难。 他再次举起枪,18受了伤,还要应付王钺,这时他的位置应该没有变化。 但就在他开枪的瞬间,18突然抬手往他这边指了一下。 “我……”卢岩只觉得一阵巨大的疼痛袭来,接着就感觉四周的景物迅速暗了下去,眩晕伴着强烈的窒息紧紧包裹住他,他后半句话已经无力再说出口,只能在失去意识之间在心里继续吼完,“……操|你大爷。” 卢岩倒在了地上,王钺没有往那边看,18分神了,控制和进攻都需要力量,一旦被分散就是机会。 他猛往前一扑,带起了一阵狂风。 狂风卷向18,像一双无形的手在18身上狠拍了一下。 18被向后推出了十来米,灰暗和混乱的空间也随着他倒地而开始消退。 “你去死。”王钺盯着他,打了个响指。 18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地上掀起抛向空中,再狠狠地砸到地面上,身体落地时把地上的一个土坎砸出了一个坑。 王钺第二次想要把他抛起时没有成功,18向他撞了过来,他躲开时18跟他擦身而过。 身体并没有接触,但王钺却感觉到了有锋利的东西划过了他身体。 “去死!”王钺带着怒火,回手对着18一扬,18被摔倒在地上,脸上的绷带渐渐渗出了一点点血红,手上裸|露着的皮肤也开始渗血。 崔逸坐在车里,隔着车窗静静看着。 在王钺向18走过去的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车窗:“37。” 王钺的步伐猛地一顿,停在了原地。 “你在干什么?”崔逸的声音很柔和,语速也很慢。 “崔医生,”王钺慢慢转过身,声音里带着颤抖,“我……” “我找了你很久。”崔逸打开了车门。 “崔医生,不要下车。”老罗坐在驾驶座上回过头有些紧张。 “你别下来就行。”崔逸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的那道疤,下了车关上了车门。 车上有屏蔽装置,可以保证车里的人像在研究所里一样不受精神干扰。 但崔逸为自己做了手术,这是研究的第一步,要想控制,第一步就是不受控制,这才是整个研究的价值所在。 “过来,”崔逸向王钺张开双臂,“到我身边来。” 王钺在原地定了一会儿,身体轻轻晃了晃,慢慢走到了崔逸面前。 “是不是害怕了?”崔逸轻轻搂住了他,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为什么要这样?” 崔逸柔和的声音在王钺耳边轻轻传来:“你这样不听话,我会担心。” 王钺慢慢靠在了崔逸肩上闭上了眼睛。 空荡荡的房间,刺耳的惨叫,血淋淋的杀戮…… 害怕,恐惧,绝望。 那些藏在白色衣服和面罩之后的伤害和被伤害。 那些看不见脸的身影,像恶梦一样围绕着他。 唯一能听到的安慰,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柔,唯一能在黑暗中给他抚慰的。 是崔逸。 崔逸掌心的温度,崔逸的声音。 是十几年来地狱一样的生活里唯一的温暖。 是他替37扛下所有痛苦的唯一支撑。 “你听话,”崔逸轻轻在他头发上抓着,“我才会开心。” “为什么……”王钺闭着眼睛,泪珠从眼角滑落,“为什么不是只我一个……我忍下这么多,只想让你开心,只想让你知道我可以……为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崔逸轻声说,“你是最优秀的艺术品,你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18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血已经浸透了他脸上的绷带,指尖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的沙土中。 他慢慢扬起了手。 崔逸闭上眼睛,手在王钺背上继续轻轻拍着:“我们回去……” 第三十三章 再见 王钺靠在崔逸肩上,声音很轻:“我是独一无二的,对么……为什么还要有别的人……” 崔逸没有说话,心里的滋味无法形容。 心疼,不甘,失望,痛苦…… 尽管这个研究的动机是赤|裸裸的贪欲,充满了罪恶感,但对崔逸来说,这个研究本身却有着无穷的挑战,最终的成果也会成为一个奇迹。 无论是37,还是18,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过程满满的都是黑暗,但他依然倾注了感情。 他以为一切都能按自己设计的计划和步骤进行下去,控制,被控制,距离最后的成功只差一步。 而37的失控几乎让他这些年来的心血全部白费,一旦37不再只是无条件服从,就意味着失败,失控了的37无论对研究所还是对18,都是巨大的威胁。 毁掉37是他不愿意做的事,如果有选择……但是他没有选择,现在研究已经被迫中断,37的心里满满的全是对18的愤怒和排斥,而一向顺从的18情绪已经受到影响。 如果不毁掉37,他的努力最终会全部化为泡影。 18扬起手时,崔逸闭上了眼睛。 如果37此时此刻能窥探他的内心,也许看到的是一片混乱。 “听话,”他轻轻揉了揉王钺的头发,“我们回去,你还是我最好的……” “艺术品吗?”王钺闭着眼睛笑了笑。 18悄无声息地狠狠一挥手,静谧得几近凝固的空气中突然浮现出无数黑色的小点,细如针尖。 这些密密麻麻的黑点在瞬间被拉长,再聚集,在空中短暂停顿之后,如同满弓离弦的箭束,划出一划黑色的弧线对着王钺后颈的位置射了出去。 “可惜,”王钺突然闭开眼睛,右手打了个响指,已经距离他后颈只有两寸的黑色箭束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猛地停在了空中,“不是唯一的。” “37……”崔逸的手从他身上滑了下去,身体慢慢地向后,靠在了车上,他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绝望和难以言表的失落写在眼神里,“你还是……” 崔逸的话没有说完,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痛苦的粗重喘息。 王钺的手臂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身体。 “我不管什么研究,我不管什么艺术品,我要的只是唯一,我扛下所有痛苦和折磨要的只是唯一……如果不是,”王钺贴近他耳边,泪水从眼角大颗地滑下,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那就算了,我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 崔逸吃力地抬起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已经没办法再发出声音,只是动了动嘴唇:“对不起。” “再见,崔医生。”王钺说完抽出了自己手。 崔逸慢慢滑坐到地上,眼睛渐渐变得无神。 血从他胸口喷射而出,染红了王钺身上的衣服。 “不要——”18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费力地想要站起来,但没有成功。 他咬牙用力挥了一下胳膊,黑色的小点再次出现在空气里。 但没等这些小黑点聚集在一起,王钺转过了身。 随着他的转身,小黑点突然聚集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团黑雾扑向了18。 但就在黑雾要扑到18脸上时,王钺的身体突然僵了僵,慢慢地低下头跪在了地上,手撑着地。 黑雾渐渐消失在空气里。 “哥哥……”18看着他,很长时间之后很轻地叫了一声。 王钺没有说话,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 身后的黑色suv在这时发动了,开始快速往来路退过去,准备掉头。 “别让他走!”卢岩的声音突然响起,“斧斧!别让那车走!” 王钺抬起头,看着卢岩,眼里全是担心:“你……” “完事儿了再看,别让他走!”卢岩捂着肚子大声喊,伸手摸到了自己棉鞋里的遥控器,距离有点远,一开始那车就没有停得太靠近。 王钺回过头看着已经掉了一半头的车,声音很低地开口:“你不能走。” 之前停在一边的沈南的那辆车突然像是被起重机吊了起来,接着在空中被抛向了那辆黑色的suv。 黑色的suv在这时突然加了速,在被砸中的瞬间往前窜了出去。 “去你妈的居然改装。”卢岩想也没想地按下了遥控器。 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气浪带着火焰和黑烟腾起。 卢岩下意识地往王钺那边扑想要护住他,扑了两步之后发现身边干干净净。 他们如同置身一个真空地带,所有的爆炸,跟着一团团火球和黑烟腾起的汽车碎片都被隔离在这个空间之外。 卢岩百忙之中还抽空往蹲地里的老乡那边看了一眼,不得不佩服王钺的细心,居然给老乡也套了个无敌。 几分钟之后,四周回到了安静,安静得卢岩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18吃力地喘息声。 “哥哥。”18看着王钺,脸上厚厚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 “嗯,”王钺摸了摸他的手,依然是血,“疼吗?” “疼。”18声音有些颤。 王钺皱着眉,抬着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杀了他。”卢岩站了起来。 王钺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卢岩。 “他不能活着,崔逸死了,没人控制得了他。”卢岩捂着肚子,不知道为什么他醒过来以后肚子就一直很疼,可能是趴地上受凉了? 18的手很凉,在王钺的手心里轻轻抖着,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王钺低头看着他:“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就以前你让我听的那首。” 18轻轻点了点头。 “i\''m beautifulmy way……”王钺开始唱,手指在18额头上划过,然后摘下了18挂在脖子上的链子。 “cause god makesmistakes……”王钺拿着坠子看了看,扬手抛向空中。 坠子在空中炸开了一朵金色的小花之后消失了。 18一直看着王钺的视线渐渐变得涣散,最后失去了焦点。 王钺没再说话,沉默地处理现场。 卢岩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看着炸得乱七八糟的车,还有尸体,在王钺的手下一点点化成灰烬。 他觉得这场面比之前王钺和18打架看着还要惊心动魄。 当一切都变成灰飘散在风里时,卢岩轻轻叹了口气,点了根烟:“咱这算是给pm2.5做贡献了……” 王钺站在路中间没有出声,静静站了几分钟之后,突然踉跄了一下。 卢岩跳了起来,在他倒地之前接住了他。 呼吸脉搏都正常,卢岩拍了拍他的脸:“斧斧?” 王钺没有反应,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样,呼吸也很平缓。 卢岩在他身上摸了摸,拉开外套拉链时他看到了里面的t恤上有血迹。 “操。”卢岩掀开t恤,看到了三条从胸口延伸到肚子上的血口子,伤不算太深,但很长,血也出了不少,但已经开始凝固。 地里入定的老乡动了动,站了起来,卢岩看了他一眼,抱着王钺站了起来,冲老乡喊了一声:“大叔,你们这儿卫生所在哪儿?” “啊,下西村有个大点的。”老乡往路那边指了指。 卢岩租的那间老屋在上西村,跟下西村中间隔着一条河,到是不远。 但是从这里回村子里……对于横抱着一个人的卢岩来说,挺远的。 走了一段他停了下来,王钺一直很喜欢自己这么打横抱他,但这姿势跑长途实在有点儿太辛苦。 他撕了王钺的t恤把伤口大致包了一下,脱下自己的衣服套到王钺的外套上遮住那些血迹,再把王钺背到了背上。 这就轻松多了,卢岩踩着风火轮又是一路小跑,感觉今天自己尽小跑了。 跑回老屋之后王钺还在睡,卢岩把他放到床上,检查了一下伤口,还有点渗血。 他用被子把王钺盖好,跑到房东老头儿家借了辆破自行车,一路丁当响着直奔下西村卫生所,买了点药和绷带再丁当着回到老屋。 把王钺的伤口都处理好了之后他才松了口气,还自行车的时候顺便在房东家买了只果园鸡拎了回来。 杀鸡拔毛,把鸡给炖上了,他站在灶台前才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儿累了。 回屋里拿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点了根烟,看着飘起来的蓝色烟雾发愣。 之前发生的事,以一切都化为灰烬做为结束,但直到现在,卢岩的脑子里还不断回放着一个个片段。 感觉跟做了一场梦似的。 其实这场梦并没有做多长时间,到现在太阳才开始落山,村里人做饭的炊烟也刚陆续飘起。 但在卢岩感觉里却过了很久,从他被18一阳指戳倒在地到现在,就跟过了好几天似的。 而王钺这一睡不起的样子看起来势头强劲,一只鸡炖好了,他还在床上呼呼睡着,还带着轻轻的鼾声。 卢岩试着叫了他两次,都没有反应。 卢岩又跑了一趟卫生所,借了血压计什么的测了测,除去醒不过来之外,王钺一切正常。 也许是太累了。 卢岩喝了两碗鸡汤,把剩下的鸡汤热了热放好,躺在了王钺身边。 他也累了,还困,就像是什么重大任务完成了一样全身发软,他拿过王钺的手握着,在他手心里一下下轻轻捏着,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早上醒的时候,卢岩觉得有点儿喘上不上气,睁开眼发现王钺胳膊搭他胸口上,腿也甩到了他身上。 会翻身了? “斧斧?”卢岩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拿下去,把王钺推成平躺着,“醒了?” 王钺皱了皱眉,哼哼了两声,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又很快地闭上了。 “还睡?”卢岩有些无奈,掀开他衣服看了看伤口,“我给你换药啊?” 王钺没有反应。 卢岩叹了口气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帮王钺换了药,感觉自己跟伺候皇上似的。 王钺这不知道要睡多长时间,卢岩虽然知道他身体没什么问题,但心里却一直有点没底。 杠二杀了崔逸之后,人格就一直是斧头了,那现在杠二倒底什么状态?醒过来之后两个人格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去热鸡汤,你要不要吃点?”卢岩实在叫不醒王钺,只得抛出了食物大招,“果园鸡,炖了挺长时间的,汤很甜……我拿过来给你闻闻?” 卢岩进厨房把鸡汤热好了,用个大碗盛了,端着碗刚一转身,猛地发现王钺站在厨房门口。 “哎!”他手里的汤碗差点摔了,“怎么突然就起来了啊!” “你不说喝鸡汤吗?”王钺走进厨房,低头闻了闻鸡汤,“好香啊。” “你别动我给你拿出去,”卢岩把汤拿到屋里桌上放好,回头看了看王钺,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不能确定眼前站着的是斧头还是杠二,“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有点儿扯着疼,”王钺掀起衣服指了指自己的伤,坐到了床子旁边,“还有点晕。” “一会儿吃点儿消炎药,”卢岩坐在他对面,“别的地方呢?” “挺好的,”王钺低头喝了口汤,“好喝。” “斧斧。”卢岩试着叫了他一声。 “嗯?”王钺捧着碗一边喝汤一边抬眼看着他。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卢岩问,这是斧头没错,但状态跟平时傻呵呵的斧头差别有点儿大。 “没,”王钺垂下眼皮继续喝汤,一碗汤都灌下去之后才放下碗抹了抹嘴,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很长时间,“我杀了18。” 说完这句话之后卢岩看到了他眼里闪着的泪光。 “这不怪你,”卢岩赶紧过去搂住他的肩,在他头上揉着,“这不是你的错。” “崔医生说,18比我小好多岁,”王钺靠在他身上,声音很低,“以后我就是哥哥了……” “嗯。”卢岩记得18对着王钺叫的那声哥哥。 “他长得挺可爱的,”王钺声音还是很低,听不出情绪,“比我爱说话,我们聊天的时候都是他在说,可烦了……” “嗯。” “我想睡觉。”王钺说。 “那睡,睡吧,”卢岩把他抱到床上放好,“再睡几天,你就可以穿着小高跟鞋跟那群小猪一块儿跑了。” “嗯。”王钺闭着眼睛笑了笑。 王钺这一觉睡得卢岩有点儿心惊胆战,整整两天,没有醒过,吃喝拉撒全都省略了,连姿势都没变过。 这次别说弄醒他,卢岩把满汉全席菜单背了一遍都没能让王钺醒过来。 “再睡不变猪要变植物人了你知道么?”卢岩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守在桌边,时不时给王钺翻个身,“久睡床前无孝……夫,你懂么?再不醒我走了啊。” 卢岩说的是实话,是得考虑离开这里的事了。 崔逸和18都已经没了,车里那个不知道什么人的也死了,研究所的这个操蛋项目关键的环节已经全毁了,但出钱做这个事的人还在,这么多年大把投入的金钱和物资,就这么打了水漂,没人能咽得下这口气。 在老屋已经呆了三天,这是极限,再不走连沈南和关宁都会有危险。 卢岩把东西都收拾好,出门去房东老头儿家把他家放着没用的旧农用车给买了下来,打算就用这车把王钺弄走。 回到屋里的时候,卢岩一眼就看到了王钺睡觉的姿势跟出门前不一样了,他跑到床边:“祖宗,醒了?” “嗯。”王钺闭着眼睛应了一声,把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卢岩赶紧配合着弯下腰,王钺搂住了他。 “能动吗?”卢岩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咱们得走了。” “能。”王钺一手勾着他脖子,一手揉了揉眼睛。 “那你起床洗个脸,”卢岩捏捏他下巴,“我买了辆车,一会开车走。” “看到你真好。”王钺看着他。 卢岩笑了笑,犹豫着问了一句:“他呢?” “谁。”王钺慢慢坐了起来。 “二,你知道二是谁吧。”卢岩拿过衣服给他穿上。 “知道,”王钺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愣了会儿,指了指自己,“他在这里面。” 卢岩没有说话,看着他。 “他不会再出来了,”王钺笑了笑低下头,“崔医生死了,他就不会再出来了。” 卢岩摸了摸他的头发:“不会再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王钺抬头看了看他,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肚子上:“我是我,也是他。” 卢岩手抖了一下,推开王钺,扳着他下巴:“别吓我,你是谁?” “我是斧斧,”王钺弯着眼睛笑了笑,眼神又有些失落,“他把记忆留给我了。” “等一下,”卢岩有点儿紧张,“你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崔医生还是我?” “你啊,”王钺看着他,“我一直都喜欢你啊。” 第三十四章 你很嚣张啊 王钺慢吞吞洗漱的时候, 卢岩蹲在老屋门外的空地上折腾刚买来的那辆八手农用车。 虽说这车买来也就是从这里开到有班车经过的路上就可以扔了,但王钺身上有伤, 状态看上去也不是太好, 他还是想让车能稳当点儿。 卢岩很清楚王钺的身体素质,尽管有强大的精神力量, 但王钺从小就在研究所里呆着,活动的空间就八平米的“宿舍”,每天的运动就是从“宿舍”走到“活动室”, 还有在“活动室”里的那些折磨…… “你不是说买了辆车吗?”王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 ”卢岩站起来擦了擦手,拍拍车座,“就这辆, 房东家两辆旧的让我挑, 还一辆蓝色的, 我要了这辆红的, 跟咱俩的鞋比较搭。” “你怎么这样……”王钺靠着门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我以为是沈南那辆一样的大车呢。” “别笑了, 一会儿伤笑裂了,”卢岩过去搂着他的肩把他推到车边, “你坐车斗里吧,我给你放张小凳子。” “我想坐前面。”王钺指了指前座。 “前座我得坐呢,开车啊。”卢岩进屋拿了张小木凳放在车斗里。 “那么宽呢, 能坐下两个人了啊, ”王钺坐到了前面的座上, 又往边上蹭了蹭,“你看,我占不了多大地方。” “前面这儿连个抓的地儿都没有,”卢岩不放心,王钺一直捂着肚子,估计是伤口还不舒服,万一再给摔下车,“路这么颠……” 卢岩的话没有说完,身后老屋的门突然哐地一下关上了,他吓了一跳,但是没有回头看,盯着王钺:“你很嚣张啊。” “走吧,”王钺心情似乎还不错,拍了拍车把,又按了两下喇叭,“这个喇叭怎么像鸡叫……” “鸡叫就鸡叫吧,反正用不上,你没看村里的狗见了车都不带让的么,得你绕它,”卢岩坐到他旁边,本来应该坐正中,现在被王钺占掉一半,他只能歪着身体扶车把了,“你扶好。” “嗯。”王钺一手扶住身后的车斗,一手拽住了卢岩的衣服。 卢岩开着车往村口颠着,他开车技术很不错,但第一次在这种路上开农用车,发现这玩意儿挺要技术,拐来拐去的一不小心车轮就会卡到土坑里。 王钺路上想说话,开了两次口都被颠得跟结巴似的,于是不再说话,只是转着脑袋东张西望。 车好容易开出了机耕路之后,俩人同时舒出一口气来。 “脸都震麻了。”王钺搓了搓自己的脸。 “伤口疼吗?”卢岩看了看他。 “还好,”王钺拍了拍红棉鞋上的灰,“一会儿要是路过大点儿的商店去买两双鞋吧。” “嗯?”卢岩愣了愣,“干嘛,你不是喜欢这双吗?” “红鞋是不是挺傻的啊?”王钺偏过头看着他。 也许是杠二记忆的影响让王钺对这双鞋有了新的判断,卢岩笑了笑:“你喜欢就行,穿双绿的也没事儿。” 等班车的地方在县城的路口,到了地方之后班车还要等人,于是卢岩带着王钺找了家鞋店买鞋。 卢岩对于王钺认识到火红的棉鞋太耀眼夺目的事没有多说什么,但王钺重新挑出来的鞋让他再次深刻认识到了审美这东西的确不是一份记忆就能改变的。 卢岩自己挑了双黑色的休闲鞋,王钺挑的是双红白相间的跑鞋,鞋头红的,后面半截儿是白的,界线分明。 “这样就没那么红了吧?”王钺跟着卢岩往班车那边走的时候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上车坐好之后还研究了半天,小声说,“不是全红的。” “嗯,挺好看的。”卢岩拍拍他的腿。 “我们去哪儿?”车开了以后,王钺转脸看着窗外。 “回市里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去青山,”卢岩低声说,“二说沈南在那儿,是真的吗。” “是真的,”王钺也小声说,“到了先吃东西行吗?我好饿。” “行,想吃什么?” “酱鸭,烤翅,炸酱面,烤肉,叉烧……”王钺靠在窗边开始小声念叨,“披萨,章鱼小丸子,肉夹馍……” “来日方长,”卢岩赶紧打断他,“你先挑一个咱俩中午吃成么?” “那就冰淇淋吧,来个大的,”王钺想了想,“海鲜炒面也不错……” “晚安。”卢岩闭上了眼睛。 “其实饺子也不错,一看就很好吃,还有豆馅儿烧饼,不过咸的应该也好吃……” 班车快到汽车站的时候,卢岩看了看王钺,靠车窗上皱着眉还在睡。 “到了。”卢岩在他耳垂上捏了捏。 王钺睁开眼睛扭头往外看了看:“啊,还是村里看着舒服。” “完事儿了带你去乡下种地得了,”车停稳之后,卢岩站起来,用胳膊圈着王钺跟着挤来挤去就跟下车慢了会被罚款一样的人往车门走,“养一窝鸡,再来几头猪。” “还是在城里卖烧烤吧,”王钺扭头笑了笑,“可以边卖边吃。” 下了车之后卢岩没有往远走,就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个小宾馆,这地方人流量大,乱七八糟比较安全。 这宾馆房间还算干净,卢岩拿出李光明的身份证开了个标间。 “不用睡灰尘床啦。”王钺进了屋就往床上一躺,胳膊腿儿一摊,喊了一声。 喊完之后又很快地侧身把身体团了起来。 “扯着伤口了吧,”卢岩过去撑着床,把他轻轻翻过来,“我看看,疼么?” “应该挺疼的,”王钺躺平把衣服掀起来摸了摸绷带,“不过我没什么感觉……” 绷带还缠得很好,伤口也没有再渗血。 卢岩知道这样的伤对于王钺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伤,十几年研究所的生活让王钺对疼痛的耐受力相当高。 “一会儿去药店买点药,吃完饭回来给给你换药,”卢岩低头在他嘴上亲了一下,“今天中午吃清淡点儿,我们去喝粥怎么样?” “好,”王钺点点头,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你刮刮胡子吧。” 卢岩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乐了:“扎手么?” “不扎手,”王钺笑了笑,“会扎脸。” 卢岩没说话,看着王钺的笑容,慢慢伏身,吻在了他的唇上。 王钺很快迎了上来,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 房间里的窗帘没有拉上,阳光很灿烂地洒了一床,卢岩闭上眼的时候感觉四周都是耀眼的金色,让人温暖而放松。 他的手摸到王钺腰上,慢慢往下一路摸到了王钺腿上。 王钺呼吸有些急促地扑在他脸上,带着细小温热的暖意,从耳畔一直痒进了身体里。 卢岩的吻顺着王钺的唇边一点点往下,嘴角,耳垂,脖子,锁骨……他推了推王钺的衣服,吻落在了王钺微微起伏着的胸口上。 正想继续的时候,王钺的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 卢岩愣了愣,王钺没忍住,勾着他脖子开始笑,笑到一半肚子又叫了一声,他笑得更厉害了,捂着肚子:“哎哟……” “得,”卢岩叹了口气,直起身,在王钺屁股拍了一巴掌,“吃饭去,别傻乐了,一会又疼。” 王钺翻身抱着枕头又笑了半天:“我不是故意的。” “等我刮胡子。”卢岩进了浴室,找了一圈,这儿没提供刮胡刀,他又转身出来从包里拿出一把刀。 “你干嘛?”王钺抱着枕头愣了。 “刮胡子呗。”卢岩笑笑,轻轻地把刀抛起来,刀落回他手上之后在他指尖灵活地翻转着,带出一片银光。 “会割到脸的吧?”王钺盯着他的手。 “不会。”卢岩走进浴室,对着镜子慢慢开始刮胡子。 “我帮你刮吧。”王钺在床上喊。 “那才会割到脸。”卢岩说。 “不会,”王钺说得很肯定,“我可以不用手。” “是么,那下回我留好让你用牙啃,”卢岩知道王钺的意思,退出浴室看着他,“把沈南弄出来之后咱俩得好好谈谈人生。” “谈什么?”王钺下了床,走到浴室门口靠着。 “论超能力运用的合理性,”卢岩从镜子里看着他,“斧斧,你会没事儿就看看我在想什么吗?” “不会,”王钺揉了揉鼻子,“太累了。” “我在想怎么样能把你脖子后面那个玩意儿取出来。”卢岩说。 “你不想我用,对吧。”王钺看上去挺平静。 “嗯,我当初为什么去杀你,我为什么让你杀了18,”卢岩放下刀,转过身,“有些东西是不该存在的。” “那你现在可以杀了我。”王钺看着他。 “别废话,”卢岩笑笑,“我要舍得我早杀了,现在就是在跟你讲道理。” “你一开始是想杀我的,没有舍不得,”王钺走进浴室,坐到马桶盖上,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么。” 卢岩没说话,王钺这话没说错,只是他在跟王钺第一次正面接触时就知道了一般杀手不可能杀得了王钺,以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的目标来培养的杀手也不行。 所以在王钺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他答应了,甚至不是缓兵之计,仅仅是为了保命。 带着王钺看看研究所以外的世界。 不过这世界太奇妙,一但开始看,那就完全停不下来了…… “其实我对之前来杀我的每个人都问过那句话,”王钺站起来走到卢岩面前抱着他,“可以晚一点杀我吗,只有你答应了。” “我怕死。”卢岩笑笑,扯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泡沫。 王钺仰起头看着他:“你比他们都好看。” “这也是你没弄死我的理由?”卢岩低头在鼻尖上亲了一口。 “嗯。”王钺点点头。 “我问你,”卢岩其实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以前就想问,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我喜欢你这事儿……你有没有控制过我?” “没有。”王钺回答。 “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卢岩啧了一声,“你知道么,我从小到大,除了青春期的时候梦到过关宁还给吓醒了之外,就没有过这种想法,对谁动真感情对于我来说很难……” “不信就不信。”王钺有些不满地说。 卢岩还想说什么,放在洗脸池旁边的刀突然弹了起来,刀柄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嘿!”卢岩捂着脑袋喊了一声,“说就说啊,不带开挂的!” “反正我没有。”王钺对着刀踢了一脚。 “没有就没有呗,”卢岩看着王钺一脸郁闷的表情有点儿心疼,“我也没说就有,就随便问问。” “你喜欢我有什么奇怪的,我又不丑,也不讨厌……还这么喜欢你。”王钺皱着眉。 “是,没错,”卢岩抱紧他,下巴在头顶上轻轻蹭着,这个问题也许并不需要准确答案了,反正现在就算告诉他当初是被控制了,他也不可能扔下王钺,“还这么可爱,我不喜欢你喜欢谁啊。” “嗯,”王钺点点头,“吃什么粥啊?” 卢岩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半天才说:“随便你,不吃海鲜粥就成。” 汽车站附近没什么好馆子,更没有喝粥的地方,卢岩转了半天才找到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小店,点了两个清淡的菜,给王钺要了一盅鸽子汤。 王钺大概是因为饿了几天,食欲相当好,对于卢岩只点了份豆腐和笋子这样清淡的食物完全没意见,一大盅鸽子汤没到五分钟就吃完了。 “吃不下了怎么办?”王钺摸了摸肚子,“全是汤,一下就饱了……” “那就不吃了呗,”卢岩慢慢地夹着菜吃着,“饿了我再出来给你买。” “一会儿吃个冰淇淋行吗?”王钺托着下巴很期待地看着他。 “大冷天儿的,”卢岩看了看窗外,“你胃会受不了的。” “那吃个刨冰呢?”王钺很执着。 “有区别么?这会儿也没有刨冰卖啊。”卢岩有点儿无奈。 “没有啊……那就还是冰淇淋吧,”王钺眼睛很亮,“香草的,牛奶的,蓝莓的,巧克力的……” “……行吧,但先说好,你就吃一口尝个味儿就得了,你这小体格经不起折腾。”卢岩低头扒拉了几口饭,招手叫了服务员结账。 从饭店出来,卢岩带着王钺转了两个超市才买到了冰淇淋,牛奶和巧克力的。 “一个味儿一口。”卢岩把盒子打开递给他。 王钺很兴奋地拿着小勺一边舀了一勺吃了,刚咽下去就打了个冷颤,闭着眼喊了一声:“啊!” “冰吧?给我。”卢岩拿走了他手上的盒子。 “好吃,再吃一口吧。”王钺凑过来。 卢岩犹豫了一下,从中间舀了勺双色的喂到了他嘴里,然后咬牙低头把盒子里的冰淇淋里几口都给吃了,脸都冻麻了:“行了,没了。” 吃到冰淇淋的王钺心满意足,暂时也没有再提出要吃别的东西,跟着卢岩在街上晒着太阳慢慢溜达。 “晚上我们去疗养院。”卢岩仰起头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太阳。 “嗯。”王钺应了一声。 “知道关宁的情况么?”卢岩在他脑袋上扒拉了一下,一阵风吹过,有一撮头发被扒拉得立了起来,卢岩看着有点儿想笑。 “不知道,”王钺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你真烦人。” 卢岩在路边报刊亭找了个投币电话,拨了关宁的号码。 提示这个号码已经是空号。 卢岩想了想,拨了另一个号,这号码他很少打,这是关宁的保密号码,只有留言功能,有紧急的事时,关宁会留言在这个号码上。 电话接通了,提示音响过之后,卢岩听到了关宁的声音。 只有短短的三个字,福三狗。 “靠,”卢岩听到这名字就有点儿郁闷,“还叫个没完了。” “你就没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王钺站在一边说了一句。 “闭嘴啊,”卢岩板着脸看着他,但没绷几秒就乐了,“真没一个好听的吗?” “卢岩还凑合。”王钺想了想,很严肃地回答。 “还是王钺最好听。”卢岩也严肃地说。 “嗯。”王钺点点头。 关宁留下的这三个字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刺激卢岩,这三个字的意思只有卢岩自己清楚。 关宁说的是个地址。 那是个山清水秀的私人农场,最初关宁训练他的地方,在他拼上性命换到卢岩这个名字之前呆的地方。 第三十五章 章鱼小丸子 卢岩挂掉电话之后买了张报纸, 打算带着王钺回旅馆。 “我们散会儿步吧,”王钺拉了拉他胳膊, “吃完饭不都要散散步吗?” “好, 那消消食,”卢岩往四周看了看, “那边有个旧货市场,去那儿转转吧,有时候能有点儿好玩的小东西。” “嗯, 消了食还可以吃点别的。”王钺摸摸肚子。 “……还想吃什么?”卢岩真觉得自己当初要是用食物引诱, 估计王钺也一样不会杀他。 “不知道,看到了才会想起来。”王钺笑着说。 “先带你买几套衣服吧,都没换洗的了。”卢岩搂搂他的肩。 “嗯, ”王钺点点头, 想了想又说, “你的钱快花完了吧。” 卢岩笑了:“没花完, 别担心。” 其实带着王钺走进店里的时候, 卢岩挺担心的, 一直在考虑怎么样能在不伤王钺小自尊的同时打败他的审美。 让他欣慰的是,王钺走进店里转了一圈之后, 小声说:“你帮我挑吧,好多啊看不明白了。” “好!”卢岩立马回答。 给王钺挑了两件外套之后他明白了为什么王钺会挑不出,因为店里没有红色的衣服。 为了在不影响美观的基础上尽量挑得让王钺满意, 卢岩把手上挑好的一件黑色外套挂了回去, 拿了件蓝色的。 衣服裤子都买好之后王钺全都自己拿在了手上, 卢岩要帮他拿几袋他都不让。 “我又不抢你的,帮你拿也不让啊?”卢岩看着他一脸满足地拎着好几个大袋子。 “我要自己拿,”王钺晃晃手里的袋子笑着说,“我第一次有这么多衣服啊,以前都穿你的。” 卢岩一阵内疚,之前他带着王钺很多时间都在躲,根本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在街上溜达的机会……不过似乎他的确也没想过要给王钺买衣服。 “再买几身去。”卢岩想了想,转身又往回走。 “啊?”王钺赶紧跟上来,“不用了啊,够了,别买了,花不少钱了。” “没事儿……”卢岩对于王钺还能想着帮他省钱很感动。 “一会儿没钱买吃的啦。”王钺有些着急。 卢岩停下了脚步。 “我想吃小丸子。”王钺笑了笑。 “……哦,”卢岩咳嗽了一声,“我们去找。” 说是去散散步消食,结果变成了找吃的。 卢岩拿着两盒热乎乎的章鱼小丸子有点儿无语。 “帮我拿一下吧。”王钺终于把一直抓在手里的衣服袋子递给了他。 “慢点吃,烫。”卢岩放了一盒在他手上。 “嗯,”王钺打开盖子,闭着闻了一下,“好香。” 王钺拿着竹签吃丸子的样子让卢岩看着有点儿心疼,王钺以前基本不会用筷子,拿勺也是拿得别别扭扭,卢岩闲着没事的时候教过他,但因为一直让王钺喝营养液,也没机会实践过,现在他拿着两根签子戳东西吃的样子看着跟要捅人似的…… “我帮你捅吧。”卢岩叹了口气。 “不用,”王钺低着头捅了一个丸子,很小心地仰起头把丸子扔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自己吃才有意思啊。” “别掉了。”卢岩提醒他。 “嗯。”王钺笑了笑。 “嘴上全是肉松,舔舔。”卢岩指指他的嘴。 “哦。”王钺有些不好意思地伸舌头舔了舔嘴角。 “还一盒拿回去吃吧,大街上这么吃容易灌风。”卢岩看他这样子估计也不需要再遛食儿了。 王钺点点头,捅起了盒子里最后一个小丸子。 正要往嘴里放的时候,丸子从竹签那头滑了下去,掉在了盒盖上,然后连盒子带丸子一块儿掉了下去。 “啊!”王钺举着竹签喊了一声。 “算……我操!”卢岩刚想说掉了就算了,结果发现盒子掉到了地上,但丸子没有落地! 最后的那颗丸子像是被按了暂停,悬在空中。 卢岩一身冷汗都吓出来了,这不是在下西村上西村的野地里,这是在人来人往的汽车站大街上! “玩溜溜球呢你!”他赶紧把手里的袋子都拎起来挡在了王钺身前,压低声音,“要不就吃要不就扔,赶紧的!” 王钺很快地用手拿过丸子放进了嘴里。 “回去,”卢岩轻轻推了他一把,“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王钺跟在他身边,“我不是故意的,掉地上就少吃一个啊。” “掉了一个我再给你买一盒,你这样让人看到怎么办?”卢岩走得很快。 “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都不会去感觉别人,也不会……”王钺在一边小跑着有些郁闷,“我不是故意的啊,就是一着急……你慢点儿走。” 卢岩放慢了脚步,轻轻叹了口气。 “要不你再把我锁起来呗。”王钺低着头。 “锁也锁不了全部,只能锁大招……” “那你杀了我呗!”王钺皱着眉喊了一声。 卢岩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闷头往旅馆走,王钺也不再出声,低头跟在他身后。 进了屋,卢岩把手里一堆袋子扔到桌上,拉着王钺的手把他按到床上坐下,再把那盒章鱼小丸子放到他手里:“先吃。” “嗯。”王钺还是皱着眉,但手上动作一点儿没犹豫,打开盒子,也没用竹签,直接捏了一个放到嘴里。 卢岩坐到椅子上,点了根烟叼着。 王钺把一盒小丸子吃光了之后,卢岩慢慢吐出一口烟:“你是不是说过想像别人一样生活。” “嗯。”王钺点点头,看着手里的空盒子。 “普通人没这些本事,”卢岩掐掉烟,胳膊撑在腿上,声音放得很缓,“普通人的丸子掉了都掉地上,不会悬空吊着。” “我知道。”王钺垂下眼皮小声说,睫毛轻轻颤着。 “我没说就让你下一秒完全就不用了,”卢岩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那也不可能,但就是想让你稍微悠着点儿。” “我知道了。”王钺声音更低了。 卢岩本来还想说两句,听他这声音又有点儿不放心,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来:“你没哭吧?” “没,”王钺看着他,眼睛还挺亮的,“我尽量试一下吧。” “好的,”卢岩没再继续说这个问题,“还有个事儿。” “嗯?”王钺应了一声。 “你脖子后面这玩意儿,”卢岩摸了摸他脖子后面的那条疤,“我想把它弄出来,主要是因为……我怕你死了,项链要是被人拿走,你就得完蛋。” “谁拿得走。”王钺笑了笑。 “那哪有准儿呢,你想想,这所有的事都是崔逸计划的,他一开始能想到最后事情会变成这样吗?”卢岩轻轻啧了一声,“这链子要是断了,掉地上,咱俩都没发现,哗啦啦还往前奔呢……” “哎!”王钺喊了一声,一把抓住了胸口的坠子,“你别吓我!” “无论什么事,都要尽量慎重点儿,能堵的都给它堵上,”卢岩在他脸上勾了勾,“我睡会儿,晚上去把沈南弄出来。” 卢岩帮王钺把药给换了之后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王钺不再说话,安静地团在他身边,没等他睡着,王钺已经在他耳边发出了轻轻地鼾声。 “心真大。”卢岩偏头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把窗帘给拉上了。 卢岩并没有睡意,只是习惯性地要养养神,顺便想想晚上的事。 沈南被放在疗养院里,具体是什么状态却并不确定,是正常的,昏迷的,还是受伤了? 无论研究是否还能继续下去,疗养院肯定还会有研究所的人,想进入疗养院对于卢岩来说不难,但要把状态不明的沈南安全带出来,就相当有挑战性了。 沈南不是杀手,也没有任何受训经历,就一个技术流的花花公子。 卢岩闭着眼叹了口气,怎么弄出来? 要按以前,卢岩会很有耐心地在疗养院四周转上几天,摸清所有出入口的情况,对方有多少人,在哪里,吃饭休息换班的规律…… 但现在他没有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他再不进去,沈南被灭口了做鬼都得缠着他。 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王钺一直睡到晚饭的点儿才醒了,卢岩已经出去打包了几个菜回来。 “你凑合吃点儿,这会儿我们没时间出去找饭店吃了,”卢岩把菜放到桌上,“你是不是爱喝鸽子汤,专门给你要了一份。” 王钺揉着眼睛下床趴到桌上看了看:“很香!这是回锅肉吗?这个是茄子吧?” “嗯,吃吧。”卢岩抓抓他的头发。 “你不吃?”王钺拿了筷子准备吃的时候发现卢岩点了支烟坐到了一边。 “不吃,吃了东西影响我琢磨事儿,把沈南弄出来再说了,”卢岩抬了抬下巴,“你快吃,一会儿凉了。” “哦,”王钺低头夹了块肉,“我吃不完的,给你留点吧。” “真体贴。”卢岩拿过自己的包,打开了一样样检查里面的东西,枪,绳索,刀,还有点小炸弹什么的,看着挺齐全,这些东西他未必用得上,但有没有这些东西直接影响他的心情。 王钺食量还是不大,心满意足地吃饱之后菜都还剩了一大半,又都小心地把餐盒盖好了。 卢岩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转了两圈,找了个九十年代香港搞笑片没滋没味儿地看着。 王钺趴在床上倒是看得很愉快,卢岩连嘴角都没动一下,他笑得一直捂着肚子。 卢岩看着他笑成两条缝的眼睛叹了口气,这笑点都低到南半球去了。 傻片儿看完的时候时间过了八点,卢岩收拾好东西背着包带着王钺走出了房间。 王钺换上了新衣服,走路都小蹦着,凡是经过能映出人影的东西,什么镜子玻璃不锈钢牌子他都要瞅瞅自己。 “好看吗?”王钺问他。 “好看。”卢岩点点头,这回答挺由衷的。 他给王钺配的是灰色的休闲裤和蓝色的呢子小外套,不看鞋的话很舒服,出门的时候他还搂着王钺亲了两口来着。 卢岩没有打车,还是老习惯地公汽儿地铁来回倒着到了疗养院。 疗养院远离市区,依山不傍水,但地段却并不僻静,隔着一条街就是两个正在建着的新楼盘。 卢岩带着王钺进了一个楼盘的工地,工人这会儿正好去吃饭,他俩很快地走离路边最近的那栋楼,上了五楼。 “来这儿干嘛?”王钺小声问。 “看看风景。”卢岩走到还没装玻璃的窗户边,从包里拿出个望远望,盯着对面疗养院四周慢慢看着。 “看到什么了?”王钺也往那边看。 “一会儿让你看。”卢岩盯着那边看了几分钟,把望远镜递给了王钺。 “哇!”王钺低声喊,“好近啊。” “门口有辆车,车上大概有三个人,”卢岩从包里拿出枪,“从大门进不去,只能从山那边翻进去,但他们有两个人一直在外面转悠……” “你要……”王钺放下望远镜,盯着他手上的枪,“杀人吗?” “不一定,”卢岩把枪放到腰后,“如果……被拦了的话。” 他知道王钺害怕他杀人,考虑到那天无奈之下他逼着王钺杀了18的事对王钺的刺激不小,他说得很模糊。 “我来吧。”王钺突然说了一句。 “什么?”卢岩愣了愣,“来什么?” “我来,”王钺没等他反应过来,扭头就往楼梯跑,“你有一分钟时间。” “你回来!”卢岩赶紧追上去,“你干什么!” 王钺没有回答,一溜烟地往楼下跑。 卢岩没有走楼梯,从栏杆那里一蹬一跨,直接跳到了下一层楼梯上,拦在了王钺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站着!” “我不杀人,”王钺看着他,“你也不用杀人。” 卢岩没说话,王钺脸上的冷静让他有一瞬间感觉自己面对的是杠二。 “你也做个普通人吧,你从现在开始,我从救出沈南之后开始,”王钺很平静地说,说完之后皱了皱眉,有些着急地补了一句,“好不好啊?” 卢岩看着他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问了一句:“你是谁?” “斧斧啊!”王钺愣了愣突然瞪圆了眼睛,“我是斧斧啊你不认识我了?” “没没没没……”卢岩抱住他,在他背上用力搓了搓,“你突然这么高大上我有点儿不适应。” “不要再杀人了行吗?”王钺把脸埋在他衣服里闷着声音说。 卢岩搂着他没动,这个要求对于他来说其实不算多高,他本来也想着这事过了以后就退了。 但现在他却很犹豫,现在不杀人的条件就是王钺去控制,而他最不愿意的就是王钺再动用这种没天理的能力,这跟用刀柄砸人脑袋不同,跟给章鱼小丸子点穴也不同,这是精神控制。 他没说话,手在王钺软软的头发里轻轻揉着,脑子里在不断地衡量比较。 两分钟之后他松开了手,扶着王钺的肩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弄?” “就让那几个人什么也不知道……”王钺小声说。 “像那天那只鸭子那样?”卢岩问。 “嗯。”王钺点点头。 “不用一分钟,三十秒就够了。”卢岩说。 “好的。” 两人从这个半成品楼盘走到街上,往疗养院大门走过去,距离那辆车和那两个人还有差不多一百米距离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看了过来。 王钺抬了抬手。 “别急!”卢岩赶紧说了一句。 王钺抬手在脸上抓了抓,又放下了。 往那边又走了二三十米之后,那人回了回头,另一个蹲在路边的人站了起来,往车子旁边走了过去。 “现在。”卢岩说。 王钺一扬手打了个响指。 两个人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都站在了原地。 “靠,”卢岩这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王钺控制人,感觉实在诡异,他拉起王钺胳膊往前跑过去,“走。” 这种如同从凝固的时间里穿过的场景让卢岩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儿,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轻松地从对手眼前潜入目标地点,简直是……闲庭信步。 要不是时间场合都不允许,卢岩都想唱两句儿了。 春季里开花十四五六,啊六月六我看不出我春打六九头…… 他拉着王钺冲进了疗养院的大门,扫了一眼旁边指示牌上的地图。 病房在最里面。 “好了,我们去里面。”卢岩拉着王钺靠到了路边的阴影里。 “嗯。”王钺挨着他应了一声。 “累么?”卢岩握住他的手,迅速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保安。 “不累,”王钺摇摇头,“还好。” 病房那边还亮着灯,卢岩看了看时间,带着王钺藏到了假山喷水池后面的灌木丛里。 “等关灯。”他拉着王钺蹲下,轻声说。 “好的。”王钺也压低声音,靠在了他身上。 二十分钟之后,病房那边开始熄灯,几分钟之后一栋楼里只剩下了走廓里的灯光。 “你在这里等我。”卢岩捏捏王钺的手,进了楼之后还要找到沈南,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怕王钺跑来跑去吃不消。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王钺问。 “不知道,要找……”卢岩说到一半顿了顿,“你知道?” “进来我就感觉到了,”王钺闭上眼睛,“18控制过他,还能感觉到一点点……” “在哪里。” “就在二楼或者三楼吧,大概……18死了,我已经快感觉不到了……” “在这里等我,”卢岩捏着他下巴,“听到没?” “嗯。”王钺很听话地点点头,坐在了地上。 卢岩飞快地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口,转身猫着腰顺着树影往楼侧面跑了过去。 崔逸很狡猾,他没有把沈南放在什么隐蔽的地方,而是只放在了楼下几层的普通病房里。 卢岩从楼侧的管道爬了到了二楼,从走廊开着的窗户轻轻跳了进去。 第三十六章 搓澡师傅 卢岩落地时的同时,听到了“喀”的一声。 声音很轻,走廊两边的病房里还能听到没睡的病人念念叨叨,还有唱歌和笑个不停的,但这声音还是被卢岩听到了。 病人打不开门,能打开病房门的,就肯定不是病人。 卢岩迅速靠到墙边,弯腰以最快速度接近了发出声音的那扇门。 刚贴着墙站稳,病房的门打开了。 里面的人刚露出一只手,卢岩就确定了这人不是疗养院的,病人和工作人员都没有黑色的衣服。 卢岩快速从墙边转了出来,借着惯性一膝盖顶在了这人胯|下,这人身体猛地向前,卢岩在他发出声音之前一掌从下往上狠狠地拍在了他的下巴上。 这人只哼了一声,往前倾着的身体又猛地向后一仰,被卢岩力道惊人的这一掌打得整个身体都腾了起来。 屋里还有个站着的黑衣人,卢岩转出来出手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尽管卢岩出手很快,但这两三秒的时间还是足够屋的人拿出了枪。 “你的眼睛要比脑子快,你看到的,就是你要考虑的,”理论专家实践菜鸟关宁曾经说过,“你看到的越多,你成功的机率就越高。” 卢岩看到了屋里的人,左手拿枪,也看到了那人右边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是沈南。 卢岩在屋里的人举枪瞄过来的时候对着自己面前这人狠狠一撞,身体藏到了这人身前。 这人已经腾空的身体被撞得向后飞去,准确地砸在了里面那人拿枪的手上,枪口被撞向了左边,发出一声很低的闷响,子弹穿透同伙的身体打进了墙里。 拿枪的人被撞得退了两步,但并没有倒地,同伙摔到地上之后,他再次举起了枪。 卢岩没给他再次扣动扳机的机会,抬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往上一抬一拧,连惯流畅不卡屏,在那人手上的枪掉下去的同时,卢岩的胳膊肘已经砸在了他肋骨上。 接下去的时间里卢岩有两个选择,拔刀捅进心脏,或者是直接拧断脖子。 这两种选择都很安静快速。 但卢岩最终选择了第三种方式,他抓着那人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了一下,那人很低地闷哼了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 他又拎起中了一枪但正要趴起来往腰上摸对讲机的那位,对着他脖子劈了一掌。 按王钺同学的要求,他没有杀人。 卢岩转过身走到床边,床上的人的确是沈南,闭着眼。 “解决了。”卢岩在他脸上拍了一下,沈南醒着,只是默契地在装睡。 沈南慢慢睁开了眼睛,没往地上趴着的人身上看:“你太凶残了……” “走。”卢岩掀开了沈南身上盖着的被子,在他胳膊上腿上摸了一遍,似乎是没有受伤。 “我动不了,”沈南嗓子有点哑,“给我打了什么针,我动不了。” “多久了?”卢岩把他拽了起来,拉着他胳膊把他扛到了背上。 “进来开始。”沈南有些吃力地咳了一声。 “长褥疮了吧都。”卢岩扛着他出了病房,跑到了走廊窗户前。 “不知道,没感觉,”沈南喘得有些厉害,“要快,马上有人来换班,每天都是这个时间。” 走廊中间的楼梯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卢岩迅速把沈南挂到窗台上,脱下外套往他脑袋上一裹,拎出了窗外。 “对不住了。”卢岩压低声音,一松手,沈南像个麻袋一样落了下去。 楼梯口已经能看到人影,卢岩翻出窗台,手抠在窗台沿上没有松手。 他没有听到沈南落地的声音,往下看了一眼,看到了黑暗中王钺脚上那双鞋上的耀眼白色。 靠!他松手跳了下去。 “不是让你等我么?”卢岩把沈南扛起来,往楼后跑过去,“从后面走。” “我看到有人进去了……”王钺跟在他身后跑着。 “当心别摔了。”卢岩交待了一句。 “嗯。” 疗养院的院墙不高,都是铁栏杆,卢岩蹬着栏杆爬到顶上,把沈南先扔到了栏杆外面。 这回王钺没有帮忙接着沈南,他正努力地往栏杆上爬,没顾得上。 沈南摔到地上,发出一声叹息。 “来。”卢岩抓着王钺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王钺有些费劲地翻过了栏杆,卢岩看了看楼那边,蹬着栏杆跳出了墙外。 沈南身材跟卢岩差不多,体重不轻,卢岩扛着他一路跑到山脚下的小路上时感觉自己跟个逃难的似的。 王钺喘得有点厉害,卢岩停下了脚步,把沈南放到路边,回手往王钺脑门儿上摸了一把,汗出了不少。 “累了?”卢岩低头看了看他的脸色,还算正常。 王钺点点头没说话。 “在这儿歇歇,一会儿我去工地弄辆车。”卢岩拉着他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又摸了摸沈南的脉搏,跳得有点慢,但似乎没什么问题。 “针是每天打么?”他问沈南。 “嗯。”沈南应了一声。 “那你明天应该该就能正常?”他又翻了翻沈南的眼皮。 “应该是。” 休息了两分钟,卢岩把沈南拖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我去弄车,”他看着王钺,“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嗯,”王钺点点头,“要是有人过来怎么办?” 卢岩捏了捏他的下巴:“听沈南的。” “好的。”王钺坐到了沈南旁边。 沈南当初是对王钺能力有着最深忧虑的人,卢岩知道如果不到最后实在避不开了,沈南不会让王钺轻易动用能力。 卢岩潜回了半成品的楼盘里,在工棚附近转了转,找到了一辆摩托车。 开锁,打火,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卢岩开着车冲出工地的时候,屋里的人才刚跑出来。 疗养院那边有些卢岩意料之外的安静,远远地能看到停在大门外的车还没有动,但人都没在四周了。 卢岩把车往小路上开过去,他知道今晚他们可以顺利离开。 就算在这里守着的几人不了解研究所的真相,但让他们守在这里的人会知道,18已经消失了,37有可能还活着,没有人敢贸然行动。 想到这些,卢岩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快感。 用摩托车把沈南弄回旅馆是个技术活,尤其对于王钺来说。 卢岩要开车,沈南动不了,只能靠在卢岩身上,再让王钺摞着坐在最后面扶着沈南。 “你要是扶不动了就说,”卢岩交待王钺,“他摔下去也没事的。” “嗯。”王钺很认真地点点头,胳膊环在沈南身体两侧向前伸过来抓住了卢岩的衣服。 沈南趴在卢岩背上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王钺还算不错,一路上都抓着卢岩的衣服没有松过手,沈南也一直稳稳地靠在卢岩背上没有摔下去。 但卢岩把车一直开到旅馆门口停下了,王钺还抓着他衣服没撒手。 “没事儿吧你?”卢岩感觉有点不对,反手把王钺的手拽开了,借着光看了看,王钺的手冰凉,还保持着抓衣服的造型。 “麻了。”王钺皱着眉动了动手指,甩了几下手。 “你怎么一直没说?”卢岩下车把沈南背到背上,“先回房间。” “停车了才发现麻了的。”王钺笑了笑。 小旅馆的前台对于卢岩大晚上又弄回来一个人并没有多问,卢岩把沈南弄回房间放在了床上。 沈南除了跟高位截瘫似的动不了,有些疲惫之外,别的地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感觉怎么样?”卢岩弯腰看着他。 “晕。”沈南说。 “先休息,明天醒了再细说。”卢岩把他身上的病号服扒了,给他盖上了被子。 沈南没再出声,大概是因为药力作用,没几分钟他就睡着了。 卢岩这才有空拉过王钺的手看了看,来回搓了搓,一直到王钺的手有了温度他才问了一句:“还麻吗?” “早就不麻了,”王钺靠在桌边笑了笑,表情看上去挺享受,“沈南睡着了吗?” “嗯,也可以说是晕过去了。”卢岩回头看了看沈南,突然有点感慨,要是这回没能把沈南弄出来,这么一天一针地打下去,沈南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真的不敢想。 “我困了,”王钺小声说,“我们睡一张床吗?” “嗯,不然你是想跟沈南睡一张床么,”卢岩把王钺推进浴室,“我帮你擦擦,伤口好了就可以洗澡了。” “我身上有没有怪味儿啊?”王钺有点担心。 “我闻闻,”卢岩笑着帮他脱掉外套,凑到他脖子边上闻了闻,“没有,一身药味儿。” “啊,被药味儿盖住了吗?”王钺松了口气,“还好。” “本来也没有,这么冷的天儿,”卢岩小心地把王钺的t恤也脱了,摸了摸他有些瘦的肩,“你得好好休养休养了。” “怎么休养?”王钺回过头。 “吃了睡,睡了吃,”卢岩笑笑,“先长胖点儿再说。” 卢岩用毛巾浸了热水,在王钺背上一下下轻轻擦着,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动作不太熟练。 其实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伺候一个小孩儿。 “沈南的记忆也恢复了,”王钺胳膊撑着墙,看上去很舒服地闭着眼,“他不喜欢我。” “他一直都不喜欢你,”卢岩捏捏他的肩,毛巾避开王钺背上的绷带擦了擦他的腰,“他就那样的人。” 王钺身体猛地扭了一下,笑出了声:“痒,别碰我腰。” “站好,”卢岩把他转了过来,搓了搓毛巾继续在他胳膊上擦着,“其实沈南不是不喜欢你……” “他不喜欢研究所做的事,”王钺搂住了卢岩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所以就也不喜欢我了。” 卢岩搂搂他的腰,举着毛巾:“你别乱动成么,还擦不擦了啊?” “不擦了,痒痒的。”王钺仰起头冲他笑笑。 “你怎么这么烦人呢,”卢岩笑着把他抱到洗手池上坐着,“你说我多难得伺候一次人。” 王钺还是笑,腿绕他身后勾着:“我帮你擦吧。” “我擦个屁啊,我一会儿直接洗澡了。”卢岩在他腿上摸了摸。 “擦吧,我帮你擦擦,”王钺拽了拽他的衣服,“挺好玩的,我帮你擦完你再洗嘛。” “这有什么好玩的,你要想帮人擦我给你介绍个地儿,”卢岩有些无奈地脱掉了上衣,把毛巾搓好放到王钺手上,“澡堂子里有专门干这个的,搓澡师傅,你可以去。” “帮别人擦?”王钺举着毛巾。 “算了你擦我吧,”卢岩指指自己,“使点劲儿。” 王钺很卖力地在他胸口上用毛巾搓了几下,又停下了盯着看。 “看什么,在仓库那阵儿估计能搓下泥来,”卢岩在他脸上弹了一下,“今儿肯定没戏,别瞅了。” 王钺用手指按了按他胸口:“我喜欢这里。” “流氓。”卢岩乐了。 “还喜欢这里,”王钺又按了按他肚子,“肌肉很好摸。” “嗯。”卢岩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王钺指尖在他身上触碰带起的酥麻很快窜开。 他盯着王钺看了看,在他腰后轻轻摸了一把,手挑起王钺的下巴吻了下去。 王钺愣了愣,在他探进嘴里之后才很快地迎了上来,柔软湿润的感觉顿时包裹住了卢岩的舌尖。 王钺没有羞涩,但凡亲密接触开关被打开,他就会立刻全力投入。 诚实而专注直白的反应让卢岩无法抵抗,相当享受。 王钺的喘息,收紧的胳膊,缠着他轻轻蹭着的腿,很快勾起了他身体里的火苗。 他的手在王钺光滑紧绷的皮肤上缓缓游走摩挲,顺着腰,腿,一直向下握住了王钺的脚踝,往向轻轻一拉,王钺的身体顺着向后半躺着靠在了镜子上。 卢岩松开他的唇,在他下巴上脖子上一连串地吻了下去。 王钺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细小的呻|吟,卢岩的吻落在他胸口时,他很低地哼了一声,身体微微地挺了一下,腿也跟着抬了起来夹住了卢岩的腰。 卢岩抓住他的胳膊,唇在他胸口缓缓轻移,舌尖在他皮肤上打着圈。 “嗯……”王钺的喘息里带出一声低吟。 卢岩直起身,解开了王钺裤子上的扣子,伸手准备拉开拉链的时候,看到了王钺身上缠着的绷带。 “靠。”卢岩停了手,小声骂了一句,觉得自己是不是憋太久了差点儿不管不顾。 “怎么了?”王钺用腿夹了夹他,小声问。 “等你伤好了的,”卢岩伏身吻住他,狠狠在他嘴里翻搅纠缠,手在他腰上腿上屁股抓揉着,半天才松开了,“我先憋着吧。” “那我呢?”王钺看着他,“我也憋着啊?” “废话……你还想怎么着啊?”卢岩把他拉起来在洗手池上坐好,“你现在伤没好呢。”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王钺拉了拉裤子,“你先开始的,现在又这样……” “我错了,我这不是冲动了么,”卢岩抱着他在他头发上揉了揉,“再说沈南还在外边儿呢。” “那我怎么办。”王钺有些郁闷地垂下眼皮往自己身下瞅了瞅。 卢岩伸手摸了摸:“一会儿就……下去了,我也一样啊。” 王钺低着头没说话。 卢岩看着他轻轻颤着的睫毛,过了几秒钟一咬牙:“靠,我帮你弄。” “嗯。”王钺很快地应了一声。 卢岩伸手拉开了他裤子上的拉链,把他内裤拉下拽了拽。 手刚要握上去,他突然听到外面房间里似乎有声音,王钺也在这时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沈南醒了?” 卢岩迅速一把把王钺抱了下来,靠到墙边,他觉得自己真是色字当头,刀砍下来了估计都发现不了。 “卢岩。”外面传来了沈南的声音,声音有些低,透着虚弱。 “我……靠,”卢岩松了口气,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洗澡呢,你醒了?” “洗完了说吧。”沈南说了一句,不再出声。 “吓死我了,”王钺在身后舒出一口气来,“裤子都掉了。” 卢岩回过头,王钺正弯腰把滑掉脚面上的裤子提起来,他差点儿笑出声,在王钺脑袋上抓了一把,轻声说:“腿挺漂亮。” “现在好了,不用弄了,”王钺低头拉好拉链,“下去了。” “你伤快点儿好就行了,”卢岩亲了亲他脑门儿,“我去看看沈南。” “嗯。”王钺拍拍裤子。 沈南闭着眼躺在床上,卢岩走到他旁边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你老板呢?” “嗯?”卢岩对于沈南一睁眼就问关宁有些意外,“躲起来了。” “你是不是要去找她。”沈南说话有些吃力。 “是。”卢岩在床边坐下。 “不要去,”沈南闭了闭眼睛,“我被转移到疗养院的时候听到了……研究所几辆运材料的车都被……炸了,你懂我意思吗。” 卢岩沉默了几秒钟:“懂,关宁他们现在不惜一切代价。” 关宁那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要清除掉研究所的成果,37和18,为了这个目标已经牺牲了很多。 而现在…… “她知道37还活着,”沈南说,“你不能让关宁找到你。” 第三十七章 放马过来 卢岩一夜没怎么睡着, 整晚都能听到耳边王钺轻轻的鼾声,脑子一直转着没停过。 一大早天刚亮, 沈南和王钺都还在睡着, 他起床出门到汽车站里的小超市买了盒巧克力。 回到房间吃完了两块巧克力,王钺翻了个身, 哼哼唧唧地揉着眼睛醒了,睁眼盯着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吃什么?” “巧克力,”卢岩看了看还没醒的沈南, 放低声音, “你去洗脸刷牙。” “嗯,”王钺在几秒钟之内由迷迷瞪瞪变成了神清气爽,跳下床一溜烟跑进了浴室开始洗漱, 刷牙的时候还含糊不清地探出头来问了一句, “巧克力什么味儿的?” “榛子味儿。”卢岩看了看巧克力的包装。 “好。”王钺缩回脑袋继续刷牙。 “好什么好, ”卢岩笑着叹了口气, “说得跟你吃过似的。” 沈南的呼吸有了变化, 卢岩看着他, 几分钟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动一下。”卢岩说。 沈南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动了动手, 把胳膊放到了被子外面:“发软。” “太长时间没动了,”卢岩过去隔着被子给他捏了捏腿,“你中午之前得活动开了。” “嗯。”沈南应了声。 “我要一辆车, ”卢岩轻声说, “你那辆改装过的。” “嗯, ”沈南睁开眼睛,“还有呢?” “三天之后给我找个医生,”卢岩往浴室那边看了一眼,“你以前不是说过能找到吗?” “我是说可能……”沈南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不要可能。”卢岩拉了他一把,把枕头塞到他背后。 “我真不能确定医生能找到。”沈南看着他。 “找不到医生就找兵长,”卢岩坐到床边点了根烟,“你看着办。” “你现在清醒吗?”沈南皱着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拿掉他脖子后面的东西不表示他能力会消失,也有可能是拿掉了唯一能限制他能力的东西,如果真是这样,就意味着……” “他的能力再也没有任何约束,”卢岩狠狠抽了口烟,“这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赌一把。” 沈南看着他没有说话,很长时间之后再靠着枕头叹了口气:“以前就觉得你不合适做杀手。” 卢岩笑了笑,低头抽着烟,不再说话。 会说杀手s不合适做杀手的,大概只有沈南了。 王钺从浴室出来,看了他俩一眼就直奔桌边,拿了几块巧克力坐到床上慢慢吃着。 沈南枕着胳膊,偏过头看着低头认真吃巧克力的王钺,把腿弯起又放直,来回活动着。 王钺吃完三块巧克力,又下床去拿的时候,沈南碰了碰卢岩:“你要车干嘛。” “游车河。”卢岩叼着烟。 沈南一向不多问卢岩的事,他要做什么,要怎么做,他从来不管,今天是头一回这样追问:“是要去找关宁吗?” 卢岩没说话。 沈南坐了起来下了床,在房间里慢慢地走了几圈。 “带他一块儿去么?”沈南停在卢岩面前。 卢岩看了看王钺:“不带,你帮我养他几天。” “为什么不带我?”王钺猛地抬起头,“我要一起去,我不会拖后腿!” “如果关宁给我们下了套子,带着你去了,”卢岩走到他床边,弯腰撑着床,“路上来个炸弹什么的,你一样会死,陷阱,暗算,这是关宁的强项。”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王钺皱着眉,声音有些大。 “我说的是如果,如果她没有,如果她真的出事了呢,”卢岩看着他,声音很轻缓,“我当初跟她走是自愿的,她没有骗我,没有拐卖我,我混到现在……她对我还不错,也豁出命救过我,懂么?” “我可以一开始就防着,”王钺看着手里的巧克力,“我一开始就防着,谁能动得了我!” “知道为什么关宁想要清理你么?”卢岩摸摸了王钺的头发,很有耐心。 “知道。”王钺掰了一小块巧克力放进嘴里。 “那就不要再给她非杀你不可的理由了。”卢岩从他手里拿了块巧克力吃了。 “可是……”王钺似乎还是转不过弯来,抓着卢岩胳膊不松手。 “关宁要杀的是你,不是卢岩,”沈南在一边开口,“懂了吗?” 王钺扭头看着沈南没说话,沈南冲卢岩伸了伸手,卢岩扔了块巧克力给他,他靠在电视柜旁边慢慢吃了:“你不去,卢岩手上还有张牌,可以探探口风,谈谈条件,你要去了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懂了吗?” 王钺还是不说话,低下了头,过了很久才轻轻戳了戳卢岩的腿:“你要去多久?” “最多一天。”卢岩说得很肯定。 “如果你没回来,”王钺抬起头,“我就杀了关宁,我知道在哪里。” “你偷窥我了?”卢岩往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如果他拦着我,”王钺转头看了看沈南,“我也会杀了他。” 沈南转身继续在房间里慢慢走来走去。 卢岩笑着摸了摸王钺的脸:“我肯定回来。” 沈南虽然身体也就是一般人水平,但之前为了泡妞毕竟每天都还锻炼,所以恢复得还算快。 中午的时候没到能跑能跳的地步,快步走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三个人退了房,去沈南的酒庄拿了车。 沈南把王钺安排在了酒庄他办公室的套间里。 王钺很听话,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安静地拿着沈南给他的咖啡和曲奇饼坐在椅子上吃吃喝喝。 “各种好吃的伺候。”卢岩走之前交待沈南。 “好。”沈南点点头。 卢岩过去亲了亲王钺的嘴,亲了一嘴饼渣。 沈南这辆车是辆无耻的套牌车。 车子不光发动机改过,轮胎改过,能改的地方都改过,还加装了保命装置,甚至还有武器,沈南一开始就想随便改了玩玩,结果越改越来劲,完全停不下来。 卢岩把车开出城的时候老有种自己开的是宇宙飞船的感觉。 关宁呆的那个私人农场在一个旅游业很发达的小县城,旁边有个高尔夫球场,还有大片的别墅酒店。 不过当年卢岩在那儿受苦受难的时候,这些东西还都没有,只有山坡草地和树林,哪儿哪儿都长得一个样,以卢岩那会儿的年纪,进去了就跟被扔到头发里的蚂蚁似的,觉得这辈子爬到死也出不来了。 从市区开到县里三个多小时,卢岩车开得不算快,一路都是旅游车。 到县城之后还要顺着路往前开一个多小时,平整的公路只修到高尔夫跟前儿,再往前就是坑坑洼洼的蹦床路了。 卢岩开着车又蹦了快一个小时,看到了那条熟悉的小路。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坐在车里点了根烟。 除了路两边的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杈更密了一些之外,一切都似乎没什么变化。 抽完一根烟之后他下了车,顺着路往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里有一条很小的河,平时能听到水声,不过这个季节就很安静,河水已经开始冻上了。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偶尔走过的草地也是一片枯黄,阳光已经淡了下去,四周显得很落寞。 往里走了一段路,过了一座用石头和木板随便堆架起来的小桥之后,卢岩看到了小屋。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农民自建的二层小楼,但卢岩知道这里的监控设备是全方位的,从转进小路开始就365度,不,360度无死角地开始被楼里的人欣赏着了。 四周没什么异常动静,卢岩过去推开了前院的门。 院子种了两棵树,卢岩离开这里的那年种的,现在也就碗口粗,个头也不高。 一楼的门是虚掩着的,卢岩过去敲了两下。 “进。”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卢岩只听了一耳朵就迅速在脑海里勾勒出了这个人的样子,这是他在关宁办公室里见过一次的那个男人。 屋里也没有大变化,一切都跟卢岩记忆里的差不多。 一个男人从壁炉前的摇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彭远,我们见过面。” 卢岩随便跟他握了握手,没跟他多客套:“关宁呢。” “楼上,”彭远犹豫了一下,“她有伤。” “能说话么?”卢岩问。 “能。”彭远点了点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卢岩没再看他,直接转身上了楼。 楼上的房间也没什么变化,卢岩每一间都很熟悉,关宁的卧室,关宁的书房,关宁的阳光房,总之都是关宁的房间。 卢岩在这栋小楼里没有自己的房间,逮哪儿睡哪儿是关宁对他的训练之一。 走进关宁卧室时,卢岩脚步顿了顿,屋里浓浓的药味让他知道彭远想说的是什么。 关宁伤得很重。 “欢迎回来,三狗。”关宁躺在床上,头上和上半身都缠着绷带。 卢岩走到床边,弯腰握住了她的手:“怎么跟18一个德性了。” “别逗我笑,疼着呢,”关宁咧了咧嘴,“知道你会来。” “为什么不去医院?挟持个医生过来也行啊。”卢岩看得出关宁的伤如果没有专业治疗估计够呛。 “看不出来吧,”关宁笑了笑,“我站不起来了,就算伤好了,也是轮椅的命了……” 卢岩的手轻轻抖了抖。 “我身上都没感觉了,”关宁啧了一声,“我可不愿意这么活着,太憋屈了。” “所以你是在自杀么?”卢岩盯着她。 “三狗,”关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知道37有多危险吗?” “那是我的事。”卢岩在床边蹲下。 “研究所想再弄出这样的人基本不可能了,”关宁吃力地转了转头,“只要清理掉37……” “不,”卢岩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不可能。” “你不能这么意气用事,”关宁皱了皱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也拦不住他……” “让你杀了楼下那个人,你干么?”卢岩笑了笑。 “福三狗你少来这套,”关宁咳嗽了几声,“王八蛋。” “看,你就是为钱和那个男人,你没你想像的那么伟大,我就更没有了,”卢岩摸出根烟,“要烟么?” “不要。”关宁闭上了眼睛。 “现在你要了钱也没地儿花了,就别跟我死磕了。”卢岩点上烟抽了一口。 “就知道跟你谈不拢,不过彭远他们不会放弃的,他们不是为钱。” “那你可以把我扣在这儿。” “拉倒吧,谁也不傻,”关宁笑了笑,“再说你为我冒一次险,我得还你一次。” 卢岩没说话。 “走吧,”关宁看了他一眼,“带着你的小朋友躲到谁也找不到地方去。” 卢岩沉默着抽完了一支烟,站起来在关宁额头上亲了一下:“再见,姐。” “快滚。”关宁闭着眼睛,眼角有些湿润。 卢岩转身往门外走。 “卢岩。”关宁叫了他一声。 “嗯。”卢岩停下脚步。 “我其实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不伟大,”关宁轻声说,“37的能力是不应该存在的,一旦失控,后果谁也不敢想。” 卢岩下了楼,彭远站在壁炉前,背对着他。 卢岩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彭远在他身后轻声说了一句:“从你离开监控范围一小时后开始。” “放马过来。”卢岩关上了门。 沈南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给王钺准备水果沙拉。 “这是沙拉酱吗?”王钺用手指沾了点沙拉酱舔了舔,“味道怪怪的。” “拌上水果就好吃了,”沈南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卢岩电话。” “马上送王钺出城,不要用你的车,在上回你导航差点儿给我们导河里去那条路会合,”卢岩在电话里交待,“拿上我放你那儿那套证件和卡。” “嗯。”沈南挂了电话,打开了房间里的衣柜,拨开衣服在柜子里按了几下。 柜子里面滑开了一道小门,沈南探进去半个身体,从里面拎出了一个小皮箱。 “怎么了?”王钺有些紧张地站在桌子边。 “走,卢岩回来了,”沈南拿着箱子,又拿过了桌上的那一小盆水果沙拉,“我送你出城等他。” 沈南没开自己的车,问酒庄一个熟客借了车带着王钺直奔卢岩说的会合地点。 王钺捧着水果沙拉坐在副驾上:“为什么要带着这个?” “不知道,”沈南看了看后视镜,“怕弄了半天最后没吃着你会发火。” “不会,”王钺低头捏了一块芒果吃了,“我又不是神经病。” “万一突发性神经病了呢,”沈南手心有些出汗,卢岩没出事,但肯定有麻烦,他咬咬嘴唇,“王钺。” “嗯?”王钺看着他。 “你……”沈南下了半天决心,“你注意一下有没有人跟着我们。” “好的,”王钺低头继续吃,“没人跟着。” “那行了,收了神通吧。” “哦。” 卢岩叼着烟坐在车里,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盯着后视镜旁边的屏幕。 屏幕分了好几个小画面,可以看到车四周的情况,任何方向有人有车过来都能看到,要有人刨个地洞过来都躲不过,车底也有监控。 后面有车开了过来,卢岩从身后拿出枪,拉开了保险。 路不太平坦,车是扭着过来的,卢岩看了几眼,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这是沈南,光看车扭的方向他就知道,只要路面有坑,沈南就习惯往右边打方向。 车在他身边停下,副驾的门打开了,王钺捧着个玻璃盆跳了下来:“岩岩!” “……快上车。”卢岩看了看盆里的沙拉有些无语。 王钺没有多说话,飞快地跳上了这辆车。 “东西都在这儿,”沈南把小皮箱递给他,“自己当心。” “找医生,”卢岩转身上了车,关好车门之后看着沈南,“不给你限时间了,不要引起注意。” “嗯。”沈南应了一声。 “有事你知道怎么联系我。”卢岩说。 “嗯。”沈南回了自己车上,掉转车头飞快地顺着来路开走了。 “去哪里?”王钺看着卢岩发动车子。 “旅游,”卢岩伸手在他头发上抓了抓,踩下油门,车发出一阵轰鸣,窜了出去,“我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第三十八章 下雪了 “我们为什么不去上面那条路开啊?”王钺坐在副驾上抱着水果沙拉的盆儿, 路颠得他吃一块儿掉一块儿的,说完这句话之后, 捏在手上的一块木瓜被颠到了裤子上, 他刚想捡起来,车又颠了一下, 木瓜掉在了脚垫上,他喊了一声,“啊!你看!掉了吧!” “盆儿里不还有么。”卢岩看了他一眼。 “那不还是少了吃一块吗?”王钺把那块木瓜捡了起来, 拿在手里看着,“你又不让我……要不也掉不下去啊……” “嘿!”卢岩看着他的动作,“你别吃啊!” “没要吃啊, 都脏了吧。”王钺看上去有些忧伤。 “扔了, ”卢岩放下了副驾那边的窗,“这一盆你肯定吃不完。” 王钺叹了口气, 有些不甘心地把那块木瓜扔出了窗外:“少一块儿……” “你是不是饿了, ”卢岩看了看时间,晚饭的点儿早过了, 他自己是没什么感觉, 王钺估计会饿, “一会儿我们找个地儿吃宵夜。” “不是饿, 我吃了东西的,沈南让我吃了粉蒸肉……”王钺说到粉蒸肉的时候眼睛亮了, “真好吃啊, 还想吃。” “这个有难度。”卢岩看了看导航, 到下一个县城差不多两个小时,而且他没打算停留,只能找个卖宵夜的小店买点吃的带走。 “没关系,可以明天吃啊。”王钺大概是因为有一盆水果沙拉,所以对食物的渴求不算太迫切。 “我们大概得开一夜车,”卢岩伸手摸了摸王钺脑袋,“你困了就睡。” “嗯,”王钺点点头,捏起一块菠萝递到他嘴边,“你吃吗?这个挺好吃的,是什么?” “菠萝。”卢岩看了一眼,张嘴从他手上把菠萝咬到了嘴里。 “啊!”王钺声音很低地喊了一声,举着手指头笑了起来。 “笑什么?”卢岩吃着菠萝莫名其妙。 “你咬到我手了。”王钺还是笑,半天都停不下来。 “你喝多了吧,”卢岩让他笑得跟着也乐了,“让人咬了还能笑成这样。” “很痒啊。”王钺侧过头,把手指放到唇边舔了舔。 卢岩看到他这个动作,迅速转开了目光,盯着前面被车灯照亮的路,过了几秒种忍不住喊了一声:“哎!” “怎么了?”王钺吓了一跳。 “没怎么,你睡会儿吧,”卢岩把副驾驶的椅背放平,拿过他手里的盆放到了后座上,水果已经没剩多少了,“别吃了,当心拉肚子。” “哦,”王钺把腿缩到椅子上侧身躺下,“可是这么蹦着我睡不着啊,我们为什么不走刚才上面平平的那条路?” “那是高速,不安全,”卢岩把车窗打开一条缝,点了根叼着,“被人一堵,我们跑都没地儿跑。” “知道了。”王钺抱着腿闭上了眼睛。 卢岩走的是普通县道,一开始挨着高速,开了一阵之后就拐开了。 路灯也没了,四周慢慢变得一片黑雾,车灯照亮的范围之外只有影影绰绰的树和山的轮廊。 后视镜旁边的小屏幕上倒是还能看清外面的景象,摄像头是微光夜视的。 不过卢岩知道彭远他们不会有这么快就能有什么动作,研究所那边还牵扯着他们的注意力,这边卢岩也没按习惯出牌。 他相信关宁不会给彭远专门提供他的资料,但看得出这俩人的交情不是一年两年,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彭远至少会熟悉关宁的习惯。 避开长期追杀这件事上,关宁更倾向于躲,而不是逃,逃的过程中有太多不确定因素。 她训练出来的人,也大多跟她习惯相近,比如卢岩。 彭远应该能靠这一点猜到卢岩会躲,也正是因为是他自己“猜”出来的,卢岩才更容易反其道行之。 开了一段路之后没那么颠了,这边的路大概刚修了没两年,还没来得及被大车压坏,还算平整。 “你抽完了没?”王钺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 “嗯?”卢岩愣了愣,把嘴上的烟头掐了,关上了车窗,“冷啊?” “有点儿,脸上老感觉有风。”王钺笑笑。 “今天晚上好像特别冷,”卢岩看了看天,“要下雪了。” “真的?”王钺一下坐了起来。 “不一定,”卢岩拍拍他的脸,“下雪了我叫你。” “我不困,”王钺抱着腿坐在副驾,脸贴在车窗往外看,“下雪了这样能看到吗?” “能。”卢岩说,他不喜欢下雪天,但现在却突然有点儿希望下雪,这是会是他陪着王钺看到的第一场雪。 经过县城的时候,县城里除了路灯,已经基本没了别的光亮。 这里跟之前的旅游大县不同,这个县城就一个普通小县,没什么旅游资源,别说晚上,要不是赶集的日子白天也没几个人。 卢岩找到一个关了门的小超市,敲了半天门,旁边的狗都叫累了也没人开门。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了根细铁片出来,两下就把店外的卷闸门打开了,冲车上的王钺招了招手。 王钺跳下车跑了过来,跟着他一起钻进了超市里,小声说:“你偷东西。” “一会留钱就行了,你想吃什么自己拿。”卢岩拿了两包烟放到兜里,又拿了几瓶饮料和水。 王钺在货架之间转了几圈,收获不大,拿了几袋牛肉干和麻辣鱼干,还有两袋小面包。 卢岩发现王钺虽然是个关研究所里饿了十来年的吃货,但对食物并不是来者不拒的,这种县城小破超市里的山寨和三无产品王钺兴趣不大,拿的也是平时在城里见到过的食物。 “看起来都不太好吃,就这些吧,明天我们吃热的东西好不好?”王钺抱着一堆袋子看着卢岩。 “行,”卢岩觉得王钺对食物的审美比他对衣服的审美要高出很多,他从钱包里估计着拿了一百块放在了收银台上,“明天能到市里了。” 卢岩把店门关好,回到车上,王钺已经把所有的袋子全都打开了,里面的小包的面包蛋卷什么的撒了一腿。 “赈灾呢你?”卢岩发动车子。 “这样看起来特别多,”王钺盘腿坐着,“好像永远也吃不完。” “你这目测能力有待提高啊。”卢岩笑了笑。 车开出县城,四周再次陷入黑夜里。 这种感觉很奇妙,看不到前路,来路又已经消失,一切都是沉默着的未知。 卢岩以前不太喜欢这种寂寞的感觉,但今天不太一样。 王钺时不时会说上几句话,在食品袋上捏来捏去,一会儿躺下,一会爬到后座上,各种声音,各种动静。 有种全世界就剩下他俩的错觉,两个人,一辆车,就是全部。 一片小小的白色影子从车前掠过,像只小蛾子。 两片,三片,卢岩看到了车灯里飞舞着一片片白色影子。 “下雪了。”他说。 “啊!”王钺正在后座上躺着,听了这话一下蹦了起来扑到了车窗旁边,“啊!开窗行吗!开窗!” 卢岩看了看导航上的地图,把车停在了一个三岔路口前,打开车门跳下了车:“下来看吗?” “嗯!”王钺跟着也从车上跳了下来,仰着脸瞪大了眼睛,“真的下雪了!” “是的。”卢岩伸手接了一片雪,雪花不成形,落在手心里只是米粒大小的一团,瞬间就化了。 他靠在车门边背着风点了根烟,看着王钺。 王钺兴致很高,跟要治疗颈椎病似的一直仰着头。 “我脸上有没有?”王钺仰了一会儿跑到他面前,把脸凑过来。 “有什么?”卢岩看到王钺脸上有些湿润。 “雪啊,有没有?”王钺又凑近了一些。 “有个屁,”卢岩乐了,在他鼻尖亲了一口,擦了擦他的脸,“现在雪太小了。” “哎,”王钺有些失望,但一扭头又举着手站在并不密集的雪花里了,“那要多久才大呢?多久才能堆雪人?” “不知道,”卢岩也仰起头,对着天空吐出一口烟,“冬天这么长呢,就怕到时下雪下得你烦。” “不会,”王钺笑着说,“我喜欢。” “我喜欢那种雪围着人一直转啊转的,”王钺站在路当中,叉开腿举平胳膊,“那种雪要多久才有?” “打转?你哪儿看来的特效,”卢岩笑了笑,“风不够大……” 卢岩想说风再大点儿雪也没法围着你转圈,但话还没说出口,他突然觉得本来不算特别大的风猛地刮得强劲了不少。 “斧……”他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了一眼王钺,后面的话却没再继续说。 王钺举着胳膊闭着眼睛站在原地,风吹得很急,天空中飘落的并不算密集的雪花开始被风带着向他身边聚拢。 渐渐越来越多的雪花在王钺身边跟着风快速地飞舞着,从身前到身后,一点点地变得密集起来。 就像王钺站在一个小小的龙卷风的中心,雪花围着他的身体旋转飘散,再旋转聚集。 卢岩叼着烟沉默地看着被雪花簇拥着的王钺,没有阻止。 玩吧,这点儿雪也就玩个几分钟的。 卢岩对玩雪没兴趣,他对下雪天有着深深阴影。 一开始下雪的时候关宁带着他出门他还挺兴奋的,结果走到积雪半米厚的山坡上时,关宁一脚把他蹬了下去。 他滚到坡底,脑袋都被磕破了,还得往上爬,爬上去又被一把推下去。 后来他学聪明了,慢吞吞地往上爬,结果关宁说今儿不爬完三百次就冻死在这儿吧…… “好冷啊!”王钺喊了一声,声音全是笑意。 “上车?”卢岩收回思绪,把烟掐了。 “明天能堆雪人吗?”王钺跑到他身边,鼻子都冻红了。 “下一个星期就能堆了……”卢岩抓着他的手塞到自己衣服里,又在他脸上搓了搓,“明天给你买副手套吧。” “嗯,”王钺顺势靠到他身上,胳膊搂住了他的腰,“我们去哪儿啊?” “随便,去哪儿都成,”卢岩拉拉他衣领,“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有!”王钺把脸埋在他胸口上,“我想想啊……” “想吧。”卢岩抱着他慢慢往车旁边晃过去。 一直到卢岩把车门打开把王钺推上了车,王钺也没想去来要去哪儿。 “不知道想去哪里。”他抱着腿坐在副驾皱着眉。 “当然不知道了,”卢岩打着车,继续往前开,“你连自己是哪儿人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事,”王钺笑笑,下巴颏顶在膝盖上,“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就行啦。” 卢岩笑了笑,伸手抓了抓王钺的头发没说话。 “想吃棉花糖!”王钺突然喊了一声,“我想吃棉花糖!还没吃到呢!” 卢岩让他这声音吓了一跳:“天亮就找地方给你买。” “要彩色的。”王钺很陶醉地舔了舔嘴唇。 “好的,”卢岩看了他一眼,“过来。” “嗯?”王钺愣了愣,但很快地撑着椅背凑到了他身边,“干嘛?” “亲我一下。”卢岩指了指自己的脸。 “mua!”王钺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还很大声地配了音。 “乖,”卢岩转头在他嘴上也亲了一口,“睡会儿吧,这段路好走,不颠了。” 王钺这会儿估计是困了,爬到后座上躺着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卢岩把自己的外套盖到他身上,把收音机打开,调到最小声,听着深夜节目里的主持人扯蛋。 开夜车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感觉,不困,或者说是困了他也能挺得住。 就是有时候开着开着会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了自己熟悉的世界,小路的尽头也许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因为下雪,卢岩的车开得不快,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拐上高速跑了一段进了城。 王钺趴后座上睡着连姿势都没变过,卢岩能从后视镜里看到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安静而踏实。 周边几个市卢岩很熟,其实不光这几个城市,卢岩对哪儿都挺熟,职业关系他跑过的地方很多,每去一个地方之前他都会仔细研究地图。 卢岩进了城之后开着车直接找地方吃早餐,王钺昨天就想吃热乎的东西,一会儿睁眼了没吃上卢岩怕他闹脾气。 卢岩把车在路边的临地停车位停好,转身刚想叫醒王钺,就看到王钺从他外套下面露出了一只眼睛:“到了?” “嗯。”卢岩摸摸他的脸。 “吃早饭吗?”王钺问。 “下车就能吃了,牛肉面,”卢岩从包里翻出一瓶漱口水递给他,又拿了包湿巾,“先凑合弄弄吃了东西再找地方休息一会儿。” “嗯。”王钺接过漱口水拧开了盖子就往嘴里倒。 “别……”卢岩刚要说话,已经听到王钺嗓子眼里咕咚一声,“喝……” “啊?”王钺看着他,又皱着眉,“这什么水,好难喝。” “漱口水,让你漱口呢谁让你喝了?”卢岩很无奈,话说得稍微慢点儿都不行。 “我口渴啊,以为让我喝呢,”王钺很迷茫地看了一下瓶子,“漱口?不刷牙了啊?” “你这会儿怎么刷牙啊?算了擦擦脸吧,”卢岩指指湿巾,“这个别吃啊。” “我又不是神经病,我吃纸干嘛啊!”王钺很不满地揪出一张湿巾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我渴。” 卢岩扔给他一瓶矿泉水:“要上厕所吗?那边有个公厕。” “要,”王钺点点头,又犹豫了一下,“你也去吗?我……没有去过公厕。” 卢岩陪着王钺进了公厕,这公厕挺干净,门口还挂着四星级公厕的牌子。 王钺进去就往女厕拐,卢岩拉着他胳膊把他拽进了男厕。 “你先。”王钺在厕所里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冲卢岩说。 “尿尿还要人教?”卢岩乐了,走到小便器前,“来我给你示范一下。” 王钺走到他身边站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裤子:“咱先拉开拉链,然后掏……” 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没等卢岩让王钺走开点儿,一个人已经冲进了厕所。 卢岩扭头看了一眼,三十多岁的男人,看样子应该是个出租车司机。 这人进来顺着惯性往小便池这边迈了两步,看到卢岩和王钺之后又犹豫着停下了脚步,停顿了几秒钟之后这人一脸尴尬地扭头快步走出了厕所。 “他干嘛?”王钺莫名其妙地看着门口。 “操。”卢岩低头小声说,那人估计会对眼前这一幕留下深刻印象。 “掏什么……”王钺继续问。 “掏枪,掏鸟儿,”卢岩叹了口气,看着王钺,“赶紧尿吧,一会儿再进来个人该以为我们连钟点房都没钱开了。” 从厕所里走出来,卢岩第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公厕外空地上的出租车,司机一看他俩出来,立马捂着肚子冲进了厕所。 “瞅见没,再不出来人要拉裤子上了。”卢岩啧了一声,搂着王钺的肩往街边的牛肉面馆走过去。 “为什么他不进去?”王钺其实一直有点儿茫然。 “不为什么。”卢岩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我们有开钟点房的钱吗?”王钺又问。 “有有有有,”卢岩拍拍口袋,“够大战三百回合的了……” “啊?”王钺偏过头看着他。 “吃面去。”卢岩清清嗓子。 第三十九章 噗噗噗 牛肉面味道不错,卢岩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要了份大的。 考虑王钺的食量,他想再份小的,结果王钺一听,脸色顿时就有些郁闷,小声在他身后说:“我也要大的,要大的,还想要多一些牛肉……” 卢岩叹了口气,跟收银员说:“两份大的,有一份加牛肉。” 王钺在身后嘿嘿笑了两声,心情很愉快的样子。 “你知道什么叫眼大肚小么?”等面的时候卢岩问他。 “不知道,”王钺没心思回答问题,站在取面的窗口盯着里的师傅做面放料,“我眼睛比你的大。” “吃不完怎么办?”卢岩觉得需要好好教育一下王钺。 “吃得完,你不是让我吃胖些吗?”王钺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要多一吃一些才能胖啊。” 卢岩没说话,这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也很合理。 不过吃面的时候王钺明显战斗力依然不够。 “牛肉真好吃,”他低着头唏里哗啦地吃着,鼻尖上顶着一片小汗珠,“汤也好喝,面也好吃……汤怎么这么多……好多啊……” “你说你能吃完的啊,吃完。”卢岩慢吞吞地吃着,这家牛肉面的确好吃,牛肉很有味儿,面条也筋道。 “吃不完,”王钺很努力地喝了一口汤,“你吃饱了吗?还饿吗……你那份够不够吃?” 卢岩看了一眼,忍着笑:“我吃完这碗正好吃撑,多一口都吃不下了。” “哦,”王钺有些失望,低头又吃了一口面,“昨天就没有吃东西,你这样会瘦的吧?” “哎!”卢岩把自己碗里的面吃完了,“行了你别塞了,给我吧。” 王钺有些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自己的碗推到了卢岩面前:“主要是我喝了好多汤,太占地方了。” 卢岩看着王钺一脸正经找借口的样子,喝了口汤:“下次你少吃点儿?吃饱就行?” “我又不知道吃多少能饱。”王钺啧了一声。 “我知道,你听我的怎么样?”卢岩把王钺剩下的半碗面吃完了,“你看你这正好剩一半,来份小的正好。” 王钺叹了口气:“好吧。” 吃完面,卢岩找了个酒店开了间房,交了订金,说是住一天。 “不是钟点房吗?”王钺在旁边问。 前台的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俩一眼,卢岩顿时觉得自己就跟脱了裤子被当场捉奸了一样:“休息一晚吧,明天再走。” “哦。”王钺很平静地点点头。 进了房间,王钺就躺到床上,一直揉着肚子:“啊……好饱……这个房间比上回那个好多了,又大又舒服,不过比不上沈南那里。” “嗯,当然比不上,”卢岩靠着窗,窗帘挑开一条缝往下看着,不光要看有没有人跟着,还要看清楚地形,方便有意外的时候逃跑,“沈南那种享乐主义的公子哥谁能比。” “有人跟着我们吗?”王钺跳下床凑到他身边也往下看着。 “现在没有,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你洗洗睡一觉,好好休息,下午我带你出去转转,找找棉花糖,晚上还得继续走。”卢岩关好窗帘。 “不是说明天走吗?”王钺往浴室走过去。 “那是说给前台小姑娘听的。”卢岩拿了根烟,打算去门口抽。 “为什么要这么说给她听?”王钺拿了牙膏一边挤一边问。 “省得她多想……”卢岩看着王钺,这是他第一次看王钺挤牙膏,居然是举着牙膏先挤出一截来晃来晃去地再往牙刷上放,“你练功呢?” “嗯?”王钺看了他一眼,手一晃,还没挂到牙刷上的牙膏掉在了地上。 “你挤个牙膏怎么这么费劲,”卢岩拿过他手里的牙刷和牙膏,帮他往牙刷上挤了一条,“这么挤不就不会掉了么?” “啊……”王钺接过来看着牙刷,“真是啊。” “刷吧,”卢岩打开了房门,“我在门口抽烟。” “抽完了马上进来吗?”王钺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不进来我去哪儿啊……”卢岩犹豫了一下,“我不关门。” 卢岩抽完烟之后冲了个澡,拿了枪放在桌头柜上。 王钺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大概是因为屋里暖气足,他把自己扒了个精光,就留了条内裤在身上,连被子都没盖。 卢岩过去扯过被子帮他盖上了。 王钺大概比之前稍微胖了点儿? 比起卢岩刚见到他那会应该是胖些了,卢岩伸手在王钺背上摸了摸,手感还不错,虽然还是偏瘦,但至少不像以前那样肋条能弹首曲子了。 他想起来沈南还带王钺去检查过身体状况,结果出来之后沈南说了一句:“这也就是在研究所,有医疗条件,要不就这样早死一百回了。” 王钺身上数不过来的骨头断裂又愈合之后留下的痕迹,还能看出有过各种形式的骨折,小臂上还因为有骨折没有处理自己长好之后歪了的情况,虽然表面看不出来,王钺可以说是伤痕累累。 关宁一直对卢岩进行着“残酷”的训练,但也从来没有让他受过这么多这么重的伤。 卢岩对王钺有求必应,从来不发火,也就是因为王钺从小到大曾经经历的那些残忍的事,他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王钺补回应该拥有和享受的宠着惯着心疼着。 “你睡吗?”王钺趴在枕头上问了一句,没有睁开眼睛。 “嗯,我躺会儿。”卢岩直起身。 正要往旁边的床上躺,王钺闭着眼睛往一边蹭了蹭,给他让出了半边床。 他笑了笑,脱了上衣躺到了王钺身边,王钺伸手摸到他胳膊上抓着,没多大会儿又睡着了。 卢岩本来只想躺着休息一会儿,但考虑到自己一夜没睡,还一直在开车,晚上还打算继续奔波,就没再挺着,跟着王钺的呼吸慢慢睡着了。 不过这种情况下卢岩的睡眠一向很浅,他能听到四周的情况,能听到门外有隔壁房的客人经过,能听到有人退房之后服务员打扫房间…… 还能听到王钺起来上厕所,然后在屋里转悠了两圈,从包里翻出一袋小面包吃完了又趴回了床上,拉过他胳膊往上一枕,又接着开始睡。 卢岩正好想翻个身,被王钺这一枕下来,他只得继续躺着,半睡半醒地等到王钺睡踏实了,才轻轻往王钺那边翻了个身,搂着王钺的腰。 手刚放过去,王钺动了动,轻轻的鼾声没有变化,却抓住了他的手。 卢岩笑笑,这缺乏安全感已经到了一定高度了。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卢岩听到隔壁房间的小孩儿在走廊里边跑边喊着妈妈我们去吃肯德基的时候睁开了眼睛,摸过手机看了一眼。 午饭是肯定错过了,晚饭差不多正好。 王钺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晚上了吗?吃棉花糖去吧。” “嗯,起来吧。”卢岩亲了他一口,下床去洗了个脸。 王钺在床上扭了能有二十分钟才起来了,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去洗了脸,然后边穿衣服边摸肚子:“怎么好像又饿了?” 王钺肚子上的绷带已经没缠着了,只贴着纱布,露出三条还没恢复好的伤疤。 “你长身体呢,”卢岩搂过他,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想吃什么?” “肯德基。”王钺说。 “会点餐了么?”卢岩笑了笑。 “会了,直接要个套餐就行!”王钺一挥手。 卢岩正要表扬他,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卢岩迅速对王钺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把他推到了墙边,这敲门声音跟服务员敲出来的不一样,用力,显得不太有礼貌。 虽然卢岩觉得彭远的人要是来了,这样大模大样过来敲门的可能性基本没有,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拿过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枪,走到了门后。 门又被很重地敲了两下,声音从下方传来,听着像是用脚踢的。 卢岩贴墙站着,很快地探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看。 没人。 敲门声再次传来,这回是连着敲了七八下都没停。 卢岩叹了口气,他基本已经猜到是谁了。 他把拿着枪的手放在门后,猛地拉开了房门。 果然。 门外站着一个个头儿只到他腰的小男孩儿,手里拿着把大水枪。 “你干嘛呢……”卢岩把枪插到背后。 刚想说找你妈带你吃肯德基去,小孩儿突然摆了个马步,端起水枪对着他脸上脖子上呲了好几枪。 这个端枪射击的过程在卢岩眼里堪比慢动作,但他没躲,主要是没想到下雪天儿还有家长会让小孩儿在水枪里灌水。 他本来以为小孩儿举枪之后应该用嘴配合着乓乓乒乒几声,没想到还真呲出水来了,冰冷的一脸,他穿的还是件v领的t恤,脖子胸口上一阵冰凉,这让他有点儿恼火。 “嘿!”他喊了一声,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突然发现这水居然是他妈红色的颜料水,顿时就想一巴掌扇过去,“你丫有病吧!” 小孩儿很响亮地笑了两声,看起来相当愉快,拿起枪对着卢岩裤裆又准备呲水,卢岩一抬手把水枪打到了地上:“别玩了,找你妈去。” 正想关门,小孩儿突然在一秒钟之内从笑变成了嚎哭,而且哭得撕心裂肺心哆嗦肝打颤。 与此同时,隔离房间里冲出来一个女人,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小孩儿,扭过头盯着卢岩就吼:“你干什么了!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子你们是不是人啊!” 卢岩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王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身后,皱着眉,脸上表情有些冷。 “我没碰你儿子,他呲我一身颜料我还没说话呢。”卢岩懒得跟这个女人废话,扶着门想关门。 “你没碰他他哭什么啊!呲你颜料了不会洗一下啊,跟一个小孩子这么较劲有意思吗!”当妈的不依不饶地还在吼。 “你帮我洗啊。”卢岩看着她。 “耍什么流氓你!”女人提高了声音。 “我耍你流氓?”卢岩突然觉得自己纵横杀手界十年还没碰上过比这个女人更惊悚的,“你儿子瞄我裤裆来着,我还没喊抓流氓呢。” “神经病!你有病吧!”女人抱着哭个不停的小孩儿站了起来,声音尖锐地喊,“臭流氓!” “你说谁臭流氓?”王钺突然在后面问了一句。 卢岩心里沉了沉,王钺的声音冷得吓人,他赶紧回过头,压低声音:“算了……” “算什么了!就说你们臭流氓呢!神经病!”女人骂了一句,转过身准备回隔壁房间。 走廊里对着房间门挂的一个画框突然从墙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小孩儿也不哭了。 “你闭嘴。”王钺盯着她。 “我……”女人张了张嘴没等说完,另一个画框也突然砸在了地上,她顿了顿,抱着小孩儿跑回了房间把门给摔上了。 卢岩也一把带上门,转身扳着王钺的肩把他推到了床边:“你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王钺眼神里的寒意还没有褪去,声音也很冷。 “斧斧,”卢岩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对着自己,“你看着我。” 王钺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皮没有说话。 “刚那个是你干的么?”卢岩晃晃他的脑袋。 “不是。”王钺眼睛往旁边桌子上看了过去,声音也没了底气。 “那是我干的对吧?我一运气,噗噗噗把这一溜镜框都拿屁给崩下来了是么?”卢岩说。 王钺皱了皱眉,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还挺大声,半天都没停下来。 “乐个蛋啊你,”卢岩把他按到床边坐下,蹲在他跟前儿,“你说你会控制,你要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住,咱俩人的时候你摔个刀砸我,玩个雪什么的我都不说你,你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儿弄这个啊!” “我又没碰她。”王钺低着头说,停了一会又想笑,抬眼看了看卢岩,咬着嘴唇憋了回去。 “你要碰了她今儿我们就麻烦了!”卢岩压着声音,“咱俩现在主要内容是旅游,但附带着还在逃命,懂么?逃命的原因就是你这个能力,懂么?” “懂了,”王钺点了点头,“都是是因为我。” “也不是因为你,”卢岩站起来把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白底儿红花挺鲜艳,“你是受害者。” “岩岩,”王钺抬起头,声音很轻,“如果……” “嗯?”卢岩看着他。 “如果……如果……我不小心惹了麻烦,”王钺有些紧张地抓住他的裤子,“你会不会扔下我?” 卢岩叹了口气,搂过王钺的脑袋轻轻揉着:“不会。” “那怎么办呢。”王钺闷着声音。 “没想过。”卢岩笑笑。 “你是个杀手啊,”王钺继续闷着声音,“杀手这么不谨慎吗?” “我觉得你控制得住,你不会惹麻烦,”卢岩捏捏王钺的肩,手顺着他的领子后面滑了进去,在他背上轻轻摸了摸,“所以没想过。” “痒,”王钺缩了缩脖子,笑着在他肚子上舔了一下,“别摸了。” “别瞎舔,”卢岩收了收腹,“这么帅气的腹肌看就行了,别上嘴。” “哦,”王钺笑着往后仰了仰,指尖在他肚子轻轻划了几下,又按了按,按完了又啪啪地拍了几巴掌,“真漂亮。” “报复呢吧?”卢岩低头看了看,几秒钟之后他肚子上被王钺拍过的地方泛了红,“这巴掌打得……过瘾么?” 王钺躺倒在床上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 “我换衣服,”卢岩转身在包里翻着,“你说你挺大的眼睛一笑就没了是不是白长这么大了。” “你眼睛不笑都没有呢。”王钺有些不服气。 “放屁!”卢岩一边穿衣服一边到镜子跟前儿看了看,“我这标准丹凤眼。” “那我是丹龙眼。”王钺坐起来对着镜子瞪了瞪眼。 “还龙眼呢,你怎么不说你是荔枝眼。”卢岩啧了一声。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王钺喊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想吃龙眼,还想吃荔枝……” “这季节没有,要不一会儿买俩柿子吃吧。”卢岩说。 “好,”王钺点头,“先吃棉花糖。” “棉花糖棉花糖棉花糖,”卢岩把外套扔给他,“走,棉花糖,到时找个地儿住一段时间,买个棉花糖机子天天给你做。” “你给我做吗?”王钺很有兴致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你做吗?” “嗯,给你做棉花糖,有什么难的。”卢岩搂着他的肩。 “还能做什么?能做牛肉面吗?”王钺偏着头一脸期待。 “那个有点儿困难……”卢岩说。 “能做粉蒸肉吗?”王钺又问。 “……你能想个简单点儿的么?”卢岩连气都不想叹了。 “饺子呢?饺子多简单啊,就一坨,行吗?” “我带你去吃就行了。” “我想吃你做的啊,你不说你做吗?” “我什么时候说包饺子了?” “……哦。” “哎,晚上给你包饺子!” “在哪里?” “车上。” 第四十章 诗人 卢岩换了件衣服, 把之前弄得像是被崩了一枪似的那件t恤扔进了垃圾筒里,带着王钺出了门。 刚走出门外, 就看到走廊里有俩服务员正在打扫摔碎的镜框。 “挂得不太结实啊。”卢岩说了一句。 “不好意思, 我们马上都检查一下。”一个服务员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卢岩没再说话,拉着王钺进了电梯。 “他们有没有看到?”王钺有些紧张地小声问。 “有监控肯定看到了, 但是也不会想到是被你弄下来的,”卢岩拍拍他,“以后在外面真要控制着点儿。” “嗯。”王钺低头应了一声。 街上人挺多, 虽然天已经冷了,但今天是周末, 所以街上的人还是比平时要多,商场侧门风小,有不少摆着的小摊。 “棉花糖!”王钺突然指着前面。 王钺对棉花糖的执着让卢岩很佩服,那么多小吃摊,什么烤串儿麻辣烫烤白薯的,他居然能一眼看到并不突出的棉花糖小摊儿。 棉花糖摊子前有俩小孩子刚买了两团, 一个红的一个蓝的,兴高采烈地举着棉花糖跑开了。 “要尝尝吗?”老板看了他俩一眼。 “嗯。”卢岩点点头。 “要什么颜色的?”老板指了指小车上码着的两排小碗,里面是各种颜色不同的糖。 卢岩看着王钺,王钺本来一直嚷嚷着要蓝色的棉花糖, 但猛地看到这么多颜色, 有点儿发愣。 “要几种颜色也行。”老板又说。 王钺明显开始紧张, 盯着面前的小糖碗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后皱着眉低下了头。 “蓝色的吧。”卢岩说, 王钺能在上西村自己买到鞋,但未必能在这种闹哄哄的地方顺利买到棉花糖,环境不同。 老板开始做棉花糖,王钺突然问了一句:“最多能用几种颜色?” 卢岩听到王钺平静镇定的声音有些吃惊,扭头看过去,发现王钺正在研究那些彩色的糖。 “你要想,全用上都行。”老板边做边说。 “红黄蓝绿白,”王钺指了指糖碗,“再用这几个颜色做个彩色的吧。” “好的。”老板点点头。 棉花糖很快做好了,一个蓝色的一个彩色的,王钺把蓝色的给了卢岩,自己拿了彩色的,转身一边走一边舔了一口:“好甜!” “一个够么?”卢岩举着蓝色的没吃,他对这玩意儿没兴趣,而且上回他一个大男人杵商场门口吃棉花糖的事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你不想吃啊?”王钺回头看了看他,“很好吃啊,很甜。” “这玩意儿不占肚子,你喜欢吃就全吃了,我没所谓。”卢岩看着王钺,还在想着他刚才买棉花糖时的突然转变。 “那你帮我拿一下吧,我吃完这个就吃那个,”王钺很愉快地咬一团棉花糖,扯出老长的糖丝。 还没等走到商场一楼的麦当劳,王钺已经把两团棉花糖吃光了。 “甜死了,太甜了,”王钺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嘴都是黏的了,我想吃点咸的东西。” “擦擦,”卢岩从兜里掏出湿巾递给他,“吃麦当劳?” “嗯。”王钺点点头,擦了两下嘴之后他挥了挥手里的湿巾,“这个纸是甜的。” “甜的?”卢岩愣了愣,“怎么可能。” “甜的,还有点凉凉的。”王钺把湿巾递到他嘴边。 卢岩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还真是有点儿甜…… “是吧?”王钺看着他。 “……是,快进去。”卢岩对于自己会在大街上舔湿巾很无语,推着王钺进了麦当劳。 麦当劳里人也挺多,空桌没几张了,卢岩找到角落里一个四人座,让王钺坐了过去。 “我去点餐,你在这儿占座,”卢岩把自己的包放到王钺旁边,“你吃什么?” “不知道,你帮我点,我要多一些。”王钺趴在桌上冲他笑了笑。 “又要多点儿?”卢岩对改变王钺眼大肚小的毛病已经失去了信心,叹了口气,“行吧,饮料要可乐还是……” “不知道,都没喝过。”王钺说。 “那我要两杯不一样的,你挑着喝吧,”卢岩又放低声音,“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嗯嗯嗯嗯嗯,你真啰嗦。”王钺在桌上敲了几下。 卢岩站到收银台前排队,前面有七八个人,最前那个正一边沉思一边点餐,用了好几分钟时间最后就点了一杯可乐一对鸡翅。 卢岩往王钺那边看了一眼,王钺看上去挺自在,大概是因为暖气太足有点儿热,他脱掉了外套,正托着下巴东张西望地看着餐厅里的灯。 其实王钺一个人呆着不会有任何危险,就凭他没天理的那点儿能力,打个响指就能自保,但也正是这样,卢岩才会担心。 如果今天在酒店走廊里,镜框不是掉在地上,而是拍在了那女人身上,他俩就不好脱身了。 好容易轮到卢岩了,他随便点了两个套餐,又加了鸡翅和玉米,想想又再要了菠萝派和香芋派,吃不完就打包得了。 把钱递给收银员的时候,卢岩又回头看了看王钺。 这一眼看过去顿时有点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桌子旁边站了俩小姑娘,正弯腰跟王钺说着什么。 上帝宣传员?安利? 卢岩刚想走过去,收银员叫了他一声:“先生,找您的钱。” 卢岩接过钱,看到王钺抱着外套往椅子上一靠,一脸平静地说了句什么,俩小姑娘指指窗又说了句什么。 收银的小姑娘已经开始往餐盘上放东西,卢岩打消了马上过去的念头,等着点的东西都上齐了,才端着盘子走了过去。 王钺平静自如的表情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他想听听王钺他们在说什么,一向容易紧张的王钺为什么突然就能这么镇定自若了。 “那里是两人桌嘛,你们两个人正好啊……”卢岩听到了一个姑娘的话。 换桌? “是啊,我们五个人,分开两桌没办法聊天了。”另一个姑娘说。 “这里也坐不下五个人,一二三四,”王钺指了指椅子,“只有四个座。” “我们可以加张凳子的,帅哥你帮帮忙好么?”这姑娘带着几分撒娇的声音继续说,“求求你啦,好不好啊?” 王钺显然对这姑娘的撒娇没有任何感觉,带着几分冷淡地说:“不好。” “为什么啊……”小姑娘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因为,”王钺一抬眼看到了卢岩,于是指了指卢岩,“他不让我走开。” 俩小姑娘立马转过了头,一起看着卢岩。 卢岩端着一盘子吃的顿时尴尬得不行:“要换桌?” “是啊是啊,帅哥帮帮忙吗?我们朋友马上到了,五个人不想分开坐两桌啊,”一个小姑娘指了指窗边的桌,“你们坐那桌行吗?我们用衣服占着呢。” “哦,行,”卢岩过去把餐盘放到了桌上,冲王钺招了招手,“过来吧。” 王钺嗯了一声就抱着外套拎着包过来坐下了。 “谢谢帅哥啊,谢谢。”俩小姑娘换到了那边,冲他俩一个劲儿谢谢,又有些好奇地偷偷往他俩这边瞅了好几眼。 “她俩想换桌就换过来行了,没事儿的,反正咱俩坐这儿正合适。”卢岩把餐盘里的东西码整齐放到王钺面前。 “你说的啊,在这儿等我别乱跑,”王钺学着他的语气说,拿起一个鸡翅咬了一口,“好吃!” “吃吧,吃个够,”卢岩笑笑,“我看看你能吃多少。” 王钺笑笑,没说话,低头又拿了个香芋派。 “斧斧,”卢岩叫了他一声,有些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刚才……” “知道啦,以后有人要换桌就换嘛。”王钺拿起可乐喝了一口,又打开了一个汉堡。 “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刚才好像很……不紧张?”卢岩拿了根薯条。 “紧张啊,怎么会不紧张,我都出汗了,”王钺不傻,马上明白了卢岩的意思,他想了想,“但是……但是……后来就不……紧张了……” “你告诉我,”卢岩把薯条递到他嘴边,“杠二是消失了,还是只是不主动出来而已?” 王钺把薯条咬到了嘴里,看了他一眼:“他没有了,现在全部都是我,我紧张或者害怕的时候……会学他?我说不明白。” 王钺皱着眉有些着急,卢岩在他手上捏了捏:“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吃吧,这么多够你吃半天了。” 杠二应该是真的已经消失,但他留下的记忆,却像拷贝一样存在王钺的脑子里。 也许现在还没有完全融合,在王钺紧张和害怕的时候,下意识会像以前那样逃避,但杠二不会再出来替他扛着,于是他会在无意识里选择启动杠二的记忆,选择杠二的反应,选择杠二会有的应对方式。 现在的王钺,不再拥有两个人格,却拥有两个人的记忆,等到时间慢慢累积,有一天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烙印不再泾渭分明的时候,王钺会是什么样? 也许可以看成是王钺慢慢成长成熟的过程? “你不吃吗?”王钺递给他一个咬了一口的菠萝派,“这个太甜了,稀糊糊烂糊糊的像……” “闭嘴,”卢岩有点儿无语地接过菠萝派,“你说得这么恶心还打算让我吃么?” “这个好吃。”王钺指了指板烧鸡腿堡,鸡腿堡已经被他拆开了,面包和菜放在一边,只把中间的肉给吃了。 “这点玩意儿留给谁?”卢岩问他。 “你吃不下就留给我自己啊,”王钺把面包合起来包好,“晚上我会饿的。” “那就没肉了。”卢岩笑了。 “饿的时候没有肉也可以。”王钺嘿嘿笑了两声。 王钺照旧没吃完他觉得能吃下去的那些东西,卢岩努力把剩下的东西往自己肚子里收拾了一下,然后打包了一个套餐,留着晚上王钺饿的时候吃。 一会儿回酒店收拾一下就该出发了,晚上跑路要安全得多,不过回酒店之前卢岩又带着王钺去了趟超市。 他答应了给王钺包饺子,得买好材料。 大白菜,面粉,肉馅儿,为了增加包饺子的乐趣,卢岩没买现成的饺子皮,买的是面粉和剁好的肉馅儿,又买了一堆最小瓶的油盐酱醋,然后赶在商场关门之前跑到户外区买了炉子和一口锅。 “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用的啊?”王钺帮着拎了一堆东西,额角都冒汗了。 “露营用的,”卢岩从他手里拿走两个袋子,“好了,回酒店收拾一下出发。” 买的这一堆东西堆满了车子的后备箱,还好俩人都没什么行李,就几套换洗衣服都扔在后座上,给王钺当枕头和被子了。 “我喜欢。”王钺跪在副驾座上看卢岩整理东西。 “喜欢什么?”卢岩关上后备箱的门,上了车。 “喜欢坐在车上到处跑,一直开,一直开,就我们俩,”王钺坐下抱着膝,看着车窗外,“路过很多地方,看到人了,没有人了,灯亮了,灯又灭了……” “写诗呢,”卢岩笑着把车倒出车位,看了一眼导航,拐上了出城的路,“没看出来你还这么文艺。” “我们什么时候包饺子?”王钺揉揉鼻子问了一句。 “这么接地气的诗人我头回见,”卢岩乐了,“咱先开一会儿,半夜你饿了就停下来吃,怎么样?” “好,”王钺摸了摸肚子,“现在还很撑。” 卢岩一直盯着后视镜和屏幕,虽然他表面上很轻松,但心里却始终没放松,彭远有实力跟研究所那边折腾,那彭远的人就有可能遍布在所有他们会经过的地方。 卢岩一直尽量不走高速,只挑偏一些的路,这样要想跟踪他们会有难度,也更容易提前发现异常情况,在同一个地方他也不会停留太久,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能留给对方布置的时间。 他的这些安排,王钺全都不知道,只把这次逃命当成了一次真正的旅行,窗外的一切都吸引着他的注意。 卢岩看了一眼趴在玻璃上往外看的王钺:“你累吗?” “什么?不累,”王钺回过头,“为什么问我这个啊?” “这么白天胡乱睡一下,晚上开车的,怕你受不了。”卢岩说。 “没什么感觉,”王钺往后靠了靠,把腿架到前面,“我挺喜欢这样的,可以看到很多东西,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能这样到处跑。” “饿了吗?”卢岩笑着问。 “还没,”王钺按按肚子,“现在大概只腾出三个饺子的位置,等腾出二十个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卢岩找了个加油站给车加满了油,没多大一会儿就开出了城,四周渐渐静了下去。 因为之前下过雪,夜空里没有云,星星和月亮都像被洗过了一样挂着,洒了一地的银色光芒。 卢岩把车灯关掉了,月光足够他看清四周,也能更好地隐藏行踪。 王钺靠着椅背偏头看着窗外,开到最近的县城入口时,他睡着了。 卢岩没进县城,车上的储备挺充足,在没油之前他们可以开出去很远。 王钺相当能睡,就像是在补充能量一样,只要没人跟他说话,静下来五分钟,他就能睡着。 车往前一路飞奔,到半夜两点多的时候,王钺轻轻叹了一口气。 “醒了?”卢岩看看他。 “嗯,饿醒了。”王钺笑笑。 “等着,”卢岩看了看四周,“找个地儿包饺子吃。” “好,”王钺伸了个懒腰,“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个大胖子吧。” “就你这基础有点儿困难。”卢岩把车转进一条乡间小道,又往前开了一阵,在一个山坡后面找到一小片空地。 在荒郊野岭的地方弄吃的对卢岩来说没有难度,何况现在还有个炉子,他都不用考虑最关键的生火问题。 沈南这车后备箱里加装的防护板可以抽出弄成个野餐板,卢岩把板子弄好,啧了几声:“防弹野餐板,真高级。” “我来帮忙。”王钺趴在后座椅背上。 “你看着就行,”卢岩往锅里倒了面粉和水,放在野餐板上动作很熟练地和着,“一会儿给你坨面粉玩。” 面和好之后,卢岩揪了一小坨面粉给王钺:“玩吧,醒面得半小时。” 王钺拿过面坐在后座上很认真地捏来捏去,过了几分钟他下了车,把手伸到卢岩面前:“送你的。” “这是……什么?”卢岩拿过他手心里的面团,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是什么。 “一只猪,”王钺又拿过面团揪了揪,“这样把腿揪长点儿能看出来了吧?” “哦,”卢岩看了看,这其实就是一团面被揪出了四个尖,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地有些感动,“送我的吗?” “嗯,喜欢么?”王钺笑了起来,“不太像。” “喜欢,”卢岩搂过他,在他头发上狠狠揉了几把,“谢谢。” 第四十一章 扑啦啦 月色很美。 卢岩喜欢月亮, 有月亮的晚上让他觉得安全。 窝在黑暗里,却依旧可以借着银色的月光看清危险…… 不过一个人看月亮无论是在洞里坑里草堆里还是废弃的楼里, 都有点寂寞, 两个人看月亮就能在傻逼里透着温暖了。 卢岩为了安全起见,停车的时候是把车尾对着来路, 这样如果有人拐进这条小路,他可以第一时间看到。 大白菜已经剁好跟肉馅儿一块拌好了,在等着面醒好的时间里, 他和王钺并排从在车后备箱接出来的防弹野餐板上,一起仰着头。 “好大啊, 又圆又亮,”王钺看着月亮,“我还从来没这样看过月亮,以前研究所里没有窗看不到,出来以后又一直躲来躲去没有机会看……” “我们现在也还是在躲来躲去。”卢岩笑笑。 “那不一样,”王钺一手摸着醒面的锅, 还是仰着脸,“就算以前看月亮也和现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卢岩伸手按了按面团,站了起来,从包里摸出了一个黑色的圆管。 “自由。”王钺看着他。 卢岩愣了愣, 他以为王钺的回答会是什么因为跟你在一起啊, 因为有好多吃的啊……没想到王钺会突然说出这么个词儿来。 想要自由, 不被控制, 不被折磨。 这是杠二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虽然当时杠二是为了骗他解开项链的密码,但他从没怀疑过这句话本身的真实性。 只是猛地听到傻呵呵的王钺说出来,他有些恍惚。 “这是什么?”王钺摸了摸他手上的黑色圆管。 “手枪消音器,”卢岩拿过湿纸,把野餐板仔细擦了擦,撒上了些干面粉,“现在是擀面杖。” “消音擀面杖?”王钺很有兴趣地拿过去研究着。 “消音器,擀面杖,”卢岩叹了口气,“没你这么组合的。” “哦,拿来干嘛用的?”王钺看着卢岩把面团放到板子上,伸手又揪了一小团下来,“我再捏只鸡。” “擀面皮儿用的,我擀给你看。”卢岩很麻利地把面揉好,揪好剂子,拿过消音器开始擀皮儿。 “啊!”王钺趴在一边,盯着在卢岩手下转着圈迅速变成一个小圆片的剂子,“好圆啊!” “这玩意儿不够长,要不一次能擀两片儿,”卢岩擀皮儿速度很快,说着话没几分钟就擀好了一堆,他不饿,随便吃几个,王钺眼大肚小,包三十个就足够了。 “然后呢?包吗?我也要包!”王钺看着卢岩把面皮放到手上,也拿了一片放在了自己手上。 “你擦手了么?”卢岩挑了馅儿,随便捏了几下,包出了一个饺子放到一边。 “擦了,”王钺迅速扔下面皮抽了两张湿巾搓了搓手,又拿起面皮,“怎么包?” 卢岩挑了点馅儿放到面皮上:“捏起来就行,你随便捏吧,别把皮儿弄破了就行。” “好。”王钺也没强求自己要捏成卢岩包的那样,低头很专心地开始捏。 三十四个饺子,本来卢岩精确地计算过大概能包三十个,但王钺包的饺子都很瘦,馅儿多了几个。 “包得不错,长得都跟烧麦一样,”卢岩表扬了一下王钺,之前在旁边地上扔着烧水的锅已经冒出热气,“准备下锅。” “哈哈!”王钺因为是第一次亲手做出了吃的,相当兴奋,很响亮地笑了两声,挑出他自己包的那几个烧麦扔进了锅里。 “嘿!水没开呢……”卢岩叹了口气。 “一会儿不就开了吗?”王钺蹲到锅边,盯着泡在水里的几个饺子,“哈哈哈哈!” “哈哈。”卢岩把剩下的饺子拿过去,蹲在了王钺身边。 这口锅有点儿浅,一次煮三十个饺子肯定煮不开,只能分两锅。 水开了之后卢岩又扔了几个饺子进去,王钺很着急地等着,水第一次开的时候,卢岩往里倒了一点儿凉水,他一下就喊了起来:“你干嘛!好不容易开了!” “点水……你别急,我给你做吃的还会坑你么,”卢岩懒得跟王钺多解释了,“你就跟一边儿等着,别说话,我保证你吃得舒服。” 王钺点点头,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膝盖盯着锅里的饺子,不再说话。 饺子没花多长时间就煮好了,卢岩拿了个一次性小碗调好了蘸料,装了七八个递给了王钺:“烫,吹吹再吃。” “嗯!”王钺接过碗,拿着筷子很小心地夹饺子。 卢岩把剩下的饺子盛出来之后,王钺那边一个饺子都还没夹起来。 “去你的吧!”王钺很不爽地把筷子扔到了地上,伸手捏出来一个饺子放进了嘴里,嚼了两下笑着喊了一声,“哈!好吃!好多肉!” “车上吃去,烧麦给我留俩就行,我尝尝你的手艺。”卢岩把东西收拾回了后备箱里,走到小路边站着,看着路口那边。 夜里风挺大,路边没有土坡挡风,北风刮得很劲,卢岩拉起衣服挡着风,打火机打了十来下都没打着,只好回车上拿了沈南扔车上的防风打火机点了根烟。 点着了以后他又觉得自己挺逗,都回车里了,还用得着防风的么? 果然是跟王钺呆时间长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他笑了笑,叼着烟站回了边。 路口那边是顺风,如果有车开过来,在他们这里听不见发动机的声音,要是有人摸过来,就更听不见了。 卢岩只能站在这里瞅着,王钺在车里吃饺子,他站路边放哨,脑子还转不动了。 这日子过得真美妙。 王钺这回食量有些惊人,一个人吃掉了22个饺子,给卢岩留下的饺子里有四个他包的烧麦饺子。 “我觉得你包的好吃,肉多,我包的好小啊,吃起来全是面团团,”王钺喝着饮料,揉揉肚子,“饱了,感觉明天都不用吃东西了。” “烧麦好吃,我喜欢吃你包的,下回再给包几个吧。”卢岩没要蘸料,几口把剩下的饺子都吃了,碗筷收拾到垃圾袋里放到了后备箱。 “没问题,想吃就给你包!”王钺半躺在后座上,枕着一堆衣服一挥手,样子就跟他是个拿着高级技师证的大厨似的。 车继续往前开之后,王钺很快就睡着了,大半夜吃一肚子饺子,睡得很踏实,卢岩走了一段小路,颠得车上的异常状态报警装置都响了一回,他躺后座上抱着衣服都快滑下来了都没醒。 卢岩把他推回后座上躺好的时候他也就哼哼了一声。 简直是酒足饭饱醉生梦死的腐败生活! 开了一个多小时,卢岩把车停在了路边,绕到车后面尿了个尿。 这条路靠近村子,前两天下了雪,虽然雪不大,但从村子出来到这条路上的一段还是有人铺上了稻草防滑。 踩上去有些发软,卢岩小蹦了几下,正要拉开车门上车的时候,他动作停下了,盯着前面铺地上的稻草。 稻草是新铺的,不过也已经被路过的车压得挺难看了。 卢岩走过去,蹲下了,看着稻草上被压出来一条条车辙印。 车辙印有宽有窄,有深有浅,其实要不是草有些湿,被压实之后会留下痕迹,平时也不会看得这么清楚。 而且吸引了卢岩注意的那两条车辙印很新,在所有痕迹最上面。 卢岩比了一下,推算了一下车型和载重之后,站起来迅速打开车门回到了车里,挂了倒档开始往来时的路退着开了回去。 “怎么了?”王钺被他关车门的声音吵醒了,发现在车后退。 “前面有人在等我们。”卢岩说,这条路太窄,没有地方掉头,他也不敢轻易把车开下路基掉头,只能这么盯着后视镜往回倒。 “是找我的那些人吗?”王钺坐了起来,爬到了副驾上,看上去有些紧张。 “不一定是人,也许是别的东西,陷阱什么的,谁知道呢,之前没跟彭远交过手,不知道他什么画风,”卢岩在方向盘下面加装的一个小控制板上按了两下,车子底盘发出了低低的机械声音,“没事儿,你别紧张。” 其实如果是正面攻击,卢岩完全不担心,哪怕是面对面一棱子扫过来,他知道以王钺的能力可以防得住这些,他担心的是埋伏,各种没人出现在王钺感知范围内的伏击。 前面的地下如果埋着一颗炸弹,九成可能是王钺发现不了的,除非底下埋的是活人。 “我现在……”王钺犹豫着试着问了一句,“能用吗?” 卢岩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秒钟:“现在那些人应该不在附近了。” 王钺没说话,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打了个嗝,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过瓶子喝了口水:“吃太多了……是没有人。” 卢岩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往回倒了能有一公里才到了岔路,卢岩果断地左转上了大路,前面是高速入口。 “你不说高速不安全吗?”王钺看到了路边高速入口的指示牌。 “现在高速安全了,他们已经知道我们不走高速。”卢岩把枪拿出来放在了手边的小斗里。 “嗯。”王钺坐正了身体,抬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的项链。 “必须拿掉这玩意儿。”卢岩看到了他这个动作,王钺虽然一天二十四小有二十三小时是傻呵呵的,但也依然会担心。 我不想死。 在第一次跟卢岩面对面的时候,他就说过。 “如果像沈南说的那样,拿掉了我也没有变回普通人,怎么办?”王钺轻声问。 “那就当个超人。”卢岩想也没想就回答了。 “我不会飞。”王钺笑了起来。 “我们在地上飞,”卢岩把排档杆拉到了最后,这是沈南改装之后多出来的一个档位,沈南给这个档位起了个很弱智的名字叫扑啦啦,旁边有个红色惊叹号的标志,卢岩一直想体验一把扑啦啦,不过没找到机会。 现在这条路没有监控,路也很平…… 卢岩一脚油门踩下去,发动机发出了一声怒吼,车猛地向前冲了出去,王钺被强大的惯性拍在了车座上,喊了一声:“啊哈!” 车在两三秒之内提速,两边的树像被人拽了一把似的猛地飞速向后退去。 “开窗!”卢岩说。 王钺很积极地把车窗打开了,被刮进来的风一掌拍在了脸上:“啊!眼珠子吹掉了——” 这句话是拖着声音喊出来的,透着兴奋,他趴到车窗上:“飞……” 就喊出一个飞字,后面的话就被风灌回了嗓子里。 卢岩笑着帮他关上了窗,放慢了车速:“怎么样?” “好玩,”王钺揉揉脸,笑得很开心,“鼻子都吹歪了……” “没歪,吹塌了。”卢岩笑笑,他看到了高速入口,往后视镜里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可疑的情况,把车开了过去。 “一会上高速了还这样开吗?”王钺一脸意犹未尽。 “高速交警会来抓我们。”卢岩放下车窗,接过了收费员递过来的卡。 上了高速之后,风景变得很单调,王钺扒着窗户往外看了一会儿,就团在副驾上闭上了眼睛。 卢岩拿过外套盖到他身上。 “不冷。”王钺说。 “没睡着啊?”卢岩有些意外,之前王钺闭上眼睛用不了两分钟就能睡过去了。 “没,睡不着了。”王钺笑笑。 “不困了?”卢岩盯着前面的路。 “嗯,”王钺揉揉眼睛,“我怕有人跟着我们。” “这样吧,”卢岩摸摸他的脸,“我要是觉得不对劲,就告诉你,你再打开你的雷达怎么样?” “我现在也没开着雷达啊,”王钺笑着说,“很累的。” 卢岩说话和神态都很轻松,他不想让王钺看出他心里并不踏实,不想影响王钺的情绪。 他们绕过了有可能有埋伏的路段,但彭远不会这么简单的只设一道卡,如果不走那条路,唯一往前的就只有高速。 在高速上不会有什么动作,但可以在出口等着他们。 现在卢岩要判断的是在哪个出口下去。 “你在想什么?”王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了一句,有时候王钺敏感得会让他意外。 他笑了笑:“别偷看我啊。” “没有,”王钺靠过来在他手上轻轻摸了一把,“就觉得你在想事儿。” “我在想从哪里下去比较安全。”卢岩捏捏他的指尖。 “我帮你想吧,我可以感觉到有没有人。”王钺说。 “他们不会堵在出口等,你能感觉多远?”卢岩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王钺垂下眼皮,看起来有点儿郁闷。 “我们在第三个出口下。”卢岩在导航上点了几下,看了看地图,第三个出口是唯一的市区出口,别的都是县城。 彭远他们不是黑社会,追着王钺也只是为了一个正义的初衷,所以他们一定会避免伤及无辜把冲突控制在最小范围,而在城市里比在县城更需要小心。 天快亮的时候出口到了,卢岩在交费的时候往那边看了一眼,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几辆跟他们一块儿下高速的车,从收费站出来之后就停在了路边洗漱休息,没有可疑的地方。 “没有奇怪的人。”王钺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 “嗯。”卢岩没有停留,车往前开上了进市区的路。 双向八车道的路上时偶尔跑过几辆车,速度都挺快的,特别是刚从高速下来的车,都还没切换过来状态。 王钺一直没有感觉到什么可疑的人和车,卢岩控制着车速没超过60地向前开着。 “好像……”王钺伸了个懒腰,话还没有说完,卢岩猛地踩下了刹车,他一下扑到了前面,喊了一声,“怎么了!” “操!”卢岩猛地挂了倒档,飞快向后退了一段。 一辆车停在前面距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岔路上,他们开过来的同时,那辆车从岔路冲了出来,逆行着迎着他们开了过来。 卢岩怎么也没想到已经这么近了,王钺居然完全没有感觉到! “开走!拉开距离!”王钺也看到了那辆车,瞬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们用了研究所的东西,快跑开!” 那辆车已经拦到了他们面前,卢岩不知道王钺这个拉开距离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马上猛打了一下方向盘直接撞向了路中的草坪隔离带。 在车越过草坪的一瞬间,卢岩按下了方向盘旁边的一个红色按钮。 车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半冲半跃地冲上了对面车道。 第四十二章 选择 “当心!”彭远坐在副驾位置上喊了一声, 他们的车跟在卢岩车后面冲过隔离带的草坪时他伸手抓过方向盘往右打了一下。 车往右狠狠偏了一下,左前轮有点颠簸, 车开下草坪之后, 彭远看了一眼后视镜,一条带着长钉的履带横在卢岩的车跃过的地方。 “坐好。”开车的人说了一句, 打了一把方向。 “启动,”彭远皱着眉,“快来不及了。” 卢岩的车猛地向前冲出去的时候速度惊人, 彭远很清楚被他们甩开距离之后的后果。 这辆车上装了从研究所弄来的屏蔽装置,可以让车里的人逃过37的感应, 利用这一点,他们可以在37进入可控范围之后,用研究所特制的“枪”干扰37,让他昏迷或是无法启动能力。 但这“枪”是研究所的半成品,有效距离很蛋疼,一旦卢岩带着37逃出这个范围, 他们可以说百分之百会失败。 “距离太远……”后面有人说了一句。 “启动!”彭远吼了一声。 他知道现在启动有些冒险,如果没有成功,这东西就用不了第二次,37会有防备, 但如果错过这次, 再想找到机会就太难了。 后座的人没有说话, 两秒钟之后, 后面传来了哔的一声。 卢岩的车冲出去一段距离之后猛地慢了下来。 “成了?”开车的人踩了一下油门, 追了上去。 卢岩的车停了下来,彭远打了手势让开车的人也停了车:“离他们远点。” “我们现在就可以炸掉他们,”后面有人说,“37应该已经……” “不,”彭远很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等。” “你什么意思?”后面的人声音猛地提高了,“这样的机会你要放弃?” “卢岩他们不想杀人,至少现在……”彭远皱着眉。 “准备发射,锁定。”后面的人直接下了命令。 彭远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拔出了枪,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瞬间转身把枪口对准了后座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我说了,等。” “我现在怀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黑衣男人冷笑了一声。 “我做我认为对的事。”彭远枪口很稳地对着他。 “你认为对的事就是放走他们!”男人说。 “我盯着研究所已经十年了,该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比你清楚。”彭远声音很平静。 “那边有动静!”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喊了一声。 彭远拿着枪的手没有动,只是稍稍偏了偏头,看到卢岩那辆车驾驶室的门打开了,卢岩从车上跳了下来。 “动手吗?”驾驶座的人有些着急地看了一眼彭远。 37受了干扰,那这样面对面的接触,空着手卢岩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有人都盯着卢岩,彭远却一眼看到了副驾的窗户慢慢放了下来。 “退!退退退!37没有被控制!”彭远喊了一声,37的手从副驾窗户里伸了出来。 彭远知道他们被骗了,卢岩停车并不是因为37被控制,而只是为了骗他们,让他们的车停在有效范围之外。 而现在他们要再想冲过去已经晚了,37有了防备,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这东西是真的超出了有效范围还是对37没有作用。 “别小看了卢岩,对于他来说没有绝对劣势。”关宁带着戏谑的话在他脑子里响起,很应景。 发动机发出轰鸣,向后退着开去准备掉头。 彭远看到37从车窗里伸出的手举起了起来,打了个响指。 正在往后退的车突然像遭遇了巨浪,猛地从车头被掀起,在空中转了一圈,驾驶座那边向下砸在了地上。 彭远系了安全带,在车被掀起的同时他用腿蹬住了车前方,这一下摔得并不厉害,后座的人已经摔成了一团。 没等车里的回过神来,车再次被掀起砸向地面。 彭远咬着牙,感觉自己像只被吊在安全带上的小鸡崽儿。 车被砸向地面的时候并不是很剧烈,对于车里的人来说,虽然混乱却不致命。 连砸了三次之后,彭远明白了37想干什么。 车有很好的防护和密闭设计,让37无法控制车里的人,但如果这么颠过来倒过去地摔砸,车架变了形…… 第二次砸到地面上时,车窗就出现了裂纹,第三次砸下去,车窗碎了,车门也变了形。 彭远脑袋冲下从已经碎成了向日葵的前挡风玻璃后面看到37打开副驾车门跳了下来。 而卢岩已经走到了车前,从腰后摸出了枪。 37再次抬手打了个响指,四周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没有风,没有声音,如同被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里。 “能出来吗?”卢岩蹲下,用枪托敲掉了前挡的碎玻璃。 “能。”彭远有些吃力地回答,车里一片安静,他转头看了看,发现几个人都睁着眼,以车落地之后混乱姿势定格着,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出来。”卢岩说,站起来退开了。 彭远从车里爬了出来,额角被磕破了,血挂在脸上,腿有点儿疼,但对走路没有太大影响。 卢岩看着他在车边靠着坐下之后,收起了枪:“你的人不会死,我们有五分钟时间聊聊。” “嗯,”彭远看了一眼站在卢岩身后不远的王钺,“他没事?” “没事。”卢岩回头也看了一眼王钺,王钺没什么表情,静静站在原地。 “不杀我?”彭远笑笑。 “你也没杀我,”卢岩也笑笑,“还你的。” 彭远没有说话,卢岩沉默了两秒钟:“你们用了研究所的设备。” “嗯,半成品,我们没有做后续研发。”彭远回答。 “为什么。”卢岩不知道彭远他们是什么时候拿到的半成品,但理论上要想对付王钺,除了用研究所的成果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不合理,这些东西存在都不合理。”彭远轻轻叹了口气。 “但半成品你还是用了嘛,”卢岩蹲下,递了张纸巾给他,“虽然没起作用。” “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是研究所的另一项成果,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彭远回答得很直白。 “要是成功了,你打算怎么做?”卢岩看了他一眼。 彭远擦了擦额角的血:“全部销毁,包括设备。” “知道么,本来王钺可以杀了你们,”卢岩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根烟点上了,抬手打了个响指,“啪,你们就全嗝儿屁。” “知道,”彭远看了看王钺,又看了看卢岩,“是你拦着了?” “不,他自己,”卢岩吐出一口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彭远当然明白卢岩的意思,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37选择了控制拿回主动权,而不是直接杀人,这跟最初他们调查到的37和18有了很大的不同。 “还要清理吗?”卢岩盯着他。 “卢岩,”彭远调整了一下坐姿,“如果我放弃清理37,你知道要冒多大的险吗?”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卢岩眯缝了一下眼睛,“你知道我本来可以不跟你谈这些,王钺可以直接让你对研究所的所有记忆都消失,但我希望能让你自己做出决定,精神控制太危险,我同意你的观点,但不是必须清理掉王钺才唯一解决方法。” 彭远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卢岩给他一支烟。 卢岩给了他一支烟,帮他点上了:“还有两分钟,你要给王钺留出时间收拾这堆废铁。” “现在的局面我有不答应的可能吗?”彭远转头看了看车里还凝固着的几个人。 “有啊,”卢岩叼着烟笑了笑,“可以预备起,再继续。” “直接杀了我们更省事。”彭远看了看他。 “不,”卢岩想了想,“我对你不了解,但我相信关宁,你们做的事没有错,我也没错,王钺更没错,我们唯一的冲突是立场不同。” 彭远沉默着,卢岩弹了弹烟灰:“你们要破坏研究所的阴谋,我觉得王钺可以控制自己所以我带着他逃,而王钺……他只是不想死。” 彭远一直没有说话,卢岩跟他一起沉默了一会儿,过来把他拉离了车子。 王钺扬了扬胳膊,车翻转了一下,翻到了路边。 “这就收拾好了?”彭远看着王钺回到卢岩的那辆车上,愣了愣。 “嗯,收拾好了,”卢岩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往车边走,“以后这么破的车不要开出来,不让上高速的。” 静止的时间和空间再次有了变化,彭远看到了从远处开过来准备上高速的车。 “你知道么,”彭远对着卢岩的背影说,“如果他落到别人手上,或者有人用你来威胁他……” “我知道该怎么做,”卢岩停下脚步,顿了顿又回过头,“关宁怎么样了?” “拒绝治疗,她不接受下半辈子坐轮椅,没多久了。”彭远说。 卢岩掉头往市区开去,后视镜里能看到彭远那辆破车的车门被打开了,几个人跳下了车,站在车边似乎有些迷茫。 “累吗?”卢岩看了看王钺。 “还好,”王钺闭上了眼睛,“他们还会追我们吗?” “不知道,这段时间不会了,”卢岩笑笑,“他们暂时没招了。” “我今天有没有很棒?”王钺偏过头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还是很亮的,“你说的,不要给他们杀我的理由。” “嗯,”卢岩放慢车速,从后座摸了颗巧克力放到王钺手里,“斧斧棒棒哒。” “怎么这么傻啊。”王钺拿着巧克力笑了半天。 “吃吧,吃了就跟我一样傻了。”卢岩笑了笑。 卢岩没有在市区多逗留,照例是停车买吃的和日用品,开了个房间让王钺睡了一觉,晚上给车加了油继续开。 其实在这里呆几天也没什么,但王钺进了市区就表示不喜欢这个城市,说是乱。 “人这叫大都市你懂么?”卢岩说。 “不懂,乱乱的,”王钺看着窗外,“看着都觉得好累,头都大了,你看我头是不是变大了。” “你不是头大了,你是脸吃圆了吧,每天吃了睡的,”卢岩看了看导航,“那你是不是喜欢上西村那样的地方啊?要不我带你去乡下养老算了。” “不去,乡下什么也没有……”王钺依然不满意。 “知道了,”卢岩叹了口气,“原来咱们那儿你喜欢么?” “还行,”王钺往后座爬过去,“但不能回去了吧。” “嗯,不过三线慢节奏小城市给你找一个不难,”卢岩敲了敲方向盘,“那继续走吧。” 彭远最后也没有明确表态,看上去像是默认了卢岩的提议,但卢岩不会轻易相信谁,就算彭远说出了放弃,他也不会掉以轻心。 这是拿自己和王钺的命在搏,何况他已经习惯了谨慎。 偶尔王钺完全放松惬意的状态会影响他,会让他失去警惕,但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还是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不过跟是不是还有人追踪相比,卢岩更在意的是王钺的状态。 王钺已经一点点成熟起来,不会再那么容易被激怒,不会再因为压力随便暴走,但卢岩知道这个过程还很长,需要他跟带着一个连的熊孩子一样耐心…… 而且拿掉王钺身上的那个坑爹玩意儿,后果是未知数,能让他决定拿掉的原因,仅仅是为了拿掉王钺身上的□□。 他不是多么伟大的人,也没有多么高的品格,在这件事上,他唯一考虑的只有王钺的安全。 至于王钺没了这玩意儿会不会发飚……到时再他妈说吧。 带着王钺找到合适的慢节奏三线小城市之前,他们还有挺长的路要走,要风景好,节奏慢,有城市的便利,还要有乡村的舒适。 这样的城市有,但离得不近,特别是在王钺时不时就喊着要下车转转的情况下,他们的行进速度很慢。 有河!结冰了!停车看看。 下雪了!好大的雪!停车看看。 路边树上那是什么!树挂!树挂是什么!停车看看。 “堆个雪人吧!”王钺站在小路边的田里。 这两天下了大雪,田里的积雪已经很厚,王钺在雪地上咔咔嚓嚓地来回踩着。 “你堆啊?”卢岩拿着王钺的围巾下了车扔到他脑袋上。 “一起堆嘛,”王钺把围巾围好,拍了拍手,厚厚的手套发出嘭嘭的响声,“要不你堆,我帮你打鼓。” 卢岩看着他,叹了口气,跳到雪里,蹲下去把身边的雪拢了拢。 拍拍捏捏的弄了几分钟之后站了起来:“好了!” 王钺一直在旁边踩雪,听到这话马上跑了过来,一看就愣住了:“这什么?” “雪人。”卢岩揉揉鼻子。 “长得跟两颗章鱼小丸子一样,”王钺弯下腰伸手比了比,皱着眉,“还这么矮!这么矮!还没有我膝盖高!” “你想要多大的啊?”卢岩蹲着一边笑一边往雪堆上戳了根烟。 “一般别人堆的不都得跟我差不多高吗?”王钺很认真地比了比自己,“这么高吧。” “放屁呢你,”卢岩忍不住乐了,“吃饱了撑的去堆个一米七多的雪人……” “我自己堆!”王钺啧了一声,弯腰开始把雪往一块儿推,“我堆个跟你一样高的。” 卢岩回车上拿了把折叠小铁铲给了王钺,王钺用了五分钟学会了怎么铲雪,开始埋头把雪铲到一块儿。 卢岩拿着手机在旁边计时,三分钟之后王钺把铲子一扔,一屁股坐到了只有一尺高的雪堆上,把手套帽子围巾全扯下来扔到一边:“累死了!怎么这么累啊!都出汗了!” 卢岩笑了半天,过去把东西又穿戴回他身上:“知道为什么累么?” “……我身体不好,”王钺想了想低头小声说了一句,“跟着你走路,你走快了我有时都累。” “而且你现在还……”卢岩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胖了。” “胖了?”王钺摸摸自己的脸,又伸手到衣服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也觉得,你不是说要我胖点儿吗?” “嗯,胖点儿好,胖点儿就可以吃了。”卢岩笑着说。 “啊?”王钺愣了愣。 “胖点儿就可以开始锻炼了,”卢岩搂过他,“我帮你堆个大雪人,你跟着我开始锻炼身体怎么样?” “怎么锻炼?”王钺低头看了看自己屁股下面的雪堆,想了想又抬头喊了一声,“我想用那个腹肌轮锻炼!” “用那个你推下去就直接趴地上了,一次也就做半个,”卢岩忍着笑,“咱俩开始跑步好不好?” 王钺显然对跑步没什么兴趣,犹豫了很久才不情愿地说:“那要看雪人有多大。” “好,”卢岩脱掉了外套,拿过铲子,“让你过瘾。” 第四十三章 我陪着你 卢岩大概能有二十年没堆过雪人了, 一是这么大的雪不常有,二是堆雪人这种幼稚的事实在不合s的身份。 他拿着铲子, 一铲铲地把雪堆到一块儿, 堆到大腿那么高的时候他围着雪堆一下下用铲子把雪拍实,为了美观, 他还转着圈把雪堆给铲圆了。 小时候倒是堆过, 农场那边冬天有时候能连着下几天雪,荒地上雪能积下挺厚,关宁偶尔会带他去堆雪人。 当然关于他和关宁堆雪人的回忆并不全都美好, 把雪推成堆到一块儿之后,关宁会让他坐在地上,把雪往他身上裹。 他有时候觉得关宁不仅仅是在训练他,关宁就是个神经病。 卢岩把雪堆拍实之后,又开始铲雪做雪人脑袋, 这个光用铲子完成不了, 卢岩摘掉手套,跪在地上把雪弄成团。 关宁不仅喜欢用雪埋他, 还用过沙子和泥。 “好好体会,什么是快死的感觉。”关宁蹲在沙坑旁边。 “现在就已经喘上不气儿了。”卢岩吃力地喘息着,脸憋得通红。 “放屁, 沙子我还没踩实呢, 怎么可能……”关宁伸手到他脖子旁边摸了摸脉。 卢岩在她手摸到自己脖子的瞬间一偏头咬在了她手腕上。 “啊!”关宁想抽回手, 但卢岩死死咬住她不松口, 她往卢岩脸上拍了一巴掌, “福三狗你撒嘴!” 卢岩看着她不出声也不松嘴。 “我把你弄出来!你松开。”关宁喊。 卢岩依然不松嘴,关宁的手腕已经被他咬出了血,他垂下眼皮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沙土。 关宁咬咬牙,拿过沙铲单手把沙子都挖开了。 卢岩的胳膊从沙里抽了出来,抓住了关宁的脚踝,狠狠地一拧一扳,关宁摔倒了在了地上。 “王八蛋!学坏了!”关宁抓着手腕骂了一句。 “你神经病!”卢岩也骂。 神经病。 卢岩一下下拍着雪球,他有时候挺佩服自己在关宁这种神里神经的所谓训练下居然平安地活下来还长大了。 还杀手s了。 他还真的以为自己一辈子就在关宁的高压下走向国际杀出宇宙了…… “岩岩。”王钺叫了他一声。 “嗯?”卢岩扭头看了他一眼,王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到了他身边。 “你哭了。”王钺伸手在他眼角轻轻碰了一下,指尖有一滴小小的泪珠。 “啊,”卢岩迅速擦了擦眼睛,他有些意外自己会完全没感觉到,居然还当着王钺的面,“你看这个球够大了么。” “是因为关宁吗?”王钺摸了摸雪球,轻声问。 卢岩笑笑,把雪球和下面连接的地方加了几团雪拍紧了:“我一直以为我会比她先死。” 王钺没说话,跟着在雪人上来回拍着。 卢岩回车上拆了一袋巧克力,拿了两块回到雪人旁边,把巧克力按在了雪人眼睛的位置。 “没有嘴。”王钺在嘴的位置戳了戳。 “等着。”卢岩又跑回车上。 翻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最后拿了个俩蛋卷,一个给王钺吃了,一个竖着戳在雪人脸上当鼻子。 “嘴呢?”王钺边吃蛋卷边问,对嘴非常执着。 “这儿呢,”卢岩从身上摸了个红色的一次性火机出来,横着按了上去,“怎么样?” “哈!”王钺喊了一声,退了好几步,盯着雪人,“漂亮!” 雪人没能堆到跟王钺一样高,只到他胸口,不过又圆又壮的看着挺有气势。 王钺很兴奋地围着雪人转,把自己的帽子放到雪人头上,想了想又跑回车上把卢岩的枪拿了出来戳在了雪人身上。 “嘿!”卢岩吓了一跳,“这东西不能瞎玩!” “就一会儿,一会儿就还给你,”王钺站到雪人旁边,笑得很开心,“像不像?” “……像。”卢岩点点头。 “我比他瘦,”王钺研究了一下,“过段时间就可以跟他一样胖了。” “不!不用不用不用,”卢岩赶紧说,“你不用跟他一样胖。” “哦。”王钺盯着雪人的眼睛,摸了摸巧克力。 卢岩刚想说你要想吃我给你拿,还没开口,王钺已经把巧克力给抠了下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哎……”卢岩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钺回头看了他一眼,把咬了一口的巧克力又按回了雪人脸上,看了看之后又抠下了另一边,也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边吃边把剩下的半块也按了回去。 “这样好看吗?”王钺问他。 “好看,”卢岩看了一眼乐了,王钺诡异的审美突然爆发回到正途上让他很惊讶,被咬成了两个月牙的巧克力眼睛看上去笑得很欢,“跟你笑起来一个德性。” “这个叫丹龙眼。”王钺一脸严肃地说。 “还荔枝眼呢。”卢岩笑着说。 “这个季节没有龙眼和荔枝对吧?”王钺叹了口气,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喊了一声,“你不说给我买柿子吃的吗!” “哎!买买买!一会咱看看路过的村子里能不能买到,又新鲜又便宜。”卢岩赶紧说,车上乱七八糟的吃的一大堆,他还真把买柿子的事儿忘了。 “不着急,”王钺笑着摸了摸雪人的脑袋,“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呢。” “嗯,你还有一辈子吃……”卢岩点点头,捏捏他的脸,拿过枪转身往车边走,“回车上,风太大了,冷了吧?” “还成,”王钺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岩岩。” “嗯?”卢岩回过头。 “我陪着你。”王钺说。 “什么?”卢岩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关宁死了,我还陪着你,”王钺很认真地说,“我努力比你死得晚些,等你死了我才死。” 卢岩没说话,手轻轻抖了一下。 “傻缺,”他转身走过去一把搂住了王钺,在他头上狠狠揉揉了几把,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缺心眼儿吧你。” “这样我死的时候你就不会难受了,怎么样。”王钺也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衣服里挺平静地说。 “好,”卢岩在他鼻尖上亲了亲,又低头搂紧他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好。” 卢岩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开着车一直没有说话。 他长这么大没喜欢过什么人,关宁对他的训练里没有关于感情的部分,喜欢,爱,关宁从来不提。 “杀手要个屁的感情,没事儿瞎感动的人出门儿就得被人一枪崩了。”关宁说。 不过卢岩还是看得出一向叫嚣着不要感情的关宁和彭远之间不仅仅是合作关系那么简单,但具体是什么滋味儿他并不清楚。 跟他和王钺之间这种是不是一回事儿,他也不清楚。 不过他确定自己愿意为了王钺做这个做那个,愿意放弃任务,愿意拼上命带着他逃亡…… 还愿意……忍受他把本来整洁舒适的车厢里翻得乱七八糟扔满衣服和零食袋子。 “别吃了,一会儿还吃不吃饭了?”卢岩看了一眼在后座上趴着研究先吃小面包还是小蛋糕的王钺。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王钺拿着个小面包在手里一下下捏着,“我每天静下来就想吃,什么都想吃。” “你这是馋的,”卢岩笑笑,“以前在研究所想不想吃?” “没想过,”王钺托着下巴,“上网的时候看到吃的就是想想这个是什么味道啊,不过想来想去都是营养液的味道,再说也出不去,就没感觉了……” “你们研究所当初能把新闻视频的都过滤一次晚好几个月才给你们看,怎么没想着把吃的给屏蔽了呢。”卢岩啧了一声。 “不知道食物的就不是真的人啦。”王钺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把手里的小面包两口给吃了。 卢岩可以想像崔逸的计划。 崔逸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杀人机器,他的“艺术品”是要接触社会的,需要有真实的情感,要对这个世界有真实的感受。 所以哪怕是在过滤和屏蔽之后,王钺还是能像个普通人一样,上网,聊天,看视频,玩游戏,过着“真实”的生活。 只有拥有这些的人才会在一次次被折磨时会因为正常人的感受而承受巨大痛苦,这些痛苦才能“完美”激发出他们的能力…… 就因为这些,对于王钺像强迫症一样吃个不停的行为,卢岩一直没有强行阻止,还在路过一个小村子的时候把开着车拐了进去。 “干嘛?”王钺在后座上问。 “买两个柿子给你吃。”卢岩说。 “两个不够吧?柿子才多大一个啊,”王钺手握成拳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大吧?” “一会买了你能吃掉一个我推着车走。”卢岩看了他一眼下了车。 “那你就推吧!”王钺跟着也跳下了车。 村子里有很多柿子树,卢岩带着王钺随便找了个老乡家,跟正在打扫院子的老头儿说想买俩柿子。 老头儿愣了愣:“俩?” “……就吃个新鲜,多了放不住。”卢岩笑笑,大老远跑村里来就买俩柿子,老头儿大概头回见着这么无聊的人。 “就俩还买什么啊,给你们俩不就完了,”老头儿站起身回了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个柿子,“拿着吧,这是我们自己留着吃的,比卖出去的好吃。” “那多不好,我给您钱。”卢岩掏钱包。 “没事儿,不差那点儿钱,我还懒得给你找钱了,吃吧。”老头儿很大方地挥挥手。 “谢谢大爷,”王钺接过柿子扯起外套兜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块巧克力,递给老头儿,“你尝尝黑巧克力吧,很好吃。” “哟,谢谢啊,这么多。”老头儿接过巧克力。 “还好多呢。”王钺笑笑。 卢岩看着跟老头儿自在交流说话还送人巧克力吃的王钺,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慨,就跟自己养的小狗终于会自己吃狗粮了一样…… 出村的时候王钺跟在卢岩身后挺愉快:“五个,哈!好大!” “吃吧,吃一个我推车。”卢岩把柿子拿了过来,留了一个给王钺。 “怎么吃?”王钺捧着柿子来回看。 “剥了皮儿直接啃。”卢岩说。 王钺很费劲地剥了半天,最后不耐烦地直接把柿子掰成了两半,低头啃了一口:“哎!好吃。” “你有吃着不好吃的东西么?”卢岩笑了笑。 “有啊,菠萝派,”王钺说,“糊糊的一团……” “那不跟柿子一个德性么,都糊糊的。”卢岩把柿子都塞进外套兜里,拿了一个也慢慢吃着。 “不一样,这个是水糊糊。”王钺埋头苦吃。 到了车边卢岩吃完了一个柿子,从车里拿了湿巾递给王钺:“你这吃一口往脸上糊一口做面膜呢?” 王钺没理他,啃完了半个,拿着另一半,抓过湿巾擦了擦嘴,抬头刚想说话,一张嘴打了个嗝。 卢岩乐了,走到车后面胳膊撑在车上:“吃完那半个我就推。” 王钺靠在车门上,看着手里的半个柿子,半天都没下嘴。 卢岩撑着车屁股笑了半天。 王钺啧了一声,过来把手里的柿子递给了他:“你吃吧。” “吃不下了?”卢岩笑着接过柿子。 “吃得下,”王钺转身拉开车门,“不过推车有什么好看的,神经病。” 卢岩没说话,把剩下的半个柿子吃了,琢磨着王钺到底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接受自己吃的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这个事实。 王钺坐在副驾驶上坐着,把椅背往后放了放,半躺着看上去挺舒服。 “一会儿路过市区还吃饭吗?”卢岩问他。 “你吃吗?”王钺犹豫着问。 “我随便,主要是你。”卢岩发动车子。 “你吃我就吃,你不吃我就不吃……你还是别吃了,”王钺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我现在很撑,但是你要是一个人吃,我就忍不想吃。” “知道了,”卢岩乐了,“我不吃了,等你饿的时候咱俩一块吃。” “么么哒。”王钺闭着眼笑了笑。 “么么哒。”卢岩凑过去亲他一口。 路途挺漫长,卢岩却并不觉得时间过得慢,反正他俩没有目的地,没有需要完成的事,只是这样开着车一个村,一个镇,一个城市地往前。 有时候他们会住店,有时会在车上过夜。 不过有件事是无论住店还是在车上睡都要做的。 那就是卢岩买了运动服和跑鞋开始每天早上拉着王钺去跑步。 尽管跑鞋和衣服都是王钺很喜欢的红色……但跑步对王钺来说简直是灾难。 “我不去,”王钺团在后座上用衣服包着脑袋,“不去。” “你不说自己身体不好么,你答应我了要锻炼的,才跑了三天就这样了?”卢岩打开车门,冷风一下灌进了车里。 “啊……”王钺用力缩了缩,“我腿酸了。” “明天肯定就不酸了。”卢岩钻进车里,把王钺拎了起来,拿起衣服往他身上套。 他让王钺锻炼不仅仅是要王钺健康一些,他之所以这么着急地还没稳定下住处就这么拎着王钺跑步是为了之后的手术。 沈南那边还没有消息,但沈南是个认真的人,有可能的话他肯定会尽快找到合适的医生和设备。 以王钺这样的身体状态,卢岩担心他手术之后的恢复,毕竟这跟普通的手术不同。 但这些想法他没跟王钺说过,王钺对医院大夫和手术之类的事有深深的恐惧。 “今天跑十分钟行吗?”王钺靠着他,半死不活地穿着衣服。 “半小时。”卢岩把他衣服套好之后直接拖下了车。 探进车里拿王钺的外套时,王钺贴到了他背后趴着,拉长声音:“啊……” “我跟你说,”卢岩转过身把外套给他裹上,“你这要是碰上关宁,直接就拿根铁链给你拴车后边儿拖着走了。” “她拖过你么?”王钺突然笑了起来。 “……拖过啊,”卢岩啧了一声,“要不说她是神经病呢。” 在郊外跑步比在市区要舒服得多,人少,没车,风景和空气都不错。 脚下的雪被踩出细细的嚓嚓声,显得四周很安静。 又让卢岩有了那种全世界就剩了他俩的感觉。 真是太忧伤了,这简直就是全人类快灭亡了的节奏…… 王钺其实耐力还不错,尽管跟在卢岩身后一直唉声叹气地拖着脚跑,却一直能跟得上,卢岩跑得不快,不过速度始终保持不变,王钺也能跟着没停过。 忍耐力这个大概是王钺在研究所这么多年以来最明显的“收获”。 “走三分钟,”卢岩看看时间,每十分钟让王钺慢慢溜达一会休息一下,“冷么?” “不冷,”王钺伸手到衣服里摸了摸,“出汗呢。” “那就行……你看着真喜庆。”卢岩看着王钺一身红色加上跑红了的脸。 “我喜欢。”王钺扯了扯衣服。 跑了半小时,回到停车的路边时,太阳开始露了点头,地上的雪被映上了淡淡的金色。 王钺换了身衣服,从暖水瓶里倒了点儿昨天在高速服务站接的热水,蹲在路边刷牙洗脸。 卢岩坐在车里看着地图,按他们走走停停的速度,明天一早应该可以到达第一个符合王钺要求的小城。 如果王钺愿意,他打算租个房子先住下休整一阵子。 仪表盘旁边的一个小触摸屏突然亮了起来,但并没有显示任何字。 卢岩愣了愣,伸手在屏幕上摸了一下。 请输入短信读取密码。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和一个软键盘。 卢岩想了想,按下了沈南跟他联系用的手机号。 第四十四章 阳光房 卢岩的估计挺准确, 他们走走停停,进了城区的时候是第二天一大早。 王钺扒着车窗往外看, 清晨的小城很安静, 早起的人在路上走着,偶尔经过几个热气腾腾的早点摊。 “怎么样?”卢岩问他。 “挺好, 安静啊,”王钺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你闻, 空气也很干净。” “找个酒店先住下, 然后我们去租个房子?”卢岩又看了看地图。 “嗯,在这里住多久?”王钺关上窗,回头看着他。 “住到你不想住了为止。”卢岩顺着街慢慢往前开, 这个地方住着调养身体还不错。 王钺安静地坐在车里, 一直到卢岩找到一家连锁酒店把车停下了, 他才问了一句:“沈南是不是联系你了?” “嗯, ”卢岩点点头, 王钺应该是昨天就知道了, 但意外地一直憋到了现在才问,他觉得王钺真是成熟了不少, “沈南找到医生了,可以把你脖子后面的东西拿掉,以后就不用担心项链会丢了。” “哦。”王钺摸了摸胸口, 皱着眉没再说话。 “斧斧, ”卢岩靠近他, 在他脸上轻轻勾了一下,“别担心。” “我会死吗?”王钺还是皱着眉,看上去不踏实,“会不会疼?” “当然不会死,也不会疼,”卢岩笑笑,不会死他能确定,但会不会疼他还真拿不准,“你什么感觉都不会有的,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真的吗?”王钺看他。 “真的。”卢岩用力点头。 王钺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突然笑了,笑了半天才小声说了一句:“骗子,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又没试过。” “没见过鸡飞还不知道鸡有翅膀么,”卢岩搂搂他,“放心吧。” “有点害怕。”王钺垂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卢岩从后座摸了颗糖剥了塞到他嘴里,“但这个跟你以前的那些……是不是一样的,医院里那么多病人呢,不都没事儿么。” “那你会在旁边吗?”王钺吃着糖似乎心情好了一些。 “在,必须在,我会一直盯着他们的。”卢岩笑笑。 “那什么时候?”王钺想了想。 “沈南是找到医生了,但还要准备,这事儿毕竟不是去医生割个包|皮那么简单,大概还得要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啊,”王钺突然松了口气,“还有一个多月我就不怕了。” “你这心态真不错,”卢岩乐了,“那下车吧,咱争取今天把房子租好?” “好的,”王钺打开车门跳下了车,“割包|皮是什么?” “嗯?”卢岩愣了愣没听清。 “包|皮啊!”王钺提高声音喊。 路边拿着杯豆浆边喝边经过的一个小姑娘很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哎!”卢岩就想直接趴车座上了,“你喊什么啊!” 王钺不再追问,但等卢岩带着他开好房进了屋之后,他还是拉了拉卢岩的衣服:“包|皮是什么啊?怎么割?你割过吗?” “你等等,”卢岩有些无语,把房间里的电脑打开了,搜出了网页之后指了指,“我去洗个澡,你自己在这儿钻研吧。” “哦。”王钺坐到了电脑前,很认真地开始看。 卢岩拿了衣服跑进了浴室。 水很热,卢岩兜头冲着水,洗到一半正要涂点沐浴露,浴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王钺在外面叫了他:“岩岩。” “嗯?”卢岩应了一声。 “你割过啊?”王钺问。 “……没,”卢岩叹了口气,“不是人人都得割的。” “那我用割吗?”王钺又问,把门给拧开了。 “你也不用……”卢岩回头看了他一眼,“门关上行么,热气儿都跑光了。” “我看看。”王钺弯腰盯着他。 “嘿!”卢岩往他脸上弹了点儿水,“干嘛呢,还让不让人洗澡了。” “不看啦,”王钺抹抹脸,转身出去了,一路念念叨叨地往床上一扑,“我又不是没有……我也不用割……好看着呢……” 卢岩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王钺还坐在电脑前,拿着鼠标东点点西点点。 卢岩走过去看了一眼,看到了屏幕下面有个q的登陆窗口,已经最小化了。 “要上我q么?”卢岩抓抓他的头发。 “不用了,”王钺摇摇头,“反正以前也就是跟18聊天。” “先去洗个澡吧,然后睡会儿,我查查租房的电话。”卢岩拍拍他。 “嗯,”王钺站起来拿了衣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租房要钱吧?” “废话,不给钱谁让你住啊。”卢岩坐到椅子上。 “还有钱吗?你现在也不卖烤串儿了,”王钺有些担心,“我们这么一路吃过来,花了很多钱吧?” “吃能吃多少钱,你吃一天也没多少钱,你要一天喝一箱油我还能琢磨着计划一下。”卢岩笑笑。 “那……”王钺皱着眉。 “你不用操心,我存了不少钱,还有一笔钱在沈南那儿放着呢,”卢岩本来还想逗逗他,一看他这表情是真的很忧伤,“就按咱俩这种吃几个柿子啃两块儿巧克力吃碗牛肉面算享受的平头小老百姓的生活档次,这钱且够着呢,别担心。” “哦,那以后没有钱了我可以帮你卖烤串儿,牛肉,鸡翅,鸡腿,烤肉……”王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浴室,门关上了卢岩还能听见他在里面数着,“火腿肠炒粉炒面鱿鱼里脊……” 卢岩伸了个懒腰,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让王钺的身体好好调整一下,卢岩对这个不是太担心,虽然每次拉王钺去跑步都跟绑架似的,但王钺只要开始跑了就会认真跑完。 他担心的是王钺的情绪,万一准备手术的时候他突然害怕了,一个激动连医生带沈南什么的都给一次性洗成傻子,这就麻烦了。 卢岩点了根烟叼着,这个问题得慢慢跟王钺聊,得跟脱敏似的,说多了说烦了也许王钺就没什么感觉了…… 王钺洗完澡出来很舒服地往床上一趟,电视都没看两眼就睡着了。 卢岩拿了手机换了张备用的电话卡,打了几个租房中介的电话,初步定下了两个离市区远一些的房子。 小城市就这点好,公交跑一趟全程用不了两个小时,在偏一些的地方租房安静,去市区最多也就半小时路程,比较合适王钺的要求。 王钺一直睡到中午,卢岩带他出门吃了顿烤肉,然后直奔租房的地方。 看第一家的时候王钺就表示不用再看了,就这儿可以了。 这套房子只是两居,不过是精装,还有一个超大阳台装成了阳光房。 房东住市区,这套房装修完了之后一直没怎么住过,小区靠近江边,旁边还有个不要钱的小公园,虽然早晚都被老头儿老太太占领了,但别的时段里散个步还是很舒服的。 当然王钺首先看中的不是装修和环境,仅仅是因为中介说了一句楼下走五分钟有条不大的小吃街,但王钺一听,当即拍板,就这儿了。 这小吃街的规模肯定不如文远街,但对于有食物强迫症的王钺来说效果差不多。 卢岩没讲价,很干脆地就直接就把合同签了,交了一年的房租之后他提的唯一要求就是今天就搬进来。 因为王钺一副新鲜得不得了的样子从客厅转到阳台再从阳台转进餐厅已经四五趟了,要说不能马上住进来,卢岩觉得王钺会相当失望。 一失望就会不高兴,不高兴了就会情绪不稳,情绪不稳就怕不好安慰,安慰不好他还怕会影响之后的手术…… 开着车回酒店拿行李的时候,王钺一直拿着房东给的一份租户须知看个没完。 所谓的须知也就是请保持安静,垃圾分类了再扔,屋里家具装修什么的不能随便动…… 不过王钺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他除了研究所和沈南家楼上的屋子,呆的时间最长的是卢岩文远街的老房子,第二长的是酒店。 “我能睡在阳台上吗?”王钺问。 “睡阳台?”卢岩愣了愣。 “嗯,太阳晒得很暖啊,”王钺一脸期待,“你睡过吊床吗?要是有个吊床躺在那里多舒服啊!” 卢岩回酒店退完房之后没有马上带着王钺去租的房,先去了趟户外店,买了一个秋千和一张吊床让人给送了过去。 东西都装好之后,卢岩抱着胳膊站在阳台中间看着王钺:“说,我对你好不好。” “好!”王钺点点头,着急着要往吊床那边去。 卢岩一把抓住他:“当着金主的面儿都这么敷衍你也太嚣张了。” “你对我可好了,”王钺笑了起来,“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对我好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你最好了。” 卢岩听到那句“不知道其他人对我好是什么感觉”时心里软了一下,松了手:“当心别摔了。” 王钺没睡过吊床,实物也是头一回见,在吊床旁边转了两圈都还没决定好怎么上去。 “坐上去一躺就完事儿了你转悠半天想什么呢?”卢岩实在忍不住指点了他一下。 “哦。”王钺终于停下了,转过身往吊床上一坐。 刚坐上去,吊床就跟着他的冲力一晃,卢岩赶紧冲上去在他往后翻出去之前抓住了他的衣领。 “哎慢点儿!”卢岩喊了一声。 “吓死我了……”王钺赶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撒手,“这怎么睡啊!” “我拉着你,你躺吧,躺好了就不会翻了,”卢岩一手扶着他,一手抓着吊床,“躺吧。” 王钺侧着身慢慢躺了下去,腿也不敢抬,皱着眉:“感觉我好像老得不能动了一样,睡个觉还要人扶……” “腿放上去吧,”卢岩乐了,“要不你试试秋千。” 秋千也装好了,就放在一边,是个吊蓝,不过王钺对秋千的兴趣没有吊床大:“不,我先睡吊床,秋千像个鸡窝,你去窝吧。” “我一会儿再窝,先收拾东西,”卢岩笑着帮王钺把腿放到了吊床上,“躺好了?” “嗯。”王钺笔直地一动不动挺在吊床上。 “放松点儿,现在可以享受生活了,”卢岩把阳台上放着的小茶几拖到吊床旁边,又把一堆零食和饮料都放在了上面,“我在屋里收拾,你先享受着。” “嗯。”王钺闭上眼睛,很舒服地应了一声。 他俩其实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全部衣服都放进卧室里的衣柜里也还没占到一半空间,还不如王钺一路上买的零食多。 东西都放好,卢岩又把屋里都擦了一遍,地板也拖干净了之后,他站在客厅里,盘算着还要买些什么东西。 房租是交了一年的,不一定能住满,但就算只住几个月,也有不少东西得补充。 卢岩走到落地窗前,刚想把窗帘拉开给屋里换换气,就听到王钺在阳台那边喊了一声:“啊!” 接着就是唏里哗啦一阵响,卢岩赶紧往阳台跑:“怎么了?” “没!”王钺喊了一声,声音脆响。 卢岩到了阳台的时候,发现王钺已经没在吊床上了,而是坐在秋千上,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表情。 不过卢岩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刚坐下去,姿势都还没调整好,保持着撅个屁股的坐势,再看吊床,已经翻了一面,底儿冲上,地上还有一包撒了的奶糖。 “不睡了吊床了啊?”卢岩忍着笑,过去把奶糖捡了起来。 王钺趁着他转身的功夫迅速抓着秋千篮子的边往里缩了缩,坐稳了:“嗯,我试试秋千。” “感觉怎么样?”卢岩把奶糖放到他腿上,轻轻推了一下篮子。 “还行。”王钺低头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把腿缩进篮子里团好闭上了眼睛。 卢岩过去把吊床翻回来,躺上去轻轻晃着。 阳台暖气不足,不过这会儿太阳不错,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感觉毛孔都酥脆可口了。 王钺把脑袋探出了秋千篮子,盯着在吊床上来回晃着的卢岩看了半天:“你这么晃不会掉下来吗?” “不会,”卢岩闭着眼,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乐了,“你刚是不是掉下来了?” “没!”王钺马上回答,缩回了篮子里。 “哦,这个躺习惯了不会掉下来的。”卢岩笑着说。 王钺没说话。 卢岩又晃了一会儿,吊床慢慢停了下来,他眯缝着眼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 有时候,不是有时候,差不多只要安静下来,卢岩就会想,如果手术成功了,王钺没有受到影响,之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你要是拿东西会掉下来吗?”王钺的声音从篮子里传出来。 “不会,”卢岩伸手从到旁边茶几上敲了敲,“你要什么?” “要一盒牛奶。”王钺说。 卢岩拿了牛奶,往后扔进秋千篮里,很准确地落在了王钺腿上。 “真准,”王钺喝了几口牛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说了一句,“我刚摔下来了……” 卢岩咬了咬牙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怎么摔的?” “我想拿颗糖吃,一伸手,吊床就突然就翻了,把我扣在地上了,”王钺小声说,叹了口气,“怎么你没翻呢。” “你是不是跟躺床上一样,拿东西还翻个身打个滚的……”卢岩从吊床上下来,走到秋千旁边一下下轻轻推着。 “……嗯,”王钺点点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过去再躺躺?”卢岩笑着问。 “不了,我先在这里团一会儿吧,”王钺很舒服地窝在秋千里,“我伤自尊了……晚上咱们不出去吃了行么,在这儿包饺子吃吧?” 王钺完全没有过渡地就转了话题,卢岩愣了愣才点了点头:“行,我看看厨房东西齐不齐。” 卢岩在厨房里转了转,炊具都齐全,但油盐酱醋什么的得买,碗筷也都没有。 扔在客厅的手机响了,卢岩快步走出厨房,这个备用号码他在收到沈南发到车上的短信时回复过去了,会打这个电话的只有沈南。 卢岩拿过电话,号码没见过,但他看得出这个号码跟沈南酒庄的坐机号是一个号段。 “方便吗?”电话一接通沈南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嗯。”卢岩听到了那边嘈杂的背景声,沈南用的是公用电话。 “医生没问题,设备问题也不大,但我就想问一下,如果拿掉东西之后他……那什么了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沈南问。 卢岩知道沈南这个“那什么”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之前他也考虑过,拿掉东西,有可能会变成普通人,也有可能不变,只是拿掉了唯一能控制能力的装置,而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因为没了这东西,王钺有可能会出现不受控制的暴走。 沈南指的就是最后这种可能性。 “不知道,没想过。”卢岩回答得很干脆。 “手术地点我定好了通知你,”沈南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他失控了你也劝不住他的话……你知道我意思吧?” “知道。”卢岩说。 如果最后他也没办法让王钺平静下来,沈南估计会出个大招把大家都埋了。 第四十五章 如果 卢岩没有把沈南说的话告诉王钺, 只跟他说沈南那边安排好了会通知他们。 王钺没有追问,大概是因为安定下来了, 又有阳光房, 吊床和秋千,还有一条小吃街, 他一直显得很满足。 “我去买菜,还要买些平时用的东西,”卢岩靠在阳台的窗边看着正折腾着学着用完美姿势躺上吊床的王钺, “你是在家等我,还是跟我一块儿去?” “跟你去, ”王钺刚在吊床上躺好,马上又坐了起来,吊床猛地一晃,他赶紧在被翻到地上之前往向蹦了一下,“是在超市买还是菜市场?” “菜市场,这边没有大超市。”卢岩往窗外看了看, 楼下有人在扫雪,偶尔几个人路过,很安静。 有一瞬间卢岩希望时间就在现在停止,就停在现在的宁静和阳光里。 “看什么?”王钺走到他身边, 也往楼下看了看。 “看人, ”卢岩指了指下面的人, “看这个世界上跟我们过着不一样生活的另外那些人。” 王钺扭头盯着他看了半天, 突然笑了起来:“你还说我诗人。” “我当年还冒充过一阵儿文艺青年呢, ”卢岩啧啧了几声,“写几篇蒙事儿散文一点儿问题没有。” “我也要写。”王钺很严肃地说了一句。 “写,”卢岩手一挥,“买台笔记本给你慢慢写。” “我写日记吧!”王钺突然就兴奋起来了,“我还没有写过日记!日记是要天天写的吧,就写每天的事,对吧。” “嗯,对,”卢岩笑笑,“那你写日记吧,要我给你买个日记本吗?” “要那种带锁的,我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王钺拍拍手,但很快眼神又暗了下去,皱了皱眉,“算了,我用电脑写吧。” “那多没意思,日记就得拿笔……”卢岩说到一半停下了,知道了王钺为什么突然有些失落。 王钺认识字,会打字,但是大概不会写…… “哎,”王钺叹了口气,举起手动了动手指,“我都不会拿笔。” “学呗,你原来也不会用筷子啊,”卢岩抓住他的手轻轻捏着,“你可以先在电脑上写好,然后抄到日记本上,怎么样?” “你会偷看吗?”王钺看着他。 “不会,你的日记有什么好看的,”卢岩笑着说,“2月25日,雪,今天早上吃了锅贴和豆浆,以前没有吃过,很好吃,中午吃了烤肉,烤肉很好吃,晚上吃的是饺子,岩岩包的,我也包了,但是我包的还是烧麦……” “我包的不是烧麦……”王钺笑了半天,“要不我们晚上吃烧麦吧?你会做吗?” “你想吃我就会做,”卢岩笑笑,搂着他的肩往屋里走,“香菇鸡柳的吧,不过得先买糯米,还要泡几个小时。” 卢岩本来是开着车带王钺去的菜市场,结果到了菜市场外面转了两圈愣是没找着停车的地方,画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全被摆摊的给占了。 “怎么办?”王钺一直在帮着他找车位。 “回去把车停了走过来……”卢岩叹了口气,“你要不想走,我给你点儿钱你去那边那个小超市里转转等我。” “我想走。”王钺马上说。 其实从小区走到菜市场也就十分钟的事,卢岩就是想偷个懒,而且也不想拎着一堆东西,结果还是得走。 不过天气还成,风不大,太阳也很暖,把车停回小区之后他俩慢悠悠地溜达了十来分钟就到了菜市场。 王钺心情很好,之前不会写字带来的那点儿郁闷还没出门就已经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一路上东张西望的。 “要买什么?”王钺问。 “油盐酱醋米面碗筷还有一堆零碎,”卢岩拉着他走到了路边一个卖杂货的店里,“先买个拖车吧。” 这是卢岩头一回拖着个老太太买菜的拖车在路上走,有些诡异的美妙感觉。 王钺很积极地想要拖,但卢岩把买的一袋米扔进去之后他就放弃了,改成了积极地拿过东西往里放。 “这个车还挺好的,可以放好多东西啊,”王钺把刚买好的肉放进去,“我刚看到有个女的把小孩儿放里面了。” “你要试试么?”卢岩拖着车子边走边问。 “我不是小孩儿了,”王钺笑着说,“你也不用像担心小孩儿一样担心我。” “哦。”卢岩本来想说从吊床上摔下来的一般都是小孩儿,但还是没说出口。 “手术的事,”王钺轻声说,“你也不用担心。” 卢岩愣了愣,他没想到王钺会突然说到手术,他看了看王钺,王钺正扭头盯着个卖烤白薯的,没有看他。 他觉得也许沈南的那个电话,王钺听到了内容。 如果这是真的,卢岩突然觉得有些感慨,不再什么都说,不再什么都问,不再什么都挂在脸上…… 唯一没变的就是对食物的热情。 菜市场挺热闹,虽然规模不大,但东西还是很快买齐了,再到旁边小超市转了一圈,把碗筷和日用品什么的也都一次扫了。 王钺买菜的时候一直安静地跟着,但在小超市买毛巾什么的时候就开始要求当家做主了。 所有的东西,都带点儿鲜艳的颜色,发现卢岩对红色的东西有些无语之后,他不再执着于红色,但明黄,宝蓝,翠绿都让他心动,对于没买着亮色的洗脸毛巾还有些失望。 也许是在颜色单调的研究所呆了太长时间,王钺对于颜色鲜艳的东西都充满了好感,没有红毛巾,就挑了两条宝蓝和明黄相间的,最后牙膏他挑了商标里带红的高露洁。 拖着车回去之后,卢岩忙着泡糯米,消毒新买的碗筷,王钺一直在浴室里沉迷于把毛巾和牙刷杯子什么摆放出艺术气质的工作中。 卢岩每次探脑袋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造型,毛巾一会儿挂着一会叠起来,杯子一会儿挨着放一会儿洗脸池一边一个,牙刷倒是一开始就决定了造型,俩牙刷的刷毛对着插在了一起。 小超市的花瓶打折,卢岩就买了个玻璃小花瓶,王钺折腾完浴室之后捧着花瓶接了半瓶水:“里面插什么花?” “……忘买花了,”卢岩感觉有点儿抱歉,“一会儿我出去买吧。” “不用了,这会儿风好大啊,”王钺想了想,把厨房案板上的那捆大葱拆开了,“这个挺好看的。” 他抽了几根大葱,剥了剥,插在了花瓶里,捧着出去了。 卢岩跟着出了厨房,看到王钺把葱放到了阳台的小茶几上,然后把茶几拖到秋千旁边,再团进了秋千篮子里,晒着太阳开始慢悠悠地吃东西。 都学会享受生活了……卢岩笑着转身回了厨房,把糯米泡了,洗菜切菜剁肉。 这就是差距! 这就是前知名牛逼杀手和他杀不掉的对手的差距…… 这就是享受生活的大爷和他家的保姆之间的差距。 吃饭前两三个小时,王钺都在阳台上呆着,一会儿秋千一会儿吊床地折腾,卢岩时不时就能听到他来回拖茶几的声音,老担心会把那个插着大葱的花瓶给摔了。 在卢岩开始炒馅儿的时候,王钺捧着大葱进了屋里,把瓶子放在了电视柜上。 “开始包了吗?”王钺跑进厨房洗手。 “嗯,一会儿擀好面皮就可以包了,”卢岩指了指锅里的馅,“要尝尝吗?” “能吃了?”王钺顿时来了兴致。 “炒熟了,这样包了蒸的时候能省事一些,”卢岩铲了一点儿送到他嘴边,“香菇鸡柳糯米饭。” 王钺尝了一口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要求了第二口第三口,最后卢岩只好给他铲了半碗先吃着。 卢岩把烧麦都包好蒸好之后看了王钺一眼:“还吃吗?” “吃啊,”王钺站到蒸锅旁边,“我要多吃,多锻炼,多吃……万一以后没得吃了呢……” “什么?”卢岩心里沉了沉,王钺绝对是听到了沈南的那些话。 “没什么。”王钺飞快地捏了七八个烧麦放到盘子里,端着盘子往阳台去了。 卢岩没说话,把剩下的烧麦装好盘拿到客厅放到桌上,又把刚煮好的汤也端了出来,正想着该怎么跟王钺谈的时候,王钺捧着盘子又回来了。 “不去阳光房吃?”卢岩问,打开了电视。 “太阳没啦,”王钺把盘子放到桌上,拿了椅子坐下了,“明天再晒吧。” 卢岩给他盛了碗汤,拿了个烧麦咬了一口,还不错,有前途。 王钺边慢慢吃着边看电视,很安静。 “斧斧,”卢岩叫了他一声,“好吃吗?” “好吃,跟饺子味道不一样嘛,”王钺笑了笑,喝了口汤,“我以为就是形状不一样呢。” “明天还能给你蒸包子,吃吗?”卢岩觉得一到这种时候他就只有食物这一个招了。 “吃,”王钺点点头,停了停又叹了口气,“说了不用像哄小孩儿那样哄着我啊。” “忘了,”卢岩笑笑,“那咱们像大人那样聊聊?” “好,”王钺把烧麦塞进嘴里,“聊手术的事吗?” “聊手术失败的事。”卢岩也没再绕弯子,王钺的态度明显是已经知道了,而且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大反应。 “手术要是没失败我会是什么样?”王钺又拿起一个烧麦咬了一口。 “变回什么能力也没有的普通小老百姓,或者是有能力但能力谁也限制不了的小老百姓。”卢岩说。 “失败了呢?”王钺盯着手里的烧麦,“有能力但能力谁也限制不了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疯子?” 卢岩沉默了,他没怎么跟王钺提过如果失败的后果,因为他不介意,他也无所谓,反正就是豁出去了,但王钺却还是自己琢磨出了这样的结论。 卢岩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太小看王钺的心智了。 “也不一定会这样……” “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谁也控制不了,什么都不知道,”王钺抬起眼睛看着他,“所以崔医生才不想再留着我。” 卢岩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王钺吃掉手上的烧麦之后拖着椅子挨到他身边坐下了:“岩岩。” “嗯?”卢岩伸胳膊搂住他。 “如果我连你都认不出了,”王钺又拿了个烧麦,“那就杀了我吧。” “又不是一定会这样,你不用现在就做这种打算,我都没想过这些事。”卢岩收了收胳膊搂紧他。 “我说如果啊,如果真这样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王钺想了想又笑了,“如果杀得掉的话。” 这次大人一样的聊天没能完整地继续下去,因为王钺边说边吃,没多久就吃撑了。 糯米馅儿的东西,吃下去的时候不觉得,过一阵儿才会显现出它强大的威力。 “完了,”王钺捂着肚子站在厨房里,看着卢岩收拾洗碗,“完了……” “什么就完了,你又不是头一回吃撑了。”卢岩有点儿无奈。 “早知道不喝汤了,我肚子圆了,”王钺掀开衣服露出肚子,“你看!” “真白,”卢岩笑着看了一眼,“一会儿屋里转圈儿消消食吧。” 卢岩把厨房收拾好了回到客厅,王钺正在客厅里沿着墙走圈儿。 “没什么用。”王钺边走边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猪都没有我这样的。” “猪比你吃的多多了,”卢岩坐到沙发上,拿遥控器把电视换到本地台,打算看看本地新闻,“明天早上跑四十分钟吧。” “……哦。”王钺靠着墙叹了口气。 从床上把王钺叫起来比从车上叫起来要难得多。 第二天卢岩快八点了才去叫王钺,但王钺就是闭着眼装没睡醒,卢岩都把他拖到了地上,他还是闭着眼睛。 “你说我能不把你当小孩儿么,”卢岩拖着他走出卧室扔到沙发上,“小孩儿六点半都得起床上学去了,你八点了还跟我演睡美人呢。” “演得像吗?”王钺终于睁开了眼睛。 “凑合吧,一股子宁死不醒的劲儿,”卢岩进屋把他衣服拿出来扔到沙发上,“给你二十分钟,八点二十我准时出去跑步,你要不去我就一个人去。” 王钺动作挺快,洗脸刷牙穿衣服,没多大一会儿就老老实实跟在卢岩身后出了门。 一路上碰到不少早锻炼的人,不过人家都是拎着早点锻炼归来,就卢岩和王钺他俩是刚出门。 小区这片锻炼环境还成,可以从小区一路跑到小公园,跟着老头儿老太太们的各种音乐吆喝吊嗓子的背景声跑步。 跑完了就顺便在公园门口街边买好早点带回去吃。 这种平静的日子可以过得很规律,也就一个星期的时间,王钺就慢慢不再赖床,能在卢岩起床的时候跟着起了。 而且公园里各种各样的锻炼方式让王钺每天早上的跑步也变得丰富多彩。 正常跑,高抬腿蹦着跑,退着跑,跑十步吼一声,挥着胳膊跑,拍着巴掌跑,绷着马步大步跨着跑…… 每天早上卢岩都觉得自己是青山疗养院里带着病人遛早的护工。 唯一让他觉得能忍受着陪着王钺这么抽着疯早锻炼的动力就是王钺的身体明显在变好。 从一开始跑五分钟就喘得不行,慢慢到喘得不那么厉害,到现在可以跟耍杂技一样一路蹦半小时不带停的。 “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王钺今天是蛙跳着跑,跑一段又变成了高抬腿蹦,蹦得脸跟他的鞋一样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猴儿。”卢岩说。 “帮我买把剑吧,”王钺又换成了侧身跑,两条腿前后别着走,“他们耍剑很好看啊。” “行,”卢岩点头,“还要扇子吗?” “扇子?干嘛啊。”王钺愣了愣。 “力争成为广场舞里最年轻的帅哥。”卢岩笑着说。 “你陪我吗,”王钺蹦得很起劲,“成为第二年轻的帅哥。” “我跟你一块儿呆久了迟早变成第二傻的二货。”卢岩叹了口气。 “已经变了。”王钺笑着挥胳膊。 今天的早点没在公园门口买,公园门口的几个早点摊已经被他们轮着吃了好几遍,王钺兴致勃勃地打算换口味。 “我给你做吧,蒸鸡蛋羹!”他说。 “好,”卢岩点头,“加点儿小葱香菜……” “没问题,”王钺打了个响指,“去买葱。” 卢岩被他这个响指打得差点当街跪下了:“你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王钺笑了起来,“就随便打一下。” “别吓我……”卢岩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正想说去菜市场买菜,兜里的电话响了。 两个人都同时停下站在了路边。 第四十六章 别怕 卢岩这还是头一回跟在王钺身后转悠的, 他接起沈南的电话之后,王钺就转身在前边儿领路往菜市场走了, 走得还挺有气势, 甩胳膊甩腿的。 “彭远有什么动静吗?”沈南在电话那头问。 “暂时没有,”卢岩说, “研究所那边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没了崔逸他们元气大伤,要想再起来估计不容易了, ”沈南停了停, 大概是喝了口茶,“那要是彭远没什么动静你们就直接过来吧,我都安排好了, 提前三天到, 医生要先给他做个全面的检查。” “嗯, ”卢岩跟在王钺身后走进菜市场, 看着王钺一个个菜摊子研究着, “知道了。” 挂了电话之后, 王钺拎着一把小葱冲他晃了晃:“是这个吗?” “是,”卢岩点点头, 一边掏钱一边问,“还要香菜吗?” “要点儿,切碎撒在上面吧, ”王钺盯着面前的菜摊看了一会儿, 又回过头很小声地说, “但是我不知道真的香菜长什么样……” 卢岩乐了,伸手拿过一小捆香菜:“这个。” 买好了之后王钺看着手里的小塑料袋:“这些多少钱啊。” “一块巧克力的钱。”卢岩笑笑。 “哦……”王钺大概是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啧了一声,“那还不如买块巧克力呢。” “巧克力蒸鸡蛋羹?”卢岩笑着说,“创意不错。” “走吧!”王钺甩了甩袋子,“回去给你做。” 卢岩对于王钺下厨这件事很不放心,但王钺不让他帮忙,他只能杵在厨房门口看着。 王钺应该是只看过鸡蛋羹的成品图片,至于前期要有什么步骤他似乎不是太有概念,把一盒鸡蛋放在案板上之后就停下了。 “找个碗……”卢岩提醒他。 “哦,知道,”王钺马上从消毒柜里拿出一个饭碗,“这个……” “小了。”卢岩说。 “哎我知道小了!”王钺很没面子地把碗放回去,拿了一个汤碗出来,“得要这么大的!” 卢岩笑笑没说话。 “你要吃几个来着?”王钺拿起一个蛋。 “四个,你做的我得多吃点儿。”卢岩盯着他手里的蛋,准备在他手一哆嗦把鸡蛋扔地上之间飞身扑救。 “那我也要四个,”王钺拿着碗研究了一下,“这个汤碗应该够大了……吧?” “够,但你要看它能不能放进蒸锅里。”卢岩说。 王钺回头看了他一眼,挺不服气地把汤碗放到旁边的蒸锅上比了比,顿时泄了气:“你干嘛买个这么小的锅!买个这么大的碗!” “你可以用小一号的碗,分两碗蒸,蒸锅有三层……”卢岩只得再指点他。 “知道知道!不要说话了!”王钺迅速拿出小一号的碗,把鸡蛋直接扔了进去。 卢岩本来已经打算先沉默了,结果一看鸡蛋连壳带瓤的在碗里碎成一团,实在没忍住喊了一声:“哎!” “知道了!”王钺马上回手一指他,“不要说话,我想起来了!壳不放进去!要磕开,我想起来了,磕完了就打蛋!对吧!” 卢岩没说话,点点头。 王钺拿起筷子费了半天劲把碗里的碎蛋壳一点点挑了出来。 “呼!”挑完之后他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胳膊,又拿起一个鸡蛋,想了半天才往碗边上磕了两下。 蛋壳碎了,鸡蛋黄一边一半地挂在了碗边,然后缓缓滑落到案板上。 卢岩觉得自己没有坚持看下去的信念了,转身回到了客厅里,打开了电视看着。 王钺在厨房里奋战,卢岩边看电视边注意着厨房里的动静,不过动静不大,至少说明王钺没把碗给摔了。 过了能有十来分钟,卢岩听到了筷子和碗碰在一块儿的声音,王钺开始打蛋了。 声音很不连惯,打两下停一停的,偶尔能连着打三四下,但你刚想跟上节奏的时候又结巴上了,听得卢岩浑身难受,就跟身上有个地儿痒痒但就是找不着在哪儿一样痛苦。 他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一通按,最后实在忍不下去,站起来打算过去跪地上求王钺让他来打蛋得了。 刚走了两步,厨房里的打蛋声停了。 两秒钟之后声音再次响起,卢岩一听就愣了。 这声音连贯而有节奏,当当当哐哐哐透着一股子厨房小能手的范儿。 卢岩站在原地没迈步子,只是够着身子往厨房里看了一眼。 王钺站在案板旁边,案板上是什么情况卢岩看不到,被王钺挡住了。 但卢岩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王钺手上是空着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 打个蛋!居然!要用这么高端的手段! 卢岩不知道是该上去阻止还是装不知道。 站厨房外面想了半天,卢岩最后坐回了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超能力打出来的鸡蛋羹吃下去不知道会不会飞升…… 两碗鸡蛋没多久就全打好了,王钺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岩岩。” “嗯?”卢岩正叼着烟躺沙发上。 “打起泡了就行了对吧?”王钺这回很谦虚。 “嗯,放点儿盐蒸上,就咱盐罐子里那个小勺一勺盐就成,”卢岩本来还想说你要想吃嫩点儿的就再加点儿水,但又怕王钺加水加砸锅了就没敢说,“蒸几分钟就可以了。” “那香菜和葱呢?”王钺扒着门框继续问。 “切碎了蒸好撒上去就行,再放点儿生抽香油就齐活了。”卢岩说。 “哦,”王钺点点头缩回了厨房里,没过一秒钟又探出了脑袋,“就放蒸锅里蒸就可以了?” “对,”卢岩弹了弹烟灰,想了两秒又补充了一句,“蒸锅里要放水,用碗量一碗倒进去就成。” “好嘞!”王钺在厨房里喊。 卢岩继续躺沙发上听着里边儿的动静,倒水,放蒸盘,放碗,点火……一切都进行得挺顺利,没出什么错。 蒸上之后他听到王钺开始切香菜和葱,这回没用大招,卢岩听得出王钺是自己在切,切完了还剁了半天,听响儿跟砍排骨使的劲儿差不多。 这段时间的锻炼还是很有成效的嘛。 半小时之后王钺终于忙活完了,跑到客厅里汇报了一声:“你坐好,准备吃啦!” “哦,好。”卢岩起身坐到了桌子边上。 王钺从厨房里捧了个碗出来放到了他面前,又放上一个勺,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你尝尝看?” 卢岩低头闻了闻:“很香!” “是吧!香吧,我也觉得很香!”王钺很兴奋地又跑进厨房把另一碗捧了出来,“我还没尝呢。” 卢岩拿起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然后又喊了一声:“好吃!” 这话他不是安慰王钺,的确味道不错,咸淡合适,因为用了大招打蛋,所以蛋羹的口感很细腻。 这个味道在他意料之外,他自己做也就差不多这个味儿了。 “真的好吃吗?”王钺眼睛很亮,低头自己也吃了一大口,品了品之后笑了,“真的很好吃!” “斧斧,”卢岩伸手在他鼻子上轻轻摸了一下,“谢谢。” “以后可以天天给你做。”王钺边吃边说。 “好。”卢岩点点头。 “下回放点儿巧克力试一下吧,甜的也好吃吧。”王钺托着下巴一脸期翼。 “……先吃一段时间咸的吧,”卢岩小心地说,以防打击他的积极性,“我喜欢吃咸的。” “是么?”王钺笑了笑,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放到他碗里,“那我们就先吃一个月咸的吧。” “好。”卢岩点头。 后天他们就得出发,那边沈南已经安排好了。 没有一个月的时间让王钺每天蒸鸡蛋羹,卢岩相信王钺已经听到了电话内容,但王钺说了一个月,卢岩也就配合着同意了。 卢岩收拾行李的时候王钺给大葱换了水,又放了点白糖进去,这是他从网上学来的,据说可以让被剪下来的花活的时间长一些。 卢岩本来想说那大葱有根,有水就能活,没水你放一个月也不会干掉,但看着王钺那个认真劲儿,他只说了一句:“要不带着走吧?” “不用,”王钺看着他一眼,“很快就回来了。” 卢岩笑了笑:“嗯,也是。” 这之后俩人都没再提去手术的事,卢岩知道王钺心里不踏实,他也一样,但相比王钺来说,他的那点担心根本不算事儿。 王钺大概不想让他看出来,表面上看着还是能说能闹,但两天之内蒸了九次鸡蛋羹的反常行为还是让他暴露了。 卢岩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鸡蛋羹吃到想哭,要不是冰箱里的那盒鸡蛋已经没了,王钺估计还会继续努力。 出发前一晚卢岩终于吃到了鸡蛋羹之外的东西,因为没有鸡蛋了,所以他给王钺蒸了几个包子吃。 王钺大概也是鸡蛋羹吃腻着了,包子一气儿吃了五个还意犹未尽。 晚上固定的“王钺唠唠叨叨时间”时,王钺趴在卢岩身边念念叨叨:“我发现胃是能撑大的,我吃了几个包子?” “五个。”卢岩拿着本《钓鱼技巧》在看。 “你吃了几个?”王钺问。 “四个。”卢岩笑笑。 “你看,撑大了吧,我比你吃得都多了。”王钺有点儿得意地小声说。 “我吃得本来就不多……” “原来比我多!” “嗯嗯嗯,你胃都撑大了五个包子不在话下了,可牛逼了。” “哎……”王钺翻了个身摸着自己的肚子很满意地啧了几声,“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卢岩愣了愣,翻了个身对着王钺:“您还看过红楼梦呢?” “什么?我没看过,”王钺揉揉鼻子,“18看到菜的图片的时候老爱说这句……” 提到18,王钺突然沉默了,翻了个身背对着卢岩:“我困了。” “睡吧,”卢岩替他拉好被子,搂了搂他,“晚安斧斧。” “晚安岩岩。” 第二天卢岩醒得很早,外面天还黑着,卢岩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五点刚过。 他躺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坐起来准备下床的时候,猛地看到王钺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的,看上去不是刚醒。 “靠,你吓我一跳,”卢岩小声说,摸了摸他的脸,“怎么醒这么早?” “醒了好久啦,”王钺笑了笑,“你没醒我就没敢动。” “睡不着?”卢岩躺回他身边搂住他。 “嗯,”王钺翻身把腿搭到他身上,“又要旅行了太兴奋。” “我也是,”卢岩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口,“那咱们起床吧。” “今天不跑步行么?”王钺问。 “行。” “我想吃豆浆油条。” “我去买。” 相比前一天五个包子的食量,王钺早上的食量小了很多,两根油条半碗豆浆就表示吃不下了。 卢岩也没什么胃口,但觉得俩人这担心受怕的状态不利于健康,所以把王钺剩下的豆浆和油条都吃光了。 “走!”卢岩拍拍王钺,“出发。” 沈南没把手术地点安排在自己地盘上,按他的说法就是谨慎起见,越陌生的环境越安全。 不过这样也好,路程要近一些,卢岩对王钺的状态有些不放心,路上的时间越少越好。 这回他俩开着车全程高速,不看风景不停车胡吃海喝,两天时间就赶到了沈南指定的地点。 一下高速就看到了路口停着的一辆金色的小车。 小车一看到他俩车出来,马上就发动了,在他们前面带路。 “是沈南吗?”王钺坐直了身体。 “嗯,这么骚包的颜色一看就知道是沈南……”卢岩点了根烟,放下车窗。 “挺好看的,比这辆黑色的好看。”王钺对颜色明亮的金色很有好感。 “那让他靠边停车,咱跟他换换?”卢岩问他。 “不用了,”王钺笑了起来,“沈南会说你神经病。” 沈南的车在前面带着他们穿过了整个市区,一直开进了南边开发区一个新建的别墅区。 “环境不错嘛。”卢岩看了看四周,冲王钺笑笑。 沈南下车走了过来,卢岩打开车门看着他:“破费了。” “不破费,完事儿了转手卖掉能赚不少……”沈南从兜里掏出一包奶糖递给王钺,“外国糖,很好吃。” “谢谢。”王钺接过糖眼睛一亮。 别墅基本是空的,就装上了门窗,楼梯地板什么的弄好了,沈南没多说话,带着他们往楼上走:“设备在地下室,已经全弄好了,楼上卧室我装修了一下,这两天别出去,就在这儿休息,饭我都订好了,厨子做好了送过来。” “嗯。”卢岩跟着他走进卧室,这种情况下还要找厨子做私房菜,的确是沈南的作风。 沈南把卧室的窗打开,看了看外面:“这里边儿没几家入住的,安静。” “嗯。”卢岩把行李扔到地上,王钺坐到了床上,还忙着吃糖。 沈南把钥匙放在桌上:“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沈南走了之后,卢岩楼上楼下转了转,别的房间虽然没装修,但都打扫得很干净。 卧室里装修得很腐败,所有该有不该有的东西都备齐了,还有个巨大的投影仪,甚至有个放满了书的书柜。 卢岩打开了书柜,抽了几本书出来看了看,还都是真书…… “这人真是讲究。”卢岩啧了两声。 “这糖好吃,”王钺把那袋糖递了过来,“你尝尝。” 卢岩剥了一颗放进嘴里:“你洗洗睡会儿吧,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过。” “岩岩,”王钺跳上床跪着,对他张开了胳膊,“来。” “嗯?”卢岩走过去。 王钺伸手搂住了卢岩,在他背上拍了拍:“别怕。” “不怕。”卢岩笑了笑。 第四十七章 完成了 沈南请的厨子手艺不错, 做的菜虽然都是清淡型的,但味道很好, 而且大概是考虑到了王钺的本质, 量也相当足。 王钺对于这一点很满意,虽说有一多半都是卢岩吃掉的。 一天两顿之外的其它时间里, 王钺先是在别墅里里外外转着,转够了就看片儿。 别墅里的这张大床很舒服,吃过晚饭以后卢岩半靠在床头, 随便找了个片子放着。 王钺第一次用投影仪看片儿,趴在床那头很好奇的样子, 卢岩觉得得亏是平时跟沈南接触不多,要不就这腐败劲儿,王钺绝对得被带得受不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不过这新鲜劲儿在睡觉面前有些不堪一击,王钺不到半小时就趴床上睡着了。 卢岩想把他弄到床头这边来睡,但一碰到王钺,他就拧着个眉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卢岩只得放弃,把枕头拿过去塞到了他脑袋下边儿。 片子放完了之后,卢岩还靠在床头没动。 屋里屋外都很静,路灯挺亮, 屋里没开灯也挺光明的, 所有的东西都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卢岩对着墙发了会儿愣, 慢慢坐起身, 替王钺把被子扯好之后下了床, 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 今天他和王钺已经把别墅的所有房间都检阅过了,但唯独楼下地下室的手术室,他俩都没有提出要去看看。 现在王钺睡着了,卢岩打算一个人下去看看。 地下室和地下车库被打通了,大小跟一层楼的大小相同,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儿。 整个空间被隔成了里外两间房,里面的那间大的有厚厚的门隔开,卢岩走到门口,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了看。 手术台和各种仪器摆得井井有条,看上去跟医院手术室一个样,让人莫名其妙地觉得一阵紧张。 卢岩没有进去,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之后,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刚要上楼,突然看到王钺站在楼梯上靠着墙。 “靠,吓我一跳,”卢岩打开了楼梯的灯,王钺只穿了件t恤,光着两条腿穿了双拖鞋,“再吓我几次我真得死你前边儿了……不是睡着了吗,怎么跑下来了?不冷么?” “听到你起来了就下来了,”王钺笑笑,弯腰在腿上搓了搓,“不怎么冷。” “要抱吗?”卢岩走上楼梯冲他张开胳膊。 “要。”王钺想也没想就往他身上猛地一蹦。 卢岩明显能感觉到王钺比以前重了不少,这一蹦的冲力让他退了一步:“真要长成猪了。” “抱不动了吗?”王钺有点儿担心地勾着他的脖子,想让自己压在胳膊上的体量减轻一些。 “怎么可能,就你这重量的再来俩也抱得动。”卢岩抛了抛他。 “你不是说不怕吗?”王钺在他耳边小声说,“怎么偷偷跑下去看。” “不敢看的才是怕呢,”卢岩笑笑,“我总得看看手术室什么情况吧,过两天就手术了。” “什么样的?”王钺问。 “挺好的,特别干净整齐,床也挺舒服,”卢岩偏头亲了亲他,“到时你在床上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反正你喜欢睡觉,对不对?” “嗯,”王钺笑了起来,“手术的床都很小,我翻身会掉下来的。” “不会,我在旁边守着呢,”卢岩进了卧室把王钺扔到床上,扑到他身上搂紧了,“再说肯定等不到你翻身就完事儿了。” “也是,”王钺闭上眼睛,“困啦。” “躺好了睡。”卢岩把枕头放回床头,把他扯到枕头上躺着。 没几分钟王钺就再次睡着了,卢岩没敢再四处遛达,笔直地躺在床上挺尸,王钺心里不踏实,睡得很浅,但这两天他需要好好休息,卢岩不敢再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王钺早锻炼的生物钟失灵了,一直睡到九点多沈南带着医生过来检查的时候才醒。 早餐是沈南带过来的,很丰盛,卢岩一看搭配就知道是精心准备过的。 王钺在卧室洗漱的时候,卢岩和沈南在地下室里跟俩医生和助手见了面。 不知道沈南之前是怎么跟医生沟通的,医生很识趣,甚至眼神里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好奇,只是平静地问了大致的情况,也很详细地回答了卢岩的十万个为什么。 王钺洗漱完了很配合地让医生给检查身体,尽管卢岩始终在他身边,但还是看得出他的紧张,手都冰凉的。 助手给王钺抽血的时候很小心,大概是因为王钺的特殊情况,几个人没准儿都是抱着被一个响指啪死的决心来的。 “怎么抽这么多,”王钺突然皱了皱眉说了一句,“都快够一顿饭了。” 助理的动作顿了顿,卢岩怕他一哆嗦再给扎漏了,赶紧摸了摸王钺的头:“都得抽这么多,要不检查不准。” “哦。”王钺应了一声。 “早知道我该跟人说你是吸血鬼。”沈南在一边抱着胳膊说。 “我不是。”王钺看了他一眼。 “抽完血就检查完了,好好休息两天,手术很快的。”一个医生安慰王钺。 “嗯。”王钺点点头。 王钺的身体检查没有什么大问题,身体状况可以手术,医生在王钺上楼去吃东西之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卢岩交待着这两天的注意事项:“手术时间我没有办法控制,说是说了会很快,但肖先生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你们按正常步骤进行就可以。”卢岩点点头。 医生走了之后,卢岩看着沈南:“这么多人?目标是不是有点儿太大。” “你意思是就找一个医生,”沈南也看着他,“然后咱俩帮递手术刀么,你递错了还好说,你觉得我要递错了还能活吗……” “我是担心万一这事儿没守住。”卢岩点了根烟。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钱给够了,”沈南顿了顿,“你放在我这儿的钱都用了,还加上了我的钱。” “……大手笔。”卢岩笑了笑,他放在沈南那里的钱不是小数。 “而且我之前也已经明确跟他们说过,出了问题钱和命都别要了,”沈南拍拍他的肩,“这事儿你最专业不是么。” 沈南开着车走了之后卢岩上了楼,打开卧室门就闻到一阵香味,王钺正坐在窗边的茶几边埋头苦干。 “好吃么?”卢岩走过去拿了杯果汁喝了一口。 “好吃,”王钺指了指面前的汤盅,“这个汤特别好喝。” 卢岩坐到他旁边,拿了一盅汤慢慢喝着:“医生挺靠谱的,你别紧张。” “嗯。”王钺点点头。 “这两天你就好好地吃吃睡睡就行了。”卢岩又说。 “感觉你比我紧张。”王钺捏了块鳕鱼放到嘴里。 “好像是,”卢岩放下汤盅,站起来原地跳了跳,“我还没这么紧张过呢。” 卢岩的确是紧张了,这在他多年的杀手生涯里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第一次任务都没能让他紧张成这样。 他只能维持着表面平静的情绪以免影响王钺。 王钺有些让他意外,检查的时候紧张得手脚冰凉的王钺这两天却一切如常,吃吃喝喝睡睡,过着愉快地金丝雀的生活,连笼子外边儿都懒得瞅一眼。 一直到手术那天的早上,医生带着助手过来开始准备手术了,他都还睡得死去活来的,卢岩扳着他的肩让他坐了起来,他才睁开了眼睛。 “我不怕。”王钺看着卢岩说。 “看出来了,”卢岩笑着点点头,“手术都能迟到……” 医生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没有等待,没有多余的话,王钺换了衣服安静顺从地躺到了手术台上。 卢岩和沈南也都换好了衣服消毒完毕站在了一边,看着医生在王钺身上插上的一根根管子,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卢岩的掌心就开始冒汗了。 “放松,很快就好。”医生弯下腰轻声对王钺说。 “嗯。”王钺应了一声,按医生的要求趴好了。 就在医生准备麻醉的时候,王钺突然抬起了手。 卢岩一阵紧张,刚往前迈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王钺打了个响指。 四周很安静,但在王钺的响指过后,所有的人还是都感觉到了,安静之外的另一种静谧,时间凝固下来的厚重感觉。 “以防万一。”王钺说,垂下胳膊闭上了眼睛。 医生看了沈南一眼,沈南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继续。 手术并没有血淋淋,创口很小,医生在王钺脖子后面开了个很小的口子,放进了不知道是探针还是什么的东西,手术台旁边的显示器上能看到内部的情况。 卢岩盯着显示器,上面的东西很清晰,但却看得不是太明白。 医生低声交流了几句,其中一个回过头对沈南和卢岩说:“很复杂,需要时间。” “搞砸了大家一起死。”沈南很简单地回答。 卢岩转过身对着门,门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别墅四周的监控画面。 他觉得面对着这些画面要比看着手术台上的画面轻松得多。 王钺脖子里的东西很小,卢岩从显示出来的部分推测,那玩意儿大概半个指甲盖都不到的大小。 “这东西最初的作用可能只是用来抑制肿瘤……”医生在身后轻声说,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 卢岩看了沈南一眼,沈南抱着胳膊的姿势没变过,看得出也相当紧张。 关于王钺的事,当初他跟沈南讨论过,卢岩的猜测王钺的能力跟脑子里的肿瘤有关系,只可惜18已经消失,而且没有留下线索,他们无法查证18是不是有过跟王钺一样的病。 时间一点点流逝,卢岩始终面对着门,听着身后的动静。 医生光是弄清这个东西的结构和联接的部位就用了很长时间,跟之前拍片看到的有些不同。 卢岩感觉自己在医生的低声讨论的声音里快要一点点化成一座碑了。 身体是僵硬的,腿也麻了。 这会儿要是有人过来推他一把,他肯定能直挺挺地倒下碎成一地渣子…… 沈南跟他差不多,不过情况大概比他好一些,除了手术结果之外,沈南比他少一层牵挂。 “打个赌。”沈南有些僵硬地往他身边迈了两步,低声说。 卢岩看了沈南一眼,觉得这人可能是脑子进了水,但还是也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三小时五十二分,”沈南说,“一顿金钱豹。” “你现在这么没追求了……”卢岩压低声音,他明白了沈南想赌的是手术到现在的时间,“四小时零三分。” 两个回过头往墙上的挂钟上看了一眼,沈南冲他竖了竖拇指:“厉害。” 四个小时了,卢岩扫了一眼手术台旁边的显示屏,依旧是清晰却看不明白的画面,他的心揪了一下,还是继续盯着门。 别墅的地下室是个半地下室,外面的墙上靠近顶的地方有一扇小窗,外屋的地上有一方阳光。 卢岩从门上的窗口里看着那一小方阳光在屋里的地上一点点移动着,变得明亮起来,又从明亮一点点变得暗淡。 最后变成了昏黄的路灯光芒。 身后的医生突然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这声音在卢岩耳朵里听着堪比炸雷,他猛地转过身。 “完成了。”医生的声音里全是疲惫,口罩后的眼神里也是疲惫。 “成功了?”卢岩问。 “单就摘除这个东西来说,”医生把手里的一个盘子递了过来,“成功了。” 卢岩接过盘子看了一眼,盘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银色金属,仔细看像是个缩小版的二极管。 就是这个东西,十多年在王钺的身体里如同一个魔咒。 现在这东西就安静地放在卢岩眼前,看上去小巧无害。 “他多久能醒?”卢岩问,走到手术台旁边,小心地拉出了王钺脖子上的链子,吊坠已经没有了闪动着的光芒。 “这个要看体质,”医生看着旁边仪器上显示的数字,“完全清醒大概要几个小时,我们会观察。” 卢岩盯着床上闭着眼睛的王钺,呼吸平稳,看上去没有异常,他握了握王钺的手,弯下腰在王钺耳边轻声说:“斧斧,没事儿了。” 医生在进行后续的观察时,沈南拉了拉卢岩:“你来。” 卢岩看了一眼王钺,转身跟着沈南走出了手术室。 “你感觉到了没。”沈南看着他。 卢岩没有说话。 在沈南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但现在他很清楚沈南的意思。 感觉到了没。 感觉到了。 王钺那个响指之后如同时间空间都凝固了一样的感觉…… 还在。 如果说取出的东西曾经控制着或者激发着或者多多少少影响着王钺的能力,那么现在东西取出来了,能力也应该跟着消失,或者有变化。 但现在的事实却是,王钺的能力还在,甚至没有变化,没有波动。 “我出去看看,”卢岩盯着沈南看了一眼,“你在这里等我。” “嗯。”沈南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手术室。 卢岩咬了咬牙,走出了地下室。 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缀着的星星闪着光,洒在地上的是一片片银色。 整个别墅区都很安静,安静得不正常。 卢岩知道王钺这个响指的作用,他一直觉得这是把他们身边的某一部分隔绝出来了,时间,空间,都跟外界脱离开来,这里发生的事,可以不被外界觉察。 他犹豫了几秒钟,顺着别墅外面的小路往大门那边走了几步。 距离最近的那盏路灯大概有十五步距离,但走了几步之后卢岩马上发现了,他和路灯之间的距离没有改变。 在王钺醒过来取消这个状态之前,他们被在了这个如同水滴一样的空间里。 他迅速转过身往地下室走过去,王钺不能有意外,否则他们真的可能被沈南某个埋伏着的装置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灭。 在跨进地下室的瞬间,身后的路灯突然啪地一声碎裂开了。 卢岩扶着门框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接着地下室屋顶上的吊灯也跟着啪地裂了。 沈南从手术室里冲出来,卢岩跟他对视了一眼,没等说话,屋里放着的东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炸开。 灯,杯子,玻璃…… 医生和助手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惨白。 “斧斧!”卢岩喊了一声,冲进手术室。 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的王钺在卢岩冲进来的同时睁开了眼睛。 卢岩猛地停下了脚步,看着慢慢坐起来的王钺,从手术结束到现在,只过了不到半小时。 沈南跟了进来,伸手想去拿电脑。 王钺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电脑在沈南马上要拿到的瞬间炸了。 无数的碎片带着火光在空中窜开来,落满了一地。 紧接着沈南的外套口袋里也有东西被炸开,黑色的碎片四散飞舞。 沈南抬手挡了挡,手上被划出两道深深的伤口。 “想杀我?控制器没了吧?”王钺笑了笑,屈起一条腿抱着,另一条腿轻轻晃着,他伸手扯掉了鼻子上的氧气管。 卢岩盯着王钺,王钺脸上这个久违了笑容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你身体吃不消,”卢岩说,指了指旁边的仪器,王钺的血压和心跳都在迅速上升着,“你想现在死么?” 王钺偏过头看了看,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哦。” 接着就慢慢倒在了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第四十八章 普通人 王钺倒回手术台上之后, 屋里几个人都愣在原地,只有卢岩在第一时间冲到床边摸了摸王钺的脸, 又盯着旁边的心率和血压看了半天。 一直到数字都慢慢恢复正常了之后, 他回过头看了看医生:“检查一下,继续。” 一个医生吸了口气, 走到了床边。 卢岩退到一边给他们让出地方,另一个医生和助手也过去了,把氧气和别的管子都重新弄好。 “回到麻醉状态了。”助手跟卢岩说了一句。 “嗯, ”卢岩点点头,转脸看了看沈南的手, “要包一下吗?” “不严重,没事。”沈南盯着手术台上的王钺。 卢岩等了一会儿,估计暂时不会有什么变化,转身抓住沈南的胳膊把他拉出了手术室。 “备用的在哪儿。”卢岩把沈南推到墙角压低声音。 “什么?”沈南看着他。 “备用控制器,”卢岩往兜里摸了摸,“你别告诉我你这么谨慎的人就一个控制器还带在身上。” “我现在肯定拿不到, ”沈南说,垂下眼睛看了看卢岩的手,“要杀我?” “可想杀你了,”卢岩啧了一声, 从兜里拿出一包湿纸巾, “擦擦血, 看着难受。” 沈南抽了张湿纸巾出来在手上慢慢擦着:“王钺的情况你怎么看?另一个人格怎么又出来了?不是已经没了吗?如果醒了还是这样怎么办?你是没事, 他估计得跟我过不去……” “不会, ”卢岩打断他,“不是杠二。” “杠……二?”沈南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叹了口气,“这么肯定?” “杠二是王钺童年时期因为承受不了的痛苦才出现的,他能被合并是因为信念消失并且不再被需要,”卢岩皱皱眉,“先不说一个‘被杀死’的人格再次出现的可能性有多小,只说现在的情况,现在的情况绝对不符合新人格出现的条件。” “你意思是说王钺意识里很清楚这次手术他不会受到伤害,对么。”沈南靠到墙上。 “是,”卢岩点点头,“我们得等他醒了。” 沈南没说话,卢岩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如果醒来的王钺依旧是失控的状态,会是个大麻烦,相当大。 “你可以去守着你的备用控制器,”卢岩点了根烟,想想又掐掉了,“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你可以动手。” “我放弃了,判断他有没有问题需要时间,等时间够了他也已经可以轻松对抗了,”沈南叹了口气,“我没干过这种事,压力太大,再说我也不想随便就死……” “出息。”卢岩笑了笑。 “我陪你赌一把,”沈南也笑了笑,“赌你的判断和你们的关系。” 相比沈南和卢岩,两个医生和助手明显压力更大,卢岩看着他们紧张地观察着王钺的情况变化,神经似乎比之前手术时绷得更紧,额角能看到大颗的汗珠。 卢岩心里尽管百分之百相信王钺,但对刚才跟杠二重新回来了一样的场景并没有底。 短短的一瞬间里他有很多猜测,现在仔细过了一遍,稍微合理一些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如果说一定要说拿掉那东西之后对王钺有什么影响,不是能力,而可能是杠二那些记忆跟王钺自身的真正完全融合。 这个唯一靠谱点儿的推测其实让卢岩压力相当大,万一这个融合是有偏向性的,而且偏偏往杠二那边偏了……每天面对一个聪明而冷漠的王钺他还真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屋子里几个人都沉默着,各自心里都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只有医生偶尔会交谈一下,再汇报一下王钺的情况。 王钺一切正常,医生的意思是他现在一切都跟普通全麻过后的病人一样。 不过因为身体素质还是有点差,所以意识恢复得比较慢。 一个小时之后,王钺开始慢慢对声音和光亮有了反应。 本来卢岩一直半弯着腰等在床边已经感觉自己腰快折了,但王钺有些吃力地想要睁开的的眼睛和含糊不清的声音让他顿时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能跑出五里地去。 “斧斧?”卢岩抓着王钺的手,凑到他面前,“能听到我说话吗?” 王钺的脑袋轻轻转了转,眼睛还是闭着,但嘴动了动,虽然卢岩听不见他的声音,但还是从口型上看出了王钺叫的是“岩岩”。 “没事儿了,你没事儿了,”卢岩轻声说,摸了摸王钺的额头,“现在麻药还没过,过了就好了。” 王钺一直半醒半迷糊地小声念叨着,卢岩一直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得回过头看着沈南:“他在说什么?” 沈南一直坐在旁边一张只剩了三条腿的椅子上沉思,听了卢岩这话愣了愣:“你都听不懂问我?我连他是在说话还是哼哼都没分清……” “没关系,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医生在旁边说。 王钺这个一阵一阵的状态一直到快四个小时之后才开始慢慢好转,医生和助手都已经体力不支地靠墙坐在了地上。 王钺清晰地叫出一声“岩岩”的时候,几个人全都跳了起来,就跟要普天同庆似的。 “我在,”卢岩一直没变换过姿势,这会儿想跟着一块儿跳一下都力不从心,腰已经完全麻了,“我在这儿,看着我。” “啊,”王钺偏了偏头,想笑却没笑出来,只是扯了扯嘴角,“我……喉咙……疼。” “插了喉管都会有些不舒服,”医生赶紧解释,“过两天就正常了。” 卢岩又小声跟王钺说了一阵,感觉王钺没有什么异常,除了很虚弱之外,情绪也挺稳定,于是咬牙活动了一下腿,从床边退开了。 沈南示意医生过去再检查一下。 医生再次确定了没有什么问题,几个人把王钺弄回了卧室的大床上。 几台仪器也被跟着搬到了卧室。 “他完全恢复之后你们才能走,”沈南站在客厅里对医生和助手说,“这两天辛苦几位了,凑合一下先住在这里。” 等待王钺完全恢复的这一夜加半个白天是卢岩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他不敢离开王钺身边一步,哪怕是在王钺睡着了的时候,因为他不知道王钺什么时候会醒。 等到王钺终于在第二天清晰地说出一句话之后,所有人才有了一种皇上大赦天下的感觉。 “我想吃东西,太饿了。”王钺说。 “他能吃东西么?”卢岩回头问医生。 “可以吃一些东西,但还是建议流质或者清淡些的,粥什么的都可以。”医生说。 “鸽子粥。”王钺马上说。 “行么?”卢岩看着医生,医生点了点头,他又转脸看着沈南,“能打电话叫个粥么?” 沈南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打不出去,没信号。” “斧斧,”卢岩摸了摸王钺的脸,“大师你还做着法呢,电话打不出去就吃不着鸽子粥。” “我有吗?”王钺瞪了瞪眼睛。 “有啊,你不记得了?还是说你……”卢岩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没想到王钺会问出这么一句来。 这要是王钺使了个大招,然后睡醒一觉起来能力没了,他们几个人就得在这个和谐进步人人丰衣足食的社会里活活饿死。 还是饿死在一幢有天台有地下室有前后院的牛逼单体别墅里。 “斧斧……”卢岩想再跟他仔细确认一下。 但王钺揉了揉眼睛打断了他的话:“想起来了,刚是忘了,现在可以了。” “可以了?”卢岩顿了顿,感觉到四周那种凝固着的静谧感的确是突然消散了,依旧安静的环境里却不再是之前那样沉闷,他听到了远处有人按喇叭的声音。 “嗯。”王钺点点头。 沈南转身拿着手机出了卧室去打电话了,医生检查了一下,给王钺换了一袋吊水的药也走了出去。 “不用打响指了?”卢岩笑笑。 “本来也不用,”王钺抬手啪地打了个响指,“只是习惯。” “习惯?”卢岩还是头一回听到王钺说这个,“我一直以为这跟开关一样,啪开灯,啪关灯……” “你这么傻是怎么混成杀手的。”王钺笑着说。 卢岩笑着没说话,现在的王钺让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努力想从王钺的言语神情之间找到杠二的痕迹,但似乎没有。 可又能明显感觉到王钺跟之前有所不同。 “那个东西呢?”王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并没有缠着厚厚的绷带,只在脖子后面贴着一片纱布,“项链我不用一直戴着了?” “嗯,拿掉了,我都收好了,留着做纪念,”卢岩指了指旁边一个金属小盒子,这是沈南专门带过来的,“密码是今天你手术的日期。” “我没有变成普通人,”王钺偏过头看着窗外,突然有些失落,“我还是个怪物,会是很多人心里一辈子的定时炸弹。” “听我说,”卢岩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你说我也要做个普通人,对么?” “嗯。”王钺点头。 “那你说我怎么才能是个普通人?”卢岩问他。 “别杀人了。”王钺回答得很快。 “没错,我不杀人,我就能做个普通人,”卢岩笑笑,“我不需要一个开关,打开我就是杀手,关上我就是普通人,我也没有这么个开关。” 王钺看着他没有说话。 “普通人还是不普通的人,”卢岩指指自己胸口,“是在这里,你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太深奥了我消化一下。”王钺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我说得挺浅显直白的,”卢岩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口,“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杠二的那些记忆……看来没有?还是这么傻。” “你怎么知道没有,”王钺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我只是还在适应。” 卢岩心情不错,对于王钺这句话,他并不是太在意。 只要王钺能醒过来,只要那个破玩意儿能从他脖子里取出来,只要他没有失控,就足够了。 “那你告诉我,”卢岩看了看吊瓶里的药,“适应完了你是什么样?” “已经适应完了,”王钺眯缝着眼睛笑了笑,“就是这个样子。” “是么,”卢岩摸了摸他的睫毛,“感觉变化不是太大。” “你想我变成什么样?”王钺轻轻咳了两声,嗓子还是有点哑。 “就这样挺好,其实哪样都挺好,什么样都是你,只要是你就行,”卢岩拿过旁边带吸管的杯子,“喝一口。” 王钺咬着吸管喝了一口水:“我还记得你就行,我最怕的是把你忘掉了。” 卢岩拿着杯子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眼睛莫名其妙地一阵酸涨,他偏开头笑了两声:“我这么帅的人想忘记不是那么容易的。” “嗯,丹凤眼帅哥。”王钺笑着说。 “行了别说话了,先休息着,”卢岩弹了弹他脑门儿,“丹龙眼帅哥。” “荔枝眼桂圆眼……柿子眼……”王钺闭上眼睛,“哎,饿了。” “这点没变,”卢岩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不过这几天要忍一忍,不能随便吃,医生会给你安排食谱。” “医生,”王钺还是闭着眼,语气很平静,“要我……处理吗?” 卢岩的胳膊举在空中停了停:“应该不用,他们现在能活着就很满足了,还有一大笔钱,正常脑回路的人都不会多说。” “浪费钱,”王钺啧了一声,动了动手,“这东西还要扎多久啊?手都麻了。” “这个最后一瓶了,毕竟是个手术,要恢复的,你忍忍,一会儿鸽子粥来了你吃一大碗就睡觉,醒的时候就好了。”卢岩安慰他。 “可是我想尿尿的时候怎么办。”王钺皱着眉,又咳了两声。 “你……插着尿管呢,”卢岩低头看了看挂在床边的袋子,“还没多少……” “啊!”王钺喊了一声,床边小茶几上放着的杯子飞了起来砸在了卢岩脑袋上,“别看!” “你干嘛呢!”卢岩捂着脑袋吓了一跳,“我就看一眼我又没喝,你这么大反应干嘛……不好意思啊?” “嗯,”王钺抬手遮住眼睛,“好害羞。” 卢岩没忍住乐了:“害羞个屁啊,你现在算半个病人,病人都这样。” “我现在什么不舒服都没有,完全好了的感觉……”王钺啧了一声,“医生看了吧,真是的。” “医生全程紧张得半死谁顾得上看你那些,”卢岩把杯子捡起来放回茶几上,虽然医生说王钺的体质可能恢复会慢,但王钺醒了之后的确看上去就跟睡醒了似的,没有任何虚弱的感觉,“别再扔东西了啊。” “哦,”王钺应了一声,“不是故意的。” “其实吧,”卢岩想了想,拿起杯子吸了口水,“你偶尔在没人的时候扔个杯子打个蛋什么的也没什么,所有人担心的只是你会伤害别人,你懂么?” “懂,我不会的,”王钺很轻地说,“你相信我吗?” “全世界要只有一个人相信你,那肯定是我,”卢岩笑了笑,“我去看看你的粥到了没有。” “嗯。” 沈南跟医生和助手坐在一楼客厅的几张椅子上,医生几个人都很沉默,大概是又被沈南再次恐吓过了。 “怎么样?”沈南看到他下来,问了一句。 “吊瓶快滴完了。”卢岩说。 一个医生站起来跑上楼,没多大一会儿就把东西收拾了下来了,跟逃命似的。 “情况应该不错吧。”沈南问。 “跟我想的差不多,现在看来没什么不对劲的,感觉直接就能出门跑圈儿了,”卢岩走出门大门,往院子里看了看,“粥多久到?” “马上,”沈南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一会儿我把医生送走?” “嗯,绑架人家时间太长了容易出问题,需要医生的时候再绑过来就行,”卢岩回头看了几个人一眼,“如果有什么意外通知我,不要自己解决。” “明白,”沈南点点头,“你走的时候告诉我,我要卖房子……” “你还能不能行了,你还欠我一顿饭。”卢岩拿了根烟出来点上,这几天他连紧张带忧郁的烟都没怎么抽,快给憋得戒掉了。 “等王钺能随便吃的时候吧,”沈南回身冲医生几个人招了招手,“走吧,我送几位回去。” 卢岩看着沈南的车消失在小区的路尽头,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送餐的来了。 一份鸽子粥,一罐老火煨汤,用个保温箱送来的,卢岩结完账之后才发现这点儿吃的都是给王钺的,没他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把东西拿上楼,进了卧室。 “好香。”王钺想坐起来。 “别动!别动,我扶你。”卢岩赶紧把碗和罐子都放到桌上,跑到床边,扶着王钺坐了起来,往他背后塞了俩枕头。 “我没什么感觉啊,除了有点想咳嗽别的都没感觉了,”王钺抓抓头发,“我现在就可以到处跑了。” “是么?”卢岩盯着他看了几眼,“超能力还有这作用呢……那你吃吧,慢点儿。” “哦,”王钺伸手想去拿筷子,但手举起来又放下了,皱着眉靠在枕头上,“哎……” “怎么了?”卢岩一阵紧张。 “又不怎么舒服了,手抬不动,”王钺垂下眼皮,“你喂我吧?” 第四十九章 长命锁 卢岩盯着王钺看了一会儿, 笑了笑拿过了放在旁边的汤罐。 汤还很热乎,他起身去拿了个碗盛了一碗汤出来:“先喝点汤?” “嗯。”王钺点点头, 还是一副手都抬不起来的虚弱的样子。 “演得挺像, ”卢岩表扬了一句,舀了勺汤送到他嘴边, “还有点儿烫,慢慢喝。” “哦。”王钺咬住了勺沿儿,一口把汤喝进了嘴里。 卢岩看着有点儿想笑:“喝得还挺凶, 不虚弱了?饿够呛吧?” 王钺一听这话, 迅速把还没咽下去的汤从嘴角眠了一点儿出来,汤汁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上。 “还好。”他皱着眉说。 “嘿!”卢岩放下碗,“你是虚弱不是偏瘫!” 王钺没理他, 还是皱着眉, 伸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汤, 用很微弱的声音说:“再来……一口。” “太假了, ”卢岩啧啧几声, 又舀了一勺汤送到他嘴边, “就你这演技,去演偶像剧都得让人轰出片场……” “哎, 算了,”王钺突然喊了一声,坐直了身体, 抹了抹嘴角的汤拿过了卢岩手里的碗和勺, “我自己喝。” “不难受了啊?”卢岩笑着又拿碗盛了粥放在一边晾着。 “一直跟你说没什么感觉了, ”王钺端着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汤,“真好喝!你怎么不吃?” “你先吃吧,吃不完的我收拾就行。”卢岩拨了拨他前额的头发,王钺的脸色还不错,不知道食量有没有大如牛。 “我估计再来一碗粥就饱了……”王钺把碗里的汤喝光了,又拿了粥埋头吃了几口,“这个粥比上回你带我去吃的那家好吃。” “废话,沈南个纨绔子弟叫的外卖路边小店能比么,”卢岩笑了笑,“好吃就都吃了吧。” 王钺笑了笑没说话,又低头吃了几口才抬头说了一句:“上回去俱乐部,你看着跟他差不多呢,少爷。” “现在嘴皮子挺利索啊,”卢岩乐了,“赶紧吃。” 王钺一碗汤一碗粥就塞饱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脖子后面的伤大概是没什么影响,所他躺得很不老实,一会儿一个翻身的看得卢岩提心吊胆。 “您能挑一个合适的姿势躺着不动么?毕竟是个伤口,再小的伤它也还没好呢。”卢岩把他推成侧躺,检查了一下脖子后面的纱布。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王钺问。 “医生说要观察一下,您这身体有点儿矛盾知道么,医生说你体质不行,恢复慢,麻醉醒过来都比别人用的时间长,”卢岩轻轻摸着他胳膊,“但是你现在又跟打了鸡血一样,吹个哨你是不是还能窜出去三里地啊……” “那你追得上吗?”王钺很老实地躺着,笑着问。 “追不追得上都得追啊,追上去求着伺候你啊,”卢岩低头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关宁要知道最后我不卖烤串儿改行当了保姆估计能气活过来。” 王钺不愿意呆在别墅里,觉得打开门看不到人,吃东西也不方便,医生给的三天观察期限一到,他就忙着催卢岩收拾东西走人。 医生被沈南拎着过来给王钺做了一次全面体检,体质依然在“不怎么样”的那档,但恢复得却算不错,长途旅行不建议,平时的活动没什么大问题。 “马上就走?”沈南看着检查完就直接出门坐到了副驾座位上的王钺问卢岩。 “嗯,”卢岩笑笑,“行李头天晚上就扔上车。” “那行吧,”沈南走到一边,从自己车里拿出一个点心盒子,递到了王钺手上,“你们旅行完了回去以后我请你吃饭。” “谢谢,”王钺接过盒子,“去哪儿吃?” “去船上吃海鲜吧,”沈南想了想,“卢岩带你去吃过没?他也是vip……” “没有!”王钺马上扭头看了一眼正在上车的卢岩,“他一直带我吃路边摊。” “……走吧,”沈南拍拍车门退开了,“旅行愉快。” 卢岩发动了车子,看了沈南一眼,又转头问王钺:“你俩说什么呢?” “说你是vip不带我吃海鲜,”王钺把椅背往后调了调,靠着闭上眼睛,“vip是什么啊?” “vip就是冤大头,”卢岩往外看了看,沈南已经转身进了别墅里,他只得把车开了出去,“沈南跟你说我哪家vip了?” “海鲜,”王钺很有兴致地侧过身半躺着,“沈南说去船上吃,你是很多地方的冤大头么?” “……我是你的冤大头,”卢岩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好。” 目的地不是回到他们逃亡的起点,那里不光是卢岩和关宁的老巢,也是彭远的熟悉的地盘,在没有完全确定王钺身体恢复之前,在对王钺能力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情况下,他们还不能冒险回去。 好在王钺对冤大头海鲜的兴趣很快被沈南的那盒点心转移了,在知道他们要去的是刚租下的那套房子时,他还挺高兴,因为楼下有小吃街。 大概是因为在别墅里憋了这段时间,王钺在车上精神挺好,虽然一路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他都没要求停车下去玩,但也一直趴在车窗边看风景,看上去心情不错。 卢岩开着车看着前面的路,来去是同一条路,他还能清楚地记得高速上他们经过的每一个出口,一切都没有变化,但心境却已经完全不同。 轻松?愉悦? 他说不上来,不过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 阳光很明媚,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像是被调节了对比度之后的图片,清晰而明亮。 “我喜欢现在的感觉,”王钺把脸贴在车窗上,手指在玻璃上一下下划着,“特别喜欢。” “什么感觉?”卢岩看了他一眼,王钺一路上嘴角都带着笑。 “自由的感觉!”王钺突然坐正了身体大喊了一声,接着笑着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车窗同时慢慢向下打开了,冷风瞬间卷里了车里,卢岩正要说话,张着嘴被灌了一嘴冷风。 “我靠!”卢岩打了个喷嚏,赶紧把车窗都关上了,“一会儿感冒了!” “像风一样自由,”王钺又打了个响指,车顶的天窗打开了,他踩着椅子站起来把脑袋探了出去,迎着风喊,“从现在开始!我是我自己了!” “祖宗!下来!”卢岩把车停到了旁边的紧急停车带,扯了一把王钺的裤子,“一会儿高速交警收拾咱俩。” 王钺穿的是条宽松的运动裤,被卢岩一把扯到了大腿上,他赶紧提了提裤子缩回了车里:“流氓!” 卢岩笑着伸手在他裤裆上摸了一把:“拨了管子以后有没有不舒服?” “哎!”王钺一把拍开他的手,想了想也跟着摸了自己一下,“还行,没什么不舒服的……我自由啦!” 卢岩笑了半天,探过去亲了他一口:“嗯,自由了,以后什么也不怕了。” “不过有时候一摸这里,”王钺按了按自己胸口,眯缝着眼笑得很开心,“空的!就会吓一跳以为自己要死了。” “要不你再挂回去,”卢岩勾勾他下巴,“项链还留着呢。” “不要,开车。”王钺啧了一声。 回到租下的那套房子里,王钺第一时间就跑到了阳台,小心翼翼地躺到了吊床上。 “落灰了,下来我擦擦。”卢岩拿了块毛巾。 “擦别的地方吧,这里我已经蹭干净了。”王钺伸出胳膊在地上推了一下,吊床轻轻晃动着。 卢岩对收拾屋子没什么兴趣,拿着抹布随便把别的地方擦了擦,没有肉眼可见的灰尘就算完事儿了。 “岩岩,”王钺躺在吊床上闭着眼睛,“你看过电影吗?” “你没看过么?”卢岩被问愣了,“在别墅你不天天从早看到晚么。” “我是说电影院的那种电影,”王钺偏过头,“我还没看过,我们去看一次电影好吗?” “好,”卢岩拿出手机,“想看什么?我查查附近的电影院。” “不知道,什么都行,我就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王钺挥挥胳膊,吊床被他这一挥带得猛地一晃,他一把抓在了卢岩的裤子上,喊了一声,“哎!” 卢岩赶紧用腿挡了他一下,确定他躺稳了之后啧了一声:“我裤子上有皮带呢,扯不下来的。” “皮带了不起么。”王钺很不屑地也啧了一声。 卢岩觉得腰上轻轻震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发现自己的皮带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儿。 “这个技能……不错,”他把皮带抽出来检查了一下,断口很整齐,跟刀挑断的一样,“我觉得我们去看电影之前还得谈谈。” “你说的,没人的时候我可以打个蛋什么的。”王钺显然明白他的意思。 “宝贝儿,”卢岩在吊床边蹲下了,“你这么玩的时候会不会累,或者会不会有别的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王钺偏过头用脑门儿往他胳膊上蹭了蹭,“只要不像跟彭远他们打架那样就没感觉。” 提到彭远,卢岩沉默了几秒钟,他觉得要让彭远看到王钺现在的样子估计得急得当场就得想招埋了王钺。 “你跟我保个证。”卢岩想了想说。 “我保证,”王钺看着他,“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在有人的时候这么玩……平时我也少玩,行么?” “看电影去。”卢岩连着吊床一块儿搂了搂王钺。 电影院附近倒是有,但卢岩查了一下,还是打算带王钺去远一些比较高端一些的影城,以免让王钺觉得自己拿着各种冤大头卡一直带他吃路边摊,有牛逼影城还带他去小影院…… 不过王钺似乎无所谓,他要的只是一场电影,估计看广告也可以。 卢岩开着车先带王钺去吃饭,挑了家装修一看就相当低调奢华的馆子,俩人还要了个包厢,不过点的菜都还是只能往清淡上靠。 吃完了走出饭店的时候,王钺轻轻用肩撞了卢岩一下:“以后不用吃这么贵的。” “没多贵,也就是中等水平。”卢岩也撞了他一下。 “但是这次手术花了很多钱吧,”王钺又往他身上一撞,“你没钱了吧?” 卢岩感觉俩人互相撞来撞去这动作跟傻逼似的透着一股子浓浓的乡村爱情味儿,但还是又回撞了王钺一下:“钱你不用操心,我前十来年不是白干的,现在该养老了。” “真的吗?”王钺继续撞他。 “你有完没完,”卢岩再回撞一下,“有人看咱俩了。” “是不是挺傻的。”王钺再撞。 “是,你还能不能停了?”卢岩看了他一眼。 王钺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停不下来,一路撞着卢岩到了车旁边。 “对了,”卢岩伸手拽着王钺胳膊准备把他往车里塞的时候停下了,“忘了个事儿,咱先去趟旁边商场。” “干嘛?”王钺看着他。 卢岩没回答,带着王钺又往回走,进了旁边的商场。 在一楼转了转之后,卢岩把王钺带到了一家金店的专柜。 “金子。”王钺趴到了柜台上,盯着里面的金饰看着,在灯光下闪着漂亮光芒的各种金饰相当附合王钺的品味。 “先生想挑点什么?”销售走了过来。 “链子,”卢岩低头在柜台前一路看着,“长命锁。” “送小朋友的?这边有,大点小点的都有。”销售把卢岩带到了靠里的柜台。 “送我……儿子的。”卢岩看了一眼还趴在那边柜台上王钺。 “男宝宝这几款都合适的,”销售拿了几条长命锁介绍着,“这几条都是新款,千足金的。” “要这个吧,”卢岩估计了一下重量,指了指其中一条,“这个是什么图案?” “春华秋实,喻意很好的。”销售拿出那条长命锁放到卢岩面前。 “就它吧。”卢岩没多说别的,让开了单。 拿着单子准备去交钱的时候,卢岩看到王钺还趴在柜台上,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王钺正在看对戒。 他在王钺身边站着一块儿看了半天,轻声问:“喜欢哪个?” “这个。”王钺指了指其中一个。 “这是姑娘戴的。”卢岩说。 “啊?那个也挺好看的。”王钺又指了指另一个。 “那个也是姑娘戴的,”卢岩有些无奈,他估计吸引王钺的并不是戒指,而是戒指上亮晶晶的钻石,轻声给他解释,“男式的没有那么大的钻。” “那不好看了。”王钺啧了一声。 卢岩看了一眼已经走到他俩身边准备给他们介绍戒指的销售,低声在王钺耳边说:“你要是喜欢,咱俩买一对男式的。” “这样的一个圈儿?”王钺问。 “嗯,有小钻。”卢岩说。 “不好看,算了。”王钺有些泄气,扭头离开了柜台,跑到旁边的手表维修中心隔着玻璃看人修表去了。 “给我拿这对儿戒指,”卢岩指了指王钺最开始说漂亮的那个戒指,“开票。” “要什么号的呢?”销售问。 卢岩没叫王钺过来,直接挑了号,他对王钺手指能估计得差不多,在销售开单的时候他想了想又多加了一条链子。 东西都买好之后卢岩拉着王钺出了商场,回到车上,他把长命锁的盒子放在王钺手上:“这个送你的,长命锁,挂脖子上,这样摸胸口的时候就不会吓一跳了。” “好漂亮!”王钺全程根本没顾得上看卢岩买了什么,打开盒子看到长命锁的时候兴奋地喊了一声,“好漂亮!” “来,戴上,”卢岩把长命锁戴到了王钺脖子上,“平平安安的。” “嗯!”王钺低头摸了摸,笑着靠在椅背上,“平平安安。” “还有这个,”卢岩又拿出了对戒,“你是不是喜欢这个?” 王钺看到戒指的时候一下跪在了车座上,一把拿过戒指:“你不说这是女式的吗?” “你喜欢就拿着玩,无所谓了,你要戴么?”卢岩问他,“你要戴的话……我帮你戴上。” 王钺把戒指放回盒子里,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卢岩在他鼻尖上弹了一下。 “我知道戴戒指是什么意思,”王钺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 “这话说的,”卢岩乐了,“就算你不知道,我骗你戴上了,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意见。”王钺笑着把手伸到面前,勾了勾手指。 卢岩拉过他的手亲了一口,把戒指戴到了他无名指上,大小正合适。 王钺对亮闪闪的钻戒很满足,一会儿对着车里的灯,一会又把手伸出去晃,卢岩看着他玩了半天才提醒了一句:“我的呢?” “哦,”王钺这才回过神来,抓过他的手也亲了一口,然后把戒指戴在了他手上,看了看又说,“真是不好看,一点儿都不亮。” “现在去看电影?”卢岩笑笑。 “嗯。”王钺盯着自己的手指点了点头。 卢岩发动了车子,看了看导航,往影城那边开过去。 王钺一路都低头在玩戒指,到了影城的时候卢岩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戒指摘了下来。 “不戴了?”卢岩笑了。 “太大一坨了,老刮到……”王钺叹了口气,“可以戴在别的地方吗?” “就知道你得这样,”卢岩把车停好,从兜里拿出了个小红袋子,把最后买的那根链子倒了出来,拿过王钺手里的戒指挂到了链子上,“挂脖子上吧。” 戒指戴到脖子上之后,王钺按了按胸口:“哎,东西好多,现在真踏实了。” 第五十章 说定了 电影看了没到半小时, 卢岩就带着王钺出来了,王钺坐在影城的小茶吧里喝了大半杯加了冰的可乐才缓过劲来。 “还想吐么?”卢岩问他, 拿走了他手上的杯子, “这个太冰了别喝了。” “好些了,”王钺又拿回杯子, 把杯子按在脑门儿上来回滚着,皱着眉很不爽地说,“什么破电影啊……” “我说不看3d的, 你非要看, ”卢岩啧了一声,“让你别挑第一排,你非要坐最前面, 现在美妙了吧。” “我哪知道是这样的!”王钺很郁闷地把杯子砸在他手里, 捂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晕死我了。” “靠会儿吧, ”卢岩看了看旁边的电影时间表, “半小时以后还有个2d的, 要不要换这个看?不用戴眼镜的。” “不要不要不要了,”王钺一连串地说,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可以了……要不你再进去看完这个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不看,我本来就是陪你的, 你不想看了我就不看了, ”卢岩在他头顶上抓了抓, “要不咱俩逛夜市去?” “夜市?”王钺捂着脸的手指迅速分开,露出一只眼睛,“夜市有什么?是像文远街那样的夜市吗?” “你能不老想着吃吗?你现在还不能乱吃,你脖子后边儿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按理说我就不该带你出来……”卢岩琢磨着是不是该带王钺回去歇着,王钺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把他都带偏了,老觉得王钺已经好透了。 “去夜市吧。”王钺打断了他的话,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卢岩只得把可乐杯子一扔跟了上去。 卢岩说的夜市其实是影城旁边的商业步行街,两边都是特色小店和小吃店,天儿冷的时候都缩在屋子里,现在开春了,开始有不少人把小摊摆到了路两边,一下热闹了不少。 现在这个时间正是夜市人最多的,王钺站在人堆里有点儿兴奋。 “这么多人,”他东张西望地看着,“很多小玩意儿……” “你还晕吗?有没有不舒服?”卢岩拉着他胳膊往前走,有点担心王钺之前的头晕。 “没什么不舒服的了,就是有点饿。”王钺拽着他走到了一个小摊前。 “一会带你喝点粥,现在不能随便吃。”卢岩又强调了一遍。 “知道了,”王钺拿起小摊上摆着的一个小夜灯问他,“这是什么?” “夜灯,晚上插上,有一点亮,起床的时候不会摔到,”卢岩拿过一个看了看,“要吗?” “多少钱?”王钺问老板。 “十五块。”老板回答。 王钺放下夜灯,转身往下一个摊子走了过去。 “十块。”卢岩拿起王钺放下的夜灯看着老板。 “十五块。”老板说。 卢岩掏出钱包付了钱,拿了小灯揣到兜里。 “这是什么?”王钺在前一个摊子拿着片黑色的石头正问老板。 “砭石,这是砭石的刮痧板,对身体可好了……”老板连比划带说的一大通。 王钺有些迷茫地看着他说了半天,最后问了一句:“刮痧板是什么?” “就是刮痧的,”老板一听这话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扭脸跟另一个人介绍去了,“这个好啊……” 卢岩忍着笑走到王钺身边:“回去我告诉你什么是刮痧。” “这个多少钱?”王钺很执着地冲着老板的脸挥了挥手里的刮痧板。 “二十五。”老板看了他一眼。 王钺没说话,低头研究着手上的东西。 “假的,”卢岩小声在他耳边说,“你喜欢改天给你买个真的。” 王钺对于砭石的兴趣很快被转移了,走了几步之后他在一个卖小饰品的摊子前停下了,盯着摊子上各种长的短的项链手链跟入定了似的。 摊子前站着的全是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卢岩拉了拉王钺胳膊:“前面看看。” “好漂亮啊。”王钺没动,还是盯着那些在灯光下闪着光的小玩意儿。 “你怎么……老喜欢小姑娘的东西,”卢岩有些无奈,“小娘炮。” “你才娘炮!”王钺看了他一眼。 “哟,”卢岩乐出了声,“你还知道娘炮是什么啊。” “我就喜欢,我喜欢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粉红粉黄粉绿粉蓝!”王钺看着他,从领口把挂着钻戒的链子拽出来晃了晃,“我还喜欢亮晶晶的,亮闪闪的!” “行行行行,你喜欢,”卢岩把戒指塞回他衣领里,“那咱回商场去买好么?这些十块二十块的你买来干嘛啊,又不能戴出门,在家玩塑料珠子也没意思啊……” 王钺也没再坚持,跟着卢岩继续往前慢慢边溜达边看,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其实我喜欢珠子,漂亮的珠子,圆圆的。” “这样啊,”卢岩搂搂他的肩,想了想往四周看了一圈,看到了一家水晶玛瑙什么的小店,“走,去店里买珠子。” 王钺跟着卢岩进了店,店里挂在墙上的放在柜台里的大串大串的各种珠子顿时让他愣了愣:“啊!” “挑吧,今儿让你挑够了,”卢岩拍拍他的屁股,“我去隔壁给你买杯热奶茶喝。” “嗯……”王钺坐在了柜台前的凳子上。 卢岩出了店门,在旁边的奶茶店里要给王钺要了一杯桂圆奶茶和一个热狗。 等奶茶做好了他拿着吃的喝的回到店里时,王钺面前的柜台上已经放上了一块白毛的绒毛小垫子,上面放满了各种珠子。 “直接买串好的不行么?”卢岩过去把奶茶放到柜台上,他以为王钺会一样来一串,没想到王钺居然是要一颗一颗挑。 “我要串好的干嘛,我又不戴,”王钺用手指扒拉着面前的珠子,“我就是要珠子。” 卢岩没再多说,坐到了他旁边,转脸看着外面正在放动画片的大屏幕。 王钺很有耐心,一手拿着热狗啃着,一只手挑珠子,水晶,玛瑙,玉珠,挑完一堆又换一种。 卢岩坐在凳子上屁股都麻了,店里店外地转了几圈,过了一个小时之后,王钺才突然拍了拍手:“好了。” 卢岩看了看他面前的一个托盘,里面各种混杂在一块儿的大大小小的珠子放满了,他掏出钱包:“算钱吧,然后咱俩去门口摆个摊儿……” “好啊,那你们要去远一点摆,不要抢我的生意哈。”店主笑着说,拿过托盘和计算机开始算钱。 卢岩看得出店主心情不错,王钺只看颜色挑,成色什么的都不管,是真是假当然也不会分辨,对于店主来说这种人傻钱多的主碰上一个就能偷乐半天了。 店主按完计算器刚要报价,卢岩看到了计算器上的价格,抢在店主前面开了口:“能刷卡吗?” “可以的。”店主笑了笑,没有把价格报出口。 卢岩看着她的笑容,大概是能够理解一个陪着傻少爷出门的狗腿子管家的苦心…… 刷完卡之后,王钺心满意足地抱着一袋珠子走出了这家店。 虽然店主没有报出价格,但他还是在走了几步之后问了卢岩一句:“多少钱啊?” “几百块。”卢岩从把价格从小腿上砍了一刀。 “什么?”王钺眼睛一下瞪圆了,转身就往回走。 “干嘛去!”卢岩一把拽住他。 “退货,”王钺回答得很干脆,“刚才那个摊子上的珠子手链才十块钱,有十几颗了!” “玻璃珠子跟水晶能比么,你要这么说,我给你买一盒跳棋多好,九块九一盒60颗还包邮……”卢岩搂住他往前推着走,“你看这些珠子比玻璃球是不是漂亮得多。” 王钺皱着眉低头把手里的袋子打开,仔细研究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是漂亮很多。” 有了这一兜好几百的珠子之后,王钺也不想逛夜市了,说要回去。 卢岩打包了一份粥,开车带他回去了。 一进屋王钺就拎着袋子跑到了卧室里,把珠子哗啦往床上一倒,再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躺在床上把珠子一颗一颗地轮流捏起来放在眼前看着。 卢岩拿着粥跟进卧室:“现在吃吗?不吃就先放着,饿了再吃。” “吃。”王钺想也没想就说。 “躺着吃?”卢岩把粥放到床头柜上。 王钺笑了笑,坐了起来,蹭到床头拿起了粥碗:“在这儿行么?” “撒床上了你睡这边就行。”卢岩说。 “嗯。”王钺点点头。 卢岩坐到床上,随手拿了两颗透明的水晶珠子看了看。 “我最喜欢这个了,特别亮,”王钺边吃边说,“不过拿回来没有在店里看着那么亮了。” 卢岩捏着珠子想了想:“我弄给你看。” “怎么弄?”王钺问。 卢岩没说话,起身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包,翻出了一支很小的手电。 “这是什么?”王钺放下了碗,很有兴趣地从床头爬了过来。 “手电,”卢岩打开手电很快地往王钺脸上晃了一下,“怎……” “啊!”王钺喊了一声,没等卢岩关掉手电,手电啪地响了一声就黑掉了。 卢岩看了看手电,玻璃裂了,里面的灯珠也碎掉了。 “闪到眼睛了?”卢岩捏了捏王钺的脸,“这么大反应。” “没有,”王钺笑笑,“就吓了一跳,太亮了。” “芝麻胆儿,”卢岩笑着把手电扔到一边,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支,“就这一个了,别再给我炸了啊。” “嗯。”王钺点点头。 卢岩关掉屋里的灯躺到床上,把三颗透明水晶珠子放在了手电灯头上,对着天花板打开了开关。 黑暗中天花板和墙上顿时洒满了晶莹剔透的光芒。 “啊!”王钺仰起头喊了一声,“彩色的!” “好看么?”卢岩笑了笑。 “好看!”王钺倒下来躺在了他身边,盯着天花板,“像做梦一样。” 卢岩轻轻转了转几颗珠子,布满了房里的光芒跟着缓缓移动,扭曲,变换着颜色。 “岩岩。”王钺轻轻叫了他一声,往他身边靠了靠。 “嗯?”卢岩伸开胳膊让王钺枕着。 “我觉得我很幸运。”王钺侧过身搂住紧了他的腰,腿也搭到了他身上。 “因为碰到我么?”卢岩笑笑。 “哎,你怎么这么烦,”王钺压了压他的肚子,“让我说不行吗?” 卢岩摸了摸他胳膊:“行行行,咱重新开始。” “岩岩,”王钺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我很幸运。” “是么?为什么?”卢岩配合着问了一句。 “你猜?”王钺说。 “因为……碰到我么?”卢岩继续配合。 “哎!”王钺很大声地叹了口气,“说了不要抢我的话!” “……你让我猜的,”卢岩有点儿无奈,“那再重来一次。” 王钺啧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岩岩,我觉得我很幸运。” “是么?为什么?”卢岩忍着笑问。 “你猜?”王钺很入戏,问得相当认真。 “我猜啊……”卢岩想了想,“是因为每天都有好吃的吗?” “不对,”王钺笑了,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再猜。” “是因为买到很多珠子么。”卢岩继续搭戏。 “还是不对,”王钺揉揉鼻子,“你说你是不是很笨?” 卢岩有些无语:“……我要说是还是不是啊?” “说是啊。”王钺用脸在他胳膊上蹭了蹭。 “是啊,我就是很笨……所以我猜不到啊。”卢岩觉得大概王钺和杠二还没完全融合好,这种幼稚的对话都能玩得不亦乐乎。 “那我告诉你吧。”王钺伸出手在手电上方晃了晃。 “好,你告诉我吧。”卢岩点点头。 “因为我碰到你了啊。”王钺很得意地抛出了正确答案。 卢岩瞅了他一眼,看王钺的表情,估计还得继续,于是他继续顺着说:“啊,真的吗?为什么碰到我就幸运了呢?” “因为碰到你,我才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王钺举着手,伸开五指,一个一个手指地扳着数,“穿很多新衣服,看到很多风景,还看了电影,见到了很多我从来没见过的事……岩岩……” “嗯?”卢岩应了一声。 “谢谢你带我看世界,”王钺轻声说,“谢谢你给了我自由。” 卢岩笑了笑,偏过头在他嘴角上轻轻吻了一下:“还有。” “还有什么?” “快谢谢我像老妈子似地惯着你。” 王钺愣了愣笑了起来,半天都没停下来:“谢谢你像老妈子一样惯着我。” “乖。” “你为什么会像老妈子一样惯着我呢?”王钺笑着问。 “因为老爷子一般不惯人。”卢岩说。 王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么说话我接不下去了。” “那我换一下,”卢岩乐了,“因为我乐意惯着你啊。” “为什么乐意惯着我啊。”王钺这次接得很顺利。 “因为,”卢岩侧了侧身,面对着王钺,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出了自己小三十年从没说过的肉麻话,“我爱你。” 王钺眼睛一亮,立马又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我也爱你啊。” “看出来了。”卢岩点点头。 “那你会一直爱我吧?” “会。” “你不爱了我就杀了你。” “好。” “那你会一直给我做吃的,给我买东西,带我去旅行,一直惯着我吧?”王钺勾住他的脖子。 “嗯,会,一定会,”卢岩很用力地点点头,“主要是我还怕你杀我呢。” 王钺很欢实地笑了半天,伸出小手指:“那说定了。” “说定了,”卢岩也伸出小指跟他勾了勾,“说定了。” 唯一的番外 “我到了。”卢岩蹲在市中心广场某个酒店顶楼的天台上, 从脚边的包里拿出了枪。 “他应该在广场上,”耳机里是关宁的声音, “但现在安排的人全都没看到他在哪儿。” “知道了。”卢岩转过身把枪架在了天台边上, 从瞄准镜里一寸寸寻找着。 广场四周高层建筑不多,酒店这个高度很合适, 而且面对着广场楼面是一整片水幕墙,现在是中午,水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能把楼顶上的人隐藏得很好。 卢岩缓缓地观察着在瞄准镜里依次出现的人, 坐在喷水池边的老人,说笑着走过的小姑娘,带着孩子的妈妈…… 穿着奇怪衣服的年轻人。 卢岩的动作停下了。 王钺。 22岁。 精神控制(不明) 范围, 目标(不明) 彻底清理。 没有照片, 没有更详细的资料。 但卢岩还是在第一时间里确定了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身高, 身形。 还有他那身奇怪的打扮。 一件灰白色的袍子套在身上, 看料子像是粗麻的, 宽松得完全没有形状, 站那儿跟街头艺术家似的。 而更让卢岩在意的,是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但不断经过他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好奇地看过他一眼。 所有人都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走过。 这不是什么能见怪不怪的大城市,广场舞大妈今儿妆化得浓了点儿都有人多看两眼的普通城市里有个穿着麻袋站在路中间的人居然没人看。 这不正常。 “发现目标,”卢岩按了按耳朵里的通话器, “精神控制可能是激发状态, 你的那些人……先停止联系。” 卢岩说完话把通话器取出来关掉了。 瞄准镜里的那个人在这时转过了身。 卢岩皱了皱眉, 心里猛地一沉。 这里到广场的距离很远,超过目视能达到的距离,加上水幕墙的反光和天台围栏的遮挡…… 而瞄准镜里的王钺在回过身的同时,目光跟他对上了。 王钺在这个夸张的距离里用肉眼或者别的什么方法准确地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 卢岩迅速收回枪蹲到了围栏后面,一秒钟之后他把枪收拾回了包里。 s没有失过手,他有耐心,面对棘手的任务,他可以花几个月时间来调查了解摸透对方的一切习惯再找机会下手。 但这次他却决定放弃。 他不想死,他愿意成为传说中任务失手了的杀手s,不愿意成为传说中任务失手挂掉的杀手s。 从天台的消防通道下楼的时候他脱掉了身上的外套,从包里拿出一另一件换上了,下到六楼的时候拐进了办公室从员工通道出了酒店。 员工通道的出口在酒店后面的停车场,卢岩快步穿过停车场来到了小街上,他的车就在前面。 在走到离车还有十来步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 那个穿着麻袋的街头艺术家王钺,坐在他车头前方的人行道边。 卢岩防身的袖珍□□从右边袖管里滑落到手上,他握住了枪柄。 王钺转过脸看了看他的手,眼里一闪而过看不清是惊慌还是紧张的神情让卢岩有些意外。 两个人都沉默着,卢岩站在原地,身边有人路过,却没有人往他俩这边看过一眼,他感觉自己就像被隔离在了另一个空间里。 王钺慢慢站了起来,往他这边走了两步,卢岩握着枪的手举了起来,枪口对准了王钺的眉心:“站着。” 他没有贸然开枪,他不是头一个接下任务的人,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甚至有些苍白孱弱的人,之前任何一个人都有轻松杀掉的能力。 可所有人都失败了。 “你要……”王钺停下了,看了看他手里的枪,目光转到了他脸上,“杀了我吗?” “不是我要杀你,”卢岩开口,枪口还是对着王钺,放在扳机上的手机已经压紧了,“是有人要杀你,我只是个服务员。” “哦,”王钺应了一声,脸上迷茫的表情似乎是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那还是要杀我啊。” 卢岩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一个拥有如此逆天外挂的人面对危险时不该是这样神奇的反应。 “可以晚一点杀吗?”王钺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卢岩愣了愣,他很少会跟任务对象交流,更没谁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过这样的请求。 “我想……”王钺缓缓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一阵风猛地从卢岩身后刮过来,头顶的树枝和树叶一阵摇晃,哗哗地响着,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王钺仰起头,“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 卢岩举着的胳膊慢慢放下了,枪是没有用的,自己这趟任务如果没有奇迹出现大概是挂定了。 虽然他还没放弃,但该怎么办却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 只是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在什么地方留封遗书,也没来得及实现自己想要写本《杀手s,不一样的人生》的装逼梦想,就有可能要这样弹指间灰飞烟灭了…… 王钺还仰头看着天,对卢岩和他手上的枪完全没有设防的样子。 卢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甩干了两遍脑浆之后,他冲王钺问了一句:“看看外面?” “嗯,”王钺应了一声,终于不再仰着头,视线落到了他脸上,“一天也可以啊。” 卢岩想说你这都在外边儿晃了半个月了,还没够一天么。 但他不敢这么说,他咬咬牙:“我带你去看,要不要。” “真的?”王钺眼睛明显一亮。 “你想看什么,想去哪里,我都能带你去。”卢岩说。 “真的?”王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次。 “嗯,”卢岩把枪收了起来,眼前王钺看上去天真得有几分幼稚的表现让他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有必要,他指了指自己的车,“先上……” 话还没说话,王钺突然退后了几步,之前有些意外和兴奋的表情消失了,他有些惊慌地说:“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谁们?”卢岩迅速往四周看了看,小街上的一切都透着中午时分特有的宁静慵懒,他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他们来了……我不想……回去……”王钺退到了车边蹲了下去,身体努力地缩成一团,感觉像是要把自己塞到车下边儿去。 而随着王钺的惊慌失措,卢岩发现自己身边的空气开始有了变化。 像是有风吹过,却又感觉不到风。 但空气却又明明有了波动,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因为某种震动而轻轻掠过皮肤的轻微触感。 头顶上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卢岩抬头看了一眼,树叶在……抖动。 就像吹过稻田时一样,抖动慢慢从头顶的树叶向四周漫延过去。 “上车,”卢岩冲过去抓住了王钺的胳膊,王钺很瘦,这一把抓上去,卢岩觉得自己用点劲儿就能直接把王钺的胳膊给抓折了,他拉开车门,把王钺推了上车,问了一句,“他们从哪边来的?” 王钺低着头被推到了副驾上,听到卢岩的问话,他没有回答。 “从哪边!”卢岩又问了一遍。 王钺抬起了头:“往前开就行。” 他的声音很冷,脸上的表情也完全变了,之前有些懵懂迷茫的神情一扫而光,卢岩因为这种神奇的转变而有些后背发凉,但还是很快地绕过去跳上了车。 车开出小街,汇入了外面主干道的车流中。 王钺一直一言不发,盯着前方,卢岩也沉默地开着车,顺着市里几条最繁忙的路开着,高架立交一通绕,却始终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绕了快两个小时,卢岩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甩掉他们了吗?” “早甩掉了。”王钺说,声音依旧冷得不带任何情绪。 “……那你怎么不说,”卢岩有点儿恼火,“我这儿跟傻逼似的绕了半个城,要换个人早迷路了。” “你不是现在才问么,”王钺回答得很平静,“我以为你在带他看外面什么样呢。” “他?”卢岩愣了愣,“谁?” “没谁,”王钺笑了笑,靠在了椅背上,声音有些发虚地轻声说了一句,“困了,我……睡会儿……” 没等卢岩再说话,他已经闭上眼睛,头偏向了一边,没几秒钟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卢岩用余光注意着王钺那边的动静,呼吸很稳,也很平缓,装睡和真睡的人很容易分辨,哪怕是刻意地控制呼吸,都会有细微的不同。 王钺应该是真的睡着了。 卢岩脚下的油门松了松,如果他用“带你看看外面”争取到了时间,那现在也许就是脱身或者……下手的好机会。 但就在他的手离开了方向盘的同时,王钺突然睁开了眼睛:“我们去哪儿?” 卢岩的呼吸顿了顿,手按了一下喇叭,放回了方向盘上:“你想去哪儿?” “去……”王钺脑袋靠在车窗上想了半天也没说话。 卢岩留意着王钺的每个细小的动作和眼神表情变化,几秒钟的“睡眠”之后,王钺又回到了之前懵懂迷茫的状态里。 “去……”王钺随着路上的一个小坑颠了一下,脑袋在车窗上重重磕了一下,他皱着眉捂着脑袋,“你家吧。” 卢岩放慢车速:“我家?” “嗯,你有家吗?”王钺问,“每个人都有家吧,我想看看家是什么样的。” 家。 卢岩没说话。 他有家么?哪里是他的家? 如果不是王钺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卢岩还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卢岩说,打了一下方向,拐上了一条岔路,“你还有别的地方想去的吗?” “怎么会没有家呢?”王钺有些不相信,“每个人都有家,没有家你睡在哪里啊。” “你要这么说……睡觉的地方我有,多的是,”卢岩笑笑,“你喜欢什么风格……” “安全的,”王钺打断了他的话,很快地说,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手,“安全的,越安全越好……就是很安全的家,有吗?” “有。”卢岩踩下油门,车往前加速开了出去。 王钺想要看看“安全的家”,这个挺符合卢岩的想法,他能猜到除了给关宁任务的人之外,还有人在找王钺。 而他没能完成任务,还带着目标满城转,甩不掉也干不掉一不小心还有可能先送命,所以找个安全的地儿呆着再慢慢想办法是他的计划。 半小时之后车开到了老码头的一个旧仓库前,卢岩下车打开了仓库的大门,把车开到了仓库里。 “你家这么大,”王钺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车旁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好黑。” “来,里面就亮了,有灯,”卢岩招招手,带着王钺往里走,“这儿是我家……院子。” “哦。”王钺点点头。 仓库里光线很暗,王钺有些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几步之后,王钺伸手轻轻拉住了卢岩的袖子。 卢岩停下了,王钺这个动作里透出的小心翼翼让他意外,他回手抓住了王钺的手,带着他往前走:“看不清?” “嗯,”王钺的手抖了一下,“总踢到东西,你家院子好乱。” 王钺的手也很瘦,握在手里会让人莫名其妙有些心软。 “乱才安全,有人进来先得摔几跤,比报警器好使。”卢岩说。 走到仓库尽头的小屋前,卢岩松开了手,准备找钥匙,但王钺又很小心地抓住了他的手。 卢岩犹豫了一下,用一只手开了门,打开了小屋里的灯。 “这么小,”王钺看清屋里的情况之后说了一句,松开了卢岩的手,“比我房间还小。” “安全,”卢岩在屋里扫了几眼,一切都是原样,“这就是我最安全的睡觉的地方。” 王钺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又趴到了桌上。 卢岩从兜里摸出烟盒:“我要抽烟。” “嗯?”王钺转头看着他。 卢岩晃晃烟盒,走出了小屋,在门外点了上了烟叼着。 现在的情况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王钺暂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但他要想脱身却不容易,车上自己刚有动手的想法,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王钺却突然醒了。 就算只是巧合,卢岩也不可能再冒险。 但就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时间拖得越久,可能出现的危险就越多。 卢岩抽了一口烟,按存活时间来说,自己已经很牛逼,但现在的僵局却无法打破…… “你讨厌我吗?”王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讨厌,”卢岩叼着烟回过头,王钺还趴在桌上,侧着脸正看着他,“接任务之前我都不知道你。” “那你为什么……一直想甩掉我,”王钺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身后,“还一直想杀我?” 卢岩没说话,一股寒意从脚下迅速窜起,瞬间漫延到了全身。 精神控制。 卢岩猛地发现自己对这个词的理解实在是太片面了。 王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人挺好的,”王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第一次有人这样拉着我走路。” “你不说你看不清么。”卢岩说。 “嗯,”王钺抬起头,“你还带我回家。” “这就是个藏身的地方,”卢岩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你说要安全的地儿,这儿就很安全。” “是啊,”王钺转身走到床边坐下了,晃了晃腿,“我想一直在这里。” 卢岩没有说话,看着王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他觉得王钺一定能听到自己心里万马奔腾震天撼地的悲鸣。 “为什么?”卢岩进了屋,站在王钺跟前。 “因为……因为……”王钺皱皱眉,声音低了下去,“因为我害怕,他们会找到我,我不想再回去……你可以……可以保护我……” “你这么牛逼还有什么怕的,”卢岩又点了根烟,“你觉得我一个连偷摸琢磨点儿什么都能被你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人能保护你?” “因为我什么也不懂,”王钺拧着眉,手紧紧地抓着床单,“我不认识路,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卢岩没有说话,沉默地抽着烟。 王钺也没再说话,只是仰着脸盯着他看。 卢岩抽完一支烟,把烟头弹到了门外。 “你长得挺好看的。”王钺突然说。 卢岩愣了愣:“谢谢。” “你带着我行么?”王钺又说。 不行。 这是卢岩心里的第一反应,他无奈地看了王钺一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行么?”王钺跳下床,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不行。卢岩看着王钺的眼睛。 王钺眼里有期待,但他哪怕有任何一点可能性,都不愿意跟这么危险的人物待在一块儿。 “行么?”王钺定定地看着他,继续重复着。 你是复读机么? 王钺的眼睛挺大,眸子很黑,也很亮,卢岩能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 “行么?” 如果说不行,会不会被弄死? “行么?” 王钺眼神里没有任何让人觉得危险的情绪,单纯而明亮。 “行么?” 这么黑的眸子很少能见到,看上去如同干净清澈的湖水…… “行么?” 不,不是湖水,更像能看到自己清晰倒影的深邃潭水,恍惚中有种想一头扎进去的错觉。 “行么?”王钺轻声问。 “行。”卢岩说。 ※※※※※※※※※※※※※※※※※※※※ 哦也!!!就是这样了!!!! 这段故事其实要写起来可以写出一大堆啊,哈哈哈哈哈……不过也就是谈恋爱了嘛,已经谈够本了反正! 那就……到这里吧!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