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夜:蔷薇之狼篇》 楔子 花田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蔷薇花田。 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都饱含着浓烈的画像,绯色因子充斥了整个空间,让人无处躲藏、头晕目眩却又为之神往。 我被绯色包围着。 我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手边的蔷薇,精致的花瓣层层叠叠,形成繁复而瑰丽的花朵,好像妖精的手造出的微小迷宫。每一朵花都是这样完美而精致,艳丽得仿佛要马上燃烧起来。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明亮的阳光,笔直地倾泻下来。红色的蔷薇,碧绿的枝叶…… 这个蔷薇构建出来的世界就像莫奈笔下的抽象画一样,显得那样熠熠生辉,每个色块都鲜艳到了仿佛要刺伤人眼的地步,却处处弥漫着不真实的颜色和光芒。 那个男人就站在花田之中,微笑着,看着我。阳光从他头顶的方向投射下来,他的头发就像金子一样发起光来,-他的面容却被隐藏在了暗色的阴影之中。 他似乎是在对我微笑。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微笑,我却莫名地觉得那微笑显得有些悲伤,绝望的悲伤。 …… “霜霜,一定要幸福啊。” 我仿佛听见他这么对我说。 他的声音真好听,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柔与坚定。 我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想看清楚他的脸,可是不管我多么用力,最后唯一能够看清的,只有他温暖而平静的眼睛。在光线下他的双眸仿佛琥珀,那么美好,那么纯净,也那么忧伤。 阳光温暖地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好像温暖的手将我捧住,可是看到这个男人的笑容,我却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你会如此忧伤? 为什么……在看到你的忧伤以后,我会这样的、这样的心痛? 无数问题就像汽水中的气泡一样往上涌,我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身体却像是被凝固住了,完全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香味变得越来越浓烈,浓烈得让我连喘息都开始变得有些困难。那些气味在阳光的烘晒下缓缓升腾而起,形成了一片淡绯色的薄雾。 那人的身影,也渐渐地被那淡绯色的浓雾所笼罩,渐渐变得模糊。 我近乎本能地知道,那个男人要离开了,他要被这无边无际的蔷薇吞没了。痛苦一瞬间涌入我的胸口,让我疼痛得想要放声尖叫。 “你是谁?”我朝着那个越来越朦胧的影子呐喊。 可是在这个时候,浓郁的蔷薇花香仿佛粉红色的胶质液体一样,在我开口的瞬间涌入了我的口腔、我的鼻子、我的眼睛……胀满我的身体的全部空隙,那么浓郁、迷人的香味淹没了我。 我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 1、玩偶 “重楼!重楼!” 我尖叫着从梦境中惊醒。艳丽如同燃烧着的蔷薇花田、淡绯色的薄雾,还有那令人窒息的蔷薇香味在瞬间全部消失了,仿佛清水冲去岩石上散落的花瓣,取而代之的是粉红色的房间,带着果蔬新鲜的甜蜜味道,还有一双蜂蜜色的眼睛。 “哎呀,终于醒来了呢。”眼睛的主人对我说。 他有着与蜜糖同色的头发和眼睛,还有一张只能用漂亮精美来形容的脸。他看上去似乎永远都在笑,当他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好闻的甜蜜气息,就好像我身边忽然多了许多糖果似的。 无疑我是认识他的,但刚才消失的绯色浪潮好像也带走了我身体里的某些东西,让我的脑海变得空白。 我呆呆地与他对视了好久,才终于从混沌的大脑中捞出了关于这个人的信息。这个人……是摩杰,伊摩杰,“蜜桃螃蟹”里的“螃蟹先生”。 而我所在的这个粉色房间,不是别处,正是“蜜桃螃蟹”。 “我……这是……” 我呆呆地看着摩杰,脑中还一片混乱。摩杰温柔地看着我,然后眨了眨眼睛,端了一杯水递到我面前。 “喝点儿水会舒服一些,我调过温度,是最让人放松的三十七摄氏度。” 我点点头,接过水杯,机械地将水杯靠在嘴唇上,让水流入我的口中。 脑子里仿佛有一团黏稠的云想要挣脱出去而让我的头涨痛不已。我完全没有办法思考,胸口依然残留着心脏的剧烈跳动所带来的隐痛。 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胸膛里充满了惶恐和不安,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为什么? 为什么我已经这么痛苦这么悲伤,仿佛我灵魂里最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剥离了,我的生命被人用火烧得残缺,我却依然没有办法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喂喂,唐霜,你真的还好吗?”伴随着一个温柔的声音,我手中的水杯被人抽走。抬起头,我对上了摩杰满是担忧的美丽眼眸。他看着我,用手敲了敲已经空了的玻璃杯,问:“要不要再喝点儿果汁?或者吃点儿蛋糕?” 我眨了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现在的我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喝水或者吃蛋糕。 一种莫名的紧迫感让我不得不拼命运转着已经不堪重负的大脑,努力地想重新启动名为“思考”的程序。感谢摩杰递给我的清水,那些微凉的液体蔓延过我干涸的身体,多少带走了一些晕眩,让我能够勉强地进行回忆虽然我能够回忆起来的,似乎也只有那个虚幻而诡异的梦境,以及一些毫不相干的片段。 仿佛有一只爱捣乱的蝴蝶,姿态轻盈地飞过我的大脑,将原本支离破碎的画面用舞姿连接起来。 一会儿,是燃烧的火烧云,在两年前那场悲剧发生的夜晚,仿佛有人在天空中放了一把火,让蔷薇的花田于火中哭泣,于火中涅槃。 一会儿,是冰晶的笑声,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喊着我的名字。 一会儿,是撕裂我的声音,姐姐用低沉的嗓音对我说:“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 一会儿…… 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在蝴蝶妖媚的舞姿中,仿佛一朵朵鲜花在我的脑中迅速绽放,又迅速凋谢。繁华落尽,一切的颜色凝固在一个深情地注视着我的男人身上。 那个看着我的男人,叫做重楼。 重楼! 陡然间,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叫做回忆的大门。我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身边摩杰的手,整个灵魂都因为那个只存在于我脑中的男人而颤抖起来。 “我,我是不是有一个男朋友……” “他的名字叫重楼。” 我还没有说完,摩杰便接上了我的话头,凝视着我说:“是的,你有一个男朋友,而他的名字,叫重楼。” 泪水陡然间落了下来,一齐落下的还有潮汐一般将我包围的记忆。 …… “赶快写,不要以为你是病人就可以不工作!你要记得,你和我签了约,你自己在合同上签了字,你承诺过你会写完合同上约定的小说。” “你一定要写完,不然你就违反了合同……是一百本书哦,一百本……” 他的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耳边响起,那么认真。与所有虚伪而苍白的安慰声不同,那个声音中充满了坚定的温柔和诚挚的许诺,那是我的重楼。 “那个……这是平息战火的友情之吻。” 连吻上他的感觉都似乎还停留在唇边。 我想起了一切,想起在某间布满金色阳光的病房,我曾经大胆地伸手捧住了一个人的脸,然后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我想起了那天的他就像被我的举动吓到了一样,明明在平时是那么沉稳而镇定的一个人,却因为一个吻而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原地。 我想起了他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的样子。他错愕地茫然地看着我,耳根渐渐染上了红色,那红色就好像花瓣至今还盖在我的心脏之上。 “我警告你,以后你再也不准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这么早就离开我,要知道你还欠我很多书,要是不写完那些书你就违背了合约!还有你老是拖稿,你知不知道这样给我造成了很多麻烦,现在我可以放过你,可是这笔账以后你可是要用帮我儿子换尿片来偿还的!你知不知道!” 我记得他严厉地呵斥我的声音,在我已经默认自己即将死去的事情的时候,他却对我做出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可以实现的约定。 我还记得…… 所有的记忆忽然之间回到了我空荡荡的灵魂里,我记得他对我的微笑,我记得他对我的皱眉,我记得他对我的关心,我记得他对我的一切,可是现在…… 一种强烈的不安充斥着我的胸口,我看着摩杰,几乎是惊恐地问他:“重楼,对,我的男朋友重楼,他……他到哪里去了?他人呢?” 摩杰低着头看着我,那双蜂蜜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沉。他明明是一个那么温柔的漂亮男生,可是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却让我莫名地感到了陌生。 “他……”摩杰张开口,刚准备说话,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被你抛弃了呢。” 我诧异地扭过头,看到冰晶面无表情地站在我的旁边,冷冷地看着我。 我讨厌冰晶在这一刻看着我的那种眼神,那种混杂着敌意和悲哀的眼神就像是某种要命的控诉。 “怎么可能?”我忍不住怒吼起来,“我怎么可能抛弃重楼!” 是的,我怎么可能抛弃重楼,那么温柔的重楼,那么爱我的重楼……我还答应要为他写完合约上的所有书,我还答应过他要为他的孩子洗尿布,我怎么可能抛弃重楼。 “玩偶只有两种可能会消失,一种是对不是主人的人说‘我爱你’,而另一种,就是它被主人抛弃了……” “玩偶?你在说什么?爱上主人……被抛弃……” 我疑惑地看着冰晶,大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没有办法理清头绪。 而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冰晶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忽然间,她就像是被点燃了某根导火线,冷冷地看着我,丢出一句冰块般的话:“玩偶,是自私的人类不需要了解的东西。这样你会过得更开心一些,就跟彻底忘记重楼一样。” 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身体里某种东西绷断的声音。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我的手已经伸了出去,用力地抓住了冰晶的手腕。 “玩偶是什么?我没有忘记重楼,一分一秒都没有!冰晶,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告诉我啊!” 冰晶的话让很多被我刻意放在心底的片段在瞬间翻腾上涌 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掌心的花瓣,在白光一闪之后,明明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到来的我却诡异地拥有了短暂的健康。 还有那个没有门锁却有着诡异符咒花纹的门,以及那些数量众多却没有任何文字的厚厚的图书。 还有……那个出现在监视器里满身鲜血的男人,那是紫星藏月,普通的高中生怎么会这样? 还有……还有姐姐…… 我想起了她面对我的询问时露出来的生硬回避。 那些扑朔迷离的细小片段在冰晶的提示之下就像是拼图一样慢慢地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引导着我不由自主地走向一个我不了解,也无法去了解的深渊。 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我下降,不断地跌入那看不见底的深渊。我的心脏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抓着冰晶的那只手不知不觉地用起力来,我焦急地问她:“冰晶,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提到重楼的时候,你却要说玩偶?什么是玩偶?告诉我,不管那是什么都请你告诉我!我知道你说的并不是普通的玩偶,不是的,对吗?” 慢慢地,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哽咽起来,眼眶也变得酸痛,我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手指却像是不受控制一样,细微地颤抖起来。 脑海里,重楼在对我微笑,却越走越远,我怕我再不用力就抓不住他了,永远都抓不住了。 “求你告诉我啊!有没有搞错!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是这样遮遮掩掩的,不愿意把事情告诉我?既然有什么事情,你们就告诉我啊!拜托,不要让我一直猜,一直猜……” 甜蜜粉色调的房间里,我的喊声听上去好苦涩。我望着冰晶,望着摩杰,觉得寄希望于他人的我好可怜、好可怜。 冰晶没有反抗,任凭我用力地抓着她的手,澄澈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微光。而她嘴角边出现的那抹细微的冷笑,在我最终忍不住哭出声来的时候,陡然间,像融化了般消失不见。 “求你了!”仿佛是得到了鼓励,我哭着求她。脑中的蝴蝶飞舞着,仿佛是在告诉我,她会告诉我的,她是冰晶,她一定会帮我的! “你真的想要知道那些事情?” 她终于对我做出回应,语气好似询问,但更像是一种宣判。我呆滞了一下,然后傻傻地看着冰晶面无表情的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她望向摩杰,摩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坐到了一边,仿佛是默认了。 “好,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冰晶平静地说,眼神里却有复杂的感情在微微跳动,“我说的玩偶确实不是普通的玩偶。其实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我指的玩偶……就是重楼。” “不……他怎么会……”我下意识地出声反对,冰晶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光线落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底画下了一层花边般的阴影。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类,他们是那么的孤独和寂寞,就好像拥有九十九片花瓣的生命之花,永远缺少那最后的一瓣花瓣。而为了能让那些孤独的心灵得到救赎,‘玩偶’们出现了。” 冰晶的脸上浮现出被深藏的悲凉,她盯着我继续说:“玩偶是为了人类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生物。为了让他们用人类的方式陪伴他们的主人,所有的玩偶从出生到死亡都不会知道自己是玩偶,他们以为自己是人,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他们的主人。直到被主人厌倦,被主人抛弃,他们才会突然间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不属于他们,他们只是为了一个人而来到这个世界的玩偶。” “而你……”冰晶嘴角有难掩的冷笑,“两年前你因为重病而入院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感到过孤独和寂寞?是谁让你不再那么痛苦了呢?”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下来,我知道那个人是谁,真相仿佛尖刀般要将我刺穿,可是冰晶的话依然在继续。 “所以重楼出现了,他是专属于你的‘玩偶’。” “重楼是我的玩偶?”我呆滞地重复着冰晶的话,大脑已经陷入完全的空白之中。我无法思考,也没有办法去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终,我能做的就是像一个傻瓜一样,傻傻地看着冰晶,继续追问:“如果重楼是我的玩偶,那么他到哪里去了?” 冰晶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看上去有些生气,可是莫名地又有些悲哀,甚至是怜悯我。 “我都说了,玩偶只有两种可能会消失,一种是爱上了不是主人的人对他说‘我爱你’而消失不见;而另一种,就是它被主人抛弃了,而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重楼没有爱过别人。”她冷冷地看着我,我忽然明白了她对我的敌意的来源。 可我没有,我绝对不会抛弃重楼,就算天崩地裂也不会! 看我没有反应,冰晶继续冷冷地说:“你现在已经恢复了健康,又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你身边不会缺少让你不寂寞的人,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代替那个傻瓜来陪伴你了。你又何苦一定要追问重楼的去向呢……其实我更不明白明明都已经选择抛弃了,为什么你又要苦苦地记起他的一切呢?为什么……” “我不会抛弃重楼!就像重楼不会抛弃我一样!”我打断她,忍不住失控地对着她大喊了起来。她顿时受伤的表情,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粗鲁,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卡在了我的喉咙里。她的视线与我稍稍相对了一下,紧接着她就哼一声,扭过了头去,好像要掩饰什么。 “冰晶……唐霜不知道那件事情,你不要这样。”摩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冰晶的头。 “我根本就没有怎么样她好不好!我只是觉得不开心而已!”冰晶气呼呼地瞪着我。在她的视线下,我忍不住再次追问了起来:“重楼,重楼究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为什么?” “冰晶……”摩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冰晶一个扭头之后,他只能苦笑着面对我。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苦恼的神色,温柔的声音里满是痛苦:“重楼……恐怕你已经很难见到重楼了。” “为什么?” 我失声惊叫起来,结果又招来了冰晶的一个白眼。摩杰嘴角勾起的线条泛出了苦涩的意味:“每一个玩偶的身体里都会有一片生命之花的花瓣。花瓣是它们可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基础。一旦生命之花离开玩偶的身体,那玩偶就会变成一堆花瓣……对于他们而言,那就是死亡。重楼的生命之花……唐霜……” “你知道生命之花除了可以维系一个玩偶的生命之外,还可以做什么吗?”他突然问我,好似是怕我伤心而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说,但是紧接着,一个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曾经,似乎有一个人,将一片花瓣一样的东西放在了我的身体里……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隐约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就好像有人在我的血管里注满了冰冷的雪水,我整个人都因为自己的猜想而变得颤抖了起来。可是,我的恐惧并没有让摩杰停下来。 “生命之花的花瓣,可维系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的生命。” “不,不……” “如果找到九十九片生命之花的花瓣,就可以让一个死去的人复活。但是如果那个人有玩偶,那么那个玩偶的生命之花就是最关键的那一片,当主人复活,玩偶将……” “所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摩杰,身体颤抖起来。我有预感他说的真相是我不愿意相信的。 就在这个时候,冰晶突然冲了过来,抢过了话头对着我说:“所以你复活了。为了让你复活,你的姐姐找到了紫星藏月,并且借助他的力量找到了九十九片玩偶的生命之花。九十九片花瓣,你知道那是多少玩偶的生命吗?最重要的是,为了让你复活,还需要……” 冰晶忽然顿住了话头,她抿了抿嘴唇,凝视着我,眼睛中缓缓浮现出来的伤感和悲哀让我觉得自己的胸口爬进了一条蛇,冰冷的蛇身紧紧地缠着我的心脏,痛得我缩紧了我的身体。这一瞬间,我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恐惧。我咽了咽口水,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然后艰难地,一字一句地小声询问冰晶:“还有什么?还需要什么?告诉我!” 冰晶的眼角和嘴角都绷紧了,那张可爱而精致的脸其实真的不太适合那种好像是审问一般的表情,仿佛随时都会因为绷不住而垮掉。忽然,她避开了我的视线。我的心咯噔一下,重重地向下一沉。一种心悸的闷痛猛地撞击在我的胸口,那是一种恐怖即将到来的不祥预感。我可以感觉到,或者说,预感到,接下来冰晶说的话对于我来说绝对是无法承受的东西。 理智在我的脑海深处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可是我却依然呆呆地站立在原地,看着冰晶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每个字的发音都像是被包裹在深海中的水泡一样,缓慢地,清晰地,慢慢上浮,在我脑中炸开,发出砰砰的脆响声。 “还需要那个人的玩偶的生命。只有这两者加在一起,才能顺利地让人回到这个世界,这就是规则。规则规定,为了你,玩偶必须死去。” 不! 记忆在剧痛中穿梭到我不知道的地方。 时间仿佛是两年前,我刚住院的时候,因为突如其来的重病,加上所有人对我的态度都好像我马上就要死掉一样小心翼翼,无边的苦闷和孤独包围了我。 然后,重楼就那样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坐在我家的长椅上抱着一台电脑,看我的书稿看到睡着。真是让人生气的男生啊,却也是带着我一直勇敢地跟病魔做斗争的爱人。 而现在,我的姐姐为了复活我,取走了九十九个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还有专属于我的玩偶的生命。 而我的玩偶,名字就叫做重楼。 那个在我家的长椅上睡着了的男生。 “你在撒谎对不对?” 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质问冰晶:“什么玩偶,什么生命之花,都是骗人的对不对?重楼才不会是什么玩偶,才不是……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这么傻,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而消失,这么蠢的事情他怎么肯去做……我才不相信,我绝对不会相信!为什么,为什么冰晶你要这么说,他不会,他不会……呜……” 眼泪不受控制地在我的眼眶里聚集,我的声音里缓慢地爬出了一声哽咽。面对我的质问,冰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过了片刻,才缓缓地开口对我说:“我没有撒谎,我也不会撒谎。唐霜,你可以坚持认为我只是胡言乱语,你也可以假装不相信。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你复活了,然而你的玩偶消失了。” “我……” “我并不知道在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我可以猜得出……真的很让人生气呢,玩偶……玩偶为什么都这么傻呢?”话说到最后,冰晶的声音一点儿一点儿地低了下去。 “等等……你,你为什么会知道玩偶的事情?你不过就是一个女招待,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奇怪的事情!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依然企图说服冰晶,或者说,试图欺骗我自己。 面对我苍白而绝望的质疑,冰晶显得格外平静。那张精致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一抹微笑,她说:“为什么我会知道玩偶的事情?很简单啊。” 她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格外忧伤:“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玩偶,一个被摩杰制造出来的、坏掉的玩偶。” 什么?冰晶竟然也是玩偶?而且,她还是被摩杰制造出来的……坏掉的玩偶?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冰晶。完美的脸蛋、姣好的身材,穿着女仆装的她看上去跟任何一个人类的女孩子都没有区别,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也只不过是她看上去比普通人更加可爱。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孩,竟然是被人制造出来的玩偶?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摩杰。他还是老样子,嘴角的微笑和身上的糖果气息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松软糕点似的无害。制造,制造……就是这样一个人制造出了冰晶?“蜜桃螃蟹”的老板摩杰,竟然是一个玩偶师? 我无法相信我所听到的一切。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身边不只有玩偶,我的身边还有玩偶师在!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头变得好痛,好晕,就连思考都变得格外困难。 明明在不久之前,我还如这个地球上最普通的少女一样,过着最普通的生活。为什么不过是短短的七天时间,我的生活就变得这样乱七八糟,匪夷所思? 为什么老天爷一定要这样对我?好讨厌,我好讨厌这样。我好想回到以前的日子,虽然每天都要在病床上躺很久,虽然每天都要面对让人痛苦的资料,可是至少那样的生活还能符合我所知道的常识,至少我还知道如何去控制那样的生活,见到我想见到的人。 现在,我抓着自己的头发,深深地埋下了头。我好想就这样晕过去,回到虚无的空间,那样的话,我完全不需要再面对这已经脱离轨道的生活。 可是,冰晶就像是可以看透我的内心一样,她完全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逃避的余地,相反,她低下头,在我的耳边清清楚楚地说出了另外一个令我几乎要晕眩过去的事实: “你难道没有想过吗?为什么唐果可以救你?因为你的姐姐,唐果,是一名引魂师……” 引、魂、师? 这三个字就像针一样,狠狠地刺入了我的心。引魂师?冰晶的话终于让我已经停摆许久的大脑恢复了运转,关于重楼的一切就像是满月之夜的潮水汹涌地涌回了我的脑中。 “我晕倒了……最后一次见到重楼的时候,我是在家里,为什么我醒来以后却不是在家里?为什么当我醒来以后,重楼不见了……”我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心跳越来越快,“不行,我要去找姐姐,我要去问她,这究竟是……” 我用手撑着沙发,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想要去向姐姐问个清楚。 “唐霜,你冷静一点儿。”摩杰皱紧了眉头,赶忙站起来,朝我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冰晶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你这个笨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就跟鬼一样,还想着去找你姐姐……” “我不管,”我狠狠地甩开摩杰的手,忍住大脑中飞沙般腾起的晕眩,转过头对着冰晶和摩杰说,“我不管,我要去问我姐姐,我要亲口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喂,你别这么逞强好不好!”冰晶看上去好像生气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抓住我。我拼命想要让自己冷静一点,可是在她的手抓住我的瞬间,我却像是一个疯子一样拼命地拍打起她来。 “放开我,冰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逞强,我只是想要让重楼回来,我只是想要让他回来……” “唐霜,你这个笨蛋……”冰晶始终没有放开我,她紫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气得燃烧起来。一时之间,我和她陷入了纠缠之中,直到门口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扭过头,看到一个人急匆匆地推开了“蜜桃螃蟹”的大门。 “霜霜?” 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一时间呆在了原地,变成了一座雕像。 是影沙。 看到我之后,影沙紧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他走过来抱住我的肩膀问:“霜霜,你怎么了?你还好吧?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影沙?”我看着来人,迷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是摩杰打电话跟我说你晕倒了!”影沙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在发现我没有什么异样之后,他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 “还好,我还以为你又犯病了。本来我是想要找重楼那个家伙的,毕竟他比我更加了解你的情况,不过好奇怪,他的电话号码竟然是空号,我就只好自己赶来了。真是的,待会看到那个家伙,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换电话号码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幸好你这次没有什么事,要是真的出事了,根本就联络不上他……” 空号? 虽然影沙的话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可是听到他的话我的心却如同被揪住了一般疼痛了起来。 都怪我! “不要怪重楼!这不关他的事!”我忍不住开口,有些生硬地打断了影沙的话。 影沙惊讶地望着我,不安地问:“发生了什么吗?霜霜你先别哭好不好……”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眼泪。 “这不关重楼的事,是我的错,是我的缘故,他才会……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当最后一句话出口之后,我终于无法控制地哭出了声。 “什么叫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霜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重楼把生命之花的花瓣给我了,影沙,他把自己的生命给我了……重楼是玩偶,他是为了我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因为他是我的玩偶,所以他把他的生命之花的花瓣给我了……他消失了,为了救我,他消失了……”我哭泣着说,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支离破碎的语言伴随着沙哑的哭泣,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一连串的含糊的字句之中,被泪水扭曲的视野里,影沙的脸上一点一点地退去血色,然后变得惨白。 “霜霜,霜霜,你冷静一点……”他的声音刺入我的耳膜,却像是某种提醒一样让我猛然从自己的悲伤中醒了过来。 “我要去找姐姐,我要去把重楼找回来……” 我颤抖地推开影沙,挣扎着朝门口走去。 我要找到姐姐,然后把重楼找回来。没错,这就是我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我可是一名大作家,是很忙的,我才不能让重楼那个家伙丢下一切,留下我一个人辛苦。我可是和他签了合约,要写一百本书的!我还在这个世界上,他怎么可以消失,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可是,我一站起来,虚弱的身体就向我提出了抗议。剧烈的晕眩让我的眼前闪过一块块黑斑。别说走路了,我光是站稳都必须扶着东西才做得到。 “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子!”一个严厉的声音忽然在我的耳边响起,紧接着我就被人重重地拽倒在椅子上。抬起头,我对上了冰晶火一样的视线。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好像总是在针对我,更不懂为什么我并不反感她的这种针对。 “我、我要把重楼……”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冰晶再一次打断了我,“在知道他是一个玩偶之后,你依然想要把他找回来?” “我并不在乎!” “是你根本就没有想过‘玩偶’所代表的真正意义吧?玩偶只是被制造出来的东西而已,我们的生命是虚幻的,我们只是一种玩具,一种更高级的玩具。” “可是情感是真的!”我忍不住失控地大喊起来,“那些悲哀,那些快乐,那些因为重楼而完整起来的回忆,所有发生过的片段,都是真的!为什么你要这么说玩偶?为什么你一定要坚持玩偶是虚幻的生命?” “因为已经见过太多了……玩偶只有两种可能会消失,一种是爱上了不是主人的人,而另一种,就是它被主人抛弃。你知道我究竟看到过多少玩偶,是因为被主人抛弃而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的吗?你难道就没有见过那样的人吗?”冰晶的眼睛里荡漾着水光,突然间我也感到了痛。 “那种人,很好的人,是什么什么人的男友,或者他的女友,不久之后听说他们分手了,然后那个人就永远不会再被提起了,这样的人还少吗?” 这样的人…… 我愣住了,而冰晶更加生气地冲我吼道:“明明,玩偶明明是因为主人的需要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可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玩偶被主人以各种理由所抛弃。对于人类来说,抛弃一个玩偶是多么轻松的事情,根本就不会觉得痛苦。反正,当玩偶变成花瓣的时候,那些相伴的记忆也会消失。没有人会因此受伤,人类可以轻松地继续他们的人生,而玩偶……玩偶只能继续爱着它们的主人,独自承受被抛弃的痛苦。” 她说得没错,都没错,但是…… “我不会这样,我记得重楼,我记得!”我猛地站起身来,对着冰晶大声说,“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他的。” 紧接着我面前的景物开始摇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那是因为我陷入了晕眩之中。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我眨了眨眼睛,发现我眼前的冰晶渐渐变得模糊,而后又变得清晰起来。她的语气并没有因为我的辩解而有所软化。 “或许你只是说说而已……”冰晶咬了咬嘴唇,然后将头撇向一边,“曾经也有人类想要修复自己的玩偶啊。当他们初来的时候,就跟你一样说着好听的话,可是当他们真正认识到想要修复一个玩偶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时,他们一个一个,全部都放弃了!毕竟,遗忘简单多了,也不会痛苦。而你,你甚至不是想要修复玩偶,而是想要复活一个已经消失了的玩偶!你知不知道这究竟有多困难?谁知道你能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弃……” 我想要说话,可是强烈的晕眩感让我一时只能紧紧地捂住嘴巴,心脏的跳动变得异常激烈起来。明明,心脏跳得快会让血更多地供应到身体各处,我却像是缺氧一样眼前飞过一片黑云。我甚至很难维持站立时身体的重心,头很重,脚却轻飘飘的。出于条件反射,我茫然地伸出手胡乱地抓住了自己手边的东西,可是入手的触感却是男生温暖的手臂。 “你凭什么这么说霜霜?” 影沙的声音伴随着他搀扶我的力道同时到来。他扶着我的胳膊,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接着就扭过头去,不满地瞪着冰晶,说:“虽然我还是没有搞懂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什么玩偶,什么生命之花的,我都不懂!可是我知道重楼,我也知道重楼对霜霜的感情!你说得那么了解的样子,可是,你并不是重楼,你也不是霜霜!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又凭什么一定要说霜霜会抛弃重楼?” “影沙……” 我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影沙绷紧的侧脸。一种叫做感激的情感伴随着激烈的心跳在我的胸口扩张着。我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影沙握了握我的手作为回应。他温暖的体温让我感到了一种力量缓慢地在身体里升腾起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笔直地对上了冰晶的视线。 “我知道,你是玩偶……重楼也是玩偶。可是对于我来说,重楼是不一样的。事实上,他是人类还是玩偶,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他只要是重楼就可以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你真的有那样的决心吗?”冰晶一边说着,一边以一种凛然的姿态向前走了一步。她的眼神肆意地打量着我,眼里的怀疑就像是匕首一样刺痛了我的心脏。 空气再一次变得稀薄了起来。光线透过“蜜桃螃蟹”小小的木头窗子射进来,黑的影子和金色的光斑形成了对比明显的几何图,有一小块长方形的光线被墙上的镜面装饰物反射到了冰晶的脸上,让她的脸看上去就像是某本杂志插图上用碎玻璃拼出来的审判女神。我感到自己的大脑几乎快要融化成一团混沌的奶油。 “决心?” 我发出了一声反驳,因为过于压抑自己的嗓音,我的话听上去甚至有些变调:“我不需要决心。我并不是言情小说或者漫画里可以拯救世界命运的女孩,我也不是拥有特别力量可以治愈所有人的特别少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或许你觉得我很娇气,或者你觉得我很惹你讨厌,可是这就是人类女孩子的样子。” “没错,”深呼吸一口甜蜜的空气,我认真地说,“我就是一个人类……可是,你知道吗,假如人类的手被割伤了,他会感到很痛很痛,如果人类的身体有什么地方受伤了,他们会用各种方法来治疗自己的伤口。没有人会放弃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对于我来说,重楼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的勇气,不需要质疑我的决心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东西。我只是要把重楼找回来而已,因为我需要他!这只是一种生物的本能。” 冰晶忽然沉默了下来,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一样。 “那么,你就把他找回来啊!” 片刻之后,她有些生硬地对我说,语气里似乎含有讥讽和不屑。 “我说了,我会把重楼找回来的,我一定会的!”我忍不住朝着冰晶大吼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一刻涌上心头的激烈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对重楼的担心,或许是对自己的愤怒,又或许……或许…… 我忽然意识到,在我的潜意识里,为什么并不讨厌冰晶,为什么并不觉得厌恶,因为我觉得在我解释之后,她应该是可以理解我的那个人。 可是我没有想到,即便是我这样将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毫无保留地都说了出来,她依然对我抱着怀疑的态度。想到这里,那种火辣辣的情感让我就像是一个充气过度的气球一样,快要爆炸了。 我用手抹了抹自己眼角的眼泪,然后推开了影沙,咬着嘴唇就朝着门外冲去。既然冰晶没有办法了解,我又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徒劳无功地向她倾诉呢? 地面仿佛是棉花一样软绵绵的,映在视网膜上的所有物体都因为晕眩而微微变形。影沙冲过来抓住了我的一只手,被我啪的一下打掉了。 “别管我!” 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尖锐得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影沙诧异地看着我,脸色瞬间一白。 “抱、抱歉,影沙,我只是……我只是……”眼泪从我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真是奇怪,眼泪明明是那么炙热,可是在下巴处汇集之后却变得冰凉。我又看了影沙一眼,然后扭头就继续朝着门口的方向冲去。 “霜霜,你先冷静一点……”我的手再一次被影沙抓住,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放开我,我要去找重楼,我要去把重楼带回来……”我失控地尖叫出声,用力地甩动着手臂想要挣脱影沙。 “霜霜……” “放开我……” “这位小姐,㊣(25)这么激动对你的健康可不好哦。” 就在我陷入狂乱之中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紧接着摩杰温和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不要这么着急……”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 我有些气愤地甩开了他的手,情绪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不再受我的控制,明明知道所有人都是在为我担心,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吼了起来:“要知道,重楼他可是消失了啊!我必须快点找到姐姐,然后把重楼找回来!”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你不要着急啊。”摩杰仿佛一点都没有在意我的不礼貌,他微笑着转身,从柜台后面拿出了一盘码好的几乎要堆成小山的甜品。 “为、为什么?”我一下子呆住了,忍不住傻傻地问。 “你不是要找你姐姐吗?她马上就会到这里来哦。”摩杰将一杯红茶递到我的手中。在那双琉璃般蜜糖色的眼睛的注视下,我不由自主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噗……”下一秒,我的整个口腔都充斥着甜到几乎要发苦的味道。为什么会有这么甜的红茶啊?低下头,我震惊地发现茶杯底部竟然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砂糖。 “这究竟是什么啊?”我忍不住抗议起来。因为过度的甜腻,我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不过,也因此,我终于从那种近乎失控的情绪中慢慢地回过了神来。眼泪已经干涸了,我用袖子擦了擦脸,整个人因为刚才的举动而陷入到了一种脱离的状态中。 “只是不小心放多了糖而已,对于你来说很有好处……看,你现在不是已经精神多了吗?”摩杰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调皮地眨了眨眼,说,“不快点儿好起来的话,你姐姐看到我可是会埋怨的。” “姐姐?你是说……” 头顶一阵密集的鼓点,咚咚咚,像是遥远的地方有人擂响了巨大的战鼓。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2、引魂师 “嗯,比我想象得要快呢。”在我身边,摩杰好像是抱怨一样低喃了一句。 或许是注意到了我惊讶的目光,他忽然飞快地朝着我眨了一下眼睛。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头,却恰好看到空气里缓慢浮现出无数闪耀的光点。那些光点就像是星星不小心抖落的金色碎屑。金色的光点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仿佛是熔化的流金一样在空气中变成了一道细细的光之弦。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铃音响起,原本的金线猛地弹开,在我面前张成了一道光圈。淡金色的微光缓缓地弥漫开来,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白皙的手指搭在金色的边缘上,就像是阳光下的白色花瓣。 然后,一张精致如同大理石雕像一般的脸缓缓地从明亮的光线中浮现出来,纯黑的瞳孔就像是极夜里黑色的浮冰,仿佛可以深深地探视到人的灵魂。一些光点缓慢地从光圈中飞逸而出,如同散落的萤火虫,飘忽地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和薄薄的嘴唇旁边。 一瞬间,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那是紫星藏月,那个出现在姐姐家的可怕男人!我用手指着他,还没有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一声熟悉的低呼就打断了我。下一秒钟,一个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那金色的光圈中摔了出来。 眼看着那个人就要迎面摔向地面,紫星藏月熟练地伸出手,一把搂住了她,将她拉回了自己的怀中。而就在他们两人站稳的同时,光圈在砰的一声中化为了无数光点,金沙似的在空中粼粼闪动了一下,须臾便暗淡了下去。接着那里就只剩下了透明的空气,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我呆呆地看着紫星藏月怀中的那个人,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迷茫,仿佛还在晕眩中没有回过神来似的。 “姐……姐姐。”我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霜霜?”姐姐像是忽然回过神一样,猛地抬起头望向我,她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想要解释,可是张开嘴后我却发现,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姐姐走了几步,然后在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无措地看着她有些疲倦的脸庞,一种仿佛胶质的窒息感轻巧地降临在我和她的中间,形成了一种有张力的沉默。 我感到自己无法控制地变得紧张起来,心跳渐渐开始加速。明明是想要对她挤出一个微笑,到最后我却只感到自己的嘴角轻微地抽搐了几下。我想那一定很难看……因为我真的很紧张。 毫无疑问,姐姐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她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了,同样的紧张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陷入尴尬的谷底。 唐霜,你究竟在干什么啊!我在心里拼命地责怪着自己,同时大脑拼命地运转着,想要说些话来打破沉默,可是还没有等我想好,一句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姐……你,你回来了,真好。” 话一说出口,我就陷入极度的懊恼之中。这种蠢到了极点的句子除了让场面更加尴尬之外,恐怕也没有别的作用了吧。 果然,这句话才说出口,姐姐就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我,就好像她一点儿都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似的。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明显的僵硬,这让我瞬间掉入悔恨的沼泽之中。 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蠢的话…… “呃,是的,我回来了。”姐姐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水光,她打量着我的目光中充满让我困惑的小心翼翼。 困惑中的我完全想不到别的,大脑一片空白,接着就干巴巴地回应了她:“那就好。” 场面再次冷掉。 姐姐直视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是又犹豫着顿住了话头。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跟我一样,心里充满了几乎要爆炸的激烈情绪,却像是被封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用语言将那些激烈的情感宣泄出来。 想要问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想要问她为什么一定要为我那么拼命,想要问她知不知道重楼的事情,想要问她……想要问她,好不好。 我细心地观察着她的样子,跟记忆中最后一次看到姐姐的时候比起来,她显得更加消瘦了一些,尽管她努力在我们面前做出平静的样子,可是眼眶边缘的黑色和稍显凌乱的头发却真实地向大家透露出她的疲惫。她看上去,就好像是经历了很多风霜一样。 可是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就算是这样,她依然固执地要在我们面前倔犟地将那种疲惫掩饰起来。看着这样的姐姐,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传来了混合着心酸和怜惜的疼痛。 以前我总觉得姐姐是一个严厉的、刻板的人,我讨厌她总是露出一副硬邦邦的表情。但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却开始为她的这种倔犟而感到难过。 “姐,你是不是很累?” 姐姐的样子让我的话不经大脑地就滑出了嘴角。紧接着,我就感到了后悔,我看见姐姐脸上极力掩饰的不自在,我再次感到了难过。 我没有想到的是,面对我近乎废话的问话,姐姐在呆了一下之后,竟然真的迟疑着回应了我:“其实也还好……那个,谢谢你的关心。” 再次沉默。 我终于受不了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耷拉下了肩膀。 “姐……” 我下意识地喊了姐姐一声,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有些惶恐地抬起头,对上了姐姐的视线。也就是这么一眼,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姐姐眼里那种一闪而逝的被隐藏得很好的关心。 忽然间,我放松了下来,整个人都因为姐姐身上那种隐秘而真实的温柔变得温暖起来。无论她做出多么冷漠的姿态,可是她始终都是关心着我的这种想法让我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这么想之后,再看着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姐姐和紫星藏月,我发现我的心里竟然没有震惊,只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近乎默然的平静。 所有的混乱,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都被我完美地压在了内心深处,这一刻,我只想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我究竟要怎么做,才可以找回重楼。 其实我知道,我和姐姐之间的关系,比很多姐妹之间的关系要复杂得多。我们之间有很多矛盾,有很多相互伤害,但是同时,在我和她之间还存在着深深的爱和别扭的关怀。以前的我,总觉得姐姐与我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可是到了这一刻,我却忽然醒悟过来,其实我们两个有着那么多的相似……那么相似的别扭,那么相似的骄傲。 至少,在这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默契。我没有再说话,可是姐姐却仿佛明白了我的所有想法。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近了我。 “姐,你要告诉我真相吗?”看着她苍白的脸,我仰起头,渴求地问。 我知道,她一定可以了解我的想法的,她一定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果然,在沉默地看了我很久以后,她伸出手,拉起了我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拉你的手吧,”她说,嘴角泛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不过,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拉你的手了。” 姐姐拉着我走到“蜜桃螃蟹”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一个专门为情侣设立的包间,茂密的绿色植物和原木的装饰栏杆让那里成为了整个甜品店最隐秘的地方。 我默默地跟着姐姐前往那个角落,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其他人。忽然之间,我有一种莫名的错觉,仿佛我正在一步一步地离开我所熟悉的那个正常人的世界。可是,在这一刻,我的心中却没有一点抗拒,我甚至毫无预兆地开始希望,我希望就这样和姐姐一直手拉着手,一直走下去。 看着姐姐变得瘦弱的背影,我的眼眶忽然又开始发热。她的背显得那么单薄,肩胛骨的形状明显地印在衣服之下,就像是有一只蝴蝶疲惫地栖息在那里。她的肩膀总是不自觉地向前微微弓起,灰色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她的脚尖前方这是一个背负了很多事情的人才会有的背影。明明已经说好要坚强,可是直到握着姐姐的手,我才有安心的感觉,才控制住了泪水。 姐姐拉着我坐在了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她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低着头,静静地凝视着我和她相握的手。 “姐……” 我犹豫地出声,她的肩膀抖动了一下,然后抬起了头。 “霜霜,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吗?”看得出来,她努力想要微笑,可是这样的她在我的眼里,却显得是那样的脆弱。我情不自禁地加大了手中的力量,然后说:“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一切。姐姐,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呵呵,是吗……是啊,我是该告诉你了,告诉你,你的姐姐是一个多么卑劣、多么自私的人。” “姐……” “不要说话,答应我,霜霜,不要打断我,让我一口气说出来好不好?如果停下来,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你。” 姐姐看着我,似乎平静地说着。但是我却心痛地发现,那些曾经在她眼里熠熠生辉的活力如今只剩下被生活的残忍蹂躏后残留下来的阴影。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慢慢地握成了拳头。她是那么地用力,以至于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关节都已经开始泛白。她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喘息的声音在漫长的安静中变得愈发明显了起来。我想要开口劝她放轻松一点儿,可是她脸上那种凝重的表情让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然后点了点头。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姐姐缓缓地开口说,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声音里沉淀的浓郁却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还记得那个有着美丽火烧云的晚上吗?我们一家人看完音乐剧,你说你身体不舒服想要早点回家看电视,而我,我赌气地一个人去了海滩看焰火晚会。就是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我全身都痛起来,那一天我害了姐姐,我也害了影沙。 “姐姐,对不起。”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姐姐苦笑着用眼神示意我听下去,安静地听她说。 “你还记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好的吗?是不是从那天开始的?是的吧。”浸透了苦涩的微笑的脸让姐姐看上去像是在哭,虽然她疲倦的眼中一滴眼泪都没有。 “从那天之后,你的身体开始越变越差,最后你……甚至只能长久地待在医院里,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失去了你本应该拥有的灿烂青春……” 她的声音渐渐开始变低,被极力压抑住的声音里充满苦涩:“你失去了一切,甚至马上就要失去生命。可是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本来不需要经历这些,你本来不需要失去这些东西。你所有的悲惨都是因为我的自私。” “不,姐姐,不是这样的,是我自私……”两年前那个美丽的火烧云之日发生的一切,到现在还是我心底最深的痛。我想要说什么,姐姐却疲惫地抓住了我的手,声音是那么沙哑,那么累。 “听我说,听我说好吗,霜霜?” “姐姐……” 姐姐再次开口,眼眶变得通红:“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在海滩上被暴徒困住,几乎要失去生命和尊严。而为了换取我的幸福……我,我用一个亲人的生命作为筹码,交换了一个可以让我活下去的机会……” 她的声音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我的视线长久地落在她的侧脸上,这一刻的她显得是那样的脆弱,那种近乎绝望的痛苦和无助混合成了她脸上的阴影,但是紧接着那些激烈的情感就被空白而呆滞的面具覆盖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将目光停留在半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上面,就好像只有这样她才可以继续说下去似的。 这样的姐姐让我心痛,让我心底的痛好像毒药般蔓延。这一刻我知道我无法恨她,永远都无法!虽然…… 伴随着姐姐的叙述,我可以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地变凉,仿佛血液的流动都在慢慢停止,我颤抖地发出了声音:“什么叫做‘用一个亲人的生命作为筹码’?我不懂,姐姐,我不懂……” “我用你的生命,交换了我的法力,我成为引魂师得以幸存,而你……” 姐姐的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她紧咬着唇,鲜血仿佛都要渗出来。她就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保持着自己声音的平静,但那些激烈的情感,悲哀、懊悔、伤痛、难过……就像是被砸碎的玻璃渣一样遍布在她平静的表面下,看上去好尖锐、好痛! 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丝殷红从指缝间缓缓溢出,然后顺着白皙的手指一直流到她的膝盖上,然后无声无息地被布料给吞噬成一小团红色的污点。 “姐……”我指着她的手失声惊叫起来。然而,姐姐却只是面色恍惚地低下头,然后慢慢地展开了拳头,一小截半透明的指甲软软地挂在她的小拇指上,鲜血正顺着断裂处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你的指甲受伤了。”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想要去外面找些材料来处理姐姐手上的伤口,然而我不过刚刚起身,姐姐就紧张地一把拽住了我。 “霜霜,没有关系的,你让我把一切说完好吗?相比你曾经所受到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伤口而已。”她看着自己的手,低低地说。 “姐……”我无言地看着姐姐,她忽然抬起头,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微笑。 “从此,我可以拥有本应该失去的生命,而你……你本来应该在十四天前就离开这个世界,是我用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延续了你的生命。可是,霜霜,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救你,除非有一整朵生命之花,否则……” 姐姐渐渐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她的眼泪就像清澈的溪流一样顺着洁白的脸颊流下来,声音哽咽得几乎快不成语调:“你就那样倒在我的面前。直到最后一刻,我依旧对你那么凶,没有付出过任何的温柔。” 泪水毁掉了她的声音,也毁掉了我身上的力气:“你躺在地上的样子是那么脆弱,那么陌生。你曾经是那么活泼而开朗的女孩子,可是两年的时间里,你却变得那么憔悴,那么瘦小,仿佛只要伸出手指碰一碰,你就会变成泡沫。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 姐姐说着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断抖动着的嘴唇里说出坚毅的句子:“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我伤害了很多人,但是我发誓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你。对不起,霜霜,其实我知道,取出重楼的生命之花的花瓣就代表着你会失去重楼,我知道你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情很伤心、很伤心,可是,我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化为了花瓣雨消失无踪。我不得不让重楼消失……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姐……” 我痛苦地开口打断了姐姐的话。我深深地喘息着,胸口酸涩得几乎让我说不出话来。姐姐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了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下一秒钟她的灵魂就会顺着那黑而深的瞳仁消失到空气中。 就像是从深海中捕捞上来的鱼,被束缚在网中,从漆黑的、冰凉的海底缓缓上浮,默默地等待着死亡。 空气在我的肺部一点一点膨胀、膨胀……几乎要爆炸了。 “我不想听,姐,拜托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我听见自己对姐姐这么说。 “对不起,霜霜,对不起……”姐姐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就像是烙铁一样滚烫,“我不会奢求你的原谅,霜霜,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我……” “不,别这么说!”听到事情的真相以后,明明是应该难过的,明明是应该绝望的,可是,当那个“恨”字出现的时候,我却反射性地摇起了头。 我伸手抓住了姐姐还流着血的手,眼泪涌了出来,流着泪说:“姐,别这么说,我不恨你,真的,一点都不恨你。你是我姐姐啊,我怎么可能恨你!” “你怎么可以不恨我!是我夺走了你的健康,是我自私地用你的生命来交换了我自己的幸福,是我将你爱的人从你的身边夺走……是我,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假如两年前的那个时候我死了就好了,如果我那个时候死了,你就不用经历这么多的痛苦,你就不会这么难过……” “假如你死了的话,我一样会痛苦,会难过的啊!对于我而言,那才是真正的地狱啊!” 我打断了姐姐的话,泣不成声地将脸贴到了她冰凉的掌心,哭着说:“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是我姐姐啊……假如那个时候有人给我一个选择,假如那个时候我知道……牺牲我自己就可以救你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同意的。不要再说恨不恨之类的话了,我们是姐妹啊,姐妹之间是不会说这些的!你是我的姐姐啊!” “霜霜……”姐姐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嘴唇抖动着下意识地说,“你……一点都不恨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你依然没有恨我?你不恨我……” “有哪个妹妹会恨自己的姐姐呢。”看着泣不成声、满脸绝望泪水的姐姐,我抽噎着,然后伸出手,用力地抱紧了她。 是啊,我怎么会恨自己的姐姐呢?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听到那些残酷的事实,我以为我会生气,我会受伤,可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生气,真的没有受伤,我只是悲伤,非常非常悲伤。我想,在姐姐身体里也有同样的悲伤吧。如同大海一样,几乎要让人溺毙在其中的巨大悲伤,那是亲情引发的海啸、引发的灾难。 我们是姐妹啊! 无论是否血脉相通,我们都是姐妹! 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为对方的喜悦而喜悦,为对方的悲伤而悲伤。我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然后抱住了姐姐颤抖不已的肩膀。泪水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在我冰冷的脸上留下了湿热的泪痕。 “姐……” “对不起,霜霜……” “你已经做了太多了,姐……” 在这一刻,虽然流着眼泪,可是我忽然发现,原来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去原谅这个不停哭泣的女生。 这个女生,是我的姐姐。 最爱我的姐姐。 在泪水中,我不知不觉地倒在了姐姐的怀里。我可以感到姐姐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就放松了。 她迟疑地伸出手,抱住了我的肩膀。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乌青的眼圈,感到了无比的心痛和悲伤。为了我,她一定忍受了很多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吧。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误会和矛盾,命运给我们两个开了那么大的一个玩笑,可是最终,我们还是在这间小小的甜品店里,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双手,用同样频率的呼吸,用同一速度的心跳,分享着同样沉重的悲伤,还有,享受着同样温暖的温柔。 在这一刻,我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单一个人的,还有一个人,一个跟我有着同样血脉的女生,一直在我的身边,用她自己的方式爱着我。我把头靠在了姐姐的肩膀上,温暖的感觉从相互碰触着的皮肤传递到了我的全身。甚至连惶恐不安的心都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与她这么接近。虽然眼睛还因为哭泣而疼痛着,我的心里却异常的宁静。或许,这就是亲情的力量吧。 头上忽然传来了温柔的触感,我抬起头,发现姐姐正在抚摸我的头。发现我看着她之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层不好意思的红晕。原来她也跟我一样,因为太久没有靠近过对方的心灵,所以当真正地与对方接近的时候,会有种细微的惶恐和不安,这样的认识让我体会到一种超越一切的甜蜜。 我记起了无数个曾经发生的片段,我们争吵,我们不理对方,却有同样奇妙的感觉在我们之间,维系着我们。在很久以前,我们以为这奇妙的感觉是因为我们彼此厌恶,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惶恐、会不安,实际上只是因为我们两个都太过于在意对方,所以我们才会这样敏感。 我朝着她微笑了一下,姐姐愣了愣,随后绷紧的嘴角就放松了下来。 “霜霜,”她的语气十分郑重,“我保证,我会尽一切努力让你幸福的,我会想办法找回重楼!” 我用手背抹去眼泪,看着一脸认真,就像是用生命许下了诺言一样的姐姐,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是的,我的确希望能找回重楼,可是……联想起之前的一切,那发着光的花瓣,姐姐憔悴的样子……我想,如果没有姐姐,我之前的那两次晕倒,恐怕就不仅仅是晕倒了。是姐姐用尽一切努力,得来的生命花瓣,维系我脆弱的生命。她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太多了,我又怎么忍心让她继续为我奔波? 可是,如果不靠姐姐,重楼又怎么办,他也同样为我牺牲了那么多,甚至是他自己…… “喂,借用一下你怀里的那个女人!” 就在我陷入沉默的那一刻,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忽然在我的耳边响起。 “藏月?”姐姐窘迫地用袖子擦拭着眼泪,然后茫然地抬起了头。 紫星藏月的视线在姐姐满是眼泪的脸上微微停滞了一下,那张笼罩着冰冷气息的脸上立刻出现了像是很不高兴的神色,这让他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冰冷凶猛的气息。 我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身体,但是,当他朝着姐姐伸出手来的时候,我本能地侧过身子,挡在了姐姐的前面。 “你干什么?”我警惕地瞪着他,害怕他会伤害姐姐。而面对我的质问,紫星藏月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似的,直直越过我,伸手就抓住了姐姐的手,将她从我身边夺走,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你哭了。”他瞪着姐姐满是泪水的脸,用平板生涩的声音冷冷地下了结论。姐姐咬了咬嘴唇,垂下了眼帘,避开了他那过于直接的注视。 “才没有……我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姐姐说。紫星藏月皱眉的弧度微微增加了一些,他打量着姐姐,仿佛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姐姐随口说出的那个借口,片刻之后,他脸色严峻地开口说:“你就是哭了。” “你……”姐姐抬起头,气恼地瞪着他。 “你别哭了。”紫星藏月忽然突兀地举起手,微微扣起食指,然后他就一脸认真地将姐姐的眼泪全部抹掉了。看着明明冷酷得要死的紫星藏月以那种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温柔将姐姐眼角的泪水擦去,我莫名地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红。 “借用?你要干什……”姐姐正要发问,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种细微的声音,那声音算不上很大,可是却异常尖锐,仿佛要划破人的耳膜似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在意起来。 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紫星藏月的瞳孔在瞬间如同野兽一般缩小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用力地将姐姐扯了过去,紧接着他挥动着自己的手臂,尖锐的指甲就像是要划开空气一般划过空荡荡的空气。 他的指尖划过之处,泛起了一簇明亮的金色光点,空气中浮现出了透明的涟漪,紧接着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些金色的流光幻化成泛着微光的圆形裂缝,紫星藏月用胳膊搂着姐姐的腰,如同猎豹一样迅速跳进了裂缝中。 下一秒,那些金色的光芒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瞬间消失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人消失的地方。正在我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伴随着一声空洞的轻响,空气中腾地冒出一小簇金色的火花,明亮的光线缓慢地摇曳着,逐渐汇聚成一只蝴蝶的形状。它就像是蝴蝶幽灵一样无声地飘浮在空气之中,每当它扇动翅膀的时候,都会在空气中留下一小段金色的轨迹。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只蝴蝶,只见它渐渐地变得越来越亮,翅膀扇动的频率也越来越急促。最后,那明亮的翅膀甚至化为了一团耀眼的光斑,在越来越亮的光线中,一个消瘦的人影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繁复而华贵的长袍,身上还缀着无数的装饰品,整个人就像是从中世纪不小心掉落到现在的小丑一样。只是我并没有来得及观察他的长相,因为他刚刚从那团光斑中探出身来,就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然后开始满屋子乱窜。 “那个人在哪里?那个叫做藏月的浑蛋,究竟躲在哪里?” 他的声音近乎号叫,让我忍不住一阵心惊胆战。那金色的蝴蝶放慢了翅膀扇动的频率,徐徐地落在那个人的手上,然后化为了一把长长的利剑。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看到他竟然拿出了武器,我感到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问。 那个人就像是这时才注意到我一样,傲慢地瞟了我一眼,随后就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毛:“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人类。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家伙究竟在哪里?给我把他叫出来!” 他竟然叫我“人类”? 我的心微微一动,明明腿都有些发软,可是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这、这里才没有什么叫做紫星藏月的人呢……” “我都说让你闭嘴了!”那个意外的访客十分不耐烦地扭过头瞪了我一眼,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怕气息让我感到更加害怕了。 “你、你究竟是谁?”我结结巴巴地问。 那个人显得比之前更加愤怒了,他瞪着血红的双眼,朝着我恶狠狠地吼起来:“我可是高贵的玩偶师,怎么能让你这种人类随便知道我的名字!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家伙究竟在哪里就可以了!不要妄想隐藏他,还有那个该死的人类女孩。老实告诉你吧,那两个人都上了引魂师和玩偶师的黑名单,所有人都在追杀他们,就算他们两个能逃得了一时,也不可逃得了一世!看吧,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抓住,然后他们会为他们犯下的那些罪行而受到惩罚……” 玩偶师?这个人竟然也是一个玩偶师?还有,姐姐和紫星藏月竟然上了什么黑名单,现在正在被追杀? 上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越来越愤怒的玩偶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不符合人类常识的“人”。可是让我害怕的不仅仅是这个人诡异的身份,还有他口中所说的,姐姐和紫星藏月的事情…… 难道,他就是追杀姐姐的人?回想起之前姐姐憔悴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心中的胆怯仿佛被另外一种情绪所代替了。不管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从他并不友善的态度来看,他对姐姐他们绝不会抱有善意。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陡然间,一股勇气驱散了我的恐惧。尽管腿还是有些发软,可是我还是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口,然后猛地扭开门,快速地冲了出去。 “冰晶,有一个玩偶师闯了进来!” 我朝着冰晶大喊。记得之前她说过,摩杰也是一个玩偶师,或许,玩偶师和玩偶师之间能有互相沟通的方法? 老实说,我真的很担心房间里的那个玩偶师会把房间毁掉。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在听见我的呼喊之后,冰晶的反应却是那样的平静,甚至就连往红茶里放方糖的举动都没有停止。 “只是玩偶师而已啦,拜托,你好歹也是大作家,稍微表现得有点见识好不好!” 她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又随手扔了一颗方糖到红茶里。 喂喂,那壶红茶的下半部分已经全是白色的糖了啊,那里头的糖分都已经饱和产生沉淀了,这种东西做出来以后真的可以喝吗?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之前摩杰递给我的那杯红茶,原来竟是冰晶的杰作。 等等,现在不是思考红茶和方糖的时候吧! “冰晶!”我慌张地叫了她一声,然后就转头看向房门,果然,那个玩偶师在发现我不见了之后,立刻就气势汹汹地手持长剑冲了出来。金色的蝴蝶所凝结而成的长剑在这一刻显得是那样耀眼,有些昏暗的甜品店内都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墙壁上的阴影仿佛是幽灵一样扭动着。 “把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家伙……” 忽然,玩偶师的话停住了,他愣愣地看着我,嘴唇抖动着,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他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冰晶。为什么他的反应会这么奇怪?对了,冰晶也是一个玩偶!难道这个玩偶师想要对冰晶做什么?我顿时警惕了起来。身体就像是可以自己行动一样,在我没来得及思考之前,我已经挡在了冰晶的前面。我虚张声势地瞪着那个玩偶师,舌头都有些打结:“我……你……这里可不是别的地方,你、你别乱来啊……” 玩偶师完全没有理会我,他满脸惊讶地再三打量着冰晶,随后就脸色大变地后退了几步。 “你、你是……那个……”他指着冰晶,结结巴巴地说。 冰晶在我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就拨开了我的身子,走出了我的遮挡。她的表情和之前一样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有一抹不耐烦。 “喂,摩杰,伊摩杰!有客人啦!” 她冲着身后的糕点制作间喊了一声,然后就不耐烦地端着托盘,将那壶由三分之二的砂糖与三分之一的茶水组成的红茶端到茶几上。 “哎呀,真难得,竟然还会有玩偶师到我的店子里来,真是让人觉得开心啊。” 摩杰慢慢地踱着步子从糕点制作间走了出来,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糕点香味,甜腻得甚至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起来。 他手中的钻石手杖散发着微光,纯黑的礼服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位小小甜品店的老板,而像是一位即将去参加加冕典礼的国王。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摩杰,但是莫名地,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往冰晶的身后退了一步。 “你,你,你是……摩杰?伊摩杰!”玩偶师的瞳孔在瞬间缩小,脸色惨白,就好像是有人瞬间将他的血液全部抽走了一样。 “是的,我是摩杰,欢迎你来到我的甜品店,不知名的玩偶师先生。” 摩杰眯起了那双蜜糖色的眼睛,微笑地看着他面前那个面无血色的玩偶师。他那张漂亮的脸庞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有些妖异。 “我、我只是……” 看得出来,玩偶师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是摩杰却并没有给他说话的空间。他十分理所当然地打断了那个玩偶师的话,继续说:“真是不好意思呢,我们店并没有叫做‘紫星藏月’的点心,或许你可以尝试一下抹茶慕斯或者草莓蛋挞?当然,我还特别向你推荐‘蜜桃螃蟹’的特调茶饮……” 说完,摩杰还特地指了指茶几上那壶“红茶”(或者用“糖茶”来形容会更加合适?)。 “不!不用了!”那个玩偶师慌张地退了一步,然后拼命地摆起了手。 “真的?可是你看上去还蛮想喝呢,”摩杰端起红茶,倒了满满一杯,递给了看上去很想把自己缩到墙角的玩偶师,“为什么不尝一尝呢?或许你会喜欢这种口味。要知道,这可是我家冰晶特、别、制、作的哦!” 玩偶师颤抖地伸出手端起了那杯已经被糖弄得㊣(23)浑浊的红茶,然后颤巍巍地一口喝了下去。 怎么说呢,虽然刚才他还对我那么凶,可是现在我看着脸色铁青的他,都忍不住想要开始同情起他了。 “哇,看上去你对‘蜜桃螃蟹’的特调还蛮满意的样子,要不要再来一杯?” 摩杰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玩偶师快要晕倒的模样,相反,他的笑容甜得几乎要滴出蜜汁来了。他的手再次伸向了茶壶,看上去是真的很想再给那位可怜的玩偶师来一杯的样子。 “不!不需要了!” 玩偶师发出了凄惨的咆哮,随后他就捂住了嘴巴。他手中的长剑虚弱地耷拉了下来,随后便化为了之前我见到过的那只金色蝴蝶。熟悉的滋滋声再次响起,那只蝴蝶慢慢地扇动着翅膀,化为了一团暗淡的光球。 “我只是……真是不好意思,摩杰先生,我还有急事,就不打搅您了。” 玩偶师匆匆忙忙地向摩杰行了个礼,然后就捂着嘴巴,一头栽进了光球之中,消失了。 …… “哎呀,看样子你的特调饮料不受欢迎呢,冰晶!” 摩杰手里端着茶壶,笑眯眯地看着玩偶师消失的地方,语气平静地说。 问题根本就不在红茶上好不好!不,不对,红茶也很有问题…… 我抱着头,无力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觉得我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3、玩偶师 如果我没有看错,刚才那个玩偶师根本就是在恐惧着摩杰。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面对那么温柔的摩杰,那个玩偶师会表现得那么奇怪?我知道,那个玩偶师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冰晶那份糖分过多的红茶才那么狼狈地离开的,可是如果不是红茶的话……难道,温柔的摩杰会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所以那个玩偶师才会那么恐惧,甚至连那杯看上去就跟毒药差不多的红茶都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了下去? 我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摩杰蜜糖色的卷发和如同放在阳光下的蜜糖般明亮的眼睛,加上嘴角永远温柔的微笑,无论怎么看,摩杰都只是一个温柔的好人……应该,是这样吧? 或许是我的打量有些露骨,冰晶叉着腰走到了我的面前。 “有什么好看的?” “我只是在奇怪,刚才那个人怎么……”我的脸颊腾地升起一抹热气。 “有什么好奇怪的!要知道,我家摩杰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玩偶师,刚才那种小虾米在我家摩杰面前就像是灰尘一样!竟然敢擅自闯到‘螃蟹先生’的店里来,他不赶紧夹着尾巴逃跑还能怎么办?留下来成为甜食材料吗?” “我说,冰晶,不要说那种奇怪的话,万一甜食卖不出去怎么办?”摩杰无奈地戳了戳冰晶,发出了抗议。 “闭嘴啦!”冰晶一把拍掉了摩杰的手,然后更加激动地挥舞着双手,“我说过多少遍了,我家摩杰可不是普通的玩偶师!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玩偶师!最伟大的!你知道刚才你那种大惊小怪的表现是多么侮辱人吗?像是刚才那种家伙,我家摩杰用鼻毛就可以戳死他们……” 我面前的冰晶全身都散发着得意和骄傲的气息。 我本来以为,我一定会非常反感冰晶这种小孩子一样的炫耀,可是我没有。事实上,看着冰晶,我莫名地感到了一种温暖。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她善良的眼睛……我隐隐感觉到,有一种叫做“爱”的东西,在这个我一直讨厌的女生身上星星似的闪着微光,让人完全没有办法讨厌她的得意和骄傲。 反倒是摩杰…… 我望向摩杰他柔和的笑脸,还有一成不变的温柔,没有人会觉得他不是一个温柔的好人。可是,刚才那个玩偶师的恐惧,真的只是因为摩杰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玩偶师吗?对待任何事情都那么平静,总是微笑着的摩杰,却让我莫名地觉得,有些害怕…… “怎么了?” 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摩杰微笑地将目光从喋喋不休的冰晶身上转到了我的身上。在对上那双蜜糖色的眼睛的瞬间,我猛地回过神来。 哎呀,我究竟在想些什么!摩杰帮了我这么多,我竟然还这样误解他,真是不应该!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我受到了太多刺激,有些疑神疑鬼了吧。幸好摩杰不知道我现在的想法。想到这里,我有些讷讷地找了个借口:“我只是在担心姐姐……” 虽然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可是真的提到姐姐,我便也没有办法去想别的了。那个玩偶师之前说的话,就像是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让我不由自主地觉得焦躁。 “摩杰,刚才那个玩偶师跟我说,我姐姐和那个叫紫星藏月的家伙上了什么黑名单?他还说,还有好多人都在追杀我姐姐和紫星藏月。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姐姐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那个黑名单是什么意思?还有追杀……我姐姐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我忍不住将我的疑问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好担心,我好担心我姐姐。她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可是我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她现在遇到的情况,该不是因为我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我该怎么办?” 摩杰愣了愣,随后他就苦笑着揉了揉我的头,说:“别太担心了。虽然说你姐姐为了你夺取了很多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不过杀死玩偶本身算不上什么重罪,只是会招来一些愤怒的玩偶师而已比如说刚才那个,想必他的玩偶也被夺走了生命之花的花瓣吧。” “是这样吗?”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可是摩杰的话紧接着又让我陷入了不安之中。 “但是,因为杀死玩偶而导致某些不应该去另一个世界的人提早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破坏了这个世界的秩序……如果做了那样的事,紫星藏月还有你的姐姐,就会被引魂师追杀。引魂师和玩偶师不同,他们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什么?追杀?怎么会这样!” 我震惊地捂住了嘴,对于摩杰的话,感到万分惊讶,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法控制的担忧和恐惧。 “那个……”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来,“我想说,只有我一个人是正常人吗?我的意思是,除了知道重楼消失了,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影沙?你怎么还在这里?”我震惊地看着发出声音的那个人,这才发现他竟然一直都在店里。只是因为坐在角落,在焦急之中,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他看上去脸色非常难看,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如果他一直都在店里的话,那么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那些近乎荒谬的引魂师、玩偶师什么的,都被他看在眼里了? 还有……姐姐和紫星藏月。忽然间,我为影沙感到了恐慌。 我慌张地站起来,看着影沙,却结结巴巴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影沙,我们……” “霜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 “你告诉我,重楼之所以消失,就是因为这些事情?”影沙忽然抓住了我的手,严厉地追问起我来。 “我,我……” 忽然之间,我好想哭。影沙一提到重楼,那些跟重楼在一起的记忆就如潮水一般涌入了我的心头。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难道我要告诉他,重楼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他的好朋友重楼,只是我的一个玩偶?难道我要告诉他,为了让我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重楼牺牲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难道我要告诉他,为了我,姐姐和紫星藏月正在被追杀? 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我哽咽着说:“是的,是因为我,他才消失的,可是我保证,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把重楼找回来的!” “假如想要一个玩偶的话,再做一个不就好了吗?”忽然,冰晶的话打断了我的哭泣。 抬起头,我发现冰晶正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我。她睁大了双眼问:“反正重楼也不过就是一个玩偶,真那么伤心的话,就叫摩杰帮你重新做一个好了。他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玩偶师,自然也可以做出最完美的玩偶。那样不就可以了吗?你有了新玩偶,你的姐姐、你的朋友也不用再那么冒险,你也可以开心。两全其美,不是吗?” 我沉默地听着冰晶的话,不由自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是啊,摩杰不就是玩偶师吗,他当然可以帮我做一个新的玩偶。而且冰晶说的也没有错,我只需要拜托摩杰再帮我做一个新玩偶,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变得轻松起来。可是,我不愿意,我就是不愿意……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冰晶,我只知道,一想到重楼不会回来,我的心就像是被撕碎一样疼痛。我知道摩杰很厉害,可是我也可以肯定,无论他做出来的玩偶多完美,也不会是我想要的那个。 我要的那个人是重楼,就是那个曾经活生生地出现在我身边的重楼,不是别人,不是一个新的玩偶,不是! 突然我的手被摩杰温柔地握住了。我诧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摩杰清澈的眼睛。他的眼睛琉璃一般透明纯净,那么深邃,就好像是最美丽的宝石,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沉溺其中。 “你一定要原来的那个重楼,对不对?所以,你是不会想要新的玩偶的。因为你需要的是重楼,而且只有重楼……” 摩杰温和地对我说,他温柔的话语就像是棉花糖一样,软软地落到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重楼不是玩偶,不是千篇一律,可以量产的玩偶。 重楼只会是重楼,无法替代的重楼……我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可是冰晶的话却生硬地打破了我的沉默:“为什么一定要是重楼?重楼又不是人类,他只是一个玩偶而已!”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话竟然会让我这么生气。这个冰晶,难道到了这种时候都还要故意气我吗?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或许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情谊,可是现在她却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说着最伤人的话。 我狠狠地抬起头瞪着她,然后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对于我来说,重楼就是人!他不是玩偶,他是独一无二的重楼!” 没有想到的是,听见了我的回答后,冰晶的脸上竟然忽然绽开了美丽的微笑,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溢满了不掩饰的羡慕:“对于你来说,他是一个人类啊……” 随后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明朗了起来,开心地握住我的手大叫:“嗯,重楼真是一个幸运的家伙!他好幸福!” 冰晶单纯的笑容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刚才还紧绷着的气氛在她的笑脸之下,陡然间舒缓了许多。 “你啊,真是个傻丫头。”摩杰也笑了起来,他宠溺地摸了摸冰晶的头,说,“等你成为一个特别的玩偶以后,你也会找到一个这么好的人来爱你的。” “真的吗?”冰晶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真的,我保证。”摩杰对冰晶做出了一个夸张的发誓的动作,惹得她嘻嘻傻笑起来。 这样的摩杰真的好温柔,我看着他们两个人的互动,忍不住也翘起了嘴角。 可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冰晶在不经意间露出的黯淡表情却被我不小心地收进了眼底。她的悲伤是那么细微,仿佛太阳出来前落在叶尖的一小滴露珠,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我呆住了,忍不住又看了冰晶一眼。那个悲伤的眼神早就已经不见了,她就像是从来不曾悲伤过一样,正在生气勃勃地抱怨着摩杰不把她做得更加完美一些。 假如什么都不去想的话,我一定会认为冰晶对自己玩偶的身份感到很满意吧。可是,如果真的那么满意玩偶的身份,在我提到重楼是个人的时候,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深刻的羡慕? 她说,重楼是一个幸运的人,那么她呢?她是不是也在等待着某个人,将她视为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一个有些傻气、有些天真的玩偶? “喂喂,你又在发什么呆啊?”冰晶忽然敲了敲我的头,我这才回过神。面前的冰晶笑容灿烂,几乎要让我以为刚才我看见的悲伤不过是我的一个幻觉。 “我没有发呆,我只是……”我条件反射地开口说,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空气中忽然出现的金色光点所打断了。一小团金色的光芒颤抖着出现在我们面前,与之前相比,它身上的光芒暗淡了许多。 下一秒,紫星藏月和脸色惨白的姐姐便从那团明明灭灭的光芒中跌了出来。在那暗淡的金光消失的同时,姐姐大口大口喘息着,虚弱无力地直直倒在了椅子上。 “姐姐!” “唐果!” 我和影沙同时喊她。但是影沙比我的动作要快许多,在开口的同时,他已经来到了椅子旁边。他的目光紧紧地黏在姐姐身上,脸上满是担忧。 “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刚才你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都没有给我时间好好看你。你到底怎么了?” 影沙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姐姐伸出手去,看样子是准备帮姐姐拍拍背,让辛苦喘息的她能更好地呼吸。影沙和姐姐之间一直是这么亲密的,这样的动作再自然不过了。 可是他根本还没有碰到姐姐,手就被人粗鲁地挡开了。紫星藏月冷冷地挡在姐姐的面前,就像是受到了挑衅的猛兽一样凶狠地瞪着影沙。我毫不怀疑,如果影沙真的碰到了姐姐,这个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会毫不犹豫地咬他一口。 “你要干什么?” 紫星藏月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影沙,向来温和的影沙竟然冲着他低声地怒吼起来。 紫星藏月没有回答影沙的话。他一直保持着沉默,脸上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就好像影沙很微小,不值得关注一样。 紫星藏月只是本能地、保护性地站在姐姐的面前,像是从地狱而来的魔王犬守护着最重要的宝物一样。他全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那种如同野兽一样的危险气息让人没有办法再靠近一步。 “藏月,别,别这样。” 姐姐脸色苍白地说,显然很是疲惫,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虚弱。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影沙看上去更加担心了。他企图绕过紫星藏月,可是下一秒,所有人都被从紫星藏月身上散发出来的寒冷敌意冻住了动作,其中,当然也包括影沙。 这个男人身上带着血的味道,那种味道超越了其他的感官,可以直接麻痹人的神经。 时间已经不早了,夕阳斜斜地擦着门框和窗沿照入“蜜桃螃蟹”,紫星藏月的脸一半被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另一半则深深地陷入了蓝紫色的阴影里,这让他看上去甚至有些狰狞。他冷漠地看着影沙,眼睛里没有一丁点儿温度。 影沙呆呆地与他对视着,想要搀扶起姐姐的手也僵在了空中。 “紫星藏月!”姐姐带着微微怒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勉勉强强地撑起了身子,不赞同地望向紫星藏月。可是阻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紫星藏月便打断了她:“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你……” 姐姐立刻变了脸色,她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就像是蜡像一样,所有的表情都被凝结了。我注意到她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手背上浮现出青色和紫色的脉络。 我想她应该是很生气的,可是最终,姐姐只是冷冷地看了紫星藏月一眼,然后就像是逃避似的低下了头,再没有出声。 紫星藏月瞟了姐姐一眼,然后冷漠地瞥向了影沙。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的眼睛仿佛比刚才要更加明亮了一些,就好像小孩子怀抱着自己心爱的宝贝,从别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过一样,那些孩子的眼睛也是这样单纯地闪着光的。 即使我对紫星藏月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可是在这一刻,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看上去……真的很喜欢姐姐。 可是,影沙也同样喜欢姐姐啊,不但如此,姐姐一直都是属于影沙的,就好像影沙属于姐姐一样。 “影沙……”我忍不住担心起来,果然,影沙呆呆地站在紫星藏月面前,他低着头,看着紫星藏月背后的姐姐。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因为影沙的表情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影沙,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忧伤可以这样沉重。他僵硬的背脊,还有紧绷的表情让我忍不住捂住了嘴。 影沙受伤了,因为紫星藏月,也因为紫星藏月背后默许了一切的姐姐。我想要安慰他,可是这一刻,我发现我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安慰这个一直温柔地、沉默地守护在姐姐身边的男生。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 我还记得我曾经见到过的姐姐和影沙。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时,就好像上帝将人类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两人相遇。他们是完美的一对,我从来没有质疑过这一点,可是现在,影沙站在姐姐的对面,却仿佛站在了永远也不可能跨越的深渊的另一边。 假如没有我就好了……我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 假如没有我,姐姐就不需要为救我而奔波,也就不会认识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而如果她不认识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人,她就不会跟影沙分开。影沙和姐姐,都不会难过,也不会受伤…… 一切的根源都在我呢,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让姐姐失去了得到幸福的机会。我心想着,深深的悔恨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好后悔,我后悔自己的没用。看着大家一步一步因为我的缘故而远离了幸福,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拜托,你们都不是小屁孩了吧,就这样互相瞪着有意思吗?就算变成对眼都不可能分出胜负来……”冰晶的声音忽然响起,将我从沉甸甸的自我悔恨中拉了回来。只见她双手抱胸,十分不高兴地看了看影沙和紫星藏月。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不过很显然,她并不受紫星藏月的“冷气”的影响。 “麻烦你们把注意力放到比较有建设性的问题上来,可不可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冰晶在说话的时候,仿佛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在那双孩子般清澈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她对我的关心。难道…… 没有等我仔细思考,冰晶已经像是撒娇一样拉住了摩杰的袖子:“摩杰,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原来的那个重楼复活啊?” 冰晶的话多少缓和了一些紫星藏月和影沙带来的紧张气氛。影沙也像是终于惊醒了一样,在听见冰晶的询问之后,扭过头来将视线放在了摩杰身上。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向了摩杰。 摩杰睁大了眼睛,随后脸上浮现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那个,拜托……不要这么看着我啦!” 他开始不自觉地转动手上的手杖,仿佛有些害羞地低着头说:“我不知道……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纯洁的玩偶师而已。” “摩杰!”冰晶装出了生气的样子,作势要用茶壶敲摩杰的头,“快点儿说啦!” “喂喂……我是说真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人知道,因为,我曾经看到过,死去的玩偶彻底地复活……” 他的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真的?” “怎么办到的?” “真的复活了?” …… 大家急切地追问起摩杰究竟该如何将死去的玩偶复活,可是,面对我们的询问,摩杰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上却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真的想要让死去的玩偶复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实上,除了花久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够复活的玩偶。而且,他们也是付出了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的代价,才让那个玩偶复活的。就连最强的引魂师,都不得不失去了自己的视力……” “我不怕!”我发自内心地对摩杰说,“视力也好,身体也好,哪怕是让我失去生命都没有关系,我只要重楼能够复活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摩杰忽然扭过头对上了我的视线,琉璃一样透明的瞳孔在金色的夕阳光线中浮动着一层幽光。 “怎、怎么了?”他那表情让我一愣,我忍不住开口小声地询问有什么地方不对。 摩杰在看了我片刻之后,嘴角忽然绽开了一抹笑容,问:“什么都不在乎吗……真是一个傻丫头呢。要知道,即使是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最终,相爱的人们,也不一定能真正地在一起呢……” “摩杰?”摩杰莫名的呢喃让我有些心慌。我抬起头观察着他,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变回了我所熟悉的那个“螃蟹先生”。 “哎呀,真是的,好吧,虽然我知道确实有人复活了死去的玩偶,可是我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至于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可完全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 我震惊地看着摩杰。他为什么会不知道?他不是最伟大的玩偶师吗? “真的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啊!我只是一个‘玩偶师’,不是‘复活师’!如果你问我如何制作出最完美的玩偶,在不涉及商业机密的情况下,我说不定还可以勉勉强强透露一点小诀窍。可是你要问我如何复活一个死去的玩偶……对不起,我真的没有任何头绪。” 摩杰眯了眯眼睛,苦笑着朝着我摊开手,脸上的笑容无辜极了。 可是……我没有任何余力去欣赏他的笑容。 他的话彻底地打击了我,胸口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的火焰,在他无情的解释中瞬间熄灭了,只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灼伤。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难道真的没有办法让重楼回到我的身边吗? 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睛又有些发热,鼻子也酸酸的。好想哭,可是,我不能哭!揉了揉鼻子,我努力将眼眶中聚集的泪水憋了回去。现在可不是可以软弱哭泣的时候,就算摩杰说不可以,我也一定要把重楼找回来。 唐霜,你不是大作家吗?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的,一定可以……可是,为什么就算我这样给自己打气,我的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呢?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复活重楼。焦急的心情让我的眼泪渐渐不受控制。 “我想,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们,该如何复活重楼。”就在这个时候,姐姐忽然发出了声音。我诧异地望向她,发现她正扶着紫星藏月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我走来。 “姐姐……” “那个人叫做纯,他曾经告诉我到哪里才能找到紫星藏月……”说到这里的时候,姐姐看了紫星藏月一眼,“他后来也曾给过我提示。虽然他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但是他知道那么多隐秘的事情,就一定不简单。说不定他会知道一些如何复活死去玩偶的东西呢?” 姐姐笑了笑,然后看着我,坚定地说:“我会去找他,然后努力问出复活重楼的方法的。” 姐姐的表情那样坚决,可是,看到这样的姐姐,我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声拒绝:“我不要!” “霜霜?” 迎着姐姐诧异的视线,我咬了咬嘴唇,斩钉截铁地对着姐姐说:“我不要再让姐姐为我做那些事情了!” 没错,我想要重楼回到我的身边,疯掉了一样想要,欲望好像猫爪在抓着我的心。可是即便这样,我也不想让已经疲惫万分的姐姐再为了我去奔波了。既然重楼是为了我而消失的,那么就让我去把重楼找回来好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姐姐惊讶地拉住了我的手说。 “我只是不愿意再看到你这么辛苦、这么疲惫了,姐。我希望你能幸福,我不希望你再为了我受那么多痛苦和危险……” “可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我觉得幸福,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姐姐打断了我的话,她拉着我的手,让我与她面对着面,一滴眼泪顺着她的面颊落了下来。 她说:“那就是为你付出生命。” “姐……” 姐姐的话让我瞬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对,这是不对的……没有什么人的幸福,是靠为另外一个人牺牲才能得到的。可是,姐姐的眼睛却让我完全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姐姐的眼睛里,有着冰一样坚硬的毅然,还有火焰一样的激情就像是被高温煅烧后,投入到雪地里的宝石。 “傻丫头!”姐姐凝视着我,忽然故作轻松地伸出手,用力地揉乱了我的头发,“不要说‘不’,你是妹妹,我是姐姐。所以,你只需要在这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就可以了。” 说完,姐姐就转过身去拉紫星藏月。 我这才发现,那个面无表情的、如同野兽一样的人从刚才开始就在不停地吃摩杰摆在桌子上的东西,好像那些东西是为了他而特地准备的一样。姐姐去拉他,他含着满口的食物,不耐烦地从如同山一样的草莓蛋挞、黑森林蛋糕还有芒果慕斯中抬起了头。 “藏月,走了……”姐姐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问道,“帮我好不好?” “唔!”不爽地哼了一声,紫星藏月用力地将三个蛋挞一起塞入自己的嘴里,然后才一脸痛苦地放下了手中的甜食站了起来。 这一刻的他,竟然让我觉得好像是贪食的小狗,明明是那样恐怖的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很可爱…… “哼……”他又生气地哼了一声,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在他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似乎……似乎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为什么我要平白无故地被瞪啊!我有些委屈,完全想不出自己被他讨厌的理由……难道,是因为我让他不得不放弃甜食?这个想法忽然跳入我的脑海,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那个如同野兽一样冷漠而凌厉的男人,竟然会因为没法吃甜食而发脾气?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怪的……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荒谬,可是只要有了那样的印象,再去看紫星藏月的时候,就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就连刚才那个恶狠狠的眼神,都像是得不到满足的家养宠物狗一样,与其说是可怕,不如说……可爱? 紫星藏月显然并没有在我身上放太多精力,在瞪了我一眼之后,他的注意力就完全放到了姐姐的身上。他紧紧地跟在姐姐的背后,走到了甜品店的中间。 滋滋的电流声再次响起,紫星藏月的指甲上开始泛出红色的电流。紧接着,他就用手划开了空气,在空气中生生地拉出了一道红色的空间裂缝。 “果果!”就在姐姐和紫星藏月即将跨入那道裂缝的时候,影沙忽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姐姐。 “影沙……” 姐姐的视线落在被影沙紧紧抓住的手腕上,然后才慢慢地往上移。她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在喊出了影沙的名字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说出什么来了。 影沙深深地、专注地凝视着姐姐,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用力地把姐姐从紫星藏月的怀里扯出来。 可是最终,他紧握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姐㊣(19)姐深深地看了影沙一眼,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手腕从影沙的手指中抽了出来。这个时候,紫星藏月转过身来,目光像刀一样割开了姐姐和影沙之间的联系。 那个野兽一样的男人用凶狠的表情狠狠地瞪了影沙一眼,然后就像是示威似的,将姐姐纤细的身体用力地按向自己的胸膛,用一种完全占有的方式抱紧了姐姐,走进了裂缝。 滋滋的电流声忽然变得响亮起来,空气中的红色裂缝就像是受到干扰似的扭动起来,随后从下至上的,像伤口愈合一般慢慢地合拢到一起,越变越窄。 姐姐诀别一般的声音从那道细缝中艰难地传了出来。 “再见了,影沙……麻烦你,照顾好唐霜。再见了,影沙。” 最后,裂缝便滋啦一声,猛地闪动了一下,彻底消失了。 只留下影沙保持着之前的动作,长久地,长久地站在那里。 一动也不动。 4、朋友 “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话筒里传来了这几天来渐渐被我熟悉起来的机械回答,冰冷而没有生气。我叹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手机,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按下了红色的通话结束键。 “影沙……”抬起头,望着帮我结束电话的影沙,我努力想在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最后还是忍不住撇下了嘴角,痛苦地说,“还是没有办法联系上姐姐……” “嗯,我知道。”影沙平静地说。 这是我打的第几个电话呢?我不知道。 这又是她离开的第几天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从她离开以后,每一天、每一天对我和影沙来说,都变得异常的漫长和难熬。虽然早就知道,想要找到重楼复活的方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我并没有想到,姐姐竟然会离开这么久。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么难受的等待,我恐怕也不会这么刻骨地明白,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为了能够联系上姐姐,我只能不停地打电话、不停地打电话……虽然,我能够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电话里永远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不是不难过,不是不惶恐,可是看着安静地站在我旁边看着手机里姐姐的电话号码,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影沙,我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有努力装出开朗的样子,用力地拍拍影沙的肩膀:“不要担心啦,姐姐不会有事的。” “这些,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影沙温柔地看着我。他还是那么温柔和平静,可是自从姐姐离开以后,他变得越来越消瘦的身形和越来越黯淡的眼睛,却暴露了真相,也让我渐渐地不敢直视他。 “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霜霜,你说为什么,果果离开了这么久,却一直不跟我们联系呢?她就那么不想我们吗?” 影沙低下头低沉地说。虽然他的语调平静,可是在听到那句话之后,我的心却猛地抽紧了。 “大概,是因为她有点忙吧……” 我用力将涌上眼眶的热气憋回去,然后假装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是的,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姐姐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杳无音信,不是因为她遇到了危险,也不是因为她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疲于奔命,她只是很忙,很忙而已。 可恶,为什么我还是好想哭。 心底涌上来的懊恼就像是毒针一样,我的心每跳动一下,那根针就要狠狠地扎我一下。明明是我的事情,明明是为了我,重楼才消失的;明明,重楼是我喜欢的人……可是为了让重楼复活,冒着被引魂师和玩偶师追杀的危险,在我所不知道的世界进行冒险的人,却是姐姐! 我知道,姐姐和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人,才是最熟悉引魂师和玩偶师的人,所以他们才会为了我去那个世界厮杀。 可是,为什么在这个世界的我,就只能这样傻傻地听着电话里空荡荡的声音,看着爱着姐姐的影沙渐渐消瘦,却什么都不能做?我明明是那么渴望能帮到他们,而此时我唯一能够做的,却只有每天像木偶一般地去上学,装作没事一样应付父母以及同学们那些疑惑的追问。 “重楼呢?” “那个总是在你身边,对你很好的男人重楼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没有和你的男朋友在一起?” “重楼呢?” “他是叫重楼吧!” “你的……” “重楼。” …… 重楼为了让我活下来,消失了。 有的时候,看着他们毫不知情的脸,我几乎要耗尽力气才能让自己不把这句话吼出来。痛苦、纠结、难过,各种负面的情绪就像是一张网沉沉地笼罩在我的身上,让我窒息。 也许,我现在的心情,只有跟我一起经受着煎熬的影沙才能明白吧。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影沙的名字:“影沙……你这几天还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我都没有听见影沙的回应。我有些惊慌地扭过头去,随后就将所有的话语咽了回去。 影沙的样子让我觉得异常心痛。消瘦的脸颊和眼底的瘀青让这个一直以来都像玉石一般温润干净的男生一下子变得尖锐、衰败起来。 外表的改变还不是让我难过的全部原因,让我无法言语的是影沙的眼神那么黯淡、那么疲惫,就像是被削得薄薄的烟灰色水晶片,只要稍微碰触就会瞬间龟裂,化为无法拼凑的碎片。 忽然间,我反应过来,姐姐在临走前给他造成的伤害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痊愈。相反,长时间杳无音信的姐姐已经快要让影沙的灵魂碎掉了,他之所以还没有彻底崩溃,不过是因为姐姐离开前让他照顾我的嘱咐。因为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他才拼命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短短的一瞬间,我已经失去了所有倾诉的欲望。 我不忍心,也不能再刺痛影沙受伤的心了。 “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影沙才像是忽然意识到了我的呼唤,迟钝地抬起头来看向我。我僵硬地笑着,对他说:“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今天下午还有一点事情。今天你就不用送我回家了。” 从姐姐离开的那天起,影沙就一直尽职尽责地每天护送我回家,可是今天,我却并不想跟他一起度过回家的历程。我害怕自己掩饰不住的担忧会让影沙难过,同时影沙的失落也让我更加喘不过气来。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影沙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然,我姐回来的时候可是会伤心的!”我有些霸道地将他推向前往他家的路,说,“另外,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女孩子,有些女孩子的小秘密男生是不好参与的。” 我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打动了影沙,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无奈地对我嘱咐道:“好吧,既然你想要一点自己的空间……答应我,要注意安全,尽快回家。我待会可是会打电话的,如果你不乖,等你姐回来了我可要跟她告状的。” “我知道啦!姐夫……” “姐夫……”他愣了一下,旋即牵强地点头笑起来。 我和影沙两个人又故作轻松地互相打趣了一会。看着影沙终于转身离开的背影,我的肩膀却一下子耷拉了下去。 之前跟影沙说我今天下午有事不过是托词,可是我又不想马上回去面对没有姐姐的家,以及问题多多的父母。 干脆就在路上逛一逛好了,反正,只要能暂时让我忘掉姐姐的离开,哪怕开心那么一下子都好。 我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可是不知不觉间,我眼前的景色却渐渐变得眼熟起来。红色的砖墙,高大的梧桐树,还有,还有空气中那种隐隐约约的甜蜜气息。终于,在熟悉的转角我停住了脚步,“蜜桃螃蟹”那如同糖果屋一样的店面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老天,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我在心里苦笑着问自己。为什么每次在迷茫不已,想要随处闲逛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家小小的甜品店?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将我牵引到这里来一样。 可是,将我带到这里来的某位神灵,你知不知道,这家店里的女招待可是不怎么欢迎我的啊…… 我苦笑着摇摇头,然后按着自己的额头,想要避开“蜜桃螃蟹”今天的心情真的很低落,我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什么精力去面对某位女招待的“精神攻击”了。 可是,我必须得承认,在情绪低落的时候,“蜜桃螃蟹”的抹茶慕斯还有草莓蛋挞总是显得特别有吸引力。因为这个原因,在路过“蜜桃螃蟹”的时候,我忍不住在擦得光洁透亮的玻璃橱窗前站了许久。呜呜呜,今天不仅仅有我喜欢的抹茶慕斯,还有芒果布丁,另外还有点缀着巧克力片的奶油冰激凌制作的香蕉船……每一份甜点看上去都好好吃哦。 怎么办,好想吃,可是……唐霜,振作一点儿,你可是超级有名的大作家,怎么能屈服于几份甜点呢?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不去“蜜桃螃蟹”了,就要贯彻自己的决定!不要败给自己的欲望啊!我在心里拼命地劝说自己。可是,无论我怎么说,橱窗里的甜点就像是有引力一样,让我无论如何都挪不开脚步。 “我说,站在那里的那个家伙,你挡住橱窗了!”就在我对着橱窗里的点心,几乎要用口水洗窗子的时候,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了起来,而且,这个声音听上去,怎么会那么的熟悉…… “真是够了,你这个家伙,到底要有多奇怪啊!想进来就进来啊,站在那里做出那么可怜的样子究竟是要给谁看啊?你以为你是流浪狗吗?”果然,一扭头,我就看见了某个不欢迎我的女招待。 冰晶穿着缀满蕾丝的女仆服,头上甚至还有两个毛茸茸的猫耳朵,看上去可爱极了。可是现在的她的表情可真不能用“可爱”来形容。一定要用一个词来描述现在的她的话,大概“可怕”这个词是最合适的吧。 “你这个家伙又在想什么啊!”在冰晶骂骂咧咧的噪音中,我只来得及感到自己的领口一紧,紧接着我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被人拖着走进了“蜜桃螃蟹”冰晶竟然就这样扯着我的领口,像是拎小猫一样,将我拎进了店门。 喂喂,我可是顾客啊,拜托你可不可以温柔一点儿啊?我很想对冰晶这么说,无奈这位暴力女招待显然没准备给我留开口的时间。 将我重重地按在椅子上,她便一脸不耐烦地开口了:“我就说我最讨厌你这种扭扭捏捏的样子了!刚才我好担心你会把橱窗的玻璃吃掉,要知道我擦玻璃可是很辛苦的。而且放在橱窗里的点心都是早上做好的样品,已经不新鲜了。你如果想吃不知道到店子里面来点吗?就算我真的很讨厌你我也不会多收你的钱的,如果你实在没钱我甚至可以恩准你在厨房洗盘子哦。我最讨厌洗盘子了……” 我呆呆地坐在柔软的座位上,闻着“蜜桃螃蟹”里温暖甜蜜的味道,看着抱着点餐单连珠炮一样数落着我的冰晶,忽然之间,眼眶就有些发热了。 这样被冰晶不停歇地骂着,那张一直笼罩在我身上的网忽然之间就消失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温暖感觉袭上来,让我忍不住含着眼泪微笑起来。看到我的微笑之后,冰晶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松快,但是紧接着,她娟秀的柳叶眉倒竖着,脸色也变得更加凶恶起来:“笑什么笑,我警告你,你不要以为对着我笑,我就会原谅你把口水流在橱窗上的事哦……” “我才没有把口水流在橱窗上!”我忍不住愤愤地抗议。 “还说没有……” “小姐们,可以拜托你们稍微停那么一下子好吗?最好让你们的舌头休息一会儿,享受一下甜点的美味吧。” 就在我和冰晶吵得正凶的时候,摩杰无奈的声音插了进来。他就像以往一样,穿着笔挺精致的手工礼服,一只手拿着他的钻石手杖,而另一只手则托着一个银盘。银盘的上面是一盏小小的玻璃碗,白色的奶油和黑色的巧克力碎片堆积而成的三角形上面点缀着鲜红的草莓,在碗边上淋着金色的蜂蜜,然后还细细地撒了一层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杏仁片。 “啊,这是……”我惊讶地看着摩杰放到我面前的玻璃碗,正准备开口说话,就被冰晶的嚷嚷声打断了。 “可恶,这款是最新的‘草莓船’啊!摩杰你怎么可以把最新的点心拿出来给这个家伙吃啊!”冰晶叉着腰,气呼呼地瞪着我桌上的甜点,说,“我都还没有尝过味道,怎么可以让她先吃啊……” “大概是因为我觉得你更适合这个啊。”摩杰笑眯眯地看着冰晶,伸手取下了礼帽,然后就像是变魔术一样,从帽子中取出了另一碗甜点! 透明的高脚杯中是雪白的酸奶奶昔,中间浮着一颗粉色的草莓冰激凌球,最让人觉得怦然心动的是,冰激凌球上竟然用巧克力画出了圆圆的豆豆眼和向上翘的猫嘴巴,两片三角形的巧克力片则充当了耳朵,斜斜地插在冰激凌球上。 整款甜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粉红色的小猫在泡牛奶浴一样,最妙的是,那只猫看上去……和今天的冰晶好像哦! 我看了看冰激凌,又看看明显已经呆住的冰晶,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的笑声终于让冰晶回过神来,她粉嫩的脸上迅速染上了一抹红色。就连我都看得出来,那是摩杰特别为她做的冰激凌球,那让冰晶害羞了。可是她依然装出一点儿都不高兴的样子,张牙舞爪地对着摩杰嚷嚷:“我怎么可能适合这个啊,明明是你要求我戴上猫耳朵的……不对,为什么你会从帽子里把冰激凌球取出来啊?这种可疑的东西我才不吃!” “你不吃的话,我可以帮忙哦!” 我咬着勺子,忍不住开口逗起了处于炸毛状态的冰晶。 “才不要,这是摩杰给我做的!”冰晶果然上当了,她完全没有发现我和摩杰都在忍不住看着她笑。在一阵气得跳脚的狂躁之后,她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对面,在冰激凌上狠狠地舔了一口,接着就十分得意地望向我。 “这是我的!”她强调说。 我说,你未免也太好骗了吧? 我无奈地看着在我对面扬扬得意,几乎要把尾巴翘起来的冰晶,忍不住微笑起来。 真好,虽然冰晶又凶恶又喜欢骂人,可是只是这样坐在座位上,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我那颗沉甸甸的心也仿佛被放入了温暖的水中,在水波荡漾中,将那些黑色的情绪一点点地抖落。 美味的甜品,温馨的气氛,还有……冰晶。说不定,我可以?把我的那些无奈和懊恼说给她听? 这个想法一产生,就再也无法压抑。与冰晶两人对坐在“蜜桃螃蟹”最舒服的座位,看着她专心吃冰激凌的样子,我忍不住开口,低低地说:“喂,冰晶……你说,我是不是可以为姐姐做些什么?这样在这里什么都没法做,干等着她,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你本来就很没用。”冰晶干脆利落地回答了我。 “你……” “本来就是啊……”舔了舔勺子,冰晶抬起头来,用那双清澈得如同紫水晶一样的眼睛注视着我,说,“为什么一定要想那么多啊!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乖乖地在家里等着。老是想着自己没用啊什么的,除了让你自己更加烦恼之外,根本一点用都没有!而且,你姐姐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希望你能够安全、能够幸福吗?可是你却偏偏要把自己弄得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就生气!” 冰晶的语气虽然十分粗鲁,可是却让我的心重重地一颤。我嗫嚅着,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久,我才勉强地挤出一句:“……我,我只是太担心了。重楼也好,姐姐也好,大家为了我,牺牲得太多了……” “我到底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啊!既然你姐都说了让你安心等她回家,你就等她回家!只要你坚信她一定会回来,她就一定会回来的。你姐还有重楼都是超级好的人,他们不会有事的啦!尤其是重楼,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在他出事前不久,他还在这里喝过茶,还夸我很可爱呢!” “他……在这里喝过茶?” “是啊,大概是……大概是他出事的四天前吧。嗯,你别想那么多啦,夸过我可爱的人都会平安无事的!” “喂喂,这是什么理论啊……”我苦笑着看着冰晶说。 虽然冰晶的话很臭屁,又完全没有给我留面子,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再一次打动了我。听着她斩钉截铁地说重楼会平安无事,就连我也觉得,重楼和姐姐都会平安无事,因为他们是很好的、很好的人。 “我只是不想让姐姐太辛苦……”我用力地擦了擦眼角,不知道为什么,嘴巴就自己开始动起来,“……你知道,我和姐姐的关系其实并不好,事实上,直到这件事情,我才知道,原来姐姐是爱着我的,而我,也是那么的喜欢着那个不会说话又爱想东想西的姐姐。” 揉了下太阳穴,我觉得我应该继续:“我知道她很内疚。两年前,她用我的生命换取了引魂师的身份,也换取了她自己的生命。她一直都在因为这件事情而饱受煎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办法因为这件事情而怨恨姐姐。不管怎么说,我的生命让姐姐避开了悲惨的命运……” 我情不自禁地将我和姐姐的过去向冰晶倾诉起来。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把我和姐姐的事情告诉别人。冰晶在最开始的时候,仿佛也因为我的倾诉而稍稍惊讶了一下。不过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她一直非常专注地听着我和姐姐的故事,脸上没有显示出任何怜悯或者大惊小怪的表情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控制不住,把事情的始末全部都说出来吧。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我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我面前的甜点已经因为温度的缘故而融化了。 我偷偷看了冰晶一眼,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抱歉,我喋喋不休地说了这么多,你会不会觉得很烦啊?” “啊,不会。”冰晶立刻回答了我,她抿了抿嘴巴,然后将同样已经融化的冰激凌用勺子舀了放进嘴里。 她有些腼腆地垂下了眼睛,吞下口里的冰激凌,再次望向我:“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故事告诉我,我还蛮高兴的……你不要那样看着我啦!” 冰晶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嘟着嘴声音很小地说:“其实我也有不怎么愉快的过去啦。唉,老实告诉你好了,其实我一被制造出来,就被我的主人退货了,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知道他是谁,就被退货了!我胸膛里的花瓣被取出来放到了另一个玩偶身上,按理说我应该要被销毁的。” 说到这里,冰晶似乎有些头痛地用拳头捶了一下她的太阳穴,才继续说:“可是摩杰却并没有这么做,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好像是说手边刚好有花瓣就丢到我身体里去了吧。那个家伙……总之……他没有销毁我,甚至还试图将身为次品的我再次送出去过。虽然,直到最近一次,他都没有成功。” “怎么会?冰晶你看上去很可爱啊!”我忍不住掩着嘴巴发出了一声惊呼,我完全没有想到,看上去那么活泼、可爱的冰晶竟然会是一个次品玩偶,一个被主人嫌弃,根本就不要的玩偶。 她的主人到底是谁?这么没品位啊! 冰晶抬头飞快地瞟了我一眼,然后就有些不自在地扭过了头:“什么会不会的啊,玩偶这种东西……又不是只靠外表可爱就可以成为完美品的。反正,反正最后我都没有被送出去啦。我的存在对于每个人来说,几乎都是灾难,所以摩杰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把我送出去,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带回来。最后,你也看见了,我只能留在摩杰旁边。或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愿意把我带回去吧……” 小小地叹了口气,冰晶托住腮,望着天,继续说:“嗯,就算没有人愿意接受我也没有关系!摩杰这么厉害,他一定可以找到办法让我成为完美的、特殊的玩偶的!到时候,我想要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主人!哈哈……” 冰晶双手捧着脸颊,嘴角浮现出了梦幻的笑容,目光扫下来看看我,说:“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就是摩杰。他是最温柔、最厉害、最强大的玩偶师。而且,而且他还会做甜点,‘蜜桃螃蟹’里的每一款甜点都是他研究出来的!他还会从帽子里变戏法让我开心……好啦,虽然从帽子中变出来冰激凌什么的会有些奇怪啦,可是真的很好吃哦……” 我静静地坐在冰晶对面,看着这个有些少根筋,可是却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纯洁心灵的玩偶陷入自己的美梦之中。她一定不知道,在向我倾诉她的过去的时候,她说的最多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有着蜜糖色眼眸和蜂蜜色卷发的甜品店店长。 他温柔,他强大,他善良,他收留了无处可去,几乎是残缺品的冰晶,并且许诺冰晶,一定会找到让她成为完美的特殊的玩偶的方法。 可是,看着眼前的冰晶,我却很想说,虽然她说自己是不完美的玩偶,在我的眼里,她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玩偶……不,最好的朋友了。 也许与冰晶的那次谈话终于开启了我和她之间的某扇透明的门。 自从那天之后,我和冰晶莫名地成为了朋友。虽然她每次看到我的时候还是一副不客气的样子,嘴巴也没有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友情而变得稍微温和一点。可是,与冰晶在一起逐渐成了我抵御焦急和惶恐的良药。 姐姐离开的日子,我每天都是度日如年,幸好有“蜜桃螃蟹”,幸好有冰晶陪在我身边,让时间又变得正常了。 七天,到今天为止,姐姐已经离开七天了。 “唉……”叹了口气,我环顾四周,温暖的颜色让我安下心来。 也许“蜜桃螃蟹”真的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吧。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蜜桃螃蟹”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我和影沙共同用来消磨时间的地方了。甚至连那个总是很吵的镏音都会时不时地凑过来,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一边拼命地吃着甜点。 而我和冰晶,嗯,基本上还是一见面就吵架…… 在这一点上,就连冰晶最崇拜的摩杰都没有办法。跟冰晶的吵架就像是某种固定程序一样,一旦见面就会开始运行。 “如果这么讨厌跟我吵架,就不要来啊!” 砰的一声,装着冰激凌的玻璃杯被重重地放到了我的面前。我心惊胆战地看了看我面前比普通分量要多上许多的冰激凌,然后就无奈地将视线转向了旁边把脸绷得紧紧的冰晶。 “如果不是你的火气那么大,我才不想跟你吵架呢!”我小声地嘀咕。 “喂喂,是谁火气大啊,我就是这样的,如果你讨厌我的话就不要来‘蜜桃螃蟹’啊!那样就没有什么‘火气大’的人跟你争吵了!”冰晶气呼呼地敲了敲我的桌子,“下次再也不给你特别款待了,你以为每次都给你双倍冰激凌,我会不心痛吗?” “我又不是因为双份的冰激凌才每天都来‘蜜桃螃蟹’的……”我无奈地小声抗议起来,“我只是……唉,反正你是不会懂的啦!虽然我一直对你有奇怪的感觉,但是你嘴巴那么坏,脾气又那么大,还喜欢跟我吵架……” “喂喂,你今天是不是存心想跟我吵架……”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我打断了冰晶的话,然后抬起头,自下而上地凝视着她,“虽然我每次看到你就觉得有气,但是每次遇到问题,我却总是想着要来这里……” “因为,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往往都是你的话让我产生感悟,在我遇到困难时,我也会毫无缘由地想起你来。甚至,思想的蝴蝶还会将从未发生过的画面传到我的眼前。” “我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会想要见到你,就好像……”我加快了最后一句话的语速,低下头对她说,“好像冥冥之中,我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一样。” 说真的,对着冰晶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让我觉得有些害羞。以冰晶的个性,听到我这么肉麻的话,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取笑我呢。 可是,我低下头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听到来自冰晶的奚落。 发生了什么?今天冰晶这个丫头竟然准备放过我了?我奇怪地看向冰晶,然后就惊讶地发现,冰晶竟然也是一脸怪异地看着我。 对上我的视线后,冰晶脸色古怪地开口,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其,其实……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而且,有的时候……” 冰晶说到这里,有些僵硬地顿住了话头,在思考了良久之后,才用十分不爽的语气继续说:“有的时候我还会梦到你!” “梦到我?” “是的,你没有听错,我有的时候还会梦到你。我梦到,我和你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一样,在那个世界里,我们两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嗯,用你们的话来说,我和你是什么闺蜜啊,死党之类的……” 什么?冰晶竟然梦到过这个?我近乎呆滞地看着冰晶,因为过于强烈的震惊,我好久都没有办法好好地组织语言,去回应她。 “我、我也梦到过,”过了好久,我才结结巴巴地对冰晶说,“我梦到我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我还以为那只是我的梦……可是如果是梦的话,为什么那种感觉会那么真实?甚至不久前,当我看到两年前那个火烧云的新闻被重新报道的时候,我脑海里出现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喂,你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冰晶的脸涨得通红,她咬着下嘴唇,眼睛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虽然她依然保持着嘴硬,可是我可以感觉得到,当听到我的话之后,她真的很高兴。 “不是什么奇怪的话啊!冰晶,我想,我之所以会想到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们两个已经是好朋友了啊!” “好朋友?”冰晶傻傻地重复着我的话,笑容在她的脸上就像是花儿一样渐渐绽放。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嗯,好朋友。冰晶,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郑重地对她说。 “我有朋友了,就算我是一个不完美的玩偶,还是有人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天啊,我有朋友了……”冰晶语无伦次地说着,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一时间竟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也许是因为忽然收获了从未有过的友谊,这一天里,冰晶就像是小动物一样,十分笨拙地拼命向我示好。 比如说,她为我做了差不多可以堆到天花板去的冰激凌,还将店内她可以找到的所有甜点都堆到了我的面前。最后,她更是夸张地企图为我现场烤一个十层的结婚蛋糕。 虽然很感动她的心意,可是最后我还是不得不开口阻止了她:“拜托,我们两个其实早就是朋友了吧!按照以前的模式相处就可以了啊。” “可、可是,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呢,我想为你做点什么……”冰晶用手捧着脸十分兴奋地对我说。 说完,她想了想,忽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说:“啊,那个……你不是想要知道更多关于紫星藏月还有你姐姐的事情吗?你其实可以去问摩杰啊!你只要对他说‘我是冰晶的朋友’,摩杰一定会帮你的!” 摩杰吗?冰晶的话提醒了我,摩杰给那个叫紫星藏月的男人准备了点心和茶。他们两个难道关系不错吗? 可是,问摩杰关于紫星藏月的秘密……这样做真的可以吗?我有些迟疑,一不小心就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冰晶有些夸张地抿着嘴角,假装不开心地回答了我:“怎么不可以啊!我家的‘螃蟹先生’,可是最喜欢和小姑娘说话了!” 虽然冰晶刻意装出了不高兴的语气,脸上也满是家庭主妇一样的无奈表情,可是她嘴角那掩饰不住的幸福笑容却出卖了她。 冰晶是真的很喜欢摩杰呢……看着这样的冰晶,就连身为旁观者的我都莫名地感到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缓慢地浮上了心头。 “嗯,我会去问问摩杰关于紫星藏月的事情的。”冰晶的话让一直处于迷茫不安中的我多少觉得找到了一些门路。可是,就在我点头的时候,我无意间对上了影沙沉郁的视线。 糟了,我竟然完全忘记了影沙!在看到影沙落寞的神情的瞬间,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内心有一个声音发出了一声惨叫。 “对不起,影沙……”我干巴巴地对影沙低声道了一声歉。 这几天来,影沙一直陪着我在“蜜桃螃蟹”等候姐姐的消息,和影沙一样深爱着姐姐的我按道理应该很能体会他现在那种焦急的心情的,可是我不仅没有注意到他,反而还那么没觉悟地当着影沙的面,和冰晶说了那么多话,里面还有关于紫星藏月的! “没有关系的,”面对我的道歉,影沙并没有露出恼怒的样子,相反,他大哥哥一样向我投来了温和的视线,走到我身边坐下,说,“我并不是在难过……不,应该说,我并不是因为你们讨论果果和紫星藏月的事情而难过,我只是在难过,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我什么事情都没法为重楼做,就好像我没法为你还有果果做任何事情一样。” 话说到最后,影沙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他努力打起了精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我都有点羡慕重楼那个臭小子了,我好羡慕玩偶……如果我也是唐果的玩偶,是不是我就可以为她多做一点事了?” 他依然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可是他的眼睛却像在痛苦地哭泣一样。这样的影沙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仿佛积雨云一样堆积在胸口的情绪,我想,或许,这就是心痛吧? “影沙,不要这样好不好?”冲动之中,我对着影沙脱口而出,“如果影沙你是没用的人的话,那么我就是比你更加没有用的人!可是,虽然我很没用,我还是……我还是会努力让你不要再这样伤心的,我还会努力不再让姐姐为我伤心。我发誓!此时此刻,我唐霜在这里发誓,我一定不会让我所爱的那些人再一次伤心了!” “霜霜……”影沙愣住了,然后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似的,黯淡的眼底隐隐有亮光。 发下了郑重的誓言,我就更加想知道关于紫星藏月,还有……关于引魂师和玩偶师的事了。 傍晚的时候,在冰晶鼓励的目光下,我有些紧张地来到了“蜜桃螃蟹”后面的制作间里。这里是我从来都不曾进入过的蛋糕制作间。还记得在那个陌生的玩偶师来袭的时候,摩杰就是微笑着从这个地方慢慢踱步而出的。老实说,想到那天的场景,我的心跳还是会一下子变得快起来。 如果不去想,摩杰似乎永远都是那个一直保持微笑的温和男人,直到那天,他在我的眼中变成了国王。 一步一步挪到制作间的门口,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摩杰的背影。此时的他头上裹着一条厚厚的白毛巾,腰上还围着一条可笑的围裙,看上去与其说是帅气,不如说是滑稽。这样的人竟然会是最伟大的玩偶师,真的好奇怪哦。 一不小心,我碰到了玻璃门,发出了哗啦一声响动。刚才还在忙着做蛋糕的摩杰一下子回过头,诧异地将目光投向我。到了这种时候,我总不能又跑回去吧。于是,我也只能摸着鼻子,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有什么事情吗,唐霜小姐?”摩杰笑眯眯地看着我,仿佛并没有觉得我的打搅不礼貌。他一如既往的温柔态度让我多少有些安心,我摸着鼻子,不太好意思地对着他笑了笑。 “呃,那个,我……” 我想要打听紫星藏月的事情这样说未免也太过于直白了吧!这么一想,我不经思考地就开口说:“我想要学做蛋糕。” “做蛋糕?”摩杰的眼睛诧异地瞪大了,在他的注视下,我的脸忽然有些发烫。在愣了几秒钟以后,摩杰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苦笑来,对我说:“该不是冰晶那个不懂事的丫头又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把你的好奇心弄起来了吧?” 咦?摩杰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一下子就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面前这个满脸苦笑的人。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丫头……真是的,到底要给我找多少麻烦才会停止啊!”摩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不过,虽然他的样子显得有些苦恼,那种温和的语气和熟稔的反应,却让我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感动。 摩杰,真的很了解冰晶呢。 “好吧,姑且就当你是真的想要学做蛋糕吧!”摩杰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他随手递给我一条围裙,然后就指着料理台上的面团对我说,“把面团揉均匀,然后再把旁边的蛋白打出泡沫来。” “哦,好……” 我不由自主地听从了摩杰的指令,开始无聊地揉起了面团。 摩杰仿佛并没有因为制作间内多了一个我而受到什么影响,他专注地用黑巧克力酱在大理石板上制作形状复杂的装饰薄片。突然,他仿佛毫不在意似的对我开口说:“其实你是想知道紫星藏月的事,是吗?” 我一愣,来不及回答,他就接着说起来:“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紫星藏月的事情,我就告诉你好了。紫星藏月那个家伙,并不是玩偶师,当然,也不是引魂师。” “我……”我手足无措地看着摩杰,虽然来到这里的本意就是打听消息,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摩杰竟然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回答了我。 “好了,不用再解释什么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担心,毕竟你姐姐跟着的那个人,可是一个谜一样的家伙。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出现的,他就像是忽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怪一样,性格怪异,还有,能力强大。” 说到这里,摩杰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继续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出现在我的店子里,老实说那个时候我还稍微担心了一下,不过后来才发现,这家伙的思考方式跟小狗差不多……再然后……” 时间在摩杰的叙述中渐渐过去。 摩杰一直带着无法形容的温和态度描述着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说着说着,他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坏笑:“说起来,恐怕你不知道吧。我和紫星藏月那家伙打了个赌哦,不过,现在我可不能告诉你,我们究竟赌了什么,哈哈……” “怎么可以这样!”我忍不住气恼地瞪着那个洋溢着得意气息的男人,“忽然说什么打了赌,然后又说要对打赌的内容保密!就算是吊人胃口,也不可以这么恶劣啊!” “至少我好心地通知你,有这个赌约存在了啊!” “你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告诉我呢……啊啊,可恶!摩杰,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赌啦!”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压抑住好奇心,我忍不住追问起来。可是面对我的焦急,摩杰却像是觉得有趣似的,露出了坏心眼的微笑:“在做蛋糕的时候不要说话哦。” 一瞬间,我几乎要因为自己的急迫而感到悲哀起来就算是傻子都可以听出来,摩杰根本就是在敷衍我嘛!看着一直笑容满面的摩杰,我一时间冲动起来,某个问话不经大脑地就从嘴唇间冲出来:“那么,至少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冰晶是不合格的玩偶呢?她到底和别的玩偶有什么不同啊?” 话一说出口,摩杰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冰冷。但是当我凝神打量的时候,他的脸已经重新浮上了柔和的微笑:“你难道觉得冰晶的性格很好吗?” 他反问我,然后装出了苦恼的语气补充道:“因为她,你知道‘蜜桃螃蟹’究竟吓走了多少顾客吗?” “扑哧……”尽管觉得刚才摩杰的样子有一点奇怪,不过他古灵精怪的回答还是让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而摩杰自然的态度也让我放下了顾虑,轻松地追问起如何让冰晶成为完美玩偶的方法。 “这个是商业机密,可不能告诉你哦。” 摩杰将食指放在嘴唇中央,煞有介事地对我说。 真是的,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不忘逗我呢!我皱了皱眉毛,不甘心地继续追问起来:“你已经回避我很多问题了,摩杰!至少回答我一个问题嘛,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冰晶成为完美的玩偶?如果她成为了完美的玩偶,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跟现在不一样?” “成为完美的玩偶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啊!”摩杰忽然转过头,认真地凝视着我,说:“如果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生命送给冰晶,冰晶就可以成为完美而且自由的玩偶了。这是我和冰晶之间的约定,不过……” 摩杰上扬的嘴角渗入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我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他完美得近乎妖冶的笑容,移不开视线。 “不过没有人会那么蠢啦!好啦,不要那么看着我,我承认,我的心态其实跟那些不愿意将女儿嫁出去的傻爸爸差不多……” 温和的气息瞬间消失在制作间充满甜蜜气息的空气里。 虽然最后摩杰的态度还是轻松得如同开玩笑一样,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必须承认,我觉得他给我的感觉是那么压抑、那么可怕。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蜜色如琉璃一样的眼眸在制作间的黄色光线下浮着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泽,我的脑海里莫名地出现了一幅画面,思想的蝴蝶没有缘由地停在了毫不相干的画面上 那是两年前,那改变命运的一天,那场奇怪的被火烧云烧起来的天空。 我还记得两年前看到火烧云的那天,在前往音乐会的路上,因为那奇异的火烧云,爸爸甚至还停下了车,让我们能好好欣赏那绚烂得让人莫名觉得心慌的云朵。而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那天晚上的姐姐和我就要迎来人生的转折点。我看火烧云看得几乎入迷,等到爸爸的呼唤再三响起,我才像忽然苏醒了一样。 等等,那天跟我一样,因为火烧云而有些恍惚的人,似乎还有姐姐?我记得那个时候,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 “唐霜小姐,蛋糕好了哦!”摩杰的声音忽然响起,让我回过神来。他的面前摆放着几个精巧的糕点,用巧克力做的装饰薄片,经过了摩杰的手之后,竟然就变得像是艺术品一样精美了。看着那些小巧可口的糕点,我忍不住赞叹起来:“真的好漂亮,真的会有人舍得吃吗?” “终于有人能够欣赏我的作品了,”摩杰脸上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要知道,有些人只知道吃,根本就不知道糕点的外形也是糕点师的心血。比如说紫星藏月,无论什么样的糕点在他眼里都只分为两种好吃的,不好吃的,甜的或者不够甜的。”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脑海中浮现出在这之前,紫星藏月整个人埋在甜食堆里大吃特吃的模样,而且,我似乎还因为打搅了他的进食而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唉,假如不是真的见到过那个人为了甜食而疯狂的样子,恐怕我永远都没有办法想到,像紫星藏月那样神秘而凶悍的人竟然会对“甜食”这种东西这么痴迷。想着想着,有些话就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真是难以想象,像他这样的人,学校怎么会容忍他。” “这是第二个秘密,嗯,以后你会知道的。”摩杰的回话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忍不住打趣起来:“我说,摩杰你真的很喜欢笑呢。但是有的时候呢,你给人的感觉又真的好神秘,有那么多不能对我说的秘密。有没有人叫过你‘爱笑的神秘先生’啊?” 摩杰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变得诡秘起来:“嗯,其实……我是‘很坏的秘密先生’。” “什么啊,你又在逗我了。”我不服气地瞪着他,可是看着他顶着那样一张温和的好人脸,却义正词严地说自己是一个“很坏的”人,我实在是忍不住,最后又捂着嘴笑了出来。 “你别那么笑啊,要知道,我可是认真研究过的,只有坏男人才会讨女人喜欢啊。温柔的人在女生那里永远都只有‘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的下场……” 在摩杰的长篇大论中,我一边笑着,一边端着蛋糕朝门外走去。 显然,我的大笑让摩杰十分不满,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企图说服我接受他是一个坏男人。不过,先不说他的言论有多少说服力,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伟大的女仆冰晶大人并不赞同他的观点。只见她缓缓地转过头,十分有魄力地瞪着摩杰,质问道:“摩杰你想要当坏男人?” “呃,其实,也不是啦……”摩杰有些尴尬地顿住了话头,脸上浮现出苦恼的神色。 “听你这个家伙的话,是不是想要趁着唐果不在,就来打唐霜的主意?我告诉你,我才不会允许呢!就算你想要当坏男人,也先经过我的批准。再说了,你全身上下到底哪个细胞跟‘坏男人’三个字沾上边?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坏事……” “我只是随口说说啊,拜托你不要像母狮子一样!看上去那么小小的,凶起来怎么这么可怕啊!”在冰晶的咆哮声中,摩杰发出了悲惨的反抗声,“真是的,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竟然会留下你这么糟糕的玩偶来当女招待啊!” 看着他们两个人又一次陷入了甜蜜模式的拌嘴,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就连一直表情抑郁的影沙都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在糕点又甜又暖的感觉中,空气中缓缓地浮动着一种叫做温暖的气息。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难得的欢乐中的时候,早就已经挂上“停止营业”的大门却出乎意料地被打开了。木质的大门在推开的时候发出了古老的嘎吱声,在之前总觉得这种声音非常适合“蜜桃螃蟹”怀旧的气氛,可是在这一刻,那种声音却变得异常尖锐,仿佛压迫神经似的让人讨厌起来。 可以看得出,有这种感觉的人并不只是我,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发㊣(30)现有人进来的那一刻顿住了笑容。冰晶更是愤愤地嘟起了嘴巴嘀咕起来:“真是的,都已经停业了怎么还有人跑进来啊……” 然而她的话很快就被出现在门口的那个男生打断了。 那是一个表情憔悴的男生,鲜红的头发好像阳光下喷溅出的鲜血一样。白瓷一般的面孔,完美如手工做出的娃娃。那么美丽的一个人却让我感到隐隐的恐惧。 明明看上去应该是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可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像是已经提前透支了生命一般,枯槁得让人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人,叫唐霜?” 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的闯入而一瞬间凝固下来的气氛,那个红发男生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在用无神的眼睛扫视了所有人一圈之后,平静地开口问。 “你找我?”我惊讶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打量起他来,在努力思考了许久之后,我只能肯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你是谁?” 那个男生笔直地望着我,幽暗的眼瞳里仿佛燃着火焰。 “我是盛花,我想你可能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题? 我呆呆地看着这个自称盛花的男生,意识有些飘忽起来。我忽然之间有些茫然地想到,今天就是姐姐离开我们的第七天了。 七,真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他的问题是 “我是玩偶吗?” 1、第七夜前 红绿灯在灰色的雨幕中闪着暗淡的光,在雨幕中,忽然间,一切都像是蒙着纱布一般模糊不清。车厢内的世界仿佛被大雨从这个世界切割了出来,只有哗哗的敲打在汽车外壳的雨声和嗡嗡作响的发动机声是清晰的。汽车坐垫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塑料味,小小的车厢憋闷得简直让人窒息。 几天以来的疲劳仿佛忽然因为一场大雨而爆发了出来,血管在眼皮上不受控制地跳动着,让我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捂住了难受的那只眼睛。 “怎么了?” 身后的人忽然发出了含糊的声音,本以为是他忽然醒来了,可是转过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依然睡眼朦胧。 “没什么,你睡吧。”我压抑着烦躁的心情,对他说。 紫星藏月茫然地瞪大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就继续蜷缩在后座沉沉睡去。他睡得非常安稳,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几乎没有办法发现他身体的细微起伏。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子的他,我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另外一个少年的样子。 那个纯白的少年…… 那已经是十五天前的事情了。那一天,唐霜终于彻底地病倒了,同样是那一天,我接到任务,要负责引魂那位名为“纯”的男生去另一个世界。 或许是因为毫无血色的缘故,那个男生给我的印象也是接近“纯白”。 白色的衣服,惨白的脸色,还有澄澈到近乎无机质一样的淡灰色眼睛。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那样毫无声息的端坐在病床上,那种冰冷的感觉让我有一瞬间,真的以为他是一位天使。 然而,我并没有想到,下一秒,为了能够延长自己的生命,他就变成了魔鬼。身为一个人类的他竟然从那位属于他的玩偶的身体中,亲手扯出了玩偶的生命之花。 “来做个交易吧,你很需要玩偶的生命之花吧,我把它的生命之花给你好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多给我七天的生命” 看着捧着生命之花的花瓣,却依然面无表情的纯,身为引魂师的我竟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寒冷。 这个男生,不是天使,而是纯白的恶魔这个想法飞快地掠过我的脑海,可是最终,我还是颤抖着从他手中接过了生命之花的花瓣。 而七天之后,我又一次去见了纯。可是那一次,我依然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因为纯告诉我,我应该去找那个男人,那个如同魔王一样,有着强大力量的男人,现在只有那个男人能帮我了。 所以 就算要搭上自己也要让那个男人帮助你!一定,一定哦!唐果! 而那个如同魔王一样的家伙,此刻正窝在我身边的座位里沉睡着。 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红灯在闪烁了几下后,转换成为绿灯,我机械地踩下了油门,朝前开去。在汽车行驶的微微颤动中,我看着被雨雾笼罩的灰色马路,茫然地想着。 从找到紫星藏月到夺取那么多玩偶的生命之花,再到被追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似的从我的记忆中闪过。 我越是回忆,就越是发现,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名叫紫星藏月,恐怖如魔王一样的男人,就更传言中一样强大、一样冷酷。诚然,紫星藏月并不是一个好人,他的残忍和漠然从他带回来的那九十九片生命之花中的花瓣中就可以看出来。他总是动不动就给别人致命一击,他甚至根本就不曾微笑过。 可是同样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会给我做早餐,会满身血污也要完成我的要求,在我伤心的时候,他会笨拙的伸出手,会拍着我的背,安慰我…… 紫星藏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第一次,我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还没有到吗?人类的交通工具真是慢。我早就说了,让你用我的世界……”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紫星藏月揉着眼睛直起了身子。 虽然刚睡醒,可是面无表情的他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凶恶和冷漠。尽管知道这家伙有着“魔王”一样的力量,可是听到这种抱怨,我还是忍不住用责备的口吻反驳起来:“拜托,你的那个世界灰蒙蒙的,而且还那么冷,真的很可怕啊、比起进入那个世界,我觉得还是用人类的交通方式前往目的地比较好。” 我话一说完,紫星藏月的视线就笔直的对上了我,就像是水晶一样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里,仿佛飞快的闪过了一丝受伤的神色。 “可是,那个世界是我的啊……”他呆呆的说,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让我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当然知道那是你的世界啊,可是,是你的世界,我就一定要喜欢吗?”我不假思索的就开口说。或是这么说出口了……但是看着紫星藏月眨着眼睛看着我的样子,我却莫名的有些心虚。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强悍的家伙现在的样子,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受伤得小狗?而卧则更有一点点想要用对待小狗的方式去对待他的感受。 我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然后握紧了方向盘。 一定是因为开车太累了,所以我才会有这么奇怪的联想。我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然后又莫名的对着紫星藏月唠叨起来:“不要用这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好,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只是随便说说,紫星藏月的眼睛却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老实说,配合着他那张如同用石头雕成的,万年没有表情的两,眼睛却忽然变得精神明亮起来的紫星藏月莫名的让我想起了望着最爱吃的食物的哈士奇。就像是为了新政我的想法一样,几秒钟后,紫星藏月睁大眼睛,然后对着我狰狞的咧开了嘴,露出了雪白的尖牙。 果然…… 我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明白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最简单的例子,如果对方是普通人的话,看到他在微笑,就知道他是在开心,看到他皱眉,就知道他是在难过。可是这样的法则放在紫星藏月身上完全行不同。先不说他那张仿佛神经坏死一样的脸,就算他有了什么表情,我也完全没有办法将他的表情和他的心情联系起来,比如说,现在这个咧开嘴像夏天的狗张嘴散热一般的表情。 当然,紫星藏月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的亏绕,他完全无视了我的表情,十分兴奋的问我:“你想知道我是什么人?是不是想要知道我的故事啊?” 我点了点头,然后我就有些困扰的发现,紫星藏月显得更加兴奋了。他的背脊挺直,然后夸张地咳了两声,才开始说:“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个瞬间,我必须得承认,看这紫星藏月郑重的样子,我竟然觉得他像是期待主人关注的小狗。莫名的,一种混杂着联系的期待涌上了我的心头,对于他的故事,我也跟有兴趣了一些。 “森林里有狼爸爸、狼妈妈和狼儿子……“ 复杂的心情在听清楚紫星藏月说了什么的时候,一下子就消失了。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身边的这个家伙可以顶着那张精悍英俊的脸说出这样无厘头的故事,而他完全无视我,保持着认真的表情说了下去。 车轮不断向前,于是一个一个如同格林童话一样,关于狼爸爸、狼妈妈还有狼儿子的故事,就在这个不太好的时机,在我的耳畔上演。 “每次到了捕猎的时候,狼爸爸和狼妈妈都会带着狼儿子一起出动,在寻找猎物的时候我们会排成纵队,然后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用鼻子嗅兔子的气味。等到抓兔子的时候,我们就会飞快追捕。兔子很狡猾,有的时候故意往山林里头窜,可是狼爸爸和狼妈妈都很聪明,他们会带着狼儿子,把兔子赶到地势平坦的地方去,这样的话才比较好彻底捕杀……” 汽车沿着灰色的公路一直向前行驶。随着雨势的减弱,前方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车窗外的景物和缓缓显出清晰的轮廓。 我一边开车,一边十分无奈的听紫星藏月讲述着那个关于狼的一家子和兔子的故事,虽然那种叫做不耐烦的情绪一直在心里滋长,可是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好像也没有办法开口打断他。 好在这个时候,熟悉的建筑物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放慢了车速。 最后,我将汽车停在了建筑物的前面。 出现在车窗外的是医院干净的白色外墙。 “我们到了。”我对紫星藏月说。 “……冬天最难过了,啊?哦……” 停住关于狼的故事,他面无表情地打量起了那座纯白色的建筑物。医院是有知名的建筑师所设计的,仿佛是为了让人觉得舒服而特别将房子做得很圆,但是即使是这样的设计也避免不了那种让人不快的感觉。 “可是我还没有把狼爸爸一家怎样鉴定哪只兔子是适合捕杀的,怎样在雪地里挖出洞说完啊……”紫星藏月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准备抽出钥匙下车的我说。 近在咫尺的医院让我的忍耐度直线下滑,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这一次我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火气了。 “下次再说好不好!” 我竟然把自己的内心深处的话吼了出来,几乎瞬间我就感到后悔。紫星藏月并不是普通人,就算他现在在我面前表现得再温和,他也始终是那个有着“魔王”之名的人形凶器啊。 如果我有足够的理智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对他表现得这么无理的。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对我粗鲁的吼声,紫星藏月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愣了愣,然后垂下眼帘。他表现出来的这种示弱的沉默,莫名地让我的心脏有些揪紧。 不,这个家伙根本就不可能伤心的!我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我努力呼吸了一下,然后迅速整理好了心情。现在可不是我可以轻松胡思乱想的时候,要知道,我马上要去见那个人……那个纯白的恶魔。 我带着紫星藏月沉默地走进了医院。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引来了空荡的回音。我要见的人就在走廊的最尽头,那间少有人经过的隔离病房里。尽管早就有准备,可是透过隔离病房的玻璃见到纯的那一刻,我还是觉得心脏停顿了一拍。 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还有白色的病床。纯穿着白色的睡衣陷在病床里,就像是快要被那刺眼的白色吞没了一般。而在他的病床四周围着透明塑料隔离罩,一个红头发的少年正捧着一本书,对着他细细地说着什么。 就像早就料到我的到来一般,纯微笑着从那个红发少年身上将视线移开,对着我淡淡地笑了笑。紧接着,他侧过头,对着红发少年轻声说了些什么,那个男生就哗的一下站起来,随后夹着书朝着门走来。 我和藏月走进病房,与红发少年擦肩而过的瞬间,一种微妙的触觉让我往对方的脸上瞥了一眼。再看清楚了那个红发少年的相貌之后,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里那声惊讶的低呼。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亲眼看见,纯将他赖以为生的生命之花的花瓣从他的身体里拉扯出来…… 记忆瞬间回到十五天前,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异常明媚…… “纯……竟然有人叫这个名字啊?” 从背包里拿出引魂师的手册,我的视线在那个新出现的名字上面停留了一会儿。在那个名字的旁边,是一张纤细而苍白的脸,然后在医院的隔离病房外抬头看到了他的本人。 也许因为被病魔折磨了太久,他的外貌看上去比手册上显示的年龄要小上许多,眼神却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阴郁得看不出任何神采。 “还很年轻呢。”看着那个跟唐霜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可以也仅此而已了。 我是引魂师,而引魂师是没有怜悯的,就是这个叫纯的男生只是个婴儿,我也不能因为同情而放过他。所以,当规定的时间到来之时,我要如以往一样,按部就班地取走他身体里的灵魂。看到他病弱的样子,我想这或许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我悄无声息地推开病房的门。没有人看见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总是能隐身,这或许也是引魂师的能力之一吧。 我走到他的病床,突然,震惊地看到本应因为衰竭而昏迷不醒的任务目标正神志清明地坐在床上盯着我!他看见了我,这其实很正常。只有将死的人才能够看到引魂师,但是他难道不怕我? 更奇怪的事接着发生,床边的红头发的男生在我进入病房之后,像是暴怒的护卫犬一样,对我发出了咆哮:“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只是我弟弟的病房!” 他也能看到我? 我疑惑地看着兄弟俩,突然想到了那个我曾听别的引魂师说起的故事:这个世界上有玩偶。 红发的男生漂亮得好像一个娃娃,精美易碎,不似真人。 他,是玩偶吗? 面前这个红发少年恐怕就是纯的玩偶吧,所以才可以看到我。既然是玩偶,就不需要再考虑我的身份了,这样想着我不再理他。反正,当主人死亡之后,玩偶的使命也会随之终结吧。比起气势汹汹的玩偶,反倒是我的目标,那个叫做纯的少年更加让我在意。 我没有理会那个红发少年的怒吼,皱着眉看着病床上的少年。 比起照片上的影像,现实中的纯甚至更加虚弱和苍白,他的脸非常消瘦,明明是处于花季的年纪,脸颊却已经因为病痛而微微凹陷下去。他的眼睛异常明亮,那是一种照片无法传递的明亮感觉。那是一双执拗的、执着的眼睛。 可是,无论怎样的执着,在死亡的面前,终究是无用的。我苦涩地想着,似乎因此而感到了另一种悲伤。 摇摇头甩开无用的联想,我迈开步子,试图靠近纯的病床。但是下一秒,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火焰燃烧似的红色——那名玩偶愤怒地站在我的面前,死死地瞪着我。我想,如果不是我现在的外形是一个柔弱的少女的话,恐怕这个称为纯“弟弟”的男生已经把我一拳揍出去了。 “我只是来执行任务的。”就算曾经因为对方与唐霜相似的年纪而叹息过,被一个玩偶阻止了任务的执行,我还是会感到厌烦的。 我抿了抿唇,对着那个男生不耐烦地说:“拜托你就不要在企图阻止了,没有用的。” “你这个家伙究竟在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 “哥哥,让开吧。”红发少年的咆哮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纯就开口打断了他。 “纯……” “我想要和她谈谈。”纯对着那个身份为他哥哥的玩偶微微笑了起来,红发少年的脸上瞬间浮现了仿佛被鱼刺卡到一样的表情。看得出他并不情愿,但是他最后 还是从我的面前让开了。 而我即使是背对着他,也可以感到那种警惕的视线牢牢地锁在我的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 “你是引魂师吗?” 我来到纯的床边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少年平静地开口。他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被人一语道破身份的事并不常见,不过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我握紧了手中的引魂师手册,对上了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 “也有人叫我们死神,或者是引路人。”我说,对着他伸出手,“不过还是很开心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我的身份。纯,我是来带你走的。” “喂喂……”身后传来了那个红发少年暴怒的声音,不过,纯显然并没有受到影响。 纯对着我微微地笑了起来,继续说:“我当然知道你的真正身份。所以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急,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你要和我说几句话?”我不明白这个将死的人有什么话对我说,更不明白的还有——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在等我呢?不是我来找他,而是他让我找到了他! 他笑了,好像看穿了我一样,低声对我说:“和我做一个交易吧。听说过玩偶吗?如果你听说过的,应该知道玩偶身体里的生命之花能够让将死的人续命七夜吧。” “你在说什么?”我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惘。 然后,他的笑容像烙印一样印进了我的身体,他的话更是。 “我在你的手册上,你可以改变我的命运。同样,我知道你的妹妹也已经在引魂师手册上了,只不过她不在你的手册上而已,无法收你的控制,对吧?”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我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带走他生命的引魂师,而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仿佛他可以完全掌控我一样。 而事实也是如此,他短短的几句话,就像是石头一样狠狠地砸中了我内心最隐秘的地方,让我失去一切骄傲,只能愣愣的盯着他,看着他的嘴唇将毒药一样的句子继续说出来:“唐霜,你的妹妹,我知道她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和我一样,对吗?” 这是事实,早上我才接到妈妈的电话,这是让我痛不欲生,却无法改变的事实。无数次我渴望着唐霜的名字能出现在我的手册上,这样就算要我死我也会就她,但她没有,没有! “而她之所以就要死了,都是因为你,对吗?因为你两年前……” “住口!你怎么知道?”我粗鲁地对他吼,他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明显了。 “你知道吗?我有办法让你的妹妹活久一点哦,因为我可以给你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唐霜将有七夜的时间,而你只要找到更多的花瓣,七夜将会变成十四夜,十四夜变成二十一夜……” 他的话就像毒药,我明明知道他在说这多么可怕的事情,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聆听。 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玩偶、玩偶师,还有那种神奇的能够让人死而复生的花朵。 其实,就算没有人告诉我那神秘的一切,我也知道我内心的某个地方,会动摇。现在的我会因为任何理由动摇,只要那个理由能让唐霜活下去! 察觉到这一点,我恼羞成怒地握住纯的手腕,然后严厉地喝止了他:“告诉我,你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要闭嘴的人是你吧!你究竟想对我的弟弟做什么!”下一秒,我的手被狠狠地扯离了纯,红发的男生就像是护崽的母兽一样警惕地站到了我和纯的中间。而纯就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似的,在男生的背后探出头啦:“引魂师小姐,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的妹妹一次机会。” 也许是那种平静的眼神,又或许是他淡定的态度,鬼使神差地,我竟然对着他不服气地说:“好啊,那么你现在就给我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啊!给我啊!” 一瞬间,纯的眼底闪过了一抹痛苦,我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再次笑起来,眼中仿佛有泪水。 “好啊。” 接着,他便伸出手,握住了红发男生的手,低声呼唤:“哥哥……盛花……” “纯,你是不是不舒服?”叫盛花的男孩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转过身去,担心的看向纯,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似乎是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 然后,面对盛花的关心,纯呆了呆,垂下眼帘:“我……会好的。哥哥你也会很好的。”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么现在,我命令你,我的玩偶盛花……将你的生命之花献给我!” 盛花疑惑地看着纯,仿佛又雾气升起蒙住了他的脸。他僵硬地开口问:“你在说什么。什么玩偶?我是你的哥……哥……” 雾气越来越大,几乎同时,盛花脸上那属于人类的鲜活渐渐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真正玩偶一样的僵硬。 最终,他没能说完那句话,却说了这样一句:“遵命,我的主人。” 我听见了他顺从的声音。随后,盛花伸手将自己的生命之花的花瓣从胸膛中取了出来——原来那片花瓣,就是他的心脏。 …… 恍惚之间,那已经是十五天前发生的事了。 那一天,我接受了纯的交易,违反了引魂师的规则。 然后八天前,无奈的我再一次找到纯,他就跟第一次看到我时一样,等着我。仿佛早就知道,我会再次找他。 然后,他告诉了我紫星藏月的名字,然后……就有了现在的我再次站在他病房外, “喂,小子,你看什么看!”紫星藏月有些粗鲁的声音骤然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猛然扭过了头,正撞上了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他变得更瘦了、更虚弱了,没有任何血色的皮肤甚至有些微微发青,而被子下伸出来向我招手的那只手也像是已经干枯的树枝,细瘦而脆弱,仿佛稍微用一点力就可以轻易折断一样。如果说他的身上好有什么东西拥有生机的话,那么就只剩下那双执拗而执着的眼睛了。 我摇摇头,希望自己能够稍微清醒一点。 “为什么盛花还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大步来到纯的病床边,顾不及礼貌什么的,将疯狂的母兽一样向他追问盛花的事情。 纯的瞳孔因为我的问话而稍微张大了一下,旋即他的脸上就露出而了一抹苦笑,对我说:“这不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你想要做的,不就是让那个叫重楼的玩偶更盛花一样复活吗?” 在完整地分析完纯短短的回话后,并且弄清楚了他所表达的意思后,我陷入了极度的惊讶。惊讶之后,我甚至有些微微恶心起来。心脏像被人疯狂敲击的大鼓一样在胸腔内部咚咚乱响着,因为太紧张,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继续与纯交谈下去。 “你真的知道很多,”凝视着纯没有血色的脸颊,说话的同时我也稍微平静了一点,“那么,告诉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死去的玩偶复活?” 纯用细弱的仿佛竹枝一样的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然后装模作样地说:“竟然问得这么直接,果然是高傲的引魂师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枕头的后面摸索。最后,他从枕头后面拿出了一个花纹精美到了极点的彩蛋。 “这是……”我盯着他掌心的彩蛋发出了疑问。 “每一个玩偶的秘密都是一个彩蛋,而重楼的就在这里。”他忽然伸出手,抓紧我的手腕,然后将我的手拉向他,“让玩偶重楼复活的方法,就在这个彩蛋里。” 说完,我的掌心一沉,那个彩蛋已经被放进了我的手中。 “用指甲敲击蛋壳七下,然后翻过来再敲七下,当蛋壳出现龟裂的纹路之后,再剥开蛋壳……” 在纯的指导下,我小心地敲开了彩蛋的第一层蛋壳。 一抹金色的光芒从龟裂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当我将蛋壳完全剥开的时候,另外一个更小的彩蛋滚入了我的手心。同时,如同玻璃风铃相互碰撞的清脆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响了起来,金色的光点在空气中缓慢地漂浮着,然后渐渐凝聚成为一团蝴蝶形状的光斑。金色的微光就像是呼吸似的起伏着,蝴蝶在空中慢悠悠地扇动着翅膀。它飞过的地方,留下来了一道微弱的轨迹。 最后,那些轨迹形成了一行完整的文字—— 用花田的灰烬为你引路。 “用花田的灰烬为你引路?”我下意识地念出了那行渐渐消失的字样,陷入了疑惑中。 突然,耳边传来了纯尖锐的叫声:“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告诉你,我不准你这样看我!” 他是那样地失控,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白色恶魔该有的样子。 我诧异地朝他望去,发现他正声嘶力竭的咆哮着,而咆哮的对象竟然是紫星藏月。 紫星藏月一直没有说话,像往常一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明白纯咆哮的原因,只看到紫星藏月静静地看着因为过度激动而不得不捂着胸口拼命喘气的纯,许久才接话:“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悲而已。” “可悲?”那个瘦弱到极点的男生突然坐直了,费力地从喉咙中挤出了沙哑的反问,“我可悲?哈哈,你说我可悲?你有那个资格对我说可悲吗?我在可悲,会有你可悲吗?紫星藏月,你不过是那个人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你算什么东西……” 纯的脸上浮现出了嘲讽似的冷笑,而紫星藏月只是一如既往地冷冷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任何话语一样。 而我,我只能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说这些奇怪的话,不过,现在的我并没有心思去研究这两个人的对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于我来说,当务之急是弄明白、金色蝴蝶留下来的信息。 转过身,我不耐烦地打断纯,追问:“纯,‘用花田的灰烬为你引路’究竟是什么意思?” 纯看着我,嘴角的笑容溢满了恶意:“你为什么不问你旁边的这个人,紫星藏月,比起我来,他应该更清楚什么是‘花田的灰烬’。” “紫星藏月?”我扭过头望向他,看到他澄澈的眼睛不知道聚焦到了何处。过了许久他才转向我,神情冰冷地对我说:“花田,就是生命之花盛开的地方……” “就是生命之花盛开的地方?”我忍不住激动地打断他的话,“就是生命之花盛开的地方,难道那里是开满了生命之花的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如果我早就知道就不用猎杀玩偶了,早知道就……” 紫星藏月看了看我,开口将我刚刚萌生的希望之花狠狠地扑灭。 “两年前,花田就被人放火烧毁了,而生命之花需要两年零二十一夜的时间进行轮回,现在还没有到生命之花重新绽放的时候。不然,我也不需要去猎杀玩偶了。要是花田一切如初的话,直接找螃蟹那家伙要一朵就可以了……” “你指的螃蟹是?”我忍不住疑惑问。 紫星藏月嘴里的螃蟹,该不会是…… “你们应该是叫他摩杰吧。就是那个带着礼貌、很喜欢笑的家伙。” 紫星藏月十分冷静地肯定了我的猜测。“蜜桃螃蟹”的店长摩杰,竟然是紫星藏月的朋友?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应该惊讶的不是摩杰是紫星藏月的朋友这件事,而是,紫星藏月竟然会有朋友?一时间,我连话都说不出。 我发现,关于紫星藏月,我真的有好多的事情不明白,甚至就连玩偶,我也有很多的事情完全搞不懂。什么花田,什么两年零二十一夜的轮回…… 在今天以前,我完全不知道这些。紫星藏月并没有注意我的窘迫,他甚至都没有看着我,而是将视线凝聚在空气中的某一点,滔滔不绝地继续就对我述说着关于花田的信息:“花田的灰烬,就是两年前被人放火烧毁的花田所留下来的灰烬,那些花朵的灰烬……” “那些灰烬现在被人储存在引魂师的圣殿里。要拯救重楼,第一步就是要找到那些灰烬,有了灰烬你们才能去神圣的花田。”纯忽然接过了话头,对着我说。 “引魂师的圣殿?你是说,我们必须到引魂师的圣殿去?”我难以置信地低声惊叫起来。 这怎么可能……我和紫星藏月现在可是正在被引魂师们追杀,就连普通的引魂师我们都要避开,现在纯竟然告诉我们,想要拯救重楼,我们就必须到引魂师的圣殿去? 只是想一想,我都觉得自己紧张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不用想,不,根本不需要想,若我们真的去闯引魂师的圣殿,恐怕还没有摸到花田的灰烬,就已经被引魂师们消灭了吧…… “应该还有其他的方法吧?纯,你知道这么多不该你知道的秘密,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其他得到花田的灰烬的方法……” 就在我想要追问下去的时候,紫星藏月忽然绷紧了身子。他警惕地望向窗外,然后皱紧了眉头。 已经被追杀了这么久,就算是我也可以感受到空气中忽然传来的危险气息。像紫星藏月这样的家伙,应该可以感受得更明显吧。看着紫星藏月绷得紧紧的背脊和忽然之间紧握的拳头,我知道是追杀我们的引魂师们又来了。 “我们走。” 紫星藏月以警惕的状态抓紧了我的手,发出了简短的命令。随后,他就用力拖着我朝着医院外面跑去。 手腕因为紫星藏月过分用力的紧握而隐隐作痛,可是我没有在意,而是竭尽所能地企图追上他的步伐,心中莫名地在这种危机关头感到了安全。 此时,纯的声音毫无缘由地在我身后响起,显得空洞而可怕。 “记得要快点儿哦!我听说九天之后玩偶的灵魂就会落入坟墓,无法再被找到……无法……” 无法…… 无论多危险的野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以惊人的速度进行躲避,尽管在有些人的眼里,不经斗争便逃跑多少是一件有些懦弱的事,可是真正的大自然中,所有的动物都懂得,尽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斗争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身的力量,然后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去。 当然,这一点,大部分生存条件优越的人类是不知道的。 可是,紫星藏月却知道,他就好像是一只天生的野兽。这让他不同,也让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跟着他奔跑,胡思乱想的我,突然在离开房间的瞬间,为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留住了视线。 红色……那个熟悉的红色,燃烧如火,火下面是白瓷一样完美的脸,那是属于盛花的颜色!红色在我破门而出的瞬间,飞快地从门后避开。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盛花会那么恰好地出现在门口?难道他一直都躲在门外,偷听我们讲话吗?可是。盛花是一个玩偶啊。被复活的玩偶,难道不应该跟以前一样,对自己身为玩偶的身份一无所知,安心地陪在自己主人身边吗? 忽然间,我明白了我会因为他闪走的身影而疑惑、受惊的原因。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我咬紧了嘴唇,一个声音在身体里对我不断地说:他知道,他知道! 复活的玩偶应该是没有记忆的。看上去,盛花也似乎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了。之前,我们在窗外里见到房间里他们两人的互动,一直很融洽,没有疑点。盛花和纯就和之前一样,按照设定,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弟,他们也完全地演绎着他们的身份赋予他们的剧情…… 直到刚才,他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我回过头,望着盛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暂时将他从脑海中抛开。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我可是在被追杀中。 我一边奔跑,一边从口袋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汽车钥匙,然后就朝着我们之前所驾驶的那辆车跑去。然而,紧接着我的手就被人粗暴地拉住了。 “藏月,你干什么?”我回过头,准备斥责这个阻止我的家伙,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紫星藏月戒备的表情。 他死死地盯着汽车,缓慢地拉着我无声地后退去。 “有东西在那辆车里。”他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我才发现我的里竟然有一团不自然的阴影。 假如不仔细看的话,我会很自然地将其视为车子内部的影子,可是被提醒之后,我发现那团影子有些不自然的形态,好像野兽。就好像我的想法通过某种特殊渠道输给了紫星藏月,在我这么像的时候,藏月小声地开口对我说:“那是引魂师的灵兽,不过现在是白天,所以它们只能以这种状态出现在现实的世界里。” “灵兽?” “是啊,而且我没看错的话,这两天,就是这只灵兽在不停地追踪我们呢……”紫星藏月话尾的语调诡异地转为低沉,我转过头,正好捕捉到了他眼角的冰冷。 “原来如此,难怪我会觉得眼熟,好像见过他。”我干巴巴地说。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处于战斗状态的紫星藏月了,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是让我觉得不自在。 “马上就会好的。”也许是我的话让紫星藏月误会了什么,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停下了脚步。接着,他缓慢地抬起了手。站在他的身边,我可以看到他手边的空气开始渐渐变得扭曲,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融化了似的,在那一瞬间远处的景物和近处的颜色模糊了边界。 然后我猛地扯进了一个炙热的胸膛,在被合理地妥善地保护起来之后,我感受到了从紫星藏月身体里发出的强大攻击力。 就是闭着眼睛,我的视网膜依然可以接收到灼目的血红光斑,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再然后,是仿佛让我后背燃烧起来的热浪。 空气中充满了橡胶的臭油和汽油燃烧时的刺鼻气味,此外还有粗糙的灰尘,沙沙地打在手臂的皮肤上。在理智上,我知道爆炸实际上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可是被紧 可是被紧紧地按在紫星藏月的怀里,我觉得时间仿佛有一世纪那么长。 当紫星藏月最终放开我,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医院的停车坪上只有一团不断燃烧的巨大火球了。 “你、你把车给炸了?”我惊恐地看着依然在噼噼啪啪作响的车或者说,车的残骸,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一句废话。 “是啊,炸了。”紫星藏月倒是挺坦然的。他扶住了我的肩膀,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他刚才究竟做了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看着紫星藏月,再看看已经渐渐变成黑色的钢骨的汽车残骸,我忽然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果然,我身边的这个家伙,是一个“魔王”啊! “还能怎么办啊?”紫星藏月挠了挠后脑勺,奇怪地望着我,说,“当然是去引魂师的圣殿,把花田的灰烬抢过来啊。” 面对紫星藏月平静的回答,一时间,我唯一可以做出的举动,只有沉默。 “喂喂,你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啊?”我的沉默让紫星藏月显得更加疑惑了,“你不是要让那个叫重楼的玩偶复活吗?” “当然!不过那里那么危险,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怕?”我有些冲动地脱口而出,然而话一说出口,我就忍不住后悔了。因为紫星藏月再次向我咧开了嘴,露出了尖尖的牙齿——又是那么经典的好像要吃东西的动作。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有点想要抓着头发呐喊! “那个你这是在关心我?”耳边传来了紫星藏月大大咧咧的问话。 这种完全不合时宜也不合他表情的话让我的血液迅速涌上了脸,窘迫的感觉让我只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啊!而且而且,配合着后面他的问句,好像我是真的在关心着这个叫紫星藏月的家伙一样! 我不愿意承认,可是我知道,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确实什么都没有想,心中唯一的情感,只有对紫星藏月的担忧和关心。 真的好奇怪,为什么我会关心紫星藏月?我们两个,不是简单的契约关系吗? 我的脑子就像是浆糊一样,被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搅得乱七八糟,几乎没有正常地回答紫星藏月的问题。 而在我在纠结中烦恼得不可自拔的时候,紫星藏月的指甲上开始跳跃起了红色的电流。 在空气中逐渐裂开的红色裂缝说明紫星藏月再一次开启了前往他的世界的通道。不过现在的我可没有办法去讨论喜不喜欢他的世界的问题,毕竟,用爆炸炸死了一只引魂师的灵兽,如果再不快点逃跑的话,恐怕下场会很惨。 跨入裂缝的瞬间,光线忽然变得暗淡,声音被隔绝到了另外的世界,然后慢慢地变得细微,最后消失不见。 随着空间裂缝的愈合,整个世界开始变得昏暗和安静。我眨了眨眼睛,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了,可我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没有颜色的世界——如果单单是这样的描述,似乎算不上什么可怕。可是,只有真的进入到这个世界,才会切身体会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颜色的缺失。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过于鲜明的色彩,就像我已经形容过很多次的那样,这个世界与其说是没有色彩,不如说是没有界限,因为你所能看到的一切都被一种黏稠的灰色所掩盖和填满了。 没有色彩,没有光线,没有方向,只能依稀看见那些灰色如同活物一样漫无目的地缓慢移动着。 灰色的空间就像是记忆中的一样讨厌。我垂下眼睛,不去看那些扭动的灰色,而是将视线聚集到了紫星藏月拉着我的那只手上面。 然后,我就忍不住开口抱怨起来:“这个地方真的好丑哦” 然而这一次,紫星藏月竟然回应了我一句:“那么,你觉得它应该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它应该有蓝色的天”穿行在紫星藏月的世界里,我忍不住随口说起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想象,“最好还有草地,要非常柔软,像是绿色的大毯子的那种。草地上应该有零星的野花,粉红色的或者黄色的,那种如同铃铛一样的小花就可以了,那样看上去,应该就像是草地里散落的星星一样” 紫星藏月一直背脊挺直地在我前面走着,面对我那些近乎胡言乱语的言论,他没有发出任何反驳的声音,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我却莫名地觉得他应该一直都在聆听着我的话。这种自信究竟从何而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现在,我对名为“紫星藏月”的这个人都不太了解。 他的温柔,他的冷酷,他的强大,他的脆弱与他接触的短短的一段时间,这个人的多样性已经让我陷入了困惑之中。我完全无法像以前那样,用一个确切的词语来描述他或形容他。同样,我也完全没有办法把我所知道的这个紫星藏月向别人解释清楚。 唯一清楚的一点,只有无论是在什么样的世界里,紫星藏月都会牢牢地握着我的手,带领我向出口走去。 2、第六夜前 代表出口的白色微光渐渐地在路径的远处渗透出来,这让我多少有些松了一口气。 皇后街5号,摩羯座大厦? 跨出紫星藏月的世界之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间灰色的房间。从表面上看,这里跟普通居民楼差不多,甚至连满是灰尘的楼梯扶手都那么相像。 唯一不同的,恐怕只有我面前的这扇房门了。那扇门的外形与普通居民楼里常见的防盗门差不太多,可是,在理应有锁具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奇怪形状的复杂花纹。那是一个精美万分,如同福州一样的繁复花纹。很难看出来那究竟是印的,又或者只是画在门板上的。 我忍不住再三地打量那个花纹。如果是普通人来看,应该只能看到一笔一笔精心描绘的花纹吧。可是作为引魂师,我却总觉得有一种特别的力量正在沿着花纹所组成的特殊轨道运行着。 “这里是” 我戒备地看着房门,刚想开口询问,紫星藏月就已经毫不在乎地走上前去,将手贴上了那个看上去就很可疑的花纹上。 “这里是螃蟹那家伙的图书馆啦!任何超人类呃,就是玩偶、引魂师什么的,都可以通过掌纹进入到这里。”也许是看到我惊讶的目光,紫星藏月对我解释起来。在他说话的同时,那扇门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我好奇地跟着紫星藏月进入了房间。几乎完全被书籍堆满的空间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声低呼,这里头除了书,还是书,到处都是输。你能够看到的所有地方都被堆积如山的书籍占据了。那么多书堆积在一起,几乎要让人觉得这个环境狭小到不舒服起来。不过,紫星藏月好像并不在乎这些,他自如地在迷宫似得书架中穿梭,熟门熟路的样子,好想他经常来这儿。时不时的,他还拿下一本书,随便翻阅一下又放回去,我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内心的疑虑越来越多。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终于,当紫星藏月第一百零一次取下一本书又放回去时,我忍不住开口问。 “螃蟹那家伙,已经多久没有真理过这里啦”然而,迎接我的只有紫星藏月的自言自语。只见他皱着眉头,停下脚步,突然十分烦躁的对空无一人的书架大吼了一句:我的耐心不多,不想让我烧了这里的话,就乖乖地自己滚出来。“ 紫星藏月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看着他对没人的地方大吼大叫,真正想尖叫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可是,就在我以为紫星藏月已经疯狂的时候,我身边的书架突然发出了可疑的咯吱声,抬起头,我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灰扑扑的东西笔直的掉下来。 然后,我的额头便被重重的砸了一下。从我身上扑扑落下砸在地上的古老书籍,让地上腾起层层灰尘,引得我不由自主的大声咳嗽起来。 过了好久,我才揉着满是眼泪的眼睛,看着紫星藏月从地上捡起了那本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散架的书。 “咳咳这是什么啊?” 我好奇地凑到紫星藏月的身旁,看着他手中的书。黄色书页上歪歪扭扭的几个手写大字,让我心跳瞬间开始加快— “引魂师圣殿.空之城堡”。 在那几个字旁边,是一幅描绘得异常精细的地图。 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带我来到这里了。他是来找这幅地图的!他打算去闯引魂师圣殿,他刚才不是开玩笑! “真是的,为什么连这里的书都磨磨蹭蹭的了,现在谁的魔法都不好使了吗?”紫星藏月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震惊,他不耐烦的在地图上扫了几眼,随后就将那软得如同布料一样的陈旧纸张放到口袋里。转过头来,他对着傻笑的我眨了下眼睛,随后用力拍了拍我的头,低声说“:地图找到了,走啊。”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握住紫星藏月的手腕。他停住了脚步,看着我的视线中多了一些困惑和烦躁“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个”我嗫盱着,不知道如何把我的心情传达给他才好,“那个,你真的要去空之城堡?” “不是啊!”紫星藏月迅速的回答。 否定回答让我像个缺氧似地身体瞬间重新获得了呼吸,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了。 结果他继续对我说“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补给,要准备好东西,才能过去大开杀戒啊。” 紫星藏月一本正经地,用坦然的态度对我进行了补充说明。然后他的补充说明只能让我重新窒息。 什么叫做大开杀戒?那里不是别的地方,是引魂师的大本营啊! 平时遇到普通的引魂师就已经足够让人焦头烂额了,现在我面前的这位仁兄竟然告诉我,他要去引魂师的大本营大开杀戒?我是不是可以早点为他准备骨灰盒了啊? 我抓紧了紫星藏月的手腕,努力地在自己已经变得空白的大脑里搜寻能说服他的句子。 脚边出现了灰色的影子,我忍不住抬起头,然后才发现紫星藏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近了我。他由上而下地打量着我,纯黑的眼睛里堆满了狡黠的笑意。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家伙竟然是耍我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胸口就像是被扎了一样刺痛。他竟然在这种事情上开这种恶劣的玩笑!还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对方是紫星藏月这个大魔王,也会让人觉得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忍下气啊! “你到底在干什么!耍我真的很好玩吗?”我用力甩开了他的手,然后恼怒地说。 紫星藏月眨了眨眼睛。 “还蛮好玩的。”他面无表情地回答了我。 “好玩?你竟然真的敢说好玩?”火气像是真的可以燃烧一样噌噌地窜入了我的大脑,“你以为我真的很想理你吗?你这个甜食怪物!我只是受够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生气,我忍不住顺手拿起了一本书朝着面无表情的紫星藏月丢过去。 过去的。但是我真的没想到,紫星藏月竟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大部头的书在撞在他的额头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呃,我以为你可以躲开的。”火气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看着紫星藏月沉默地用头接住了大头部的书,被打傻一般呆在那里。 同时,我开始慢慢地向后挪动着步子 记得紫星藏月之前说这里是摩杰的图书馆,不知道下次当他来到这里看到一具无名女尸会不会觉得惊讶啊。 “你砸了我?”紫星藏月漆黑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背后忽然发冷。 “我说了,我以为你能躲开的!”我再次辩解起来,这一次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唔,很久以前,有一只狼宝宝,它一生下来就不吃肉,只吃素,狼爸爸和狼妈妈都很担心它。结果有一天,狼爸爸和狼妈妈看见狼宝宝追一只兔子,它们顿时就感到很欣慰。然后它们就听到,狼宝宝抓住兔子说:‘把胡萝卜交出来’” 拜托,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虽然大致能够理解紫星藏月在说什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突如其来的冷笑话只会让我觉得更恐慌好不好! “其实我想说,就算是吃素的狼宝宝也很记仇。更何况”紫星藏月对我咧开了嘴,尖尖的牙齿仿佛闪着光,冷冷地继续说,“我不是吃素的。” 原来是这样!啊!老天,这样的冷笑话还不如听不懂为好!我悲剧的想。 说着,他突然伸手拨开了他脚边的几本书,从书堆的最底层捞出了一本黑乎乎的布满蜘蛛网的旧书。 “哇你难道就不能有我砸你的那本书砸回来吗?”看到那本书垂下来的书页上沾着的不明黑色物体,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手忙脚乱地朝着后面跑去。 于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们居然很没品位地像个小孩子一般在古旧的图书馆里你追我赶,玩起了报复游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一边苦恼地想,一边放声大叫:“不要追了啊,我真的是不小心” 而他在我身后追着,声音完全是狼一样的:“你跑不掉了,跑不掉!” 我不明白 追逐中,我真的不明白。我好像忘记了这个总是没有表情,有些凶狠的男生是以“魔王”为名的神秘少年。我也好像忘记了,我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其实仅仅只是一份不得不签订的协议 终于,那本满是灰尘的书没有砸到我身上,虽然紫星藏月一直以一种莫名的执著在书架之间追捕着我。我在奔跑中被一堆厚厚的硬皮书绊倒在地,然后在惊叫中狼狈地跌倒在了书堆里。 这一次,我没有之前那几次一样,及时的爬起来逃脱,因为还没有等我起身,紫星藏月已经追上了我。 他用力地抓住了我,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大笑:“拜托,藏月,我投降了,真的投降了。” 说不清是因为躲避紫星藏月还是因为大声的欢笑,我几乎要喘不上来气,只能勉强地转过身,对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英俊的脸连声求饶。 紫星藏月的眼睛在这一刻就像是孩子一般纯净而明亮,面对我的求饶,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更近的凑了过来。 我努力想要躲避他,可是却因为重心不稳而倒在书堆之上,本以为这样会让这场追逐画下句号,没有想到紫星藏月却不依不饶地靠了过来,哪怕这样的结果是他也会跌入书堆。 他用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凝视着我,目光清澈如水晶。我们靠得那样近,近到我几乎能用嘴唇去接触他的眼睛,而当你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你才会惊讶地发现,这个有着“魔王”外号的男生,竟然还残留着孩子似的纯真。 好奇怪,无论是从体格上还是从能力上来看,紫星藏月都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要畏惧的存在,可我看着他的眼睛,就是无法去害怕、去拒绝。 渐渐地,我停下了笑声,因为我们已经近到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了。 “藏月,藏月”我轻轻地,无意义地重复他的名字。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紫星藏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 我呆滞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回应。身体上迅速升高的温度让我此时此刻才发现,他的身体覆盖在我的身体之上,我们紧紧地贴着彼此,根本没有缝隙。他的胸膛贴着我的,我的胸膛还有腰肢都在他的力量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他的腿那么长,能够轻易与我纠缠在一起。在混乱不堪的书堆里,我们纠缠的姿势更加的混乱不堪。 “我”我全身热到无法呼吸。 “你笑起来,很好看。” 下一秒,我的嘴唇被轻轻的碰触了。 感觉到嘴唇上传来的温度,我才忽然发现我竟然和紫星藏月接吻! 惊讶,苦闷,犹豫各种心情复杂的交织在一起,然后再过热的心脏里膨胀开来,昏昏沉沉的感觉中,我回应了他的吻。 一双温和的双眼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撕裂画面从脑海中跳出来的。 影沙! 在离开“蜜桃螃蟹”时,从裂缝中瞥见的那张苍白面孔一瞬间变得异常清晰起来。厌恶的感觉洪水般将我瞬间打倒,我不由自主地一把推开藏月,然后捂着嘴坐了起来。 紫星藏月呆呆的坐在旁边看着我,像是受伤的动物一样瞪大了眼睛。他好像并不是很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推开他,但是也没有说话。在发现我看他时,他迷惑的眨了眨眼睛。那种仿佛恋爱般的情绪再次不受控制地从我胸口涌了出来。 希望我刚才的举动没有伤害到他……我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但是紧接着,另外一个声音就在脑海里斥责起我来。 唐果!唐果!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你还想着会不会伤害到这个男人?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那么影沙对你而言算什么? 算什么?那种厌恶的感觉不是对藏月,而是对我自己,这一刻我的大脑从未有过的清晰。 忽然之间涌上来的厌恶情绪让我有些无措的避开了紫星藏月的视线,然后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可是,就在我因为纠结而不知所措的时候,紫星藏月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尴尬,他十分坦然地伸出手,然后一把抓紧了我的手臂,让我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我再次一头撞入了那双澄澈的眼睛中,那双眼镜就像是最无瑕的黑曜石,那么纯粹,那么美好,似乎一不注意我就会被吸到他的眼镜里去一样。 我的心再一次在我的胸腔里怦怦狂跳起来。 “你……”紫星藏月迟疑的看着我,然后张开了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一种巨大的恐慌让我不由自主地打断了他:“我好饿……” 天哪,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当那句白痴到了极点的话从我空白的大脑顺着嘴角溜出来时,我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脸像发烧似的变得滚烫起来。 我想这个世界恐怕没有什么人会比现在的我更加愚蠢了吧!在背叛男友和另一个男生接吻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好饿”? 可不可以让时间倒流,然后我重新来过…… 可是,紫星藏月的眼睛倏然间变得明亮起来,他并没有在意我的白痴回答,而是十分认真地询问我:“你饿了?”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就算把我的嘴巴撕开,恐怕我也没有办法对着那样的一双坦诚认真的眼睛说出“不好意思,刚才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我一点儿都不饿”的话来吧。 于是,我拼命地在嘴角挤出了一个生硬的微笑,然后强撑着保持冷静,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说:“嗯,我有点儿饿了,你呢?” 紫星藏月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然后点了点头:“原来你也饿了吗?那么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好了。” 我发现自己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下一秒,从手腕除处传来了温暖的触感,我诧异的看着紫星藏月……为什么这个家伙,会自然而然地一把牵住我的手啊。 牵手并不代表什么,但当我意识到牵手的对象是这个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的时候,手腕处传来的热量就像是忽然放大了一样变得明显了起来。明明都已经不在紫星藏月的“世界”里了,为什么他还是会这样用力地牵起我的手? 是习惯了,还是我就是他的…… 可恶,糖果!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你要脸红,为什么你的心跳要这么快? 在心里拼命地斥责自己的同时,我却不得不承认,被人牵住手的感觉很不错,特别是他。 因为两年前的那件事情,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排斥别人的接触,连影沙都不能靠近我,原本以为我也许会这样孤零零地一直一个人走下去,结果没有想到,两年后的某一天,我会莫名地接受一个看上去很可怕、没有任何表情的男生牵住我的手。 明明,就连影沙都没有办法让我感到安心,为什么紫星藏月…… “唐果,你不是饿了吗?要不要去那里吃东西?” 紫星藏月的声音骤然响起,我猛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片混乱中跟着紫星藏月离开了摩杰的图书馆,来到了街道 带着汽车尾气的浑浊的空气化为炙热的风吹过人的脸颊,人们的说话声似乎也被空气中的热量融化了,然后变成了一阵嗡嗡作响的声音的洪流嘲我扑来。 无数人行色匆匆地在我面前来来去去,女人们的高跟鞋在水泥地板上翘楚铿锵的蹬蹬声,男人们穿着黑色或者灰色的西装快步在街道上走着。看着面前车水马龙的街道,我一时间几乎愣住了。 “唐果?” 紫星藏月有些疑惑地看向我,我这才会过神来,对着他笑了笑,说:“你想要去哪里吃?” 其实我并没有注意他之前究竟是指的哪里,不过现在的我,严格说起来并不饿。与其说我现在想吃东西,不如说我只是觉得有些疲惫,想要找一个地方坐下来,静静地把自己大脑里那团乱起八糟的思绪整理清楚一些。 紫星藏月指了指街角的一家餐厅。我望过去,那里看上去似乎真的不错。 与周围喧闹的环境不同,那家餐厅虽然位于街角,茂密的植物墙却很好地将餐馆喧闹的人群隔离开来。 在由万年青和山茶花所围绕的小小的露天庭院里摆放着几张木质的座椅,带着厚厚的脚垫,还有绿色的布质阳伞。而餐馆窗子上的玻璃板上则流淌着小溪似的人工水流,虽然是人工的,可是也多少给人带来了一丝清凉。 真没有想到,紫星藏月竟然还蛮擅长找地方吃饭的呢,或许,这也是野兽直觉的一种? 我忍不住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感到有些好笑,然后就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对着紫星藏月点点头,说:“好。那么就去吃吧,看上去那家餐馆感觉还蛮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我似乎看见紫星藏月的眼睛闪了闪吗。竟管这位仁兄还是一脸冰霜,给人感觉一点到不高兴的样子,但是我还是觉得,他好像忽然之间高兴起来了。 难道就是因为我喜欢他选的地方,他就高兴了吗?忽然而来的想法,让我被他握住的手变得更热,好像快要融化了。 正如远看时给我的感觉一样,这家位于街角的小小餐厅有安静舒适的环境,以及非常美味的食物。 凉风阵阵的街道感觉上有点寒冷,但是我还是放弃了温暖的室内,有些固执地 拉着紫星藏月坐在了屋外。 大块石头拼出的地面有着斑驳的纹路,厚实的橡木椅子上面铺着软软的绒布。垫子边缘的地方已经被磨得旧旧的,露出了浅色的纹理,可是依然柔软。它们舒服的样子,就像是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和紫星藏月来坐一样。 太阳暖暖地照下来,就连空气都仿佛浮着一层浅浅的金色。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疲劳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远远地隔绝到了时光的另一头。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小小世界,有着微风吹过植物时叶片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骨瓷的茶具上面细小的可爱划痕,盛在杯子里的红茶随着微风缓缓氤氲开的玫瑰香味这样悠闲地坐在阳伞下,仿佛连灵魂都可以慢慢沉淀下来似的,让我疲惫不堪的灵魂也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温柔的餐馆老板有着长满皱纹的脸和睿智的眼睛,他微笑着给我们拿来菜单。菜单上是斜斜倾倒 的漂亮的英文花体。 在这样的环境中,一杯茶,一份刚好吃饱的晚餐,是最适合的,但是紫星藏月就像孩子气似的要破坏这宁静的气氛一样,固执地把里头所有的甜点都点上一份,看着餐馆主人微笑的脸,我的脸微微有些涨红。 我想阻止,但是看到紫星藏月研究菜单时严肃的表情,最终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在那一大串的甜品后面加上了一份小小的椰子烤蟹腿。 等到东西全部端上来,还没有吃,眼睛就已经饱了。吃过之后,更是觉得所有的食物都非常好吃啊! 紫星藏月显然对他的黑加仑意式奶酪蛋糕、牛奶巧克力樱桃慕斯,还有橙味法式薄冰异常满意。事实上,就连我闻着这混合着水果味道的奶油味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而就在我偷瞄他手里的甜点时,一直埋头大吃的紫星藏月忽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了我。 “干嘛”?突然地,我有些被抓到的紧张。 下一秒,银质长柄勺盛着一小块粉色的慕斯蛋糕,抵到了我的嘴唇边。 “给你吃。”紫星藏月面无表情,语气严肃地对我说。 我一下子愣住了,然后热浪便顺着脖子一路上攀上了我的脸颊。我看着紫星藏月漆黑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好意。 “不,不用了唔。” 还没来得及拒绝,突然塞入口中的蛋糕混合着樱桃利口酒和蛋糕柔软的芳香便打破了我的矜持。 细腻的奶油所特有的圆润口感好吃得仿佛连舌头都可以化掉。 这一秒,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能够变成文字的感觉似乎只有幸福。 幸福的波浪过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紫星藏月伸出大拇指朝向我。随后,我的嘴角掠过一抹温柔的热度,紫星藏月用手指抹掉了我嘴角不小心沾到的一小块奶油。我来不及去数那一刻我猝然加速的心跳频率到底有多少,就看到他伸出舌头,十分自然地将手指放入唇中,将原本在我唇边的奶油舔掉了。 “你,你,你”我仿佛可以听见自己大脑停止运转所发出的警报声,脸上腾地升起的温度让我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了?”面对我的疑问,紫星藏月向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看着他如同动物一样纯良坦然的目光,我僵硬了半晌,终于无力地耷拉下了肩膀,只能无声地苛责自己不老实的心脏。 “没什么。”我长长地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捞起一只被烤的微微泛黄的蟹腿掩饰般地放入嘴里。 椰汁和蛋白制成的炖羹有着非常爽滑的口感,配合着蟹腿新鲜的清甜味道,简直就像是餐馆主人不小心将上帝厨房里的某道餐点放到了我的餐桌上。我卡擦卡擦地嚼着已经烤得异常酥脆、如同酥皮一样的蟹壳,然后将目光投向天空,悸动的心情终于平缓下来。 明亮的夕阳已经渐渐滑入地平线,天空呈现出了紫色和蓝色的渐变色,在我和紫星藏月的头顶,几颗星星闪着温柔的微光。 “你在看什么?” 紫星藏月的声音诧异的响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他也学着我,仰头看着天空,只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在正浅浅地覆着一层疑惑。 我忍不住轻声地笑起来:“我只是在看星星传说中每个人死去的灵魂都会变成天空中的某颗星星。他们将一直在天空中,用自己微弱的光芒照耀那些被他们爱着的人。” 过了好久,空气里给我的只有沉默。 紫星藏月一直沉默地听着我的话,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我忍不住羞赧,我不敢抬头去看紫星藏月,只能用手揉揉自己的头发,低着头小声打趣地说:“啊,我只是有些胡言乱语,这个故事已经很老土了,你肯定觉得我很好笑吧。” “不。”紫星藏月很认真地摇摇头。 我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异常严肃的脸,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老土,我觉得很美,这个故事。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我没有听过故事。”紫星藏月凝视着天空,然后认真地说。 “什么啊连这个故事都没有听过。” 我承认没听过这个故事真的没什么,现在的我只是在找方法能含糊地嘟囔着糊弄过去,掩饰掉刚才的沉默。但是紧接着,我就注意到了紫星藏月话里的不对劲 “你没有听过故事?你的意思是任何故事?” 他点了点头,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 “拜托紫星藏月,你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你究竟是谁?”话说到最后,就连我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 紫星藏月对着我再次裂开了嘴,露出了自己尖尖的牙齿,又是那个很丑很凶的表情。然后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认真地开口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咳咳,嗯,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的狼爸爸和狼儿子”没有想到,紫星藏月在得到我的肯定之后,竟然又以那种古怪的一本正经的态度,说起了那个我之前就已经听过的故事。 “狼爸爸,狼妈妈还有狼儿子是幸福的一家。它们最喜欢在春天的时候自由追逐。狼爸爸喜欢吃小鹿,狼妈妈喜欢吃他孙,但是它们最喜欢吃的,还是冬天时候的驯鹿。驯鹿到了初冬的时候会变得非肥美,厚厚的脂肪一下子就可以滑到喉咙里。” “可是驯鹿一点都不好捕捉,到了冬天末期的时候,大家都会变得很饿很饿,这个时候狼爸爸和狼妈妈带着狼儿子,就只能拼命地啃雪下面已经枯萎的草皮,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就将雪含在嘴巴里,用体温将雪团化为水之后再吞下去” 听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叙述,我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刚才的紧张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我无力地用勺子刮着蟹腿上的肉,漫不经心地听着紫星藏月的那个故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著地想要跟我说这个故事,不过在这样的地方,没有别的娱乐方式,我和他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就这样听着他用那微微沙哑的低沉男声说狼的故事,似乎也不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 就这样,紫星藏月一直絮絮叨叨地说啊说啊,在那好听的声音的催眠下,我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砰,餐叉掉在骨瓷盘子上的声音让我猛地从一片混沌中醒过来。 我打了个激灵,然后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紫星藏月的叙述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在我的耳边嗡嗡地响着。 看着他认真讲故事的样子,我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我可以感觉到这个故事已经在紫星藏月的心里藏了好久了,所以当他终于可以说出来的时候,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了。 可是,就算是古代的说书人,如果一直不停歇地说话也会觉得累,觉得口渴吧。 紫星藏月这个家伙,都已经说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啊。我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开口,委婉地表示一下我作为听众的疲劳,不知为何那些句子却开始有了魔力。 那魔力,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耳朵,只能让那些越来越可怕的句子不断地进入我的脑子。 那些可怕的句子,是——— “狼妈妈也死了之后,狼儿子很饿,他的爪子和狼不同,之前有别的狼欺负他的时候,狼妈妈总会保护他。” 是—— “狼群赶走了狼儿子,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一个人在森林里流浪的日子变得很难熬,有的时候他会很久吃不到东西” 是—— “他很饿,别的狼却咬伤了他” 是—— “伤口开始腐烂,变丑,狼儿子以为自己会死。不过还好冬天来了,天突然变得好冷,但是这也冻死了他身上的小虫子” 是—— “后来,端木爷爷来到了森林里。他看着狼儿子,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他说,孩子,你不是狼” 是—— “你是人类” 是—— “你的名字,是紫星藏月!” 你的名字是紫星藏月! 紫星藏月! 我徒然间抬头,在昏暗的夜色中对上了他那双黑到在夜里变得透明的眼睛。 一瞬间,我完全不知道我究竟该如何去分析这个句子。 大脑变得好迟钝,惊讶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轻轻地低呼。我睁大了眼睛,就像是一个傻瓜一样,傻傻地看着依然一脸平静的紫星藏月。 我刚才听见了什么?他说,故事中的那只小小的狼,就是他自己? 这究竟是我理解错误,还是…… 我对上了紫星藏月的目光,依然是那么漆黑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神却让我忽然之间肯定了——故事中的那个狼儿子,就是他,就是紫星藏月!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的惊讶、我的疑惑并没有减少哪怕一点点。 相反,我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心跳也开始逐渐加快。我知道,我应该保持冷静,然后理智地询问紫星藏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我办不到! 我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和惊讶所汇集而成的旋涡中,大脑变得混沌起来。 之前那些听上去无聊的故事细节开始重新回现于我的脑海中,这一次他们是那样颜色鲜明,真实得让人心颤。我从来、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在故事中,跟随狼爸爸和狼妈妈的步伐,在森林里追捕兔子、吃生肉,在风雪中忍着饥饿追逐驯鹿的家伙不是狼;那个被别的狼排挤、被咬伤,在死亡和泥泞中挣扎的不是一只动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个人,现在正端坐在对面,眼神平静,语气淡定地说着那并不是算温馨,甚至十分恐怖的故事。 紫星藏月每说出一个字,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抽紧了一分。 我死死的盯着他,希望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了。餐馆主人有些迟疑的站在门口,用略带苦恼的口吻对着我们两个说:“不好意思,本餐馆已将打烊了。” 什么?竟然已经打烊了? 我万分诧异的看着老板,这才反应过来,餐馆招盘上的霓虹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熄灭了,小小庭院里其他几张桌子上的遮阳伞也已经被和上了,餐馆门口那块小小的“营业中”的招牌,也早就翻了个面,露出了“停止营业”的字样。 我看了下表才发现已经过了子夜时分,想来这家餐馆应该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打烊了,只是碍于我和紫星藏月才一直撑到现在。直到将近午夜,实在没有办法再拖下去了,餐馆老板才会亲自过来委婉的告知我们打烊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掏出钱结了帐,然后就赶紧拉着紫星藏月匆匆忙忙的走出餐馆。 走出餐馆的那一刻,夜风带着湿润的气息迎面而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紧接着肩膀处就传来一阵温暖。紫星藏月面无表情的将我拥入他的臂膀,然后便带着我融入繁华商业街上依旧川流不息的人流。紫星藏月身上的温度让我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肌肉,但是我又马上绷紧了自己的肩膀。 想到这里,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掏出钱结了帐,然后就赶紧拉着紫星藏月匆匆忙忙的走出餐馆。 走出餐馆的那一刻,夜风带着湿润的气息迎面而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紧接着肩膀处就传来一阵温暖。紫星藏月面无表情的将我拥入他的臂膀,然后便带着我融入繁华商业街上依旧川流不息的人流。紫星藏月身上的温度让我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肌肉,但是我又马上绷紧了自己的肩膀。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刚才那一刻,我竟然那么安心的靠在紫星藏月的身上,汲取着他的温暖?为什么,我与他这么亲密的拥在一起,却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反而感到久违的放松? “藏月”我下意识的开口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紫星藏月随意的回应了我一声“干什么”。他并没有作出特别的举动,只是自然的握紧了我的手,好像我的每一次呼唤都是他需要特别应对的大事。我张了张嘴,可是紧接着我就发现,自己就好像是回到了胆怯的孩童时代,面对着牵着我的手的紫星藏月,我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夜越来越深,空气渐渐变得冰冷,我的脸颊和鼻尖很快就在冷风的吹拂下变得冰凉,只有被紫星藏月牵着的那只手,依然温暖。 深夜渐渐到来,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少了。走过一个拐角,当又一条新马路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的时候,暗淡的路灯之下只剩下我和紫星藏月了。鞋跟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留下了有节奏的轻微响声。紫星藏月在路灯昏黄而暧昧的光线照耀下,暗色的阴影时隐时现,具有立体感的光轻抚着他稍显凌厉的侧脸,竟然让他看上去变得有些柔和。那双纯粹到尖锐的黑色的瞳孔在我的角度看过去,竟也变得温柔起来,像是水晶一样剔透的瞳孔里带着迷离的诱惑。 我微微侧着脸,偷偷用眼角瞄着紫星藏月,一时之间,几乎就要那样呆愣在路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散发着祥和气息的紫星藏月忽然停住了脚步,脸上的肌肉也突然紧绷起来。瞬间变成肃杀的气氛让我一下子回过神来,紧靠在他的身边。 “有危险?”我慢慢的移到紫星藏月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被天空的星光染得朦胧的黑暗处。引魂师的力量在我的眼睛里燃烧,那些飘浮在街道上的透明因子渐渐浮现出了身影······ “这,这是······”尽管理智一直在我的脑海深处高声尖叫着,让我冷静下来,但当我看清楚了眼前事物的真面目时,我还是无法控制的开始了颤抖。恐惧就像是一把用尖锐钢丝制成的刷子狠狠地刷着我的后背,让我想要用力的蜷缩起来。 那是灵兽,很多很多的灵兽。 我简直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会亲眼看到如此多的灵兽。就算是引魂师恐怕一辈子也难见到这么多的神兽。出现在我眼前的是难以想象的恐怖场面。 那些有着恐怖外貌的灵兽在黑暗中浮现出了模糊的轮廓,嶙峋的黑影集体挤在这条窄窄的街道上。这里汇集了如此之多的灵兽,以至于当那些灵兽移动时,轮廓与轮廓相交的地方会像是电压不稳的电灯泡一样闪着若隐若现的微光。 而从空间裂缝中拥入这个世界的灵兽还在不停地增加,就算是不运用引魂师的力量,普通人都已经可以感受到这条街道上的气流正在渐渐发生变化,沉重的压力如透湿的毛毯压在身上。 令人全身发毛的寒冷凝成一团浓稠的雾气,翻滚着朝着我和紫星藏月的方向移动过来。风开始变得狂躁不安,呼呼地尖叫着,粗鲁地刮着墙壁和地面——当然,在可以看到灵兽的人眼里,那是因为无数的灵兽正在墙壁上磨着他们的爪子。 危险的气息浓厚到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我满脸恐惧地看着面前几乎要市区控制的场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这样的状况是我没有想到的,在数量如此庞大的灵兽的追捕下,不要说是我了,恐怕紫星藏月也很难毫发无伤地离开。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紫星藏月的手,本能地向身后望去,可是紧接着我就发现,来时的路上也被灵兽冰冷的气息填满了。想必在白天的时候,紫星藏月杀死那只灵兽的行为已经彻底激怒了引魂师们,所以他们才会派出如此多的灵兽追捕我们。 “我们该怎么办?藏月,我们被包围了。”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可是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有点颤抖。紫星藏月看着面前来势汹汹,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灵兽大军,表情变得幽暗不明,目光仿佛沉入老人最深的潭底。他脸上依然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只有平静。 “我知道一个地方,引魂师的力量绝对无法触摸到那里。” “哪里?”我急切地问。紫星藏月忽然对我露出了他招牌式的奇怪表情,像是要吃人一样咧开了嘴,露出了自己的牙齿。那种如同岩石一样冰冷的气息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兴奋。 “只是一个地方而已。”他说,然后抓紧了我的手。 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被他整个抱起,那种轻而易举就将我全身抱进怀中的气势让我本已受惊过度的心被一种强行占入的雄性气息彻底征服。 抱着我的他,在黑夜中显得高大而强壮,这个男人的强大此刻正姿态嚣张地向我展示着,招摇着。 “你你要干什么?” “在夜里步行而已。”他脸上的表情依旧那样可怕,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笑,得意而强势地笑。 “步行?”我迟钝地问,更迟钝地发现他已经带着我跳上了路边的屋檐。果然就如同傍晚时在湖边最惬意的步行,他带着我用最轻巧的姿态开始在屋顶上悠然地“漫步”。 高大建筑之间的街道上是望着我们用力号叫着的巨兽,而在那常人无法企及的建筑的檐上,紫星藏月抱着我穿梭跳跃,完成他最惬意的“步行”。 深蓝色的天空上面挂着银色的月亮,晴朗的夜空只有一丝如同棉絮一样的云彩,停靠在月亮旁边,紧紧依靠的部分呈现出如同珍珠一样的淡色银色花边。 夜晚的城市建筑就像不小心洒落在黑丝绒上面的金沙和细小的碎钻,主要公路上的车则汇聚成了金色的河流,缓慢地顺着笔直的轨迹流淌着 我打了一个哆嗦,将视线从都市的繁华夜景中收回来,望向我旁边的紫星藏月,月光下,站在整个城市最高的建筑物上他好像一尊用纯银雕刻出来的雕像。 “不要告诉我,你说的“一个地方”就是指这里……你知不知道,这只是个整个城市最高的一栋楼而已,他们可以循着味道找过来的。而且,我们如果整晚呆在这里,很容易摔下去的。从这里摔下去,不管你有多强大的力量,也绝不可能活下来!” 话说到最后,我已有些按捺不住自己胸中的气愤。虽然在这么高的地方,我可以看到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绝美而壮观的夜景,但是,我可不想冒失的整晚呆在一个没有护栏、没有窗户,只有几乎要把人挂到半空的高空旋风和闪着黄色警示灯的,呈45°角的水泥地面上。 忍着冰冷刺骨的风,我战战兢兢地尽量在这个极端坡度上保持着平衡,以免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为“高空坠落物”。相比我的小心翼翼,紫星藏月却显得异常的自在。他双手懒散地插在口袋里,虽然是四十五度角的斜面却身形笔直地站在我的身边。他一直仰头看着天空,丝毫没有在意身后的衣襟被风吹得呼呼响。 我承认,此刻站在我身边的他,有一种凛然的、傲然天下的帅气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因为脚下到达地的距离太远而只能感到害怕。 这个家伙抬头看什么天空嘛,明明需要担心的是那些灵兽。我不由自主的再次望向仿佛被我们踩在脚底的城市。 如同打翻了的珠宝盒一样闪闪发亮的夜晚都市是那样的美丽,仿佛不久之前那场与无数灵兽的追逐战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真是难以想象,我们竟然真的从那么多可怕的灵兽的包围中逃出来。 而且还是用那样轻而易举的姿势和似乎梦幻的方式。 紫星藏月带着我,在夜色中逃亡、漫步,恍惚间我居然感到了一种无法自控的心动。这种奇妙的心情却让直立在云端的我更加害怕了。 紫星藏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那样危机的状况,就那么被他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就那么…… 就在我被脑内不断复杂化的问题纠缠的时候,紫星藏月的声音忽然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我的老师,端木爷爷曾经告诉我,引魂师经常会在云里休息。” “什么?”我茫然地看着紫星藏月,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话 “而这个地方,是最容易抓云的地方。”紫星藏月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星空的颜色盖在他俊美的脸上,那一刻我听到寂静的天空中传来了我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休息在云里的引魂师?就算是处于被追杀的状况之中,这个说法所传递出的浪漫,还是让我忍不住心生向往。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幻想着那浪漫的一幕的时候,紫星藏月向前一步,将他手腕上那条装饰有特殊挂饰的项链取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我紧张地瞪着紫星藏月,再向前他就要掉下去了啊! 这一次,紫星藏月没有回应我,他甚至又向前跨了一步。在我快要叫出来时,他回过头对我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用力地将那条项链扔了出去。 而此时他居然又一次向前跨了一步。 “呀,你到底……”我还没有来得及惊呼,紫星藏月清冷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这个地方是最容易抓到云的地方。” 他脚下悬空,身体却没有掉下去。再看,我才发现支持他没有掉下去的不再是脚下的水泥斜坡,而是他手上的项链。 他拉着项链,而项链的上方是什么都没有的夜空。 我本应该怕的,但看着他悬挂在那里,一副认真的样子,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叫做最容易抓到云的地方啊,就算是用脚趾想都知道,人类怎么可能凭借一条奇奇怪怪的项链就抓住云呢?云不过就是空气中漂浮的水汽而已啊。不过,眼前的紫星藏月正悬挂在半空中,仅仅靠着一条不知身向哪里的项链,如果说更多奇怪的事会发生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我是不是也不应该惊讶呢? 我的腹诽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我生生地卡回了嗓子眼。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蠢,如果在漫画里,估计漫画家们会要在我的眼窝上贴上两个且半边,然后再画上两颗豆豆眼来表示我的惊讶。 因为在我眼前,奇迹般的画面正缓慢上演。原本澄澈深邃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逐渐聚起了薄薄的水汽。随后那些水汽越变越浓郁,最后竟然化为了一大团如同棉花糖一般的蓬松云团,缓缓地朝我和紫星藏月的方向飘过来。 这是多么奇妙的场景啊! 我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高声赞叹。柔软的云团就像是棉花糖一样的蓬松,月亮在它的边缘镶嵌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色光辉。随着云团的移动,它的边缘在缓慢地改变着形状,就像是某种庞大而美丽的未知生物一样。它就那样无声地在暗紫色的天空中缓缓滑行,渐渐的靠近我们。 当那团巨大的云团最终在高楼的边缘挺住的时候,我还傻乎乎的在原地呆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我再次注意到紫星藏月,注意到他手上项链的另一端就连着那团棉花糖一样的云团时,我这才发现,他钩到了一团云。 “走吧”他向我伸出了手,仿佛不可拒绝的邀约。往前走,我就会掉下去,我一定会掉下去的!身体内有个声音不断地对我说。但是 我却无法抗拒地走向了他,就好像掉下去也无所谓,我也不在乎。 我朝着他走过去,脚下突然落空,但手臂马上就被人用力抓住了,紧接着我就被拉上去仿佛回家一样回到了他的怀抱。被他紧紧抱住。 “我抓到云了,你看。”他再次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太多的惊讶,这一次我盯着他的脸竟然就那样痴了。 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于震撼,直到我的脚踩在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云团上的时候,我还是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我居然在一团云里!看着身下闪着璀璨光芒的城市,还有我头顶那格外明朗的星空我只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最神奇的时刻。 我居然在云里!云里! 那么高的距离,我居然也不觉得害怕了,整个人在这个除了恐惧绝对不应该感受到其它感情的时期,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兴奋到不能自己。 “喂,你要不要躺下来?很舒服” 紫星藏月忽然响起的声音终于将我从混乱中拉了出来,我眨眨眼睛,朝他望过去。 紫星藏月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十分舒适地躺在云团里了。他甚至还用一小团云彩随意地捏出了一个枕头放在自己的脑袋下面——这种超出常人想象的坦然行为再次让我觉得自己分明还在某个荒谬的梦境里没有醒来。 月光柔和地照在他身上,仿佛母亲疼惜孩子一般,抚摸过他平坦的腹部和他看着我的平静如水的眼睛。 我望着他,忽然愣住,胸膛里仿佛正有很多只奇异的野兽在来回厮杀。 满满的疑惑让我无法挣脱,而此时紫星藏月忽然他探起身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把握扯到了他的身边与他一起躺下,将我在他怀里安置好,用他的手臂保护住我,也许是我的紧绷让他产生了错误的理解,他语气严肃地向我解释起来:“放松一点,在这个地方的话,引魂师是发现不了我们的。我会抱紧你,所以也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说完,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喂!我才没有担心会不会掉下去的问题,我没有! 我想要辩解,最后却只能在月光的照耀下看着他异常安宁的睡脸,心情变得如月光般温柔,好像被戏水抚摸的软丝,随水而去,魂归何处不再关心。 眼前这个男孩,明明是野兽一样的存在。追逐着鲜血和危险,永远警惕着周围气息的变化,生于荒野也成于荒野,而正是这样一个男孩,现在却安心地就在我的身边睡去,好像睡在母亲身边,感到满满的安逸和安全的幼兽。 最让人烦恼的还是,他睡觉就睡觉好了,为什么还能如此紧地拥住我呢?他坚实的手臂紧紧抱住我,好像不那样做我就会掉下去一样。紧裹着我的胸膛,灼烧得我几乎无法呼吸,连我的双腿也被他用长腿紧紧纠缠住,无法随便移动。 我用力地推了推箍在我肩膀上的手臂,可是除了让他下意识地把我搂得更紧之外,什么用都没有。在尝试了多次挣脱未果之后,我气喘吁吁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学着紫星藏月躺在云朵之中,品尝着这一刻难得的安逸和祥和。 能够在这样的夜晚陪伴在一个人的身边,真是太好了。我长长地,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忧伤,可是就这样依偎在一个人的身边,轻飘飘的心就好像有了安放的位置,一下子沉稳下来。 真是太好了。 在紫星藏月让人安心的心跳频率中,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3、倒数至一 再次醒来的时候,紫星藏月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我警觉地翻了个身坐起来,然后就发现他正蹲在云团边缘的位置,满脸不爽地正在嘟囔着什么。 看到他之后,我悬着的新一下子放了下来,但是紧接着我就开始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那个石头一样的家伙这么不满地发牢骚? 揉揉眼睛,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云的边缘。 “那个是发生了什么吗?”我一边发出询问,一边观察着紫星藏月的表情。他还是跟之前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那双黑曜石一样深邃、冰冷的眼睛里夹杂着一丝懊恼。 “那个”紫星藏月眼睛都不眨地注视着云的下方,脸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什么?”我觉得他的话似乎一下子变得难以理解起来。而紫星藏月在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后,眼睛里那种原本被隐藏得很好的懊恼变得更加明显了。他伸出手,从云团的下方上来一根细细的链子——是他那根有着特殊挂饰的项链。 “这朵云被吹到了我完全不知道方位的地方了。真是”他狠狠地皱了下眉头,那个表情看起来有点凶,我却觉得还蛮可爱的。 “我在睡觉前忘记用项链把云固定住了。”他回头望向我,认真地瞪大了他那双纯黑的双眸说,“因为有风的缘故,在使用云团的时候必须要记得把位置固定住,不然风就会把云团吹到完全没有办法预料的地方。”他指着手上的项链说。 这下子我终于明白他满腹牢骚的原因了。我们身下的这片云,因为他忘记找地方固定好,经过了一夜的大风,被吹到连他都不知道名称的地方来了。甚至我们可能已经漂洋过海来到了别的国家都说不定。 想到自己现在或许正漂浮在美国的大陆上,心情陡然间变得的十分微妙起来,但是能够看到一向冷静的紫星藏月露出这样情绪化的一面,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紫星藏月立刻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显然我不合时宜的笑声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而这种有些茫然的神色配合着他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面瘫脸,却让我忍不住捂着嘴笑得更加厉害起来。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也许是我的笑声让紫星藏月误会了些什么,他的样子看上去更加严肃了。有点怕做了错事的他甚至还探出头去,用非常冒险的姿态看底下的城市究竟是哪里。 或许是发现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他翻身上来,呼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没有被吓坏吧,温度正常。” “我没有发烧啦,”我轻轻挥开他的手,然后依然笑着,对他说,“我只是觉得,为了云飘到不知道的地方而苦恼的你,样子还蛮可爱的。” 我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摇头。谁知道,我的话音刚落,我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阴影。紫星藏月迅速地靠近了我。 “喂,我只是笑了一下而已”看着紧贴在我身边的紫星藏月,我警惕地开始辩解。更没有想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紫星藏月接下来的举动就让我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他竟然一把拥住了我,然后将头贴在了我的臂弯里。 这种奇怪的举动让我觉得有些诧异,准确地说,是不知所措。 我尝试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紫星藏月的回应是一声含糊的嘟囔。因为太过亲密的缘故,我甚至可以闻到一种微微有些苦涩的青草香,从紫星藏月的身上传来。他漆黑的睫毛刷在我的皮肤上,让我觉得有些痒。 过了一小会儿后,我终于可以确定他并没有生气,相反,他平稳的呼吸让我觉得他甚至还有点高兴。难道是因为我之前说他“可爱”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他之前太过于“野兽化”的缘故吧,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他的个性也比我之前所认为的要清晰很多,但是有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些摸不清他各种举动背后的含义。保持着相互拥抱的姿势,我试探地伸出手,然后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紫星藏月就像是被主人放在怀里爱抚的大型犬一样,从喉咙里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喂,你真的很像小动物哦。”我忍不住一边笑出声,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和颈部的凹处——如果没记错,以前逗学校门口的小狗时,都是抚摸这个位置的。 果然,紫星藏月的声音变得更加开心了,他抬起脸,再一次对我露出了那个奇怪的咧嘴的表情。 也许是因为有现在这种温馨的气氛烘托着,这一次,在看到那个奇怪的表情后,我终于开口问了紫星藏月:“为什么,每当你开心的时候就要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呢?” 紫星藏月没有回答我,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他脸上那种空白的表情,大概是代表他内心的茫然。 意识到我面前的这个野兽一样的男生根本就没有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之后,我皱了皱眉头,然后决定用最直观的方式向紫星藏月解释。 “就是这样。”我说,然后伸出手,用手指推挤着脸颊上的肌肉,努力模仿起了紫星藏月喜欢做的那个古怪表情。 为了模仿这个高难度的表情,我的肌肉都要在酸痛中开始抽搐了,可是紫星藏月看着我,良久的沉默后对我的反应却是一声直接的“好丑”。 竟然说我好丑?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家伙竟然敢这样说我!我明明就是在模仿他啊 “这就是你之前的表情好不好,是你每次心情好时朝我露出的古怪表情好不好!你竟然还说我的这个表情丑?”我松开了手指,然后十分不爽地对紫星藏月狠狠地说。 紫星藏月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并没有马上做出回应,他瞪着双眼认真地观察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仿佛想明白了我的话,才缓缓地开口:“可是,这是端木爷爷教我的。” “端木爷爷?” “端木爷爷对我说,我是一个人,所以我一定要用两条腿走路,人类都是用两条腿走路的。端木爷爷还说,我不能吃生兔子,因为只有野兽才会生吃别的动物端木爷爷说,人在开心的时候会微笑。” 我搞不懂这个奇怪的表情和端木爷爷有什么关系,却本能地在紫星藏月说那些事的时候保持缄默。我看着他,然后他也看着我,认真地说出了以下的句子: “他说人类最美丽的表情就是微笑,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应该怎么微笑,他就死了。” “所以”我的声音毫无缘由地停顿了一下,那是我为了重新找回头绪而耗去的时间。 紫星藏月没有说错,这样安静地躺在云团中,真的很舒服。身下的云团就像是没有融化的、温暖的雪,接触到皮肤的部分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等的天鹅绒,那么细腻,那么柔软。 而更让我感到舒服的似乎还有别的,那是来自身边的恬静呼吸声,仿佛世界上已经没有了杀戮和悲伤的安逸的呼吸声。 紫星藏月侧着头在我身边沉沉地睡着。借着月光看去,他的睫毛非常长而且浓密,五官与普通人不太一样,有种特别的仿佛雕琢出来得华丽立体感,嘴唇薄薄的,颜色浅淡,皮肤有些苍白,但就是这种苍白配合着他精致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就像是精美的大理石雕像,线条优美,可是质地坚硬、温润。 此刻,他身上那种凌厉的气势在他睡着之后渐渐地变淡了,精致的五官有一种近乎危险的英俊。而他的脸庞上那一丝淡淡的疲倦,让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知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的柔和。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胆怯和疲惫,额开始带着我在那么多引魂师的追捕下搜寻着重楼复活的线索,就算是有着“魔王”称呼的他,也多少会感到疲倦吧。可是在面对我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而我,我也一点都不曾害怕过。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问题,似乎只要这个叫做紫星藏月的人还在我的身边,我就可以一直保持着冷静和坚强。现在想起来,或许这种感觉,就叫做安心吧 月亮渐渐隐去,天空中原本隐约可见的星辰开始变亮。无数细小的星星在天空上远远地注视着我。 我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稍微往紫星藏月的怀里缩了缩。 他的体温让我感到很舒适,将头靠近他的胸膛,我似乎听见了他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他的心跳健康而稳定,一下一下地在我的身边怦怦作响。星光温柔地洒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那么的温柔,仿佛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心跳声。 “所以,你不知道该怎么笑吗?”我望向他,抚摸着他的头,一时之间找不到词汇来形容我现在心里的感受。 像是在清水里沉积的淤泥被搅动了一下似的,那种疼痛腾然而起,然后再翻卷着落下。胸口仿佛也被淤泥沉沉的压着,有一种快要让人窒息的奇异撕裂感。我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抚摸紫星藏月的那只手也开始有些颤抖起来。 “其实很简单啊,如果你想要学习如何去笑的话,看着我就可以了啊。”我对紫星藏月说,随后我开始命令自己脸上的肌肉,竭尽全力的想要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我想为紫星藏月做一个小小的示范,只是一个小小的示范就可以了,但是当我这样做时,眼眶里却自然而然地涌上了炙热的泪意。 就好像开口前,那莫名逃走的声音,此刻的眼泪来得那么突然,让我猝不及防。 “笑,真的好难。” 紫星藏月看着我,皱起了眉头。 就像是最纯良的动物一样,他看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把眼镜睁得大大的,黑曜石一样的瞳孔清澈得几乎可以让人看到另外一个自己。看着我失败的微笑示范,他好看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似乎认定“笑”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无声中,他看着我,努力学习起来。看得出他真的很努力的想要模仿我的微笑,可是最终出现在我眼前的“微笑”,却比之前的样子显得更加狰狞了。 最后,他甚至用手指推挤着自己脸上的肌肉,徒劳地想要在我面前展示出一个真正的微笑来。 此时此刻,我们的身边一片宁静,没有一丝杂质的金色阳光洒在他的眼睛里,那双纯黑的眼眸倒映着我如同面具一样僵硬的悲伤笑脸。 这个人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就像是魔王一样让所有人都畏惧他,可是他却没有办法露出一个正常的笑脸。 眼泪一下子不再受控,汹涌地流了出来。我迅速地用手捂住了眼睛,然后低下了头,可是我还是一直在微笑,因为我想要让紫星藏月知道,笑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我做对了吗?" 终于,紫星藏月在尝试了很多次之后,对我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这一次他脸上终于不再是之前那种古怪的咧嘴表情,但是……由于我并不是一个好老师,此刻出现在他脸上歪歪斜斜的微笑也一点都不好看。 紫星藏月那张原本英俊逼人的脸,在这个微笑的衬托下甚至显得有些傻傻的,笨笨的,好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紫星藏月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脸上,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开口:但是我讨厌眼泪……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变得很软很软,因为他说完这句话时,嘴唇已经轻轻地落在了我的眼脸上。那种湿润的触感让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心脏仿佛化为了一只小鸟,拼命地在我的胸口扑打着翅膀,想要从我的胸膛中冲出去。 下一秒,紫星藏月的亲吻轻柔地沿着我被泪水湿透的面颊,落在了我的嘴唇上面。 与他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冷酷不同,他的吻就像是花瓣一样显得温柔细腻,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惜。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代表理智的声音在拼命地尖叫,让我不要再继续下去,可是那些警告最终却变成无用的空响。 柔软的云团,干净得让人想要落泪的蓝天,还有从东方潮汐般弥漫而来的金光,呵护地包围我们。紫星藏月单纯清澈的黑色眼眸,他平静而安稳的呼吸,还有他抱着我用力到会让我疼痛的手臂,一切的一切在这个亲吻中变得迷离而温暖。那个像是野兽一样的"魔王"的可恨和可爱,混合着那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的柔软心情让我在这一刻放弃了纠结和抵抗,融化在他的吻里。"我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在柔和的晨光中,紫星藏月脸上的冷酷和精悍仿佛一下子被融化了,冲走了。可是……,即使那双澄澈的目光被温柔的阳光染成了温暖的金色,他的瞳孔依然呈现出一种沉重的漆黑,像没有星光的夜色,冰冷的气流卷起一种让人想要叹息的冷寂。我曾经将这样的目光理解为残忍和冷漠,可是在这一刻,我忽然可以理解了:只是寂寞而已。 只有寂寞的孩子才会有这样的眼睛,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也无法确定将来的归处,没有人关心,自然也不会流下代表伤痛的眼泪,于是所有的眼泪都被储存在他的瞳孔之中,化为了这样沉郁的,令人心痛的浓黑。而我,我觉得自己似乎也被那样的黑色感染了。 我伸出手,捧着他那微凉的脸颊,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像是叹息一样的低喃从紫星藏月的嘴角流泻而出,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紫星藏月温顺地任由我抚摸着他的脸,那种柔软的,微凉的触感缠绕在我的指尖,让我感到一阵异样的心悸。我眨了眨眼睛,对着沉默不语的紫星藏月轻轻地反问:"那么我呢?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呢?""你是我的女人。"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紫星藏月没有一丝犹豫。如果是在之前,恐怕我会因为这个回答而勃然大怒吧,可是这一刻,我的心却因为他的回应生出难掩的喜悦来。抬起头,我凝视着紫星藏月,说:"那么你就是唐果的紫星藏月。"紫星藏月微微愣了一下,但是随后,就像是春天的流水破开了冰河,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缓慢地绽放出一抹令人窒息的绝美微笑。"我是什麽?""你是唐果的紫星藏月。"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阳光被一些云团不均匀地过滤成了柔和的金色,轻轻地洒在我的脸上。我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迟顿地反应过来我还躺在云层里头。因为在远离人群的高空中,我周围的世界一片安宁,就连阳光都变得透明柔和起来。从云团的另一边传来了纸张翻页的哗哗声——应该是紫星藏月在看之前我们收集起来的资料吧。想到这一点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撑着身体勉强从云中站了起来。 果然紫星藏月正一脸严肃地翻阅着一叠厚厚的资料。而在他的周围,还散落着许多纸张,有的是崭新的打印纸,上面清晰地印着这段时间引魂师的人员调动,而有的却是又旧又软、一件变黄的古老卷轴,从那些谜语似的诗歌中,偶然可以窥见到一些关于空之城堡的信息。 我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能译制自己想要叹息的冲动。 我们身下的云现在飘到什么地方了啊?我往下看去,看到了红色拜占廷风格的建筑和宽敞的用红砖沏成的广场。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布格拉? 自从那天,我们的云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准了位置之后,紫星藏月便发现了这种省时省力还异常舒服的旅行方式。 虽然最开始是他忘记用项链将云团系住,导致我们不得不只能跟着云团四处飘荡的,但是接着我们就发现这样似乎也不错,至少追捕我们的引魂师很难找到我们的踪迹,也没有办法从我们的行踪中推测出我们行动的规律,而我们还可以随着气流的方向,在特别的城市落下,找到我们需要的资料。 “今天我们也要去找资料吗?”我用手拨开一叠资料,然后开口询问道——虽然多少有些多余,根据过去几天的行动规律,我们两个白天都会离开云层,去人类世界寻找关于空之城堡的资料。 “嗯,等我们找到可以停泊的高楼就下去。”紫星藏月点了点头,但是接着又摇了摇头,“我们不只要找资料,恐怕从今天开始,我们也需要在收集一些武器和宝物,当然,最好还能多收集一些武器。” “宝物?武器?怎么突然之间有需要这些东西了?”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紫星藏月脸色严肃地指了指他正在阅读的那份资料,说:“空之城堡是引魂师的圣殿,如果这份资料上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周围有强大的结界保护着她不受外界的攻击和影响,我们就没有办法直接通过我的‘世界’到达那里……难怪,我每次想打通那里都不行……” 这个家伙到底有多么强啊,居然想通过他的世界到达引魂师的堡垒!看着表情淡然、语速平缓地说着话的紫星藏月,我又一次体会到了那许久不曾因为他而体会到的震惊。 “然而不通过‘世界’的话,我们就必须要与守护在圣殿附近的强大引魂师们进行战斗。这样的话,如果作战的人是我……”似乎进行了一次“1+1”等于几”级别的思考,紫星藏月表情平静,语气没有波动地说,“我必须尽可能地收集武器和宝物,这样胜算比较大。” “胜算比较大?”忍不住叫出来的我,惊恐地发现在那一刻我是那样地为他担心着。 他看了我一眼,样子有点傻傻的,突然就很丑地笑了起来。 “没事。” 真的没事吗?我突然想问,内心却再纠结得痛了起来。这种心情,已经不像是因为契约,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没有力气去知晓,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真的没事。 “嗯。” 我平静地回答他。虽然情况并不乐观,但是看着紫星藏月,很莫名地我就觉得有勇气面对那未知的未来。 快到下午的时候,阳光逐渐变成好看的橘红色。 一栋高楼渐渐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紫星藏月看着它,突然将手中那根有着特别装饰物的项链抛了出去,然后云团就像是缓缓靠近码头的白色船只一样,围着高楼打了几个圈后,在那栋高楼的天台旁边停了下来。 “要下去了。” “嗯。” 回应了一声,紫星藏月便牵起我的手,确认抓紧了我之后,便带着我从云团上跳到了天台上。 “这是哪里?” 看着前面觉得有些眼熟的建筑物,我忍不住问。 紫星藏月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看了一眼后说:“是博物馆。这里藏着上代引魂师留下来的歌谣,据说里头藏着空之城堡的平面图,如果有了那个的话,我们就可以避开大部分引魂师进入到城堡里面。”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来到了从天台通往大厦内部的出入口的铁门前。一把锈迹斑斑的锁牢固地挂在锁栓上。 “靠后一点。”紫星藏月伸出手,把我往他的身后挡了挡。我连忙捂住耳朵,因为我知道这个家伙对自己信心满满,在把我推到身后之后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果然,紧接着便有一声闷响响起。当我再次从他背后探出头的时候,那把看上去相当牢固的锁已经变成了地上一摊细碎的零件,剩下的部分松松垮垮地挂在门上,已经完全无法使用了。 我无语地看了一眼紫星藏月,叹了一口气。果然,一旦遇到这种事情他就回复了自己的本色,直接到甚至让人有些受不了。 紫星藏月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牢骚,他抹了一把自己脸上沾上的灰尘,然后就打开门准备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无意间瞥到了他的衣服,因为之前的举动,他的衣服被爆炸的冲击力弄得乱七八糟的,甚至连衣领都已经散开了,脖子上还挂着一根脏兮兮的布条……等一下,布条?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根看上去就很碍眼的布条。 仔细一看,我就无奈地发现,果然,那是一根领带。难怪总觉得今天紫星藏月似乎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现在仔细打量之后我才发现,他竟然穿着一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西装…… 那套西装的质量看上去很高级,紫星藏月却把整套西装穿得皱巴巴的,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那根打了一个奇怪水手结的领带。如果不是我仔细看的话,那条领带真的就像是一根烂布条,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脖子上。 “你究竟准备做什么啊?”我头痛地问。西装、博物馆……为什么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紫星藏月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不耐烦地说:“昨天我得到消息,今天在博物馆有一场慈善晚会,那卷引魂师留下来的羊皮卷就是展品之一,我们必须趁这个机会将羊皮卷拿到手,不然就只能想办法攻克博物馆的地下储存室。” “所以?” “听说你们人类的慈善晚会必须要穿这种硬梆梆的衣服才能进去啊,而且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在脖子上拴上一根绳子……” 听着紫星藏月直率的抱怨,我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虽然之前听到过紫星藏月说要收集宝物和资料,我就已经做好了很坏的打算,但是这么特别的收集方式,真是让人觉得头痛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不是绳子,是领带啦!而且领带根本就不是这样弄的啊!” 我压抑着自己想要晕倒的冲动,指着他脖子上的领带说。 “这就是绳子啊……”紫星藏月皱着眉头从我的指尖上抽过领带,随便地往领口一塞,然后就拉着我想要朝大厦内部走去。 “不行!”看来跟这个家伙是说不通了,我伸出手扯住他的领带,然后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话,就算穿了西装也不会有人让你进去的。” 说着,我绕到了紫星藏月的面前,帮他整理起西装来。 将所有皱皱巴巴的地方都努力抚平之后,我将已经被达成水手结的领带解开,然后细心地开始重新帮紫星藏月打领带。因为身高的缘故,我只能微微踮起脚。紫星藏月那张俊美的脸近在咫尺,明明只是帮他打领带而已,我却在他笔直的注视下有些脸红起来。 “好了。”一个漂亮的领带结出现在我的指尖之后,我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迅速地松开了手,然后走到了离紫星藏月好几步远的地方。 出乎我意料的是,外表精悍冷酷的紫星藏月竟然意外地适合穿西装,只不过是稍微整理了一下服装,他整个人便像是从杂志上走下来的贵公子一样。 紫星藏月用手勾了勾领口,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不自在,那样子居然像是在害羞。 “我们可以走了吧?”他不耐烦地问。 我却忍不住开口,看着他说:“很好看啊,你这个样子……如果以后还要穿西装的话,记得要这样系领带。” “这种事情,端木爷爷没有教过我。” 紫星藏月忽然牵起我的手,飞快地朝着门内走去。阴影投下来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他耳垂的一抹淡红。 “我会教你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我已经教会你如何去笑,自然也会教会你如何打领带,我还会教你唱歌……所有端木爷爷没有教你的东西,我都会教你的。” 紫星藏月停住了脚步。我感到他抓住我的那只手忽然紧了一下,然后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低下头在我的耳垂上落下一吻以及一声温柔的低吟: “好。” 那天我们究竟是如何从守卫森严的博物馆中取得那卷羊皮卷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因为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几乎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坐着云到达各个城市:人来人往的纽约,洋溢着神秘气息的伊斯坦布尔,荷兰海边凌冽如同烈酒的阿姆斯特丹,或者是中国的西安。 我们在这些城市落下,潜入各种守卫森严的场合,从厚厚的金属保险柜或者是防弹玻璃的密封展览箱中,把一件又一件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取出来。 大部分的时候,紫星藏月的力量都能保证我们可以全身而退,可是也有纳闷一些时候,我们会不得不在引魂师的攻击和灵兽的咆哮声中狼狈逃窜。 到了后面,紫星藏月的身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伤口。在云里休息的时间也不再有最初的悠闲与安逸。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地避开引魂师们日渐增多的搜索点,就算是在云里,也必须交替着值守。 可是,就算是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紫星藏月也并没有忘记在博物馆的天台上与我定下的约定。 当云团飘到几乎要触及星空的高度的时候,他就会认真地要求我履行在即的诺言。我开始教他怎么打领结,怎么穿西装……当然更多的时候,我是在教他唱歌。 “唐果,来教我唱歌吧。” 当最后一个宝物到手的晚上,紫星藏月忽然阻止了我企图帮他包扎伤口的举动,然后很认真地对我说。 我呆了呆,不知道为什么紫星藏月会突然提出这样古怪的要求。可是面对我的疑问,紫星藏月没有解释,只是固执地向我要求:“来教我唱歌吧,唱那首之前你一直要教我的歌。” 我无奈地放下已经快要用完的纱布和伤药,坐在云的中间,哼唱起我最喜欢的那首歌…… 洁白的颈上长出红色的蔷薇 那是少女泪水凝结成的银色的钻石 花田的灰烬,从天空下黑色的雨 叮咚叮咚 破碎了的翅膀在月光下复活 叮咚叮咚 玩偶师呢喃 说出了爱的低语 被百万蔷薇埋没的梦境 有人开始低声哭泣 他感到孤单 无人理解的孤单 布满裂痕的诺言 至今还束缚着心脏 每一朵蔷薇,都是玩偶的哭泣 被制造出来的生命,悲哀而虚幻 已经消逝的过去,记忆的痕迹 每一朵蔷薇,都是玩偶的眼泪 镜中得你,交错的命运 天使的羽毛,落不到玩偶心里…… …… “这首歌很忧伤。”紫星藏月很认真地评论道。 我忍不住点了点头:“是啊,每次听都觉得好忧伤,在最初唱给我听的那个引魂师还没有告诉我什么是玩偶时,我就已经觉得这首歌好忧伤。现在,我知道了什么是玩偶,也见证了什么是玩偶的生命,再听这首歌,就觉得……更加忧伤了。” “我喜欢这个旋律,螃蟹有时会哼起这个旋律。”骄傲的战士,此刻大娃娃一样躺在我的怀里,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螃蟹哼起这个旋律时的表情,我喜欢这个旋律……” “旋律真的很好听……”我忍不住附和,感觉心在此刻好宁静。 “有种怀念的、沉下去的感觉……这首歌叫什么名字?”紫星藏月忽然开口问。 我愣了一下,然后迟疑着回答:“好像叫《二十一夜蔷薇》?我也不确定,只是经常听到引魂师哼起这首歌,说到螃蟹……哦,好像我每次去‘蜜桃螃蟹’的时候,听到冰晶在做事的时候也会哼。” 突然,我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问:“怎么样,藏月,要不要今天我们就学这首歌……” “好困。应该睡觉了。” 紫星藏月生硬地打出一个哈欠,然后就往后倒去。 “紫、星、藏、月!你这个该死的混蛋!每次都是你叫我教你唱歌,可是每次都是我一唱完你就说要睡觉!你根本就是把我当人肉cd机用吧!” 我气呼呼地扑过去,用力掐着紫星藏月的脸颊,想要让这个假装睡觉的家伙醒过来。紫星藏月忽然伸出手臂,将我一把按到了他的怀里。 “喂????”我用力挣扎着发出了抗议,却还是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最终因为他的坚持和力量消磨掉了最后的意志,放任自己窝进了他的怀里。 砰砰,砰砰,砰砰…… 紫星藏月的心跳在我的耳边变得异常清晰,听着这样沉稳的心跳,我感到自己就像是泡在开水里干瘪茶叶,一点一点地汲取着水分,然后舒展开叶片,缓慢地在水中漂浮着舞蹈起来。 周围是那样的安静,寂静的星光那样温柔地洒下来,将原本洁白的云彩染成薄薄的紫色。我抬起头,看着紫星藏月英俊的脸,他那样固执地装着睡,长而浓密的睫毛盖在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上,像是蝴蝶敛起了自己黑色的翅膀。 假如时间可以停下来就好了。我听见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细小地说。 “你老是这样,根本就不可能学会唱歌啊……”我低低地对紫星藏月说,就像是叹息一样的声音里蒙着一层浅浅的忧伤。 紫星藏月忽然睁开眼睛望向我,说:“那就一直教我好了,每一天都唱给我听,也许有一天,我会学会唱歌,就像终有一天我会学会打领带一样。” 那种迟钝的疼痛缓缓地在胸口升腾而起,我努力想要微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颤抖:“真是的,你真的很笨,还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教你呢。” 是啊,还有很多事情我要教给他,可是我们已经时间不多了。今天…… 已经第六夜了,离开“蜜桃螃蟹”后的第六夜了。 纯的话在我耳边响起,但是相比“九”这个数字而言,不知道为何,我更加在意“七”这个奇怪的数字。是因为那首叫做《二十一夜蔷薇》的古老歌曲,还是因为花田两年零二十一夜一复活的传言?我不懂。记忆里似乎有一大段空白的地方写满了我应该记住的事情,而此刻我却无法将它们找出来。 六天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那样的短暂,我却没有时间再给予他更多…… 我还没来得及教会紫星藏月唱歌,没有来得及教会他打领带,傍晚,站在云团上的他便回过头来告诉我,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备齐了。 “今天,我收集了最北边天空中的寒冰,我需要的武器都收集齐了。”他转过头对我说,面容被周围寒冷的空气弄得仿佛水晶般透明。 我看着他,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最终没有能做到。 云上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而我们两个,就要去那座引魂师的圣殿——空之城堡,抢夺花田的灰烬。 几天下来,随着我们收集的资料越来越多,我对空之城堡的认知也渐渐变得详尽。但是有的时候,我却希望自己不要了解那么多——如果不知道空之城堡究竟是一个多可怕的地方,如果不知道硬闯那里是一件多么疯狂,多么愚蠢的事,或许现在的我可以稍微轻松一点吧。 被引魂师们视为圣殿的空之城堡,有无数个我这种级别连见都别想见到的强大的引魂师守护着它。普通人哪怕是不小心踏入了那里,最终的结果都会是恐怖而且可怕的。柔靜淡雅 然而,我和紫星藏月却要闯入那里抢夺花田的灰烬。这样被引魂师全世界通缉着,躲还来不及的我们,居然想要送上门去挑战那不可能被挑战的城堡。 “不要担心,下次再教我唱歌吧。”突然,一直睡着的紫星藏月对我说。夜色中,他的眼睛微微睁开,目光深切地凝视着我,就像是看着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 我仿佛漂浮在空中的心脏在他的声音中轻轻地落回了原地。 就像那天在天台上一样,我点了点头,说:“好。” 4、第七夜 第二天是一个晴朗得不可思议的好天气,云层之上的天空是那样的蓝,近乎透明的、纯粹的蓝。我躺在云里看着蓝天,眼睛许久都不敢闭上,害怕闭眼就会浪费那瞬间的蓝天。 突然,温暖的鼻息袭来,紫星藏月冷静而俊美的面孔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他看着我,然后朝我伸出手,说:“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去引魂师的圣殿,空之城堡。” 我用力地攀住了他的手,被他拉起来,站到了他的身边。背包里装满了沉甸甸的武器和宝物,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我身边这个叫做紫星藏月的人来得让我安心。 不久之后我就发现,在紫星藏月的操纵下,我们所在的云团正在慢慢地下降,这里第一次我们在没有高楼大厦的情况下进行降落。 接着,藏月就掏出了电话…… 看着他掏出电话,我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惊诧,毕竟他是那样一个神秘的人。看着他按下了一连串的数字,我更是惊诧不已,难道他还有需要去报平安的朋友吗?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探头过去,挤在他的臂边看他的手机屏幕,那上面显示的名字是“小七” 小七,我似乎听别人提过这个人。 洁白的云团在降落到普通大厦的一半高度时,就自然地化为水汽消失了。我被紫星藏月紧紧地搂在怀里,在一阵劲风之后,才软软地踩到了地面。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有红砖砌成的路口,无数旧旧的红砖铺成了长长的甬道,茂密的树荫拢住了阳光,然后再地面上一点一点漏出金色的光斑来。 “这里是……”我迟疑地望向紫星藏月。不是说要去空之城堡吗?为什么现在他却带我来到这么一个旧旧的路口? 而且这古旧的建筑、异国风味的圆顶……这个地方好像是布拉格,我们曾今来过的布拉格。突然我又想起了小七这个名字,一个有着绿色双眼的猫一样的男孩子浮现在我眼前。 小七……吗? 紫星藏月像是察觉到我的疑惑,又像是习惯一样,他牵住了我的手。 此时,电话里有声音传来:“你好啊,布拉格红人馆,小七殿下是也。” 布拉格红人馆,果然是那个传说中危险至极的小七,听说他贩卖着一切,所有你能想到的东西,在布拉格红人馆都可以找到。还听说……他曾经卷入纷争,一个由玩偶引发的纷争。 突然那个遥远而伤感的故事出现在我的脑海,那个故事的结局,没有一个人得到了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而今天的我们,又一次为了让一个玩偶复活走上了征途,我们的结局又将如何? “我是紫星藏月,我定的货物什么时候送到啊?”紫星藏月开口对着电话里的人语气很不好地说起来。 对方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我就听到了可以砸烂电话的怒吼:“你以为那种东西很好找到吗?现在还没到11点11分呢,在路口多等几秒钟会死啊?我说了他会出现,就一定会出现的!混蛋!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爷爷捡回来的野狗而已啊!对我说话好歹也要客气点啊!” 面对电话那头的怒吼,紫星藏月的反应却让我更是心寒。 他平静地听完对方的怒吼,然后保持着面瘫的表情说了一个字:“哦。” 连我都要因为电话那边小七的话愤怒起来,而在一大段几乎重复的怒吼之后,我却听到了很轻的一句:“小心,藏月。” “哦。”更加平淡地回答后,藏月挂上了电话。此时,风突然大了起来。 我低下头看表,发现时间正好是11点11分。 紫星藏月握住我的手忽然加重了力气,他转过头,突然对我说:“做好旅行的准备吧。”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灿烂的阳光开始一点一点地减弱,然后便消失在渐渐堆积起来的乌云之中。 一声雷鸣响在明媚的天空里,不久之后,整个天空就变成了沉沉的铅灰色。 啪的一声,霎时间亮起的蓝白色光芒刺破了一小块云层,过了一会儿,隆隆的低沉的雷声迟钝地从厚厚的云层之中传来。jessicabookshelf 渐渐地,一道一道闪电开始越来越明亮,仿佛一个巨人正从天边踩着乌云狂奔而来似的,雷声也一声比一声大。最终,一道刺眼的光芒割破了厚厚的乌云,在轰然响起的巨大声音中,席卷着云,游窜到了我和紫星藏月的面前。 我眯着眼睛,好不容易才在那过于明亮的光线中分辩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那是……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秒钟之后,如同闪电一般的光芒消失了,席卷着的云也徐徐退下,冉冉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种披着银色鳞片、周身泛着柔和光芒的巨大生物。 我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恍惚间疑惑着自己是不是又掉进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中。 “这、这是……”我指着那不时滋滋电流的鳞片,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龙,只是一条龙而已。”紫星藏月回过头说,表情依旧平静自若。他抓住我的手腕,然后我就感到身体一轻。我短促的尖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就跌在了厚厚的、冰凉的鳞片上面。 “这是布拉格红人馆,小七的灵兽。”紫星藏月的解释在我耳边响起,随后他的手臂从我的身后伸出来,抓紧了那条银龙泛着微光的胡须。 “我们走!” 伴随着紫星藏月的命令声,巨大的风陡然间呼啸而起,接着龙就载着我和紫星藏月升腾而起,穿过重重云层迅速地飞高了。 人们因为闪电而发出的喧哗声一下子变得遥远。随着龙的飞翔,人声很快就被风的声音所湮灭。低下头看,我看到好多人疑惑地望着我们飞起的方向,我不清楚在他们的眼里此情此景是什么样子。恍惚间,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哪怕再美也还是不要参与的为好。 那样就可以做一个普通人了,过着做普通的生活,守这不属于我的……我测过身,轻易就能让头触碰到身后的紫星藏月。那种普通人的幸福,他从出生起就不曾有过吧。 也……永远都不可能拥有。 说实在的,坐在一条巨大的龙身上进行旅行虽然听上去挺酷的,可实际上,比起在云朵中的舒适,龙背上的旅程就像是一场灾难。 锐利的凤毫不留情地尖叫着划过我裸露在外的脸颊和手臂,仿佛铁刷一样,刷得我全身都痛到麻木。隆隆作响的雷声依然如影随形地跟在我们的身后,耳膜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震到碎掉。泛着蓝色和紫色光芒的闪电就像是忽然戳下来的树枝一样不时在我们周围亮起。 银龙的鳞片反射着那明亮的电光,光影变幻间也像是闪电不小心跌落下来的碎片,刺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我的心脏在薄薄的衣物下猛烈地跳动着,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了一团,眼睛也疲劳无比,视野所及微微有些发黑起来。我可以听见自己的衣服在狂烈的风中呼呼作响,让我不得不更紧绷起自己的肌肉。我毫不怀疑,如果只个时候我放开双手向后倒去,我就会被风吹得像是一只涨满的风筝,远远的被吹入虚空。 “抓紧我!”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紫星藏月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来。我立刻缩入了他的怀抱,然后用力的抱紧了他的手臂。温暖的胸膛让我终于安下心来。 “你究竟是怎么弄来这个的?拜托,这是一条龙!” 我将嘴唇凑近紫星藏月的耳朵,用力地狂吼。即使是这样,我的声音也立刻就被风刮出去很远很远,只留下了一丝微弱的余音。 “只要你肯付出代价,布拉格红人馆的家伙们就能提倡你最需要的东西。”紫星藏月也学着我,凑到我的耳边大声吼道。 “代价?什么代价?”我忍不住问。 这个男孩…… 在狂风和闪电中,他露出了微笑,一颗小小的虎牙调皮的跑到了嘴唇之外,闪着略带野性的光。那个微笑依旧不太漂亮,但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间…… 整个世界会朝我露出微笑的人,只有他了。 “一些或许值钱的东西,不过我不在乎。”他对我说。 流云和闪电从我们身边飞快地掠过去,紫星藏月黑色的大衣在风中不停的卷动,他的容颜因为那不断变换的颜色和不时落下的闪电而幻化成一张张不断定格的奇妙照片。 每一张,都带着无法复制的光影深深地烙入了我的心底。 “紫星藏月,”发觉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感叹出口,“你是我人生中最奇怪的一次相遇。” 我说得并不大声,老实说,我甚至没有指望他真的能听见我的声音。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靠了过来,滚烫如灼烧的炭一般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留下这样一句话—— “你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的一次赌博。” 我望着他,不明白他对我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老天爷没有留给我继续思考的时间。 就在紫星藏月说完那句话之后,一栋巨大的、洁白的建筑物出现在我们的身下。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栋华美到让人说不出话来的建筑物。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引魂师们会将空之城堡称之为“引魂师的圣殿”了——如同直指着天空的白色火焰,空之城堡白色的外墙就像是珍珠一样笼罩着一层浅浅的白色光泽,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庄严和壮丽。 “唐果,坐好了!” 紫星藏月的嘱咐让我从第一次见到空之城堡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他用力地拉扯着银龙的胡须。 美丽的灵兽昂起了长长的脖子,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长长的龙吟。银色的闪电开始疯狂的乱窜,在那声龙吟响起的同时,乌云中开始爆发出令人恐惧的轰鸣,无数粗大的光柱撕扯着周围的乌云,直直的往地面插去,整个地面仿佛都在令人恐惧的强光和轰鸣中颤抖。 而在一片混乱中,银龙张开了巨大的、闪动着银光和电流的翅膀,拍打着,朝着地面直直滑落。 原本看上去还很遥远的白色建筑几乎是瞬间就在我的视野里放大,紧接着我感到紫星藏月伸出了手,就像是那天在停车场一样,他手边的空气颤抖了一下,在微微扭曲过后,石头碎裂。他手上的肌肉紧绷起来,石头发出的咯吱声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突然间,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后,卷着无数细小的沙石和灰尘的狂风朝我们扑面而来。尽管紫星藏月立刻就把我按到了他的怀里,我还是感到自己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像是徒然间被砂纸擦过一样,生生的疼起来。 狂风过后,我推开了紫星藏月用来保护我的肩膀,扭头望向空之城堡。那栋巨大的建筑物在紫星藏月的攻击中,就像是忽然间醒过来似的颤抖了一下,接着洁白的墙壁上出现了黑色的细线,然后那些黑线开始越变越粗,最终化为了狰狞的裂口。精美的雕塑、碎裂的墙砖,还有破裂的石头一块又一块的跌落下来。 “有入侵者!” 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了起来。我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发现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引魂师。而那个声音就像是掀起了舞台上的幕布一样,空之城堡里最混乱也最血腥的一天,正式开启。 数不清的引魂师和灵兽像是受到惊动的蚁群一样从城堡的各个角落冒了出来。震天的巨响,在混乱的画面下,逐渐被模糊而嘈杂的声潮逼退。灵兽攻击时所发出的光亮连成了一片,就像是河流上倒映的月光似的照亮了一切。 几个白发苍苍的引魂师站在所有队伍的前方,他们身边的灵兽庞大得就像是小山一样,我可以看到他们正面容扭曲地指着我们,嘴里念着咒语。那些灵兽张开了嘴巴,灼热而明亮的光弹在他们的口中聚集。 下一秒,无数的光弹就像是流星雨一样摇曳着明亮的光轨朝着我们呼啸而来。偶尔有光球撞上了在爆炸中斜斜掉落的巨大石块,在瞬间的闪光后,那些坚硬的石块就化为了粉末,扑簌簌的洒落在地面上。 “藏月!” 我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就像是箭一般的掠过,拉着我站到了银龙的头部。紫星藏月前方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层银白色的光幕,那些引魂师的攻击纷纷落在光幕上,并发出了银色的灿烂光芒。 我僵硬地趴在银龙的背上,用力的抬着头,看着那个挡在我见面的背影。 在第一波攻击还没有退去的时候,引魂师们的第二波攻击就已经开始向我们袭来。银龙在引魂师们密集的攻击中颤抖着,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会被抖落下去。 那片密密麻麻的光弹就像是要吞噬一切的白色恶魔。可是,面对着可怕的一切,我却并没有闭上眼睛,我甚至都没有感觉的紧张。我怔怔地看着引魂师们的攻击遮天盖地的呼啸而来,然后,在紫星藏月的挥手间,于巨大的能量冲击下悄然湮灭。 一种莫名的平静忽然笼罩了我的心脏。我凝视着紫星藏月的背影,在连续几天的奔波和劳累中,他消瘦了很多。可是,只要能这样望着他,哪怕是背影,我都觉得安宁与幸福。 这个男人是这样的不同,这样的笨拙,这样的强大……那么多矛盾的特质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这个忽然闯入我生命的,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 他就像是某个遥远的、原始而渴望的梦中忽然走出来的那个人,从来不畏惧,从来不后退,野兽一般强大也小兽一样温柔。而他现在就站在我前面,用普通人,甚至是引魂师永远都不可能想象的力量做着抗争。 一次实力相当的对抗造成的爆炸后,出现了那么一小会而是肩上的空隙,银龙忽然收拢翅膀,在一个巧妙的转身后,它载着我们从拿到被紫星藏月轰出来的裂缝中划入了建筑物的内部。在长长的拖行之后,嘴中,我们在一个洁白的大厅停了下来。 仿佛空间骤然间被切割开来,所有的攻击和围捕都在这个瞬间被隔绝在外。那些巨大的轰鸣、尖叫、呼啸而来的光弹,霎那间都被这个静谧而华美的大厅给隔离了。墙壁上的烛台上面,洁白如象牙的蜡烛摇曳地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燃烧时发出的浓艳、粘稠的香味。 紫星藏月跳下了银龙,身姿如黑豹一样灵敏。然后他转身,将手伸向我,我也就自然而然的俯下身去,让他把我抱了下来。 我本来以为自己很冷静,可知道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了。大厅的地面上那有着细细的黄色花纹的大理石异常光滑,低下头的时候,我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脸色苍白得就像是一个幽灵。 “帮我转告小七,谢谢。”紫星藏月拍了拍银龙巨大而狰狞的头,换来了一声长长的、带着些撒娇味道的呼呼声。说完,他扶起我,朝着大厅另一端的甬道走去。 我扭头看向那条银色的巨龙,只见它最后望了藏月一眼,长啸一声,腾空而起。再看时,他已经渐渐的在空气中化为了飘渺的银色光点。回过身,我发现紫星藏月轻轻的朝着它摆了摆手。 脑子里忽然闪过不好的句子:我们没有退路了。 就这样,他扶住我向城堡的里面走了过去。 空之城堡的内部与它的外部截然不同——我不知道用“截然不同”这个词来形容到底准不准确,但是我确定认为,与之前我在银龙身上看到的那种奢华而庄严的外表相比,空之城堡的内部显得非常的阴沉。 当然,这里并不像是人们在吸血鬼小说或者是复古游戏中所见的那种黑暗城堡那样的阴沉,没有到处悬挂着的蜘蛛网,又或者四散放置的骷髅头和恶魔雕像。 事实上,这座城堡的内部显得有些空旷,还有过度的洁净。没有雕像,没有壁画,没有装饰物——整个城堡的内部全部由平滑的、大块大块的白色大理石所堆砌而成,因为过于古老,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些白色的大理石上面布满了不明显的泛黄的花纹。这里甚至连老鼠或者蟑螂的踪迹都没有,简单的几何形状的烛台上面燃烧着白色的蜡烛,一切都显得洁净得可怕,显得压迫逼人。 明明是这么庞大的城堡,可是整个城堡的内部没有任何声音,我从来都不知道“安静”也可以这样明显而富有压迫感,就像是一团透明的凝胶沉沉地压迫在耳膜上面,让人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内心无法平静下来。 而蜡烛的光也是那样的暗淡,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被浓重的黑暗所笼罩。每走一段路,一条走道就会均匀地分叉成一模一样的三条走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太久,我几乎有些无法分辨时间和空间。 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成为整个城堡里最大的声音,每走一步,鞋跟撞击坚硬大理石发出的声音就会空荡荡地传出去很远很远,最后溢入遥远的黑暗之中。如果不是紫星藏月还一如既往地平静,我恐怕早就被这里诡异的环境弄到崩溃了。 “藏月,究竟还有多久……”就在我终于忍不住,想要询问的时候,我们面前的道路忽然到了尽头。 一个与我们之前着陆的地方一模一样的大厅倏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只是这个大厅的内部没有蜡烛,只有无数聚集在一起的灵兽,以及数不清的引魂师。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巨大的法杖,无数光球悬浮在法杖的上空,发出的白光将整个大厅照的一片雪亮。 吞下一口口水,一直拉着我的紫星藏月突然松开了我的手。他独自朝那些人走去,就像是迎战前的野兽那样,绷紧了背部的肌肉。 “入侵者。” 一个须发雪白的老人穿着洁白的斗篷,走上前来。他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也空洞洞得好像将要下雨前的天空。他就像没有情感的机械人,可是他背后的灵兽却异常狰狞,庞大的身躯让它不得不低着头,白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们,就像是石膏制成的恶魔雕像。 “藏月……”我轻轻得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下次教我怎么系鞋带吧。”他停了一下,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微笑,平静地说。然后他缓缓地从背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柄长剑,剑尖指向了那位领头的老引魂师。 “入侵者!”无数引魂师齐声发出了长吟,下一秒,耀眼的白光向我们袭来。 滴答,滴答,滴答…… 鲜血缓缓地由绽开的伤口滑落到地上,我用力地握紧手中如同镜子一样的东西——这是我们最后找到的宝物,虽然说看上去像是镜子,实际上却是可以反射所有攻击的防守型武器。 记得为了得到这面镜子,紫星藏月被某个引魂师放出的灵兽在胳膊上咬了好几口,也就是在得到这面镜子的那天晚上,他要求我教他唱歌,然后我坐在云的边缘,为他唱起了那首叫做《二十一夜蔷薇》的歌 可恶,头越来越晕了,我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因为太过疲惫,就算是拳头敲到自己的额头上,我也依然木木的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就连我握着的镜子的手都快没有力气了。发现这一点之后,我小心地用袖子包起镜子的柄,好让自己抓得更稳一点。手中的镜子已经是留下来的最后的一个宝物了,而且,这个宝物按理应该是紫星藏月使用的,毕竟一直在战斗的是他,而不是被他紧紧护在身后什么都无法做的我…… 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前方,紫星藏月鲜红的、摇摇欲坠的身影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 在之前的战斗中,我们准备好的雾气和宝物都已经渐渐用完了。然而守护空之城堡的引魂师甚至比资料上记录的更加强大而冷酷。他们就像是完全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毫不犹豫地攻击着我和紫星藏月,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 这种疯狂的攻击几乎让我忘掉恐惧,而直接走向绝望。那些人,明明有着高于人类的力量,却如野兽那样号叫着朝我们扑来。 很多坚硬的宝物最后都是报废在那些引魂师肉体的撞击上的。如果不是紫星藏月的强大好坚持,恐怕我早就已经被那些引魂师们撕成碎片了吧。 甚至为了保护我,紫星藏月还受了许多额外的伤。他的衣服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了。手中那柄原来如同神器一般的常见此时就像是扭曲的废铁一样,与其说可以用来抵抗敌人的攻击,不如说当拐杖用会更加合适。 每走一步路,他都会在洁白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脚印。可是即使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的背脊依然像是旗杆一样笔直挺拔,凌厉的杀气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柄人形的神器,而不是一个活生生、会受伤、会喊痛的人类。 自始至终,他一直牵着我的手,用力将试图战斗我我推向被保护的位置。 胸口翻腾的难过和疼惜几乎要让我按耐不住地尖叫起来,此时,却从回廊的另一端,远远地传来了灵兽特有的号叫声。 我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许多。紫星藏月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然后拖着我朝前方走去。我知道情况不妙,之前好不容易才从引魂师的攻击中勉强逃了出来,现在的我们真的没有力量再去对付新的引魂师了。假如只有紫星藏月一个人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他还带着我…… 陡然间,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冲着紫星藏月大喊起来:“藏月,你可以先走的。不关你的事!就算没有办法完成妹妹的愿望,至少你还可以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们没有关系,我的事不用你管,放开我,放开……” 试图从他的怀里抽走的手上忽然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我咬着牙齿才没有叫出来。 “闭嘴!”他骤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我,握着我的那只手用力到几乎青筋都要暴出来,“你已经答应过我,要教我唱歌的。” “藏月……”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眶里涌上了一层水雾。然而,就在我开口叫他名字的瞬间,对着我的紫星藏月脸色大变。 “小心!” 随后,我被紫星藏月撞过来的身体狠狠地压倒在地,温热的血液溅上了我的脸,将我的视线染得一片血红。一只巨大的灵兽呼呼地吐着鼻息,踩在了紫星藏月的肩膀上。 “可……恶……”紫星葬月的脸颊贴着我的脸颊,黑色的眼瞳中充满了火焰。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发出了沉重的喘息,下一秒,那只灵兽张开了狰狞的大口,朝着紫星葬月的颈椎咬下来。 紫星葬月发出了一声咆哮,背对着灵兽,将那根已经扭曲得跟麻花一样的利剑插入了灵兽的咽喉。 那只丑陋的灵兽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呜咽,摇晃了几下后,终于怦然倒地,化为了一滩散开的银沙。 啪嗒一声,剑掉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空气中充满了铁锈一般又冷又腥的味道。我努力地坐起来,抚着紫星葬月的身体,看着他背后被利爪穿透的巨大伤口,全身颤抖。 “下次要小心一点啊,笨蛋。” 紫星葬月扬起苍白的脸,对我露出了一个跟我学来的,傻傻的笑容。 灵兽的咆哮再次远远地想起,那是闻着血腥而来追捕我们的引魂师在靠近。我吸了吸鼻子,把紫星葬月架上肩膀,然后仓皇转到走道旁的一条小路。 我一定要加勉强,必须要坚强! 我拼命地,拼命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然而,肩膀上靠着紫星葬月的那一部分却变得越来越温热越湿,滚热的液体随着我的脖子直接流下来浸湿了我的衣服。 我的鼻端充斥着紫星葬月鲜血的腥甜,每呼吸一次,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都像要腐蚀我的肺部一般没带来尖锐的疼痛。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泪洗刷着已经变得冰冷的脸颊……过了好一会,我才发现我哭了。 在我发现我竟然脆弱得哭出声的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件已经在我心里沉淀许久的事情——如果我对影沙的感情称为喜欢,那么我对藏月的感情,那种无法自控的感情,那种强烈如海啸的感情 称为爱! 一生只会有一次的爱。 我爱着他,爱着这个会为了我去死的男人。 在哭泣中,我面前好像永远走不完的小道到了尽头。 出现在我和紫星藏月面前的是一扇小小的、朴实的木门,上面装饰着一枚小小的、金色的蝴蝶。 而灵兽的咆哮和引魂师齐刷刷的脚步声就像是咬着我们的脚后跟一样,立刻便清晰地在我们身后响了起来。 我颤抖地伸出手,用尽全部力量推开了那扇门。 在朴实的木门后面,是洁白的大理石所砌成的巨大台阶。红色的丝绒软软地垂下来,地面上滚动着淡红色的烟雾。 “入侵者……” 尖锐的叫声瞬间刺破了我的耳膜。我拉着紫星藏月狼狈地逃入房间,然后惊恐地关上了门。然而一只苍老的手却已经卡在门与门框之间,枯朽如老树根一样的手指疯狂地划着门。 我用力的靠在木门上,因为极度的紧张,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的身体渐渐无法江门抵挡,雪上加霜的是,没多久,灵兽的爪子刮在门上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徒然间,一只纯黑色的水晶瓶跌入我的眼帘。没有人告诉我那是什么,我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 那是花田的灰烬。侵透了泪水的味道,带着绝望的微笑般的气息从瓶子里溢出来。我明白,我找到了我要的东西。 只是…… 看着静立在台阶之上,几乎是触手可及的花田的灰烬,我忍不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难道一切都结束了吗?难道我的努力就这样,结束在这里了吗?明明牺牲了那么多,明明已经快要成功了…… “唐果,让开!”忽然,一双冰冷的手扶上了我的脸颊。睁开眼睛,我愣愣地看着紫星藏月满是血污的脸,眼泪不知不觉再次涌了出来。 “让我用法器封印这张门就可以了,不用担心。”紫星藏月伸出手,迟疑了一下后,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随后,他一把推开了我,将他最后的法器,那根他随身携带的项链扯下来,插入了门上面那枚金色蝴蝶的位置。 无数的光点从他的身体中飞逸而出,然后就像是被吸引似的落到了项链上。蝴蝶的光芒开始越来越亮,最后就像是流动的液体一样,在那扇看上去平凡无奇的木门上汇集成了一道复杂而诡异的咒文。 隔着门版,我似乎听到了引魂师合灵兽发出的呻吟。可是这一刻,我已经完全无法去在意这些了…… 我泪眼迷蒙地看着软软滑倒在地的紫星藏月,纵身扑到了他身边,用力的抱紧了他。 “藏月,你告诉我,你没有事对不对!你别这样!你别吓我啊……” “咳咳……”紫星藏月软软地靠在我的身上,嘴角溢出一抹刺眼的鲜血。他想要说话,可是每次他张嘴的时候,就会咳出大量的血沫。 “藏月……”我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紫星藏月却虚弱的伸出手,努力的想要帮我抹掉脸上的眼泪。 “别哭,唐果,别哭,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那是一个关于狼爸爸、狼妈妈,还有狼儿子的故事……”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冷,鲜血从他的口中、他的伤口中溢出来。 我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想要把那些不停流血的狰狞伤口堵住,可是很快那些布料就再次被染红了。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紫星藏月摸了摸我的头,咳着血,一个字一个字用力的说。 “在遇到你之前端木爷爷死了,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但是我不知道我是谁,除了我叫紫星藏月……” “那一天,摩杰和我打了个赌……” “他说会有人告诉我答案……那个告诉我答案的人就是你。” “你是我的礼物。” “唐果,你告诉我怎么微笑,你告诉了我我是谁,我是……” 他脸上泛起我此生见过最美的笑容,和着鲜血,和着改变我一生的话语:“我是……唐果的紫星藏月。” 唐果的紫星藏月…… 他是我的紫星藏月。 “是的,你是我的紫星藏月!”宫殿里响起了少女绝望的哭声,那是我的,那是来自于我身体里最痛苦的发现和永远的悔恨。 “你是我的……我的!所以你不可以死,你说了,你说了要我教你吃唱歌的,你说的……”我号啕大哭起来。 紫星藏月微笑着说完那个故事,他一定不知道,现在他的笑容很帅气、很美,就像是上帝遗落在人间的黑眼睛天使一样。 那个冰冷的黑色水晶瓶被更加冰冷的手推进了我的掌心,里面的红色粉末就像是火焰的灰烬一样,耀眼得让人忍不住流泪。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的世界……”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正如我不知道此刻他的脸上为何还会露出那种向我道歉的表情一般。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可是……拜托你,最后一次,再去我的世界。”他用指尖摩挲这我的手背,好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他,永远,永远都不要放手。 “看一看,在那里……有我给你的……惊喜……”他的脸上又露出了未下,释然而让人安心,“还有,等你离开这里,请代替我,告诉摩杰……放手吧。” 红色的裂缝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空气中悄然绽开,只是这一次裂缝是那样的狭小,边缘的电流也暗淡得几乎看不清。 “我不……”我发出了沙哑的抗议,然而下一秒,就跟我见到他那时起,我不能抵抗他一样,我无法反抗地被他用力地推入了那个裂缝。 明朗的、温柔的阳光投射下来,就像是棉花糖一样泛着粉红色的云朵赖洋洋地漂浮在蔚蓝的天空中,厚厚的草地非常柔软,像是绿色的大毯子。草地上开着粉色和黄色零星的野花,如同铃铛一样的校花,看上去,就像是草地里散落的星星一样。 这是……他的世界。 “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他应该有蓝色的天……” “最好还有草地,要非常柔软,像是绿色的大毯子的那种。草地上应该有零星的野花,粉红色的或者黄色的,那种如同铃铛一样的小花就可以了,那样看上去,应该就像是草地里散落的星星一样……” 这是他给我的世界。 我茫然地站在这个已经变得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看着紫星藏月按照我的描述所构建出来的一切。 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碎裂了,那些尖锐的碎片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脏,每一次心脏都那样疼痛,痛到我几乎不能呼吸。 在模糊的视线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样扭曲,那样悲伤……这里已经不是那个恐怖的灰色世界,可是这里也没有了一个面无表情、总是冷冰冰的少年在前面拉着我的手。我一步一步,拼命地在这个世界里前进着,明明知道自己要快点离开,可是眼泪却始终没有办法停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渐渐地,代表出口的光芒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而我的身后,那些梦幻般的风景就像是遇到水的水彩画一样,渐渐地散去消失。 尽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还是不安地快步向前跑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鲜红的火焰卷着炙热的热浪舔舐起这个世界的一切,整个世界都开始燃烧起来。我惊慌地看着四周,不知道从何地燃起的火焰蔓延得异常迅速,或许是因为过于炙热,这个世界开始融化。鲜艳的红色就像是一簇一簇的红莲,盛放之后是焦枯的黑色。整个世界被火光照得异常明亮,代表出口的光芒已经完全被红色的光芒掩盖了。 渐渐地,火焰沿着天空一直燃烧到了粉红色的云朵,这个世界就像是不堪重负的玻璃一样出现了透明的龟裂,就像是有调皮的小孩不小心打破了玻璃,透明的碎片就哗哗地裂开然后笔直地落下来。 我眼睁睁看着整个世界在我的眼前崩溃,停了下来。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我想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种明白,那种彻头彻尾绝望的明白,让我不再想要前进。 明明…… 那个男孩明明是个魔鬼。 明明…… 那个男孩明明是因为契约才帮助我的。 明明…… 明明是那个男孩毁了我一切的幸福。明明是这样的。站在被大火焚烧的世界,眼泪流出来的瞬间就立刻被蒸发掉了。 眼睛很痛,手臂很痛,膝盖也很痛,我明白我应该跑,却一直保持站立的姿态,看着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溃,燃烧后的灰烬如燕尾蝶一般徐徐起舞,歌唱出绝望。忽然那一股巨大的气流从世界的另一端传来,就像他对我那样,强行将我掀出了这个燃烧的世界。 我保持着摔倒时候的姿态,从大火中爬出裂缝。我大口的喘息着,身下坚硬的白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红色的光芒,抬起头,火星就像是明亮的雨一样在空中飘散着。柔靜淡雅 身后,那座庞大的,冰冷的白色宫殿正在红莲似的烈火中燃烧。那些由白色大理石构建而成的冰冷轮廓在烈火中渐渐变黑,然后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崩溃落下。 最后就像是不堪重负似的,哗啦一声,所有的一切在鲜红的火焰中变得粉碎。 在火焰没有燃烧到的地方,光滑的大理石就像是镜面一样反射着鲜艳的火光。那些四通八达的古老甬道,那空旷的白色大厅,还有在不知名之处的暗室和阶梯,都在这场地狱一样的大火中发出了细微的呻吟。石料崩塌时发出的撞击声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艰难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勉强地站了起来。我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空之城堡不是引魂师们的圣殿吗?那些追杀我们的,像是蝗虫一样层出不穷的引魂师们呢? 为什么这里会变成这样?这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无数的疑问滑过我的脑海,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抓住它们。事实上,我根本无法去想这些问题。我整个人的心思都被一个人所占据着。 那个世界崩塌了…… 那个紫星葬月的世界崩塌了…… 已经被大火烤干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看着熊熊燃烧的被火焰染成红色的空中城堡,我忽然之间身体一软,险些又跪倒在地上。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已经破掉的气球,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勇气都顺着胸口的一个硕大的洞汩汩地流了出去,化为了那些在火焰中随着热风飘散的灰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入侵者唐果,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猛然回过头,然后对上了一双宝石般蔚蓝的眼睛。 那样的眼睛是引魂师世界里高贵血统的象征。但此刻我却好像忘记了他的引魂师身份,用力地抓紧了他的袖子,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这是什么?这些火焰……” “你们不是收集了很多关于空之城堡的资料吗?那么为什么你会不知道这火焰究竟是什么回事呢?” 他漠视地注视着我,蔚蓝的眼睛就像是北冰洋冻结的海面。他并没有动手抓我,或许是觉得向我动手会弄脏他的手吧。 端木朔月,引魂师世界里的贵族,也是这世界上唯一为玩偶哭过的引魂师。 端木朔月、花久美还有千羽野和智熏的故事早已经变成这个世界上被传送的童话,或许正是那童话让我没有去惧怕他。 我颤抖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哽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恳求地望着他说:“我不知道,藏月,藏月他说,我不需要看那些……” “你难道不知道,每一个私闯引魂师禁地的人都会被处以引魂师最恐怖的刑罚吗?这个惩罚将由这座圣殿亲自来执行” “什么,什么刑罚?” 我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慢慢变冷,就像是要结冰一样,明明身处在火焰之中,我却依然觉得寒冷 “被来自地狱的火焰灼烧而亡。而你现在所见到的,就是地狱之火的样子,每一个触犯禁忌的人都将在这火焰中备受折磨,来自地狱的火焰不仅会灼烧他们的身体,还会将他们的灵魂也燃烧殆尽。而那些罪人们留下来的痛苦和悲伤,将构成新的空之城堡。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座城堡是这样的空旷而寂静,因为这里是所有罪人灵魂的归属。被地狱之火夺去了所有的幸福与痛苦,过去与回忆,他们最终成为这些冰冷的石块……”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端木朔月的话。过了一会儿,喉咙里的刺痛才让我反应过来,那声尖叫是我发出的。 “不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藏月才不会被什么该死的火焰烧成石头!这种荒谬的谎话你以为可以骗得了我吗?他只是有些累了,所以才让我先离开!就是这样,他不会死!不会……他说过要我教他唱歌的……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我都没有教给他……我们约好的,我们约好的……我们……明明……约好……” 终于,我所有的声音被眼泪一点一点淹没。我喊不出紫星藏月的名字,说不出那个云中的约定。 从未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悲伤可以又多痛。这种痛就像是一柄尖锐的匕首活生生的割开你的胸膛,然后将整个人的灵魂硬扯出来,在当着你的面一点一点撕成碎片。至此之后,你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每次有风吹过的时候,空空的身体会发出寂寞的回音。那种名为悲伤的情绪化为了灰尘,腾然升起,然后落下,摩擦着柔软的心脏,带来尖锐的疼痛。 我无力地跪倒在已经变得异常灼热的大理石地板上,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与紫星藏月在一起的片段。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像是恶魔一样在高高的祭坛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那个时候的他就像是最纯粹的黑暗凝结而成的刀刃,那么冰冷,那么淡漠,那么死寂,全身都散发着尖锐而危险的气息。 第二次见面,他为我做了早餐,在人群行走的时候,他会远远地走在我的面前,坚定而寂寥的步伐似乎永远都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第三次……第四次…… 我渐渐习惯这个人停留在我的身边,习惯他的冷漠粗暴直接,甚至是野兽一样残忍和那水晶一般孩子气的天真。 是什么时候,我习惯;他的拥抱;又是什么时候,我习惯了在走路的时候让他牵着我的手?他的温柔和笨拙就像是隐秘的种子在我的心里渐渐发芽,当我意识到的时候,那种子已经成长为了名为“爱”的茂盛植物,没每一根藤蔓都牢牢地抓紧着我。 是的,我很糟糕,背叛了影沙的爱,儿爱上了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 但失去他,是我此生最大的错。 我痛苦地啜泣着,指甲硬硬地刺在手心,不久之后我的手心便一片濡湿。腥甜粘稠的液体涌出来,我却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是的,我感受不到了。我已经品尝到了这个世界是最让人无发忍受的痛苦。又怎么会在因为掌心的一个小小伤口儿感到疼痛?我想,这一刻,哪怕有人生生取出我的心脏,我也不会感到疼痛了吧,因为的我灵魂已经死亡了,在紫星藏月的世界崩塌的那一刻,彻底地死亡了。 在极度的绝望中,从远处传来了曾经让我心惊胆战到极点的声音,那是引魂师的脚步声和灵兽的咆哮,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声音还驱赶着我,让我像老鼠一样子空之城堡的走道中拼命逃窜。可是现在,跪在烈火环绕的大厅中间,我却发现,听着那样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内心却是一片淡漠。 我不在恐慌,也不在紧张,尽管我的理智一直都保持清醒——从那整齐的脚步声和可怕的咆哮声中,很容易就可以推测出来着一定是非常强大的引魂师和灵兽。作为入侵者的我如果被他们发现,恐怕瞬间就会被那些歇斯底里的家伙撕成碎片吧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看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的倒影,那个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苍白少女有着模糊不清的面貌,陌生得仿佛是一个空荡荡找不到归属的幽灵。如果真的被抓住了,说不定也是好事呢。我忽然扶着自己的额头,发出了几声沙哑得就像是哭泣一般的笑声。 假如就这样被抓住,被判定为触犯禁忌的入侵者,不知道引魂师们会不会对我施以跟紫星藏月一样的刑罚呢? 端木朔月说,地狱的火焰将把罪人的灵魂煅烧成僵硬苍白的石块,不知道如果我也被地狱的火焰煅烧的话,是不是我的灵魂从此就可以跟紫星藏月在一起了呢?那样的话,我不是就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了吗? 一起安静地不受打搅地度过漫长的岁月,知道下一个入侵者到来,我们两个就会一起在地狱的火焰中化为灰烬,不分彼此。 这种危险的想法拼命地挑逗着我的神经,尽管知道这样想只会让紫星藏月的牺牲变得没有意义。可是,看着掌心中那个装着花田的灰烬的黑色水晶瓶,我闭上了眼睛。不想动,每一个细胞都不想动。 我想留在这里,就这样,呆呆地留在这里,带着花田的灰烬,还有已经变成碎片的心,与燃烧的火焰一起。 "你应该回去。”端木朔月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幽幽地在我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双冰冷的手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扭过头,正对上了他那双如同深海一样蔚蓝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饱含痛苦的怜悯,但是很快,那种宝石般冷儿硬的目光回到了他的眼中。 在那种目光的注视下,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尽管那种让人窒息的沉重的绝望依然缠绕着我,甚至让我的脚步都是那样的踉跄。 “我……”我凝视着端木朔月,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很快又被地狱之火的热浪烤干在脸颊上,泪痕紧紧地绷在皮肤上,像是针扎一样刺痛起来。 “你应该完成你的任务,不要忘记紫星藏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被迫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唐果,不要让爱你的人失望,因为爱你的人已经为你牺甡了生命。” 我茫然地抬起头,银色的光芒想流水一样渐渐地从他脚边边的地板上涌出来,紧接着一只有着银色爪子和翅膀的老鹰忽然冲破了水银呼啸而出。 我听到端木朔月的声音,我听到火焰燃烧的呼呼升,我听到越来越近的来着引魂师们的脚步声,我甚至听见自己的心无力而绝望地跳动……但是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切。我就想是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冰冷的湖底,只能无力地看着越来越扭曲的世界,聆听着那模糊的喧哗。 那样痛彻心扉的悲伤,那样的痛苦让我的身体僵硬得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我任凭端木朔月牵着我的受,将我带到了那只老鹰身上。 就和之前那条银龙一样,从身体内部散发出微光的老鹰展开了巨大的翅膀,卷起的气流让周围的火焰燃烧的更加猛烈。 ‘你知道吗?’在老鹰扑扇着翅膀即将起飞的时候,端木朔月忽然再次开口。他那冰雪一样的面孔莫名地让我想起我与紫星藏月的初见是,在教堂的那座石膏的圣母雕像。 “紫星藏月一个人承担了所有杀生玩偶的罪过,可是,需要审判的罪行并不仅仅只有杀生玩偶而已……你还做过一件事情,如果那件事情被引魂师们发现的话,他们还是会过来找你的,离开这里,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完成你要完成的事吧,哪怕那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尝试。” 我眨了眨眼睛,然后抱紧了身下那只巨大的、散发着银色光芒的鸟。那只巨大翅膀拍打时发出的气流卷起来我的长发,扰乱了我的视线。端木朔月清冷的声音被风声切割成了支离破碎的片段,飞快地划过我的耳膜。 下一秒,伴随着哗啦啦的巨大声响,一大块石块在火焰的燃烧中从大厅的天花板崩塌下来,露出了一片狭长的蓝天。 老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吟叫,然后猛地拍打了一下翅膀。我只感到自己的身体一轻,紧接着那片蓝天就迎面朝我扑来,端木朔月的身影在老鹰骤然飞起的翅膀下一点点变小,很快就化为了看不见的一个小点。 渐渐被我留在身后的空之城堡依然如我初见,那样安静的矗立在原地——尽管有一块墙壁已经在我和紫星藏月的攻击下露出来黑色的裂缝,但是依然美丽而壮观。 只是这一刻,同样是在天空之中与风一起飞翔,我的身边,却再也没有那个有着漆黑眼睛的男生。 我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水晶瓶,任由狂烈的风擦过我的眼角,将我最后的一滴眼泪挟裹而去。 1、盛花 那个如瓷偶般漂亮易碎的男生就那样走进了“蜜桃螃蟹”,打破了所有温馨的气氛,然后笔直地望着我。他的目光中,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我是盛花,我想你可能可以告诉我,我是玩偶吗?” 他这么对我说。 愣了一下后,我猛地回过神来。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个男生会对我说出这种奇怪的话啊?忽然之间问我“我是玩偶吗”这种问题,我怎么可能回答得上来嘛!而且,他怎么知道玩偶的事情……我皱着眉头看着这个面容憔悴的红头发男生,完全没有办法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柔靜淡雅 内心的不确定让我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冰晶,又看了看影沙,他们的脸上也浮现除了讶异的神情,显然他们也跟我一样,对于这个突兀地出现在店里的男生满怀惊讶。 在所有人之中,只有摩杰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优雅态度,他微笑的面容在暗淡的光线下甚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有男双蜜色如流利的眼睛显得异常明亮。 “为什么不进来喝一杯咖啡呢?冰晶,请准备好点心,真是的,为什么每次都需要我特别吩咐呢……”摩杰端出一小壶散发着浓香的咖啡,轻轻地放在了店内的茶几上,然后他就像是电影中旧时代的贵族管家,将凳子向后扯开,微微屈身,做出一个请人入座的姿势。 “喂,摩杰,我们已经停止营业了哦!” 冰晶嘟起嘴巴,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摩杰,可是摩杰脸上的微笑一点都没有因为冰晶的瞪视而产生动摇。 他是那样亲切地招待着这个突然闯进的男生,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尊贵的客人那样。而那个叫做盛花的男生竟然也真的听从了他的话,尽管他的脸色依然苍白,眼神也依然空洞,可是他依然像是木偶一样,一步一步走进店内,坐在摩杰为他准备的位置上。 冰晶有些粗鲁地端来点心,砰的一下放到了他的面前。 那些精心制作的点心在盘子里微微跳动了一下,在光滑的做面上撒下了一些白色的糖粉。明明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可是叫盛花的男孩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 他没有理会那壶香浓的咖啡,也没有注意到桌面上散落的糖粉,甚至没有对一直不耐烦地瞪着他的冰晶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一直垂着头,像是松了发条的木偶一样呆坐在椅子上。 “虽然停止营业了,可是他并不是客人,不是吗?” 摩杰微笑着朝我们眨了眨眼睛,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刚才还没有任何反应的盛花却忽然抬起了头。他用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眼神凝视着我,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到了有些害怕——因为那是一种只有失去所有,又承载了太多痛苦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唐霜,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玩偶?” 我愣了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一段小小的沉默降临在我和他之间。一抹白色的水汽从咖啡壶的壶口悠悠地飘出来,太阳的光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从“蜜桃螃蟹”旧旧的地板上退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啪嗒声,一团橘黄色的灯光隔着褪色的旧灯罩温柔地渗透出来。摩杰微笑的脸出现在了灯光的上方,他代替我回答了盛花的问题—— “是的,”灯光下,摩杰的笑容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他凝视着盛花说,“你是一个玩偶。” 我飞快地用诧异的目光瞥了摩杰一眼,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到盛花的身上。 他刚走进“蜜桃螃蟹”的时候,那种神色就像是他的灵魂在某个地方已经溺水而亡了一样,他是那样的执著,一遍有一遍问我他是不是玩偶。我本以为在摩杰过于直接的回答之后,他会立刻崩溃、哭泣或者大吵大闹——就像是电视上演的那样。可是他没有,他是那样的平静,好像一滩冰封了的湖水。只是他苍白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一抹了然的神色。他红色的头发和眼眶底下的黑晕配合着那种奇妙的表情,让我觉得就像是一本悲剧小说里的某张插画。 仿佛有一种温暖的东西从他又黑又深的眼睛里消失了,在很久之前就消失了。我不由自主地注视着他,心跳忽然顿了一拍,我想,我是害怕了,因为他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明眼睛那么绝望,嘴角却是微微向上弯着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微笑,好像是已经过了花季的残花骤然间从枝头坠落的瞬间,那是一种让人害怕的绝望和安静。 “原来,我就是玩偶……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玩偶这种东西,”盛花忽然开口说,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可是这一刻却满是沙哑,仿佛被粗糙的铁刷刷过一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呢?” 摩杰的笑容没有产生一点变化,他平静地注视着盛花,说:“是为了主人,每一个玩偶都是为了让它们的主人开心,才会被制作出来。” “那么,主人可以随意使用他的玩偶吗?”盛花直直地看着摩杰,问。 “可以。”摩杰点了点头,笑容在阴影中缓缓地加深。 “怎么可以这样!” 摩杰的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就插进了摩杰和盛花的对话中。冰晶双手叉腰,一下子就跳了出来。她伸出一根手指,用力地戳着摩杰的胸膛:“这样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凭什么会这样啊!既然玩偶都是因为主人的愿望才会被制造出来的,那么每一个主人都应该用珍惜的心情来对待他的玩偶啊!凭什么玩偶必须全心全意地让主人开心,而主人就可以随意地对待他们的玩偶啊,真是气死人了……” 在听到冰晶的抱怨后,摩杰的眉毛不经意地挑了挑。他看相冰晶的表情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样,那双总是仿佛在微笑的眼睛里染上了淡淡的宠溺和隐约的忧伤。 不过,立即他就清了清嗓子说:“喂喂,这就是玩偶的宿命啊,冰晶你就是因为老是抱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所以才会一直嫁不出去啊。” 一边说着,摩杰一边伸出手去揉了揉冰晶的头发。以我对冰晶的了解,如果是平时,得到摩杰的抚摸之后冰晶就会像是单纯的小动物一样迅速地将所有的不快和争执忘记,可是这一次,她瞪着摩杰的眼睛反而因为怒火而变得更加明亮了。 “嫁不出去?摩杰你竟然说我嫁不出去?开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男生是因为我的可爱才会来这里吃东西的啊?可恶,我到底哪里嫁不出去了?你说啊……” “本来就是啊。”在冰晶狂风暴雨般的反击下,魔界有些狼狈地苦笑起来,“你看你现在,这么凶的样子,究竟有谁敢娶你啊。而且来‘蜜桃螃蟹’的客人难道不是女生比较多吗?我可没有看到有多少男生啊……而且,你作为女招待,还常常跟那些女生们吵架,总是这么凶悍,你真的很有可能会嫁不出去啊!” “你又说我嫁不出去,摩杰!你给我记住……” 冰晶和摩杰再次陷入了跟往日一样的唇枪舌战之中,可是之前让我感到无比温馨和开心的斗嘴,这一次却完全对我不起作用。我甚至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忙于斗嘴的冰晶和摩杰身上,我不由自主地看着坐在椅子上、沉默而没有任何生气的盛花。 那种黯淡的绝望就像是灰尘一样一点一点地落在他的身体里,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小盆枯萎的、被人遗忘在角落的植物。 或许是发现我在看他,他微微侧过头,视线像是停留在我的身上,可是又像是透过我凝视着某个并不存在的人。 “是啊,好不公平啊,”他说,悲哀慢慢地在他的眼睛里沉淀成了浓郁的黑,“被背叛、被出卖以后,还要继续去爱那个人……如果玩偶没有心脏就好了,如果玩偶可以没有主人就好了,如果是那样的话……玩偶就不用把自己生命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了,如果是那样的话,玩偶也就不会再觉得痛苦,觉得难过,觉得绝望了……” 他低沉的、单薄的声音就像是不小心扎入手指的毛刺,并不是那种痛彻心扉的难过,可是却一直持续而隐秘地疼痛着,让人没有办法不去在意。我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心,微白的生命线就像是一道划痕浅浅地印在我柔软的掌心。 如果没有主人的话…… 我曾经也有一个玩偶,他会包容地看着我,他还会像魔王一样地催我的稿子,他跟我订下合约说,让我写一百本书。 他的名字叫做重楼。 他现在已经消失了。 我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酸涩起来,胸口的心跳声怦怦作响,变得那样激烈。盛花在暗淡的光线中显得异常苍白的脸一瞬间仿佛变得有些模糊。 在重楼因为我而消失的时候,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假如没有我,或者,假如重楼的主人不是我,或许他会过得更加幸福一些吧?他不会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玩偶,不会因为我而失去自己的生命……假如,没有遇到我,或许他也可以拥有跟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男生一样恋爱,结婚…… 我咬住自己的嘴唇,齿缝中溢出一丝苦涩的腥甜来。 忽然,影沙表情冷峻地走到了我和盛花的中间,挡住了我的视线。他的背挺得直直的,整个人就像是绷得过紧的弦,散发出一种让人不安的紧张感。 “你究竟是什么人?”影沙的声音硬邦邦的,语调虽然平缓,却像是在生气似的,“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找到这里?” “唐果。” 盛花睁大了眼睛,无所畏惧地对影沙说:“我从那个叫做唐果的女上那里知道了你们。” “为什么你会知道唐果?你……” “因为我见过她。几天前,她与一个黑发黑眼的男生找到了我的弟弟……不,或许我应该说,找到了我的主人。” 盛花脸上挂上了一层薄薄的嘲讽,继续用没有波澜的声音对我们说:“他们跟纯说了很多,很多很多,而我躲在病房门的后面,也听到了很多。真的……” 他笑了一下,满是自嘲:“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那天或许真的做错了,假如没有偷听到那些对话,现在的我也许还可以依然傻傻地当自己是那个人最亲爱的哥哥,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就不会知道,纯,我最爱的弟弟,我的主人,曾经亲手杀死了我。那么停留在脑子里的幻觉就永远都是幻觉,我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是真的。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就永远只是感觉,我永远都不知道我最爱的人曾那么无情地抛弃我、背叛我。我也不会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哥哥,我不过是一个玩偶,一个可以用来做交易的物品。” “什么意思?”盛花意义不明的话语却让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在意起来,我抬起头看着他,听见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就变得粗重起来。 “什么意思……很简单的意思啊。纯从小就因为基因问题而一直虚弱地待在病房里。有一天,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了纯和我的面前。那个人,是一个引魂师。”说到这里的时候,盛花停下了话头,看了看我,然后才继续说,“你知道引魂师是什么吧……” 在他那样的目光下,我只能毫不隐瞒地点了点头。盛花嘴角浮现出了一道浅浅的笑纹。 “那个引魂师想要带走纯的生命,而我挡在了纯的面前,企图保护他。可是……接着,我就听见纯,那个跟我相处了那么久,那个被我一直视为最重要的存在的弟弟,用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对我下了命令——他说,‘我命令你,我的玩偶盛花……将你的生命之花献给我’……呵呵……” 他再次笑起来,声音那么尖锐可怕:“你相信吗,上一秒,他还叫我‘哥哥’,他还对我说一切都会好的,下一秒,他却取出了我的心脏。而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自己多活几天!明明是我的弟弟啊,明明我是那么爱他……” “你是说,你曾经失去过生命?你,你是复活的玩偶?” 我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盛花,目光在他红色的头发和白瓷般苍白的脸上游走。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可是实际上却是一个玩偶。这已经足够让人惊讶的了。而现在他告诉我,他竟然还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又重新被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玩偶? 我忍不住望向冰晶,希望同样身为玩偶的她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冰晶却跟我没有什么两样,她有些吃惊地瞪着盛花,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红头发的男生竟然是已经死过一次的玩偶。我甚至还注意到她伸手扯了扯摩杰的袖子,求助一样地看了摩杰一眼。但是摩杰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嘴角的笑容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倒是影沙一直都在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盛花,眉头紧紧地皱着,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盛花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家投在他身上的那种惊疑不定的目光一样,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中却只有一片阴沉的、悲哀的影子。 “那些画面,那些事情我以为只是偶然梦到的噩梦。唐果的出现却告诉我,那都是真的,真的!我被背叛过。在我为了保护他而站在他面前时,我被我最爱的那个人掏出了心脏……然后,我的心脏又被放了回来。我复活了,一切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以为那些画面只是噩梦。即使曾经被那样地对待过,我却依然要继续爱着他,因为我是玩偶……” 他低声地说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忽然间,悲伤就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样漫了上来,我眨了眨眼睛,眼眶里沉甸甸地压着一圈酸酸的液体。胃里仿佛被人塞了东西一样,沉沉地堵着,我忍不住深深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喉咙中的苦涩却越变越重了。影沙也像是被盛花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感染了,刚才还显得坚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刚才还绷得紧紧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不知所措。 也许,就连他也意识到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不仅仅是一个名为“盛花”的玩偶,更是一个被伤害过的浸透了悲伤的灵魂。 时间仿佛忽然在这一刻凝固了,就连空气都显得那样的黏稠,沉重地压在人的胸口,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恶,怎么可以这样?”冰晶清脆的声音大喇喇地撕破了降临在我们之间的沉默,她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层红晕,眼睛也显得比平时更加闪亮,“那个叫纯的人就是你的主人吗?你最喜欢的那个人……指的就是他吧?是他把你的心脏取出来去做了交易?现在你复活了,难道你还要当他是你的主人,一直爱着他吗?这真是太欺负人了。你告诉我,那个叫做纯的家伙究竟在哪里,本姑娘帮你教训他。我要让那个铁石心肠的家伙知道,就算是玩偶,也不是他可以随意玩弄的……” “冰晶……”摩杰苦笑着上前去拍了拍冰晶的肩膀,可是却被冰晶毫不犹豫地忽视了。 “摩杰你不要说什么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我老是有这样奇怪的想法才会一直找不到主人,可是如果所有玩偶的主人都是这样的话,我宁愿永远都找不到主人!既然玩偶是为了他的主人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主人就应该好好地对待他的玩偶啊。玩偶也会悲伤,玩偶也会难过,玩偶……” 吱嘎! “蜜桃螃蟹”的大门在这个时候再一次发出了突兀的开门声,同时一种奇怪的金属声在木门被打开的同时穿了进来。接着,一个苍白干瘦的男生就那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所有人度呆呆地注视着他,说真的,比起盛花来,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反而更加像没有真正生命的玩偶。 他很白,同时也很瘦,精致的五官配合着那张苍白脸颊,就像是蜡像馆里的真人蜡像一样柔软而没有任何生气。算不上太宽大的病号服就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宛如不小心落在枯树上的单薄布料。一根透明的输液管从袖口中延伸出来,一直连到一个透明的输液瓶上面。一根带着滚轮的输液架突兀地立在少年的旁边,莫名地,让我想起了冬天墓地里覆满白雪的树。 他费力地拖着那根输液架,慢慢地走了进来。输液架移动的时候,轮子与地板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我这才知道之前我们听见的,是输液架移动时的声音。 “哥……” 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那个面容憔悴的男孩口中传出,他抬起头,仿佛很困难似的用一只手捂住了胸口。或许是我的错觉,在他的目光掠过摩杰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了,他就像是受惊的猫一样瞪大了眼睛,浅色的瞳孔仿佛也有一瞬间的收缩。 他惊惧地瞪着摩杰,某种隐晦不明的情绪在那双眼睛里激动地翻滚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就消失了。同时,他的脸显得更白了,那是一种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微微发青的白,不知道那是因为“蜜桃螃蟹”内外光影的变化,还是因为…… 在我因为那个男生奇怪的表情而感到疑惑的时候,那个男生已经近乎完美地将所有外泄的情绪收了回去。他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嘴唇,目光掠过了我们,笔直地停在了一直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的盛花身上。 “哥哥,跟我回去好不好?”他低低地对盛花说,因为极度的消瘦,他的眼睛显得特别的大,当他注视着什么人的时候,会有一种婴儿似的天真。 盛花的身体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他有些慌张地抬起头,在愣怔了片刻之后,一种温柔的笑容熟练地挤上了他的脸颊。可是他的眼睛却并没有看着纯,而是低低地垂下来,被长长的睫毛掩盖住。 “纯,你怎么来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盛花干巴巴地对门口的男生说。而听到他对那个男生的称呼,我瞬间陷入了惊讶之中。 这个憔悴得似乎马上就要死亡的男生,竟然就是盛花的叙述中,那个冷血而自私到了极点的纯?我瞬间呆住了,然后忍不住再三打量起了这个男生。真的很难想象他竟然会是那么一个残忍的人——并不是因为他那瘦弱的仿佛马上就要倒下的身体,而是因为他看着盛花的眼神。 那是一种深切的、专注的眼神。某种顽固而执拗的情感在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就好像火焰般褶褶生辉。 “我有些还怕。你总是留在我的身边,忽然消失的话,会让我觉得还怕。所以,哥哥,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纯低低地说,声音又快又急。 盛花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他的身体忽然之间绷紧了,但是紧接着他就刻意地放松了下来。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擦着咖啡壶,浓密的眼睫毛在他的眼眶下投下一弯淡淡的阴影。 一旁的影沙看向了我,显然这对兄弟之间的怪异气氛也让他感到了奇怪。我朝着他摇了摇头。说真的,盛花和纯之间的气氛让我从未这样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旁人”,仿佛有什么透明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东西将他们两个笼罩了起来。旁人无法插嘴,也没有办法干涉,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我马上就会回去的。”他咬了咬嘴唇,然后用一种做作的开朗声音对纯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来了?你不是还打着点滴吗?如果因为你的乱跑而导致脱针怎么办?”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了起来,朝着纯走去。 纯在挺高盛花的回答后,眼睛闪了闪,然后十分生硬地朝着盛花笑了起来:“如果没有哥哥,总觉得没有办法在医院里安心地待下去。哥,跟我回去吧,如果我在哪里惹你生气了,你骂我就好了,别这样忽然就跑出来,我会担心的……” “纯……” 盛花张了张嘴,迟疑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但是很快他又沉默了。纯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跟着盛花,当盛花沉默之后,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那瘦弱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一种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死寂气氛缓缓地在他们两人之间沉淀。 过了一会儿,纯忽然咬了咬嘴唇,然后给了自己一个深呼吸。他抬起头,对着盛花勉强地微笑着:“哥,你别这样啦,我保证,我下次再也不任性了。所以你就不要再生气了,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不然被护士发现我偷跑出来,可是会大骂我一场呢……” 一边说着,纯一边扶着输液架,朝着盛花的方向走了一步。 盛花呆呆地看着纯,然而在纯靠近他的时候,他却颤抖了一下,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而这一步的距离,让盛花和纯两个人的动作都僵硬了。 过了好一会儿,盛花才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似的,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搭上了纯单薄的肩膀。 “哥……” “既然知道会被护士骂就不要跑出来啊,要知道你还打着点滴啊。”盛花干巴巴地说着,嘴角浮现出一抹微弱的笑意,是那样的苦涩,那样的悲伤,“我只是出来买一份甜点而已,你不要太紧张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死寂的气息再一次降临在夕阳烘烤过的空气里。盛花垂下眼帘,他十分僵硬地牵起了纯的手。 “那么,我们回去好了。”他说。 可是当他决定这么做的同时,他走进“蜜桃螃蟹”的样子,却忽然在我的脑中变得清晰起来。他是那么绝望、那么悲伤地告诉我们,他究竟是以怎样一种残忍的方式被人背叛。而现在,他牵着纯的手,对他说“我们回去好了”。 这一刻,他所要忍受的痛苦和悲哀对于我来说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明明,明明那个人就是伤他最深的那个,可是他却依然要像一个毫不知情的哥哥一样,带着他回医院。 “你为什么要去?”一抹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纯和盛花的身边,冰晶严厉地瞪着盛花,然后用力地扯开了他和纯相握的那只手,接着就指着盛花怒气冲冲地吼道,“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啊?真是看了就让人生气,可恶,气死我了……” “冰晶,不要再说了!”盛花有些慌张地开口说,可是冰晶根本就没有理会他。 “盛花,麻烦你看清楚好吗?这个家伙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命,只是为了多活几天而已,他就可以狠心到把与他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你作为交易物品抵押出去!他出卖过你啊!为什么现在你还要像白痴一样跟着他回去……” “冰晶!”盛花忽然大喝了一声,打断了冰晶连珠炮一样的责备,然而片刻之后,他仿佛才意识到冰晶究竟说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究竟再说什么……不知道……”盛花的声音瞬间变得异常虚弱。 “哥哥……”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他苍白无力的掩饰。纯一直手握着输液架,另外一只手用力地捂住了胸口。他深深地喘息着,单薄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张苍白得像是白纸一样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异样的红潮。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因为纯的样子看上去好像马上就会晕倒一样,但是有一个人却更快地到了纯的身边。盛花焦急地伸出手企图扶住纯,却被纯啪的一声将手拍开了。 “纯!”盛花发出了一声低呼,他有些呆滞地摸了摸自己被拍开的手的手背,然后咽了咽口水。 “你知道了?”纯慢慢地抬起头,凝视着盛花,说,“原来,你知道了。”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让人觉得害怕的表情。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明明没有大哭大喊,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失控,可是那种灭顶般的绝望和悲哀却完完全全地沉淀在了纯的眼睛里,让人不敢与他对视。 “纯,你听我说……”盛花依然徒劳无功地想要遮掩,可是纯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说话声,而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因为你知道了,所以你才会变成那样吧。明明已经复活了,明明已经醒来了,可是你却变得跟以前那么不一样。你总是笑,总是安静地忍耐着我的任性。从你醒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见你对我说过一声‘傻弟弟’,再也……” 到了这个时候,纯的声音中染上了哽咽,让听到那声音的人都忍不住心慌起来:“真的好不甘心啊,你复活了,可是你却变得不像是你了,就像是一个礼貌的陌生人,你对我那么友善,那么礼貌。可是,你却一直都不愿意直视我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那个时候的记忆……为什么……” 输液架上的输液袋和金属杆在剧烈的抖动中相互撞击,发出了啪啪的声音。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我要怎么样,才能像是以前那样天真地叫着你‘弟弟’呢?”盛花的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容,他用一种嘶哑的声音低语着,“……你是我的主人啊,纯,你是我的主人,而我,我是你的玩偶。多么好笑啊,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记忆,那么多年的过去,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以为我是你的哥哥,我以为,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我以为……可是,当我发现真相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可笑。我是玩偶啊,我不过是一个玩偶,还是一个能被主人随意杀死再复活的玩偶!” “不是的……”纯拼命地摇着头,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睛里浮现出了晶莹的水雾。 “纯,记忆是不会骗人的。就算你对我说出再多‘不是’,也没有办法让我忘记那一天的疼痛。”相比纯的激动,盛花整个人却显得有些平静。不,不是平静。我屏住呼吸,凝视着他脸上缓缓浮现出来的微笑,与其说他是平静,不如说他是在失去一切之后的万念俱灰。他悲哀的眼睛配合着嘴角的笑容,显得是那样的突兀和伤感。 “也许,也许这里有什么误会……”面对着近乎崩溃的两人,影沙犹豫地走上前劝说。可是盛花却对着影沙缓缓地摇了摇头:“误会?误会……你知道,心脏被掏出来的时候,会有多痛吗?” 站在影沙旁边的我明显地听见他的呼吸顿了顿,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再也没有说出别的话来。我也觉得自己心里涌动的情绪真是复杂极了,就跟影沙一样,面对着盛花,我发现我脑中所有的词句都是那样的苍白,甚至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纯也听到了盛花的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可是他的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盛花,他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一样,脸色惨白,嘴唇微张,激烈的情感在他的眼眶里撞击,却没有办法合成完整的句子。看得出来,他必须要用力地抓着身旁那根输液架才能勉强站立,手背上淡蓝色的血管透过薄薄的惨白肌肤凸显出来,输液的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他的手上脱离出来,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背汩汩流下,染红了大半截袖子。 “哥,不要这样说好不好,不要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弟弟!你不是说过吗,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弟弟,而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哥哥。”他不停地重复着支离破碎的话语,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慌让我忍不住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盛花对着他摇了摇头,说:“不,我是你的玩偶。”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重复了一句:“我只是一个,被你杀死过的玩偶。”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冰冷,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好像,起风了。 就好像是为了配合我的想法似的,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门口的风铃竟然隐隐发出了叮咚叮咚的响声,那响声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之前还很微弱的气流竟然在这家狭小的店内卷成呼啸的旋风。 大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桌子和椅子开始因为风力的冲击相互撞击,发出咔咔的声音,在逐渐加大的风声中,我似乎听见了有什么东i被摔碎的声音。就连纯的输液架也在摇晃了几下之后,忽然重重地砸倒在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这忽然出现的旋风,我吃了一惊,望向了一直在旁边保持缄默的摩杰。他用一只手扶着自己的礼帽,另一只手玩弄着镶嵌着钻石的手杖,转身退到一边。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石膏做的雕像一样,即便是面对这么诡异的情景也一点都没有改变。 “摩杰!”我看见冰晶费力地攀着一张桌子的腿,朝着摩杰呐喊着什么,但是瞬间变大的风势将她的话吹成了碎片。影沙用手牢牢地卡着我的肩膀,而他自己这时抓住了镶嵌在墙上的一根铁艺装饰柱。 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了风声传递过来的摩杰的低语:“回来了呢……” 窗外忽然暗了下来,一片像是什么禽类的影子飞快地在房间的墙壁上转着圈,就算是在狂烈的风声中,都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东西在扑扇着翅膀。 忽然间,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风声,还有人声…… 一个纤细的身影重重地从一片飞快掠过天花板的影子中掉落下来,紧接着,墙壁上的所有飞禽状的影子都呼啦啦地跟着那块影子飞快地朝着窗口蹿去,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只是在片刻后,从很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鹰的吟叫。 可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那些。所有的人都注视着那个静静地单膝跪在地上的女生。她的身上有着一股浓重的烟火的味道。 好半天,她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倔犟的面孔此刻已被泪水完全打湿。 “姐姐……”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抽泣,然后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七天不见,她忽然之间变得那么瘦,那么憔悴,没有血色的脸颊上,满是泪水。然后她朝着我伸出了手,白皙的手掌中心,有一个小小的黑色水晶瓶,透过黑色的水晶,红得近乎不祥的粉末在漂浮着尘埃的光束里闪着光。 姐姐的目光缓慢地扫过了其他人,最后停留在了我的身上,最后,她已经干裂的嘴唇浮现出一个情感复杂的笑容。 “我,回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