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潜龙》 第一章 望江梅 楚地低洼,蛮荒时代,洪水淤积成为云梦泽,东抵大别山,西止昌都,北接淮水,南缘江水,浩浩荡荡,不知几万里。 以后江水、汉水夹带泥沙填充,形成汉江陆上三角洲。 再随着三角洲的扩展,云梦泽水域消却,渐已退化成为沼泽。 五胡之乱,晋朝汉民南迁,刀砍斧凿,顶着瘴疠的侵蚀,与猛兽恶蛟搏斗,又在一片片沼泽上开辟田地,建立城池,将江南蛮荒之地,逐步开发成为鱼米之乡。 位于江水之南的楚国都城江陵,更成了江南最繁华的城市,每日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江陵城中也是聚集了大量的大晋士族,他们逃亡之时也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和人丁。 楚国是原大晋的征南大将军、荆州牧萧恒创立,已历三世。 大魏高祖时,楚国与大魏在房陵一战,楚国大败,大将叶芝期与邓阔战死,数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大魏虽然战胜了楚国,却也损失极大,失去了向南进军的势头,大魏太宗元硅发布了《劝耕令》,停止攻伐,与民生息。 两国在武当山会盟,结成兄弟之国,楚国将金州、房陵、南阳割让给大魏,每年送给大魏银十万两,绢五万匹。 从那时起,两国倒也再无战事,承平十余年了,早就惧怕和厌倦了战争的楚国士绅逸于偏安,忙于占地开拓庄园,多喜于在名山古刹、别墅湖畔畅谈玄理,不问政事,又恢复了大晋的风气。 每日游荡于青楼乐府,江陵城中,随处可闻软语呢哝、丝竹声声。 佛教借机以清谈之名盛行,天竺僧人竺法坨、慧鸿等人,常年出入宫廷,与皇室论禅,在楚地弘扬佛法,十几年间,竟建立寺院近百余座。 当然,也有人反对这种风气,提出恢复中原的声音,但这些人大多都是寒族,官职低微,难有分量,纷纷被朝中权贵贬谪到偏远之地了。 现在皇帝是中宗第四子萧虞。萧虞自幼柔弱,丰额骈齿,一目双瞳,因相貌奇特遭到长兄太子萧逸的猜忌。 为避祸端,萧虞醉心经籍诗词,不问政事,自号“钟灵居士”,与楚国文士每日放舟南湖,饮酒作诗。 谁知萧逸早逝,其他皇子都为中宗不喜,萧虞反倒真的入住东宫,中宗去世,萧虞便继位成了大楚的国君。 萧虞当政后,还有重振军队士气的想法。 只是安平数十年了,部卒被各家族分割用做屯田、护卫和行商之中,早已丧失了血性,看家护院尚可,行军打仗,连个大将都甄选不出。 朝堂之上,纸上谈兵,倒是豪情万丈、挥斥方遒,要是真的谈到带兵出征,便都开始装鹌鹑,含糊其辞,装聋作哑。 如此数次,萧虞又恢复了怯弱的性子,再不说打仗的事了。 不过说到写诗作赋,萧虞倒是自成一家,许多诗词,在各国广为传唱,甚至有些著名教坊,派专人守在郢都,一旦萧虞有新词传出,立刻抄录下来,派人千里送回。 今日在携皇后周氏泛舟南湖。 但见龙舟行处,绿波涟涟,河池芙蓉,映日联碧,石堤垂柳,娇娆多姿。远处白帆点点,艄公唱和,采莲女儿,嬉笑其中。 好一个江南盛景。 萧虞酒到兴处,叫宫女取来桃花纸,宦官捧着端砚,周后亲自研墨,萧虞略一沉思,笔走龙蛇,一首词跃然纸上: 泛轻舟,南湖正芳春。 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辊轻尘。 忙煞看花人。 泛轻舟,南湖正清秋。 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 笛在月明楼。 一手“金错刀”虬曲蜿蜒,笔锋如钩。 很快,太乐署乐正就谱好曲子,龙舟上,一阵悠扬的乐曲响起,一个清婉的女声便唱响这首《望江梅》。 跟随的小船上,早有记录的人迅速记录曲谱,数条船很快如箭一般朝岸边驶去,岸上早有等候的役丁,拿了曲谱,飞身上马,一阵轻尘,已消失在通往各处的官路上。 一支庞大的行商车队正缓缓通过江陵的西门安澜门,领头的大汉一身北方人穿的褐色短直袍,用一根黑色腰带勒着,腰间插着一只犀皮鞘的短刀,脚上牛皮靴子的靴棒上也用犀牛皮箍着皮套,斜插着一只把手上镶着白玉的短匕。 四方大脸在两道浓眉映衬下显得更加粗狂,旁边几个押车的汉子算是高个子了,他较几个随从还高出半头。 一路走着,一路不停抱拳地给街边的商户打着招呼。 “十三爷这是要回大魏啊?”守卫城门的校尉一路小跑,从城墙上下来,见汉子走到城门洞中,四下无人,低声说道:“十三爷,钟太尉的货都在十里铺货场中存着,我这些日子也攒了些私货,在我家里存着,十三爷路过的时候带上。” 十三爷斗大的巴掌拍在校尉的肩上,校尉吃痛呲了一下牙,但笑容不改。 “赚的银子还存在荣盛坊的账上,牌子就不给你了,你过半个月去,报你的名字即可。” 校尉的笑容更盛了,一直将十三爷送到城门外,方才转身回去。 离城快要一里多地,有一个三岔路,十三爷叫来一个随从,吩咐了几句,自己叫人拉来一匹黄骠马,刚跃身上马,就听后面马蹄声声,一个骑士乘着骏马沿着官道,越过车队,疾驰而去。 正是送乐谱的役丁。 十三爷眯着眼看着骑士远去,笑骂了一声,也拍拍胯下的黄骠马,朝着另一条道路驰去。 江陵城嘴繁华的街道是靠近鄱阳湖的白玉桥街,楚国的皇宫就坐落在白玉桥街北边的半坡上,站在荣盛坊二楼,能清楚的看到皇城的南门。 二楼的最西边有一处木梯可以登到屋顶,屋顶有一处平台,是荣盛坊放置杂物的地方。 北边的屋檐遮掩下养着高大的花草,此时已经立秋,可江陵还不太冷,绿叶泛黄,可也生机盎然。 屋檐下搭着一溜鸽笼,一声鸽哨响起,一只灰白色的信鸽从天而降,咕咕的叫着,在鸽笼下徘徊。 不一会,一位头戴黑色帻巾,长袖宽袍的文士从二楼登梯上来,走到鸽笼前,抓起信鸽,从竹管里取出一个加了蜡印的绢封,见上面画着三道红色粗线,脸色一凛,忙向下面跑去,身手倒是敏捷。 不多时,又一匹骏马冲出安澜门,向西疾驰而去。 第二章 崔牧云 龙头山地处大楚国襄阳城西北方三十里的汉江之阳,南依荆山,西偎武当,山下是蜿蜒汉江。 从汉江朔流而上,过郧西梁便直通大魏上雒城。 这条道处于崇山峻岭之间,不利于大军行进,却是小队行商从大魏到楚国最便捷的道路。 所以这条小路一直秦楚之间有名的商道。 正值乱世,盗匪横行,这条商道,不知埋葬着多少行商之人的骸骨,慢慢的,这条商道也就冷落下来,只有一些胆大的亡命之辈,冒险行走。 隐龙泉源于龙头山主峰,形成的溪流与其他两条无名溪流在山腰浅滩处凝成隐龙潭,过一道石坎,在山崖掉落,便是龙头山著名的隐龙飞瀑。 山崖高数丈,隐龙瀑如一道细烟轻轻滑下,显得极为飘逸,喷溅出来的水珠如同织女的银线,弥散进空气中去,成烟霞,给山涧丛林披上一层轻纱。 也不知从那一年,隐龙瀑石台上,借着地势,搭建起一间茅草亭。 茅草亭外一条在山石刻就的小道,通向隐龙潭深处林中一处石屋,石屋搭建的极为精致,虽在荒野,却有几分典雅之气,掩入泛黄的藤叶之中,与这潭水山色巧妙结合,感觉不出一丝突兀,一看便是能工巧匠所建。 却不知有那位高手会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修建这样一座房子。 坐在茅草亭中,可听得隐龙飞瀑溅落拍打礁石的清脆声,亦可一览山下汉江中点点白帆和远处夕阳中炊烟笼罩下的谷城,叫人不觉心旷神怡。 茅草亭中几块天然大石堆积的桌凳,与茅亭倒也浑然一体。 石桌上摆放了几碟小菜和一壶清酒。 菜碟和酒壶一看便是均州张公巷的贡窑,仿制汉爵,稳重大气,古朴大方,那种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的温润惹人心醉。 桌前两人,一位是身着雪白绸衫,头束金冠的翩翩青年公子,额头微微突出,鼻梁高挺,略带胡人血统。 半蜗在一张披着金黄虎皮的胡塌中,手中把玩一只翠色吊坠的香囊,一张看似人畜无害无害的俊美笑脸,只是笑意中却掩不住一丝淡淡狷介。 对面一位头戴乌色介帻,身着大魏葛衣对襟大袖的儒士常服的头发花白文士正端着一杯清酒兀自浅酌,略显肥胖的圆脸,似在沉思什么。 天气已近深秋,红叶遍山,远处大雁南归,近林寒鸦低鸣,如火的夕照为山林镀上一层红妆,使得分外娇娆。 石桌前恭立着一位童子,右手提一只铜牛扭梁鎏金的提壶,为两人斟酒。 看着夕阳渐渐落下西峰,白衣公子才深深出了一口气:“一场清风一杯酒,最美不过夕阳红。” “此酒乃是襄阳新酒坊用秋后新谷酿造,我叫人采摘山中野果发酵调制,可合乎东篱先生口味?” 东篱先生谢炯叹了一声:“酒是好酒。” “若我作五柳先生,采菊东篱,每日当于公子求醉。” “只是长安多事之秋,公子却在楚国山野中,自酿米酒,乐得清净,却叫人焦急?” 白衣公子崔牧云伸伸懒腰,昂头招呼童子:“无咎!” 葛衣童子无咎赶紧喜笑颜开的去石屋中端来一只素面铜盆和一盘果碟,在铜盆中乘上热水。 崔牧云直起身子,无咎赶紧递上毛巾,伺候公子洗漱。 待崔牧云洗漱完毕,赶紧将毛巾和铜盆收好,从怀里掏出香盒,打着火折子,在贵公子左右熏了数遍,见公子挥手示意,方才躬身摆上果碟,收拾已经凉透的酒菜,转身回屋去了。 “如今四国中,辽国与我本是姻亲之国;齐国皇族同室操戈,君臣异心;楚国柔弱,自顾不暇。我大魏在四国中还算国富兵强,朝中诸公,恪守司职。多事之秋,东篱公莫要危言损听。” “中书省散骑常侍朱毅、常慕上书圣上,请议陇右私养军马圈地事,被晋王留中,十日前以两人考绩不谨,调朱毅为永晟军判官,常慕知金州,月内就要二人启程。此二人可是公子保荐的人。” 崔牧云苦笑道:“圣上,晋王,都是我的姐夫,呵,我这两位姐夫,一位身为主上,诸事不问,只管修道;一位不安本分,争权夺利。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帮哪边?” “朱毅、常慕虽非士族子弟,但两人颇有才学,又专于算术,我是为国举才,用与不用,朝中自有决论,非我一个小小郎将,能够抉择得了的。” 谢炯还待再劝。 崔牧云拂拂衣袖,拦住谢炯:“你已去职,某虽是铁衣卫统领,可铁衣卫区区千余人,拱卫司更是皇家护卫,一举一动,尽要得到皇上旨意。更别说这两年我已将京中军事,尽交给卫镶、宫宇,到楚地两年有余,京中就是发生了什么,也非我能够左右。” “我想东篱公不远千里到楚国,不是为与我讨论朝堂的事来了吧?东篱公似乎找错了人吧?” 谢炯只得闷声说道:“卫镶、宫宇就是铁三、铁四吧?” 崔牧云看了他一眼:“不错,铁卫中前期倒是有此称呼。”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某在楚国这些日子,倒是羡慕这帮文士,只谈风花雪月,不论政事朝堂,煞是悠哉,某深爱南国风情,此处事了,某便动身去往越国,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想想都是美的。” 谢炯奚道:“南国有佳人,长安就没有?来时老夫人叫我问你,何时回去成婚。” 一提及此事,崔牧云便顾及左右而言他。 谢炯太了解这位公子的个性。 崔牧云是清河崔氏世家的嫡子,祖上在大晋历任太傅、少府等尊贵职位,经历五胡之乱,崔氏三分,一脉留在赵地,一脉南迁到了岭南,而一脉到了关中,定居雍州,与鲜卑宇文氏联姻,繁衍生息,逐步成为关中四大家族之一。 待大魏高祖元善秀萧关起兵,替代武朝,时任武侯府殿前司统领崔铧开门投诚,其父崔氏族长崔焕亲自劝说另外三家大族共同拥立元善秀称帝,高祖感其诚,进崔焕为太宰,拜崔铧为车骑将军,并迎娶崔铧长女崔茹为贵妃。 到底是世家女子,崔茹为妃,贤良淑德、克俭忍让,深得高祖敬重,皇后拓跋氏病逝后便立崔茹为后,为高祖生养两男一女,长子为太宗皇帝,亦为所生两子选娶崔氏女为妃。便是崔牧云大姐、二姐。 大姐崔韶华嫁的是当今皇上元韬泓,与崔牧云一奶同胞,其母冯氏,体弱多病,去世的早,两人均是祖母尉迟氏带大。 二姐崔元华是庶妻张氏所生。 张氏出身西凉,家族是北地边镇著名马商。 崔牧云父亲崔奎在任宣武军防御使时,与张氏家族来往甚密,张氏痴迷崔奎世族风采,每次崔奎到张家,总寻找籍词,接近崔奎,暗送秋波。 张氏颇有姿色,崔奎久在军旅,本就好似干柴,见张氏有意,不免放纵。 本来张氏之父亦有结交知心,顺水推舟,托媒人换了名帖,纳张氏为妾。 第三章 皇家与道家 张氏自小便跟随父亲,深得经营之道,家族供应营中军马、粮草。成亲当月,在宣武军中,就以御使夫人名义插手军需。 管理军需的佥事与军头先是不忿,张氏便暗自许了他们小利,利用军队背景,与张家相互勾结,售卖盐铁,倒是比先前赚了十几倍的盈余。 佥事上下得了利益,自不乱说,反成为张氏死党,更为张氏上下钻营。 崔奎出身高贵,心高气傲,自不会看上着些个商贾营生,但对白花花的银子,却是诛求无厌。 有了钱财,张氏又在军中为崔奎收买人心,托人在朝中贿赂内监和太尉府官吏,不到两年,崔奎便以考功卓越晋升为右武卫统领。 张氏立此功劳,更是在崔奎跟前受宠,回到长安,钱财买路,在崔家上下,左右逢源。 虽不曾顶撞正妻,也就是崔牧云母亲,但小户人家,盛气凌人却是自然。 待崔牧云母亲病逝,张氏便掌管崔奎家中事务,其女崔元华性情深似其母,好算计,在人前以嫡女自称,与崔牧云姐弟貌合心离。 太宗为二子选妃,因崔韶华乃是嫡女,选为太子妃,惹得崔元华极为不平,连带张氏更加对崔牧云姐弟敬而远之,每月份例,虽是不曾短缺,但再要多给,那是鼻头浪挂鲞鱼—休想啊休想。 好在崔牧云三岁识文,七岁在祖母尉迟氏教导下,已通读三经,在京中有神童之称。 八岁拜京中大儒颜莳为师。 颜莳自子恒,是孔子七十二贤之首颜回第四十二代子孙,在大魏官至朝议大夫,因年老辞官在京中治学。 谢炯当时与颜莳同为门下省属官,又同是淄州人,也是家学也是深厚,又不像世家子弟那般做作。 谢炯也总来颜府找颜莳谈学论道,看着崔牧云喜欢,不免在经文上指导一二。 颜莳有二子,长子在淄州守着家业,次子颜子廷伴随父亲在长安为官,在门下省任起居郎。 颜子廷有两女一子,长女颜若兰,次女颜若兮,小子颜璟。 颜莳家学渊源,颜若兰、颜若兮自幼在颜莳膝下识文认字,耳濡目染,气质不凡。 崔牧云入学,与两女年龄相仿,不免气味相投,惺惺相惜。 待到情窦初开年纪,崔牧云与颜若兰更加情投意合。 不料年节将临,辽国使者传来国书,说是辽国皇帝慕容倕为公主选驸马,对大魏才子十分倾慕,邀请大魏皇帝选取世家子弟前往辽国大都参加拉勒节。 使者特别提及:崔家子牧云才名卓著,是西凉皇帝指定要去的才子。 数十年前中原大晋愍帝为权臣所害,愍帝无子,他的兄弟诸王为争夺皇位,各自起兵,引发数十年战乱,北方胡人趁机侵入中原。 胡人内部,也是征伐不休,鲜卑柯比槐统一各部,在阿拉山大破北部匈奴,将北匈奴赶出草原。 柯比槐后,鲜卑也陷入分裂,西凉便是鲜卑人在北方草原建立的国家。 而大魏前身大齐也本是鲜卑人拓跋氏建立的国家,就是如今的大魏元氏,也本就有鲜卑血统,宗亲与西凉通婚也是常事。 所以经政事堂议定,从京中世族中选取十名颇有才名的世家子弟前往西凉。 此时崔牧云与颜若兰正值情浓,如漆似胶。 临走崔牧云与颜若兰私定终身,崔牧云走时说不管辽国之事如何,回京后,便要对祖母尉迟氏诉说要请媒人上门提亲。 年节刚过,晋王元韬泽便找皇帝请旨,要聘颜若兰为侧妃。 此时皇帝还是太宗,又宠爱着晋王之母惠妃,自是应允,遣宗正寺去到颜家纳亲。 颜子廷与晋王府长吏元晖相好,晋王授意元晖贿赂颜子廷,又许了诸多名利,颜子廷未与父亲商议,便许了晋王亲事。 婚期将至,颜若兰方才知晓,娶亲当日,颜若兰悬梁。 崔牧云到辽国大都,方知驸马已经选定为辽国南院丞相申密达宏之子申密栝。 等到崔牧云与大魏十位世家子参加完拉勒节,回到京中,与颜若兰已是荒冢内外,生死相隔。 崔牧云从此性情大变,弃文从武,在大魏名将夏侯震府前跪了一日,拜夏侯震为师学习武功。 夏侯震是推不过才收崔牧云为徒,想着崔家倜傥公子,定是受不得劳苦,玩几天就罢了,没想崔牧云真沉下身子,吃住都在练武场,每日闻鸡起舞,酷暑寒冬,勤学不缀。 过了一年,夏侯震才相信崔牧云是真的弃文从武,更为崔牧云精神所感,正式收崔牧云为关门弟子,倾心全力将一身武技和兵法相授。 数年之后,太宗皇帝驾崩,太子元韬泓继位,在京中练武场举行大比武,为殿前司选将。 崔牧云求了姐夫,前往参加,在比武中一鸣惊人,连胜军中数名悍将,夺得首魁。 又是自家舅子,元韬泓当场便破格任命崔牧云为殿前司副将,统领铁衣卫。 铁衣卫乃是高祖所创,初始职责有三:守卫皇宫、典诏狱、监察刑事。 元韬泓后宫三千,只宠爱皇后崔韶华一人,又迷信方士,尊崇道教,好长生不老术,将西苑景阳宫改成道观,自称是普贤真人下凡,还取了一个道号“玄虚子”。 在景阳宫中修设斋醮,以晋王元韬泽为中书令,将政事交付晋王,每日与一帮方士在宫中炼丹修道,不问朝政。 因成婚十年,未有子嗣,继位后,为社稷绵延,大臣多次上奏,请皇帝纳妃,均为元韬泓搁置不理。 崔韶华也数次劝元韬泓纳妃,并为皇帝选取妃子,奈何元韬泓依旧我行我素,除了夜宿皇后的正阳宫,一次不曾去过其他妃子宫殿,逼得急了,干脆去西苑修道之所就寝。 崔韶华无奈,大臣习惯了,只能听之任之。 所以,坊间传言:朝中只知有晋王,不知有皇上。 此言传到元韬泓耳中,元韬泓竟说:太宗常称晋王肖己,几次欲传位晋王,为晋王所拒,朕得帝位,皆因嫡长尔,晋王乃朕手足,朕不疑。 又说:朕若无子嗣,百年之后,兄终弟及,也能保得社稷延绵。 皇帝不急,大臣自然不急。 好在朝中多为太宗旧臣,又多是当年坚持劝说太宗传位嫡长子的,所以朝政三省诏令如常,地方官吏倒也谨慎,不曾出过大的纰漏。 每月举行两次朝议,皇帝倒从不缺席,但虽参与朝议,诸事皆听凭晋王决断,晋王所奏,如无涉及皇后,从无不准。 只是斋醮法事和炼丹花费巨大,元韬泓已将宫中太仓付于皇后,崔韶华虽不阻拦皇帝修道斋醮,却也不喜这些,每月按份例给皇帝若干银两,再要多要,便是没有。 缺钱的皇帝姐夫腆着脸求到小舅子跟前,崔牧云倒也不拒绝,以便利为由,要元韬泓给予一定特权,方便行事。 第四章 铁衣卫 元韬泓依照崔牧云所请,另在西苑设拱卫司值房,交由铁衣卫统辖。 崔牧云借此机会将铁衣卫分成了两部,一部仍旧归殿前司管理,职责依旧;一部为拱卫司只听令于皇帝和皇后旨意。 晋王及晋一派起先极力阻扰,不过这次元韬泓非常执拗,皇后亦有扶持弟弟的心思,暗中帮衬,崔牧云快速对铁衣卫下手整治,将晋王关联人员和不符合自己心思的人全部贬谪,以铁衣卫心腹五人为底,在京中各军选取精干人手,重建了铁衣卫和拱卫司。 崔牧云将铁衣卫整合完,并没有插手军务、政务,只是创立了一家商号“荣盛坊”,以荣盛坊之名,行商作贾。 数年间,荣盛坊便在四国各大城池开设了上百家商铺,每年给西金库解西苑金库中奉献了不少的钱财。 一时间,京中都言崔牧云文武全才,又精通商业经营,是“大魏范蠡”,不过士族有号称清雅之士认为崔牧云本是世家子弟,又是京中有名才子,先是习武,后又经商,自甘沦落,为之不齿。 崔牧云也不愿与那帮自谓清流的士家子弟为伍,就连原本同去西凉的几位好友,也走的疏远了,却于在游侠儿及寒门子弟交往亲密。 颜若兰死后,颜莳恼火颜子廷所为,将颜子廷逐出家门,但颜若兮表示,非崔牧云不嫁,自愿留在颜莳身边,从不与父亲来往。 尉迟氏在几年前,便于颜莳订下亲事,但崔牧云说是颜若兰丧事三年内不谈亲事。 过了三年,但崔牧云依旧不谈婚娶之事,说的急躁了,干脆以楚国“荣盛坊”初创名义,来到襄阳。 如今又已过了两年了,眼看两人皆已过了婚龄,颜莳与尉迟夫人多次来信催促两人尽快成婚。 这次谢炯过来,就是受颜莳相托。 谢炯皱着眉把手中酒一口喝完:“颜若兮是若兰之妹,你两人也算得青梅竹马,名长相俱是一流,又是两位长者许了媒约,两家连庚帖都已换过,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硬是推了婚期,在这野山中呆了快两年。” “如今若兮那娃娃都成了长安城世家中不多的大龄未婚女子,众说纷纭,你可莫坏了女娃娃的名声,” “颜家三郎上月也来到长安任职,来时也叫我带话来:若是以后还能兄弟相称,就赶紧回去成亲?” 颜家三郎是颜莳大儿子颜子洛的三子颜淳祐。 此子一改颜氏儒家本色,性情耿直,自幼武力过人,力大无穷。 淄州民风彪悍,淄州城南大青山聚集了一伙盗匪,逐渐做大了,竟偶尔下山来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官府数次剿杀,都是无功而返,倒是助长了这伙盗匪的气焰。 颜淳祐少年气盛,联合了一帮志士,将各家族奴仆精壮汉子装备起来,大家将淄州盗匪一扫而清。 淄州刺史因此荐举颜淳祐为淄州团练使,三年前因军功由淄州团练使又升职为鹰扬军统领,领兵剿灭青州聚义乱民,去了不到一年,青州便无匪患。 今年进京述职,有传闻殿前司副都督要调往中书省任左丞,朝中有意让颜淳祐任殿前司副都督,若是原来,刚好是铁衣卫的顶头上司。 颜淳祐数年前曾在京中颜莳府中住过一段日子,对颜若兰之死亦是痛愤,对叔父行径多有不齿,也曾指教过几日崔牧云武技,两人相知甚密。 崔牧云慵懒的看着夕色,仿佛在回味着过往,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淳祐兄此次入京,长安倒是多了几分情味。” 谢炯道:“颜家三郎若任殿前司都督,便有劾纠京防驻军之职。铁衣卫这数年游离于三省军府之外,早为晋王上下诟病,有皇上、皇后护着,虽说无事,但荣盛坊渐渐富可敌国,有多少人眼红?” 崔牧云玩味笑道:“见了利益,都是眼红,不见其中艰辛,这些年荣盛坊的利益,大都奉献给了宫中用度,我有何惧?” 谢炯斜着眼瞥道:“可朝中权贵看来,这些许年来你利用了铁衣卫的便利,无犯规之举,将酒坊和作坊开遍了四国的各大城池,若是没有些贪图,怕是没有人相信。” 崔牧云干笑了两声:“倒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公子可是大魏范蠡,可如今大魏群狼环顾,长安城内危机四伏,都说倾巢之下,安有安卵,公子事不关己,可到头来,却是害人害己啊。” 崔牧云端起酒杯,不耐烦道:“某自有应对,先生无复多言。” 眼看夜色渐深,山间风气,寒气浮起,山中偶传来几声野兽嘶鸣,无咎端来青铜蜡台,顺便为二人披上大氅。又换上新酒菜,这才退回石屋,收拾卧榻去了。 突听得山下几声响动,一道身影闪现出来,急急走到近前,拱手低声说道:“风十二由襄城来,有事禀报。” 崔牧云眼神一凛,挥了挥手,那个卫士很快便隐去身影,闪入茫茫夜色,仿佛从未出现。 谢炯唏道:“早就听闻你属下的铁衣三十卫的大名,这几日所见的几人,号令肃正、行动如一,似这等身怀忍术的暗卫,俱是身手不凡,只是听他们口气,怕是还不在三十卫之内,却虽不曾为铜臭所误!只可惜未得其用,可惜可惜。” 崔牧云懒得理他。 谢炯继续说道:“若你不是皇室外戚,有如此劲卒,到真让人怀疑。” 崔牧云平静说道:“负责金银财务押运,若无劲卒,怕成别人口中餐了。” 正说着,那位江陵城荣盛坊的东家从石径匆匆上来,宽大的袍服已经换成一身黑色行装,在夜色中疾步如飞,身轻如燕,哪里还有江陵城荣盛坊东家的雍容气度,倒是一位江湖大侠了。 趋步上前,抱拳恭立。谢炯看了一眼,笑道:“今日困乏,我去歇息了。” 说着便起身朝石屋西厢走去。 待谢炯走远,崔牧云才在风十二的扶持下直起身,风十二为崔牧云整理了一下大氅,从怀里掏出那个蜡封,低下半个身子,悄声说道:“主上,长安飞鸽传来一封密信,上有老三加急签印。” 老三说的是铁三,且现在是拱卫司统领,负责京中事宜。 崔牧云接过纸条,拆开蜡封,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却是神情一变,道:“掌灯!” 风十二忙将灯盏端在手中,从头上取下一根银发髻,挑明灯芯,将油灯凑到崔牧云面前。 崔牧云将字条仔细看了几遍,方才大笑,对着石屋喊道:“如此喜事,当浮一大杯。梧桐,快斟酒来!” 不等梧桐来,风十二疾去石屋,不多时,带了酒壶过来。 谢炯与无咎听到动静,也随着跟了来。 看到崔牧云手舞足蹈,不由大为好奇。 崔牧云自己拿起酒壶,也不要酒杯,对着壶嘴狂饮几口,对着众人笑道:“收拾行装,明日便回长安。” 第五章 朝堂风波 大魏庆隆四年,岁值庚子。 从去年秋上一年时间,关中就没有下过一场雨雪,渭水断流,就连三丈以内的水井也快要淘不出水来。 有些地方的秋粮几乎没有收成,长安城郊已经有灾民出现。 听说北边延州已有民变,危及边军安全,各路信使,接连告急。 上月太傅、门下省侍中杨璞病逝,晋王借势推荐倒向自己的黄门侍郎梁普接任。 高祖曾任尚书令,以尚书令权柄太重,从此不设此职,以中书令统领中书省及尚书台。门下省兼领尚书六部事务。 元韬泓不理政事,杨璞病逝,晋王独揽大权,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 朝中剩余的几位老臣和皇后崔韶华多次劝说皇帝,可中秋时,崔牧云给西苑运抵一大批香、花、珠宝,元韬泓更是醉心斋醮,更是不出西苑半步,根本不理这些事情。 崔韶华无奈,只得给崔牧云来信,埋怨几句。 不过这几年靠着荣盛坊的进贡,宫中用度充盈了许多,给大臣、家眷的赏赐也不在捉襟见肘,自不会关停了崔牧云的生意。 梁甫胸无大志,更无嫉贤妒能,门下省给事中裴纲、李必、崔启文等一大批士家子弟引退辞职。 这些人都是杨璞在任时选拔,杨璞与尉迟家关系甚佳,门下省一直是皇后的臂膀。去了一个最大的掣肘,又见元韬泓没有责怨,晋王上下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了几日。 不想灾情本来门下省和尚书省处置,门下省一下空缺了诸多能臣干吏,梁普志高才疏,手下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真真办事,却是无甚用处。 梁普倒是事事过来请示晋王,可晋王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架不住这么多的麻烦,手下一帮人争权夺利都是好手,说到民生政务,就成了说嘴郎中,黔驴技穷了。 这些天来,几位尚书省的尚书郎也上书请辞,弄得连尚书省六部人心浮动。 京兆府尹骆文远这几日已经连着向中书省上了三份奏书,请朝廷开太仓救济灾情。 三省都乱成一锅粥,晋王更是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今日心急火燎的骆文远一早就到了中书省,远远就听见值房中晋王尖细的声音在大声说着什么,只得停下脚步。 正在思量要不要进去,一位穿着红色官服、捧着一摞文本的官员从值房中急急走出,骆文远一看,乃是尚书省常文隆。 常文隆是尚书省老人,去年刚任户部度支郎中,赈灾的事正好是他职辖内,骆文远本就与他相识,忙走上前询问。 常文隆问了骆文远来意,悄声说道:“昨日延州刺史宇文定和定边军指挥使曹符也报来紧急军情,说辽国今年也遭遇大旱,要比咱们严重的多,辽国夏绥都督拓跋连及趁机割据夏、绥、银三洲,自称大梁国皇帝,有南下之意。” 骆文远急道:“如此,延州首当其冲,听闻延州灾情比关中更甚,关中尚且如此,延州怕是要乱了。” “晋王召集幕臣正在商议,梁普建议开广平仓应对。” “广平仓乃是北军根本,太宗建成此仓时曾有言:非有兵事不得开仓。目前尚未糜烂到开广平仓的时间吧?” “豫州、徐州今年大熟,可调取两州粮食解当前困局,再调民夫,兴修郑国渠、白渠等,贯通泾、渭、洛水,冬至前再撒下糜子,明年麦种前还能有一料收成。” “你将这些话写成奏章递给中书省啊。” “哎,这个月都递送三份了,至今杳无音讯,这不来中书省询问吗?” “我在户部,未曾见过文远兄奏章。” “也是,这些眼高手低的家伙,每每高谈阔论,哪里去注意下面官员呈交的公文。” 两人又说了几句,骆文远听得值房中声音更加凌乱,皱了皱眉头,更加犹豫。 常文隆想了一下,说道:“后天初一,是朝议之日,昨日小黄门特意传旨,说要京中四品以上大臣后日在含元殿参加朝议,可能今天你便能收到旨意。” “这可是少见,圣上在位四年,可从未叫宦官给大臣传过旨意,何尝还是叫众大臣参与朝议的旨意。莫非有大事?” “我亦感到诧异,只是未曾听得什么。” “也是,明日朝议时我也带上奏本,当庭询问吧。” 这一日,京中诸位大臣皆收到皇帝旨意,要京中四品以上大臣参与明日朝议。 庆隆帝在位四年余,从未主动给大臣这般下过旨意,一时间,众说纷纷。 晋王亦是纳闷,讯问太和宫传旨宦官,却问不出什么所以然。 便将安插在宫中的黄门宦官费无奇叫来。 费无奇说道:“两月前皇帝在西苑斋醮,除了朝议,不曾出西苑一步,而后皇后移驾乾阳殿,两殿均以拱卫司铁衣卫守卫,非拱卫司铁衣卫不得入内,不知怎的,太医署奉御昝畅亦住进乾阳宫。” 晋王奇道:“昝畅主治妇科,难道皇后有疾?” “皇后只带了贴身宫人,连平日送餐,也只由皇后的小黄门济怀去御膳房去取,那个哑巴,半个字也问不出来。” 晋王烦躁道:“为何不及时通报?” 费无奇叫屈:“杨太傅病逝前我就叫小黄门送信,王爷说是知道了的。” 晋王方记起,费无奇曾遣一个小黄门给他送过一封信,只是那几日繁忙,便随手放到一旁,过后便将此事忘了。 心中烦闷,挥手叫费无奇离去。 晋王更加无心办公,回到府中,叫来崔元华和府中幕僚蔡吉安商议,三人都是满面疑虑。 “皇兄向来无什么心计,倒是皇后对孤深有防范,自从组建了拱卫司,皇宫守卫尽被崔牧云那小子换了一茬,我安放在宫中的嫡系,几乎全被清除赶紧,如今宫中发生什么,孤也不能及时知晓。” “更何况这些年皇兄虽将政事全权交给我办,但军队却如禁区,我等丝毫也插不进去。” 蔡吉安捋着胡须,思量着说:“看费无奇的样子,宫中也不曾有什么动静,皇上朝议也未有什么变化,这样说来,只能是皇后那里出了什么状况。” 崔元华点头说:“有皇上的信任,料皇后也不会做出什么大事,叫了连医正去,也只能是皇后有疾了。” “我那姐姐,身体虽是薄弱,可从未听说得过什么疾病。”崔元春稍放下心来,拿了一盘果子,一边剥了皮,递给晋王,一边说道:“要不我回一趟崔府,让父亲请旨探望?” “明日便是朝会,自然就知道了,也不用麻烦丈人过去了。” 第六章 大朝会 长安位于关中腹地,南依秦岭,北凭子午岭,东有崤函之固,西以散关、陇关为塞,八水环绕,沃野千里,自古的帝王之都。 大晋时,长安虽历经战火,破败不堪,武帝亦有意在此建都。 于是以长安为西京,册封第二子为秦王,修葺长安城数年,有意迁都于此,无奈武帝命短,以后诸子不肖,致使天下大乱。 武朝建国后,洛阳破败,刚好长安新城建成,便以此为都,大魏取代武朝后,也立长安为都。 朱雀大街是长安南北中央主道,笔直宽阔的大道有六条高坡,呈乾卦之象。 九二“见龙在田”的位置建皇宫,为帝王居,坐落在龙首原上。 九三的位置立百司,以应君子之数,取义“君子终日乾乾”。 九五至尊之位乃是“飞龙在天”,设玄都观及兴善寺以镇之。 皇城正南是正阳门,过正阳门,便在占地百亩的含元殿广场。 这里是大魏举办国礼及重要庆典的场所,含元殿就在广场北向正中,坐落于三层高台之上。 殿前左右分峙翔鸾、栖凤二阁,殿两侧为钟鼓楼,殿前曲水环绕,有汉白玉石桥与广场连接。 龙首原是长安城最高处,含元殿又是龙首原最高大的建筑,站在含元殿前南望,穿越正阳门,可看到郁郁葱葱的秦岭群山环抱着的长安城,阡陌市坊,塔楼城垣,尽收眼底。 自从太宗驾崩,庆隆帝继位,虽不曾荒废了朝议,但朝中事事都是晋王说了算,所谓的朝议,倒不如说是晋王汇报工作,朝议在百官心目中,只是一种形式罢了。 逐渐晋王所在的中书省变成了大魏的行政中心,而每半个月的议事堂会议,也移到了距离中书省较近的宣政殿。 庆隆三年,晋王奏说百官政务繁忙,朝会就减为有爵位的公卿及三省六部三品以上大臣参与,其他官员,只在三省衙门当值。 每有大事,便在中书省的议事堂抉择。 更何况三品以上的大臣,大多超过知命年纪,多有疾病,更有许多大臣,看到晋王专权,有了懈怠之心,一年多都不曾参加过朝议。 此番突然诸位大臣皆收到四品以上大臣参与朝议的旨意,赶紧吩咐下人准备车马、轿子,一时间长安城中好不热闹,连西市常安坊的工匠一时间也是供不应求。 次日一早,各坊坊门刚刚开启,便听见车马的喧嚣。 正阳门一早就敞开着,四名殿前司大汉身着铁甲,肃立两旁,看着众位大臣进入。 众位大臣早早下了车马,在仪门前整理易容,才手持笏板,鱼贯而入。 含元殿广场也早就清扫干净,还均匀的洒了清水。 在含元殿台阶上,众人这才三三两两,小声的相互询问。 两个司礼小黄门也已经走到钟楼门前,看着宫门前的铜漏,准备敲晨钟了。 这时,见崔牧云头戴鹖冠,束甲上罩着绣着虎纹的红色锦袍,带着铁衣卫和拱卫司铁三、铁四两位大统领由紧邻着西苑的拱卫司值房走来,边走边说着什么。 同时,两个身材健壮的内侍抬着一顶明黄色软踏由东面中书省值房出来,软塌上,晋王半盖着一张裘皮大氅,似乎在沉思什么。 去年皇帝见晋王政务辛苦,特赐下双人抬踏,方便晋王在宫中行走。 两人恰好在金水桥前相遇,崔牧云拱手施礼,让到一边。 不知是晋王真的恍惚还是有意,也没停留,走了过去,到第二层平台,才拍了拍轿杆,小黄门放下软塌,晋王才笑道:“牧云什么时候回京了?几年未见了,也不曾到你二姐哪里坐坐。” “我昨日方才到京,忙着交接公务,今日朝议完了,便抽时间过去问候。” “不忙,公事要紧,姊妹间,还是要抽时间走动的。” 崔牧云紧走几步,扶着晋王下了软塌,刚好钟楼钟声响起,含元殿门开启,崔牧云恭身请晋王入殿。 晋王挥手叫小黄门下去,在百官簇拥中走进含元殿。 等晋王入殿,百官也自然按照爵位品级依次进入。 崔牧云进到殿中,黄门宦官已经为晋王在皇帝龙椅下二层平台上摆了软凳,这依然是皇帝元韬泓给晋王特权,在龙座下方平台上为晋王设软塌,以示恩宠。 皇帝元韬泓也已经慢慢走上台阶,元韬泓,今日带着一顶软翅乌纱帽,穿着月白团龙朝服,束一条白银镶翠玉的腰带,圆脸上微卷的络腮胡子遮掩住高耸的鼻梁,身体有些发福,精神倒是矍铄。 见到晋王,笑道:“二弟又清瘦了许多,还是要将养好身子。” 元韬泽起身施礼,笑道:“多谢皇兄寄挂,这些日子忙,也没进宫给皇兄请安。” 元韬泓走到龙椅就坐,一边笑道:“今日退朝,你随我到西苑去,牧云昨日运来一些楚国的桂酒,我叫御厨烫上一壶,你我小酌一下。” 晋王见皇帝无什么异样,悬了一夜的心放了下来,看一眼东面首席的门下侍中梁普,在自己的软塌就坐。 见皇帝坐下,百官在司仪带领下叩拜完,也分成文武在大殿两旁跪坐。 今日司礼官待元韬泓坐定,到玉阶前站定,先朝皇帝和晋王深施一礼,转身大声道:“朝议开启,各部有事奏报。” 诸人尚在思量,倒是很少发言的司天台少卿寇元山抱着笏板出列,道:“前天司天台夜观天象,看到萤火在匏瓜星中,一夜忽遗失其踪,下半夜紫薇有异云出现,臣翻阅历书,又去天师府请教张真人,说是如此天象,主社稷动摇,有危大人.....” 话音未落,晋王猛地起身指着寇元山喝道:“休要胡说,我大魏建国凡三十余年,臣民一心,万物安宁,尔借言星宿,捕风捉影,造谣生事,意图何为!” 寇元山本就不善言辞,被晋王呵斥,更是紧张,拿着笏板的手抖个不停,张口结舌:“臣,臣……不是……” 元韬泓忙对晋王道:“上次朝会听太尉和晋王谈及大辽国夏绥都督拓跋连及,朕心神不宁,叫司天监观测天象,昨日有了结果……” 话还没说完,又从左边班列中闪出一人,指着寇元山喝道:“你等要不利于何人,乱臣贼子,意欲何为!” 身材高大,面色黝黑,身着红袍,头戴武将顶梁冠,正是右卫都督宣德将军罗宝林。“殿前卫,将此妖言惑众的贼子拿下。” 寇元山吓得更加脸色煞白,战战兢兢。 “宣德将军,好大的官威呀。” 从罗宝林身后有走出一人揶揄道,正是崔牧云。 “圣上尚未说话,宣德将军便定了寇少卿的罪名,即使传旨拿人,那也是圣上下旨,我拱卫司的职事,宣德将军莫非要僭越。” 铁三、铁四也大咧咧跟了上来,铁三一边走一边问铁四:“铁四啊,我这两日偶感风寒,耳朵有点不好使,好像刚听圣上说派遣寇少卿去办的差事,怕是罗大将军离得远,没听见皇上和晋王说话,你听清楚没?” 铁四说:“我倒是听清楚了,罗大将军可是离着圣上比你近吧。” “那就是罗大将军耳朵留在右卫大营了,可罗大将军的嘴巴是伸到你拱卫司了。” 铁四拍着胸膛大度道:“如果宣德将军看上某家拱卫司,直说便是,晋王下道调函,我去右卫军做都督便是,四品下换个三品下上,倒是划算,以后朝议时候宣德将军看那个不顺眼,抓了便是。” 见几人争辩,元韬泓忙打圆场说道:“众卿休要争执,确是朕叫司天监观测天象,前日一早司天监报来结果,朕叫他去请教张真人,又在西苑与几位道长推算,亦是大凶之兆,莫要怪罪寇少卿。” 崔牧云越过罗宝林,看着晋王,笑道:“晋王有些焦躁了,圣上前面说得明白,晋王没有听清还是别有用心?” 铁三、铁四还待要说,元韬泓拦住说:“晋王事务繁忙,精神不济,没听仔细也是自然,莫要争辩了,诸位爱卿都归位吧。” 铁三、铁四这才扁扁嘴巴,跟着崔牧云回去坐下。 皇帝叫寇元山继续说。 寇元山方才擦了一把冷汗,看了一眼晋王,说道:“臣,臣说完了。” 第七章 将军不老 元韬泓转头问晋王:“二弟,北边的战事现在如何了?” 晋王叫尚书省兵部司郎中崔彤禀报。 崔彤奏报:“定边军指挥使曹符十日前呈报:拓跋连及大破辽国南院大王慕容拱之子慕容尔平叛大军。拓跋连及之子拓跋钵在绥州整军,给延州刺史宇文定来信,要借十万石粮草,如若不给,他将领兵来取。” 元韬泓问:“兵部可有应对之策?” 崔彤道:“延州距离京师不远,延州有失,恐国家动荡,定边军军力不足,请圣上速派遣大将领兵前往驻守。” 元韬泓问晋王:“可曾选定领兵大将?” 晋王道:“昨日方才与众臣商议,虽未订下领兵之人,可众臣皆认为夏侯将军最为合适。” 尚书令梁普上前奏报:“拓跋连及是辽国第一猛将,非夏侯将军不可呀。” 崔牧云急道:“夏侯将军年过六旬,怎可再领军征战!” 晋王笑道:“我倒忘了,牧云深得夏侯将军真传,堪称京城年轻将领第一人。要不让牧云领军前去?” 皇帝忙摇手道:“牧云方才回京,再说皇后有了身孕,他这个做舅舅的不宜远行,今日召集大朝会,就是想要宣告此事。” 晋王一愣,面色大变。 右边班列一位老臣跌跌撞撞走上前,跪倒在台阶前大声道:“老臣,老臣没有听错吧?” 中等身材,满头银发,三缕花白短须,两只深陷的眼窝里,饱经沧桑的眸子一改往日浑浊,显得晶亮无比。 正是太子太师,司空赵博南。 赵博南,也是太宗老臣,少时强闻博记,才名卓著,曾任太宗伴读,后任尚书郎,一直伴随太宗左右,后由尚书侍郎至尚书令,元韬泓继位,以赵博南勤勉执事,恪尽职守,拜为司空、太子太师。 赵博南位极人臣,唯一遗憾就是皇帝无子嗣。 身为太子太师,名不相符呀。 平时说是耳背,听到皇帝有子嗣的消息,耳朵却是灵光,冲到玉阶前,看着元韬泓,煞是精神。 元韬泓笑着说:“太师没有听错,朕有子嗣了。” 一时间朝堂中众臣热闹非常,纷纷起身恭贺皇帝,崔牧云暗自观察,虽都有面漏喜色,有惊喜,也有幸灾乐祸,也有如丧考妣,各不尽同。 元韬泓埋怨:“急着说了干什么,本来朝议之后,朕才要叫礼部宣告。”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皇后有孕,大魏社稷之幸,臣昨日听寇少卿司天台所观天象,臣以为:紫薇异象,萤火入匏瓜,都是皇子孕育,大魏气象更新的映照,至于社稷动摇,不利大人,怕就是北方战事,有危关中根本,这等天象,礼部尚在勘察,倒是晋王从哪里看出不妥。” 礼部尚书袁鉴修从群臣中迈前一步,站在赵博南身后。 袁鉴修也是太宗老臣,在尚书省掌管刑狱多年,性情耿直。 太宗时长公主门下二管家在闹市抢夺财务,伤人性命,管家逃回府中。 苦主告到长安县,长安县衙役去公主府拿人,被公主护卫拒在府外不得进。 长安县令无奈,便教苦主到刑部上书,此时太宗方才将尚书台六曹改制为六部,袁鉴修任刑部侍郎。 接了状子,袁鉴修去公主府要人,长公主仗着太宗皇帝宠爱,也拒不交人,袁鉴修要了几次未果,竟在朝议时堵在殿门口,硬是叫太宗遣驸马都尉亲自将府中二管家锁拿到刑部大堂。 收集二管家平日欺行霸市罪行,判了斩立决。 公主跑到宫中向太后哭诉,太后派了宫中小黄门带侍卫前往刑部衙门取人,袁鉴修得到消息,竟在小黄门还在路上时就将公主府二管家押到刑部堂前,就地正法,然后褪去官袍,背负荆条,前往宫门前请罪。 太后得到消息,没有责罚袁鉴修,却说:朝中有此直臣,实乃国家之幸,赏赐百金,着玉带。 袁鉴修为晋王不喜,梁普任尚书令后,将袁鉴修从刑部尚书晋为礼部尚书,并加金紫光禄大夫。 六部吏、户、礼、兵、刑、工,从最末的刑部到排第三位的礼部,从三品上升了一级,成了二品下,看似晋升,实则没了实权。 礼部属司天监管辖,看来袁鉴修是早就知道此事了,赵博南瞪了袁鉴修一眼。 元韬泓笑道:“非是要瞒着诸位爱卿,实在是梓童不叫说,梓童已有身孕三月余,前几日昝奉御为皇后诊脉,说是皇子。所以今日召开大朝会,正告天下。” 赵博南更喜得眉开眼笑:“臣这就为皇子甄选世家子弟为侍读。” 梁普白了赵博南一眼:“太师忒心焦了些。” 待众臣渐次平复,京兆尹骆文远上前奏报:“臣恭贺皇上!” “臣月前奏报关中旱情,如今更加紧急,臣请尚书省早日安排赈灾,安定百姓。” 梁普说道:“关中旱情可与延州兵事一起商议,昨日晋王已经让常平仓调集三十万石分发关中受灾各州,又在广平仓调两十万石作为军粮,调集玄武、虎威两军五万,前往延州平定延州兵事。” “目前只缺领军之将,昨日议事堂商定,让夏侯将军领兵。” 元韬泓点头:“晋王安排得当,只是领军之将,可否还有人选。” 梁普道:“京中大将,最合适的只有夏侯将军了。” 元韬泓看着崔牧云:“要不请夏侯将军过来一议?” 大魏已有十余年无大的战事,所以夏侯震去年过罢六十五岁便致仕。 元韬泓以夏侯震劳苦功高,以骠骑大将军致仕,在长安南曲江池畔赏赐府邸居住。 时间已经过了晌午,元韬泓叫御厨房准备堂馔,叫众臣暂时去到东厢休息。 夏侯震是午后进的皇宫。 崔牧云带着铁三、铁四早就在宫门外恭候。 两年未见,老将军已是满头白发,黝黑的面孔倒是依旧气宇轩扬,竟穿着亮银甲,脚踏战靴前来。 黑色乌骓马也似乎感染了老将军的精神,奋蹄疾驰,神采飞扬。 到宫门下马桩前,见崔牧云几人,老将军翻身下马,不要崔牧云搀扶,大步上前,在铁三肩上用力一擂,又踹了铁四一脚:“你两个小子,又白胖了许多,许是偷懒未练武功。” 铁三、铁四赶忙回话:“老爷子,我们可是天天在练武场,主上回来,才来侍候了几天。倒是老爷子龙马精神,胜似当年。” 夏侯震笑着淬骂:“当了几年的官,嘴上功夫倒是长进了,牧云,回头还是要多管教管教他们,莫要当官迷了心智。” 崔牧云过来接了马鞭,乌骓马看到崔牧云,亲昵地围着崔牧云打转,就将头伸了过来,大鼻子不停在他身上嗅着。 崔牧云拍着乌骓马脖子笑道:“不妄我给你吃了那些豆子。” 夏侯震虎眼一瞪:“那怪那年我家库房少了几百斤的豆子,原来都是你偷去喂了它了,也不知你怎样贿赂库房的看守,腿都打折了都没将你招认出来,呵呵,贼不打自招,回头再收拾你。” 崔牧云吐吐舌头,拍拍乌骓马,交给铁四牵着,过来躬身道:“徒儿下了朝就去府里认罚。” 夏侯震宠溺地笑道:“老夫都要被你家老太太叨扰死了,回来了就赶紧把颜家女娃娃娶进门,过两个年我回来还能给抱抱孙儿。要不两罪并罚,你知道的,老夫的军法可不是玩的。” 崔牧云苦笑道:“北地苦寒,你年纪大了,征战之事就别去了吧。” 夏侯震瞪着眼:“说的什么话,我本一介布衣,跟随太祖爷征战四方,太宗、当今圣上又赐给我莫大荣耀富贵,如今国家有难,我岂能贪恋残生?呵呵,你是看你师傅老了不成?” 夏侯震从马鞍上取下龙胆亮银枪,猛地刺向旁边一块大石,只见石屑乱绽,铁矛竟穿透拴马桩,再一抖,大石从中断裂,飞出老远。 “当年某为高祖麾下狼骑营校尉,高祖探查灵州地形,在贺兰山被北戎三族所围,命某突围搬取救兵,某带亲卫三十骑向南突破敌阵,敌阵统兵之将就是拓跋连及。” “拓跋连及是党项八部首领,在关外有辽国第一猛将之名,是北戎三族中有名的战将,可怜我们三十卫好不容易冲出重围,到最后,仅剩三人,其余伙伴皆为护我纷纷战死,某跑出三十余里,拓跋连及尚在追击,某与拓跋连及交锋,趁他不备,用回马枪将他刺下战马,趁此机会,才脱困而出。” “当年沙场马嘶声犹在梦中,同伴音貌尚在眼前。” “某每夜都能听到龙泉宝剑尚在匣中嘶鸣,百战铁矛尚未服老,将军马上死,才是死得其所。” “云儿,你怎能不理解师傅心意。” “拓跋连及早年就是某手下败将,虽经数年,老夫头发白了,手中钢枪可更加犀利,你且备好酒菜,待我归来时,你我师徒再大醉一场。” 崔牧云见老将军不曾服老,决意领兵出征,知道多劝无益,只得陪着夏侯将军前往含光殿。 第八章 大魏皇子 就在灵魂出窍一瞬间,元无极感觉一身的轻松。 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房管所混了几年,一张报纸一壶茶的日子怎么也压制不住他躁动的青春梦想。 一次在扶贫点上见到省城前来捐赠失学儿童的大学上铺的兄弟,几年未见,上铺的兄弟继承家业,已经成为省城著名的企业家。 回到市里,像大学时一样,两人坐在街边烧烤摊上,两打啤酒下肚,一夜促膝长谈,元无极被彻底点燃了激情。 第二日就去单位,在满脸惊愕和惋惜的局长注视下,毅然决然办理了辞职手续。 冬天有朋友在群里发一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大雪之中倩丽一抹的照片,羡慕嫉妒恨啊,只是已是春天,数着日子鼓了整整一年的劲,好不容易到了冬天,昨晚终于下雪了,晚上睡觉前扒着窗户看外面路灯中的漫天飞雪,想着明天在选了几百次才选定的公园桥边去堆个什么样雪人,穿什么靓衫、画什么妆、梳什么头发、摆什么poss,辗转反侧弄的一夜都没睡好;次日早上起来却是艳阳高照,雪在昨天半夜就住了,地上连点雪印子都没有...... 计划了两三年,没黑没明的工作,终于盼来boss给准了假期,一月前便呼朋唤友,从下载出游线路,驴友店咨询,大包小包购买物料,从指南针、矿泉水、吃的喝的到内衣裤,车里塞得满满登登,掰着指头算着要拥抱大海的那一天终于就要来临,结果一场台风不期而遇,风雨交加,连门都出不了,怀揣一丝希望查查攻略,“因台风因素,此地有暴风雨,请提前做好安全防备。” ...... 梦想总是那么丰满,现实就那么骨感。 人生总是这样,天随人愿,只有十之二三,幸运与不幸运,美好与不美好,“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打拼没得问题,但是有时候老天的那三分却是最关键的三分,忙忙碌碌的像个小蚂蚁找到了一块大蛋糕,拼了一身的气力终于快搬到家门口了,却碰上一只寻食的母鸡...... 下海的日子也远没有憧憬的美好。 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困苦,终于在上铺兄弟和老局长的帮助下,元无极才挖到了第一桶金,公司慢慢走上正途。 生活总是在你刚看到美好的时刻在后面给你狠狠的一刀。 一年前,元无极感觉上腹部总是莫名痛感,去体检时,医生检查出来他的肝脏边有个瘤子。 过了一周,再去复检的元无极直接被拉到省肿瘤医院。 当救护车进入肿瘤医院,元无极透过车窗看到这个熟悉的大楼时,心中满是荒凉。 他的大学母校就在肿瘤医院对面,记得上学时和同学调侃时说:祝你早日到对面楼上。 没想到当日的笑言成了现实。 从那天起,元无极便感觉自己身体中住了一个恶魔,而他,被逼迫成一个斗士,每天都在和恶魔战斗,每天感觉被打的遍体鳞伤。 那种逐渐深入到毛孔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让他丧失对生命的留恋,他感觉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战斗过后的硝烟。 这场战斗,最后同归于尽。 在灵魂脱离躯体的那一瞬间,他感觉一身轻松。 最起码元无极就是这种感觉,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终于脱离了这个腐败的肉身,终于得到了升华。 他不由酣畅淋漓的大喊了一声。 听后来大魏乾阳宫值夜的宫女传说,那天晚上有红色光芒闪过,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穿透紧闭的殿门。 在偏殿焦急踱着步的大魏皇帝元韬泓猛地站定身子,一把抓住身边铁衣卫指挥使,自己小舅子崔牧云的胳膊,喃喃说着:“生了,生了,梓童生了……” 一个稳婆急急推开沉重的殿门,大声叫道:“快去禀报皇上:诞了个皇子,母子平安!” 宫外早都等着的大太监高迁忙从一旁执事宦官的手中接过早就准备好的玉碟,一路小跑到偏殿,一进门便大叫着:“贺喜万岁爷,天佑大魏,皇后娘娘诞下龙子。” 偏殿侍候的宫人皆跪倒:“天佑大魏,皇上大喜!” 元韬泓喜笑颜开,从袖筒中掏出一把金瓜子,放进玉碟中叫分给宫女和内侍,转身对旁边景阳宫道人邵杰道:“真是皇子,玄灵子,你且回宫设坛,待朕去太庙给祖宗上罢香,就去西苑斋醮,拜谢三清菩萨。” 说着就带着高迁急冲冲去太庙了。 崔牧云无奈的笑笑,叫内侍去通知各处挂上喜灯,叫传事小黄门去议事堂,给等在那里的群臣报喜。 让另一个执事黄门宦官隆材去拱卫司,叫拱卫司分别带上红蛋和蒸糕前去各世家府上报喜。 忙的一晚上不曾停脚。 倒是宫人也习惯了国舅爷的指派,不敢有什么怨言,加上崔牧云出售阔绰,捏着怀里的银钱,跑的更加勤快。 首先映入元无极眼帘的,是一张梳着反绾髻的圆圆的笑脸。看见元无极睁开眼,便惊喜的笑着说:“娘娘,你看,好一个俊俏小郎君哩。” “晴竹,抱来我看看。” 元无极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嘴里发不出声音。 一个卧躺在盘龙宝帐中穿着粉色短襦对襟宫装,脸上有些虚弱的清丽妇人从圆脸宫女手中接过元无极,元无极这才透过模糊的视线观察到,自己成了一个小小婴儿。 正在迷惑,被那美颜宫人在脸上亲昵的亲了一口,元无极从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这就是母亲吧。 在原来那个世界,元无极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因难产去世,他从小就渴望能拥有母亲怀抱。 莫非是生病痛苦的时候咒骂老天得到了回应? 好吧,感谢老天。 元无极深深地嗅着母亲身体淡淡的甜香。 真好,焕然一新没有病痛粉嫩的身体,美丽温馨的母亲,暖暖的怀抱。 真好,元无极再不去费劲这是什么年代?这是什么地方? 太费思量,反正自己刚刚出生,有的是时间了解,一阵困意涌来,沉沉睡去。 在睡梦中的元无极自然不知道,由于他的将临,搅乱了整个大魏朝堂。 昨夜降了一场久违的雨雪,城中各坊坊墙间衣衫褴褛的难民跪在街边欢呼,也不觉得细细的雨雪打在面上的生冷。 只要老天还给点活路,活下去的意愿就自然在心中升起,开始收拾行装,有的已悄悄向城门聚集,一等天亮城门开启,就回村中。 默默思量,趁着地里还未上冻,再问庄主讨些黍子,明年收点,也好度过年馑。 至于路上奔驰的骏马和马背上带着红色喜帽的军士,倒不曾注意,只是偶尔马蹄溅起的泥水打湿衣衫,也只是抱怨偷偷抱怨几句。 雨雪带来冷意压不住晋王的怒火。 几位小宦官战战兢兢的抬着被刚刚杖毙的最受晋王宠爱的东厢房小黄门的尸体送出府外,只因早上多了一句嘴。 一个宫女送茶进去就被晋王踹出殿外,跪在殿外的雨地磕着头。 王妃那更是不敢去,从娘家带来的的嬷嬷平日都不曾红过脸,自打早上一盆洗脸水浇了一头,这会还不知躲在哪哭着那,反正在府中骄纵惯了,挨点打也是应该的。 梁普刚进院子,竖着耳朵听了下声音,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又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这个时候,最好躲得远远的。 中书省的值房就剩下几位书吏在默然收拾着文书,虽然晋王这几日不曾到中书省,可谁知道啥时候过来呢? 上官们都借着为夏侯将军出征准备得借口早躲得没了人影,就可怜这些下苦的人了。 第九章 将军出征 汉阳陵东五里,一条小小的溪流沿着一个小丘拐了个弯,在小丘下形成了一弯浅滩,小丘约莫二三十亩大小,上遍植桃林,以荆棘围栏,在临近河滩处有一间木屋。 冬日的第一场雪,给这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装。 桃林深处一处有一处平台,有一处青砖砌成的坟丘,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爱妻崔颜氏若兰之墓,立碑者:崔牧云。 旁边有一处茅庐,崔牧云已在此住了五天了。 茅庐前崔牧云正在舞剑,白衣胜雪,时而静若伏虎,时而动若飞龙,时而缓若游云,时而疾若闪电,漫天飞雪似都化成了往日的笑颜,只是已随时间远去,变得越来越模糊。 昨夜他似又回到那个纯真的年代,看到了那甜丽女子在桃林中穿跃的声影,可就是抓不住,就是抓不住…… 再回头,却是颜若兮的浅笑言兮:故人难相思,莫负痴心人。 猛地收住剑舞,漫天飞雪中,矗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一身桃色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条翠绿丝带将乌黑长发束起,一张清丽面容,目中含泪欲滴。 挽着一个竹篮,里面是些香烛纸花。 “云哥哥。” 叫了一声,两行清泪已忍不住滑落下来。 正是颜若兮。 这个平日就像糯米团子一样粘着自己的女孩子啊,几年未见,怎得这般清瘦? 崔牧云心中就像被针刺了一下,怜爱地伸手去拍打落在颜若兮头上的积雪。 宣武门到高陵邑三十多里,可崔牧云骑着五花马,像一个孩子一样跟在夏侯震后面随大军的步伐行进,也不说什么。 铁三、铁四只得远远相随,不时注意山谷中行走的路人。 夏侯震晓得这个弟子的脾性,拿起笔墨,能演绎千古文章;持戟跃马,敢在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执掌商行,羞煞操奇计赢的大贾。 只是在尉迟夫人、崔韶华和自己几人面前,乖巧的就像个犯错的孩子。 身边两位副将正是原来狼骑营一起患难与共的同袍—洪武子、潘大虎。 半月前领了军令,夏侯震叫门人去杜陵原召集旧部,这两人竟也带了族中壮丁,到营中报道。 族长还想劝阻,两人大咧咧地说夏侯老将军比他们年纪还大十几岁,尚可领军出征,他们身体结实,哪里不行。 潘大虎还挑斗族长与他打上一架。 作为幺儿子的族长那里敢和父亲打斗,只得悻悻然叫了两个孙子跟在父亲身边随时照顾。 两人也已经头发花白,洪武子有些发福,潘大虎还是那么干瘦,一路嘻嘻哈哈逗着崔牧云开心。 到了长亭,夏侯震两人带着大军先走。 翻身下马,将马拴在长亭的马桩上,走进长亭。 铁三早就过来擦干净桌椅,摆上酒菜。 依旧是官窑青瓷,酒尚温热,定是在怀中一直用暖壶揣着。 夏侯震倒了一杯饮下,竟是同洲杜康,清冽碧透,口齿生香。 赞道:“好酒!” 崔牧云看了一眼铁四,铁四低声回禀:“已将坊中所藏三百坛,由铁十三随延州军资护送去了延州,等师傅一到便可交接。” 夏侯震慈爱的看着崔牧云,笑道:“某与你那两位叔伯就爱这一口,云儿有心了。” 眼看大军已经走得远了,天地间只剩下雨雪飘零在灰蒙蒙的原野中。 “拓跋连及有三子,长子拓跋利文弱,粗通文墨,在绥州掌管民政粮草;二子拓跋钵听闻是当年拓跋连及被发配到北海,与什刹海与北海野人女子所生,自小与野狼、猛虎搏斗,较其父生性更加威猛。” 浅饮了一口酒,崔牧云接着说:“拓跋连及三子拓跋屈,听闻已被辽国皇帝在大都斩杀。” 崔牧云道:“我已让铁二十领了一卫铁骑,护卫师傅安危。军中但有所需,尽可叫二十传讯来,牧云定当全力筹措。” “此次慕容尔大败,拓跋连及借口为三子复仇,已尽起所辖三万军马,驻军灵州,如今绥州空虚,拓跋钵虽说要整军南下,只怕是为防止我军趁机攻打绥州的瞒天过海之计。” 夏侯震笑道:“拓跋氏刚刚立国,夏、绥、银三州本就贫瘠,就是加上党项八部人口,可征之兵不过五万,拓跋连及叛出大辽,自会防备大辽多一些,只是西北除大都周边,亦无富裕州郡。” “今岁大旱,北地更甚,拓跋所居三州,军民粮草恐怕难以支撑到明年,拓跋钵借粮之词,也是搂草打兔,能借下粮草更好,借不下则恐吓住延州军民,不敢北犯。” “银、临本是某征战过得地方,地形、人物还算熟悉,云儿不必担心。” 夏侯震站起身,到亭子外用手接了飘下的雨雪,说道:“还未冬至,天降雨雪,去年未降大雪,看来今冬必定大寒,加上粮秣筹集艰难,拓跋军定然无法南下,我军也无法北上,战事难起。” “且看战局变化吧。”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云儿,大丈夫,不做儿女之态,有铁卫跟随老夫,你大可放心。” 说着,翻身上马,疾行而去。 崔牧云看着大军远去,悄悄转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转脸已是恢复了往日的清淡。 过去将马牵来,两人走出亭子,慢慢向西边走去。 边走便悄声说道:“按这几年暗卫刺探的消息来看,颜姑娘的事应该是崔元华所为,晋王倒也是只被利用了一下。但要说起缘由,只为嫉妒。” “那家皇后省亲,你写了一篇千里驹的辞赋,惊艳四座,皇后将此赋拿回宫中,得到太宗皇帝盛赞,你姐姐成为太子妃,怕是与此赋颇有些关联。崔元华倒不想她也因此得到太宗恩赐,由一个庶女,成为晋王正妃。” “女人生恨真是可怕。” “只是这两人是主上姐姐、姐夫,兄弟们不敢做主,一切还是要主上定夺。” 崔牧云抬头看天,很久才长叹一口气:“这也正是我心结所在,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明知道谁是仇人,还得忍气吞声,不能快意恩仇。” 说着从马背上取下酒囊,昂头痛饮,酒酣处,将酒囊抛了出去,大喊一声:“枪来。” 从无咎手中抓过风雪矛,一个纵越,便上了前面的土台,狂舞起来,风雪之中只见枪影,不见人踪,但闻空气被搅动的声音和溅起的沙尘敲打在树枝上,树枝断裂的声音。 似要把这些年累积的委屈和万丈愤恨都要化解在这长矛的招数中,斩断这天际之间的虚影。 第十章 亲事 在东南亚一个群岛国旅游时,看到很多地方都有一个小亭子。 导游说那是他们国家特有的冥想亭。 每个家里的女孩子都必须干活,而男孩子都享有冥想的权利,在冥想亭中冥想世间的各种真谛。 元无极当时特别羡慕这里的男孩子。 可以过猪一样的生活啊。 现在元无极就享受着猪一样的生活。 没有每日被病痛折磨的寝食难安,没有一睁眼繁乱的文件,不去想生意中的尔虞我诈,不用担心柴米油盐。 天哪,这就是老天对自己的补偿吗?元无极在心里默念:“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胫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老先人啊,你说的太对了。 靠着乾阳宫有一颗老榆树,夏日午后的斜阳透过绿荫洒落一地的阳光,混杂着青草气息的空气叫人心醉。 最近崔韶华发现儿子好像比较喜欢待在外面有阳光的地方,因为每次抱儿子出来,他脸上总会漏出那种迷人的微笑。 叫宦官福安赶走烦人的知了,叫宫女晴竹在树荫底下摆上竹床。 将儿子抱到竹床,盖一张丝绸小被子,自己拿了给儿子绣了一半的小袄和丝线,也坐到竹床边。 元无极自然地靠近母亲,嗅着母亲身上的味道,像一只吃饱的乳狗一样眯起眼,准备进入今天的午睡,哦,冥想。 尖细的讨厌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给皇嫂问安。” 听这尖细声音,元无极就知道晋王两口又来了。 “晋王爷、娘娘,圣上今日一早就来过了。晌午吃罢饭就去了西苑。”晴竹转身给晋王、王妃施礼。 知道皇后对这个妹妹不怎么待见,就想将这两口支走。 “奴婢这就叫人给晋王爷带路,带王爷去西苑。” “我们是专意看看姐姐和奴哥儿的。” 崔元华倒是不想怪罪这个皇后姐姐贴身侍女,依旧笑意灿烂,一边拉着晋王走到竹床边,叫后面跟来的宫女将一个小包袱拿了过来。 “奴哥儿过几日就半岁了,我这几日趁闲暇,给侄儿做了一套夏日小袄,看今日王爷有空,就求了他带我进宫,过来看看姐姐和侄儿。” 也许真是天意,元韬泓以《道德经》:“复归于无极”中无极为儿子取名,却与元无极上世同名。 崔韶华给儿子起了一个小名叫奴哥,是按照关中的风俗习惯,起个贱名好养活。 “好叫妹妹操心。”崔韶华叫晴竹收了包袱,让福安取了马扎叫晋王夫妇坐下。 崔元华过来抱了元无极,笑道:“人说养儿像娘舅,我这侄儿倒是和云哥儿很是肖像。” 崔韶华笑道:“倒是比牧云安静的多。” “妹妹有心了,现在三省政务都要晋王担持,北面打仗,又要顾及大军供给,晋王也注意身子,不要太劳累了。” 晋王笑着搭话:“诸事都有各司,近来皇兄也来议事堂,每遇大事,即可决断,臣弟倒不像原来那般忙碌了。” “原来忙着还不觉得什么,这一闲下来,毛病就都出来了,前一阵子叫太医署昝奉御过来给诊了下脉象,说是阴阳不和,经络不畅,气血失衡…..” “二姐夫是不是感觉乏力、头晕、眼花、心悸、精力不足、容易疲乏。” 宫外一阵脚步,崔牧云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一个宦官,提着个象牙提盒。 “正是这样的。” “那是经期不调,我叫广盛堂给您府上送几盒白凤丸过去。” “云哥儿休要胡说。” 崔韶华笑喝道。 “云哥儿就是那张碎嘴,你不要理会他,皇上对政务不是精通,你皇兄常说自家的江山,还是自家的人信得过。他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兄弟,你多多协助才是。” 崔元华瞅了崔牧云道:“都说关中这地方邪性,说啥啥到。” “皇上、王爷政务繁忙,咱们姊妹有空闲多来往,姐姐若在宫中待的烦闷,也来晋王府中找妹妹谈心。” “就说说着王八来个鳖更直接些。”崔牧云混不吝的说着,叫宦官把提盒交给福安。 元无极甚是喜欢这个美男子的舅舅。 倒是不是他不时会给他和母亲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和吃食。主要是崔牧云总会和母亲讲一些在外面遇到的故事,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些片面的认知。 每次他来,脑海中总浮现出前世弹着钢琴唱着歌的那个大男孩模样,叫人莫名的亲切。 早就不耐烦崔元华假惺惺的哄抱,“呀呀”的叫着,把手向舅舅伸去。 崔元华无奈的说:“这娃娃自小就能闻着有钱人的味道,快来抱抱吧。” 崔牧云从崔元华手中接过元无极。崔韶华看着崔牧云像举大戟一般托着元无极,笑道:“连个孩子都不会抱,还是叫晴竹抱着吧。” 晴竹接过,崔牧云走到竹床边,在竹床边靠着姐姐坐下,宫女婉玉早煮好了茶,给几人呈上。 崔元华端着茶碗道:“这是云哥儿在钧州的窑厂出产的吧。你也不知从哪里找的工匠,烧制一手好瓷器。” “南楚的那位才子皇帝为你这瓷器还写了一首诗,绿如春水初生日,红似朝霞欲上时。烟光凌空星满天,夕阳紫翠忽成岚。” “特别是这雨过天晴的茶具,听说千金难求,也不见你送二姐一套。” “妹妹若是喜欢,我这里上月刚好云哥儿送来一套未曾使用,走时带上,顺便我这里还有些老参,一起包了带上,叫下人炖了给晋王补补。” 又说了一会,晋王夫妇告辞离去。 崔牧云才将提盒打开,笑道:“今日叫天香坊专门给奴哥儿制作的奶酥。” 崔韶华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嗯,入口即化,就是做的块大了,我叫晴竹掰碎喂他。” 崔牧云抹着额头道:“我倒没想得这般细心。” “给奴哥儿找的奶妈昨日入宫,在教义司叫嬷嬷教习宫中礼仪,下月就可过来。” “我本说不要别人喂养,只是这身子长得快,饭量也是大些。叫你去找,也是放心些。” 看了崔牧云一眼,“端午颜先生带着孙女进宫,我与这姑娘还说了几句,容貌自不必说,较年前倒是长胖了些,毕竟是颜先生教导,学问较太学的那些世家子弟强上不少,举止姿态也不亏了你。” 不等崔牧云说,“你那几个暗卫偷偷调查,你当我不知道?皇家不只你一个铁衣卫,廷尉府的巡察院、兵马司的京都率,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不要看你姐夫成天修道,不问政事,你算算京城那只卫率脱离了皇帝的掌控?太宗皇帝临崩前嘱咐皇帝:百姓需要休养生息,莫学北齐,兄弟相残,百官不安。” “皇室不乱,群臣何敢异心,群臣各安其责,百姓才会安分,在这乱世之中,大魏数十年无战乱,国力渐超越齐、辽、楚,可不是这几年没有乱象才恢复的吗?” 崔韶华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已与颜老说定,叫人问过了祖母和父亲大人,请张天师昨儿测过吉日,中秋便是好日子。以前的总要过去,以后才是关键,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正好你过来,这几日我叫内府过去,给你找个好的府邸,叫你姐夫给你赏赐下去。” “这是朝廷的规矩,你也跟着去,我给你姐夫说了,你这些年在外面奔波,内库充实,宫中办事也就没有畏手畏脚,给大臣的赏赐也就显得大方,所以过几日再给你升个官职。” 见崔牧云要说什么,笑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只当是姐姐姐夫的心意吧。” “至于府邸修缮,置办家具,你自个去办,我们置办的也怕不和你的心意。” 崔牧云说道:“我刚要禀告姐姐,前几日我已叫人递过婚贴,恰好定的就是中秋,倒是与姐姐想到一处去了。” 崔韶华惊愕道:“原来你已有准备,这就对了。” “这几日还有些事情要去金州一趟,等我回来就与若兮成亲。” “这事你留个心就好,又不要你出面,下月刚好闰月,我已给父亲说过,让他找媒人去颜家请期,中秋你回京一趟,一来帮我筹办奴哥儿的周岁,你姐夫趁着你这回给西苑又弄了十万钱,说要办的大一些,一来赶紧把亲事办了,我也放下一个心事。” 第十一章 上雒城 关中之所以叫关中,是指地处“四关”之中,东有潼关、西有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 武关的关城建立在秦岭峡谷间的一块高地上,有鹰翔军一伍在此驻守。 关城周长约有两里,用山石浇灌了糯米浆和石灰,向南凸出,有壕池围绕,最外层用木栅栏扎成拒马。 西门篆刻着“三秦要塞”,已有百年历史。 东门是新近修葺的,有鹰翔军统领尉迟齐书写的“武关”二字。 尉迟齐是尉迟夫人的侄孙,承继了先祖毅勇伯爵位,五年前统领鹰翔军驻守房陵,为大魏守护者南疆。 当年高祖趁大楚立国未定,举兵南征,将房陵、南阳纳入大魏版图,武关便失去战略意义,但过武关既是关中南门上雒城,特别是常平仓就在武关北边的上雒城西。 高祖设四仓,在泾州南设广平仓,为北军粮秣存储之地;在上雒西设常平仓,为南军粮秣存储之所;在雍州南设陈仓,为西军调配粮秣之所;又在洛阳北设广运仓,为调集中州粮秣以供关中和三仓储备。 武关东门今日来了一队行商,领头的大汉连马都不停一下,手一抬,一个铁牌就飞到守关的伍长手中。 平日吆五喝六的伍长屁颠的走到大汉马前,双手奉上铁牌:“十三爷,又是半年没见,小的可是惦记的很。” “你是惦记十三爷的酒吧!” 铁十三叫人从车上卸下几坛酒:“楚地无甚好酒,过金州时在九娘子那里给各哨卡的兄弟捎了一车高粱红,给你卸上几坛,晚上关门了喝两口去个寒气。” “还是十三爷惦记咱们这些苦哈哈。” 伍长招呼几个守卫过来搬酒,自己还是跟在铁十三跟前侍候。 “秦老六,记得你明年服役期满,要不要跟着哥哥跑腿,一年也能落个十几两银子哩。” 秦老六眼睛一亮:“十三爷要是真能看上小的,敢不赴汤蹈火。” 铁十三下马,悄声给秦老六说:“你这些日子将从武关去往常平仓的车辆仔细记录,过两日有人会找你来取。” 秦老六眼睛一亮,低声道:“十三爷,且随我来。” 将铁十三带到城门里值守房中,将屋门关上,从床下取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子,里面是一堆草纸。 秦老六从草纸中翻出几张,给铁十三,说道:“小的闲来无事总爱留个记号,以便上官查问。” 铁十三见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各种符号,笑道:“你这是鬼画符哩。” 秦老六指着上面符号:“这一竖就是一天,十字就是十天,三角表示空车,圆圈表示粮车,圆圈中有三个点是黍米、圆圈中四个点是糙米……” “小的不识文字,便想出这个法子,十三爷莫笑。” “我有一个同村的兄弟在常平仓当差,前些日子押解粮车从这里回去,他今年刚刚役满,说是回去交接完就回去,我叫他顺便到我这里一趟,捎写东西给老母亲,十三爷如有用,我叫他去寻你。” 铁十三翻着草纸:“没想到你个糙汉子还是个精细人。”举起粗大的拳头在秦老六肩头擂了一拳,笑道:“十三爷没看走眼,退役后来房陵找十三爷。” “我在上雒城要待十几天时间,你那兄弟这十来天要来,就叫他到上雒城城北驿站找我,若过了这个时间,就叫到长安荣盛坊车行来寻我吧。” 说着将草纸揣进怀中,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扔给秦老六,推开屋门出去。 秦老六接了银子,揉着肩跟在铁十三后面:“多谢十三爷。” 看到上雒城门的时候月亮已经升上半空了。 好在上雒城的守卫早就收到消息,将铁十三的商队放进城中。 把车子拉进上雒城的荣盛坊货栈中,赶了几百里山路不曾歇过脚伙计们已经快要累瘫。 从怀中抓出一把碎银子给旁边领队的伙计老樊去分,笑道:“今晚上就不要去浪了,去大房炕上歇下,赚足力气,明日再去红翠芳撒欢去。” 伙计纷纷答着谢,老樊哈着腰说:“跟爷赶了几百里山路,现在腿脚酸软,哪里还耕的动地,就是有个脱光的娘们,也爬不上去。” “甭耍嘴皮子,莫要克扣巴乌他们,赶紧睡觉去。明日带巴乌他们去市面上逛逛,熟悉下路子,再走两次就叫巴乌他们走这条道。” “你可以滚回来管着北路了。” 老樊说:“我先前是玩笑话,爷不要往心里去。” “呵呵,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原来嫌活路少,挣不到钱,现在看见南路油水多了,又舍不得撒手。” “告诉你,北路管事高胖子被主调到潞州矿场管事,你去就是北路的管事,收成不比这里高?我是看在你跟着荣盛坊三年来走南闯北的份上,才给主上推荐的你。” 老樊这才眉开眼笑:“谢爷的提携,小的一定鞍前马后……” “得了便宜还卖乖!”铁十三笑骂着向后院走去。 过月亮门,朝竹影边黑衣人点了点头,黑衣人抱拳施礼,领着他朝后院深处走去,他们走后,另一个黑衣人很快补上空位。 货栈紧靠丹江,后院是沿着丹江修建的两亩大小的院子。 假山石雕,水榭鱼池,佳木葱茏,还从丹江引了一条溪流,汇成湖水,修建了石桥,过石桥在竹影之中有一座二层小楼,隐约其中,竹林前面,几株桂树,树上桂花开放,陈香扑鼻,在半轮月色中,显得清净别致。 小楼建在湖中,三面环水,只有石桥一个通道。 崔牧云依旧一色雪白绸衫,站在石桥之上,一个黑衣汉子,伺立在旁边,是负责大魏南方的铁十六。 无咎端着茶盘,看见铁十三过来,忙打了欠了下腰,道:“十三爷。” 铁十三打趣道:“嘿,快半年未见,小子又长高了。” 崔牧云看着铁十三上来,笑着骂道:“二十天的路程,你个神行太保硬生生十五日就赶了过来。你我倒是不怕,可别累坏了车行的伙计。” “主上。”铁十三施礼道:“那帮贱蹄子被钱烧的,比我还跑得还欢。” 第十二章 上雒城2 “这次去蜀北,从巴人族长手中用盐巴换得几十个他们部族的藤甲兵,翻山越岭如同儿戏,试着让跑了几趟,不要银钱,只要一点布匹、盐巴,这些物事咱们坊中多的是,换算下来,比咱们关中的人力还要低廉。” “他们将挣得布匹和盐巴捎回寨子中,倒有更多寨子愿意叫他们寨中的汉子来车坊干活。” 崔牧云笑道:“这几年下来,还学会账算了。” 铁十三嘿嘿笑道:“前年创建南方车行,先前亏了一些银两,被弟兄们那顿奚落的,我就知道了,不会算账那成,年里回去见着老兄弟没面子呀,这次在江陵,让十二帮着请了两位夫子,专门叫我识字算账。” 看了一下四周,悄声说道:“我从那些巴人中选了十名有练武天赋的,暗中命人送到老八那,约莫下旬就能到咱们南岐山的训练场,以后都是顶打顶的好手。” 崔牧云点头:“进去说吧。” 铁十六过来热情的拍了铁十三一把,带着他跟在崔牧云后面向小楼走去。 走进一楼正厅,看到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正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 “常夫子,你怎么也来了?” “叫八哥,没大没小的样子。”文士头也没抬,对铁十三不满呵斥道。 文士写完,抬头白了铁十三一眼,正是去年被贬做金州知州的常慕。 铁衣三十卫,本就虚虚实实,各自俱有名姓,在铁衣卫和拱卫司中具名的也不过二十位,其余十位,连皇帝也不清楚是谁。 但在铁衣三十卫中,以彼此排名相互称呼。 当初创立拱卫司,崔牧云是以铁衣卫最亲近的六人为基础发展起来。 其中大多是军中或者非士族子弟。 大魏虽是有胡人血统的将领建立的国家,可在这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时代,无非是多添了一个世族,就算英明如太宗皇帝,也是被士族制度所左右,非士族子弟依旧难以在朝堂立足,这就使民间虽有英才,却难得启用。 这才让崔牧云聚拢了一帮可用之人,崔牧云聚拢了三十卫后,创建荣盛坊,按三十卫特长,分别设置了各工匠坊、买卖坊、车坊、医药堂让他们管理和发展,还暗中将一些人安排在朝堂和军队之中。 而这一帮人背靠铁衣卫,也不断壮大,这才在短短四年,将荣盛坊扩展到四国各大城池,成为天下闻名的商业帝国。 常慕将手中画的地形图拿过来铺在大厅的书桌上,说道:“主上,晋王将我贬斥,我倒是用这半年的闲暇,领着几位手下,勘测金州、房陵一带地形,完善了大魏东南地图。” 常慕酷爱绘制地形,曾在武朝制图名家裴秀指导下在工部绘制《武朝地域图》,却一直被压制,不得重用,但随着荣盛坊的扩展,在崔牧云的暗许下,利用闲暇,到各地勘测地形,绘制地图,所以铁衣卫的地形图较工部的地形图更加详尽。 相应的,铁衣卫也借助地图,在各地铺设店铺以及车坊行走路线更为便利。 崔牧云看了一眼,“再加上永晟军四州地形,大魏南方地形图就全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老十也该来了。” 常慕端一杯茶喝了一口,他与朱毅相交甚好,半年未见,有些惦念。 “老六也要过来。”崔牧云淡淡说道。 铁六是铁衣卫中武功最高的一位,原本是北军中有名斥候,得罪上官,要被斩首,恰逢崔牧云代御史台监察北军,爱惜其武艺,向其长官求情,纳入铁衣卫。 在铁衣卫中专职斥候训练、刺探和防卫。 除了前面五位,其余铁衣卫和拱卫司中诸人,哪个没在铁六手中受过折磨,就连常慕、朱毅这样的文士,也不例外。 连无咎也送去让铁六锻炼过,所以听到铁六要来,不由想起那些日子训练的日子,都不由各自心头莫名发憷。 铁十三半是嬉笑地说道:“老六出马,怕是出了大事了。” 三更的上雒城静谧无声,就连丹江边上最热闹的红翠芳也熄了灯光,早已进入梦乡,四周的山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嚎。 一溜灯火却从北边的山路缓缓走了下来,停在城门前。 一个面色黄蜡,留着山羊胡子,两腿微有些罗圈,个子瘦小的中年汉子,打眼看去,就像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老农。 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这匹马却是矫健俊美,长长的鬃毛,四蹄如雪,配上一副鎏银马鞍,煞是威风。 跟随的俱是精悍的武士,身着黑甲,束发上佩戴着铁衣卫的黑色丝带上均有铁衣卫狼头标志,举着的火把也掩饰不住隐隐的杀气。 只是中年汉子未说话,那帮武士均不敢作声,拉住坐下战马,环绕在中年汉子周边。 中年汉子看看城楼,见上面还亮着火光,朝左边一位武士点点头,那名武士抱拳上前,朝城楼喊了一声,见上面守卫探出头,打了个呼哨,掏出一块铁牌,扔了上去。 城高约两丈,铁牌带着风声飞上城楼,正好到守卫眼前,可见武士臂力惊人。 守卫验罢铁牌,赶紧打开城门,众人进城,一位黑衣武士早就等在城门洞,给中年汉子施了一礼,道:“六爷,主上和诸位爷早就到了,叫小的在这里等候。” 正是铁衣卫中,专职训练和斥候统领铁六。 铁六踏进房门,本来有说有笑的大厅顿时被霜打一般,静若寒蝉。 环顾一圈,淡淡说道:“众位兄弟早到一步了。” 从行囊中取出一卷地图,对崔牧云道:“主上,陈仓那边我已调查清楚,在汉中郡招募的部曲,我叫老十带去利州石笋坪,就不过来了。叫你大婚时再赶去长安。” 又难得笑着说:“主上大婚,再叫兄弟们回去凑个热闹。” “六哥说的极是。” 其余几位才跟着七嘴八舌询问崔牧云的成亲需要自己干些什么。 “有内府操办,老三、老四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用不着你们献殷勤。”崔牧云:“今年中秋你们给各自的属下发五斤肉、一斤酒,叫大伙一起乐呵一下就成。” “花销的银钱叫账房汇总给老十八,我会给十八说。” “这次叫你们来,是有一件事商议。” “十三歇息半个月,配合老九把大魏南方及楚国北方地形图绘制出来,交给十六,在上雒留存一份,给京城铁衣卫备份一份。” “无咎,把延州周边图纸留下,其他图纸收拾一下,叫东篱先生下来吧。” 无咎将图纸收拾了带了下去,崔牧云看了铁十六一眼,铁十六去将房门关闭,几个黑衣人无声向四面散去。 崔牧云这才看了正襟危坐的一众人,笑道:“上月我已征得东篱先生同意,向朝廷荐举先生为铁衣卫长史。” 第十三章 军粮 谢炯依旧头戴乌色介帻,身上多披了一件灰色羊皮大氅,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古籍。 对众人浅浅施了一礼,笑道:“老夫不才,今后还要叨扰各位。” 崔牧云扫了一眼众人。 “东篱先生也是京中有名大儒,也算是我的师傅,在门下省任职多年,到铁衣卫,是委屈了些,大伙一定要敬重先生。” 谢炯笑道:“牧云说笑了,那里是委屈,这些天到铁衣卫,真是大开眼界,不要说各种新奇事务,就比如铁衣卫在上雒城里设置的藏书馆竟有如此丰富的馆藏,叫老夫喜不自禁,恨不得在这里做个书蠹也是极好。” “既是主上师傅,就是我们大家的师傅。”铁十三大咧咧说道。 等众人坐下,崔牧云对谢炯笑着说:“先生来说吧,叫老六补充。” 谢炯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思路,捻着胡须说道:“去年辽国拓跋连及割据夏、绥、银三洲,自称大梁,以二子拓跋屈驻扎绥州,拓跋屈向我国延州刺史宇文定借粮,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吧?” 见众人点头,继续说道:“朝议时选派夏侯将军领兵五万,前往延州,抵御拓跋氏。” “夏侯将军临行,与主上分析,拓跋屈借粮,乃是恐吓我朝之词。” “虽然去年如老将军所说,拓跋氏没有南下进犯我国,不过拓跋连及趁着大雪渡过黄河,奇袭齐国朔州,齐国未曾防备,拓跋连及大破齐国朔州三万守军,斩杀守将江俾。” “汾州守将胡文冲得到朔州军报,率领汾州齐军北上支援,在河曲却遭遇到拓跋屈的伏兵,胡文冲被拓跋屈阵斩,齐军大败,拓跋屈尾随败兵,趁势又夺取汾州。” “拓跋连留下部将镇守朔州,迅速北上,攻占辽国临州。” 崔牧云点头说道:“当年太宗与大齐在龙门山大战,双方势均力敌,太宗帅兵驻守龙门,暗中叫宇文川从风陵渡入中原,才一举夺得豫、青、徐三州。” “拓跋连及这是仿效太宗故事,可笑齐国自文宣帝后,君臣昏庸好色,皇室自相残杀,皇位更替频繁,才二十年间,就丧失了半数土地。” 谢炯等崔牧云说完,让铁六将延州周边地图摊开,给众人分别指出延州周边并、朔、临、银、绥、夏州地形。 继续说道:“这场战事发生在去年冬季。去年北方旱灾,冬季倒是下了大雪,气候异常,非是用兵时机,可拓跋氏却反常理用兵,竟然瞒天过海,屡屡用奇,同时攻打辽、齐两国,不到两月时间,夺取了六州之地。” “可笑辽、齐两国反应迟钝,相互观望,错失良机,反叫拓跋氏利用两国坐等相望之际,迅速平定六州反叛势力,安抚士族,恢复生产,如今这个新建的梁国人口百万,兵卒十万,已有与两国抗衡的本钱。” “如今延州已被拓跋梁国三面包围,老将军形势更加危急,只是我与牧云分析敌情,认为梁国还不敢再冒犯大魏,再给自己树立强敌。” “五月收到夏侯将军密信,也与我们分析的大体一致,只是老将军提出一个问题:去年北方干旱,拓跋连及粮草不足,这样连续出兵,粮草耗需更加巨大,这粮草难道是变出来的不成。” “主上密令铁六派斥候前去查探。两月前收到密报:拓跋屈去年从绥州给拓跋连及运去五万担粮草,正是从我大魏输送过去的。” “延州刺史宇文定在老将军监控之下,延州本就缺粮,不曾借出一粒粮食,这五万粮草又从何而来?” 说完看向铁六。 铁六接着说道:“主上命我带领斥候汇合铁二十暗中查探,这些日子有了眉目。” “我先叫人暗查广平仓,广平仓只调拨了两万担为老将军去延州的军粮,而常平仓、陈仓、广运仓是晋王门人为守将。” 铁六接着说道:“陈仓往绥州,经过关中腹地,老十永晟军在陈仓有留守驿站,我刚从雍州回来,未见异动。” “那就剩下广运仓和上雒的常平仓了。” “从广运仓走汾州、朔州一线,水路、旱路都很便捷,再加上此次梁国攻打齐国的朔州和汾州,就有的说了。” “我派人前往朔州、汾州打探,方才知道年前有一批运往绥州的军粮被汾州胡文冲手下查获,齐国去年也遭受了旱情的影响,粮食自然短缺,胡文冲因此加强了汾州各地的关卡,凡进入汾州的粮草,全部查扣,不得运出。” “因此,拓跋氏冒险攻打朔、汾,也就明了了。” “但是广运仓一处运出数万石粮草,只怕也担不了这么大的干系,因此我又到洛阳探查,发现常平仓竟然也参与此事。” “去年南方未曾受灾,特别是楚国在庄园的不断开拓下粮食产量还有很大增长,粮食买卖又禁令不严,广运仓、常平仓便从楚国购置粮食,又反手卖向梁国。” 崔牧云笑着对铁十三说:“如此巨大的物资运输,还要经过京兆、洛邑这些大魏腹地,可不是一般行商可为。遍观大魏,也就是你铁十三的车行可以做到。” 铁十三大惊,站起来忙要解释,崔牧云笑着示意他坐下。 “你是拱卫司组建时我在屯卫营用十匹马向燕老三换来的,我自信没有看错人,这些年从十几人的车行做成了东、西、南、北四大车行,属下数百人,连系了数十个荣盛坊的货物和银钱的运送,可以说荣盛各坊兴盛,你老十三当立头功。” “我始终不曾怀疑过你。所以此事刚有苗头,我就给你飞鸽传书,叫你留意常平仓货物进出。” 铁十三感动的施了一礼:“某当日被小人诬陷,若非主上,早就家破人亡,某敢不肝脑涂地,以报主上大恩。” “但为防你手下瞒着你做事,我将你手下高福山调到潞州主管矿场。你尚在楚国,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你莫要怨我。” “车行本是主上的产业,莫说一个小小管事,就是叫某去也是当得。”铁十三咧着大嘴笑道。 “此事怕是也和你的车行也有关联,所以叫你回来,顺着常平仓与老六一起暗中彻查。” “有如此巨大能量,绝对不是一般人所为,你们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更要注意自身安全。” 第十四章 一碗鸭汤 元无极瞪着宦官福安。 吃了八个月的奶,最多就是换了奶酥,嘴里淡的都发酸了。 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唯有这一点让元无极有一些遗憾和难为情。 经过了前世痛入骨髓的日子,元无极早就学会了自我安慰,世事那有十全十美,现在的日子,绝对是善哉善哉。 要不是桌上摆的一钵炖鸭子汤飘着诱人的香味,都感觉自己做到了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皆是妙谛的境界。 还是做不到四大皆空啊。 小眼珠不停地瞟向鸭汤,小鼻子不停地吸溜着香味,涎水早就掉的老长。 崔韶华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有心要看这个傻小子还有什么反映,硬生生忍着。 儿子啥都好,就是安静地有些异常,不像别人家的孩子,哭哭闹闹、滚滚爬爬,每日吃完了就像安安静静的睡觉或者是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暗中掐了几下,也只是皱皱眉头。 哪怕是哼一声也行呀。 崔韶华非常担心儿子有什么病障,要是生一个傻儿子,那可就叫别人看笑话了。 哎,笑话就笑话吧,只要是自己的儿子,当年没怀孩子时,在求子娘娘面前祷告时,只想着求个儿子,可没给娘娘说一定要个聪敏的啊。 元无极慢慢爬向鸭汤,看见福安过来,忙用手示意福安,指着鸭汤,意思给喂几口鸭汤喝。 都说太监最会看人的眼色,哎,书里都是骗人的。 自己眼珠子都要迸出来了,“啊,啊”示意着,小手不断的比划着汤羹、勺子和嘴巴,这个笨手笨脚的宦官,竟然将桌上的汤羹端到一边去了。 眼看鸭子飞走了,元无极有些傻眼。 “死太监!” 怎么不小心喊了出来,崔韶华听到,迟疑一下,怕是听差了,忙问晴竹:“刚才好像元哥儿说了什么。” “好像说酥卷。”晴竹没有留意,迟疑着说。 “说是酸了吧。”崔韶华端起酥奶闻了闻:“早上天香坊才送进宫的,天气凉了,更不会酸呀。” 抱起元无极:“奴哥儿,再给娘说一声。” 元无极只得无奈的嘟囔:“嬢嬢。” 崔韶华惊喜万分,八个月的儿子会叫娘了,先前的担忧一下就烟消云散。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我儿子是龙子龙孙,怎能与平常人家的孩子比较,这样一想,心中更生出几分自豪。 “晴竹,快来听听,奴哥儿会叫娘了!” 这下好了,不到半天,元无极被诱导着说了无数次“嬢嬢。” 倒是给一勺鸭汤喝啊。 看着喜气洋洋的母亲,元无极脸上挤出着懵懂的笑,心里幽怨的惦记着那碗鸭汤。 元无极不觉想到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狗,他一直只选那种最高级的狗粮,可到最后,硬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死。 元无极那时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明白了:再高级的食物吃久了原来真的会崩溃。 元无极悻悻的又看了看那碗鸭汤,推开福安端过来的羊乳,再次狠狠瞪了福安一眼。 晚饭的时候,得到消息的元韬泓都从西苑赶了过来,连身上的道袍都不曾更换,后面的小黄门急急的拿了更换的衣服过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抱着儿子听儿子在喊“嬢嬢”了。 好在皇后今日没有在意皇帝的衣装,一顿板子算是逃了过去,小黄门在宫门外偷偷看着兴高采烈逗弄儿子的皇帝两口,暗自擦着冷汗。 元韬泓顺着儿子眼巴巴的眼神看去,看见凉透的鸭汤,仿佛心有灵犀。 去叫福安去御膳房又盛了一小碗,用银勺子沾了点汤水,诱导儿子。 “叫爹爹。” 皇帝的智商就是比太监高啊。 看在汤水的面子上,元无极清晰地叫了一声“爹爹!” 元韬泓喜滋滋的应了一声,在袖筒中摸了半天,摸出一方玉印:“来,再叫声,爹爹将此物赏赐我儿。” 崔韶华见了讥笑:“你这玄虚子的破印章,你也拿来糊弄奴哥儿。可莫叫你儿子以后也去念佛修道?” 元韬泓脸一红,“来的急了,也没带什么,把这个给奴哥儿先玩着,朕已叫御制坊刻制东宫之印,待奴哥儿周岁,朕要大赦天下,立我儿为大魏储君。” 崔韶华从元韬泓手中接过儿子,嬉道:“反正也就这一个儿子,太子位子迟早还不是他的,急个什么?” 终于每天除了吃奶,可以加一些有味道的饭食了。 开口说话竟能换来这些利益,商人的惯性思维导致元无极决定寻找这方面的优势,以换来自己小小的自由。 毕竟生活幸福是肯定的,但身为皇家的唯一一个儿子,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关注中,就自然少了太多的自由和私人空间。 这对于一个有着另一个灵魂的元无极来说,虽然表现的与凡人不同也是情有可原,人们会自动的以龙子自然与众不同来过滤一些东西,但仍然需要太多的伪装来掩饰。 太难了。 前世羡慕那些大腕们高超的演技,有个导演说最好的演员就是随时入戏。 可是这是生活呀,经历了半年多,元无极已经确认自己不是做梦,所以必须融入这个世界,可是在那个世界养成的各种习惯已经根入骨髓,难免不经意显露出来。 想要更改,太难了。 比如抓周,放在苇席中间的元无极看着周边放着的一本书、一个金元宝、一把小剑、一只大号的狼毫笔、一个秤砣、一方玉印,一个小巧的铜编钟、一个盛放美食的食盒、一个鲁班斗、一个酒爵,竟然还有一只拂尘。 好幼稚啊,这就能决定孩子的未来?一个一岁的孩子懂什么?其实就是父母和自己好奇心理的一个小小的赌博游戏罢了。 但是看了一眼期望的父母,元无极还是去抓住了那方玉印。 “我儿就是要做天下之主的。” “废话,你就这一个儿子,难道天下还要传给他人不成!” “我是说我儿必将承继太宗的遗志,一统天下,成为秦皇汉武一般的君主。” “那是自然。 第十五章 混元金丹 今天确实是个大喜的日子。 元韬泓赶紧点了三炷檀香,跪倒在三清像前,口中念了数遍《玉皇心印妙经》,虔诚祷告道:“一炷细香,遍满十方,诸圣神仙,齐降道场,护佑弟子,心想事成。” 玄灵子见元韬泓礼拜完毕,叫道童取来一只金碗,亲手从净瓶中倒了些净水,捧到元韬泓面前,说道:“这是今天我叫童子采集的花露,这次多亏了国舅爷凑齐了炼丹的物料,更亏了天师亲自撰写的炼丹大法,几位师弟熬了六个通宵,终于练出了混元金丹。” 元韬泓接过金碗,笑着点头:“诸位的辛苦,朕都记在心里。” 走过去从书架的一只紫檀盒子中取出混元金丹的服用之法,又认真看了一遍。 玄灵子已将玉碟端了过来,“请师兄服用金丹。” 元韬泓从玉牒中取出一粒金丹,和着露水吞服下去。 不时,就真如书中所说的,感到一股热气由腹中升腾,赶紧就地找了一个蒲团,按照天书练气打坐。 一个周天后,更感觉经脉中气流较以前更加雄壮,下腹的热气经久不衰向上翻腾,不由欣喜道:“玄灵子,看来这金丹真是对了,朕感觉静脉喷张,浊气上升,丹田之气有些压制不住了。” “师兄切记书中记载:化气入命门,积气化精,结于丹鼎,会于丹庭。” 元韬泓点头,暗自用功,不时便大汗淋漓,头顶竟隐隐生出白雾,身子微微抖动,似有些支持不住。 玄灵子心中暗暗吃惊,却又不敢上去帮忙,身边还有一个满面惶恐的高迁,他更不敢漏出怯意。 旁边的几位道童看到皇帝这幅模样,早就吓得站不直了,有一位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上,殿中忙做一团,玄灵子赶紧稳住心神,狠狠的瞪着几位道童,挥手示意他们先下去。 等几人赶紧跌跌撞撞抬着那位瘫倒的道童下去,玄灵子关上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了一下心神,虽然还在安慰高迁,脑门子上的冷汗却不由滑落下来。 好在一盏茶的功夫,元韬泓终于睁开双眼,笑道:“好一个混元金丹,朕感觉身上浊气皆无,神清气爽,隐隐由升天入地的感觉。” 玄灵子暗自擦了一把冷汗,脸上恢复了一丝笑容:“恭喜师兄。” “趁此机会,待我再服用一粒。” 玄灵子脸色一下又白了许多,赶紧劝道:“天师说过,半月服用一粒,混元金丹乃天赐之物,虽能助力修炼,亦要循序渐进,苦练根本,静待羽化成仙。” 元韬泓点头:“是朕操之过急了。” 叫高迁准备热水准备沐浴,刚一站起来,眉头一皱,丹田中热气升腾,一股燥热之气冲出命门,只得又打坐在蒲团上。 不时,脸色变得潮红,气息有些急促,对玄灵子说:“如何有一股阳明之火由腹中腾起,朕有些压制不住。” 玄灵子想了想,道:“混元金丹是为褪去凡尘浊气,也自然释放了师兄压制的六欲。” “六欲,色欲为首,阳明之火怕正是生理反应,医书云:阳明之燥热永不敌太阴之寒湿,要不找一女子,以太阴之气,压制一下?” “皇后怕是休息了,要不朕再压制一番试试。” 元韬泓奋力打坐,高迁进来,见皇帝脸色通红,忙问缘由,玄灵子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高迁忙道:“上个月为准备皇子周岁庆典,新进了一批秀女,其中有几位刚好在离得不远的福安宫耳房,奴才这就去为皇上传唤一名过来。” 元韬泓咬着牙点头:“安排在西苑旁边的栎淑宫,勿要惊扰了祖师爷。” 中秋节崔牧云成亲皇帝、皇后亲临,成亲后又晋升崔牧云为兵部侍郎,加爵云阳伯,诏封颜若兮为三品郡夫人。 颜子廷厚着脸皮参加了崔牧云的婚礼,看在是老岳父的颜面上,崔牧云与颜若兮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倒是颜莳和尉迟夫人依旧对他不冷不热,没人时,还训斥了几句。 只是惹得晋王妃又是气恼了几日。 皇子周岁的庆典从崔牧云婚礼后就开始准备了。 礼部尚书袁鉴修亲自上阵,筹办皇子周岁大典,同时也是册封太子的大典,倒是皇帝,从参加完崔牧云的婚礼后,一头又扎进西苑景阳宫,一如既往的将诸多事务全都抛给了袁鉴修和太师赵博南。 皇后从内库拿出十万两银子给礼部,放话说:“就剩下这些银两了,但这是关系大魏的脸面,各国使臣都看着呢。” 意思既要办的盛大,又要紧着十万两银子办事。 好在袁鉴修和赵博南都是干练之臣,虽是抱怨了几句,但张罗着礼部上上下下紧锣密鼓,井然有序的筹备着大典。 天气渐冷,可乾阳宫依旧热闹非凡。 放在苇席中间的元无极看着周边放着的一本书、一个金元宝、一把小剑、一只大号的狼毫笔、一个秤砣、一方玉印,一个小巧的铜编钟、一个盛放美食的食盒、一个鲁班斗、一个酒爵,竟然还有一只拂尘。 好幼稚啊,这就能决定孩子的未来?一个一岁的孩子懂什么?其实就是父母和自己好奇心理的一个小小的赌博游戏罢了。 但是看了一眼期望的父母,元无极还是去抓住了那方玉印。 “我儿就是要做天下之主的。” “废话,你就这一个儿子,难道天下还要传给他人不成!” “我是说我儿必将承继太宗的遗志,一统天下,成为秦皇汉武一般的君主。” “那是自然!” 颜若兮这两日也过来帮着准备庆典的事情,笑道:“时候不早了,皇上赶紧先去含元殿吧,我帮着娘娘收拾好了就过来。” 第十六章 周岁宴 戴一顶龙头貂皮帽,穿一件羊绒里子的皇缎锦袍,扎一个小小的百岁仙桃香囊,踏一双千层底的虎头靴。 脸上的胭脂被涂了擦,擦了涂,连元无极都快要耐不住性子了,母亲终于捏了捏已经快要麻木的小脸,满意地亲了一下,又在眉心给贴了一个花黄,才将他抱下来,叫宫女们为她打扮。 元无极转眼看了一下铜镜中的自己,嗯,确实漂亮,若不是这身太子服饰,都要分不清男女了。 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既然目前是母亲的孩子,就要当个乖宝宝。 转脸时已经换上呆萌的笑脸,耐着性子等着母亲和舅妈换好衣裳,上了早就等在殿外的车辇,向着含元殿缓缓走去。 刚过含元殿金水桥,崔牧云急匆匆走了过来,见到皇后车辇,忙施礼站在一边。 崔韶华翻了弟弟一眼:“公事要紧,你也抽空过来看看你媳妇。” “抱抱!”元无极在车辇上伸手。 崔韶华拍了元无极一巴掌,“坐在我怀里还嫌不舒服了,你这舅舅还没学会抱人哩,叫你舅母去抱着。” 说着将元无极递给跟在车辇旁边的颜若兮。 “你两个多努努力,也早些给奴哥儿添个弟妹。” 崔牧云“嘿嘿”干笑,一边走一边给姐姐说着明日给元无极加元服册立太子事宜。 “福安,听说皇帝临幸的那个秀女怀了身孕?” 福安紧跑两步,跟上车辇,说:“昝奉御给捉了脉,已有两个月了。” “那女子的肚皮倒也争气,过了明天你去给高迁说,把栎淑宫收拾一下,调四位宫女、宦官过去伺候,叫皇帝找别的秀女去。” “皇帝子嗣本就艰难,不敢动了胎气。我给皇帝说说,也给人家上个妃号。” 巨大的含元殿中百官早就坐定。 元韬泓正与晋王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听皇后车辇到了亲自迎了出来。 晋王和晋王妃也只得跟在皇帝后面出来,见了崔韶华笑道:“姐姐这件牡丹团花宫装可真是华丽富贵,再配上东珠项链,比你大婚那天还要显得富贵。” 元韬泓笑道:“这是蜀中进贡的料子,朕上月叫尚衣监取出给梓童做了礼服,东珠是上月牧云给你姐进献的。” 看到元无极,崔元华笑道:“吆,几个月没见,小侄子长得这般大了,来,姨娘抱抱!” “不,舅母漂亮,舅母抱!” 崔元华一愣,不由停住了脚步。 众人进入殿中,崔元华还在思量这什么,晋王催促崔元华快走。 “我没有颜若兮漂亮吗?”崔元华摸着脸蛋问道。 “童言无忌,一个小孩子的话你计较什么?” “童言无忌,那就说你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崔元华杏眼冒出火来。 晋王见状,不敢接话,赶紧溜进含元殿中。 崔元华跺跺脚,恨恨的跟上。 待众人坐定,乐府令一挥手,编钟洪亮,丝竹声声,一位童子伴随鼓乐,唱到: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尔,俾尔戬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君曰卜尔,万寿无疆。 神之吊矣,诒尔多福。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徧为尔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歌声清脆入耳。歌完,群臣起身拜道:“祝陛下子孙延绵,大魏江山永固,社稷万年。” 元韬泓起身举杯,笑道:“众卿同喜,满饮此杯。” 元无极在崔韶华的旁边,接受众位大臣的恭贺。 繁复的礼节让元无极倍感无聊,但脸上一直保持着那副萌萌的笑容,崔韶华很是满意,插空搂着儿子,亲了一口表示赞赏。 元无极趁势靠着母亲,趁机嗅着母亲的味道眯了一会。 赵博南过来时,崔韶华专门叫宦官取了软塌,叫赵博南坐在侧边,拉着元无极给赵博南施礼道:“皇室子弟稀薄,待皇儿过了六岁,还要太师选取两三世家聪慧子孙,进宫伴读。” 元韬泓也笑道:“今后皇儿还要依赖太师多多教导。” 元无极听得这个老头是太师,认认真真跪倒施了一礼。 赵博南一直害怕还没教导太子学问就故去,听到这话,激动地胡子乱颤,忙将元无极扶起:“殿下聪慧如此,老臣一定多活几年,为太子甄选人才,入宫伴读。” 元韬泓叫高迁扶赵博南坐下,他的坐的地方刚好紧挨着晋王两口,见晋王脸色有些不善,王妃不知从哪里找了一面铜镜,一面偷眼观看元无极与颜若兮。 赵博南捋着胡子侧身笑道:“老夫听说刚刚王爷侧妃生了一个儿子,恭喜王爷。” 晋王还未说话,崔元华就恨恨地放下镜子。 “那个狐狸精倒是好生养,这三年生了两个儿子,不过我儿青儿乃是嫡子,入宫伴读,才是应当。” 赵博南笑道:“皇后都说了,皇室子弟稀薄,所有的子嗣都应入宫伴读,再说你又是他们的正母,不可厚此薄彼呀。” 元韬泓说道:“太师说的是,开过年太师就着手叫人把东宫修缮一下,你是太师,选取东宫官员也是你的职责,如有合适的官员,就推荐过来,顺便召集幼学之龄的皇室子弟,先由东宫官员先行教习着。” 晋王只得笑着答应。 第十七章 麒麟啊 冗长的庆典慢悠悠地进行着,元无极早就畏着母亲的怀中进入了梦乡。 早在前世就见惯了歌红酒绿,这个时代的这些略显单调的音乐在他听着更像催眠曲一般。 反正老子才一岁,老子睡觉,天经地义,管你是在那里。 不知睡了多久,突听到乐曲一改,黄钟大吕轰然响起,大典礼官高声喊道:“各国使节,为皇子贺,进献贺礼。” 元无极一惊,揉着眼睛才醒了过来。 “辽国贺礼:东珠十二颗,五色玛瑙、羊脂白玉各一斛,上好皮料一千张,骏马十匹。” 辽国使臣觐见,将礼单奉上,躬身施礼:“下臣奉我主旨意,略备薄仪,前来为陛下贺、为大魏皇子贺。” “下臣过南京时燕王还为大魏皇子选取两只海东青幼鸟,并选派了两个鹰奴叫下臣一并带来。” 辽国燕王就是南院大王慕容拱之子慕容尔平,辽国南京是河套的五原城。 元韬泓点头,礼官高声道:“谢礼!” 辽国使臣没有退下,从怀中掏出一份信函:“大皇帝,去年我国夏绥都督拓跋连及叛乱,攻占我国黄河之南四州土地,危及河套,我主请求与大魏联合,剿灭叛匪,愿战后将绥州割让给大魏。” 元韬泓看向晋王。 而晋王却装作没有听见,自顾喝酒。 元韬泓只得叫高迁将国书收了,看了一遍,说道:“贵使先在鸿胪寺安歇几日,朕与诸臣商议后再给贵使答复,今日是皇儿岁宴,不谈兵事。” “只是下臣昨日在鸿胪寺见到伪梁也派使者前来,下臣想知道大魏是与伪梁有了盟约了吗?” 元韬泓有些不高兴,说道:“我大魏和拓跋连及未曾有过交往。”转头问担任礼官的鸿胪寺卿:“拓跋连及遣使者来了?” 鸿胪寺卿卞彤忙道:“拓跋连及使者昨日才到京中,昨日其使者来我鸿胪寺投递国书,不过我国未承认伪梁,因此臣拒绝接收他们的国书,让他们先自行寻找馆驿居住,此事臣已告知中书省。” 中书舍人景衍起身奏道:“此事鸿胪寺今早已有文书具奏,晋王病休,臣按例将文书呈议事堂,待议事堂审议。” 元韬泓挠着额头说道:“鸿胪寺已经说了,我国还未承认伪梁,贵使大可放心。兵者,国之大事,今日乃是吾儿周岁的庆典,不谈兵事,不谈兵事。贵使去歇息吧,待下月朝议后我国议事堂定会给贵使答复。” 齐国使臣是齐国大将忽律光的三子忽律褒。 忽律一族是北齐高车族酋长,勇猛善战, 忽律光曾陪同齐国武帝狩猎时,见有两只大雕追逐雁群飞来,武帝便叫众人较量射击。 众人纷纷弯弓射下大雁,忽律光却不慌不忙,弯弓射去,一箭双雕,武帝赞许不已,人称“洛雕将军”。 后得到武帝重用,为齐国大将,统领北军,屡次大破北突厥,终将灭了北突厥王帐,拓地千里。以武功加封巨鹿郡公。 武帝认为忽律家世代淳厚清谨,加之为皇室立有功勋,便纳其长女为太子妃。 武帝病逝,太子继位,便是当今齐国皇帝高逸。 当年魏齐大战时,忽律光是齐国领军大将,在齐国边境修建了二百余里长城,设置了十三个戍卫,并大败大魏大司马尉迟泰。 太宗亲征,亦不得胜。 大魏诸将皆败于斛律光,忌畏忽律光不敢出战。 太宗无奈,只得班师回朝,恰逢高逸继承齐国皇位,便暗中派奸细祖珽到燕京。 祖珽了解到高氏本就忌畏斛律一族的权势,于是编造儿歌,在坊间教小儿传唱,歌曰:“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百升为一斛,斛与忽同音,明月是斛律光的字,长安是大魏京都。谣言暗喻忽律光暗通大魏,有篡位之心。 祖珽得知高逸宠信近侍木钵提,而木钵提与忽律光早年求娶忽律光庶女,忽律光不但拒绝,还在公堂辱骂木钵提是浅薄小人,祸乱朝政,两人势同水火。 便又乘机加了几句:“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并让小儿在木钵提下朝的路上歌唱。 木钵提听唱后,告诉了自己的母亲—高逸的乳母。 木钵提母亲本身就喜在外传播宫中的一些小道消息,以博取别人的眼球,听了儿歌,认为“饶舌老母”是指斥的自己。 便进宫对高逸说:“斛律累世为朝廷大将,明月威震关西,丰乐威行突厥,女为皇后,男娶公主,你可要防备忽律光造反。” 高逸早就忌讳忽律光权势,听得此言,更加恐惧,于是召忽律光进京,不分青红皂白竟将忽律满门抄斩。 忽律褒尚年幼,逃过一劫,后来木钵提领兵与辽国在朔州战败被俘,竟投降了辽国,长公主为忽律褒求情,高逸才将忽律褒放出,任门下郎。 忽律褒自幼被关入大牢近十年,非常怯弱胆小,贺礼之后便退到座上,只顾饮酒,不做一声,元韬泓叹息一声,低声嘱咐高迁,叫派人好生伺候,不要怠慢。 大楚使者竟是萧虞六弟越王萧度。 萧度不但带来丰厚的贺礼,还自称天降祥瑞,有麒麟降落凡间。 “我主已将麒麟捕获,带来长安,献给皇子。” 殿中诸人很是好奇,元韬泓本就迷信神兽祥瑞,便叫萧度叫人将麒麟带到含元殿广场。 长长的脖子,两只棒棒糖模样的小角,豹子的花纹,细细的四脚,好奇的打量纷涌而出的人们,圆圆的小眼睛瞪了一会,见众人没有恶意,便又自顾自嚼起了草枝。 长颈鹿呀! 元无极呵呵的笑着要上前触摸。 崔韶华吓白了脸,赶紧催促抱着元无极的颜若兮走远点。 元无极只得远远的看着长颈鹿,更加好奇的看着跪在旁边,不停磕头的黝黑皮肤的兽奴父子。 眼中浮现的是那个充满财富却又贫瘠的土地。 为了一克拉钻戒,元无极谈了四年的大学女友给了他一个充满同情的拥抱后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他。 后来下海经商,心里的这个痛苦或许也是其中一个导火索吧。 多年以后,带着老婆在非洲旅游,在最大钻石商场买了一个硕大的钻石戒指送给老婆。 看着老婆绽放的笑脸,元无极心里却有一丝酸楚。 长颈鹿啊!看到长颈鹿就想到大钻石,元无极莫名的生出一丝酸楚和亲切来。 那个世界的妻子,应该还好吧? 第十八章 梁国使者申无策 “奴哥儿好似真的与这个麒麟有缘。”晋王看着元无极若有所思的对元韬泓说。 元韬泓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笑道:“都是龙族,变化不同罢了。” 从见到这个侄子的第一面,晋王隐隐的觉得这个娃娃不一般,这个小小的婴儿总有一丝让晋王莫名其妙心跳的感觉。 那张萌萌顿顿的表情?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 还是因为自己心里的羡慕嫉妒恨? 晋王又心怀鬼胎地看了一眼元无极,跟着皇兄进到含元殿。 兴奋的元韬泓叫高迁将萧度的座位移到玉阶上,叫人搬了一张软塌,探讨楚国民情故事、楚国皇帝的文采风流。 乐府令适时的叫人奏起那首《望江梅》,清亮的女声悠然响起。 随着女声,一群身着绿色绸裙的舞女漫步走出,领舞的舞女身着粉裙,青丝墨染,眼目含春,若仙若灵,一根五彩丝带,上下翻飞,时而轻舒云手,时而低眉俯首,似笔走游龙绘丹青,有似龙飞凤舞落流云,如同一只精灵在绿叶中跃动。 惹得殿中众人连连喝彩,就连与萧度谈的火热的元韬泓也暗自点头,笑道:“好曲子,好舞蹈。” 萧度正被元韬泓问的一身冷汗,不由松了一口气,恭礼笑道:“这曲子是我皇兄月前泛舟南湖写的,不想大魏宫中便已经有人传唱。” 元韬泓点头:“萧虞兄精通诗律,才思过人,果是其然。” 旁边看护元无极的晴竹小声给崔韶华说道:“唱歌的就是那个怀孕秀女的妹妹。” 崔韶华这才转头看了一眼,点头说道:“果然妖娆。” 皇帝是册封太子大典之后的第六天才在中书省文华苑见的梁国使者申无策。 元韬泓穿着常服,也只带晋王和梁普两人作陪。 申无策穿着魏国月白儒士袍,在儒袍外套着精制的狐皮短袄,瘦高个子,突发,带着党项人的高顶帽,外面用金缕贴,吊着硕大的一只银耳环,金涂银带,佩戴解锥波澜不惊的白皙圆脸上好似总带笑意,显得温文尔雅,带着两个随从到文华苑。 圆圆的脸上和煦如春,温温如玉,看不出一丝的不满。 叫随从送上贺单:“下臣为大魏太子贺,为大皇帝贺。” 元韬泓一边翻看礼单,一边说:“你我两家尚无交往,贵使到长安所为何来?” 申无策慢条斯理地行了礼:“我党项八部一直居于阴山下的五原郡,世代养马为生,大辽立国,将五原郡设为南都,为南院大王驻地。” “前两任南院大王倒也善待我党项族人,还将南城划归我党项人居住,允许我族人在阴山草场放牧牛羊。” “我族人按约缴纳赋税,不曾短缺,服役征战,不曾畏惧。” “自从燕王慕容拱到来,养一头羊每年就要半条羊来交税,养一头牛便要半条牛的赋税,前年说要攻打西突厥,向党项八部要征兵两千,骏马三千。” “又以开垦荒地为由,将我八部拆分,虽给我主加封了一顶夏绥都督的官衔,叫我主带党项内四部迁居夏绥,名曰拓荒,实则是为谋夺我党项阴山草场。” “去年又下令在我党项八部征兵两千。” “前年征的男儿,在西域攻打龟兹一战中伤亡殆尽,只有回来区区一百多个伤残,我党项八部,统共才三万人丁,这般下去,是要将我族人消耗殆尽呀。” “族长不答应,慕容拱竟找借口召集我八部族长议事,我主偶感风寒,耽搁了几日,慕容拱派遣副将,强行令我主前往。” “在路上,便听到慕容倕将前去议事的七位族长羁押,我家少主拓跋钵与副将争辩,一言不合,失手斩杀了慕容拱的副将。” “我主返回绥州,惧怕大辽前来征伐,召集四部商议,干脆起兵叛出大辽,幸得长生天护佑,才打下一片天地,护佑我党项八部有了容身之所。” “我大梁无意冒犯大魏,请大皇帝体恤。” 元韬泓看着礼单上丰富的贺礼,语气也委婉了几分:“不知道还有这些缘故,这样说来,也是辽国南院大王的错了?” 转头看向晋王:“二弟以为如何?” 晋王看了梁普一眼:“臣弟这几月病休在家,对北边兵事了解甚少,不知梁侍中怎么看?” 梁普沉吟道:“你家攻占辽国尚有说辞,不知为何攻打齐国?” “我主在夏州与慕容平尔大军征战之际,慕容拱暗通齐国,齐国朔州守将江俾收了慕容拱的好处,出兵从侧面攻击我军,被我少主拓跋钵在黄河西岸离石设伏击退。江俾心有不甘,趁我军缺粮之际,又秣兵厉马,扬言要复离石之仇。” “我大梁立国之初,受此威胁,为安定军心,只得先发制人。” 元韬泓颔首:“那贵使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我主无意与大魏为敌,叫下臣过来一则是为表明我国态度,再则有三件事相求。” “第一,我国愿与大魏签订盟约,互不侵犯,派遣使者。” “第二,请大魏允许边境互市。” “第三,我国去年旱情严重,粮食短缺,愿用骏马三千,换取三万石粮食,以解我国灾情。还请大皇帝答允。” 晋王不由眼中一亮。 大魏连年征战以后,马匹短缺,虽是修养了近十年了,但目前马价依然坚挺,一匹驮马市价就值三金,可购粮食十石,要是骏马,价值要卖到三十石以上了。 这可是笔好买卖。 前年晋王在陇右圈了马场,苦于没有种马,而如果能从梁国采购一些河中骏马,陇右马场无种马的困境可迎刃而解。 不由展眉对元韬泓说道:“梁国倒是有些诚意,此三件倒是都与我国有益,又可免了延州百姓刀兵之祸,延续边境和平,也是好事一桩。” 元韬泓点头道:“晋王说的是,那就由中书省与梁国使者商议吧。只是二弟身体可否支撑的住。” “将养了些许日子,服用了皇兄赐下的药物,已经好多了。” “那就有劳二弟。” 第十九章 奚家庄 铁十三又带着一批货进了长安城。 太子册封大典还在长安城中坊间津津乐道,毕竟很长时间长安城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了。 这些日子,西市常安坊的工匠活多的干不完,连门前迎接客人的小二都神气了起来。 贵人府里本身就有工匠坊,也只有城里的寒族和破落的士族才找工坊做活,原来都是相互竞争,磨面的看着卖石灰的都要吵上几句,现在拿着定钱都不一定能找到干活的。 倒不是看不上人家手里的银钱,实在是工坊里活计都排在了年后去了。 工匠收入高了,出手就大方,今年的年气就来的早一些,去年多亏了张天师在南郊筑坛求雨,今年是个好年景,所以过年的物资源源不断运进这座城池,人人脸上较往年都喜庆了许多。 铁十三又去了一趟楚国,赶在腊月十三,回到了长安。 远远地看到明德门高耸的城墙,身后的两位文士忍不住伏地痛哭。 他们正是大晋秦王之后司马茂和司马晗,秦王一门心思营造长安城,不曾参与皇室内乱,平时善待属下,从不欺凌百姓,在大晋众多王爷中堪称贤王。 五胡之乱,羌族趁乱攻入关中,长安城临破之前,秦王妃将两个幼子托付给禁卫首领公羊琦,叫公羊琦带他们前往扬州,投靠父亲扬州总管窦源。 公羊琦刚刚出城,就听到秦王宫被攻破,秦王举家自焚而死。 当日的黄口孺子,如今也已两鬓染苍,长安城犹在,双亲音容难寻,不觉悲从心生,伏地痛哭。 自从太宗之后,关中稳定,民生逐渐恢复,常常有各地返回的长安故民,因此路人也见怪不怪了。 只有明德门守卫欲要查验这些人的关防,早被明德门守将呵止。 铁十三爷都不认得了? 平日给的酒肉都喂狗了? 远远的骂着守卫,亲自跑到城门前迎接。 地处黄土高原延绵不断的丘陵之间的肤施城是延州州治所在。 传说佛祖释迦牟尼曾孙尸毗王在此地修行,见一只饿鹰追杀一只幼鸽,尸毗王以袈裟护住幼鸽,饿鹰围绕尸毗鸣叫,放了幼鸽,会被饿鹰所食,不放幼鸽,饿鹰将饥饿而死,尸毗王便割取自己大腿肌肉喂食饿鹰。 此地由此得名肤施。 延州原本是植被茂密的森林,秦汉以后,为建宫室,林木砍伐严重,加之兵屯兵开荒砍伐,此时延州周边,已经开始沙化。 延州从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又是魏、梁的边境,人烟稀少,乃是逃兵、罪犯逃亡避难首选之地。 在间杂着黄色丘原中的茂林深处的沟堑里,不知隐匿着多少巨盗悍匪。 临近年节,就在延河和黄河的交汇处有一个奚家庄,这时节传来喧闹声和牲口的嘶叫声。 一个个子不高,肤色有些黝黑穿一件红色短棉袄的女子,卷起袖子,嘴里叼着短刀,正叫两个汉子的按住一头肥大的黑猪。 一位穿着绿色短袍的女子正端着一个陶盆,神情紧张的看着红袄女子。 一群蓬头垢面、穿着褴褛的女人和汉子围绕在土坡上,呆滞的面容露着一丝喜色。 女子斜看了一眼坡下反穿一张破烂羊皮的男孩,向绿袍女子喊道:“也是上过战场的,还是这样胆小,端好了,猪血可是好东西,莫要弄洒了。” 绿袍女子嘟囔:“那是在死人堆里捡东西而已。” 红袄女子哼了一声。 看了黑猪一眼,手起刀落,捅进黑猪咽喉,黑猪吃痛,奋力挣扎。 见两个汉子还有些按捺不住,淬骂了一声,抬脚踩住黑猪,女子虽然瘦小,气力极大,黑猪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动,嘶叫几声,慢慢没了气息。 绿衣女子这下倒是不害怕了,端稳了盆子看着猪血滴入,伸出舌头竟在嘴角添了一下涎水。 待猪血流尽,红袄女子才松开脚,两个汉子将肥猪抬去褪毛。 转身对男孩笑道:“猪就别杀了,杀个羊叫我看看。” 招手叫两个汉子抬了一只羊过来,压在案板上。 男孩不说话,走过来接过刀子,在油黑发亮的羊皮袄子上擦去血迹,试了试刀刃,问道:“雷当家的,说好了,羊头归我。” “这是奚家庄规矩,不会因为你是外人改变。” “那就好。” 极为老练试了试刀刃,从旁边另一位女子手里要过一只陶盆。 白光一闪,刀子已经插入羊脖子上,顺手还将陶盆搁在刀口下面,鲜血涌入盆中,没有溅出一分,倒比女子还干净利落几分。 众人喝了一声彩,原本奚落的眼神都成了惊叹。 女子是奚家庄庄主十九娘。 奚家庄原来是本地的一个大庄子,数年前毁于战火,庄上数十人丁一夜被乱兵所杀,听闻只逃出庄主女儿。 六年后庄主女儿不知从哪里回来,已经练就了一身武艺。 在已成废墟的村中收敛散落的骸骨,一起葬在庄后的山坡上,又召集曾经的族人重建了奚家庄。 至于为何自称十九娘,没人知晓,但十九娘力大无穷,武功奇高,连续挑战周边十余里的土匪,未遇到敌手,不服气的扔进村后土窑,过几日弄出来较量一番拳脚。 那里是关押,这是找陪练的啊,还打死勿论。 几番下来,被收拾的遍体鳞伤的服气了的悍匪尽皆被收编,如今奚家庄已经是近百人的大庄子。 昨日这个男孩带着妹妹前来投靠,看样子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十九娘见两人可怜,便叫人端了一碗野菜汤叫他们吃饱。 叫人在村边搭了一个窝棚,说是年节过后再做安排。 今日村中宰猪羊过年,男孩不知问了谁,说是操刀之人可以获得猪头或者羊头,便跟了过来,央求十九娘给个宰杀的机会。 见男孩手法异常熟练,十九娘不由心生好奇。 男孩待羊血流尽,刀子向下一探,顺着骨缝滑了一圈,看羊头塔拉下来,取过旁边利斧,轻轻斩了几下,便将羊头斩了下来,放到一边。 又拿过剔骨小刀,开膛破肚,不到半个时辰,便将羊肉和内脏分开,羊皮剥下搭在一边的草堆上。 众人都是看傻了眼。 都是刀口舔血的人,但手法如此熟练,那里像是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就是山寨的惯匪,也难有这样的手法。 第二十章 内奸 男孩提了羊头就要离开,十九娘将他喊住,疑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狼图尔!”男孩警惕的看着十九娘,把羊头藏到身后。 “羊头是你该得的,我又不要你的羊头。”十九娘翻了翻眼睛。 “几岁了?” “十岁。” “哪里人啊?” 狼图尔朝北边努了努嘴。 “不知道地名吗?” “灵州。” “你是党项人?” “我娘是大魏人。” “你父母呢?” 狼图尔这才耷拉着脑袋:“饿死了!” “那你们没有别的亲戚?” “去年天旱,没有粮食,草场的草也干枯了,牲口被南院大王府充了租子,草原上又发生了战乱,族人没饿死的都逃难去了。” “阿妈死的时候指着南方给我说:带着妹子往南走,往南走就会有饭吃。” “我带着妹子从金盏花开的时候走,一直走到现在,过烽火台时还差点被戍丁射死。好在遇到一个好心的大伯,带着我俩穿过边隘,到了黄河边给我们指路,叫我们来寻奚家庄,找十九娘。” “我就是十九娘,那位大伯没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只说姓铁。” “死老六。”十九娘狠狠的嘟囔了一句,“那你们怎么会没有吃的,他没有给你们留下吃的东西?” “我们路不熟,走错了了路。”狼图尔不好意思的说:“绕了个大圈才找到这里。” “你妹子叫什么啊。” “阿尔齐。”提到妹子,狼图尔脸上才依稀显露出点笑意。 十九娘沉默了一会。 “来了大魏,你俩还是改个名字吧,你母亲姓什么?” “好像姓夏侯。” “那以后你就叫夏侯朗,你妹子叫夏侯月吧。” 铁六是随着一帮难民从风陵渡过的黄河。 身上披着一张早就磨得没毛的破羊皮,一瘸一拐的拄着一根粗糙的藤杖,乱蓬蓬的长发披散在头上,夹杂着汗水的泥垢遮住了面容,根本看不出他与难民的区别。 坐在风陵渡驿站前的树荫下,翻开衣襟,一面捉拿虱子,一面用余光扫视周边。 不多时,驿站中匆匆走出两个小吏,说着话朝着渡口方向张望。 听得吱吱呀呀的响,一个装满货物的车队从渡船下来,径直向驿站而来。 两个小吏笑容满面地迎上去。 见车队中一位大汉观察四周,铁六抓了一只浑圆的虱子,扔到嘴里狠狠地嚼着,低头用心翻看里面的衣服。 待车队进了驿站,才慢慢站起身,走上大路,口中轻声骂了一句:“直娘贼!”突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赶紧起身,慢慢走过驿站的拐角,见四下没人,也不装着瘸腿了,迅速向西走去。 这时候已经晌午,四处人烟稀少,过一段浅沟时,铁六慢慢放缓了脚步,在土崖边站定,回过头来。 果然见大汉带着五个壮汉跟了上来,笑道:“铁衣卫训练时,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小子,能够看出我的行踪,果然不错。” 汉子好似有些惧怕,也立定脚步,招呼众人围了上来。 “六哥。”汉子低声叫铁六。 “莫要叫我六哥,你既然把刀口对向自家兄弟,从此铁卫就与你无关了。” 汉子正是铁二十,本是负责北边事务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明说了,我本是齐国军议司的人。” “那我就明白了,跟我去河东的几个兄弟身手也是了得,若对方是一般人,也不会全都失手。” “我按照铁卫的惯例,给他们都选了上好的风水。” “我们这些人,入了此行,生死就是一眨眼的事,但愿他们来生找个普通人家,娶妻生子,安度一生。” “如果还能重选,我只愿清清白白做铁卫的一员。” “六哥,得罪了。” 汉子话音方落,铁六已经一闪身切到右边壮汉眼前,手中藤条径戳向壮汉眼睛,壮汉倒也身手敏捷,一个鲤鱼翻身,让过藤条,右手挥刀,砍向藤条。 “当!”的一声,砍在藤条上面。 藤条却不曾损伤,刀刃却磕出一个口子。 壮汉“咦”字还未出口,铁六身形迅疾撞了上去,竟将壮汉撞出老远,壮汉立定,口中鲜血涌出,胸膛上赫然出现一个血洞。 铁六不知何时左手多出一把匕首,一击之后迅速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一个黄衣汉子刺来的矛头,抓住侧面蓝袍人的刀背,顺势将蓝袍人的刀磕在铁二十砍来的刀刃上,飞起一脚,踢在另一个黄衣人肩头,挥藤杖狠狠打在冲上来的一个黑衣人头上,借势腾起,又退回山崖前。 反观对面六人,死一人,伤了一人,剩下四人惧怕铁六身手,拿着兵刃从两边围着,瞅着动手的机会。 铁六自己的手臂也被划了一道口子,破烂的葛衣不多时就被鲜血浸透。 铁六看着剩下四人,用左手的匕首割下一缕葛衣,利索的扎住伤口, 铁二十迟疑的看着铁六:“六哥,我们剩下的人马上就到,你身手再好也有力竭的时候,不如跟我到齐国去,我与都统是表亲,定能保你性命。” 铁六吐了一口唾沫,身形又动,藤条径向铁二十攻去,铁二十举刀来挡,旁边长矛手也同时向铁六刺来。 忍着长矛在肩头刺入,藤条将铁二十砍刀竟撞飞回去,刀背重重斩在铁二十腿上,铁二十吃疼不过,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铁六脱手将匕首化作飞刀,刺向长矛手,长矛手见得手,正待将长矛深入,不想眼前一亮,匕首已经插入咽喉,不禁放下长矛,捂向脖子。 铁六不再恋战,拔下长矛,向剩下一个黄衣人投掷过去,借着黄衣人躲闪之际,身影已窜上土崖,进入密林之中。 第二十一章 药葫芦 铁六没在冯翊停脚,从城南一片树林穿过,到一个小村庄的麦草垛后面包扎了伤口,看日头渐落下西山,趁着黄昏,在炊烟笼罩走到村子后面。 数到第三家,看见一个竖立着的麻石碌碌,猛一用力,跃上石碌,再跃起,翻过院墙。 余大壮正在后院修补藤框,听见扑通一声,一个人影越过后院墙,掉到后院的猪圈里。 两头刚吃饱窝在粪堆边休息的黑猪惊吓得嘶叫不停,在猪圈乱窜。 余大壮抓起手边的篦刀,慢步走过去。 仔细看了掉在粪堆里的身影,忙抛下篦刀,打开猪圈,上前抱起晕厥的铁六,一脚将挡在圈门口的黑猪踹到一边,抱着铁六向前院奔去。 铁六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赤裸着身体,昏黄的油灯下,余大壮正在整理药囊。 “到你这里就死不了了。” “你狗日的山猫,每次见面都是一身的伤,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死在外头。”余大壮拍了一下铁六负伤的手臂。 铁六倒吸一口气:“你个坏怂,故意是吧。” “你个狗日的就真是条猫,九条命怕都不够你葬送的。” 余大壮拿出一个酒葫芦,摇了摇,里面咣咣当当,怕是只剩一小半了,气愤地埋怨:“年前才送我一壶好酒,我还想攒着等三蹦子过来喝呢,这下倒好,给你先洗了伤口了。” 说着拔了塞子,稀溜溜抿了一口,闭着眼睛顺着喉管慢慢咽下去,舒服的长叹了一声。 铁六被勾起了酒瘾,抬手要抢,余大壮一闪,白了铁六一眼。 “功夫还没拉下。”铁六讥笑。“叫我喝一口,直娘贼,干渴了一天了,等下月叫人给你赔两坛好酒来。” “还得是同洲杜康。”余大壮高举着酒壶。 “那还用说!” “这还差不多,你伤还未好,少喝几口。”刚把酒葫芦递过去,就见铁六咕嘟嘟喝着,有些着急,忙抬手将酒葫芦夺了回来,摇了摇,没有动静,懊恼的说道:“个子不大,酒喝得倒是贼快。” 顺手将酒葫芦挂在炕头。 仔细检查了一遍铁六身上包扎的伤口,才放心的拉来一床被子给铁六盖上,自己去旁边屋子了。 今天太阳很好,余大壮后院的树下摆着一张竹编胡床,铁六扎着绷带躺在上面,旁边放着一个树墩做的矮几,上面放着黑陶茶壶,旁边一只粗瓷大碗上面盖着一个蒲扇。 余大壮像往常一样,拿着篦刀在编制一张苇席。 铁六眯着眼看着余大壮两手翻飞,一根根晒干的芦苇杆在他手中很快被篦成一般宽细的苇条,又慢慢编制成一张金黄整齐漂亮的苇席。 铁六看了一会叹息道:“好好的一双治病救人的手,可惜了。” 余大壮停滞了一下:“治病,连亲兄弟都救不了,还不如像现在,编席子换钱,图个清闲。” 余大壮祖上曾是太医院一名主治疮肿、伤折、金创的大夫,太宗出征,每次都会带余大壮父亲出行,以备负伤后医治。 余大壮子承父业,成了一名军医。 余大壮兄弟余大力不好医术,到喜欢舞刀弄枪,与铁六原是北军斥候营两只最厉害的斥候队队正。 那年与齐国为争夺朔州,在吴堡大战,两人带领北军斥候渡过黄河沿着离石河查探敌情,余大力在金罗镇遭遇齐军大队斥候,寡不敌众,余大力赶紧带人后撤,到黄河边却发现渡船早被发现烧毁,只得一边交战一边向南撤退。 等铁六闻讯赶来时余大力的一队仅剩两人,也都是身负重伤,铁六学着张翼德让人在林中设伏吓退追兵,顺着黄河继续向下,在前山湾渡过黄河。 为救余大力两人,铁六放弃了继续探查敌情的任务,赶回军营,将两人交给了军医余大壮救治。 因未能及时通报敌情,致使已经渡河的大军遭遇伏兵大败,朔州重新落入齐国之手,魏军退回黄河以西,两国自此以黄河为界。 铁六贻误战机被处死时遇到前来视察军情的崔牧云,为崔牧云所救后就跟随了崔牧云。 余大壮虽奋力救治兄弟,但余大力伤势太重,硬撑了两天,还是死去了,兄弟死去,还连累了好友,余大壮心灰意冷,辞去官职,回到冯翊故里。 两人正在说笑,前院咣当一声被人推开。 余大壮眼神一凛,正要起身,铁六说道:“是十三那个小子。” 果然就听见一个粗狂的声音传来:“六哥,听说你被二十那个兔崽子给砍伤了。” 随着声音,一个大汉就推开后院门走了进来,几步走到到竹塌前,仔细看了铁六身上的绷带。 “唉吆,我就知道,有药葫芦在,你就没事。” 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喝干了碗中的茶水,“呸”的一声吐出茶叶渣子,嫌弃的对余大壮喊道:“药葫芦,你这茶叶越发的不行了,不会是晒干的树叶子吧。” 余大壮从铁十三手里夺过茶碗,笑骂道:“我那里比得上荣盛车坊的大掌柜,出手都是大把的银子,好不容易买点茯茶,你自是看不上的。” 铁十三从肩头取下鼓鼓囊囊的褡裢递给余大壮。 “就知道你小气,来的时候给你买了上好的茯茶,一会去煮了喝。” 见余大壮盯了一下门口,又翻了个白眼:“每次都要偷偷过来,小心惹得老子不高兴了,叫人拆了你这鸟房子。” “就你的手艺,比广盛堂的坐堂大夫强的远了去了,干脆叫六哥给你推荐去广盛堂坐诊去,以后好酒好茶尽你享用。” 两人说笑了几句,铁十三才转头对铁六说:“高福山那厮果然和老二十有勾结,过年时我趁那厮回家过年,已叫人将那厮一家端了,没留一个活口。” 见铁六点点头。 “得到六哥你的传讯,我带人赶到风陵渡,二十那小子算是腿快,出事那天不顾伤痛就骑快马回了齐国,剩下的几个小崽子老三派人堵在闻喜,说是抓回来叫你亲自宰了报仇。” 铁六叹了口气:“军粮贩运,竟牵连出这么多的事情,我一路调查,方知荣盛坊中也是藏污纳垢,还可笑我还自以为没有辜负主上所托。” “军粮一事,更是牵扯了晋王和王妃张氏一族,已非我所能,待我伤势稍好,就和你返回长安,请示主上。” 第二十二章 要加强体育锻炼 乾阳宫到含元殿要经过太液池,所以绕道西苑是较近的路程。从乾阳宫到西苑大约有三里路,从西苑到含元殿大约也是三里路。 元无极终于跌跌撞撞从乾阳宫走到了西苑。 听到消息的皇帝一脸激动,过来抱着儿子就是一顿乱亲。 老爹,我不是专意来看你的,只是为了锻炼身体而已。 算了,看着皇帝高兴地样子就权当表孝心了。 擦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元无极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前世,元无极在总结得病的原因时认为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锻炼太少。 生命在于运动,想着上一世心思全在挣钱上,少了锻炼身体和检查身体的机会,所以造就了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重新来过,就更要珍惜生命,从身体的锻炼做起。 下定决心,加强体育运动,增强体质,成为真真的人生赢家。 前世在北京的时候参观过故宫,硬是走了整整一天才参观了一半,听讲解员说,开放的部分不过是原来紫禁城的三分之一,而大魏的皇宫,应该不亚于紫禁城大小。 所以元无极选取了这个路程,主要是那天看到听舅母说了一句:站在含元殿的城楼上就可以看到半个长安城的风景了。 对那个外面的世界,元无极十分好奇。 好奇害死猫,猫只是个代表吧? 好奇是每个动物的天性,特别是小孩子,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而元无极更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到两岁的宝宝,骨骼还非常柔软,能跌跌撞撞走到这里,已经千辛万苦了。 看看后面紧紧跟着一脸焦急的母亲、晴竹和乳母秦氏就知道了。 崔韶华从晴竹手中接过还尚温热的湿汗巾,给儿子仔细擦干净手脸。 嗔怪道:“小小人儿,原来还安安静静的,这学会走路了,怎么就那么爱乱跑。” “快倒杯蜜水来。”元韬泓抱着儿子到景阳宫,叫高迁去盛水,自己坐在平日打坐的蒲团上,见儿子好奇的打量景阳宫的布置,便跟儿子指认着三清祖师的神像。 崔韶华抱过儿子:“你潜心修道也就罢了,莫带偏了皇儿。” “天道自然,人生无常,我儿聪慧异常,定可明辨是非。道德经曰:万物作焉而不为始,生而不有,为而弗恃……” “行了,儿子这么老远跑来看你,不是听你讲经来的。” “自当赏赐我儿,自当赏赐我儿。”元韬泓四顾看看,从供桌上取来一粒金丹:“昨日玄灵子又炼制一锅仙丹,赏赐一颗给我儿。” 毒药啊。元无极赶紧抓紧母亲胳膊,示意离开。 “仙丹啊。”元韬泓还在举着金丹诱惑儿子。 老爹啊,我是为了健康才辛辛苦苦到这来的,你也不能逼我嗑药啊。 元无极摇着母亲:“走,走。” 崔韶华笑道:“还真是为而弗恃。”抱着儿子向殿外走去。 春暖花开时,柳絮飞舞中的长安城处处好风景。 崔牧云总算今日得闲,与颜若兮到荣升坊荣盛坊总店,一进门,就被铁十八给缠住了。 叫仆役给崔牧云两口倒上茶的功夫,铁十八就报来一摞子账本,搬出自己特制的铜框檀木算盘,顺手还掏出两小袋子炒黄豆,递给崔牧云一袋。 崔牧云知道,今天是休要出门了。 便招呼颜若兮也坐到桌前来:“我如今是兵部侍郎,兵部尚书空缺,所以事务繁多,还兼着铁衣卫和拱卫司,无暇顾及荣盛坊中的事情,今后账房还是夫人多过来看看,账务的事你每次与夫人商议,每月汇个总账,叫夫人带回府里,我抽空看看。” “我知道你素来谨慎,你做事我也放心。” 铁十八犹豫了一下,想到崔牧云如今官高位尊,自然要做事讳饰一些,点头道:“夫人若是过来管理,自是再好不过。” 铁十八拿出一本账目:“那我就将去年的账目先给主上和夫人说下。” 见崔牧云点头,翻开账本。 “去年共增加了八处分店:楚国三处、辽国三处、齐国一处、我大魏一处,算上以前共有四十九处,其中商铺十六处、货栈十四处、工坊十一处、矿场四处、医馆四处。” 颜若兮第一次听荣盛坊家业,不想已经超出她的想象,不觉瞪着一双杏眼看向崔牧云,眼中满是佩服:“云哥哥,你真是厉害。” 崔牧云嘴角微微上扬,眼中自得神色一闪而过。 铁十八犹豫了一下:“只是去年支出颇大。”看了一眼颜若兮。 门前一个拉粪车咣当咣当经过,传来恶臭,崔牧云皱着眉从胸口前摸出一只绣着戏水鸳鸯的香包,在鼻子上嗅了嗅,说道:“你只管报来,今后夫人管账,坊中事宜她也要慢慢熟悉。” 香囊是颜若兮绣的,见崔牧云放在贴身处,心里暗自喜欢。 笑着对铁十八施了一礼:“妾身只随管家学习了一些账务,今后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先生不吝赐教,至于坊中账务还是有赖先生。” 崔牧云点头:“今后各家的主事也叫夫人慢慢认识。” 铁十八立起身,躬身施礼说道:“夫人有空多到坊间看看,有什么不懂尽管问,老三也兼管着京城坊间事务,各坊的经营他比较清楚,抽空也可以问他。” 翻开账目,说道:“去年共计收入四十六万八千三百两,连同各项支出,花销六十八万四千五百两,也就是说不但把前几年的结余花光了,目前尚欠各处货款十一万两。” 崔牧云皱着眉头:“去年花了这么多?” 铁十八一笔笔指给崔牧云看:“中秋主上叫给伙计们每人五斤肉,一斤酒,各处报来支出五万八千四百三十两;主上大婚耗银七万四千三百两;解送西苑十万两;太子周岁主上叫由京城账面支出十一万三千……” 崔牧云摇手:“不说了,你把总账交给夫人就是。” 想了想说:“今年如何?” “今年还算有些盈余,好在前几年荣盛坊信誉极好,结清了几处紧要的货款,其余慢慢便可补上,所以各坊生意还算如常。” “不要短缺了老将军粮草的支出,其余的能削减的就削减吧,赶紧补足所欠货款,不可失了信誉。” “府上花销从下月起也减半吧。”颜若兮说。 崔牧云愣了愣,笑着点点头:“府上诸事,你说了算。” 第二十三章 暗卫 铁十八又带着颜若兮认识了一下荣盛坊中几位管事,眼看到晌午了,崔牧云干脆在醉仙楼订了酒菜叫送来。 正在客房用餐,铁六和铁十三就回来了。 崔牧云见铁六又黑瘦了一圈,虽然穿着个宽大的衣服,可都是为遮掩身上的伤势,埋怨道:“这么大的生意了出几个臭虫也是常情,水至清则无鱼,老六你可不敢有闪失。” 铁六感激的朝崔牧云拱拱手,转脸苦笑着递上一个册子:“多谢主上关心,属下办事不力,不但这次折了十几位暗卫,也看到了各地坊间触目惊心的问题,揭开盖子,臭虫不少。” 崔牧云接过册子,翻看了几页,暗自吸了一口凉气,看了铁六一眼,见他也是一脸的忧郁。 他深知铁六的个性,不会把莫须有的东西呈报上来,只是这名单出乎意料之外,不由他不心惊,但不动神色将册子放在桌上,招呼铁十八赶紧重新去订桌饭来。 铁六叹了一口气,“我是越调查越惊恐,不过细想,如今五国均都虎视眈眈,不知相互派遣了多少奸细,咱们各坊及车行均都货通四方,太方便于隐藏身份。” 又苦笑道:“如此想来,这几年在几国的生意都顺风顺水,也怕是和这些有些关联,有了这些人的身份做盾牌,当地的官吏那里敢欺压?” “我当时就想下手清除,但怕会引起更大麻烦,所以我不敢自专,回来请主上定夺。” “还有军粮贩运一事,也已经调查清楚,与晋王妃及张氏商行大有关联,由常平仓暗中从楚国低价收购稻米,再以对调名义从常平仓运到广运仓,装着从楚国收购的粮车到广运仓后,装的是别的货物或者是空车返回。因此,常平仓和广运仓的存粮不曾短缺,而多出来的粮食由广运仓由汾州过黄河,运到了绥州。” “我们在齐国和北方的车坊均参与了此事,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上责罚。” 铁十三也赶紧站起来,躬身谢罪。 “先别领什么罪责,现在这个局面,要是处罚某个人,怕是连我也拎不清楚,先吃饭吧,吃完了我们再议。” 待众人吃完饭,找了一个静室,崔牧云才淡淡的说:“我也想了一下,还是无解。” “荣盛坊的生意不能受影响,虽然今年皇上恢复了皇庄的赋税,还将各地矿产税收收归内库,还将皇家内库与户部国库拆分。” “但总得有个缓冲,再说如今荣盛坊养活了多少人,你们是知道的。” “投鼠忌器呀,老六你也说了,各坊中各国暗探遍布,你若着手处理,各地的生意还做不做,即便处理了,难保新招的人手就不是奸细。” 叹了口气,“当然,生意要做,底线也要有,只要是不妨碍大魏的安危,不制约荣盛坊的发展,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不过老六你这些日子和东篱先生商讨一下,也定出个章程,军有军规,家有家法,不能没有规矩啊。” “今后荣盛坊还是从要铁衣卫脱离出来,倒不是嫌弃大家,老六你给大家说明缘由,从铁衣卫脱离出来的兄弟,只是消了官身,依旧还是一家人,不能给人以口实,免得出现祸端,连累大家。” 铁六想了想,还要说什么,见崔牧云眼色,说了一声:“这样更好。”便低着头喝茶。 铁十三和铁十八苦着脸,见铁六点头却又不敢说什么。 待众人散去,只留下铁六,崔牧云才说:“我将铁衣卫和荣盛坊剥离,老六你是明白的。” “但我们训练的暗卫,这回要派上用场了。” 铁六笑道:“还是主上看得长远,这批训练的三百暗卫,都是各地筛选的知根知底的,绝对忠诚。” “将他们慢慢散入各处的荣盛坊吧,一定注意保密。” “监视晋王和张氏的暗卫不要动。” 自从长了四只乳牙,元无极就不再吃奶,也不愿穿开裆裤了。 崔韶华还以为元无极不爱吃秦氏的奶水,刚说出更换的话,元无极就表示秦氏是极好的,只是自己不爱喝奶水了。 不穿开裆裤也从不在裤裆拉屎尿尿。 崔韶华更发现这个儿子和他舅舅一样有些洁癖,每日吃过早饭还是往含元殿城墙那边走,小孩子长得快,眼看都要一腿高了,小脚步渐走得平稳了。 崔韶华跟了几次,见儿子每天乱跑,身体倒是结实了,也就乐见其成,叫秦氏和另一个小宫女晴月的跟着。 反正这里是皇宫内院,皇帝每天也会准点等在西苑门前,见儿子不喜金丹之类的物事,叫高升寻了些好奇的玩意,逗儿子开心。 爬高高的含元殿城墙还是非常吃力,每天爬到一半,便叫秦氏抱着他上去。 坐在城门楼上,真的可以看到小半个长安城坊。 元无极慢慢适应了这个世界。 无手机铃声乱心,无车鸣噪音刺耳,这个世界,一切都像是播放电影一般,只是人人都显得那么从容。 从含元殿城墙向远处看去,天空是那么蓝,白云从阳光中浮现出来,坊间的柳树已经发芽,柳絮随风飞扬,落在卖汤面的小摊打着补丁的蓝布伞上,飘进朱雀大街的酒坊里。 看进出的官员慢腾腾的相互施礼问候,看妇人背着竹篓到河边浆洗衣服,看孩童在街市间打闹,看乞儿趁着饭堂胖厨子不备抢夺了一个馒头撒丫子奔跑,胖厨子想要追赶又怕别的乞儿偷取馒头,只得悻悻然叫骂的样子。 元无极有种感觉,自己好像就应该是这个世界的,过去的世界就只是一场梦。 守城的校尉给太子准备了一把软椅,太阳被云彩遮住,城墙上微微起了风,秦氏忙将带着的披风给元无极披上,细心的系上带子。 秦氏生育第二个孩子时难产,孩子没保住,一见元无极就喜爱的不行,照顾元无极比皇后还精心些。 元无极拒绝吃奶,秦氏不知偷偷掉了多少眼泪,最后知道元无极真的不是嫌弃自己,而是不想吃奶了,每日还是碎碎念说是怕元无极饿着。 前世少了母爱的元无极感觉真是老天给自己一下补足了双份的母爱。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感谢老天。 第二十四章 活着就要有希望 “生死根本,欲为第一”。 欲望是与生俱来的,而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就是人活着是要有希望做支撑的,当然,欲望也是也是一种原始的希望,一个来自于理念,一个则是来自于本能的反映。 活着就是要有希望啊,那怕希望是缥缈的。 崔韶华的希望是把儿子养的胖胖的,元无极现在的希望就是把身体锻炼的棒棒的。 看,母子俩在这一点从根本上还很是一致的。 午后屋中很是闷热,崔韶华和颜若兮带着元无极去御花园散步。 颜若兮有四个多月身孕了,肚子已经显怀。 在御花园石桥下,遇到那个怀孕的秀女。 去年太子册封后,崔韶华就让福安去收拾了栎淑宫,叫这个叫陈月儿的秀女搬了进去,还调了四名宫女和宦官过去侍候,还说要叫皇帝给上个妃号。 不过这段时间忙的忘了,看到陈月儿,才记起来,陈月儿至今还只挂着秀女的名号。 应该快要生产了,肚子圆鼓鼓的,在一名女子的搀扶下也在御河岸边散步,看见崔韶华过来,忙过来施礼。 崔韶华忙搀扶住:“这般笨重的身子,可莫要闪了腹中孩子,赶紧站好了。” 陈月儿谢礼,低头让在一侧。 元无极看这女子面色微酡,好似压抑着喘息声。 好有心计的女子。 从乾阳宫到御花园大约有两里路程,从栎淑宫到御花园稍近一些,定是知道了皇后要来御花园,所以提前到这里等着。 崔韶华看搀扶的秀女有些眼熟,多看了几眼,陈月儿忙说:“这是臣妾的妹妹陈星儿,在宫中乐坊跟着孙大娘学习舞技,太子周岁宴上还给太子献舞来着。这些日子臣妾身子笨重,就叫妹妹过来。” 崔韶华笑道:“这模样长得俊俏,身材也是一流,那日的舞蹈跳得好极,难怪看着眼熟。”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元无极一眼。 元无极赶紧漏出一副天真烂漫的笑脸。 崔韶华说:“找地方坐下吧,一家人这样讲究倒显得生分了。” 叫宦官在树荫里摆了胡塌,拉着陈月儿和颜若兮坐下。 “叫奉御看过没有?” “看过了,说是个女儿。” “那可是极好,太宗朝起,皇家的子嗣就稀薄,太宗没有公主,还经常说他老人家甚为遗憾。这回咱家也是儿女双全了。” “妾哪里能和姐姐比,生养了这般俊俏的皇子,妾的肚皮也只能给太子添个妹妹了。” “孩子生下来,还要姐姐多照拂。” “你不必担心,奴哥儿打生下来就淘气,这两年我也乏了,哪里有精力再带孩子,到时候让孩子过来认个门,还是要你自己管着。” 我闹腾?元无极暗中给了母后一个白眼,儿子老实的都叫你担心了好吧,哎,知道你只是找个善良的借口,可不要伤害儿子啊。 “那妾就多谢姐姐了。” 崔韶华笑着说:“孩子嘛,还是跟着亲娘合适些,福安,你去找高迁,给说一下,再调几个精心些的嬷嬷和稳婆过来,从内库再支应些适合生养用的物件,叫昝奉御这段时间多去栎淑宫看看。” “将云哥儿带来的人参也给栎淑宫送上两颗,生孩子前煎服一些。” 两人很熟络的谈起了生孩子要注意的细节。 看看,人家的希望就是给将要出生的孩子一个名分,聪明人不会直说,意思到了就行了,元无极看着母亲的眼神就知道,这个女子的希望将要实现了。 只是元无极感觉那个陈星儿眼神一直有意无意的飘向他,那种眼神,总感觉像一把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 小爷虽然很帅,才不到两岁,美女即使有投怀送报的意思,也得等小爷长大吧。 元无极狠狠瞪了一下陈星儿,果然,她慌忙的移开了眼光,可能觉得不到两岁的孩子哪里会有分辨,又迟疑的看了过来。 一定心怀鬼胎,来着不善,非奸即盗。 小爷惹不起躲得起,拽着秦氏往顺着御水河往西走去。 前面是一个小小湖泊,水面荷花开得正盛,碧绿的荷叶挤挤挨挨,如同圆盘一般浮在水面,红的、粉的、白的莲花从绿叶里直立起来,随着微风荡漾。 走过池畔,惊起一群青蛙,扑通扑通溅起一片水花。 有蜻蜓伴着彩蝶在群花中飞舞,湖中的大石头上,几只大大小小的乌龟懒洋洋晒太阳,湖中的锦鲤不时跃出水面,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五彩的光斑。 见元无极往湖边走,秦氏赶紧拉住,絮絮叨叨的说着危险的话。 不想叫秦氏操心,元无极也走得乏了,就拉着秦氏到离湖岸远点的一只石凳上坐下歇息。 隐约听到湖对面的杏林深处传来喧闹声和喝彩的声音。 元无极好奇心又被吊了起来,拉着秦氏渡过不远的石桥,朝着杏林走去。 穿过杏林,见一道月亮门,有两个小宦官在这里看守。 透过月亮门的栅栏看去,看到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个训练场,壕沟、水涧、土坡甚至还有一小段土墙,靠土墙立着两排木架,石碌、标枪、横木、立桩摆放的井井有条。 场子中一群汉子正围成一圈,看圈中四人在对练拳脚。 正对着院门的正是铁四。 铁四赤着上身,腰上扎了一条四指宽的牛皮带,正以一敌三,右手抓住矮个子武士攻来的拳头,用力向上一台,身子一扭,躲过一个瘦武士的劈掌,左肘砸在另一个高胖汉子肩头,将两人逼退,脚下回转,一脚将又扑来的那个矮个子武士踹了出去。 反手抓住瘦武士,一个背摔,将瘦武士狠狠的摔到地上。 再一掌批在高胖汉子的另一侧肩头,竟将高胖汉子拍出几米,呲着牙捂着肩膀不再上前。 拍着手笑道:“好好练吧,就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去给老六当帮手,啥时间过了某这一关再说。” 回头看见元无极,赶紧过来,对着秦氏责怪道:“殿下怎么跑到这种腌臜地方来。” 第二十五章 宜妃陈月儿 相信经过元无极曾经的年代的女孩,都有一个多情的梦,那是被琼瑶阿姨给教坏的。 记得中学那会有一天上地理课,有一个女生突然在课堂上嚎啕大哭,地理课老师回头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世界地图,翻了一下自己的讲案,又沉默了一分多钟,可能在思量这些确实没有引发值得如此悲伤的物事以后,这才走下讲台。 果然在女生桌面的地理课本下,找出一本琼瑶小说。 男孩,则都有一个武侠梦,那是被金庸大侠给感染了。 “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六脉神剑”…… 还就有傻小子真的跑到早已废弃的后山防空洞中去寻找武功秘籍,秘籍自是没有,反倒迷了路,饿了三天才被厂里保卫科一位好心大叔找见背了出来,老爸的皮带还没举起来,早就哇哇大哭,连饿带吓,浑身抖得筛糠一般,不用骂,这一辈子连后山都不敢去了。 “嬢嬢,我要学功夫!” 从御花园一回来,元无极就给崔韶华说。 “练武功,好呀,你先祖就是马上得的天下,太宗更是御驾亲征,打下这份家业,我儿今后也一定要做个文治武功了得的皇帝。”元韬泓放下手中经书,抱起儿子。 “才两岁的人儿,身子还都没长开,刀都比你高,赶紧好好吃饭,等明个身子长开了娘叫你舅舅给你选个武功师傅。” 崔韶华从秦氏手中接过一碗蛋羹,试了温度,放在炕桌上,招呼元无极吃饭。 元无极暗自叹了一口气,当母亲的会把儿子的所有想法都划归到好好吃饭,只得老老实实从父亲怀里溜了下来。 元韬泓趁机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却惹得崔韶华抱怨:“别总亲儿子的腮帮,好不容易不流涎水了,别又叫你给亲出来。” 提到涎水,元无极有些不好意思了。 自从那碗鸭汤后,这个涎水就忍不住的往下掉。 其实这个时候的烹饪技术真是烂的可以,一碗汤面条上那片肥肉能把人腻死。 叫人不由想到红油臊子,哎,幻想的空间那油汪汪、红艳艳、香喷喷的味道都能叫人涎水四溢,怪得了谁呀? 哎,没有辣子,来碗油泼面也行啊。 “那个陈月儿就要临产了,今日到御花园中见我,想来是要求个身份哩。” “陈月儿?”皇帝一愣,看向崔韶华。 “娃娃都快要有了,你不知道是谁?”崔韶华瞟了皇帝一眼,见他真是忘了的样子,有些恼火,但眼神中有一丝窃喜。 元韬泓皱着眉头思量。 “就是那个侍寝的秀女,我叫安顿在了栎淑宫。” “哦,怀孕了?” 崔韶华白了皇帝一眼:“这几天就要临产了!你是真的不知道。高迁,你没给你主子说。” 高迁忙跪在地上,“皇上那几夜后再没叫陈月儿伺候,奴才也就没再打听。” 崔韶华恨恨地瞪了皇帝一眼,“你是大总管,宫内的事还有你不知道的?” “算了,我也不会和你计较,待皇帝回西苑后自己去慎刑司领十鞭子。” 高迁忙苦着脸磕头领罪,崔韶华继续说:“太医院奉御给捉了脉,说是个丫头,这可是两朝中的第一个公主,看在未来公主的份上,也得给人家一个封号,要不,叫外人又会怎么编排我。” “你是皇后,后宫是你说了算。” “封妃子可是皇帝的事。” “那梓童你说封个什么?” 崔韶华无言的看着皇帝。 元韬泓想了想说:“那就先晋才人吧。” 崔韶华看了皇帝一眼,想了想说道:“自从从王府搬到皇宫,你就没纳过嫔妃,外面都不知道把我说成什么样子了。” “六宫事情又多,我是个散漫的性子,还要照管奴哥儿,哪里忙得过来,我看她也机灵,就给人家抬个妃位,叫她协理后宫事宜,我也刚好有个帮手,也堵一下外面的流言蜚语。” “那就封宜妃吧。” “高迁,你去调阅一下那个陈月儿的家世,还按本朝惯例,册封妃子后,要在她的家族中赐荫一人为官,刚好让宗正寺也查一下她的身世。” 长安太学院建在崇义坊。 也是奇怪,紧邻崇义坊东北边的平康坊也是长安城中酒楼和青楼最多的地方。 最大的酒楼不用问,是醉仙楼。 最大的青楼可不是平康坊拐角张灯结彩,看上去极其富丽堂皇的群芳楼,而是醉仙楼后面一幢毫不起眼的青瓦小楼。 门前不像群芳楼那样有搔首弄姿的歌女,也没有坦胸露乳的昆仑女奴。 人家玩的可是品味。 两扇乌漆小门上两只扭龟门环,门口两只石猴拴马桩,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官家的府邸。 进得门来,迎面是一座雕刻了牡丹石壁的影墙,牡丹上面篆刻着三个清秀飘逸的字:牡丹苑。 右边门壁有一幅画像,前面供奉着香炉,红烛香火四季不断,画像画着一位手持竹简的官员,正是战国名相管仲。 画像旁边一副对联。 上联道:天上四季春为首; 下联是:人间五福寿当先。 《战国策》中记载: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国人非之,管仲故为三归之家,以掩桓公。其“女闾”一词往后就成为青楼的代称。 因此,青楼以管仲为祖师爷,四时祭拜。 若不细看,还以为到了那家世族的宅院。 从左边厢道转过,两行绿竹将院子分成左右两片,中间卵石砌成的院子中间摆着两只青瓷大缸,青瓷大缸周边,佳木茏葱,奇花烂漫,假山间,清流涌出。 翠竹后面,两排雅室,每间门前都挂着不同的花灯,花灯都是在西市常安坊叫人仿照历代宫灯定制的,上面蒙着粉红细纱,细纱上或画着莲花、或牡丹、或芍药、或水仙,俱是长安城中名家手笔,透过细纱可见花灯中亮着的鲸鱼油蜡。 鲸鱼油蜡是用鲸鱼脑油制成,这样的蜡烛,亮度高,无油烟,用时久,传说当年石崇与王恺斗富,用的便是这种蜡烛。 这种蜡烛极为珍贵,一根值钱数十贯,烧的那是蜡烛,烧的可是银子啊,就连一般的贵族人家,都不一定能消费得起的。 站在园中,可听见丝竹声声,浅笑连连,两三身穿儒衫锦服的公子,或摇着金丝楠木折扇、或持一把镶金镀银的玉如意,对月作赋,铺了曲子,送去雅舍,不时琴师便调了琴瑟,一声丝竹声响处,宛转悠扬的女声便传了出来,引得众人击掌称赞。 向南甬道中有一个暗门,通着醉仙楼,如有客人需要酒菜,下了订单,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有小厮将酒菜从这个门送来。 今天天擦黑的时候,趁着众人不注意,一个身穿长裙,头戴白纱斗笠的女子从这个门中进入,身影一闪,便上了二楼,看看一间挂着石榴花灯的雅间,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便径直走了进去。 第二十六章 芙蓉苑 女子进了房子,看到房中只有一个青衣儒衫的士子,侧身半坐在一张偌大的檀木茶桌后面,手中举着一只茶杯,正悠然自得的喝着清茶。 环顾四周,靠着镂空的雕花窗户摆放着一张花梨条桌,桌子上摆放着几张雪白宣纸,一方端砚,紫檀笔架挂着几只狼毫,一只乳白笔洗旁边,一方青铜博山炉上缓缓升起香雾。 左边墙上挂着一幅牡丹喜鹊图,下边还是黄花梨木的梳妆台,摆放着红漆香盒、青铜明镜、亮银粉盒。 右边一张镂花木床,绣着喜鹊、牡丹的粉色床帏中整齐铺就红色绸被。 房中虽是简洁,物料却极尽奢华,俱是精工细作,雅俗共赏。 女子环视了一圈,方才摘下斗笠,坐到男子对面。 杏眼圆腮,却正是陈星儿。 青衫士子笑笑,取一只茶碗,倒了一杯清茶放在陈星儿面前。 陈星儿只是看了一眼,淡淡的说:“不知杨大人叫属下出宫,有什么指教?” 这位杨大人正是中书省舍人杨莼,晋王在中书省的铁杆嫡系。 杨莼自称是弘农杨氏子弟。 弘农杨氏,乃当今十大世族之一,世居渭河下游,华山脚下,祖上任历朝高管显爵,有“四世三公”之称。 不过杨莼的官凭告身上其祖、父是从蜀中迁到冯翊合阳,倒是算得弘农地界,至于祖上到底是否真是弘农杨氏,就不得可知了,反正连年战乱后,各大世家子孙迁徙,就连族谱,也是混乱不堪,当然有了晋王荐书,大家也便认了。 自此,杨莼以世家子弟自称,还迎娶了关中士族于家二房的三小姐为妻,听说不久将要去豫州升任刺史,人生得志,未免有些骄矜。 看了一眼陈星儿,说:“晋王遣你与陈月儿姐妹相称,进宫为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陈星儿轻哼了一声:“王爷在宫外呼风唤雨,宫中可就……” “一年中,我两人倒是千方百计往皇帝跟前凑,陈月儿倒是被临幸了几日,我俩还暗自兴奋,哪成想皇帝只是为了解决欲望,之后便将月儿忘之脑后,我更是连皇帝的边都挨不着。” “就连月儿怀了龙种,也不见皇帝派人问候一声,倒是皇后将她安置在栎淑宫中,派遣了宫女、宦官侍候,就是宫中奉御,也是奉了皇后懿旨到栎淑宫为月儿诊脉。” “前几日,我们买通了乾阳宫宦官,提前知道了皇后行踪,跑去伏祈,皇后看在月儿怀了公主的份上,调派了嬷嬷和稳婆到宫中。” “你们倒是还要投靠皇后不成!”杨莼脸上有些羞恼。 “投靠倒是不敢,只是王爷安排的差事还请大人转告王爷,怕是难以着手。” 杨莼看着陈星儿沉思片刻,笑道:“你以为就你们那点破钱,就能收买乾阳宫宦官?你以为舞跳得好,就能参加太子岁宴?你以为皇帝无缘无故,就会临幸一个不出名的秀女?” 陈星儿低头不语,眼中满是疑惑。 “王爷根植朝堂多年,要不是那个崔牧云搅合,哪里用的上得上你们入宫替王爷办事。” 又沉寂了片刻,道:“要恭喜陈月儿了,在王爷的一力促成下,不日,皇帝就要册封陈月儿为宜妃,王爷还荐举了她那个弟弟,可也要做国舅爷了。” 陈星儿眼睛一亮,忙俯身拜谢:“星儿替姐姐拜谢王爷。” 杨莼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陈星儿,犹豫了一下:“谢就不必了,把王爷的吩咐记在心里,牢牢记住,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就是王爷手中的棋子,不要等王爷不高兴了,首先粉身碎骨的就是你们的家人!” 陈月儿的册封大典是在诞下公主满月后举办的。 皇帝借口公主尚小,离娘不可过久为由,将宜妃册封大典仪式简化,不过在皇后的坚持下,还是召集三省六卿及在京三品以上大臣,在修葺一新的大兴殿为宜妃册封。 头戴凤冠,身穿黑色红边翟衣,大红半袖裙襦,披着金线华钗礼衣,绣着彩凤甲衫,金边镶嵌各样宝石、珍珠、玉石的公服,元无极算了一下,这套礼服算下来怕有二十来斤重吧? 元无极暗自咂舌,这才明白,周岁时他穿的礼服,不知道母后给他简化了多少。 有妈的孩子就是好。 虽是皇帝把仪式简化了,陈月儿穿着这二十来斤重的礼服,却也一丝不苟。 等到赐下金册玉印便叫礼官宣布礼成。 虽已经十月,天气已经凉爽,可不到两个时辰,细密的汗水就布满满脸兴奋的陈月儿额头。 陈星儿抱着刚满月的小公主,也参加了大典,这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取名元惜音,今日已一并册封了,封号丹阳公主, 跟在她身边的那个手足无措的男子,应该就是陈月儿的弟弟陈三郎,上个月除佐工部屯田司员外郎。 种地的官儿啊,倒也适合,就是看他柔柔弱弱的样子,元无极非常怀疑他就不是农家子弟。 看着皇帝和百官渐次离开大兴殿,崔韶华叫晴竹拿了手帕给陈星儿,叫宜妃擦汗,顺便把小公主抱过来,方便陈星儿带着宜妃去偏殿换装。 陈月儿接过帕子,看了皇后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纠结,被坐在在玉阶上的元无极捕捉到。 记得前世手下一个员工为救重病的母亲,出卖公司客户资料,而在还没被人发现的时候,元无极捐助了一万元钱,给钱的时候,那个员工就是这种眼神。 元无极心头莫名一跳,再回头看时,陈星儿已经搀扶陈月儿离去。 看陈三郎也要跟着过去,皱了皱眉,叫福安去将陈三郎带了过来,笑着对他说:“你姐姐身为妃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子了。” 见陈三郎惶恐地跪在地上只是磕头,叹了口气。问道:“你可曾读过书?” 陈三郎通通吐吐的说:“小的,再私塾念了两年,还识的些字。” 崔韶华点点头:“那便好了,你是官身了,以后要称臣。” 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给尚书省打个招呼,你这些天先去礼部学一下礼仪,名字也叫你姐姐改一下吧,这个名字,要被别人笑话的。” 第二十七章 将军之殇 魏、梁结盟的文书是在梁国的第一批骏马运到延州时签订的。 夏侯震同时接到撤军圣旨。 时间已经到秋季了,自从领兵来到延州快两年了。 圣旨上说:魏、梁两国已经签订盟约,互不侵犯,并在延州和梁国灵州开办两处集市,允许两家商人在这两处市场互换所需。 夏侯震领军撤回长安,并加夏侯震为安定侯,领北军。 夏侯震长叹一声,叫中军给各营传达撤军的军令。 自己带着洪武子、潘大虎骑马出营,到延河边上,从马鞍边取过大戟,长叹一声:“身为大将,吾有三恨:一恨不能封狼居胥;二恨白驹过隙,转眼已风烛残年;三恨不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铁戟呵铁戟,且随我再战一场。”策马冲向虚无中的战场,一杆大戟在老将军手中舞舞生风,两刻钟的时间,策马回转,将大戟重重插入泥土之中,大声长喝:“吾去矣。” 白发散乱,落寞之情不可言表。 乌骓马似乎也感染了将军的情感,对着北方立足长嘶。 快到大营时,将军翻身落马,洪武子、潘大虎护送老将军回到营帐中。 随军大夫赶来时,将军已溘然逝去。 乌骓马在将军账外长嘶不已,三天后,也绝食而亡。 消息传到长安,尚在准备去迎接老将军的崔牧云惊厥在兵部大堂中,清醒后叫人备马,带着铁三、铁四白衣素甲,出宣武门超北疾驰而去。 将军灵柩到长安,元韬泓下旨,文武百官尽着素缟,前往宣武门迎接。 百姓也自发素衣前往宣武大街跪迎老将军英灵,元韬泓亲往将军府中祭奠,特赐陪葬太宗穆陵。 第二天,崔韶华给元无极换了素服,也前往将军府中祭奠。 将军夫人早丧,有三子两女,继承安定侯爵位的是长子夏侯达,听皇后銮驾到府门前,忙过来迎接。 夏侯达相貌虽有几分老将军的模样,却无一丝老将军的神采 想必一直在族中经营农桑,身体虽然健壮,但行事却有些木讷,好在身边跟着一位年轻人,在轻声指点夏侯达,所以不曾失了礼仪。 崔韶华轻声问了一声年轻人,年轻人躬身抱拳施礼:“下臣夏侯闻远,见过皇后和太子殿下。” 夏侯闻远是夏侯达次子,现是右庶卫武威营的一名校尉。 崔韶华抱着元无极下车,随夏侯达到帷堂前,上了几炷香,安抚将军子女几句。 见崔牧云也守在灵前,便走过去轻声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莫要哭坏身子。过后还要操持老将军下葬的事,奴哥儿几日没见你,也一直嚷嚷。” 元无极赶紧表露出一个粘人的样子,张开双臂叫舅舅抱。 崔牧云抱过元无极,神情才稍微好看了些。 “我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我已给尚书省报假,待师傅入葬,想在灵前为师傅守灵一月。” 说了一会,见道士做完法事,要封灵了,将元无极给崔韶华,要过去谢礼。 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这几日叫若兮进宫陪你吧,若兮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姐姐担待些。” 几日后,元无极站在含元殿城墙头,看着长长的送葬队伍从朱雀大街经过。 老天也仿佛为老将军致意,一场大雪将天地染成白色。 但见长安城万家香烛,在这风雪之中祭送这位太宗朝武将中仅存的硕果灵车北去。 守城校尉带着士兵,举拳在胸前,这是大魏战时的军礼,他们以这种形式,送别将军,也在送别那个乱世中征战四方,打出一片和平的天地的英雄们。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低昂却雄壮的歌声从宫城北方的戍卫营传来,那是在北门的北军右营在送别他们的将军。 元无极手扶着城楼栏杆,也被这歌声感染。 这是曾经孕育了大秦雄兵的地方,是大杀四方,横扫六国的始皇帝曾经站立过的土地啊,更是一个崇尚英雄,血气未泯的土地。 崔韶华不知何时也到了城墙上,紧紧握住元无极的小手,眼中也满是悲伤。 元无极深吸一口气,心里似乎有了方向,眼神也坚定也许多。 一个时代就有一个时代的寄托,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偶像。 偶像会发光,就像一座灯塔,指引着这个时代的航向。跟着偶像,人们会自然地向美好看齐,夯实审美和价值的坐标,那样即使生活再艰苦、敌人再强大,也就无法攻破我们的坚守和希望。 元无极仿佛懂得了太宗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土地上开疆破土,有这么多人追随的原因,就是因为五胡之后,近百年人们已经厌倦了这个纷乱的世界,向往着那个可以封狼居胥的强汉,想要建立一个能安居乐业的天地。 我来了。 元无极看着茫茫天地暗暗说道。 第二十八章 娃娃亲,姑表亲 颜若兮生了一个女儿,皇帝下诏,封嘉兴伯之女为武安郡主,并赐名柔,取自《道德经》:守柔曰刚。 加封没问题,取名字就有些叫崔牧云不郁闷了,自家还未给女儿起名字,你个皇帝姐夫插什么手。 虽是女孩,但也是崔家的第一个孙子,特别崔牧云能乖乖成亲,颜莳和尉迟老夫人就已经很高兴了,才一年多就添了了一个曾孙儿,管她是男是女,都叫两个老人家高兴地合不拢嘴。 前些日子就住在嘉兴伯府,这些天两人每天都要带孩子的嬷嬷将孩子抱来看看,又怕天冷冻坏了孩子,干脆叫下人把靠近主室的西厢两间房子收拾了一下,盘了火炕,住了进去。 就连晚上也害怕颜若兮睡着,忘了给孩子喂奶,每每拄着拐杖到窗下喊崔牧云和颜若兮起来照看孩子。 害的崔牧云黑着眼圈在颜若兮面前哀叹:感觉自己不是养了个女儿,好像倒是又养了个祖宗。 颜若兮忍着笑说:“你公务繁忙,就去书房住上几天吧。” 崔牧云看着花朵儿一样的女儿,只是嘴上抱怨,那里舍得走,又忍了几日,到底熬不过,才叫无咎去在书房里安置了床卧,到晚上亲自哄着女儿睡着,才去书房睡上几个时辰,天不亮,过来抱一会女儿,才依依不舍换上官袍去尚书省。 崔翾柔满月时,崔韶华带着元无极出宫到嘉兴伯府。 到底是崔韶华看着崔牧云不甚满意,又从《九歌》取“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的“翾”字,给侄女取名“翾柔”,长姐如母,崔牧云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给女儿取了一个小名叫柔儿。 皇后车辇缓缓从朱雀大街向南,崔韶华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坐在座位中,可眼睛早就顺着宽大的纱窗跑到外面去了。 又想到儿子经常爱坐在含元殿墙头的样子,叹息一声:“生在帝王家,看着风光,可要被无数的礼数绑着,祖宗礼法,为娘是皇后,必须是母仪天下,你为太子,自当恪守,莫要学大齐皇家子弟,荒诞离谱,贻笑大方。” 上个月,赵博南以太师身份,上了一份奏章,说是既然太子之位即已定,就应该早日以储君身份入东宫,元韬泓在议事堂硬是说不过这个固执的老头子,最后只得拂袖而去。 无奈,崔韶华请赵博南入宫,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却哪里能辩过在礼部、吏部呆过,又掌管过尚书省,对典章、礼法都了如指掌的赵太师,无奈之下只得耍性子了,抹着眼泪指着一脸无辜萌笑着元无极对赵博南说:“太师是要拔苗助长吗?” 赵博南这才答应先先组建东宫三寺:家令寺、率更寺和仆寺,等太子六岁前将东宫的官吏配齐后再请太子入住东宫。 崔韶华这才一脸灿然,元韬泓更是大笔一挥,加礼部尚书袁鉴修为太子少傅、崔无极为太子少保,协同赵博南筹建东宫。 听母亲说话,虽不知道齐国皇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马上给母亲一张萌宠的笑脸。 崔韶华却皱着眉捏了一把儿子的长得胖乎乎的脸:“我怎么一看见你这笑脸就感觉瘆得慌。” 坏了,演砸了。 元无极赶紧抱着崔韶华的胳膊叫:“嬢嬢。” 黏黏一声“嬢嬢”比什么都管用,崔韶华立刻消除了疑惑,给儿子紧了紧衣领,正了正金冠,看着儿子的脸笑道:“真乖。” 这段时间锻炼的路程还加了一倍,可就是像发酵的面团,长得胖了起来,叫元无极很是郁闷,暗自想要减餐,可母后那里愿意,固执的认为:长的胖胖的才是身体好。 看着元无极将布的肉菜吃完才算完。 有这样一个母亲,减肥的计划只得泡汤,爱也是一种痛苦啊! 嘉兴伯府张灯结彩,欢庆小郡主的诞生。 难怪两个老祖宗痛爱,满月的小郡主长得就像一朵花儿一般,粉粉嫩嫩的脸上黑亮的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不哭不闹,像个小精灵一般静静地四下打量来往的众人,见了元无极竟然还漏出甜甜的笑容。 这样漂亮的女娃娃元无极在记忆中怕只有在抖音中见过吧,那是加了特效的。 “好漂亮的娃娃!”元无极赞道。 “看,一见奴哥儿倒是笑的眼睛都没了,真是亲亲的姑表姊妹,干脆定个娃娃亲怎样?””崔韶华也喜欢的抱在怀中半天不愿撒手,直到惹得尉迟老夫人已经有些吊脸色,才依依不舍的将小人儿还给老人家。 娃娃亲? 亲亲的亲表妹呀,近期结婚,不怕违法…… 好的,好像旧社会不讲不太忌讳近亲结婚姑表亲是可以的,元无极只得又给了母亲一个萌宠的笑脸。 “瞧你一脸不愿意的样子!” 元无极一愣,余光瞟向桌上的铜镜,今天是怎么了,这个萌宠的笑脸竟然被母亲连续看穿,不行,演技真的有待提升。 晋王两口也带了礼物来祝贺,晋王去前面和前来祝贺的勋贵们攀谈,崔元华便带着儿子到颜若兮的房里探望。 身后跟着的身穿大红绸衫,也带着金冠,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的小胖子,应该就是晋王世子元青极。 小小年纪,却爱背着双手,迈着四方步,腆着肚子,比元无极可是胖的太多了。 一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可依稀能看见的小眼睛却还在咕噜噜乱转,像极了斗地主中的那个小地主,只是少了两撇胡子。 见到皇后,崔元华也只是轻躬了一下身子,算是见了礼,小胖子却连看都没看皇后和太子一眼,宛若无人,径直走了过去。 旁边的晴竹刚要呵斥,看皇后摇头示意,恨恨扭头出去了。 尉迟老夫人本来和她不对付,更是懒得理他,崔元华倒是笑给祖母施礼道:“婆婆真是偏心,疼着亲曾孙,也不见外曾孙出生时这么爱着。” 看到尉迟老夫人怀中的小郡主,也忍不住惊叹道:“好漂亮的妞妞。” 元青极伸手要摸,尉迟老夫人却一把将他拨开,“毛手毛脚的,小心伤了你妹子。” 元青极瞪着眼睛兴奋地指着崔翾柔对母亲喊:“这么漂亮的小妞,带回去、带回去养着。” 崔元华白了元青极一眼,轻声呵斥到:“那是舅舅家的妹子,又不是猫啊狗啊的,胡说些什么。” 元青极听到母亲呵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 “原来纨绔子弟自古就一个德行,只要看上的东西就要要,要不到就撒娇耍泼。”元无极好奇的看着这对母子。 崔元华却被儿子哭闹的心焦,对元青极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待我与你舅母说说,将妞妞给你许个媳妇儿可好。” 这话说出来,一屋子人的脸色都变了,连屋子里的空气都好像静止了下来。 尉迟老夫人慢悠悠说道:“刚才你姐姐也要给太子也定下这门亲事哩,你们两姐妹是商量好,要来这里较量一番吗?真是嫁到皇家了,就不把我们崔家放在眼里了” 崔韶华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崔韶华笑道:“婆婆说笑了,我也是看着侄女爱的不行,才随口说了一句,就是抢,也是抢不过太子啊?” 说着,拉起元青极就往外走去。 第二十九章 又见麒麟 有了这事,崔韶华回宫时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回到宫里,正巧遇到陈月儿带着两个宫女去尚衣局。 自从陈月儿封了宜妃,崔韶华就将尚衣、尚乘、尚舍三局交给她去管理,陈月儿倒是勤勉,崔韶华去看了几次,打理的井井有条,非常满意,陈月儿生产了以后,就没有去过。 今天看到陈月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拦住陈月儿说道:“你刚生养了女儿,这大冷天,就叫下人去看着就行,有打紧的叫三局的嬷嬷、内监向你报告,那有贵人跑去工坊的事情,你还是在宫里多陪着孩子。” 陈月儿笑道:“我新接手三局的事务,还是不很熟悉,生养女儿以后更耽搁了些时日,这些天丹阳乖巧了,就想着还是去看看,才不辜负姐姐所托。” “哎,你真是个有心的。看我这些日子忙着云哥儿的事,也没有到你宫里看看女儿,刚巧今日有空儿,就一起去你宫里看看吧。” 陈月儿的栎淑宫甚是简陋,只有宫中按例置办的一些家当,最贵重的便是那张黄梨木的大床,也是册封宜妃时崔韶华叫御用监的费无奇从内库给宜妃送来的。 看到这般情形,崔韶华皱了皱眉:“丹阳出生时我叫费无奇从内库不是给你支了一千两,莫不是叫下面这些人给贪墨了?” 陈月儿红了脸,忙跪倒说道:“臣妾弟弟刚被委派了工部员外郎,臣妾父母自幼双亡,家道中落多年,也是靠了亲戚资助才到京中,来时弟弟也就跟了过来,寄住在远房的一位叔父家中。” “这次蒙皇上恩典赏做了官,我怕他太过穷苦,在同僚中抬不起头,就托内侍给他送去了五百两,叫他置办些家当,娶个媳妇,好生做官,莫要辜负了皇帝和皇后的恩典。” 崔韶华拉起陈月儿:“起来吧,也是个苦命,打小当家的,难怪做事精细呢。” 说着话,宫女青檀将丹阳公主抱了过来。 小小人儿小小琼鼻,眉眼清亮,小小的瓜子脸粉都都的招认喜欢,又是一个小美女。 崔韶华接来抱在怀中,小人儿竟朝着崔韶华和元无极一笑,漏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嘿,她倒是一点都不怯生。”崔韶华疼爱地逗弄着小公主,喜欢的了不得,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白玉镯子,交给陈月儿:“来的急了,也没准备什么,去年云哥儿从西域我的一只镯子,就留给女儿做个压箱底的,讨个富贵。” 这样一说,陈月儿也不好推辞,忙称谢收下。 崔韶华又看了一下宫中的陈设,“你这宫中也简陋了些,明儿我叫晴竹给你再拿些钱物,你抽些时间置办一些物事,不要叫孩子也跟着受罪,叫人在外面给公主寻个乳母,份例从下月加倍,不要坷慢了小宝贝。” 正说着,陈星儿也到栎淑宫来看姐姐,见皇后和太子也在,施了礼,叫姐姐和皇后说话,自己带元无极到外屋去玩儿。 崔韶华又说了几句,见时间不早,就带着元无极回了乾阳宫。 陈月儿送皇后和太子回来,将宫中人都支走,小声对陈星儿说道:“你假借我妹妹的身份靠近皇后,我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我知道若不是你们,我和弟弟怕是早就饿死了,也不会来到皇宫之中成为皇帝的妃子,所以早就认命了。” “皇后如此真心待我,若要我去干加害于她,万万不能,你们干脆杀了我算了。” “你还有个弟弟,也是有孩子的人了。”陈星儿惊愕的看着陈月儿,指着已经熟睡的小公主道。 “我和弟弟都本是将死之人,已经将生死看透了。” “我也想了,在宫中一次害死我们母女,我想你们还还没有这么大胆子,我要是一死,惜惜自然就是皇后养育了,我今天也看到了,皇后很是喜欢这个孩子。” 陈月儿脸上漏出一丝决绝,竟笑道:“或许我一死,还能换回我的女儿的幸福。” 陈星儿吃惊的看着陈月儿,没想到这个原来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这样想,沉思良久小声说道:“你我虽不是亲姐妹,但这这两年来你我倒是比姐妹更亲,我也喜欢惜惜这个孩子,你放心,我不会做出有害你们母女的事情。” 说完就抱着孩子到外面去为孩子吃饭,陈月儿犹豫不决地看着陈星儿,最后长叹一声说:“我也不去告发,只是但愿你真能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要伤害她就是了。” 说完好像真的放心,拿了一张帕子,专心给女儿绣起了衫子。 倒是陈星儿支着下巴坐在窗前,傻呆呆想了半天,最后嬉皮笑脸给陈月儿说:“或许我今后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说完,不等陈月儿回答,就回歌舞坊去了。 天气渐渐温暖了起来,宫墙边的迎春花绽放已经慢慢开败了,柳枝涂上了新绿,在微风中随风摆动,好像暗示着春天的到来。 元无极那天在西苑见到了陈星儿,看样子非常喜欢这个跳舞好看的美女姐姐,陈星儿好像也很喜欢小太子,以后每到小太子来散步的时候,这个美女姐姐就会过来问候一声。 偶然还带他到栎淑宫去坐坐,只是元无极从来不吃栎淑宫的东西,也不喝栎淑宫的茶水,倒是惹得陈星儿有些恼火。 不过元无极也给陈星儿说了缘由:“母后不让在外面吃喝。” 哎,陈星儿狠狠瞪了小胖子一眼,只得将这股怨气吞进肚子,脸上更加灿烂。 悄悄说:“我昨个在西苑看见麒麟了,就在我姐姐的宫殿的后头。” 见元无极惊喜地看着她,陈星儿眨巴眨巴眼睛,“姐姐不让我带你去,你要是不告诉别人,我就就带你去。” 元无极赶紧点点头,找了个借口叫秦氏先回去。 秦氏见元无极有陈星儿跟着,放下心来,留下一个叫莺歌的宫女,先回乾阳宫去了。 绕过西苑,往西再过了一片竹林和一处废弃的宫殿,元无极果然看见了一个饲养各种野兽的兽场。 这是各地为皇帝为进献的奇珍异兽,分别饲养在不同的笼子中,有专门的人看管,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到没有看管的人。 白色老虎慵懒地躺在大石头边,慵懒地看着两人走过;两只火红的狐狸见有人来,一下子窜到树枝上,哩哩的对着他们叫;还有金丝猴、羚牛、白孔雀,那边竹林中两只正在啃着竹子的家伙不就是国宝吗? 扔几块破铁片干什么?嗷,好像现在的名字叫食铁兽。 还有白骆驼、白牦牛……天哪,白熊怎么来的?好在天气不热,就不知道夏天是怎么过来的? 果然那头所谓的麒麟就关在熊猫旁边的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 看了一会,陈星儿就拉着元无极回去,说害怕别人看见,自己还要回去练舞。 看着元无极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样子,心里暗自喜欢。 两人回来路过西苑时,刚好看见费无奇出来,说是要去乾阳殿回禀前日入库的账目,便带着元无极回到乾阳宫。 第三十章 奚家庄的战斗 又偷偷和陈星儿去了两次,只是每次就呆一会儿,又被陈星儿看得很紧,等到元无极心痒的时候,就将他带了回来。 虽然元无极怀疑陈星儿不怀好意,但好几次没见她动手,元无极便也懒得防备了。又过了些日子,陈星儿说是歌舞坊要排练清明祭奠天坛的舞蹈,没时间陪元无极了。 小孩子的好奇心原来是天性,元无极硬是按捺了快一个月,终于按捺不住,趁着宫女不备,元无极偷偷出宫,自个跑去兽场。 咦,关长颈鹿笼子的门虚掩着,元无极在旁边的草堆上抓了一把草,推开笼子,走向长颈鹿。 长颈鹿看着元无极走近,两只耳朵竖起来,警惕的看着元无极,看元无极没有恶意,便走向元无极,从他的小手上吃草。 元无极笑着轻轻的摸了一下长颈鹿低着的头,又去给长颈鹿找草吃。 喂了几次,长颈鹿好像已经认可了这个小娃娃,由元无极带着走出笼子,往西面一片草场走去。 崔韶华和几个宦官找来时,看见麒麟正站在食铁兽笼子外面的草垛前吃草,儿子靠着草垛不时摸摸麒麟的大脑袋,不时还塞一只萝卜给食铁兽。 崔韶华腿一软,扑通倒在地上,身子抖得筛糠一样,颤抖着手指儿子说不出话来。 两个内侍慢慢靠近元无极,一把抱起太子,撒丫子跑了回来,赶紧叫来兽奴,把麒麟关进笼子。 惊魂未定的崔韶华被晴竹搀扶回宫里,将儿子的衣服扒光,仔细查看后,确认没有伤,这才抚着胸口,坐在那里兀自掉了半天的眼泪。 元韬泓知道,也匆匆赶到乾阳宫,见儿子没事,不由念了半天“无量天尊”之类的话,将这天看护元无极的晴岚拉下去乱棍打死。 崔韶华又叫崔牧云选了两个女护卫过来,盯着元无极。 自己只是偷跑去看了一下长颈鹿,要了一个宫女的性命,元无极也觉得非常愧疚,这回走到哪又要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女护卫看着。 哎,别了,我的长颈鹿;别了,我的大熊猫;别了,我的自由! 从此也再也没见到陈星儿,只是宜妃过来看母后的时候,元无极留意了一下她的动作和眼神,好像真不知情的样子,心里暗自嘀咕了好一阵子。 不过宫人们从此看他的眼神很是恭敬了几分,宫外也有传言:太子尚年幼,便以麒麟、食铁兽为玩物,看来皇权天授,万物敬服。 倒是长安坊中那个太子出生那晚,乾阳宫红光四射,有金甲神人,护送太子降临的传言更甚了 众说纷纷,连累晋王府上又抬出两具尸体。 夏侯朗迷迷糊糊睁开眼,就闻到血腥味,浓重的血腥味。 经历过生死,对这个味道的映像太深刻了。 夏侯朗慢慢的睁开眼,打量着四周。 看到自己躺在几个穿着布甲的死尸里面,一个尸体就跪伏在自己眼前,脖子被砍的就连了一丝肉皮,血喷了自己一头一脸,已经凝成了血痂,手里的棍子无力地垂落,惊愕而瞪大着双眼死死盯着自己,也已变得浑浊。 自己就是挨了这汉子一棍子才昏厥的,临昏厥之前,在生存的欲望激下,手中抢来的砍刀准确的划过汉子的脖项。 夏侯朗伸手摸了摸后脑,这一棍打的不轻,但挨打对于他来说是常事,过几天就会好了。 夏侯朗慢慢坐起来,伸脚把那汉子踹倒,惊起几声狗吠,不远处四只满面血污的野狗血红着眼睛,后退着盯着夏侯朗,很快汇集了一下,又四散开来,围绕夏侯朗打转,准备发起攻击。 夏侯朗盯着野狗,手一摸,在身下摸索到那把砍刀,心下安定了下来,慢慢站起身子。 野狗继续慢慢环绕着夏侯朗移动。 夏侯朗却已经动了,先是对着一颗大树疾跑几步,一到树边,反身一刀,准确地砍向扑来的一只野狗,只听骨裂的声音,也顾不上仔细去看,顺势狠狠一脚,将另外一只野狗踹飞,赶紧身子贴着大树站稳,凝神观察。 那一刀将一只野狗的脊梁砍断,那只野狗惨叫几声没了气息,被踹倒的野狗只是打了个滚,一瘸一拐的耷拉着尾巴缩到一边,剩下两只野狗见状也只是狂吠,不敢上前。 夏侯朗调整了一下喘息,又冲刺了一次,再次解决掉了一只野狗,剩下两只野狗见势不妙,夹着尾巴跑掉了。 夏侯朗这才打量了一下周遍。 生活了快一年的奚家庄处处是焚烧的痕迹和尸体。 这些天,铁衣卫在延州的各个隐藏的据点都被一伙身手不凡的人从西向东一个个的清理掉。 奚家庄虽做了一番准备,却依旧没能逃脱覆灭的命运。 昨天晚上,趁着夜色,外围的守卫被人悄悄抹了脖子,还是对面原上的一个暗卫发现不对,敲响了报警的铜锣,怕是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一场大战骤然发起,夏侯朗只记得冲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村中房屋和窑洞都已经燃起烟火,到处都是打斗的声音,夏侯朗有些后悔,前几天十九娘就叫他妹子跟着村里的妇孺躲进后山的山庄去,可自己不想和妹子分开就迟疑了几天,这下怕是要害了妹子。 急忙回来带着妹子往后山跑去,刚到村口,就遇到三个大汉,趁三个汉子对自己的疏忽,迅速夺下一把砍刀,刚解决掉两个汉子,就被最后一个汉子一棍子擂在后脑,好在昏厥前一刀划过这个汉子的咽喉。 夏侯朗茫然的四处游走,急切地寻找妹子的踪迹,但翻看了每个地方,都没有看见妹子的尸首,心里暗自升起一丝希望。 突然听见村口传来动静,赶紧闪到一个窑洞里,偷眼向村口看去。 十九娘带着十几个汉子慢慢进到村中,警惕地四处观察。 十九娘看样子也受了伤,一支臂膀扎着绷带,脸上也划了一个刀口,被烟火熏的灰一道白一道的黑脸显得有些狰狞。 夏侯朗见是自己人,从窑洞里出来,急切地问:“你们见了我妹子了没有?” 十九娘见夏侯朗还活着,很是惊喜,问了问他,擂了他一拳:“好小子。” 昨夜一场大战,好在村中都是壮丁,都是做过土匪,杀人截货,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倒是与攻打村子的一伙人打了个平手,还生生将那伙人赶到十里之外的黄河边上。 那伙人很是硬气,拼杀到最后,剩下的三个身负重伤的汉子硬是相互搀扶着跳了黄河。 “是齐国人,都是好手,应该是军中的劲卒。” 十九娘简短的给夏侯朗说道。 “你妹子没有看见,但绝对不是这伙人抓了,怕是跑到后山去了。” 给夏侯朗说完,剩下的人也回来了,虽然都身负有伤,但毕竟胜利了,豪气滋生,乱哄哄的吹嘘着打死几个劲敌,砍了几个人头。 只是村里的管事悄悄走到十九娘身边,轻声说道:“对方三十六人,没有抓到活口,咱们战死了八十九个,重伤三十一,剩下的七十三个还都带着伤。” 众人才安静下来,想着对方人的身手,暗自咂舌,有些脸红。 第三十一章 渔阳王高恭 一辆马车疾驰在朔州向北通往齐国的大道上。 阿尔齐怯怯地缩在车厢一角,衣服褴褛,满面烟灰,只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咕噜乱转。 铁二十右肩膀受了伤,虽然绑着绷带,随着马车的颠簸,似乎隐隐有血水渗出,不时皱皱眉头,硬是咬着牙齿忍着。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位头戴白纱斗笠的女子,可不就是陈星儿。 远远的看见宁鲁口长城的箭楼,车夫松了一口气,车子慢了下来。 随着车子的渐缓,铁二十终于也吐了一口气,嘶了一声,检查身上的伤势,低声骂了一声。 陈星儿摘下斗笠,卷起车帘,看了看远处的丘陵上的宁鲁口长城,放下车帘,看着铁二十笑道:“高大统领,你也是真够倒霉的,上次被铁老六弄伤了左腿,这次又被一个无名之辈砍伤了右臂,真叫人怀疑你齐国皇家第二高手的名头是怎么来的了。” 铁二十是齐国渔阳王高恭二子高勋,高勋自小就跟随父亲学习武艺,高恭见酷爱武功,又请了高手教导,他十六岁时就以武技被齐帝高逸任为齐国军议司副统领,自诩武功在皇室中除了父亲,谁也不让。 为探查大魏军情,暗自潜入魏国,混入殿前司担任校尉,刚好遇到崔牧云重整铁衣卫,见他武功高强,便将他收入铁衣卫中,担任北方主事。 他却借助身份,暗中将大魏军情传递给齐国,策划张氏家族为拓跋氏购买粮食,还收买了荣盛车坊的北边主事高福山贩运,费了千辛万苦,谁知百密终有一疏,汾州指挥使胡文冲却贪图利益,私下查缴了运往绥州的一批粮食。 胡文冲是南军领军大将支离堎的手下,支离堎是齐帝高逸的亲信,与渔阳王高恭本身就不对付,高勋更是无法在支离堎那里说得起话,这样造成了拓跋氏反手一击,倒先攻占了齐国的朔、汾两州。 还暴露了他的身份,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年前渔阳王高恭回京述职,听闻丢失这件事情,对南军领军大将高逸亲信支离堎颇有微词,也为了给儿子赎罪,上书愿领军收回两州。 高逸看到奏本非常喜悦,调集京师的禁军六万,拜高恭为并州大都督,领军前往收复失地。 高勋此次调集军令司一半的人马,前往延州,拔除铁衣卫的据点,想通过清除铁衣卫在延州一带的势力,引起延州混乱,消除大魏出兵朔、汾的可能。 没想到即便是铁衣卫在暗中延州收拢的几处山匪,也个个悍不畏死,利用地理优势展开反攻,虽剿灭了大半铁衣卫在延州的据点,可一百六十位军令司高手,只有区区两人带伤回到齐国。 若不是碰到陈星儿,怕是全要折在延州了,这回去可怎么交代,高勋一想到那个精神分裂症的族叔皇帝,不由心里暗自一凛,发起愁来。 看了一眼陈星儿,好奇地问道:“你要这小女孩干什么,当人质吗?” “她叫阿尔齐。” 陈星儿看了高勋一眼:“是党项女孩子的名字,意思是花儿的意思。” 高勋看了一眼陈星儿的服饰,问:“难道你也是党项人?” 陈星儿嘿嘿娇笑道:“你猜对了,我的真名叫拓跋珍珠。” 在兖州城东,一位身穿银甲的将军站在泗水边小山坡上,山坡上密密麻麻是一片新修的坟头。 城下的尸首虽已经收拾了,掩埋在这片向阳的坟冢里,每个坟头都压着一张引路纸,在清冽的西北风中哗啦啦作响,仿佛往日沸腾的军阵。 几个军中的祭师身穿红衣,头戴高帽,从身边校尉抱着的酒坛中不时舀上一碗酒,当空挥洒出去,形成酒雾飘散在坟土上。 “魂兮魂兮,随我归乡。” 呼喊声在空旷的坟场中如此显得更加悠长而悲壮。 下雪了,冷风卷起飘零的细雪洒落在将军的黑色披风上,打在他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将军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就这样静静站在那里,许久都纹丝不动。 祭师将最后一碗酒泼洒出去,酒雾在碎雪中飘落,一个校尉举起酒坛摔的粉碎,大喝道:“回!” 其余校尉们也将酒坛摔碎后大步聚拢到将军身边,等校尉和祭师们汇齐,将军单膝跪地,对着坟场拜倒:“诸位北军同袍,连累你们战死他乡,却未立寸功,恭之罪也。” 虎目含泪,对天长叹,正是齐国渔阳王高恭。 高恭是齐国文帝宗室,文帝次弟之子,齐国当今皇帝高逸的族兄。 或许是老天偏爱,齐国皇室皆都仪表非凡,均走得俊男美女路线,高恭更是家族中拔尖的美男。 高恭不像那些宅男们,涂脂抹粉,扭捏作态,他的美是一种自然之美,貌柔心壮,音容兼美。 高恭因为相貌俊美,在战场上对阵时,经常会受到敌手的轻蔑。为此,他不得不命人制作了一些面目狰狞的“大面”,每次作战,皆以面具遮掩面容,麾下有三百亲卫,悍勇异常,几次遭遇强敌,高恭总会找准时机,率三百亲卫突入敌阵,一杆钢枪,无人能敌,打乱敌军阵营,取得胜利。 高恭本来驻守北疆,抵御突厥。身为亲王,又是北军统兵大将,从不倚势凌人,吃住每与将士同甘共苦,一箪一飧皆于将士分享,深受将士敬重。 在北军数年,突厥不敢南下。 年前拜为并州大都督,领军前往收复朔、汾两州失地。 那知高恭前脚刚走,支离堎回燕京对高逸说:“渔阳王本身就战功赫赫,北军军士爱戴渔阳王超过皇上,尚若在边关驻守,则不足为患,现在皇上你又将京师的兵马全调给渔阳王,若再在南军大获全胜,三军归心,陛下何以自处?” 高逸被支离堎一说,心生悔意,又以支离堎为监军,负责粮草调配。 高恭领军刚到代郡,还没有见到雁门关的城墙,高逸的圣旨就到了:让高恭南下夺取兖州。 第三十二章 渔阳王府的聚变 渔阳王对此命令很是莫名其妙,让前来传旨的内侍给皇帝带话:大魏军力强壮,济水一线有三万精兵,再说大魏与我国这几年未曾交恶,此时再树强敌,实为不智之举,兖州更是大魏宗室元邕领军,元邕乃大魏名将,善于防守,不易攻取。 不日,支离堎到军中传旨:由支离堎分兵三万,领兵前往朔州收复失地,其余三万由高恭率领,前往攻打兖州。 给高恭信中说:齐地本是高祖龙兴之地,十年前被大魏所据,大魏驻兵与泗水一线,狼视济、青,危及上京,文帝早有旨意,嘱咐寡人择时收复故地,皇兄天资卓绝,武功震慑天下,定能为大齐拿下兖、徐故地,祛除我国大患,则朕之所愿、万民之幸。 高恭无奈,只得率领支离堎挑剩下的三万老弱士卒南下兖州。 这样一折腾,军心大乱,战意全无,而元邕闻讯早就收拢泗水一线军民,坚守兖州不出。 虽然渔阳王亲卫奋勇,但兖州城墙十年中经过数次加固,城高三丈有余,顶宽一丈左右,以青石为基,以纫木构建,夯以砂石,取黏土及石灰灌入缝隙,坚固异常。 又引泗水为护城河,河宽两丈,非长梯不得过;硬楼、角楼、马面应有具有,攻城之际,乱箭齐发。 眼看禁军损失已经超过两千,也只清除完城下障碍。亲军奋勇,冒着箭雨架梯登城,损伤近三成,也只是在城墙上打开几个豁口而已,倒是攻城的器械被摧毁了大半。 三天下来,士气更加低迷,每次攻击,禁军便只是跟在亲军的远处远处摇旗呐喊,连护城河都不敢跨越了,这样还将亲卫们完全暴露,魏军更是有的放矢,专找神箭手来射杀渔阳王的亲卫。 高恭知道,再打下去,毫无意义,徒增亲卫的伤亡。何况前日军中长史来报:说是半月到的粮草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补给,军中只够三日所需。 高恭只得停止攻打兖州,叫校尉对着城上喊话,收拢安葬阵亡将士,今日将收拢的尸首安葬在这里。 站在高坡,看着冒着浓烟的兖州城墙上,一杆绣着“魏”字的猩红大纛在风雪中飘荡,大纛下身披铁甲的须髯如戟的老将,冷冷的看着自己。 心头一热,一口鲜血喷洒而出,高恭缓缓向后倒去。 旁边的众校尉赶紧扶起高恭,大声呼叫,高恭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焦急的校尉,苦苦笑了一声,对校尉小声说道:“传令撤军!” 数月后,河东传来消息:齐国一代名将,渔阳王高恭在兖州城下感染恶疾,回到上京时,已经病入膏肓,一月后,薨于上京。 齐帝高逸,伤心欲绝,念及渔阳王之彪炳战功,特赐葬文帝思陵,谥号为“烈”。 齐帝高逸,亲往渔阳王府祭奠。 渔阳王两个儿子都没在燕京,王妃郑氏只得带着高恭之女高兰儿迎驾,谁知高逸竟贪恋高兰儿美色,回宫以后传旨,要侄女高兰儿入宫侍驾。 高兰儿羞愤之极,竟取了父亲的宝剑,在渔阳王灵前横剑自刎,王妃郑氏也饮鸠身亡。 高逸得到讯息,竟到渔阳王府,命人扒光两人衣服凌辱,一同与渔阳王棺木一把火烧了,派木钵提带着羽林卫,传旨赐死了前来奔灵的北军统领渔阳王长子高彤。 高勋到了恒州,在驿站里一边养伤,一边思量回京以后如何给皇帝交代,这一夜,京中逃脱的家将快马前来,带来了郑氏临死的血书,并将京中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了高勋, 闻讯后的高勋放声痛哭,冲出房门,就要回京报仇雪恨,家将赶紧抱住高勋,听到声响的拓跋珍珠一掌批晕了高勋,收拾行李,连夜出城。 次日,高逸派来的军令司大统领来到恒州驿站,看到高勋已经远遁,便下令通缉高勋,军令司各处闻风而动,在恒州到处搜寻,而这时候,拓跋珍珠已经带着高勋和阿尔齐,进入了朔州。 还是那辆马车,只是车夫已经换成了那位叫高福的家将。 拓跋珍珠看着帅气英俊却眼神空洞的的高勋,眼中满是星星。 前年在长安城遇到高勋的第一眼,她早就喜欢上了这个男子,可如何表示,这个家伙就是装聋作傻,毫不领情, 没有下手杀死皇宫那个小娃娃,也是那个娃娃的脸型依稀有点情郎的影子。 哼,要不是这样,就凭几个暗卫,还能制住她的身手。 这下好了,情郎家中生此巨变,唯有到梁国,才是他唯一的选择。 回绥州就给父王说要嫁给情郎,拓跋珍珠都已经在畅享喜庆的帐篷和情郎入洞房的情景了。 偷偷转过羞红的俏脸,却看到阿奇尔晶亮好奇的眸子,轻轻踹了一脚:“要不是你是党项的女子,早就成了一具尸体了,以后就做我的侍女吧。” 五月十八是天师的诞辰日,元韬泓做了道场,叫玄灵子将张天师请到了西苑。 汉末,群雄逐鹿中原,巴蜀民众苦于疹气,为病疫灾厄所困,张道陵在汉中兴元府创立五斗米教,托言太上老君亲降,授“三证天法”,命其为“天师”,入蜀布化众生。 之后张道陵游历川蜀、三楚,在饶州龙虎山设立道场,在哪里将“五斗米教”改为道教,张道陵为天师派第一代天师,在道教中被尊为祖天师。天师职位采用世袭嗣教制度,上一代天师化去后,由后辈子孙接任。 到第四代时,回迁到饶州龙虎山,将龙虎山定为祖庭。 而“五斗米”兴起之地兴元府,也留了天师一脉传到如今,人称“小天师”,现在是第十六代。 武朝时期,文皇帝推崇道教,在长安兴建天师府,将第十四代“小天师”张楚钰延请到长安。 第十六代的“小天师”张德景,号“金阳子”,从小跟随祖父学习道法,十六岁时就游历天下,觐见龙虎山第二十代天师“权真人”张继全,两人相见恨晚,在龙虎山修道三年,张继全将门中咒术、医术及雷雨大法尽传于张德景。 过施州时在土司寨中传道,遍访神农足迹,将“枣咒之术”修炼的更加精湛,回到长安,治病救人,传道受业,广收门徒。 西苑的大道士玄灵子,就是他门下弟子,皇帝元韬泓亦是他的门下居士, 去年天旱,张德景在长安南郊筑坛求雨,七七四十九天,感动上苍,降下雨露,缓解了关中旱情。 遭受反噬,在楼观台老子讲法处筑坛闭关,年前才回到长安。 第三十三章 敦煌战事 “我那坚硬的牙齿掉没了,可我柔软的舌头还在。” 老子在讲学的时候给他的弟子为解释柔能克刚讲的例子,主要还是为了宣讲他的无为主张。 当张天师在西苑与元韬泓探讨这个议题的时候,崔元华也在长安荣盛坊的客房给谢炯、铁六在讲这段时间的与张天师讲经的心得。 刚说的风生水起,门外铁三急匆匆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刚接到的延州的飞鸽传书。 打脸不要来的太快。 看完传书,崔牧云脸色铁青,可看到另一张帛书的时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 将帛书递给铁六,铁六见上面写道:“死老六,你再不来娶老娘,老娘去齐国报仇去了。” 字很难看,可力透纸背,正是十九娘的手笔。 铁六脸色瞬间红透。 才与天师说了几句,突听得正阳门钟声响起,几人脸色大变,这是遭遇军情报警,元韬泓急忙给天师赔礼,带着高迁往含元殿赶去。 刚出西苑,就见一位内侍匆匆跑了过来,见皇帝出来,忙跪倒,将一小片锦帛呈上。 元韬泓眼皮紧跳,对高迁点了点头,高迁接过锦帛,看了一眼,道:“敦煌的飞鸽传书。” 敦煌是大魏最西边的一座城池。 吐蕃和大辽不断侵蚀下,只剩下一条狭长的河西走廊维系着敦煌与长安的联系。 去年大魏与梁国建交,得罪了大辽,大辽虽然不敢侵犯大魏,可原本对敦煌的支援就断绝了。 雪原上的吐蕃国在赤宁松赞的带领下,打败了苏毗叛乱,向东挤压吐谷浑的地域,两者对河西走廊都垂涎三尺。 真真的威胁,是新壮大起来的突厥,前年消灭了柔然,对富庶的河西走廊当然认为是口中肉,其能叫他人插手。 见辽国与大魏交恶,趁此良机,集结兵力,意欲拿下这块肥肉。 今日刚值朝议之日,朝议结束后,三省重要的大臣尚在议事堂,听到正阳门钟声,纷纷赶回含元殿。 听完战报,晋王说道:“敦煌的情况不知道兵部有讯息吗?” 崔牧云上前,“臣上月已听闻敦煌军情,殿前司副都统颜淳祐自愿前往敦煌探查敌情,臣调兵部司舆主事郭郐与其前往敦煌督查,前日刚回京,现在在兵部公房,还请陛下传旨,叫二人前来。” 元韬泓点头笑道:“嘉兴伯早有准备,朕心甚慰。” 不时一位相貌堂堂,高壮威武的武官与一位面白短须,身着蓝袍,手拿笏板的青年官员便在侍者的引领下进入大殿。 两人行礼站定,崔牧云对武官说道:“颜副统领将敦煌军情给陛下贺众位大臣具体说一下,有什么缺漏,再叫郭主事补充。” 颜淳祐答应,从怀中取出一个册子,又躬身施礼,道:“敦煌属右屯卫大将军麾下,驻守敦煌的是武勇营,由果毅都尉尉迟揾兴统帅,有骑兵六百,步卒三千。” “我们月前听闻突厥和利可汗派遣默拒带领两万胡族兵马,已经攻破高昌国,在伊吾城聚集兵马,准备东进。” “我与郭主事刚写了呈敦煌战事奏章,俱是我们此次巡查所闻,请陛下御览。” 郭郐呈上奏章,退后几步奏道:“如今敦煌处在吐蕃、吐谷浑、突厥狼视之下,粮草供给不易,孤悬西域,但尉迟将军及武勇营将士嘱托我俩带信给陛下。”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绸布,高迁接过呈给元韬泓,轻轻打开,竟是一份血书,“丹心不死,以身许国。” 元韬泓地看着血书,眼中仿佛浮现出千里黄沙中将士征战的身影,暗自点头,说道:“真忠臣也。” 半晌无语,过了许久,才说道:“西域战事吃紧,大家议一议吧。” 梁普出列,徐徐说道:“先帝武德十一年,以征战耗费巨大,停止用兵,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户部按先帝旨意,实行量入为出的税赋制度。并建立四仓,以备不时之需。” “去年延州战事虽未引发大战,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往返耗费粮草数十万石,尽从广平仓调取。户部共拨银十五万两,粮草陈仓还有存量四十万石,但内帑不足,西域开战,怕是所需钱财不下三十万两,去年关中旱情时,皇上旨意减免受灾府县两年的税赋,如若开战,怕是又要提高各地税赋,才能保证战时供给。” 各位大臣众说纷纭,有主战的,有主和的,但要问道良策,却都无计可施。 看看日头已经西斜,中午元韬泓叫御膳房给每人做了一碗面,但许多大臣早就饥肠辘辘,见也没有更好的建议,元韬泓叫众人先退朝,明日在议事堂再议。 崔牧云刚出含元殿,站在台阶边的内侍叫住他,虽说是皇后有事叫他。 崔牧云叫铁三、铁四他们送颜淳祐和郭郐先走,自己跟着内侍往乾阳宫走去。 到了乾阳宫,见颜若兮也在,和姐姐正在院中看着元无极穿着一件紧身小衣,拿着一把木刀对着树上绑着着的布偶砍杀。 见舅舅过来,早就不耐烦的元无极扔下木刀,抱着崔无极大腿,缠着崔牧云要他教授武功招数。 崔无极笑道:“我这武技是夏侯师傅所传,那都是对阵时实战之术,要等你能上战马才能教你。” 想了想对崔韶华说:“这个乱世,奴哥儿以后还真或许要带兵打仗的,学些武功也是好的,待身子张开了,我还是教他一些防身的技能。” 说着话,颜若兮已亲自端了热水过来。 崔韶华笑道:“你身子已经成那样了,这些事叫下人去干。” 颜若兮给崔牧云递上毛巾,“大夫说多动动有好处。” 颜若兮又怀了身孕,这些时间已经线显怀了,听姐姐说,笑道:“已经生了一胎了,也算是有经验了,多活动,不碍事的。” 崔牧云洗过脸,和颜若兮进屋,见福安端了一盘龙须面来,崔韶华说:“叫御膳房先下了一碗面,你且垫垫肚子,一会儿你姐夫过来,说要和你商量事情。” “今日不知怎么了,还要借我的名头叫你留下。” 说着叫颜若兮拉着元无极去换衣服。 第三十四章 皇帝也有揭不开锅的时候 崔牧云也是真饿了,三两口吃完龙须面。 看崔牧云吃完,颜若兮拿来一身便服叫他去西厢换了,刚换完,元韬泓也换了便服带着高迁到了乾阳宫。 崔牧云刚要施礼,元韬泓拉住崔牧云说:“虚套话就不多讲了,叫你来还是为了敦煌的战事,能用飞鸽传书,就说明战事怕是已经起了,但今日朝议你也听了,万事具备,只差银两。所以留下你来商量一下。” 崔牧云苦笑了一声,知道皇帝这是又把注意打在了荣盛坊上,便将前几个月和铁十八算得帐又给元韬泓算了一下。 “陛下,我现在已经将荣盛坊的事情全托付给了若兮,” “你当是云哥儿真是聚宝盆呢。”崔韶华给元无极收拾停当,走过来埋怨了一句。转头给崔牧云解释:“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先帝为开辟疆土,连年征战,最后说是与民休戚,实在是没钱打仗了。” “那年先帝减免赋税,皇庄也一并减免,顺便将户部每年给宫中的银两也一并裁撤了。” “那是他老人家那时四处征战,有缴获的财物可以用,可能思量想着待天下富足后,再重新调整赋税,可倒好,他老人家闭眼早,等你姐夫接手时,留给他的,那可是一个穷家当。” “刚登基那年,内库还有些结余,到了第二年寒食节,给大臣的年节赏赐,竟将原来太子府省下的那点底子也花了出去,宫中只得缩减用度,连日常饭食都减了一半,勒紧了腰带,才算熬了过来。” “你姐夫有没有先帝的手段,每次向三省开口,总是被他那个二弟找借口挡了回来,就连去年也才勉强将皇庄一点点收归宫里,至于调整赋税,更是拖着不办。” “太宗的时候,为繁荣长安商贾,还一度取消了市税,后来看到你们荣盛坊挣了钱,按中书省提议,户部规定在诸道津要和都会之所,设置税吏,依照来往财货,计钱每贯税二十文,可我空高兴了些日子,才知道这些税也统一解送到户部了。”白了元韬泓一眼:“皇帝不敢去说,还是我去找杨璞杨侍中,厚着脸皮哭穷,杨侍中去找户部,户部才答应每年给宫中十万两银子。” “至于矿产税赋,我更没见到过一分一毫,后来才知道,全国有名的几个矿场,都在晋王和几大世族名下,就连铸造钱币的铜矿,也在他们把持之下。” “那些奸商多少次提出要替国家铸造新钱,我先是还不明白,就找赵太师来问,赵太师在户部做过一任尚书,拿着几枚历代的铜钱给我讲解了铸钱的奥妙,原来最好的布泉也不过是铜六铅四,就达到三成的利润,更别说私铸的铜钱竟达到了铜四铅六,这利润就超过了一半。” “所以,我和你姐夫本想收回各地铜矿以后再铸造新币,可是你姐夫的性子……” “所以,至今市场上使用的铜钱,还是太宗那年铸造的一批布泉钱币。” “不瞒你说,当年叫你开办荣盛坊,我给你那几万两的本钱,也是我叫福安偷偷去变卖了楚国那年的贡品换得银两。” 崔韶华一笔笔板着指头,没注意后面儿子早已脸色变得难看。 “天啊,这是个什么世道?皇帝家也有揭不开锅的时候!” 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金窝窝,可以过猪一样的日子了。 这样一听,还得精打细算啊,心里都已经在盘算如何重操旧业,如何赚钱的营生了。 坑爹,不是,这不是坑儿子么! 幽怨的眼神瞅向皇帝老爹,见老爹早就在那里入定,以心观心了。 难怪不是后宫三千,难怪不是朝歌夜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的皇帝也可怜啊! 崔韶华继续说道:“这些年也多亏了你,每年解送到宫里的这些银两,才使得宫中开销才渐阔绰了些。” “荣盛坊的账务若兮偷偷给我说了,你莫要怨她。这些日子我叫晴竹去盘了一下内库,尚有十一万两的结余,把这段时间宫中用度减去,还能剩下大约八万两,正要给你说先拿去荣盛坊应个急。” 崔牧云赶紧说:“荣盛坊那边我已经叫十八算过了,那些账款慢慢也能还上,这八万两还是紧着宫里用吧。再说八万两银子,对于一场战事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元韬泓见皇后说完,才叹了口气:“朕也是没了办法,这才叫云哥儿过来商议。” 崔牧云思量了一会说道:“我和淳祐、郭童昨日也是盘算,这些年在吐蕃、突厥的侵蚀下,敦煌已成一块飞地,目前大辽也是有侵吞之念,我国若要守住此地,怕到头来会成为一块鸡肋,更是要对抗三个方面压力,就是派出救兵,也只能抵御一时,徒增损伤罢了。” “不如叫武勇营退至酒泉,从右卫再调兵五千,驻守甘州,与武勇营相互接应,守住河西走廊,坐山观虎斗,以待时机,再图收复。” 见元韬泓面色犹豫,起身跪倒:“失地之罪,兵部一力承担,请陛下责罚臣等,以堵塞悠悠众口。” 梁国在绥州建立国都,召集党项八部。 草原上被辽国打压过的部族,也纷纷带着族人一路前来投靠,拓跋连及遣长子在土默川草原上设立营帐,并修葺九原城,收容前来投靠的部族。 一时间,原本荒芜的九原城人声鼎沸,牛马成群。 今日,公主拓跋珍珠的婚礼也放在了这里,夜里处处燃起巨大的篝火,穿着艳丽的各族首领都聚集在拓跋连及的王帐前面,给坐在拓跋连及副手的新婚夫妻,献上贺礼和祝福。 正值深秋,今年没有旱情,草原难得的迎来了一个好收成,各部族的首领都称颂拓跋连及的仁德感动了长生天,得到了长生天的护佑。 这些日子真是好事连连,刚刚又收到二子拓跋屈和军师申无策在阴山下的五原城击退了辽国的大军,有望在下雪前拿下整个河套地区。 拓跋连及大喜过望,虽然有些不满意女儿带回来的这个女婿,可草原上的女儿也是一匹拴不住的马驹子,管她呢,大不了到时候重换一匹公马。 几十碗米酒下肚,有些飘然起来,摇晃着走到围着篝火跳舞的那群俘获来的齐国舞女中去,拍了一把舞女的翘臀,惹得舞女惊叫了一声,更惹发了拓跋连及的兴趣,一把拎过舞女,扛在肩上,大笑着朝大帐走去。 经过女婿时,瞟了一眼,见高逸面上毫无喜怒之情,暗自点了点头。 第三十五章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烦恼 活在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烦恼。 元无极的烦恼是知道了自己还不能坐吃山空之后,坐在含元殿的城门楼上吹了几天的凉风,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挣钱的门道纷涌而出,可蓦然惊醒,才四岁的娃儿,这些门道真要说出来,怕只能叫母后她们真的以为他不是魔怔了就是被神仙附身了。 要不就学太平天国那帮人动不动就来个神仙附体? 如果真的这样,天哪,以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再想想母亲真要不把自己当人看…… 算了,为了一点阿堵物,葬送自己乖宝宝的名分,不值啊不值。 皇帝元韬泓连着嗑药,这些日子更压不住浴火。 有其一就有其三,这半年来叫高升将中秋选进宫的六名秀女安置在储秀宫,好发泄嗑药后的不良反应。 可修道成仙之路没有摸到一点门道,是自己福薄缘浅?不会呀?三清保佑,这一年来,金丹的炼制几乎成功率接近六成,自己也没断过服药啊? 为炼丹,采集兽苑的各种灵兽的鲜血,都死了好几只灵兽了。 啥时候才能修的正道? 皇后崔韶华自然恼火,上次皇帝知道了内库积累了些银两,硬是偷偷叫牧云弄去五万两,还是买了炼丹的材料。 炼丹、修道、服用丹药、去储秀宫找秀女…… 一下放纵自我了! 后宫三千倒不是崔韶华担心的,主要担心眼看着元韬泓的身子就像一棵长了蛀虫的大树,这样下去,还白头到老,恐怕真是要驾鹤西归了。 崔牧云因敦煌撤兵丢失土地一事被朝野上下诟病,上书谢罪,被夺了兵部侍郎的职事,贬黜出尚书省。 不过突然发现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冉坤与晋王幕僚蔡吉安这段时间走得很紧,心里很是疑惑,月初,兵部调函,调右卫军都督罗宝林任殿前司指挥使,虽是平级调动,可殿前司护卫皇宫六门,若是晋王有异心,可就细思极恐了。 崔牧云有心要找皇帝询问,可在乾阳宫去了几次,也没见到皇帝的影子。 远在九原城的拓跋珍珠,也是烦恼。 好不容易将情郎关进金丝笼中,想着从此双宿双飞,好不快乐,可不想是嫁了个木头。 就连敦伦都像是工具一般,让她感觉不到一点欢爱的滋味。 半夜里起来,看到俊俏的郎君坐在账外不是对着东方咬牙切齿,就是研磨那把听说是情郎祖传的短刀。 天哪,老娘的相貌也算党项六部最美的公主了吧? 老娘的舞姿在大魏宫廷舞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看这如绸缎一般的皮肤,看这纤细灵巧的腰肢,难道比不上你那破刀? 要报仇,行啊,千里刺杀,我陪着你。 灭国?那可是你高家的江山,好吧,那你也得和我一起哄得老爷子高兴了,给你十几万大军啊! 老吊着个脸,好像我家欠你几十斗粮食一样! 这个年节就在大家的烦恼中渡了过去。 对于元无极来说,在太庙祭祖的时候,父亲叫人搬出来一副黄金锁子甲和一杆大戟,说这是太宗的遗物。 好家伙,挣得小脸通红,也无法抬起着杆大戟分毫,至于黄金甲,远不及电视中猴子那件,还是以牛皮为底,外面由镀金的铁丝和铁环套扣缀,关联处用金线和黄缎制成。 也怕有小三十斤吧,再配上听父亲说重八十斤的大戟,一百多斤啊,元无极在心里暗自佩服太宗的神武。 看着儿子羡慕地眼光,元韬泓笑着说:“你爷爷有遗训:此甲和此戟是留给有志征战疆场的后世儿孙的。” “朕年轻的时候还有雄心壮志,只是自父皇登基以来,国家无力征伐,去年丢弃敦煌,朕已经觉得无颜面对先帝。” 元无极突然发现,父皇神气已经大不如以前,指着大戟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两颊原本浓密乌黑的发须稀疏凋落了许多,乌黑的瞳孔中透漏着虚弱和疲惫,嘴唇干燥白裂,原来锋锐如刃明朗如镜的面庞如今却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与灰尘。 元无极见过瘾君子,这种深入骨髓的执念何尝不是一种瘾君子的表现? 元无极张了张嘴,却无从说起。 是呀,四岁的孩子,你要说父皇,不敢再嗑药了,我可知道,有某某千古一帝,都是嗑药嗑死的!嗑药有害健康,您的修道之路是一条不归路吧? 到时父皇没劝住,自己怕是要被架上祭坛解刨了研究去了。 元韬泓还沉浸在对太宗皇帝的追思中,没有注意到儿子古怪的表情。 “只得期望我儿快快长大,佩戴太宗这套黄金战甲,持太宗大戟,收复敦煌,替为父一血此仇。” “爹爹不是说叫舅父给儿臣教导武功吗?” “朕过完年就叫你舅舅挑选一批少年和教头,过完年在拱卫司校场陪着你锻炼武功。” 头九温,二九暖,三九、四九冻破脸。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八九,过河洗手。 年一过,就到了春耕的时节。 风调雨顺了两年,今年皇帝要行籍田礼。 也就是皇帝和皇后要亲自到皇庄春耕,以示对农业的重视。 朝中公卿及京中四品以上官员,也要到韦曲耕种分给自家的半亩官田。 今日的韦曲路边格外热闹。 有眼色的小商贩早早用花布做成小春牛的模样,方便老百姓买了去放在牛栏中,图个吉祥。 宫中的作坊印刷了百戏图、制作了迎春用的小彩旗散发给前来围观的百姓,沿路的柳枝头上也缠上彩绳,在韦曲皇庄的村头,礼部官员早就早就备好耕牛和木犁,等着皇帝的车辇。 地头堆放着许多金银幡胜,是等籍田礼后皇帝赏赐百官的。 铁四带着三个壮汉,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身上还吊着十几只铜铃铛,两人一组,抬着两只高大的草牛,一旁选出的十几位公卿,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柄扎着红布的锄头,等着皇帝亲耕前的“打春牛”。 第三十六章 春耕 皇帝的车辇稍来迟了一刻钟,却迟迟未能下辇。 礼部为了保证吉时,先开始了“打春牛”的活动,在铁四的带领下,两头草牛进入皇田疯狂的舞动,十几位公卿也跟在后面,用锄头擂着地面,瞬间皇庄锣鼓齐鸣,热闹非凡。 可元韬泓虽极力站起来,试着向前迈了两步,脑门上竟生出细密的一层汗珠。 只得叹了一口气,叫皇后和太子过来。 崔韶华硬忍着泪水,将元韬泓搀扶到座位上,转脸已是风平浪静,微笑着对礼部官员说:“圣上这几日偶感风寒,无法完成亲耕了,就叫太子代理吧。” 叫福安去带了元无极过来。 袁鉴修迟疑的看了一眼皇帝,见皇帝确实龙体欠安,坐在那里点头,躬身道:“臣领旨。” 元无极向父皇躬身行了一礼,看了一眼母后,跟着袁鉴修向皇田走去,福安也赶紧紧紧跟上。 “打春牛”以后,就是皇帝亲耕了。 侍中梁普已经得到礼部传来的旨意将手中的木耒交给元无极,袁鉴修过来将扶着犁把,梁普看了一眼袁鉴修,只得扶住犁尾,铁三牵着一头披红的黄牛在前头,元无极只是扶着犁身走了几步,礼部的司礼官就宣布礼成。 见亲耕礼成,崔韶华留下福安和连才照顾着元无极,与皇帝坐着车辇早早回了宫中。 跑来皇庄看热闹的早被各村的村老赶回自家田地中去了。 春争日,夏争时。 皇帝都走了,还看什么看,看看那些贵人,地里的粪就会自己扬了?地沟就平整了? 于是元无极就看到了春季大生产的场景。 地里的泥土芬芳混杂着粪土的腥臭,在这明媚的春季却有着不同的味道,这才是生活的场景。 元无极觉得就应该这样,任何腐朽都会化成肥料,合着汗水种入黄褐色的泥土中,滋养出新生的希望。 希望呵! 暖暖的春风拂过元无极的脸颊,元无极站在一处高台伸展着腰向着远处望去。 每一块田地上都有身着破旧短袄的农人在劳作,就是京郊,耕牛还是稀少,更多的人还是用肩膀拉着耕犁,充当着劳力。 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劳作的热情,地深耕几遍,夏收的时候就能多打三五斗,一家人的口粮能不能凑合到冬季,就要看春日汗水的付出了。 三月初就连着下了几场雨。 春雨贵如油。 又是一年好光景啊,外面农人的兴奋却感染不了皇宫中的沉闷。 连着两个月皇帝没有参加朝会了。 是因为元韬泓真的病了。 短短两年时间,嗑药的后果便呈现了出来,太医院医正李寅坤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闭着眼睛捉着皇帝的手腕号了半天的脉象,才慢腾腾的说:“阴阳紊乱,肝火旺盛,而肾水干枯,五行错乱,才会堵塞了经脉,血气无法贯通。” 咨询了皇帝的日常和饭食,李寅坤两只花白的眉毛都要皱到一块去了。 试探的对元韬泓说道:“陛下,臣先开一些调理的药,只是怕引发冲反,能否先将金丹先停上一段时间。” 元韬泓迟疑道:“这样怕是要耽误了朕的修炼之道。” 崔韶华没好气地说:“这些日子就住到乾阳宫来,等你身子骨好些了再去西苑,你若真有个好歹,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过活?” 元韬泓这才点头答应。 李寅坤开了方子,一再叮咛,要忌油腻之物,更要忌服血腥之物,崔韶华将方子交给福安,叫他去太医院抓药。 回头给晴竹说,这些天熬些小米粥,这东西最是补人。 皇帝说是要收拾一些东西,让高迁准备了抬踏,也去了西苑。 李寅坤慢慢地收拾着小药箱,看宫中只剩下元无极了,李寅坤思虑了一会,轻声对崔韶华说:“老臣有些看不准,陛下似乎是中毒的迹象,还请娘娘一定要管控住陛下的饮食。” 崔韶华脸色一下变了,愣在那里,连李寅坤出宫都没有理会。 直到晴竹从御厨房回来,喊了几声,才回过神来,第一时间,又将儿子拉了过来,扒光衣服将儿子周身检查了一遍。 元无极很是无奈,真想告诉母亲:金丹啊,那玩意就是丹砂、铅、硫磺这些东西炼制的,那才是毒药啊。 说不得啊,最后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啪”,屁股挨了一巴掌。 “还见不得人看了。” 晴竹忍着笑用手指轻轻弹了下元无极的小鸡鸡。 流氓啊,赶紧将裤子拉了上来。 铁六和十九娘的婚礼极是简单,两人在空地上打了一架,晚上住到一起,就算是结婚了。 奚家庄虽然恢复了一些生气,村外疙瘩沟里又添了许多新的坟头,可是这片土地的人命就如同草芥,被镰刀割了一茬,但不久,又会长出新的一茬。 死了丈夫的婆姨在坟头哭完,第二天就带着儿女找上了新的汉子,不要埋怨她们,没了顶梁柱,房子就会倾倒,必须赶紧重找一根新的,这就是道理。 贞洁,开什么玩笑,那是要饿死人的。 这个吃人的世道啊。 能凑合着活着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第二天,太阳还会升起,炊烟更要升起,这才有生活的模样。 铁六站在窑洞门口,用手摸着脖子上的抓痕,拳脚打不过,指甲倒是和母狼一样尖利,想着昨夜的癫狂,黑脸上也有些泛红。 狼图尔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 “我妹子丢了。” “怎么丢的?” 狼图尔将那天的战斗说了一遍。 “没找到尸首?” “嗯。” “那就是还活着。” “我也是这样想。”狼图尔擦了擦嘴:“我想去齐国找我妹子。” 铁六笑了:“你怎么知道在齐国。” “庄主说了,那些人是齐国人,这段时间我跑遍了周边的山头,也没找到阿尔齐。” “那只可能被齐国人掳走了。” “齐国很大,你一个流民,最大的可能就是妹子没找到,自己先死在路上。” “算了,你跟我回长安吧,主上正在给铁衣卫招募一批少年,要想找到你妹子,最好的办法就是依靠铁衣卫的力量。” 第三十七章 果汁 “父皇,世上有神仙吗?” “有啊。” “神仙是什么样子呢?” “发力高强,能长生不老、腾云驾雾、点豆成兵、变化莫测。” “你见过神仙吗?” “朕道根浅薄,还未曾得到神仙的眷顾。” “你是天子,都未见过神仙,其他的凡人就怕就更难见到神仙的真容了。” “是呀,张天师也说没有见过神仙哩。” “那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有啊。” “你不是说没有人见过神仙吗?” “那倒不是,可书里都记载了,有很多人遇到过仙人的事迹。” 好吧,跟一位生活在幻想中的皇帝是讲不通道理的,特别是自己幼小的身份,连说话都要谨慎再谨慎啊。 就是千年以后,科技无限发达,可难以解释的现象依然存在,鬼神之说依旧盛行。 真话大冒险以元无极的失败而告终,元无极坐在炕头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去锻炼身体,有一个不靠谱的父亲,男儿当自强。 身后又多了两个强壮的健妇,走到那里跟到那里,去栎淑宫与小公主玩儿,宜妃去亲自到了一杯蜜水,还没端到嘴边,一个粗壮的手臂就伸了过来抢走,从袖筒中摸出一根银针,探进蜜水中,搅了几下,看看银针没有什么变化,才又递到元无极手里。 宜妃脸色有些难看。 元无极则翻了一眼健妇,离得老远都闻到一股汗臭,胖手端过的杯子,想着都好像有什么味道了。 向着宜妃苦笑了一下,嫌弃的将杯子放得老远。 健妇倒毫不为意,扭头走到门口,插着手傲然像石像一般杵在那里。 小丹阳非常粘元无极,正是刚会说话的时候,小嘴叭叭个不停,元无极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亲耕时揣在怀中的花布春牛,立马欢喜的抱在怀中,跑去给宜妃看。 拓跋珍珠很恼火。 叫阿尔齐偷偷将高勋的短刀藏到一大堆子杂物里面。 晚上洗白白躺在床上,准备色诱情郎,那知又在火盆前磨起那把短刀。 天哪,怎么找到的?属狗的吧? 拓跋珍珠终于爆发了,赤裸着身子几步就来到高勋面前,一脚就将磨刀石踹翻。 “滚!” 拓跋珍珠指着房门。 高勋手里的短刀还在滴答着磨刀水,似乎诧异地看着拓跋珍珠。 拓跋珍珠压了压火气,“要不上床,要不滚回你的齐国去。” 高勋用布巾缓缓将刀刃擦干,插进刀鞘,站了起来,慢慢走向房门。 “就凭你一个人,想要报仇,比登天还难!” 高勋站住,转过身子,狠狠地看着拓跋珍珠,身子剧烈地抖动着,眼睛血红,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拓跋珍珠咬了咬牙,慢慢走过去将手搭在高勋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我是你的妻子,你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们族里长老给我说过:想要报仇,就先要活下来,人死如灯灭,还报什么仇,那是你的仇人最想看到的事情,?” 高勋慢慢地松弛了下来,一把抱住拓跋珍珠,蜷缩在她的怀中嚎啕大哭。 拓跋珍珠爱怜的抚摸着情郎的黑发,任由他哭嚎,就像是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第二天,容光焕发的拓跋珍珠和高勋同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在牧人羡慕地眼光中飞驰在通往五原城的草原上。 黄河出湟源到金城,在金城被陇中高原和六盘山所阻,沿着贺兰山谷一路向北,在五原城又被阴山山脉所阻,转而向东,到了九原城吕梁山谷引向南流,围着黄土高原绕了一个大写的几字。 五原城和九原城就像两颗珍珠一般,镶嵌在河间地区的两端。 这里有黄河之利,沿着阴山形成了二千余里的冲积平原,土地肥沃,宜农宜牧。 汉武帝遣卫青收复河套后在此建城,自此开始,汉匈形势逆转,汉军具备了主动打击匈奴腹地的能力,匈奴则再也无法威胁到中原腹地, 当然,大汉以后,中原内乱,五胡以此地为跳板,挥军南下,开始了对中原两百多年的压制。 上月,拓跋屈和申无策领军大败辽国南院大王慕容拱的大军,攻占了辽国的南京五原城。 拓跋连及大喜,参加完女儿的婚礼,就赶往五原城,并加封二儿子拓跋屈为辽王,申无策为左相。 还有意将梁国的都城也重设在五原城。 拓跋珍珠就是到五原城找父王和二哥,为高勋讨一个带兵的职事来的。 去年夏天燥热的厉害,元无极生出了一身的痱子。 今年冬上崔韶华叫人早早收拾好了冰窖,趁着天冷储存了许多冰块。 冰窖就在栎淑宫和西苑的夹角。 读过金庸的《天龙八部》,对那个冰窖中的梦姑记忆尤深,元无极很是好奇这个时候如何储存冰块的,刚好经过这里,便叫守卫冰库的宦官带路,下到冰窖里观看。 这是一个有六间房子大小的地下室,里面不透风,也没有一丝光线,只有宦官手里提着的牛皮灯笼散发出一线昏暗的亮光。 经过冰块的反射,加上寒气逼人,倒显得更加阴森诡怪。 元无极偷眼向身后的四个健妇看去,即使膀大腰圆,可女人胆小的天性没法改变,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四个人挤在台阶前瑟瑟发抖。 冰窖下铺着竟然铺满了麦饭石,好东西啊,立马叫元无极想到了喷香的火锅,口水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到处都是巨大的冰块,也没有梦郎和梦姑,元无极失去了兴趣,转身出来,不过脑中想着夏天的时候终于可以吃上刨冰了,口水又稀溜溜往下淌。 看得宦官很是纳闷,四处看看,很是奇怪,太子爷今儿这是怎么了? 顺着吃食突然想到了铅中毒以后多喝一些维生素成分,如果汁之类,就会化解身体中的毒素。 可这个时代的春天连吃菜都难,哪来的果子。 还是到御厨房翻翻看,看到一堆白萝卜,眼睛一亮。 健妇也是有用的,最起码在将切碎的萝卜包裹在纱布里拧出汁水的时候,比那些厨子有用多了。 几个健妇在太子的指挥下,在御厨心痛的呻吟下,浪费了一大堆萝卜,汗流浃背才拧出一大碗萝卜汁。 加了些糖霜,味道还是不错的。 看到儿子亲自端上来的萝卜汁,元韬泓感动的快要留下眼泪来。 也不问为什么,几口便将萝卜汁灌进腹中,摸着儿子的头笑的那个开心,都叫崔韶华有些嫉妒了。 第三十八章 太子的蒙学 浪费是可耻的。 但萝卜汁还是要榨的。 这就需要一个榨汁机。 第二天,元无极叫福安取来纸笔,在炕桌上涂画了整整一个晌午,上辈子爷爷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但这种天赋显然没有遗传给元无极。 所以,连持毛笔的姿势也是像捉钢笔的模样。 不过,这也更好的掩饰了他重生的痕迹。 看着脸上、手上、炕桌上涂满墨汁的儿子皇帝两口很是欣慰,爱写字,这就对了,我儿打小就与常人不同,天资聪颖,卓然不凡。 喜爱读书写字,这是极好的,太师早就将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报备的东宫官吏就有十几名,望眼欲穿的等着给太子授课呢。 要不早一点叫太师给儿子启蒙? 崔韶华心里有些踌躇起来。 终于按照想象,画出来一个简易榨汁机的模型,交给福安,让他拿去工坊打造。 傍晚的时候福安就将成品拿回来了,宫里的工匠就是手巧,虽然修改了一些地方,加了一些宝石,用了一些金银,使这个榨汁器看着倒像一个工艺品了。 元无极带着四个健妇又杀到了御厨房,御厨像是知道了太子还要来,已经购置了一大堆子萝卜,堆了半间屋子。 榨汁器就是比用纱布拧好多了,用了昨日一小半的萝卜,四个健妇也没有用多少力气,就又榨了一碗萝卜汁。 人与人的不同在战争中最容易发生颠覆,穷苦的牧人和作坊中的手艺人,除了一些被破城后误杀的倒霉蛋,无非只是换了个主人。 而那些细皮嫩肉的贵族,就堕入了地狱。 女人们被很快的分给了战士,男人则被拴到广场中,等待最后的判决。 十几个党项部落的头领,趾高气昂的坐在阴凉处由战战兢兢的美女们侍候着喝着美酒,评价着逐个被推上平台上的俘虏。 对党项人有仇的不用说,直接拉倒砍头台。 刽子手的砍刀都换了三把了。 活下来的也被送到各军中,充当下一次战斗的炮灰。 已经麻木的仆役们将按照武士的要求,将砍下来的头颅堆积在广场中间,无头的尸首扔进勒勒车,拉倒城外掩埋。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城中堆积太多的尸体会引发瘟疫,这些日子这些抓来的仆役们已经往城外不知拉了多少次,才堪堪将城中的尸首拉完。 作为这个城市原来的平民,能够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只是偶尔看着平日里欺负过自己的贵人的尸体,终于可以朝他身上吐一口唾沫,发表一下自己的憎恶。 党项的武士好像对这种行为很是赞赏,他们开始对尸体的做出更多肆意羞辱,来换取武士们的哄笑。 拓跋珍珠和高勋带着侍卫到五原城时,这座城中还充斥着浓浓的血腥。 破败的城墙到处是焦黑的战火痕迹,城市中到处倒是血迹和破损的房屋。 城主府在五原城西北,院子里有十几颗大榆树,遮住了毒辣的日头,坐在大堂,微风吹过,很是清凉。 拓跋珍珠和高勋到城主府时,还是同乘着那匹白马,俊男美女,亮瞎了城中许多人的眼睛。 也使闻讯出门迎接的申无策很是不爽。 申无策曾向拓跋连及求娶拓跋珍珠,拓跋珍珠不知为什么,就是看不上他,等拓跋珍珠回到绥州的时候,就带着她心仪的情郎。 草原上的姑娘的亲事,若是女儿相中,父母只有乐见其成,一只白天鹅成了别人的口粮,申无策只剩下羡慕嫉妒恨了。 不过圆脸上的恨意一闪而过,殷勤地拉着马缰,照顾高勋踩着跪在地上的奴隶身上下马。 拓跋珍珠娇笑着要高勋从马背上抱她下来,经过申无策的身边时候,傲娇的昂起纤细白皙的脖子,哼了一声。 申无策瞬间石化,看着拓跋珍珠的背影,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 也不知是元无极的萝卜汁起到了作用,还是李医正的药物起了作用,元韬泓竟慢慢好了起来,夏天过去的时候,已经能慢慢到乾阳宫中踱步了,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今天晋王两口子又来探视皇帝的病情,晋王倒是很关心哥哥的身体,看着元韬泓能够行走了十分高兴。 崔元华脸上浮现的笑容看起来就很做作。 看到元无极呈上来的刨冰橘子汁十分好奇,拿着刨冰铲和榨汁器赞叹不已,夸奖元无极的奇思妙想。 上个月崔韶华自己教了元无极一篇《论语》,可快一个月了乐儿子还是没记住,正在生闷气呢。 听见晋王夸奖,烦恼的说:“净把心思用在舞棍弄棒和奇工巧思上了,看书可是一塌糊涂。” 元韬泓却有些得意地说:“倒像了我小的时候了。” 两兄弟便将话题转移到对小时候的回忆中去了,看着谈的兴高采烈的兄弟两个,崔元华却安慰姐姐:“不用功就不不用功吧,反正这天下都是咱家的,以后叫青儿多帮着奴哥儿打理朝政就是了。” 青儿说的是崔元华的儿子元青极,大元无极两岁,说是这些天在招募饱学的先生到府上要给元青极启蒙呢。 崔韶华思量了一下,对皇帝和晋王说:“奴哥儿也快五岁了,不如就叫赵太师在东宫开个蒙学,先选些年龄相仿的世族子弟也一起来学,或许还能读进去书呢。” 崔韶华也是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将赵太师召进宫,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赵太师自然是乐意,这些天往宫中跑的更加勤了,看着元无极,每天脸上笑的像一朵花一样。 一路的小跑,腿脚灵便的那里像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人。 “臣举荐陈拾荥阳郑氏子郑博彦、陇西李氏子李绍、丹阳甘氏子甘彤,三子均快到总角之龄,又是世家子弟,可入东宫为太子伴读。” “臣举荐太常博士宇文信德为左春坊赞善。” “臣举荐太学教习古舒文为太子宾客。” “臣举荐……” 第三十九章 东宫 过了八月十五,元韬泓自觉身体已经大好,又开始参与朝会。 重阳节的时候加封袁鉴修为太子少师;崔牧云为太子少保。 袁鉴修回家认真考虑了几天,上书推荐尉迟家的孙子尉迟节和太原李氏的二房之子李绍侍读,顺便也毛遂自荐,推荐自己第三个儿子袁罡也到东宫侍读。 倒是崔牧云,颜若兮第二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整天窝在家里带孩子。 崔韶华说了几次,才推荐常慕为太子家令;叫铁三兼着太子仆,顺便传授太子武艺,又将铁衣卫中新招募的十名少年推荐充入太子三卫中,陪太子练习武艺。 就这样忙忙碌碌,又到了第二年的正月,也就是元无极正式入学的日子。 一早上,崔韶华不知叮咛儿子多少遍了,临上车辇,还在说着。 元无极笑道:“嬢嬢,孩儿又不是出远门,晚上还是要回来的。” 崔韶华瞪了一眼儿子:“这才多大,就嫌弃起老娘了!” 这才为儿子戴上束发金冠,整理一番用了两个多月为儿子绣的黑色金线滚边的四爪龙袍,理了理广袖袖边的缂丝云纹,紧了紧白玉腰带,这才挥手叫车辇起行。 其实绕过太液池从一个侧门就到了东宫,今日是太子第一次到东宫,所以车辇出了含元殿的正阳门出去,再绕着皇城向东,便到了东宫的正门延禧门。 今日延禧门敞开,甄选的东宫属官早恭候在门外,迎接太子入宫。 赵博南、崔牧云、袁鉴修三人是太子师傅,所以在东宫正殿中等候。 元无极在延禧门下了车辇,在众人众星伴月般伴随下往正殿走去,才走了一半,一位小黄门急匆匆追上来,说是皇帝车辇也到了东宫门前。 众人只得赶紧回去迎接皇帝。 知道皇帝亲临,赵博南三人不敢托大,也匆匆迎了出来, 元韬泓身后跟着一位穿着月白长袍,一根乌木发簪束住道髻,手拿浮尘,身背一口宝剑的道长,正是小天师张德景。 元韬泓笑道:“今日太子入住东宫,恰逢天师有空闲,便邀了天师过来看看。” 元韬泓带着众人随赵太师在东宫四处走了走,十分满意,对赵博南大加赞赏:“朕从此处入继大统已经快十年了,都快忘了这里的模样,太师这一收拾,好像比朕当年还胜似一筹啊。” “皇后从内库拨付了五万两,砖瓦木料都是晋王殿下调集,崔少保派遣了荣盛坊的工匠,老臣只是从中调度,要说功劳,还得记在晋王和崔少保的头上,臣不敢冒功。” 元韬泓笑道:“这些都是他们应该做的,晋王的三个孩子都来了吧。” “今个一早几位侍读就来了,现在在九华堂。” 元韬泓叫赵博南带路,往东宫西北边的九华堂走去。 这里原是东宫的书房,院中种着九棵巨大的椿树。 那年太宗到东宫,正值盛夏,九棵椿树枝繁叶茂,如同华盖,提笔写了“九华堂”三个大字和一副对联: 春亦多情,鸟向枝头催笔意 人共得意,梅从窗外放诗怀 如今太宗题的字和写的对联还挂在堂前,叫元韬泓唏嘘了好一阵子。 九华堂已经设成了讲堂,最上面摆着一张矮桌,放着一个方形的灰色垫子,是讲师的课桌了。 侧面摆着一张大一些的矮几,放着一个黄缎的垫子,应该是太子的座位。 下面三行九张小些矮几,晋王世子元青极及两个庶子元伺极和元敏极坐在最前面,见到皇帝进来,正在授课的太子宾客司马晗忙带着弟子们站起来恭迎。 元韬泓叫众人坐下,给太子拿着书袋的小宦官连才忙将笔墨纸砚一一取出来放在桌上,侍候元无极刚要在在太子座位上坐下。 突然元无极站了起来,喊道:“母亲说我以后要像爹爹一般辅佐太子的,快把我的座位也搬到前面去,我要和太子坐在一起。”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连元韬泓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呆了一刻,喝道:“青儿,这是学堂,不得胡闹!” 元青极对皇帝伯父倒是还有些惧怕,又坐了回去,只是还在小声嘀咕:“回去告诉我娘去!” 元韬泓也懒得再打理他,转头问司马晗教习的内容。 司马晗呈上一册书:“前梁武帝曾叫周兴嗣从王羲之遗书中塌取一千不重复字体编为四言韵语,取名千字文。如今楚国皆以此书为幼童启蒙。” 元韬泓接过书册,果然看到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字样,轻声读道:“天玄地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嗯,好句子,真是奇书,南朝人文采风流,可见一斑。” 赵博南还选了《论语》,袁鉴修是法家,选的是《商君书》,崔牧云文武兼修,干脆选了《孙子兵法》。 元韬泓又加了一门《道德经》,自然是小天师张德景来讲,只是天师事务繁忙,为东宫做了法事后就匆匆离去,说好每月专意抽出两天,过来为这些孩童授课。 拓跋珍珠抱着拓跋连及的胳膊撒娇。 拓跋连及看着女儿如浴春风的笑脸,又瞟了一眼高勋,暗自得意:“老子的儿女,个个是套马的好手,还不信你个小马驹能逃得了?” 拓跋屈也很是喜欢这个妹妹,听到她要给妹夫要一只军队,张嘴就要答应。 申无策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性,忙插口道:“咱们党项的军队都是属于各部族帐下,都是各部族的酋长率领,非战时连陛下都调动不了。” “就是将一两个部族划到驸马管理,怕那些酋长也不会服气。” 拓跋连及沉思了一会,对拓跋屈说:“你不是说这次俘获了六千多的辽国战俘吗,不如将这些战俘划归给你妹夫统领,就叫豹突军吧。” “刚好你妹夫在延州呆过,就叫他带着豹突军前往绥州,将你大哥替换下来,赶紧叫他去朔州镇守,以防齐国派兵来袭。” 第四十章 小屁孩儿 当初选择理科,一个做大的问题就是不爱背课文。 看着摇头晃脑背课文的同学打心里感到厌烦。 这下好了,没得选。 特别是这种佶屈聱牙的文字,还是繁体字,比微积分还叫人头痛。 终于将“贻厥嘉猷,勉其袛植”八个字写了三遍,虽是歪歪扭扭,可大样还是可以认清的,也就这样了。 又将这三天学的前六句“俶载南亩,我艺黍稷。税熟贡新,劝赏黜陟。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庶几中庸,劳谦谨敕。聆音察理,鉴貌辨色。贻厥嘉猷,勉其祗植。”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囫囵吞枣,反正只是认字,音准只要对就比别的童子强了。 恭恭敬敬的将写的字给赵太师看,果然,赵太师看完,点点头:“比昨日好多了,把前面几句背完,殿下就可以去后面了。” 很快将前六句背完,叫一边侍立着的连才将书袋收拾好,给李绍、甘彤和元敏极使了一个眼色,就出了九华堂。 果然,在拐角处才一会,三个小子就出来了。 四个小铁杆嘻嘻哈哈打闹着往后面演武场走去。 狼图尔又试着举那根狼牙棒,虽然天天能吃饱了,个子也长高了许多,但身体依然消瘦,就像铁四说的,越来越像一杆枪了。 铁六本来想教他练枪法,可一看到狼牙棒,狼图尔就喜欢上这家伙。 一脑袋的铁刺,粘上不死也能刮下一层皮肉。 铁六说有三种兵器:一锤二铛三狼牙是偏门兵器,使用的人极少,他是不会狼牙棒法的,劝狼图尔重选个兵器。 狼图尔虽然听铁六的话选择了枪,可没事就来举举这根狼牙棒。 这把狼牙棒不知是哪位将军用过的,重一百二十斤,他现在只可以勉强抬动,要想举起来舞动,那就只是梦想了。 四位童子从院门进来,一眼就看见狼图尔,欢喜地围了上来。 元无极羡慕地看了一眼狼图尔光着的上身漏出油光滑亮的小麦色皮肤,虽是瘦弱,可胸前两块腱子肉和臂膀上的肌肉完美的融合成一个整体,六块腹肌更彰显着结实和力量。 元无极不自觉摸摸自己已经隆起的肚皮,有些小小的沮丧。 狼图尔看到围过来的四个小子,将狼牙棒重重的放回兵器架。 见四下无人,元无极叫跟上来的连才从书袋中掏出来一包用牛皮纸包裹的桂花糕,刚好五块,给每人分了一块。 一块桂花糕,狼图尔一口就吞了下去,目不转睛的盯着元无极看,元无极只得将自己才咬了一口的桂花糕递过去,狼图尔也不嫌弃,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又没了。 看元无极手上没有了,拍拍屁股,就要去练功。 “真是个猪八戒!” 元无极笑骂了一句。 “猪八戒?那是个什么东西?” “书里写的一个人物。” “哦。”狼图尔没了兴趣,转身又要走。 甘彤却好奇地问:“什么书里的,我怎么没有听过。” 甘氏是丹阳大族,族里自战国的秦国就出了甘茂等高卿重臣,以望立堂,战国秦国十二岁拜相的甘罗就出自这个家族,甘彤祖、父皆为著名大儒,从小耳闻目染,素有小神童的赞誉。 这个“猪八戒”倒是没有听起过。 元无极只得胡诌,说是在宫中藏书中读到的一本神怪志异。 李绍和元敏极都是喜爱读书的子弟,听说神怪志异,更是好奇,要元无极将书拿来看看。 被几个小伙伴缠的没办法,元无极只得胡说是偶然看见,也不知道放在何处了,不过故事他都记得,有空闲了讲给他们听。 这时候其他几个侍读也写完字走了过来,唯独不见元青极,元无极问了一声跑在后面的元伺极,果然因为没有背过书被赵太师留在了九华堂。 反正小胖子也不爱练武,元无极就叫狼图尔去请铁四过来。 不多时,铁四就带着连同狼图尔在内的十名少年铁卫出现在演武场中,今天继续教了一招锁拿手。 铁四叫狼图尔一起演示了几次,就叫其余九名少年铁卫和九名侍读对练,自己单独将狼图尔叫到一边指导枪法去了。 狼图尔年纪较大,功夫也已经已经初入门径,这些少年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他也看不上和这些少年一起练习武功。 这半年多,侍读们也已经远不是这些少年铁卫的对手。 只是为了太子要练武艺的要求,才耐着性子陪着他们打斗。 一刻钟后,都偷偷躲在树荫下丢石子棋去了。 只剩下元无极和一众少年铁卫还在场中训练。 等练完武,洗脸吃完饭回到九华堂时,崔牧云已经接替赵博南开始准备晚课了。 元青极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子上哭丧着脸,肯定又是被赵太师责罚,没有吃晚饭。 刚坐下,元青极肚子咕噜噜响着,放了一个响屁。 别的孩子忍住不动,元无极却捏着鼻子嫌弃道:“小屁孩,赶紧去把窗户都打开,要熏死人了!” 这一晚上,元无极动不动叫“小屁孩”干这干那,最后元青极终于发飙了,临走扔下一句狠话:“我要告诉我娘去!” 高勋改了个党项族的名字:野利思。 又向拓跋连及要了一百名亲兵充当豹突军各营的校尉,这才领着豹突军前往绥州。拓跋珍珠自然也跟了去。 看着军队慢慢消失在草原深处,拓跋连及对身边的申无策轻声说:“一头失去家园的孤狼啊?” 申无策微微低下头,没敢接话。 “女人都是这样,永远看不到身边最好的汉子。” “你以后就是我拓跋连及的义子,部族的女子随便你选。” 申无策感激地拜倒在拓跋连及脚下,亲吻着拓跋连及的鞋子:“义父,申无策无缘成为你的女婿,但忠于义父的心永远不会改变。” 拓跋屈大笑着拉起申无策:“以后你我就是亲亲的兄弟,你我一起去征伐这辽阔的草原,我一定为你寻找最美的女子做我的嫂子!” 第四十一章 东宫的一天 元无极很顺畅的背完《卷耳》,朝站在课堂前面的小胖子看去,居然站在阳光下都能睡着,人才啊。 赵博南做了一篇自认为得意的文章,摇头晃脑的自我欣赏,看到元无极停下来,顺着元无极的眼光看去,有些恼怒。 站起身顺手拿起一本《千字文》,走到元青极面前。 元青极朦胧之中感觉一团黑影挡住了阳光,开口就骂:“别挡着小爷睡觉,滚远点。” 猛地想到不是在自己家中,睁眼看到勃然大怒的赵太师,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元无极适时的递过昨日亲手做的竹板,赵太师顺手将元青极按倒在讲桌上,对着屁股就是啪啪几下。 元青极杀猪般的喊声惊动了在九华堂外的春风亭中对弈的崔牧云和袁鉴修,两人进来时看到赵博南用竹板指着元青极气的发抖:“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 袁鉴修拉着赵博南出去消气,崔牧云顺手接过竹板,上下翻看着,对元无极淡淡笑道:“这又是你的发明了?” “课堂罚站、罚抄文章十遍以后,这又弄了一个竹板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还真是趁手。” 又看了一眼元青极,不觉好笑,这个倒霉孩子,元无极想出的点子,好像这小子都成了试验品。 见小胖子还哭闹,在扒下元青极的裤子一看,都打的青肿了,转头看几个惊若寒蝉的伴读,剩下的伴读看到崔牧云拿着竹板向他们看来,赶紧拿起书本摇头晃脑地高声念起书来。 嗯,看来这法子还是很有效的。 对后面坐着的元伺极和元敏极招招手,两人战战兢兢走上前,见崔牧云只是叫他们扶着元青极去侧厢躺着,方才松了一口气,相互看了一眼,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这个是用来打手的。”元无极还给舅舅教戒尺的使用要领。 崔牧云轻轻竹板在手心试了一下,“嗯,不错,要不殿下先试试?” “我是太子。” “我是国舅,还是太子少保。” “我又没有犯错。” “今日太师教导的什么文章?” “我早就背下了。”不等崔牧云说,元无极将书本放在桌上,大声背诵:“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知道你好记性,把这首诗默写出来。” 元无极惊讶的张大嘴看了看舅舅,确定是难为他才放下心来。 《诗经》他前世在师范大学教师的爷爷要求下都背过一些,那时挨得戒尺就不少了,如何释义,早就忘了,可这些句子已经和挨过的戒尺印象早就深深地刻在记忆深处。 只是才堪堪将《千字文》学完,这个时候,赵太师只是叫学生们背诵,也没释义,更没叫默写啊? 苦着脸说:“讲点理,太师没教默写。” “你不是说过要举一反三吗?太师也没有教你罚站、罚抄,更没教你这些奇技淫巧,你是储君,要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从遵从大道,三思而行,不可天马行空,更不可小肚鸡肠。” 结结实实挨了四戒尺,元无极欲哭无泪。 哎,前几天张天师讲道德经,说天道自然,给人挖坑也自然会被反噬,转眼报应就来了。 傍晚到乾元宫给母后问安,见母后沉着脸,知道母后已经知道了,忙舔着脸撒娇,崔韶华恨恨瞪了元无极一眼:“你舅舅责罚的对否?” “孩儿已经认错了。”元无极赶紧跪在地上一本正经地的说。 崔韶华方才脸色稍霁,说:“身为储君要博纳天下,修身思恭,多行德义,天子之言,万民伏听,天子之行,万民偕同,一步之差,江河倾覆。” 元无极拜谢道:“孩儿谨记母后教诲。” 从乾阳宫出来回东宫时遇到宜妃带着丹阳公主也过来给皇后请安,看见元无极,丹阳公主乐呵呵叫着:“果果,要果果抱。”从宜妃怀中挣脱出来,踉跄着向元无极奔来。 小美女对别人也倒罢了,只要一见到元无极,就要腻歪在他的身边,连母亲都不愿理睬了。 元无极试着举了举小丹阳,“嘿,又重了几分。” “果果才胖了呢。” 小妮子也爱美着呢,才不要人说她胖了,嘴都嘟起来了。 “是长高了,更漂亮了。”元无极刮了一下她的小琼鼻。 小妮子这才高兴了:“果果说带惜惜看白老虎呢,就是骗人的。” 听见这话,宜妃眉梢皱了一下,忙说:“太子哥哥还要温习功课呢,咱们先去看嬢嬢,等太子哥哥这月旬假时带惜惜去玩。” 元无极从袖兜里摸出一只纸鹤,笑道:“我昨日给惜惜折了个纸鹤,惜惜看好不好看?” 宜妃笑着说:“太子还是多用心在书本上,我这几天跟皇后说了,待过几年丹阳长大了也跟你去东宫学习。” 好不容易才哄着又黏在元无极身上的丹阳公主分开。 回到东宫,抄写了一遍《卷耳》,已经快三更了,看着七扭八斜的字,有些泄气。 顺手写了自己的名字,嗯,这三个写的龙飞凤舞,上一世为了签字,专门找了人设计的,没有白练啊。 看了一下四周,屋里的小宦官连才和宫女映香、映月背靠柱子打瞌睡,倒是四个健妇依旧精神抖擞,直挺挺的站在门口,只有秦氏,还凑在烛火旁边为自己在一只黑缎面的千层底靴子上面加貂毛。 天气冷了,加上貂毛的靴子看着更加暖和。 上个月赵太师上书,说太子已经六岁,按祖制,应该入住东宫。 既然太师搬出祖制,崔韶华也不得不遵从,暗自流了几天眼泪,叫秦氏到东宫照料,又派了四个贴己的宫女过来侍候。 突然想起什么,提笔写下“朕知道了”四个字,嗯,很有乾隆爷的感觉,就是软兮兮的,还是要多练习,以后批改大臣的奏章就不那么丢人了。 美了一会,偷偷将刚写的纸张烧掉,收拾书本。 秦氏听见动静,忙叫醒映香、映月过来从被子中取出熏香,伺候元无极躺下,吹熄了蜡烛。 今天是九月十五了吧? 圆圆的月亮挂在半空,映射着对面宫殿屋脊的神兽显得越发的阴冷,与如同庙宇一般空荡的大殿一样黑洞洞的叫人心慌。 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显得的格外空旷,还是不熟悉离开母亲的味道。 元无极强逼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这如同庙宇的大殿,也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第四十二章 天子六工 一夜也没睡好,早上鸡刚叫就被连才和映香叫起来。 典型的半夜鸡叫啊。 迷迷糊糊中映香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九华堂就在太子住的居安殿旁边,隔着一条廊道,刚到廊道就看见晋王抓着小胖子的手走了进来。 元青极还在啜泣,一瘸一拐被拉到走进九华堂,元伺极和元敏极像两只受惊的鹌鹑一般缩着脑袋怯怯地跟在后面。 元无极赶紧给皇叔施礼问候。 晋王意味深长的看着元无极:“昨日太师责罚犬子,皆是期望犬子向好,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孤甚是感激。” “请太师给东宫诸位先生说明,先帝题写字和对联还挂在堂前,先帝曾说过,我元氏族谱上不录冥顽不灵、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请各位先生放手责罚便是,即便打残打死,孤也绝无怨言。” 又看着元无极说道:“绝不要像齐国高氏一般,不学无术,道德沦丧,等到登临大位,却行些荒唐悖伦之事,以致民怨四起,国将不国。” 叫跟随的小黄门拿出一把黄铜戒尺恭敬的交给赵博南。 “既是皇家用具,自该贵重大气才行,一个破竹片,怎入得内宫,孤昨日叫人用精铜打造了一把戒尺,太子殿下以为可用否。” 元无极拱手认真地说道:“昨日母后已经责罚小侄,侄儿认错了。” 从赵博南手中接过黄铜戒尺,见上面鎏着两只金龙,金龙活灵活现,十分美观,戒尺长短轻重恰到好处,不由好奇:“二叔府里工匠真是手巧,方才一夜功夫,就打造出这般精美的物品。” 晋王面有得色:“别的二叔不敢夸口,若说到精工巧匠,还没有能比过你二叔府中的金工制作坊。” 元无极忙道:“前几天我想要东宫工坊制作一支凤钗,想要给母后做寿礼,东宫也就几个修葺宫殿的匠人,好不容易寻到一个金工,做了几次都不成样子,二叔不如叫你府中的工匠过来教一教这帮蠢材。” 见晋王犹豫,干脆过来抱住晋王大腿乞求。 晋王眼色闪了一闪,笑道:“殿下既喜欢,二叔就是送你几名工匠又当如何?” 元无极喜道:“多谢皇叔,可一定要手巧的啊。” “那是自然,绝对是一流匠工。” 正说着崔牧云也进来,晋王笑道:“你舅舅坊中的好匠人多得是,你也抱他的腿去。” 今天是袁少师的课,等袁鉴修开讲时,元无极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点马上开张的东宫工坊的人力了。 《礼记典礼》中有言:天子六工,说的是国家有六种各有所司的工匠,即土工、金工、石工,木工、兽工和草工,典制六材。 金工便是制作金属器皿,包含了铜铁的冶炼、铸造及刀剑等制作; 木工则负责车轿、房屋建造、弓箭及马具之类; 土工是陶瓷、砖瓦的烧制; 石工主要是玉石、金属的雕刻; 兽工负责的是皮料的制作; 草工负责草料和苇席等的编制。 由于生产方式和物质的短缺,这就是一种原始而粗略的分工方式,历朝也就延续六工的分发,不过随着社会的进步,分工越来越精细罢了。 等到下午,在元无极的死缠烂打下,崔牧云也答应了从荣盛坊给东宫再送几个土工和石工过来,加上东宫原有的木工和早上晋王答应的金工,只差可兽工和草工了。 明天找母后要去。 哈哈,我的大魏企业之路,将要开张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情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开心的锣鼓敲起来。 美滴很,美滴很。 中午吃饭,见小胖子被跟来的护卫扶到侧厢用餐,元伺极和元敏极悄悄趴到元无极跟前,眉飞色舞的说:“昨晚父王用藤条又抽了青极一顿,大娘娘和父王吵了一晚上。” 一副大仇得报的嘴脸,最后敬佩的看着元无极:“还是四弟厉害,我两个以后就以太子马首是瞻!” 说完,就要与靠着元无极坐着的李绍调换座位。 李绍很狗腿的说:“我早就是太子的小弟了。” 后面的甘彤几人闻听也挤过来,喊道:“我们也是太子的小弟?” 只有袁罡木讷些,也被李绍一把拽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后咱们就是一伙的了。” 只有元青极被晾在原地,正瞪大眼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元无极惊讶的看着这帮半大小子,哪里是世家子弟,好似土匪窝里出来的一样。 想想也是,这个乱世,那个世家的子弟没有上过战场,特别是关中人,本身就血气方刚,三句不和,动辄就拿起锄头与人硬刚的主。 更何况这帮小子的后面,怕是来时家主就叮咛了和太子这个未来的皇上如何处关系,那就是攀龙附凤,以后前程那可是杠杠的。 都是人精啊。 一个人为了生存,就得放弃一些东西,甚至是信念。 而野利思的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报仇。 平日里与拓跋珍珠如胶如漆,可到了深夜,看到拓跋珍珠睡着,野利思轻轻将拓跋珍珠缠在身上的手脚放了下去,从松软的羊皮地铺上站起身。 轻轻走出帐篷,看着营地中的篝火,招了招手,招呼几名亲卫到各营巡视。 回来的路上,野利思叫亲卫先回去睡觉,自己坐在一个树墩上看向东北方的星空。 草原四处静谧异常,想起母亲曾说过:世上的人儿啊,就是天上的星星,可母亲和妹妹的那颗星星在什么地方啊? 稍有寒意的秋风吹打着野利思的面颊,对亲人的思念都化成了仇恨如同疯长得藤蔓时刻箍筋他的心脏,让他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有在无人的时候,他才能任泪水横流。 仇人是他的堂兄,这个仇,就得要覆灭了齐国,所以,他羞于齐国皇室的种姓,所以才改名换姓,这样,才能毫无顾忌的领兵攻打齐国。 从拓跋连及那里要来辽国俘虏的军士,这是报仇雪恨的根基。 他知道拓跋连及不会信任自己,所以才从拓跋连及那里要了一百多名拓跋氏的亲卫,一来是换取拓跋连及的信任,再者,自己来梁国也只有一位家将可以指使。 只要能够报仇,那怕成为梁国的一条狗呢。 父亲啊,原谅你的儿子辜负了你的期望,成为大齐的敌人。 亲人们啊,等着我,待我手刃高逸,报此深仇大恨,再去黄泉,找寻你们。 第四十三章 东宫的作坊1 寒食节里,崔牧云带着颜若兮和两个孩子去给颜若兰和尉迟夫人上坟回来,刚好铁四亲自带着宫里给京城的官员赏赐的冬衣也送了来。 铁三也跟着铁四到了嘉兴伯府, 招呼铁三和铁四到前堂坐下,崔牧云抱着半岁的儿子也到了。 说起太子要招募工匠的事,颜若兮笑道:“你这个外甥,想法总是很新奇,去年叫宫中的铁匠打制了榨取果汁的机械、做了一个能够刮下冰屑子的刀子,今年秋上又叫御厨房购置了许多果子,在宫里的冰库中,这次又要充实东宫作坊?” 铁四说道:“太子,国之储君,怎么尽喜欢些工匠的活计,可不敢耽误了学业。” 崔牧云想了想:“我与赵太师、袁少师也探讨过太子的学业了,太子的学业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治国之道,每每还有不凡的见解,不过太子对算学,好似带着天生的聪慧。” “我们原来还以为三国曹冲的故事是古人杜撰,看了太子的行为,才晓得古人成不欺我。” “喜爱拆拆卸卸,也是少年天性,只要他不误学业,便由他去吧。” “铁三,你在荣盛坊的土工、石工各选三名吧,太子叮咛了,一定要手艺精的过去。” 铁三盘算了一下,说:“人手倒是不难,只是手艺好的工匠咱们每月还给补贴一些银钱,跟着太子可就没了这些补贴,怕是去了,也不安心,不要顶撞了太子,咱们落下不是。” 崔牧云想了想说:“去的工匠补贴照常,太子怕就是兴致起来,就由着他胡闹去吧,等些日子热情下去,我看机会让他们再回来就是。” 铁四道:“谢先生和铁六这些日子又将铁衣卫的章程修改了一遍,说是等主上得空,叫在京的几个弟兄来一起议议,年前赶紧订下来,以后也就顺当了,要不这样下去总叫大家心里有些别扭。。” 铁三说:“听说那个高勋投靠了梁国,还改了个名字叫什么野利思,现在带兵接替了拓跋利守卫绥州。” 铁四道:“听说他全家都被齐国那个变态皇帝给逼死了,原来兄弟们是恨透了这个内奸,在延州杀了咱们多少的兄弟,现在反倒有些同情他的遭遇。哎,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嗯,你叫先抄一份给夫人拿过来,我得空了看看,马上正月了,等过年的时候召集京里的兄弟再好好商议一下,我再呈给皇帝审阅。” 说着,铁十八也夹着帐薄来找颜若兮,见崔牧云和铁三、铁四都在,忙上前给几位问候。 “十八,今年账上该是有盈余了吧?” “你还别说,夫人真是有经商的天赋,从她到柜上来,这一年收入收入竟是往年两倍。如今她的账算,比我这个多年的老账房还要厉害,不过下面的人都偷偷诉苦:原来还能私下偷摸一些,这回可是铁公鸡身上拔毛,莫想莫想了。” 颜若兮正好去烧了水过来,笑道:“又在背后说我什么不是?” 颜若兮肚子又显怀了,崔牧云忙将孩子交给铁四抱着,过去扶着颜若兮坐下,对丫鬟月季道:“好好叫夫人在家就行了,不怕闪着身子。” 颜若兮扶着崔牧云坐下,笑道:“兄弟们辛苦了一年了,来府上坐坐,我自然要端茶倒水的。都要生养第三个孩子了,自己身子自个知道。” 铁衣卫众人忙站起来称谢,看着夫人坐下,这才坐了回去。 颜若兮这才叫月季去煮了茶给大伙倒上。 铁十八说道:“去年冬天东平郡公元邕病逝,齐国又派兵侵犯河东,阻断了海盐的供应。” “蜀中道路险峻,十三哥说要等到下月才能运抵,现在四个店面都已经没有食盐了,就连给宫中每月供应的贡盐也是问题。” “我这是来与夫人商量,看能不能先从凉州进些矿盐应应急。” 颜若兮皱着眉说:“凉州的矿盐含有毒素,应急还行,若是长久下去,就害怕出事。” 元无极向父母提出来要工匠的事,立马就被母亲教训了一顿。 “前几天给你说的话是一句没听进去啊。” 叹了口气,温和了一下声音:“我儿是大魏太子,只管跟着师傅专心读书,这些天你父皇说了几次,过完年还要带你上朝学习理政,不要总有这样那样的小心思。” 元无极早就想好了如何规劝母亲,抱着崔韶华的腰,小脑袋在崔韶华小腹磨蹭,这个撒娇的姿势总叫母后有气也不会发作,元无极百试不爽。 “母后,赵太师讲到: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若儿子只一味读死书,今后难知民生疾苦,如何知晓百官议政时的谬误。太宗皇帝曾有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布衣亦可傲王侯。” “赵太师讲到孟子的话:舜发于畎田之中;傅悦举于版筑之间;胶南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说古来有为君主,贤臣名相,那个不是有所经历?” “母后不希望看儿臣也成为那个大晋何不食肉糜的糊涂皇帝吧。” “嘿嘿,才到蒙学两月不到,倒练个伶牙俐齿,这书袋掉的,皇帝,你且说说。” 元韬泓捋着胡子想了一会:“皇儿年幼,既是有些偏差了,也胜过不学无术的好。再说你每每考教他的学业,也未曾耽搁,他要工匠若是为了更好的了解民生,也是好事。” 崔韶华瞪了元韬泓一眼,又被儿子磨得不行,终是答应叫福安这些天就从宫中作坊中去调一些匠人。 元无极还没到东宫,皇帝已经已经派遣了两个炼丹的药童带着数张丹方等在东宫了,还叫人带了各种炼制丹药的原料。 天哪,老爹不会真的想把自己也引上修仙的道路吧? 第四十四章 余震 今年冬天,燕京连降大雪,燕京城被封在茫茫雪海之中,城里、城外的黎民百姓每天都有冻死、饿死的。 今个儿终于晴了,看着躲在云层中偶尔露个头的太阳,京兆尹高平郡王高逋都恨不得磕几个响头。 赶紧让两个少尹赶紧亲自到京兆尹管辖的昌平、军都、蓟县、大兴几个县上去赶紧组织救灾事宜。 派司录参军裴清去五军府去请武威将军曲预派遣驻京的左武卫、右武卫军士参与清楚积雪,趁着天晴赶紧打通连接外界的道路,调集在大兴囤放的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高逋忙的快要四脚朝天了,哪知道,皇帝高逸在宫中正和木钵提、支离堎商量着怎么对付他呢。 外面的天寒地冻影响不了烧着地龙,暖意融融的大兴殿。 三个好基友围在一张硕大的檀木桌前,桌上躺着一位只披着一缕薄纱的美艳女子。 “如何,是不是秀色可餐?” “冯娘娘肌肤胜雪、美艳绝伦,这身体自然也是婀娜多姿,皇上真是艳福不浅。”木钵提赶紧赞赏。 “冰肌玉骨、卓然不凡。”支离堎也跟着奉承。 这女子正是高逸的淑妃冯怜儿。 听两个好基友赞赏完,高逸才高兴地叫冯怜儿下来去穿上衣服。 三人又凑在一起色眯眯研究了半天的美人身姿,直到中午饭的时候,意犹未尽的高逸将两人留下一起共进午餐。 吃完宫女端来几盘点心,高逸叫冯怜儿亲自煮茶,依旧挤在一起饮酒喝茶,谈头论足,不时引起冯怜儿的娇笑。 直到殿外有宦官送来五军府送来的急奏,附着京兆尹高逋的文书,请求调集左右武卫参与铲除积雪、开通道路的公文。 “高平郡王要调军队?他想干什么?” 本来很自然地事,不知怎么却触犯了高逸的神经。 “去年朕杀了渔阳王一家,他在私下叫屈,还说朕枉为君父,他是忘了当初他们的父亲高铿怎么对待朕的。” “暗地里毒死朕的父亲,抢夺了朕的皇位,还把朕关在猪圈当猪养,要不是朕忍气吞声,趁高铿病倒,夺回皇位,怕早就猪一样被杀掉了。” “朕容忍他一门很久了,原来高恭掌握着北军,朕如坐针毡,他还好死不活要南下,要不是支离堎提醒,现在这大齐怕又是他们的了。” “趁着下点雪就想要武卫的兵权,他想干什么?” 木钵提趁机说:“臣蒙圣恩,暂领军令司,可渔阳王次子为了私仇,前年带着大半军令司高手潜入大魏延州刺杀魏国铁衣卫,刺杀没什么结果,倒是把军令司的高手全都葬送在延州。” “臣当时就有疑惑,果然上月传来消息,说是那小子已经投靠了梁国做了驸马,还改了名字,叫野利思。” 支离堎说道:“他娶得那个梁国的公主也曾在大魏做过暗探,这样一想,臣怀疑这小子在魏国做暗探的时候就与梁国的公主暗中勾结,这才将朔州军情透漏给梁国,引导梁国侵袭我国的朔、汾两州。” “连祖宗的姓都不要了!一定是他卖主求荣!”高逸大怒,拍着桌子喊道。 “这个高逋怕是也要对朕不利,支离堎,你赶紧带兵去将高逋一家抓起来,莫叫他阴谋得逞!” 眼看就要过年了,赵博南几位大臣公务逐渐繁忙起来,几位伴读的家里要准备回乡过年的事,族长亲自过来告假,于是赵博南和崔牧云、袁鉴修商议,提前放了年假。 元无极昨日就央求了母后,今天要带丹阳公主去兽场看麒麟。 崔韶华想着那天兽场的场面心里就发憷,可儿子抱着胳膊一撒娇,再黏糊糊叫了几声“嬢嬢”,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后来想了想,又叫福安从拱卫司调来六个护卫,和四个健妇一起跟着太子和公主,方才放下心来。 太子家令常慕在东宫水清阁看着跪在地上一群拖家带口的工匠头大如斗。 这个时代,匠户属于贱户的一类,必须在官府或富贵人家的工坊中做事,方能入籍,手艺世代相袭,居无定所,在哪里做活便在哪里安家,每月从官家或是主家领些钱粮,以供全家果腹。 也有个别匠户在坊间,寄身在富贵人家的工坊做活,挣些辛苦钱,将儿孙放在私塾里读点书,或能碰碰运气,改变家族的命运。 所以,工匠走到哪,自然是拖家带口,要不,旧主家哪里还能给养着工匠的白吃饭的家属? 今天一早晋王府就调了十几名匠户给东宫,恰好宫中作坊也将元无极所要的匠户送了过来,只有崔牧云说是待年后将匠人送来。 这可是几十、上百号人,光吃饭怕是东宫的这点钱粮也无法供给。 好吧,东宫作坊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如何解决员工和家属的吃饭问题。 元无极也有些傻眼,待问了常慕才明白其中的曲折。 叫常慕将汇总的人数呈到面前时,仿佛看到了近百张嗷嗷待哺的嘴巴。 不过元无极是经过创业初期的艰难的,那种指点江山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充满豪情。 有一种跳上桌子来一场开业典礼的冲动。 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下,首先得解决这些人的吃住的棘手问题。 元无极带着连才跟随常慕来到水情阁,当看到这些更像舒利亚难民的匠户时,元无极才知道现实要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老老少少,见到太子,乱纷纷的跪倒,硬挤出来的笑容掩饰不住失落的心情。 原本混到晋王府和宫中,心里才想着有个铁饭碗了,哪知道被这个太子要来练手,天哪,又得过一年多的苦日子了。 倒是离着这帮匠户在台阶边跪着的两个炼丹童子,穿的齐整,捂着鼻子鄙夷地看着这群匠户。 第四十五章 东宫工坊2 这些就是所谓的高手啊? 放在前世,可是妥妥的专家技师啊? 不应该是趾高气昂,不应该是动不动就要撂挑子走人的那种吗? 元无极转头看看常慕,见他好像司空见惯的样子,好吧,应该这就是这个时代技师的现状了。 几天里觉都没睡好,谋划着怎样给这帮给招来的技师们描画未来钱景,以激发他们为了东宫的伟大事业而奋斗终身。 害怕自己个子小,叫连才准备了一张桌子放在水清阁,必要的时候准备站在桌子上慷慨激昂一番。 转头看看那张桌子,元无极脸红的像猴子的屁股。 原来哥就是个笑话,太具有侮辱性了! 晋王虽然是有意看笑话,选了家口多的匠户,但母后绝对无意害他,应该是年节了,宫坊的管事正发愁这帮人年节补助,刚好太子接手,顺水推船,赶紧送了过来。 怕是这会儿偷偷正躲在哪乐着呢。 来的时候还有些抱怨舅舅怠慢,现在明白舅舅倒是一片好心。 好吧,最少大部分人都还是带着工具,虽然粗糙不堪,略胜于无吧。 回去的路上,元无极哼着“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常慕和连才跟在后面,诧异第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位爷莫不是人来疯,这可是百十口嘴啊? 嘴多怕啥?只要有活络,就会有银子,有了银子,啥都好说。 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房子,东宫东院原来破破烂烂的房屋需要修葺一下,反正原来剩下的材料还多,只要不用有违典制的材料,剩下的那些砖瓦木料随便用,都是工匠,给自己的房子都建不好的话,趁早滚蛋。 匠户们闻言眉开眼笑,安排了一个管事的宦官分派干活,顺便把物料收拾整齐,登记在册。 不能叫这些人闲着,显得久了就会生出慵懒的心思,这一点元无极深有体会。 元无极叫常慕把暂时管着东宫账房的古舒文叫来书房商议。 古舒文是赵太师从太学引荐到东宫的,祖上是蓝田人,从小喜欢算术,投在大魏著名算术名家祖庚名下学习研究算术。 只是他是寒族,一直在太学中,不得重用,这次赵博南在太学甄选人才时,在祖庚的推荐下,才充当太子兵客。 刚好东宫账房先生去年丁忧回乡,他就顶了代理东宫账房的工作。 “帐上还有三百一十两银子,各色丝绸五十六匹,都是些皇上、皇后赏赐的物品。” “按营造局份例,工匠月支米三斗,盐半斤,家属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月支二斗五升,女子支米一斗五升,十五岁以下支斗米。” 噼里啪啦敲了一阵算珠,“按现在一百三十一口,工匠四十六人,家属十五岁以上男子三十一人,女子二十三人,十五岁以下三十一人,共需米二百八十一斗,盐二十三斤。” “目前市价斗米四百三十文左右,共需一百二十贯钱,就是纹银一百二十两,不过盐这两天价格涨得厉害,就是矿盐都要三两多一斤,这样算下来,光盐一项只怕要十五两还不够。” “东宫份例每月二百两,原本每月还有五十多两的余头,要是多出匠户的支出,每月可是要亏欠近百两。” 算完,古舒文放下算盘,抬头看着太子的脸色。 这些天下来,古舒文早就发现这个太子的想法根本就不似六岁的娃娃,听别人说了崔牧云以前的事迹,已经对这一对舅舅外甥异于常人的表现见怪不怪了,特别是算术,每每叫古舒文常常惊慕不已,总是感叹天子天授所言不虚。 果然,元无极在心里盘算了一会,说道:“要是将绸缎换成麻布,能换多少匹?” 古舒文算了一下说:“东宫所存丝绸都是贡品,在市场倒是抢手货,市价约三千文,若换成麻布,最少可换十匹。” “一匹布能做多少衣服?” 古舒文扳指算了一下:“大人的话能做八套左右,小孩能做十三四套。” “这就是说给这一百名大人、三十一位孩童做一身衣服,有十五六匹丝绸换成麻布就够了。” 古舒文点头,看出元无极想法,忙劝道:“只是匠户新来,未立寸功,这般优待,尚无先例。” “不给马儿吃饱,怎叫马儿跑?”元无极小手一挥:“再说破破烂烂,也有碍东宫脸面。” 古舒文苦着脸说:“皇后对宫中管理甚为严谨,每月的月例,都是连一星点都不多给,东宫开销的地方也多,这样花销,怕是维系不了几个月,要不殿下先给皇后知会一声。” “无妨,你先按我说的,拿三十匹丝绸去换了麻布,麻布一定要厚实耐穿的那种,先按尺寸叫皮匠给每个人做一身适合做工时穿的衣服,剩下的先存到库里,等少保的工匠过来,也是同例,以后每季给工匠做一身新衣,家属每半年做一身。” “同时告诉他们,匠户的份例就按营造局的惯例发放,嘿嘿,他们那点小心思,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古舒文一愣,看了看眼前的小孩子,微胖的脸上竟有一丝老练。 天哪,这都是些什么怪胎啊? 还没等到过年,高逸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高逋一家三十三口处死在军令司大牢中。 消息传到绥州,方才将豹突军训练成型,正高兴了几天的野利思瞬间又陷入了悲伤中。 叫人在黄河边立了一个衣冠墓,在青石墓碑上亲自用那柄短刀刻了六个巴掌大的恨字。 这次野利思没有沉淀在悲痛中无法自拔,次日就又出现在训练场上,亲自指导豹突军训练短兵相接后刺杀动作。 不过细心的拓跋珍珠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男人更加稳重了,父亲说过:男人的成熟是看他忍受苦痛的程度,一定是一连串的打击锤炼了自己的男人的心志。 不过她也安慰不了他几天了。 因为拓跋珍珠怀孕了五个月了,爱女心切的拓跋连及派了侍卫长拓跋勇亲自来接拓跋珍珠回九原城。 第四十六章 又要了一处皇庄 “你叫管事的小黄门从每种工匠中选一个领头的,明天带来见我。”元无极吩咐了一声古舒文一声后,叫连才元无极找来纸笔,在大脑中搜寻可以加工的东西。 作为理工男,可生成为生产力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涂涂画画了一个下午,元无极还是哀叹了一声,停了下来。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一直在坐井观天,对宫外的世界太过模糊,没有调查权,就没有发言权,任何与市场脱节的的产品最终是得不到市场的认可的。 得想办法出去看看啊。 涂抹的乱七八糟的房子自然交给映香、映月她们收拾,作为皇子最大的优势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这段时间御厨房的饭菜着实不怎么好吃。 想想也是,汤面就像是胡辣汤一样,还没有油辣子。 想到油泼辣子,涎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来碗油泼面也是好的呀。 油泼面! 元无极一激灵,回到桌前,又拿起一支笔沾上墨汁。 映香倒是没说什么,映月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耐烦来,不过良好的宫廷礼仪早就将她们训练成了机器人,那怕太子再好说话,主子就是主子,容不得半点违逆。 一只带把炒锅的模样就出现在白纸上。 叫来连才,这小宦官忒笨,一点都不像福安,一点就通,给他解说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简单的炒锅的三维结构图弄明白,叫他赶紧去工坊找铁匠打制。 果然是高手,太阳还没落下去,连才就将打好的铁锅拿了回来。 元无极刚好穿戴整齐要去乾阳宫给父母请安,忍着油泼面的诱惑,叫连才先将炒锅送到御厨房,顺便叫准备一根擀面杖。 看连才又傻眼了,只得又比划了几下,这回连才很快听懂了,就是一根粗一些的棍子,打磨光滑一些而已,蹦蹦跳跳出去寻了。 刚好元韬泓也在乾阳宫,元无极先一本正经地给父亲问安以后便抱着母后的胳膊腻歪。 崔韶华叫晴竹拿来书本,听元无极背完今日所学的《论语》一篇: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听儿子释义后,又细细的讲解了一遍。 见儿子还腻歪在身边,撇了一眼,嘲笑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怎么样,知道难了吧。” “是有些困难,不过孩儿会想办法。” 崔韶华放下手中绣活,板着脸说道:“宫中用度有定例,反正不可能给你多加,你若支撑不住,就将这些工匠送回宫坊中来,只是今后再莫要动这些个小心思了。” “多谢母后。” “母后,我听古先生说,在秦岭脚下有一处皇庄。” 崔韶华惊讶地张了张嘴:“刚要了一帮匠户,是不是又要一帮农户?” “前些日子听太师讲解《臣工》,说天子亦要躬耕帝藉,为万民表率。” “天子耕种,也只是给百姓做个示范罢了,当皇帝真要天天守着一亩三分地,国家大事便都要耽搁了。再说天子亲耕那天,我也请教了皇庄的管事,他说收成好的话,每亩每年能给宫中交三斗粮食呢。” “太师说不稼不穑,难知民生之苦。再说东宫的作坊来了这么多的人口,您又不给些补贴,给儿子一块皇庄,也能收点粮食好歹弥补下短缺啊。” “这是说天子要知道稼穑的辛苦,而不是亲手去种田?”崔韶华无奈地看了一眼元韬泓。 元韬泓只好接过话问道:“赵太师都讲的什么啊?” “这两月太师讲的《诗经》和《论语》,是孩儿多问了几句,赵太师讲的不对吗?” “赵太师学识渊博,对儒学更是与颜莳老先生比肩,哪能讲错?” “倒是听赵太师说你的问题也是刁钻,叫他有些应接不暇。”元韬泓放下手中书本。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孩儿只是想知道的更清楚一点。父皇,你曾说太宗爷爷也在河东屯军时曾与佃农下地干活,一时传为佳话。” “我这是想效仿太宗皇帝,儿臣做的不对吗?” 皇帝和皇后相对无语,崔韶华有些头疼地捂着脑门,叫过福安,让他去内府去问。 不多时,福安回来,后面跟着内府主管皇庄的黄门钮宠。 钮宠躬身道:“长安县的沣峪口有一百余亩皇庄,原本就是东宫皇庄,只是太子年幼,一直就挂在内府中。” 崔韶华笑着对皇帝说:“小小年纪都成了守财奴了,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这是问咱们要回他的家业呢。” “好了,你既然惦记,就先将这一处皇庄给你。年过了叫钮宠带你过去看看。” “春节后便是春分,孩儿还要听课,就有没有时间了,不如趁着这些天歇着,早点去皇庄看看,回来也好有个打算。” 第二天,元无极一大早就叫连才去内府将钮宠换了叫了来,顺便又从御厨房把炒锅和做好的擀面杖带上,早早就吩咐古舒文去给铁四说,把没有回去的几个少年铁衣卫带来。 钮宠昨个晚上就得了信,早就收拾好了沣峪口皇庄的账目,拿着账目跟着连才一路小跑过来。 两人回到东宫时,元无极已经带着古舒文换了百姓的衣服往东宫外面走了。 铁四不但将几个少年的铁衣卫带了过来,又按照皇后的吩咐,带着一伍拱卫司的好手,都已经换了便装套好了马车等在东宫门口了。 第四十七章 出宫 此时太阳刚冒出头,长安城中各坊开启后坊丁才清扫坊前的灰尘,除了早起的摊贩相互打着招呼,偌大的长安街道显得异常空旷。 一行人出了永宁门,在一片空地上,元无极叫停了一会车。 走出车外,回头看着笼罩在晨光和炊烟中高大的城墙,心中很是感慨。 生病的两年,护士和医生就告诫他不能出病房一步; 重生到这个世界,又在这个城池中中坐井观天了六年多的时间。 八年啊,把日本鬼子都赶出中国了。 没有身死神灭,已经是老天的眷顾,更何况将他降生在皇家,还不是变态的齐国皇室。 虽然晋王有些异心,暗中做一些手脚,但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加害他,元无极清楚的知道,在自己的身边,一直存在着一张无形的守护网,那是母后和舅舅暗中的保护,在这种呵护中,终于有惊无险的长大。 元无极欣喜地看着这个清新的世界,虽然没有车水马龙,虽然没有高楼大厦,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我来了,既然给了我一次新生的机会,我必要细品阳光、轻吻雨露,享受生命的灿烂。 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元无极叫铁四和古舒文到车前,约法三章:不得暴露身份、不遇危险时不得干扰自己的行为、不得骚扰他人。 铁四欲要劝阻,被古舒文拉倒一边悄悄说了几句,铁四才皱着眉头与古舒文分别将太子的要求告诉其他人。 于是,一路上元无极不停地下车,要不与行商攀谈几句,要不休息时坐在路边茶水摊上与摊主说上几句,要不和骑驴的书生吊几句书袋子。 世人皆由爱美之心,容颜俊朗,衣着光鲜,谈吐不凡的小郎君,自然大都愿意和他亲近。 只是苦了铁四,叫几个少年铁衣卫跟着元无极看着马匹和车子,剩下的散入逐渐多起来的人群中暗中观察。 这帮铁衣卫的拿手好戏就是如何隐藏行踪,走到一边,从行囊中取出各色影藏身份的服饰和物事,很快就散入行人之中。 铁四反穿着羊皮袄,用一条黑色布带箍住腰,不知用了什么,将脸色染成蜡黄,带着一张关中汉子的头巾,搭着一条鼓鼓的褡裢,就像是伺候贵人的管家。 过了峪口的小河,听钮宠说离沣峪口的皇庄不远了,元无极更加不愿意坐车了,站在田垄边,看一帮农夫在麦田修整田畦。 车队过来,铁四看了一眼元无极,见他没有上车的意思,暗中挥挥手,叫车马慢慢往前继续行进。 看车马走远,一位穿着蓝色短衫的老农提了簸箕、拿着扫把到路上来,将刚遗落的马粪扫进簸箕,走了回来。 元无极凑上前,笑着问老农:“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啊?” 老汉瞅了一眼元无极的穿戴,忙弯腰施礼:“贵人,可当不得这样称呼,听口音,小郎君是京城来的,这是小峪河,庄里都是于氏门人,所以庄子叫于家庄。” “小子走得口渴,能否借口水喝?” “那自是方便。” 老汉向那修葺田畦的人群喊了一声,一个半大小子抱着一只瓦罐跑了过来。 “农家汉的粗鄙用具,早上烧了些苦荞,小郎君若不嫌弃,只管饮用。” 元无极笑着谢了老农,捧起瓦罐喝了两口。 抹了一把嘴唇,将瓦罐还给老汉。 老汉和小子见元无极不嫌弃,看元无极的眼神也是亲近了许多。 “我看你们大都用的木锹、木槌,怎么不用铁锹呢?” 老汉笑着看了一眼干活的人,让那个小子将茶罐抱了回去。 “小郎君说笑了,铁器金贵,农家人哪里用得起?” “听族中老人说过几十年以前倒还见过铁制的工具,这来来往往打了几十年的仗了,就有些铁器,都送到官坊炼制兵器了。也就小老儿家中在村里还算稍强一些,也唯有菜刀和一口煮饭的铁锅算得铁器?” “老丈家里几口人啊?” “我和婆子,有四个儿子,三个娶了媳妇,有两个孙子和两个孙女,老三去年才娶得媳妇,给老四还没找下合适的。” 说着将田畔的一块青石用袖子擦了干净,叫元无极坐下。 元无极也不嫌弃,坐了下来。 老汉自己蹲在田畔上,继续说:“老大和老二服劳役去了,冬日闲着也是闲着,就叫老婆子和老大媳妇在家做饭带孩子,我带着老三他们过来到地里平整一下田垄,开过年要趁着地气浇水哩。” “刚才给你送水的是大孙子,叫铁蛋。” “你家里有多少亩地?每年能打下多少粮食啊?日子过得还好吧?” 老汉抬头盘算了一下:“家里有十亩旱地,六亩水地,好的话能打个二十五、六石麦子,差的话也能收上个十七、八石吧,给官家交三成赋税,还能落下十来石,勉强也够一家子吃饭了。” “平日里老婆子和两个媳妇在家里织几尺布,除了给自家穿,剩下的去市面上换些油盐,日子还算凑合。” “只是这些日子市面上盐价涨得厉害,吃不起了,才说用卤水凑合过一段日子,前些日子上前村有一个婆子吃卤水吃出了人命,叫人好不心慌,才叫三儿子早上去城里看看,看能找下便宜一点的盐不。” 说了一会儿,见已经晌午,铁四有些着急了,过来催促,元无极这才谢过老汉,随着铁四向不远的车辆赶去。 到车上,元无极叫来古舒文,向他询问盐和铁器的事。 古舒文道:“我大魏在太宗时就十分重视铁器的炼制,国内有六处铁矿,每年能够炼铁一万斤,较其他几国都多出一倍有余。” “只是生铁要炼制成制作成刀剑、箭簇的熟铁,更是艰难,每年也就能生产约二三千斤罢了。” “所以铁器一直被朝廷当成禁品,民间一口一尺左右的铁锅,大约市价十两银子,若是老丈家里真有这么一口铁锅,也应该算是富裕的人家了。” “至于盐,市场上有三种:海盐、井盐、矿盐。” “海盐和井盐是用海水和盐井水蒸煮而成,盐粒较细,则为食盐;而矿盐乃是开采的盐石,是苦盐,不能食用。” “太宗时,齐国控制着海盐生产,与我国交恶以后,断绝了海盐的供应,正值齐国大将忽律光被满门抄斩,朝野震动,太宗皇帝遣平阳王元邕和大将尉迟懏从虎牢关出兵,河南道大总管折冲衍与忽律光是儿女亲家,心生恐惧,干脆领兵投降了大魏,并带领魏军一路攻陷了整个河南,趁势拿下了兖州和徐州大半,打开了海路。” “为此,太宗加封折冲衍为汝南侯,驻守洛阳。听说汝南侯上月上书,推荐他的孙子折冲芒为太子伴读,皇上已经答应,开过年就要过来。” “今年不知怎地,齐国再起战事,攻打兖州,这战事一起,海盐就运不进来,因此,市面上盐价就大涨了,听说现在一斤粗盐要价一两银子,根本就不是平民能够买的起的。” 说着,还看了元无极一眼:“这次殿下叫给工匠先给一半的份例,别的都好说,这盐可是将东宫的存货全部发放了出去,这帮工匠们都乐坏了。” 第四十八章 路上的遭遇 在物资富足的时代,客户就是商业和生产厂家的上帝,商业模式就会因为对客户的竞争而出现各种多样化、复杂化的销售理念和操作手法。 而在物资绝对匮乏的时代,生产者和商人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商业模式就自然简单的多,甚至可以简单到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 当然,因为权利和土地的相对集中,原料和物资的生产就归于处在这个食物链顶端的以皇家为代表的世家贵族。 而元无极是大魏的太子,也就是说大魏的物资的获取与再生产,他就会有绝对的优势。 至于销售,哈哈,舅父的荣盛坊可是融通天下,涵盖物流、仓储、销售为一体的商业寡头,只要有生产,就不怕销不出去。 瞬间满眼金光闪闪。 涎水又出来了,丢人啊! 古舒文是自己人,莫关系啦。 伸手拍拍古舒文的肩膀,顺手把嘴角的涎水擦掉。 古舒文却有点蒙,被一个娃娃拍着肩膀以示鼓励,这到底是算那和那呀? 不过人家是储君,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忍了! 转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时,已是眉开眼笑。 多好的一个数学天才啊,都被万恶的社会压榨成啥了!这么年轻就练就了表里不一的功夫了。 “古卿今年贵庚多少了?” 古舒文愣了一下恭身回答:“小臣刚过加冠之龄。” “二十岁啊,可曾娶妻?” “小臣有一子,刚满三岁。” “哦,可惜了。” 古舒文张口结舌,脑洞大开也跟不上太子爷的思维。 上位者的心思就是要让下级琢磨不透,真叫下属看清楚了,你就成了他们手中的玩物了。 元无极没有再说什么,留下懵逼的古舒文在那里搜肠刮肚。 接过连才拿上来的干粮,胡乱的吃了几口干粮,拉着被子,趁着车还未进皇庄,小憩一会。 古舒文想了一会,看见元无极睡着,小样儿,还打着小呼噜。 也懒得费心思了,下车给铁四打了个招呼,铁四叫马车放缓了速度,怕打搅太子休息。 车速虽然慢下来,可没有了太子爷上上下下的打搅,还是顺畅了许多,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清楚的看到秦岭的山峰,拐过一处山垭,两山的环抱的有一大片山坳,就是沣峪口皇庄了。 突然一阵唢呐声惊醒了元无极的美梦。 找个帕子将嘴角的涎水擦掉,元无极揭开车帘。 远处一只迎亲的队伍,从对面快步走来,刚好被元无极的车马挡住了去路,迎亲的人见元无极的人马气度不凡,只得缓缓停了下来。 迎亲婆子赶紧走上前,看了看,见车辕上坐着的古舒文穿着青色绸衫、青丝缎靴,以为他就是这群人中主事的,忙上前道:“我家主人今日娶亲,快要吉时了,还请贵人让一让,我们好赶时间。” 古舒文先是看了一眼铁四,见铁四没有动作,又朝后看了一眼起来坐在车门旁的元无极,见元无极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就招呼拉车的铁衣卫让开道路,叫娶亲的人先过。 迎亲婆子谢过,招了招手,迎亲的队伍又开始吹吹打打,向前行进。 花轿从车前经过时,轿帘被风卷起,元无极看到轿中竟捆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红衣女子。 元无极不由喊出声来。 就见铁四已经跃身到车辕上上,一把元无极推进车厢,顺势一脚将古舒文同时揣进车厢,高壮的身子将车门堵住。 一众铁衣卫转眼间就五一队,在轿车两侧结成三个战阵,几个少年铁衣卫两两为组迅速退到车后警戒,或与马夫将马匹聚拢往山林深处。 目瞪口呆看着对面训练有素的瞬间列好阵,对面的迎亲队伍一阵慌乱。 迎亲的婆子、丫鬟和吹鼓手早就喊叫着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出老远,躲进树林子里去了。 十几名壮汉和轿夫乱哄哄向后退到十几步,将轿子扔在一边,或拔出刀剑,或从腰间拿出短棍,或从轿子上抽出轿杆,也结成了一个方阵。 “呵,还真是些练家子。”铁四一招手,两三队铁衣卫从身上抽出刀剑,战阵改变成锥型的攻击阵型。 对面一个领头的大汉站出来,高声问道:“不知是那条道上的朋友,今天是我们响石崖给山神爷迎亲的日子,不能误了时辰。若是哪里得罪了朋友,还请划出道来,荣我等日后登门赔罪。” 铁四眯着眼,向四周看了一会,见应该没有其他帮手,这才稍放下心来,将手中的短棍插入腰间,毫不在意地笑着:“不知响石崖是那条道呀?” 大汉愣了一下,又瞅了一眼铁衣卫的阵型,知道遇到了硬茬了。 只是这家伙倒是个直性子,大大咧咧抱拳道:“各位爷看样子都是行家,但若真要动起手来,难免会有伤亡,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铁四护卫太子,也不想惹事,刚要答应,后面传来元无极的声音:“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强掳妇人,没有王法吗?” 铁四翻了个白眼,只得挥挥手,叫铁衣卫两队杀入敌阵,一队留下来保护太子。 对方的这十几个壮汉那里是这帮百炼精兵的对手,很快就被冲散,好在元无极大喊留下性命,才没有下死手。 铁四看了一眼,就回来懒散地坐在车辕上,既使看元无极出来看热闹,也不吭气,只叫他不要下车。 古舒文揉着被铁四踹了一脚的屁股,狠狠地瞪了铁四一眼,想着他也是为自己好,只是叹了口气,和连才默不作声的收拾被自己撞翻了的书本。 一刻钟都不到,十几个壮汉就被打翻,连同三个妇人、两个吹鼓手,都被铁衣卫找了绳子捆了起来,毫不经意的扔在一边。 十几个铁衣卫最多就是一两个不小心蹭破点皮,找了一把土拍在伤口上,互相说笑着。 好像这场打斗还比不过平日的训练难度,没有尽兴,不免偷偷又在十几个汉子身上踹几脚,汉子们吃痛喊出声来,反而招致更重的殴打。 铁四微微朝那个说话的领头汉子点点下巴,两个铁衣卫就拎着领头汉子的胳膊,将那个汉子拖到元无极的车前,一脚踹倒在地上。 汉子一只胳膊好像被铁衣卫给弄脱臼了,疼的直冒冷汗,这个汉子倒也硬气,硬是不吭一声,只是有些垂头丧气。 铁四笑了一声,走到汉子跟前,猛地抓起他的胳膊一扭,嘎嘣一声,将汉子的胳膊复位。 汉子疼的大喊了一声,在地上一滚,躲开铁四,摇了摇胳膊,见能动弹了,方知人家只是帮他将胳膊按上:“技不如人,我认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四十九章 响石崖 “就是要杀你,也得交给有司审讯后才能定罪。” 元无极看着这个憨直的汉子好笑道。 这时有铁衣卫将轿子中的红衣女子解开绳子带了过来,虽是农家小户的女子,大约十五六岁,皮肤可能是长期干农活的缘故有点黝黑,不过模样倒还长得俊俏。 女子看到这么多拿着刀枪的人,先有些害怕,但是观察了一下,里面做主的是一个小帅哥,听口气好像是官府的,才按了按一下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大大方方过来使了个礼。 元无极就在路上询问。 原来响石崖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帮土匪,土匪三位头目原是凉州羌族人,太宗征讨河西走廊时被俘做了俘虏,押送回长安后被编入右折冲营。 营中指挥使鱼朝坤以酷毒闻名,对部下十分苛刻,特别是对这帮编入右折冲营的俘虏兵卒,稍不中意,就对施以酷刑,削足炮烙,割耳挖眼。 有一日鱼朝坤深夜酒醉,无意打翻火烛,引起火灾,烧毁中军营帐,刚好由他们值夜,及时扑灭火势,抢救出鱼朝坤,那知鱼朝坤非但不感激他们,反倒诬陷他们纵火谋害主将,要将他们斩首示众。 幸得有族人那日在中军账外做守卫,听到信息,赶紧给他们通风报信,叫他们连夜逃走。 虽然逃得性命,但大魏军法,对待逃卒,抓到即可处死。 故土远在千里之外,一路上不知要过多少关隘,几个人不敢回乡,干脆在终南山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毕竟终南山在京师近郊,也不敢闹得太大,只在山中侵扰一下山民,弄点粮食钱财,好在这些年因逃避战乱躲进山中的山民也不少,因此,倒也慢慢聚起几十号人,在响石崖建立山寨,做起山大王,这十几年倒也相安无事。 大头领日达木基两年前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位道士青云子,羌族人本就迷信神通,这位青云子号称张天师弟子,精通雷法,几次在山寨中施法,每每会引来天雷。 日达木基看青云子颇为神通,将青云子拜为军师。 青云子去年做法,说是终南山乃是名山大川,这里的山神是可以通天庭的神仙。 也不知是否巧合,那年夏天有一夜天降巨雷,将离响石崖不远处的紫云峰震裂,在半山中显出一个幽深的山洞。 众人皆信服了青云子说的话,青云子自愿进入洞中参拜神仙,出来以后说山神寿诞是腊月十八,每年神仙寿诞,一定要给神仙娶个媳妇,方才保佑山寨壮大,平安无事。 于是在洞口建了神庙,四季祭祀,每年到腊月十三,就要找一名年轻的女子,打扮一番,迎到神庙,由青云子亲自给山神爷送进洞中。 这位女子,就是今年为山神选的媳妇。 领头的汉子名叫山豹子,祖上是蓝田人,五胡之乱时祖父为躲避兵祸携全族进入终南山,在一个叫浅湾的地方居住下来,已历三世。 大魏太宗时天下稍定,太宗发布诏令,若有躲避战乱回乡之人,皆按原户籍安置。 族人渐次迁回蓝田故土,只是山豹子的父母已经习惯了山居的生活,又贪图离去族民的土地,借口天下未定,怕是还有乱象,不愿回蓝田,就在浅湾安居了下来。 四年前突如其来的一场山洪引发了浅湾的泥石流,一夜之间小山庄被泥石流冲毁,幸亏母亲临死前叫他逃到高处,而父亲拉着母亲去抢救家中的耕牛,双双被埋在泥石流中,连累年幼的妹子也被埋在泥石流中。 等到天明,村中剩下从毁掉的村子废墟下搜索的一点吃食凑合了几天,眼看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日达木基带着一帮山贼正好经过,就收留了他们,今日来的,大都是他的族人。 山豹子非常气恼,在一边叫屈道:“这女子可不是我等强抢的,是军师前个月下山看中了,用十两银子买来的。” 不停地埋怨:说是这个丫头也是多事,十两银子都能娶一个长安城的一个姑娘了,你没见她父母收钱时那个兴奋。 早都说好的事,临了要不是她闹腾,怎么会将她绑着塞进轿子。 要是不绑着,哪里会遇到这档子事。 铁四和古舒文相互看了一眼,小声给元无极说:“神仙的事情,我们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元无极也是心生诧异,想了许久。 一定是火药。 不过借用天雷的名义倒还可以理解,用火药炸开一个山洞,就是回到现代,也怕是难以做到? 难道还有高人穿越了? 越思量越是惊奇,听两人萌生退意,瞥了两人一眼。 “呵呵,我是太子,才是天命所赐,害怕区区一个小神仙,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元无极瞪了两人一眼。 “押到皇庄去,你派人去给我舅舅说,调一营人马过来,咱们去会会这帮山贼。” 铁四和古舒文忙答应,眼中甚是佩服:太子小小年纪,就敢与神仙打斗,这般胆识,真是要得,看来太子有金甲神人护佑,所言非虚。 说着话很快到了皇庄。 这是夹在两座浅山之间的一块谷地,中间还有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村子在西边山腰的一块平台上,沿着石头砌成的小道蜿蜒而上,就看到一个三面围墙包裹,一面靠着山崖的村子。 围墙是用黄土夯实,仅有一个门洞供人进出,庄门前是一个打谷场。可能早得到消息,一群穿着蓝布褂子的人早就在打谷场中等着。 元无极下车,钮宠紧走几步,招呼一位低矮的中年汉子过来,给元无极说道:“这就是皇庄的管事,也是奴婢的外甥,叫吉海。” 吉海忙跪倒,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时元无极见他额头都青了。 叫钮宠扶他起来笑道:“不必那么紧张,以后还要你来操持庄里的事务,我这次也就是来看看。” 吉海憨憨的笑着:“太子爷走了一路了,怕是困乏了,村里也没啥好招待的,我就叫人去山里打了些野味给太子爷尝尝鲜。” 第五十章 皇庄 吃完饭日头已经落山了。 才不到四十里的地,整整走了一天,还把人累惨了。 铁四留了四个铁卫在门口,叫上其余的铁卫去找训练的场地了,按照铁衣卫军规,铁衣卫卫士早晚必须进行训练,到任何地方地方,第一时间就是寻找一个训练场地。 连才去给元无极收拾房间,古舒文也跟着吉海去前院看着卸车去了。 元无极心里还在惦记着那个会雷法的道士。 如果是和他一样穿越过来的,那可一定要弄来开个会交流切磋一下。 穿越不易,必须总结经验,以便下次…… 哦,还是没有下次吧! 元无极叫一名铁卫去将那个救下的女子找来。 这个叫柳娥儿的女子从钮宠那里知道了这个俊秀的小孩子就是大魏太子,虽然进来之前钮宠给她临时教了一些简单的宫廷的礼节,不过倒把她弄得心里有些慌张起来。 元无极也是心怀鬼胎,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空间甚是安静。 这样尴尬着可不行,元无极只得先开口问道:“你父母将你许给山神,你为何不愿意?” 柳娥儿垂着头轻声说道:“小女子自幼跟着爷爷在山中采药,有一次为躲避暴雨进入过紫云山的那个山洞,虽然没有深入,可哪里有什么神仙。” “前年爷爷去世,我随着父亲去采药时,却看到山洞被人用大石封住,过了一段时间,便听说神仙在紫云山下凡,就在那个山洞中,去年偷偷去看,还就是那个山洞,我下山时与同去的弟弟说这件事的时候被那个道士听见,他定是要拿了我去。” 元无极心里也就明白了:山洞是早就有了,也不知如何用大石块堵住的洞口,至于天雷,一定是道士用火药炸开的动静。 肯定是火药了。 恐怕这位青云子还不知道火药的真正用途,也就是弄个炸雷,炸开个石洞,装作神仙下凡。 要是真的用到军事,怕是这帮山贼早就手持炸弹,祸害天下了。 想通了原委,便是更加对这位青云子好奇了。 元无极要叫人送柳娥儿回去,谁知柳娥儿对父母收了十两银子就不顾她的死活这件事有些记恨,再说全村子都知道她嫁出去了,既是回去,这脸面往哪里搁啊。坚决不愿意回去。 元无极看这女子很有个性,不由好笑。 哥就喜欢这种有个性的人,特别是有个性还不惹事的人。 这种人一旦培养出来,一定会独当一面。 叫吉海过来,让他将柳娥儿先安置在皇庄,等以后再做安排。 屋后的树枝上的两只猫头鹰可能是被暗卫占了鸟巢,蹲在屋脊上哭叫了一夜。 惹得本身就有心思的元无极翻来覆去天明了才睡着。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升在半空了,赶紧穿上衣服来到庄门外的打谷场,只看见铁四一个人站在打谷场中,其他人都已经训练完回去了。 还没等他抱怨,铁四哼了一声,背着手径直进了庄子。 呀!长脾气了!! 好在吉海赶紧狗腿子一样跑过来侍候,要不真low的要死要死的。 站在打谷场的大榆树底下,朝东面看去,山谷中的景色尽收眼底。 吉海哈着腰给元无极指点皇庄的环境。 那一片是水地,那一片是旱原,在小河下山的拐角处还有一处水磨坊,水磨坊的后面,有一个高大的提桶水车。 这个季节是枯水期,不过远看去,是有两个工匠在维修水磨和水车。 吉海一直盯着元无极的表情,见元无极对水车和水磨坊很感兴趣,不免自夸:“自从建造了这个大水车,庄里这两年又修建了水渠,将水灌进旱地,不但增加了二十三亩水田,每年可以多打三十多石稻米。原来的六十几亩旱地,也因为能浇灌上了,产量比以前整整多了两成。” “去年小人托了人从汝南购置的贡米种子,今年产下的稻米,极为甜香劲道,我已经叫人都装包在阴凉处存放着,这次殿下回宫的时候带上。” “水磨坊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的一座,每年靠着磨坊的收入,就能养活十几家呢。” “你这皇庄经营的不错。” 知道吉海这是表功呢,不过这家伙真的会来事儿,嘴上说两句表扬的话,元无极自然不会吝啬。 得到太子的肯定,吉海脸上的折子都笑开了花:“小的给皇家做事,自是要精心一些。” 元无极指着东面一处平台上的空地问:“那片空地可有用途?” 吉海朝元无极手指看去:“那片坡地,每年种一料豆子,秋天收割了,就空着哩,等开过年我就叫庄户去平整了,清明时再种一料豆子。” “我想将东宫的几个作坊迁到此处。”想了一下:“那块地方却是极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皇庄的经营。” 吉海瞪着两眼,嘴里说着“殿下的庄子,当然一切都由殿下做主。”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元无极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我来的时候就说过了,皇庄的庄主还是你来做,今日看到庄子经营的不错,自然不会叫人替换了你去。” 吉海这才放心。 元无极看了一眼吉海,问道:“你应该有孙子了吧,多大了?” 吉海忙答:“小的有两个儿子,各有一个孙子,大孙子八岁,小孙子相差一岁。” “你选一个孙子,我让太师给太学招呼一声,让你孙子入太学,以后真的有出息,我再举荐给朝廷,给选个官职。” 这可是吉海想都没想过的荣耀,吉海惊喜异常,赶紧跪倒,一边说着效忠的话,一边又连着磕了几个响头。 “不瞒你说,东宫作坊刚刚创建,宫里没有多余的钱粮了,恐怕这几个作坊这一两年还要你给支应一些。” 吉海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果子,有些犹豫问:“不知工坊要来多少人口?需要多少钱粮?” “四个作坊初期连带家属百人左右,月支米粮三百斗,你只要按照米、面和杂粮各半供应就行。至于银钱和别的需要,我会想办法调集过来。” 吉海扳指头算了一会,脸色好看了许多:“太子爷,若是每月按照杂粮和米、面各半的话,百十口人,咱们庄上的存量倒是可以供应两年,若往后没有大的天灾,就是供应五六年,也是可以的。” 元无极笑道:“若是你能供应两年,我就给父皇说说,再给你挂个八品的光禄大夫,也好光门耀祖。” 第五十一章 一场郊游啊 一色的深色回纥战马,一体的黑色山文铁甲,头顶一律的黑色的吹反兜鍪,只有兜鍪上面的两只赤红的锦鸡翎随风飘荡,为这一片黑色添了一些亮丽的色彩。 六十人的队伍整齐的站成三列,连马匹也被训练地整齐划一,安安静静站着,几乎没有一丝声响,只从这一片不大的黑色队伍中感觉一种巨大迫压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肃杀。 这是元无极头一次见到整装待发的铁衣卫骑士。 崔牧云一身戎装,白衣银甲,银色兜鍪上两根冲天的火红雉翎更映衬着他的与众不同,朗眉星目,面若傅粉,在初起的霞光中玉树临风。 旁边也是一身黑色劲装的马僮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手中竖着那杆风雪亮银枪。 揉着眼睛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到打谷场的元无极眼中满是惊慕,不由的赞道:“真是帅呆了!” 崔牧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思量着应该是一句赞誉,这个孩子,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由回了他一句:“小屁孩,滚一边去!” 说完自己冷峻的脸上却忍不住漏出一丝笑意,“小屁孩”是跟着元无极学的,他觉得用这个词倒可以表达一下自己对这个小外甥的那种即爱又有些琢磨不定的感觉。 所以也成了他的一句口头禅。 叫铁四将关押的山豹子一帮人全部带到打谷场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冷冽起来,撇了山豹子一眼,点点下巴,对领头的铁衣卫校尉说道:“押着他前面带路,去他们的寨子!” 山豹子刚喊了两个字,崔牧云却不容他说话,一个眼色过去,铁四立刻从那帮山匪中拽出一人,刀光一闪,那个山匪的人头就飞出去,鲜血从脖腔喷射出来。 剩下的山匪这才反映过来,吓得扑通扑通跪倒一片,瑟瑟发抖,那三个女人,更是吓得哭出声来。 “你要再说话,每一句话他们就会死一人。” “老老实实带路就是了,回来某留你们这些人的性命,你最好不要带错路,也不要拖延,午时一过,每一刻杀一人。” 看到山豹子看向旁边的大榆树,冷冷的说:“你也不要想着自杀,你若一死,他们全部陪葬。” “即使你们死了,那个土匪窝子,我依然会找到,不过就是早晚的问题。” “他们的命现在在你手上了,何时启程,你说了算。” 山豹子愣住,不敢再说话,转头看了一眼族人们期翼的目光,咬咬牙,一跺脚,转头往山下走去。 崔牧云挥挥手,那个校尉跃上马,从旁边拉起一匹空马,紧跑了几步,追上山豹子,俯身将他一把拎起,扔在那匹空马上。 山豹子应该是没骑过马,吓得脸色有些发白,紧紧抱住马脖子。 校尉站在一旁只是嬉笑,也不理会。。 山豹子还算是硬气,看着时间紧迫,慢慢将手移开,抓住马鞍,试着指挥战马前行。 好在这匹军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一会就适应了山豹子的指使,看看日头已经爬上了对面山头,心里着急,等不得完全学会,就指挥着战马向着山下跑去。 崔牧云嘉许地点点头,叫马僮带过白马,跃身上马,跟上前去。 见主将上马,众将士整齐划一的跟着上马,追着山豹子的背影而去。 “那个道士一定要活的,有大用!” 元无极急忙跟在后面喊道,被马蹄卷起来的沙尘呛了一头一脸,恼火的吐着唾沫,引得留下来的铁四他们转过脸偷笑。 午时转眼就要到了,看着太阳渐渐升到当空,一帮拴在稻草堆旁的马贼们纷纷焦躁起来,三个女人又开始了哭天抹地。 铁四蹲在那里看铁衣卫在大榆树前打磨着刀刃,被女人们哭的有些焦躁起来。 站起来一边在山匪中间巡视,一边对山匪们说:“你们这帮杂碎,老子今天好心,叫军士们把刀子磨快,一会儿砍头的时候把脖子伸长点,一刀下去,绝对感不到一丝疼痛。” 看山匪们躲闪的眼光,有些恼火起来:“看你们个*样,没胆子还做什么土匪!”“怕砍头就好好在家里种那几亩地,做山匪就要有做山匪的觉悟,哭哭啼啼的真是丢了土匪的人了。” 一把拽出一个山匪,拎到备好的树桩前,还不等踹,这个山匪已经瘫软的尿了裤子。 “骚气!” 铁四更加恼火,叫了一个铁卫过来,自己去旁边洗手。 这时候山下粉尘四起,两匹骏马从山下疾驰而来,正是那名校尉与山豹子。 见到还没有人被砍头,山豹子才跌跌撞撞的跳下马,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这帮山匪见山豹子回来,都松了一口气,不由瘫倒在地上。 那个马上被砍头的山匪更是嚎啕大哭,倒是那个准备砍头的铁卫好似有些遗憾,用刀背拍了拍山匪的脊背才转身嘀咕着回去。 铁四嘿嘿冷笑了几声,吩咐吉海赶紧做饭,叫山豹子自己去解开捆着的山贼,带回庄里。 过了一个时辰,饭菜刚准备齐当,就远远看见山下人头攒动,铁衣卫押着一众俘虏和几辆大车出现在山路上。 看着日头刚刚偏西一点,元无极心中也有些意犹未尽的遗憾,才三个多时辰啊,按照山豹子的描述,响石崖应该要过两个山头,少说也有十几里山路。 这哪里是打仗,简直是去郊游! 知道这就是杀鸡用了牛刀,崔牧云只当是一次拉练,但是在绝对优势下,对方也只是浪花拍在礁石上一般,连一个伤亡都没有,就被全部端了来。 舅舅怕是连马都没下! 你看他还是白袍飘飘,一尘不染的样子,拽的不要不要的! 山匪啊,你们是闻风而逃,不,是闻到风声自己绑了送上门的吧? 望着前面捆着的三个浑身是伤,满面沮丧的大汉,元无极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思! 第五十二章 青云子 元无极绕着身穿破破烂烂、打满补丁已经看不来颜色的道袍的一个瘦弱,脸上有块伤疤,显得非常猥琐的道士转了几圈,也没看出他穿越的痕迹,心里不免一种淡淡的失落和暗暗的庆幸。 叫他跟着自己到房中,又看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是张天师的弟子?” 青云子好像还有些结巴:“贫,贫道……的师,师傅是张……天师的,弟子。” 张德景的弟子数十个,挂名弟子好几千,弟子的弟子多如牛毛,怕他老人家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徒孙。 元无极懒的询问他的师承,直接问道“你会五雷心法?” “会,会……一点,点。” “走,去庄外演示叫我看看。” “天机……怎能,随,随意泄露。” “天机?我是太子,也是张天师亲传的弟子,照你的说法,就是你的师叔,不管是从皇命还是师命你都不得违抗。” “我就是要看看什么叫天机,不给违抗皇命就是一死,违抗师命更是大逆不道,不若我叫人给你送断头饭,吃饱了好陪着你家几位头领一起上路。” “你们……要,要杀他们?他们可没有干,干杀,杀人越货的坏事,倒是收留了,了许多的穷……快要饿死,的,山民。” “大魏军律,逃兵依律处死,他们当初当逃兵时,就该知道有这一天,这不是做不做恶的事。” “你是他们的军师,也算得头目之一,按照大魏刑律,山贼头目,自然以造反之罪论处,砍头也是轻的!” “至于其余的匪徒,如果真无什么恶行,等甄别之后,就交给官府按律惩治。” “这样算下来你还真是罪过不小啊,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吧,别急,让我想想,违抗皇命五百刀,聚众造反五百刀,有违师命…….?” “啧啧,就你这个小身板,一千刀下来,怕也不剩几块肉了。” 青云子听着元无极一句句说着,看着元无极的眼光像个小刀子在自己身上到处游走。 小孩子,小孩子才没轻重,特别是贵人家的孩子,到世家大院讨饭时候放狗咬人的绝大多数可是小孩子,就为好玩。 这可是太子啊,一言九鼎,真要让侍卫把他剐了,也只有自认倒霉了,怕是去阎王殿告状都没人听。 这样想着,已经惊吓的眼光散乱、满头是汗。 元无极看他服软,说道:“若是你真的会天雷之法,我自会叫有司法外施恩,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这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我的法……宝都,都在山寨的,山神洞……。” 还没说完,突然记起什么,捂住嘴懊悔不已。 “我派人与你同去取来就是。” 听到要派人和他去山神洞中去东西,青云子更加吞吞吐吐,元无极心下疑惑,故意说:“你不去也罢,我刚好要去那个山洞里看个究竟,柳娥儿可是认识路的。” 青云子脸色苍白的就像一张纸,抖抖索索,涕泪交流,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这才老老实实说了山洞的秘密。 原来青云子原名叫申德仓,家里本是上雒常平仓管辖的租户,家中有十几亩薄田,还在常平仓租着几十亩旱地,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申德仓十几岁时父亲病亡,剩下母亲和他们哥仨,族人为谋夺他家的十几亩田地,勾结常平仓仓守在收租时构陷他家租粮掺假,不但没收了所租的旱地,还将他的母亲关进大牢。 等母亲出来,家中田地早被瓜分一空,还以欺瞒官府为名将他们母子逐出家门。 母亲找族长争辩,被赶了出来,一气之下,纵身跳入族长家门口的水井里,只是可怜三个孩子,从此成了孤儿。 有家难回,申德仓只得带着两个弟弟四处乞讨,幸得在上雒城的山神庙里遇到一位道长,见他们可怜,给申德仓传授了一些天雷道法和一些道家的法门。 过了一段日子,道士又云游去了。 申德仓自己给自己起了个道号叫青云子,用道士临走给他的一贯铜钱买了一件旧道袍,购置了一些黄表、朱砂,带着两个弟弟沿着秦岭山给人斋醮祈福,驱邪作法,换些吃食,艰苦度日。 所谓的雷法,其实就是用硫磺、硝石、木炭之类混合而成,装在密封的小罐中,用火绳点燃,引发爆炸,制造巨大的声响。 申德仓靠这个哄骗了不少信众,但这东西极其危险,申德仓便研究如何控制药量配比,不成想没有研发出安全的药粉,反倒是在一次试验中加了一些黏土,爆炸更加剧烈,差点没要了他们兄弟三个的命。 现在这个脸上的伤疤就是那次爆炸造成的。 我*,命大啊,天天和火药打交道只是伤了脸面,谁要说这家伙low,叫他每天背着火药试试。 宝贝啊,绝对的宝贝。 元无极看着青云子涎水又下来了。 倒是把青云子弄得更紧张了,这太子有把人剁碎的念头,不是有吃人肉的恶习吧。 元无极看到青云子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赶紧转过脸去,擦了一下涎水。 这个毛病太坏了,不是把自己羞死,也会把被人吓死。 得改! 看青云子慢慢安静下来,继续叫说。 谁知道青云子的三弟的生长出现了异常,身材发育的极为高大,气力过人,食量也是惊人,每次辛苦换来的粮食,还不够他一人食用。 有一回在终南山一户人家做完法事,遇到大雨,带着两个弟弟在一个山洞避雨时,发现这个山洞贯通着,山洞的另一头有一处二十亩大小的天坑,里面土地肥沃,有一大片桃林,是一处真真的世外桃源。 兄弟三人喜不自胜,动手搭建木屋,开垦田地,在那里住了下来,以此地为家。 与外界隔绝虽是好事,不再受恶人的欺凌,可是农具、油盐短缺,哪一样都得无法解决,得去山外面的集市上去买。 青云子只得又去山外找些活儿,换些银钱,购置农具和油盐送进洞中。 有一天给一个山庄作法的时候,遇到日达木基,两人相谈甚欢,日达木基见他有些本事,就邀他入伙。 青云子早就知道这片山头有伙山贼,不过他们信誉尚好,不像其他山贼那样打家劫舍,伤人性命,再说离着三兄弟住的洞府不远,方便两边照顾,便答应了日达木基,来到山寨入伙。 第五十三章 铁二十 后面的正如元无极所猜,三兄弟用大石封住洞口,假借山神的托梦,用炸药炸开洞口,哄骗山贼在洞口修建了山神庙,堵住入口,趁着每天礼拜神仙的名义,进入洞府与家人相聚。 所谓的山神娶妻,是为两个兄弟娶了妻子。 两个假借山神名义娶来的媳妇,先是哭哭啼啼,不过过了一段时间,见日子比自家过得更加美气,相继又有了身孕,反正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就踏踏实实过起了日子。 见一家人过上了好日子,青云子本来想要住手,那知被柳娥儿窥破天机,只得以山神娶妻的名义也想把柳娥儿弄到洞府再说,不想撞到元无极,连及山寨被端了过来,还连累日达木基他们,要被砍头。 看着被抓来的一家子,想到哥仨这回怕是要丧命于此,青云子懊丧地心都要碎了,现在只想着让元无极饶了这两个弟弟,那怕真被割千刀呢。 老二申德田身材也不强壮,长相倒是比其他两位还显苍老些,手上厚厚的一层老茧,眼神木讷,是位典型的农家汉子。 只有老三申德亮,才十六岁的年纪,身材比两个哥哥要高出一头有余,却没有一丝的恐惧,倒是盯着元无极身前胡几上陶盆中的几张大饼,嘴角不停吸纳着涎水。 后面跪着的两位女子,身穿的还是红色喜服,只是不起眼的地方打了几层补丁,一看就是勤俭过家的好女子。 一位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不停抖动哄着怕再哭出声惹恼了这些军士。 一位已经身怀有孕,被官兵抓了来时收了一些惊吓,匍匐在地上,身子在微微抖动。 “想吃?”元无极指着饼子温声问道申德亮。 申德亮眼眸亮了一下,更加渴望地看着饼子。 “拿去吃吧。” 申德亮惊喜地看了一眼元无极,也不犹豫,走过去一把抓起两只饼子,被护卫拦住,元无极示意护卫不要阻挡,申德亮几步就退到墙角,蹲在那里,狼吞虎咽,吃的十分香甜。 关中人烙的饼子都像锅盖大小,一张饼子足够一个人吃了,可元无极看申德亮瞬间就把手里的两张饼子吃完,眼睛还盯着还盯着陶盆剩下的三张饼子,干脆端着盆子,亲自走过递给申德亮,申德亮对着元无极咧嘴笑了一下,埋头继续吃他的饼子。 元无极招手叫连才给端过去一碗水,申德亮端起一口喝光,递给连才,示意他再给一碗。 众人就这样盯着申德亮一连吃了五张饼子,喝了六大碗白开水,申德亮方才意犹未尽地将空盆放回胡几,朝着元无极憨憨地笑着说:“总算是吃了顿饱饭。” 元无极回过神来,点点头。 申德亮转身回去,又半坐在墙角,打了个呵欠,可能觉得有些瘙痒,旁若无人地扒开破袄子在衣缝里寻找了几只肥胖的虱子,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地起劲。 元无极刚刚培养出来的一点饥饿的念头瞬间被恶心了回去,浑身也觉得不自然起来。 气得转头对连才说:“带他们下去好好去洗个澡,找几身干净点的衣服换上,再找个地方叫他们先安顿下来,叫青云子一个人过来,我还有些事问他。” 一弯细月,一堆篝火,一杯浊酒。 每到佳节将临,才是思愁最浓的时候。 绥州城外隐隐的一曲马头琴声,将野利思的思绪又拉回对往日的回忆中。 野利思是按照铁衣卫的模式训练豹突军的,这种练军方法来自于夏侯将军《兵法二十四册》。 《兵法二十四册》是夏侯将军祖传,传言是诸葛孔明毕生的心血。 夏侯将军又传给了崔牧云,崔牧云将其中的练兵术和战阵术融合,形成了铁衣卫的练兵之法。 身为齐国军令司的副统领,自他进入铁衣卫后,就知道这个组织的可怕。 正因为崔牧云的遭遇和对寒族的同情,所以在招募铁衣卫的时候不问门第,不问出身,广纳贤才,再加上皇帝的纵容和半官半商的路子,所以铁衣卫就成了一个怪胎。 铁衣卫和拱卫司,也只有铁三、铁四有朝廷四品的官衔,这两个本身就是士族子弟,其他人没有官身,却毫不在意。 是呀,这个时代,寒门子弟只要有一份能发挥自己专长的职事就行了,何况还能借助铁衣卫、拱卫司、荣盛坊这样的舞台,更能发挥出巨大的能量。 所以想到这个多智近妖的铁衣卫大统领,野利思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越来越感觉,崔牧云一定会成为齐国的劲敌,特别是只要他在延州形成势力,一定会直接危及到齐国的安危。 这是他借助皇族和军令司副统领的身份,调集军令司大半人手来剿灭铁衣卫在延州的势力。 那怕延缓一时,也好给齐国充裕的准备时间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如今也成了一个想毁灭齐国的叛徒。 早知如此,还不如实实在在做那个铁二十,策马延河,快意恩仇! 夜已深,远处马头琴的主人大概休息了吧,明天就要带着豹突军回绥州城了,看着已经呆了半年的营帐,野利思还有一种难舍的情愫。 野利思将一块木头扔进火堆,一口浊酒下肚,更添离愁。 突然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沁入鼻孔,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披在身上,心中莫名的一暖,转过头,果然看见大着肚子的拓跋珍珠微笑着站在身后。 “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 拓跋珍珠紧紧依靠着野利思,拉着他的手贴近腹部,让他感受那个将要来临的生命。 寒夜的山谷起风后更加冷冽,野利思将大氅取下又披在拓跋珍珠身上。 “忘记仇恨吧,再孤独的鹰,也要抚育新的希望。” 第五十四章 火药作坊 青云子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回来。 嗯,除了那张脸,其他地方顺眼了许多,这或许是看到太子叫自己一家洗漱,还拿新衣服换上,心里知道一家的太子没有想要自己一家子的性命,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吧。 叫侍卫关门守在门外,捂着鼻子叫青云子自己翻开那个脏兮兮的无法下手的装着所谓法宝的包袱。 桃木剑、檀木打制的八卦罗盘、黄表纸、朱砂、硫磺包、木炭、皂角子、硝石…… 还真是个八宝箱,里面应有尽有。 元无极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了一会,轻轻咳嗽了一声,顺手拿起一块手帕子擦擦手。 “响石崖三位头领我已叫送去折冲营大营了,按律当斩,这是国法所在,既使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致国法于不顾,法外徇情。” “我与舅父,哦,就是兵部侍郎崔牧云,联名俱书,弹劾折冲营主将宁远将军鱼朝坤贪墨军资、荼毒士卒、滥杀无辜,先黜免官职,交有司论罪。” “日达木基他们三人走的时候我去见了他们,三人自知当死,只是怨恨鱼朝坤将他们逼迫至此。” “所以我在文书上特意写上有司先办理鱼朝坤一案,让他们三人作为人证,待鱼朝坤伏法,再行军律,并且我用了东宫的印玺,不怕有人暗地作祟,三人竟大笑出门,说是再无遗憾。” “舅父说三人也算是条汉子,说他们死后,会为他们准备上好棺木,找个上好的坟地,好生安葬。” “还有,我很是喜欢你三弟的性子,准备叫他做我的护卫。” 青云子脸上漏出一种极是犹豫的表情,想了一会,扭着脸说:“也罢,能留他一条性命,入宫就入宫吧。” 元无极愕然了一下,明白过来,笑道:“是叫他去铁衣卫,今后我出宫时就叫他做我的专职保镖,又不是去做宦官,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二弟看样子是个庄稼人,我给这个皇庄的庄主说了,叫将你们一家五口的户籍落到皇庄,择优分配土地,今后就在这里安生下来吧。” 青云子兄弟被族中消了名字,已经成了无籍之人,在大魏连贱民都不如,按照大魏律,无户籍的野民若被官府捉到,即可解送军前效力。 这个战争频发的年代,送到军前,九死一生,这就是青云子为什么带着两个弟弟,只敢在秦岭山中讨活路的原因。 再说这可是皇庄啊,入了皇庄户籍,就比一般的民户更有了一重保障,只要皇庄的管事不克扣,产的粮食基本能够填饱肚子。 青云子感激涕零,跪倒不住磕头道,:“殿下如此安排,即使小的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殿下大恩。” “我也不要你的命,还要给你一个安稳的职事,可能极其危险,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 “师叔之恩如同再造,小的这命就是师叔所赐,还有什么愿不愿意。” 师叔? 元无极有些哑然,这家伙真是圆滑的厉害。 虽然他也曾经用这话威胁过青云子,可一个六岁的孩子被一个近三十的汉子叫师叔,怎么想也有些尴尬。 不过也没有纠正。 太子的大腿啊,也不是谁想抱就抱的,不过想着青云子今后有大用,若是想收为真真的心腹,师叔就师叔吧。 这点口头的好处算不了什么。 “响石崖这些人虽无大恶,却有协同之罪,按律当发配边关劳役三、五年。” “我有意在此地将东宫作坊的三坊设在此地,其中就有东宫药坊,由你来管理东宫药坊如何?” 青云子点头细听。 “我倒是有几件事情叫你去做。” “一件就是你所谓的雷法,无非就是配成的火药,不过你的威力倒是极大,你是如何做到的?” 青云子点头:“原来那种黑药粉叫火药,师傅传授时倒是没有说过,还是师叔见识多广。” “我有一次在配置的时候将皂角粉掉进碳灰中,没想配置出来的药粉威力增大了许多,以后我多次尝试将木炭加进药粉中,最终得到了威力最大的药粉,可以生出巨大的声响,还能炸飞石块。” “只是这东西十分危险,遇到火苗就会爆炸,我脸上的伤就是不小心被炸伤的。” “那你如何防备的?” 青云子倒有些不好意思:“那次差点被炸死以后,我想这东西怕真是神物,不能配置太多,再说我也没有钱大量购置材料,所以以后用的时候才去配置够用就行,还要先给三清祖师哪里祷告半天。” 元无极心道:可见穷也有穷的好处,若是钱多大量购置了材料制作火药,又不懂它的特性,几百条命也没了。 不由好笑,也不明说。 “你掌握了它的特性以后,就可以防患于未然了,当然,那东西坚决不能遇见明火。” “这样,你从响石崖的这些人中选出十几个绝对忠诚的,将你们原来居住的那个桃花源修缮一下,在哪里建一个作坊,专门研发和制作火药。 “切记,此事绝不可泄密,我会派军队驻守山神庙,进洞之人,除你一人,其他人不得外出。” “火药作坊所需物资,你每月列出一张清单,我会叫人采购后送到洞口,至于粮食、油盐和其他日常所需,都按需供给。” 青云子见元无极想得周到,更是信心百倍,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即动手,创建火药坊。 前世扶贫的地方不远,有一个小村庄特别富裕,他特意前去取经,人家先是不说,后来一个驻村干部悄悄告诉他,村长是个酒瘾子。 在镇上“巧遇”这个村长,拉进小酒馆点了四个小菜,三瓶二锅头下去,村长把着他的肩头贼眉鼠眼的掏出一张秘方,偷偷递给他。 回来一看,是制造土火药的方子。 原来相邻的山区是一个产煤的矿区,那几年的煤炭行情暴涨,连带着这种“土火药”也价格涨了许多。 这可是季度危险且违法的买卖,元无极刚想去规劝,那知第二天就听说那个村子发生了爆炸,死了几十号人,村长一家三口都没了,公安正在那里大检查。 后来因为这个事情,全省展开了安全专项整治工作。 不过这个秘方元无极倒是记在心里,想了想,将秘方写在一张纸上递给青云子。 “这是我有缘得到的秘方,不过这东西极其危险,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走的时侯再给你写一封章程,你每一步都要和他们讲清楚,千万不可马虎!” 第五十五章 东宫的第一笔生意 将火药坊的事说完,元无极连才把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进来。 说道:“第二件事,你和我一起做上一遍,看好将每个步骤,用心记着。” 拿出一块矿盐,让青云子在石臼里捣成粉末,在盆中倒上水慢慢溶解,加入些碳粉,搅均匀后用细纱过滤到另一个盆中。 如此三遍后,将过滤后的盐水倒进那口带来的炒锅中,架上柴火,慢慢蒸煮,不多时,将水分蒸发掉,铁锅里结出一层盐霜。 元无极将盐霜刮了下来,叫青云子再次碾碎后又用水化开,加入碳粉,再次过滤、蒸煮了一遍,这次,铁锅里的盐霜更细腻,轻轻一捣,便细化成细盐。 元无极沾了一点,入口尝了一下,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青云子已经看傻了,在元无极的示意下也用指头沾了一些尝了尝,确实是细盐。 又扑通跪下磕头,这回是真的心服口服,:“殿下的法术,才是移星转斗、点石成金,小人拜服。” 元无极无奈的看着青云子。 道术在这个时候,已经被一些不良之徒弄成了用幻化之术骗取钱财的手段。 但是在追求长生和成仙的诱惑下,催化了炼丹之术, 在他们看来,丹药是金石所炼成,人服了丹药之后,就能像金石一样,永不败坏,秦皇、汉武都很迷信丹药,于是,炼丹术就在他们的大力倡导下迅速发展起来。 在这个时代,有些东西还是假托给神仙比较好,反正神仙他老人家日理万机,也不会怪罪。 “这个炼盐之术,你说就是你受仙人点化,万不可说是我的发现。” 青云子迟疑了片刻,欣然点头:“此术非凡人所能,乃仙人传授与我。” 元无极点头笑道:“孺子可教。” 青云子忙拱手道:“多谢师叔指教。” “这便是药坊的第一笔生意,我待会叫舅舅过来,食盐的售卖,也只有借助舅舅的荣盛坊。” 崔牧云用手捻了几次小袋子中的细盐,又尝了几次,疑惑地看着青云子,看着青云子坚定的眼神,才问道:“你确定每月可以提供一千斤细盐?就凭一个连建都没建成的药坊?” “若舅舅能提供足够的矿盐。”看青云子看过来的眼神,元无极只好接话。 “师叔说能,那一定能。”青云子很狗腿地应和。 师叔? 这才多大一会时间,“小屁孩”怎么就认了一个年纪明显差异很大的师侄。 崔牧云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视着。 青云子还是坚定自若的眼神。 元无极有些尴尬,解释道:“这是张天师的徒孙,按辈分,我自然是他的师叔。” 崔牧云瞪了两人一眼。 想了想还是说道:“矿盐不到一两二斤,细盐就是平常也要十五两一斤,以矿盐炼制成这样的细盐,只要三十斤炼制一斤也是赚的,要高于三十斤,你就得考虑成本了。”崔牧云好心劝道。 “若是两斤矿盐就能炼制一斤细盐呢?舅舅能每月能售出多少?” 崔牧云头一次感到有些木乱,感觉这个外甥有点像商场的老手,盯着元无极看了半晌,才说:“就算京中每月就可销售细盐三百余斤,若都是这种成色的细盐,辽国之地售价可到三金,就是海盐产地的齐地,怕也下不了十两。” “你这位师,师侄若真的每月能炼制出这种成色的细盐,也可为荣盛坊解决一个难题,我现在就可以做主,荣盛坊每月按十两进货,先按每月二千斤来算,如果真能保证货源,以后还能增加。” 元无极脑中飞快的计算着:每斤净利八两左右,二千斤就是一万八千两。 只觉得眼中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不觉口水都掉了一地。 啪的一声,脑门上挨了一巴掌。 “一国储君,怎会总是这般德行!”耳边传来崔牧云的呵斥声。 “签合同,签合同。”还沉淀在钱眼的元无极叫嚷着。 “合同?你说的是契约吧?” “正是,正是。” 崔牧云瞪着这个外甥,权且不说这师侄、这细盐是怎么回事,就说自己可是亲舅舅啊,都要订立个契约,这哪里像是个皇子呀,倒像是一幅锱铢必较的奸商。 六岁的娃娃啊,这要是长大,真把朝廷当成菜市场,斤斤计较,那可就罪莫大焉。 崔牧云抬起脚,忍不住就想踹过去,脚抬到一半,想到这是小屁孩是大魏的太子,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硬生生止住,哼了一声,扭身就要走。 “舅舅莫要生气呀。”元无极赶紧抱住崔牧云的胳膊,崔牧云才意识到,不知不觉,这个外甥已经长到自己腰间了。 不觉心里柔软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殿下不是小孩子了。” “还没有订下契约哩!” 一口老血涌了上来,脑门子痛啊! “某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反悔,至于具体事宜,我叫荣盛坊的主事与古舒文去谈,殿下是国之储君,今后还是莫要多谈商贾之事,切要以国事为重。” “你不是我亲舅舅吗?我又不是和别的人去谈生意的事。” 奶奶的,还知道老子是你舅舅! “舅舅,再给我一队军士吧,一定要信得过的人,我有一个紧要场所需要严加防范。” “什么要紧的场所,需要军队护卫?” “一种武器,如果这东西研制出来,怕是要改变战争的走向。” 崔牧云不由戏谑的看了一眼元无极:“一个小屁孩,妄自菲薄,都没有去过战场,还要改变战争的走向,纸上谈兵吧?” 不过看到元无极认真的神态,捏了捏手中的盐包,心中生出莫名的感觉,转身对跟着的无咎说:“去第二营叫符化过来。” 不多时,一位方脸盘的高个子铁衣卫进来,拱手施礼,大声道:“铁骑第二营校尉符化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大统领!” “你在营中挑一伍铁骑卫,再从铁四带来的拱卫司中选上五人,回去后再给你调一队人手,调到东宫,今后就听命于太子殿下的安排。” 第五十六章 炼体的药汤 符化兴冲冲跑来,却得到这个命令,无疑被泼了一盆冷水,苦着脸看着崔牧云,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 崔牧云心里还在疑惑,也懒得安抚。 “你所选的部下,第一要绝对忠诚,第二要口风紧,不泄露机密之人。” 开玩笑啊,无非就是保护你个小娃娃,还要忠诚、还要嘴紧,以为自己是要有多大的机密要守? 是要打仗还是要造反? 不过符化见元无极说的慎重,只得拱手道:“选人第一要绝对忠诚,第二能守住秘密,末将领命。” “我让舅父给中军府报备,由你任太子左卫率,但职事是留在这里,保证此地各坊的安全,随后我会给你一份守卫的职责。” 这话事前元无极没有和他商量过,崔牧云有些吃惊地看向元无极,不过思量了一下,一个五品下的左卫率,本就是太子要从亲卫中选拔,并无实权,合乎章法,无伤大碍。 自己是兵部的侍郎,又兼着太子少保,他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这心思! 让他更有些猜不透了。 不过牵扯的事太过重要,元无极不能因为自己的年龄而疏忽了一丝。 妖一次就妖一次吧。 反正是亲舅舅! “特别有一处作坊要你亲自带队值守,我与你约法三章:无论何事,无有凭证,无论何人不得进入作坊之地;不得探听此坊中的事务;三年之内,驻防之士不得更换,也不许离开防区。” “若三年期满,我定会向朝廷奏报,护卫兵将都策勋两转,官升一级。” “到时候你如果想回铁衣卫,我再给你官升一级,选一个地方担任主管。”崔牧云加了一句。 符化这才惊喜的看着元无极,大声道:“诺!” 又转身向崔牧云领命。 “你由今日归到东宫卫率,今后便以太子之令为是,莫要有其他疑虑,去选人手去吧。” 符化躬身行礼退下。 了却了一桩心事,元无极又变回乖宝宝,只是前后的差距让崔牧云一时难以接受,好像一个刚刚屠戮万生的魔王擦了一下嘴巴,变化成为一只萌软可爱的小狐狸。 越来越看不清这个外甥了! 妖孽啊! 这就是龙子的原形吧,此刻,连崔牧云都怀疑外面的那些谣传是不是真的。 认真看了一下外甥的周身,自己肉眼凡胎,应该看不到那些金甲神灵。 崔牧云感到有些莫名的无助起来。 了却了一桩心思,元无极美美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连才叫了两遍才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出门,却差点踩到一个人的身上。 吓了一跳,睡意一下就没有了。 借着门上挂着的那盏油灯的昏黄灯光,才发现是青云子兄弟三人。 青云子刚张口还想说些恭维的话,后面大个子申德亮却抢在哥哥前面瓮声瓮气的说:“太子你要我去当守卫?还要给我二哥分地?” 青云子被申德亮打断,一时竟愣在那里,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元无极笑笑,“你给我当守卫,难道不愿意吗?” “跟着你能吃饱不?就像昨天那样的?” 元无极点点头:“自然可以。” “那就行。” “真给我二哥分地?” “真的。” “那我媳妇也留在这,我二哥有地种,就不会饿着她。” 说完站起身,拉起老二申德水:“太子答应了,叫嫂子和我媳妇赶紧吃饭去。” 申德亮力气大,申德水被踉踉跄跄的拉着朝着昨日吃饭的前厅去了。 青云子气急败坏地看着离去的两个弟弟,欲要站起身却又怕元无极怪罪,左右为难,更加期期可可说不出话来。 元无极抬头看看夜色笑道:“现在方才卯时,离开饭巳时还早着呢,你赶紧与连才一起去给厨子说,看有啥吃的先给他垫垫。” 还未出庄子便听见打谷场上传来打斗声,是铁衣卫在训练。 崔牧云刚打了一通拳,在大榆树底下接过无咎拿来的热毛巾擦汗,看到元无极出来,点点头,招呼元无极到跟前。 “舅父教我健体的那些招数我一直练着,何时教我武技呀?” 崔牧云朝周边看了一下:“你去换一声紧身的衣服来。” 见舅父答应,元无极兴奋地眉开眼笑,赶紧答应,赶紧回去扔下下书本,换了一身练武的劲装,将头上金冠也摘了放下,急急跑了过来。 远远看到一队铁衣卫早就等在那里。 见元无极回来,崔牧云指着对面说道:“登上对面的山后,再跑回来。铁四,看好太子。” 元无极刚张嘴要问,崔牧云就说:“殿下不是认为体质已经锻炼好了吗?那就开始训练吧。” “这可是铁衣卫最基本的课目。” “原来古代的训练也是山地越野,没有捷径啊。” 跑到对面山脚下,就落在后面的云无极就累得气喘吁吁。 铁四招呼别人继续,崔牧云出发前就给两人叮嘱过,必须看着太子跑完,自己和符化只得不紧不慢跟在太子后面。 元无极也知道只是必须的训练办法,也不要铁四催促,咬紧牙关,机械地迈动双腿,硬是坚持到底。 等到一步一拐的回到打谷场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铁衣卫早就结束训练散了,就剩下崔牧云背着手站在大榆树底下。 元无极到跟前,再也坚持不住,扑通倒在地上,铁四和符化两人赶紧扶起元无极,跟着崔牧云走进西厢的一个房中。 房中间放着两只大瓮,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热气腾腾,还散发着浓烈的重要味道,见元无极进来,无咎迅速将还没有反映过来的元无极扒了个精光。 铁四一把拎起元无极扔进瓮中。 瞬间,针刺般的疼痛从周身毛孔中传来,元无极大喊一声就想跳出大瓮,却被崔牧云紧紧按住。 痛疼之后,又是奇痒袭来。 天哪!难道是做了一场梦,自己还在那个与病痛抗争的时代? 元无极强忍着痛痒恢复着神志。 没错,一脸羡慕的粗壮汉子是铁四,那张风流倜傥的俊秀的脸上紧张的有些变形了都。 昨天连夜叫人从张天师那里求来一张符成灰,还加了一点雄黄进去,也没见外甥身体里蹦出什么妖魔鬼怪,崔牧云有些后悔,有些担心这药汤会不会因为加了雄黄起什么反映。 这些天这个太子外甥的各种异常行为是叫自己有些害怕。 可这是亲亲的外甥、姐姐唯一的孩子,大魏的储君啊。 有些莽撞了。 第五十六章 敕勒川 还好,还在这个世界,多谢老天,元无极感动的涕泪横流,趁势狼嚎了几声。 崔牧云紧张地看着被药水泡的全身通红的像个煮熟大虾的元无极,没有什么异样。 至于皮肤被药水刺激的发红,这是正常反应,崔牧云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叫无咎过一会儿加点热水进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那种痛痒的感觉才慢慢散去,元无极这才看到瓮中是一种乌黑的药水,刚才浓浓的药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看他不再喊叫,崔牧云才放开压着的手,叫无咎去在另一只瓮中加满热水,将光溜溜的元无极提出来看了看。 呵,还害羞的捂着那点小鸡鸡,又不是没少看。 又仔细看了一下没什么不对的地方,龙子也没有长出龙鳞出来。 说道:“还记得这段时间我叫你的练气心法吗?” 在自己发明的戒尺敲打了无数次背的滚瓜烂熟、练了几百次怎么能忘记? 元无极反射式的赶紧点头。 瞬间被扔进另一只瓮中。 这口瓮里没有感觉痛痒的刺激,虽然热气腾腾,却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冷,之后一股热流不是从身体外面,而是从丹田间升腾起来,直冲头顶。 崔牧云忙又将手压在元无极头顶,喝道:握固静气,气守丹田,手抱昆仑,神水九吞…… 元无极赶紧凝神,调整气息,按照心法将腹中那股升腾的热气引导至丹田,叫它随着心法的运转顺序依次向周身七脉冲击。 原来晦涩的七脉在这股热流的冲积下好像顺畅了许多,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运转了几个周天。 待到这股热流被全部溶解进血脉之中,感到周身舒畅,这才睁开眼睛,发现身上的红肿已经消除,毛孔中竟有一些如脓血般的东西被排泄出来,散发着恶臭。 崔无极已经叫铁四和符化将第一个瓮里的药水换成了清水,让连才进来侍候元无极将身上的恶臭洗干净换了衣服。 铁四和符化满眼都是羡慕嫉妒。 刚站稳,崔牧云一掌朝元无极批来,被他一闪躲了过去。 看着舅父欣慰的眼神,也是暗自窃喜感官变得如此敏捷。 崔牧云带着元无极又回到打谷场,抓起一只铁衣卫训练用的石锁,扔到元无极脚下:“举三十下后,回来吃饭。” 继续叫符化留下照看,自己先回去了。 元无极看着近百斤的石锁有点郁闷,但也没说什么,卷了卷袖子,双手抓住石锁的提梁,试了试。 咦,以前举着感觉非常吃力的石锁今天好像轻了许多,只是连举三十次也让元无极大汗淋漓。 刚换下来的衣服上面竟有一层带着淡淡药味的油腻,不过身体好似更加的清爽,那股隐藏在周身气息又周身游动起来。 出门时听见铁四悄声给符化说道:“做亲外甥就是好,荣盛坊上下攒了几年的宝贝全拿来了。” 铁四和符化还在几十步远,可见听觉也灵敏了许多。 今天的饭量也大了许多,连才连着去厨房取了两次,第三次连吉海都跟了过来,看到元无极面前摞起来的空碗,问了一些不搭干的话,摸着脑袋回去了。 申德亮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哨棒,一早就过来了,元无极进屋,他就像铁塔一般守在门口;元无极出门,他就紧紧跟在后面,真真当起了元无极的贴身保镖。 就连连才也每每被申德亮阻挡在身后。 中午符化来汇报东宫卫率的事,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很是不爽,不一会元无极就听到屋外有响声,出来看时,见两人离着四五步,都抱着臂膀瞪着对方。 不过看得出符化是吃痛紧咬着牙不声张,等元无极回过身,才一瘸一拐的走了,看来倒是符化吃了一些小亏。 元无极只得告诉申德亮,以后没有他的命令不得与人动手,申德亮闷闷的答应,出去时又问了一声:“不打架还管饭不?” 气的元无极蒙头进了屋子,叫来连才去教教他规矩。 拓跋珍珠是在回绥州的路上生下了儿子。 听着野利思呵斥同来的阿尔齐,拓跋珍珠笑道:“草原上的女子哪来那么多讲究,大哥是母妃生在勒勒车上的,二哥是喇唔多大妃在放羊时生在羊群里的。” “草原上的娃娃,只要是长生天眷顾着,随风都能长的强壮如牛。” 随着儿子的降临,野利思的脸上偶然也会有一点点笑容。 拓跋珍珠说的对,对生活的希望会就像暖阳,再冰冷的坚冰也会消融成涓涓细流,滋润这片肥沃的土地。 拓跋连及还是将梁国的都城定在了九原城,并将九原城改名为上都。 听说自己有了小外孙,竟然将上都城的奠基典礼交给拓跋利主持,自己带着侍卫跑到绥州来看望外孙子。 申无策刚开始规劝,就被拓跋连及给怼了回去:“草原地域广阔,缺乏的是健壮的汉子,一顶王帐,就是本王的皇宫,而拓跋家的人丁兴旺,才是我心中的最重要的东西。” “你们哥仨赶紧找几个婆姨生仔,过完节赶紧制定一些增加人口的法令,像你前些天说的那个汉朝的皇帝,为增加人口,下令女子十五岁不嫁者,由官府强行婚配,多好的政令啊。” “不要叫女人的肚子闲下来,生的多了有奖,生的少了要惩罚,只有人丁兴旺,我们党项的兴旺才能有希望。” 见到小外孙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征询了野利思的意见,给孩子取名叫仆固鸿,予以神雕的意思。 又看了豹突军军阵,大为赞赏,当即封野利思为左卫王,还应允野利思所奏,尽量在五原城寻找豹突军的家眷,让她们到绥州城与亲人相聚。 野利思将拓跋连及的旨意叫校尉告知豹突军士卒,顿时全场欢声雷动,众人尽皆跪倒拜谢皇帝的恩典。 刚值小年,也是党项的火神节,在绥州城外搭建王帐,燃起篝火,邀请绥州这里的党项八部首领及刚晋升的一部分豹突军统领共同举办篝火宴会。 酒喝到半晌,拓跋连及告诉众人,等开春了叫八部将部众渐次迁移到阴山脚下去。 “阴山脚下的敕勒川有草原上最美的草场,现在长生天将他赐予我们党项人,叫你们的女人在哪里生育,让那些小鹰仔在哪里展翅翱翔。” 党项的头领兴奋的取来马头琴,合着酒劲唱起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第五十七章 虎父无犬子 支离堎很生气。 刚接军令司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窃喜,不过,现在看来***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接手前的军令司就被高勋折损了一大半的高手,接手后想从在各军甄选人手补充,皇帝却不知抽那门子风,让青州都督翼城郡王高颌领着青、齐等四州兵马,趁着魏国的平阳王元邕病逝,夺取兖州,收复已经丢失快二十年的齐地。 听说连太庙的献礼都在悄悄的准备。 那里来这么大的信心啊? 元邕死了,可他那三个儿子那个是善茬。 长子元庆,驻守兖州,神勇异常,麾下六千白袍军,俱是从兖州军中精选的大汉,战力异常凶悍。 次子元虎,驻守南青州,率领着兖州军中最精锐的三千骑兵,这三千骑兵,是仿照三国魏武皇帝的“虎豹骑”训练的。 三子元汾,自幼就喜爱儒学,兖州临近曲阜,元汾与孔子三十一代传人孔思哲相交甚好,常去孔林与齐地大儒谈经论道。 千万不要被他温文尔雅的外表迷惑,这小子才是元邕三个儿子中最可怕的一个。 当年兖州南边的徐州还有一个小国赵国,是五胡中最凶残的羯族的一个小部落创建。 五胡入侵中原,这个种族极其野蛮凶残,行军途中,甚至把掳掠的汉族女子作为军粮,称汉族女子为“双脚羊”。 啥是双脚羊?晚上找些相貌好年轻的奸淫行乐,白天就把那些可怜的女人宰杀煮食,这些被掠夺的女子就被他们称之为“双脚羊”。 这种残暴的行径使得他们侵占的地方赤地千里、白骨累累、荒无人烟。 后来留在北地的汉族被他们杀得百不存一,羯族又将这种残暴用到其他种族的身上,终于引发众怒,联合起来将其剿灭。 有一支羯族残兵逃脱到徐州,在齐、楚两个国家的夹缝中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国家。 那时候大魏为打通海路,刚与大齐在兖州大战,楚国惧怕与魏国产生误会,引起麻烦,守住自家土地已属不易,更不会为了徐州这块地方出兵。 可能也是这只羯族暂时压制了他们的凶性,还没有给齐、楚、魏三国带来危害,更没参与到其中一方。 大魏以原来夺得楚国的东荆州和楚国换得北司州,从北司州出兵从齐国那里夺得兖州和南青州,开通了海路。 连年大战,两个国家也都精疲力竭,无力征伐,维持现状了。 所以所谓的赵国在那四五年中将徐州将那块地方搞得天怒人怨,也没有人理会。 此时在徐州的羯族人已经像蝗虫一般将徐州又弄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渺无人烟。 吃光弄净,自己又不懂得耕种、经营,只得将眼光又盯上了还算富裕的藤县。 趁着中秋,集中所有兵力,杀入藤县。 兴冲冲杀到城门底下,却只见城门大开,城中空无一人。 原来守卫藤县的正是元汾,早就得知讯息,将百姓迁移到了北边的山上隐藏起来。 羯族统兵大将正要往北进犯,城外来了一位元汾派来的使者。 使者带来了好酒好肉,告诉羯族大将,我家公子知道贵军勇猛,不敢应战,又怕你们伤及百姓,被父亲责骂,所以将藤县的粮食都统一收集上来,放在了微山湖的小岛上,请将军取了粮草,早早离去,今后每年会送给贵军五十万石粮食,只求不要进犯藤县了。 羯族大将派心腹斥候跟着使者的属吏前往微山湖查看,斥候回来禀报,果然有大批的粮草,需要军队前去搬运。 羯族大将哈哈大笑,放了使者回去复命,叫三天后拿着合约到徐州来签订。 自己带着军队,前往微山湖小岛搬运粮食,使者临走,还温馨提示:某处已经为将军准备好了几十艘运粮船,将军可顺流而下,比走旱路迅捷得多,明年的进贡的粮食也叫来船运送。 羯族大将果然在那个地方找到了船只,仔细检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一路小心,一直进入徐州境内,没有发现一点危险,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心情大好,和几个心腹将领下船到岸上摆上酒宴,开怀畅饮,还在大声嘲笑元汾文弱小儿,胆怯怕事,今后又多了一条肥鱼,没事去宰上一刀,也就够一年的吃喝了。 正说得高兴,突然运粮船火光四起,锣鼓齐鸣,魏军从两岸杀出。 晚上只见粮船纷纷起火,魏军应该是用了硫磺、火油之类的物事,很快火光冲天,烟雾滚滚,人声鼎沸,不知多少人马。 羯族将领舍弃军队,只带了几百个亲卫,且战且退,直到第二天中午,只剩下几十个精疲力竭的心腹,终于看到沛县城墙,赶紧叫人喊守卫开门。 那知城头守卫大笑着抛下羯族士卒的尸首,升起大魏平阳王的元字白虎旗。 为首一位将领,正是那日来的使者,大声喊道:“我家将军,已经趁你们搬运粮草之机,拿下了徐州,赵国已经覆灭,你等速速投降吧。” 战后,元汾以羯族凶残为名,将俘虏的一万羯族兵士和赵国君臣,尽皆活埋在微山湖东岸。 赵国灭亡,羯族从此消亡在历史洪流之中,也是天道彰彰、咎由自取, 经此一战,元汾声名大震,又有扩地之功,被太宗皇帝封为永兴郡公,驻守徐州。 前年渔阳王看着兖州城墙望城兴叹,引憾而归。 虎父无犬子。 有这几个牛皮哄哄的儿子驻守在齐地,高颌那个草包王爷,还敢去摸老虎屁股,真是心理强大的不要不要的。 哎,等着在给翼城郡王收尸吧。 只是北军都是渔阳王的旧部,就连北地的士族,因为怨恨支离堎陷害渔阳王,根本不让自家子弟加入军令司,京城的御林军支离堎自是不敢染指,所以一半人手就一半人手吧,略胜于无。 谁知马上就要过年了,恒州传来噩耗,恒州凉城军令司二十三人,被人一夜之间全部杀死在凉州的军令司值房。 其中二十人皆是一刀割喉,剩下三人,被人严刑拷打之后,吊死在官房之中。 凉州是齐国打探梁国的最前沿的一个军令司,所以支离堎也是派了最强也是各州府中最多的军令司人手。 二十几个人啊,一下又少了五分之一的人手。 所以,支离堎很生气,责令军令司统领黄葵,一早就带人去了恒州,联合恒州指挥使,尽快侦破此案。 支离堎很生气,但更珍惜生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能一夜悄无声息地干掉二十多个高手,自己完全没有抵御的能力。 还是叫黄葵先去探探路吧。 第五十八章 皇庄里的愿望 活着要有愿望。 虽然在生活面前,所有的愿望看起来就是个笑话。 在上一世,元无极起初的愿望就是当个科学家,为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很多人的羡慕中进入了名牌大学。 但是每个人的智商和机遇真的是有差异的。 有一段时间,元无极看着黑板上学霸兴奋十足的演算着密密麻麻的公式,深深地为自己的智商感到悲哀和绝望。 再后来,顺利考入了公务员,在被刷下来的那些伙伴的羡慕眼光中进入全市最吃香的房产局,一时踌躇满志,意气飞扬,立志做个为民请命的官员。 两年时间,就被平平淡淡又勾心斗角的日子打磨成了一介凡人。 偶然听到,之所以能够考入公务员,和父亲的官职不无关系。 于是,曾经的热血青年很快成了领导欢喜,同事怨恨的跟屁虫,比恭维,谁能比过职场老油条的儿子! 在父亲言传身教的启迪下,元无极在混职场的规则中学习的如鱼得水。 特别在竞争副科的时候,领导第一时间的一张投票一锤定音。 这让他在唏嘘感叹的时候,领导却因贪腐被送了进去。 新来的领导第一时间清除异己,自己这个公认为第一红人的肯定要被排挤。 于是,很幸运,被全票通过,成了全局一致通过的扶贫驻点干部。 没关系,广阔田地,大有作为。 为此,他深入群众,学习了一大堆适用于农村的创业知识,带领全村成了全市第一个脱掉帽子的贫困村。 使得从山沟里出来,务实认真的新领导改变了原来的看法,一段时间,两人竟成了忘年交。 即使他提出辞职,也是感叹良久,一路扶持。 生活如是一把刷子,在不停刷去你的虚荣的外装的同时打磨你的灵魂,也为你的人生,积累更多的营养。 任何一种积累,都有可能成为一种财富。 这不,穿越之后,这些都成了宝贵的财富。 这已经是第十六次从对面的山头越野跑了,也将要在那个药瓮中享受刺痛与奇痒的第十六个日子。 不过那副能叫舅舅都肉痛的药方的确是古来练武之人的圣物,这几日,元无极能感受到筋骨的微妙的变化。 特别是在夜里,元无极觉得身体中有一只想要挣脱出来的野兽,煎熬着他每次跑到对面山头,对着初升的太阳发出几声嘶吼。 换来的是铁四和符更加羡慕到垂涎欲滴的眼神。 每次回去,两人都要围着崔牧云叽叽咕咕给小声说点什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药水也将元无极的听觉和视觉进化了许多,他能听到他们的话音:这药水莫不是真的会将太子催化成龙。 今天回来,崔牧云没有叫元无极去泡药。 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药水已经没了药效,再想精进,只得依靠自身的锻炼了。 但是,从崔牧云眼神背后,元无极也感受到了舅舅的疑惑,中午元无极在庄外的时候偶然远远的看到崔牧云在皇庄院墙外一个草垛后,拿着一张药方对着倒掉的药渣反复的确认。 崔牧云是经历过这种痛苦的,没理由一个六岁的孩子,没有坚强的意志和决心能够忍耐住这么大的痛苦。 只以习武的决心,打死他都不信。 难道太子果然是下凡的龙子? 不能啊,张天师都不曾说过什么,只能说皇命天授,这个太子外甥真有金甲神人护身。 崔牧云摇了摇头,将药渣重新埋入土坑,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离开。 今天天气不错,吃罢早饭,元无极拿着一本《楚辞》准备去大榆树下散心。 这个世界唯一遗憾的就是太单调。 没有电视,没有汽车,没有报纸,书籍少的可怜。 原来遗传下来一闲下来就摸手机的习惯,至今改变不了,没办法,就叫厨子炒了一口袋黄豆,只要手一伸进口袋就捏几颗黄豆出来扔进嘴里,咯嘣崩的咀嚼如同咀嚼着执念中的香烟和手机。 申德水、申德亮扛着木锹和䦆头走出了庄门,后面跟着两个背着背篓的女人。 申德水再三确认了十几亩土地就是给他们家的后,一整天将每一寸土地脚量了一遍,规划着每一粒种子的种植计划,搬着指头计算着来年水田能打多少稻子,旱田能产多少麦子,第二料还能收多少豆子和糜子,交完皇粮还能剩余多少,能够够他们五口吃多少日子。 “就是多上五口人,也不怕了。”不知道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出来的申德水如何计算的如此精确,但看到其余四人频频点头的样子,眼中充满的憧憬元无极确信申德水算得没有问题。 这两天,元无极叫申德亮先跟着铁衣卫去训练。 再三确认元无极这段时间不要自己跟着,所以一训练完,申德亮就跟着申德水去拾掇那十几亩地。 看见元无极,有些不好意思,躲在二哥后面,可铁塔一般的个子,显得有些滑稽。 反倒是将申德水和两个婆姨,弄得紧张起来。 元无极赶紧笑着打了个招呼。 “快过年了了,也不歇上几天?” 申德水忙过来跪倒,磕了个头,又转身叫其他三人也来磕头。 元无极赶紧挡住。 申德水叨叨了几句,说是昨儿问了吉海,旁边那片荒地开垦出来也算他家的,太好了,今个就是奔着那片荒地去的。 见元无极点头表示同意,更加有了信心。 见他不停瞅向坡下,知道急着开垦土地,就叫他赶紧去了。 申德亮临走又粗声大气的说:“殿下要打架的时候一定叫我一声。” 青云子也是迅速,在元无极还在淬炼身体的这段日子,已经从那群山匪中挑选好了人手,这些天已经去响石崖。 到底是混了十几年社会的人,早就看出元无极的心思,顺便把制盐的作坊也暂时安排在哪里的山神洞中。 一来是为了保密,二来,也刚好利用闲暇按照元无极的要求兴建火药作坊去了。 这些天已经与荣盛坊互换了四五批的食盐了。 下雪以后,地里基本没什么农活,农家人趁着这个时候,好好过个新年,顺便串一下亲戚,走一下亲友,伸一伸懒腰。 皇庄里已经有一些年气了,这两天吉海吩咐几个庄头合了泥灰,将庄门刷新,挂上了牛皮灯笼,皇庄里孩童围在打谷场看军士的训练,然后在庄里疯跑、打斗,大人也不再吆喝,最多捡两片树叶,捏干净自家孩子吊的老长的鼻涕,屁股上揣上一脚,任他们闹腾。 元无极这才记起,不知不觉,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了。 第五十九章 工坊新址 龙门是大禹治水的地方,是黄河峡谷的出口。 黄河刚好夹在毗邻的同时两面大山之间,河宽狭窄,河水由此奔腾破门而出,黄涛滚滚,一泻千里。 人们所说的“鲤鱼跳龙门”就是这里。 这里是齐、梁、魏三国交界,所以这里防守最是严密。 腊月的黄河被冰封住,这里也就成了两岸最便捷的通道。 有黄河天堑,又是三个国家,但十里乡亲,可都是沾亲带故。 过年过节,谁家不串个亲戚买点年货? 特别是东边的醋西边的油,这时候,是小商小贩们最忙的时候,趁着就要过年了,挣两个零花钱,给家里的孩子添一身新衣裳,给家里割两斤肉包点饺子,想着心里都是美的,手里的拨浪鼓摇的更欢实了。 守关的兵丁这几天都松懈了很多,在寒风中蜷缩在关隘的城墙的日头里,木讷看着过往的行人。 几个推着独轮车的汉子经过齐国的关隘,领头的汉子还笑骂着和兵丁打着招呼。 兵丁根本没有在意,一个帮着扶车的瘦小少年,用余光扫射了一圈关隘上的兵丁。 吱扭吱扭踏着厚实的冰层过了河,少年拍了拍手,和推车的汉子打了个招呼,混进人群,进入魏国的关隘。 走了一会,趁着没人注意,进入城西的驿站。 一会儿拉着一匹马出来,走上大路,跃身上马,超黄河那边看了一眼,打马扬尘向通往长安的大道驰去。 少年正是狼图尔。 趁着太子年假,给铁四告假,说是回延州看看,还在铁卫借了一匹骏马。 其实这两年来终于打听到了去齐国的路线。 那日被人砸晕,妹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直是他心中放不下的一块石头。 问过十九娘,说是齐国军令司的人袭击的奚家庄,那就没错,找齐国军令司就是了。 在龙门用鉄衣卫手牌将马寄存在驿站,混入齐国,一路往北,在恒州偶尔碰到两个军令司的人,就一路尾随到凉城。 伪装成送菜的小厮,躲在军令司柴房,夜里趁着他们睡着,靠着在十九娘那里偷来的迷药,从内而外,将军令司二十多个人在睡梦中抹了脖子。。 只是第一次使用迷药,还是手生了,刚要审问抓住的三个头目,其中一个人还是惊醒,夺了一把刀,在狼图尔的胳膊上砍了一刀,要不是身手敏捷,怕是真要送了性命。 趁着那人抱住被他一脚踹过去的另一个头目,反手一剑,划破喉咙,还真不好对付。 拷问剩下两个头目得知,那一批去延州的军令司除了高勋都被没有生还。 高勋已经投降了梁国,成了梁国的驸马,也没有听说一个叫阿尔齐的女孩子。 看看时日不多,狼图尔只得按下去梁国打听的念头,从军令司马厩里牵出一匹马,连夜出城,到汾州的交界处将军令司的马赶进梁国境内,自己一路走到龙门。 下午荣盛坊送来一车矿盐的时候,也按照元无极的要求带来了金、石、木三坊的匠户和那两位药童。 只是都还穿着原来的破旧衣服,问了一位路过的匠户,才知道衣服早就做好发放给,这不快要过年了吗,都是准备做过年的新装。 这个时代的匠户是附庸在官府或者各大世家下,身份低贱,营造局虽有明文订立的匠户份例标准,那里认真执行过,更别说各世家的匠户。 刚来就发放了米面,还给每人做了一件新衣服,这可是仁慈的主家啊。 三个挑选出来的匠户头领倒是穿了新做的蓝布短袍,跟在工坊管事黄门的后面,进门就跪倒在地上磕头,连声说着感激的话。 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元无极叫给几人看座。 三人脸色一变,不停磕头告罪,“我等都是些贱民,那里敢在在太子殿下面前坐着,若是殿下认为我等有什么罪过,就告知小的们,我们认打认罚,只求太子莫要怪罪家人。” 古舒文走近悄声说道:“这些都是贱民,那敢在太子面前就坐,要被有司处以失礼之罪,连带家人都要收到处罚。” 万恶的旧社会啊,这些可是技术工人呀,元无极回想到自己创业时雇的一位技术骨干,也就是呵斥了几句,小伙子直接甩屁股走人,连工资都不要了。 看看这个社会的技师,磕着头看着脸色,就不敢生出一点点炒掉老板的念头。 元无极只得任他们跪着。 “你们自己先介绍一下自己坊里的情况?” 左边三个老者赶紧站起来弯着腰,一位高个子的说:“老汉是石工坊的谢守业,坊中有匠人九人,共有家口二十六人。” 指着左侧的那位:“这个是木工坊的高老三,他的人多,光匠人就十三个,家口要三十八人哩。” 指了一下右边的矮个子老汉:“这是金工坊的赵墩,手下也是九个工匠,有二十九口人。” 古舒文说:“这三坊是人数最多的,三元无极点点头:“蒋师傅的皮偶做的好,我今天将做好的两个皮偶送进宫里,母后和公主很是喜欢。” 元无极说道:“我这次出宫,在皇庄上选了一片地方,先叫你们三坊先搬过来。” “宫里规矩多,我怕你们放不开手脚,这里开阔一些,我叫庄主吉海在皇庄里先找一块地方给你们安身,你们六个先带着空闲的人手帮着庄里干些活,也不妄人家给你们供应吃喝。” “顺便也去给各自的工坊选个坊址。我已经给皇庄的庄主打了招呼,抽调些人手,开春就动工,修建工坊,一并在近处给你们找了一块地方,给各家修建住的房子。” 六人更是感激莫名:“殿下如此厚待我等,我唯有以死相报。” “只要用心做事,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各坊再细分一下吧,木工坊分成建造坊、马车坊;石工坊以后就叫精工坊,分成玉器坊和铜器坊;金工坊以后就叫铸造坊,分成冶炼坊和制造坊。” 转头对古舒文说:“回去后土工坊分成陶瓷坊和砖瓦坊;将兽工坊以后就叫成衣坊,也分成皮艺坊和裁缝坊。” “至于草工坊就成立一个材料坊,在做好草编、苇席的同时管理一下仓库,开过年就都过来吧,也好建造工坊的时候相互帮个忙。” 第六十章 敦煌的战事2 回去的时候有舅舅和铁衣卫护卫,安全没了问题,就是没了自由。 元无极只好在马车中翻看那本《楚辞》。 记性不好的他已经把一首《离骚》都能背到: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了。 囫囵吞枣,好多的字都是请教舅舅的。 好在舅舅不但不厌其烦,还深感欣慰。 说是京郊的直道,不过就是用三合土夯的硬实了,也是坑坑洼洼,远不及柏油马路的平整,即使铺了厚厚的褥子,依旧一路颠簸。 好在这十几天的罪没白受,最终在吱吱扭扭的车轮声响中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经到了东宫门外。 洗把脸,换了衣服,叫连才去兽工坊取来做好的两个皮偶,元无极便跟着一直等候着的福安去乾元宫给母后请安。 崔韶华见了儿子,眼泪刷的下来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怎么黑瘦了许多?吃的不好?睡得怎么样?” 元无极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轻声细语地应和着母亲地询问,终于哄得崔韶华高兴,才叫连才拿出那只根据自己相貌做成的皮偶。 从皮偶可以看出皮匠确实是用了心了,这个半人高的皮偶用打磨的细羊皮做成,不知用那种丝线绣了五官,做的惟妙惟肖,神似元无极,还照着元无极平日的衣服,做了一套小号的衣服给皮偶穿上。 元无极又拿出一套小号的衣服,说:“这个皮偶是可以换衣服的,儿子少了时间陪伴嬢嬢,就叫人做了这个皮偶,只当是给母亲做个念想。” 崔韶华看着就喜欢,可嘴上依然笑骂道:“真的人儿长大了要飞,弄一个假的糊弄娘亲。” 叫晴竹收好放在炕桌边。 只是捉着儿子的手不放:“我刚给你舅舅说了,叫你舅母过年时带柔儿过来。你也是三年都没见着柔儿了吧?。” 崔牧云将元无极送回东宫就来姐姐这里,顺便将一万两银子拉了来,在宫门前交给守卫宦官都抬进来堆在乾阳宫,苦笑着对姐姐说:“这些都是奴哥儿在这十几天挣下的。” 崔韶华也吃了一惊,听弟弟将元无极与青云子联手研制练盐之法,还和自己签订契约的事讲了一遍,又将从符化那里得到的药坊管理要略递了过去。 “我这几日都有点像是做梦,总是感觉这孩子有点妖孽的过分!” 崔韶华狠狠瞪了弟弟一眼:“那是我肚子里掉下的肉,你还是亲眼看着他生下来的,要是妖孽,六年了,可曾害过一个人?” “就许你从小妖孽,还不许你外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崔牧云尴尬的笑道:“我也只是惊奇他在经营上无师自通的厉害,难不成真是善财童子降生?虽是有些疑心,可不至于真的以为他是妖怪,要是也怕是姐夫感动了上苍,降下一个灵童下来。” 崔韶华脸上这才转嗔为喜。 “原本还想着他要开工坊是个玩笑,这样看来,倒是你我多心了,十几天挣近万两银子,怕是再养百十来个他也不愁了。” 元无极在乾元宫陪母后吃过中午饭,才回东宫,路过栎淑宫的时候去看了丹阳公主,也将另一个熊猫玩偶给了小丹阳。 小妮子喜欢的不得了,连送元无极出来都抱着熊猫玩偶不撒手。 回到东宫又送申德亮去东宫后面的少年铁衣卫的营房。 其他的人都回去过年了,只剩下了狼图尔一人一壶酒坐在演武场的大石上,神情落寞至极,元无极喊了几声,才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石头,叫元无极自己坐下。 顺手将一只镶嵌着宝石的短剑抛了过来。 元无极抽出短剑,只见短剑是玄铁而铸,黝黑的剑刃寒气逼人,知道不同凡响。 笑道:“你从何处得了这么一口好剑?” “若无此剑,我怕是见不到你了。” 元无极这才发现狼图尔右胳膊上受了伤,吃惊道:“你受了伤了?” 狼图尔淡淡地哼了一声:“我这些日子去了齐国找我妹子了,在恒州杀了二十多个人,被一位高手伤了胳臂。” 元无极敬佩地看着狼图尔:“恒州?近千里的路程,还杀了二十多个人,你真厉害。” 狼图尔眼中有些嘚瑟,笑道:“也是他们大意,这柄剑就是从那里得到的,我拿着倒有些显眼了,平日吃了你好多点心,刚好送给你吧。” 元无极也不推托,将短剑插进剑鞘,扔给连才。 转身刚要给狼图尔介绍申德亮,就听见一声喜悦的喊声,转头看时,见申德亮舞动着那柄狼牙棒,一边高兴地大叫着:“好称手的家伙。” 狼图尔一月前才勉强将狼牙棒举起,看倒申德亮将一百多斤的狼牙棒轻而易举的舞动,赞叹道:“好一个天生神力的汉子。” 两人试着对练了一次,狼图尔胜在灵活多变,申德亮不知被莫名其妙甩出去多少次,终于赖在地上不起来,嘴里却不认输。 英雄总是惺惺相惜,见申德亮喜欢那杆狼牙棒,狼图尔虽眼中有一些遗憾,仍旧爽朗地对元无极说:“这杆兵器,极是合乎德亮兄弟使用,你就送给他吧。” 元无极笑道:“等过了年,我叫舅舅找上好的材料,仿造三国赵子龙的龙胆亮银枪为你打制一杆好枪。” 忙活了一年了,到了除夕的时候,有钱没钱的人们都早早回家,围坐在炕头准备过年了。 秦州天水通往陈仓的道路上早就没了行人,只有路两边的村子里偶尔响起一两声爆竹炸响的清脆声。 一只队伍,却顶着寒风匆匆行进在这条道路上。 颜淳祐捂了捂快要冻僵的鼻子,看了一下天色,大声对身后的一位将领喊道:“尉迟兄,今天怕是到不了陈仓了,就歇息在伯阳驿站吧。” 那位将领正是原敦煌守将尉迟搵兴,前年退守酒泉,在玉门驻守;原酒泉守将吕廉驻守嘉峪关;颜淳祐从右卫调兵五千,驻守甘州,形成三角阵势。 尉迟搵兴刚刚撤兵,吐蕃就占领了敦煌,突厥到嘴的肥肉被吐蕃一口吞下,自然不愿意,趁着吐蕃立足未稳,特勤默拒带着两万人马杀到敦煌城下,两者围绕敦煌展开厮杀,听说两边均死伤惨重。 去年秋天和利可汗病重,特勤默拒想回去争夺汗位,就想与吐蕃和谈,谁知吐谷浑又掺和进来,三家在敦煌呈现犬齿交错之状,无暇向东,酒泉这才没有战事。 但今年和利可汗病势有好转,又攻占了整个西域,派出鹰骑两万,由阿史那切图率领前来敦煌。 阿史那切图到敦煌后,先将吐谷浑驱赶回青塘,返回与特勤默拒合兵团团围住敦煌,还派了一支鹰骑小队,在酒泉滋扰,似有拿下敦煌后进攻酒泉的意思。 所以颜淳祐三人商议,趁着天寒没有开战,由颜淳祐和尉迟搵兴回京一趟,向朝中请求支援。 第六十一章 盐价 对于舅舅将制盐赚的一万两给了母亲,元无极先是有点愕然,转念就想通了。 突如其来的财富会让一个心智不全却绝顶聪敏的孩子迅速成为一个纨绔子弟,这样的例子古往今来举不胜举。 一个纨绔若成为一个君王,这个国家迟早会走向灭亡,这个道理史书上也讲了一万遍。 所以,作为储君就学习治国之道,远离巧取豪夺这些旁门左道,应该崇尚节俭、才能遏制心中的贪念,这样才能引导百官勤俭之风,不贪图享受,不穷奢极欲,继而残暴黎民。 从大道理来说,这是对的。 但唯一不对的,就是政治根植于经济,任何社会的政治,就起性质而言,都是由该社会的经济关系和经济制度决定的。 这是大学的时候政治经济学中讲到的。 元无极深以为是。 换句话说就是社会的根本动力绝大多数是因为利益的驱使,尘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这可是老人家说过的。 好在在元无极的央求下,崔韶华答应:东宫的工坊每月由内库拨银三百两,这样的话,基本能够维持正常的花费。 至于增加出来的守卫花销和支出,既然是舅舅违反了契约,不管对与不对,这些费用理应是他来承担。 所以元无极理直气壮地和崔牧云说这话的时候,崔牧云竟立马点头同意了,还从家丁中选了一百人交给符化,组建了一只东宫工坊的卫队。 按大魏律,太子卫率可有兵士三千,带甲之士一千,至于私兵,在这个以士族为代表家国时代,朝廷招募的兵丁,只占国家拥有的军队的一半,而另一半,就是世族的私兵。 一方面是因为供养的问题,一方面是这个时代的组织形式还是以家为主体,皇帝只是众多世家的代表。 就连朝廷打仗,都要向世族征集粮草和兵士。 所以太子卫率拥有区区三百人的队伍,根本引不起一点反映。 元无极也把狼图尔和申德亮及一众少年铁衣卫统统编入太子卫率,又将卫率分为左右卫率,左卫率还是符化担任,右卫率叫狼图尔担任。 一个五品的武官,又是东宫的部署,赵太傅听崔牧云解释了一番,也就同意了。 官场是认关系的,军队,是认拳头的。 虽然狼图尔对这个官儿没什么感觉,可也听不得别人的怨气和不服。 所以在狼图尔和申德亮的拳脚下,看着挑头的那些人鼻青脸肿的样子上,所有人选择了服从。 所以,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了的。 崔牧云在皇庄和响石崖修建了太子卫率营地,作为太子卫率训练场地,每月两个卫率轮换一次。 当然,符化坚守和元无极的约定,与自己亲自选出的十名亲卫坚守在山神洞,只叫左卫率的副手带队轮换。 这其实也是含了一点崔牧云的私心。 随着兖州的战事进入白热化,就连中原一带的食盐也收到影响,因此,食盐的需求量日益增大,响石崖的制盐作坊生产量增大到每月五千斤。 这是依靠了荣盛坊车坊巨大能量,很快就形成了由甘州贩运矿盐到陈仓,再有陈仓延秦岭北道到鄠县,在由荣盛坊的车队偷偷转送到响石崖的流水线。 听元无极说“流水线”这个词,崔牧云又是纳闷了许久,不过元无极一解释,很快反应过来,很认同这个词表达的意思,举一反三,与谢炯将荣盛坊的一些流程,也做了更改,使得荣盛坊的运转,比以前流畅了许多。 元无极也将修改过的流水线制盐方法叫人带去给青云子,原来忙的晕头转向的青云子只增加了五个人手,生产量由每月的三千斤很快就提升到了五千斤。 这就保证了关中地方的食盐从年前涨价到每斤二十两以后,不升反降至每斤十八两。 科技是最大的生产力啊。 倒逼着关中除了荣盛坊各家商铺销售的食盐只得下架。 售价才十八两! 自家费劲周折,从私盐贩子那里购置的海盐,光进价就要超过二十两了。 怀疑人家的质量?买几两比比看,就是给宫里贡献的细盐,也不过如此吧? 人家质量和价格都在那放着,自家还买个屁啊? 就是倒找将价格降到十八两,也不一定比人家卖的好。 看看每天荣盛坊的几个售盐的商铺前挤得满满的人群就知道了。 怀疑人家的盐从那里进的,想想荣盛坊的能量,连龙肝凤胆怕都能弄来,算了,还是找找晋王,要求恢复官盐制,将食盐贩运收归到朝廷,由朝廷发放盐引,平衡市价。 这明显是针对荣盛坊的做法,朝议的时候梁普刚刚提出来,嘉兴伯竟附议,还拍手称赞。 弄得梁普心里一阵迷糊,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又着崔牧云的什么道了。 下朝找来户部仓储司主管盐政的官员,才知道现在官盐早就沦为一纸空谈了。 原因,很简单:没盐! 太宗皇帝为了打通海盐的通道,不惜发动了一场战争,现在齐地狼烟四起,官方运送海盐的通道早就被封闭。 至于荣盛坊的进货渠道,反正没有走官道,至于怎么来的,您还是去问国舅爷吧。 梁普无奈,只得去给晋王汇报。 被晋王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原来崔牧云上表,请朝廷将牧马和制铁也收归国有。 这可是晋王府最大的两项生意,开玩笑,区区一个盐政,在这两项生意面前,算个什么,更何况,军马和铁器,可是关乎军政。 你少吃口盐,能饿死咋的? 挨了骂的梁普悻悻然回来,再也不提官盐制的事情。 倒是崔牧云亲自登门,将荣盛坊每月进的盐的数目汇报给户部,请求户部以官价每斤十六两收购荣盛坊运来的食盐,再由户部统一定价分发给各商户销售。 这样很快消除了各商户的怨气,反倒纷纷称赞荣盛坊为平抑关中盐价的种种辛苦。 第六十二章 齐地的战争 过了上元节,东宫蒙学就恢复了。 不过因为少保崔牧云要带兵去酒泉,所以只上了一天的课。 上完课的次日是休沐日,崔牧云将元无极带到了北军大营。 上次让出敦煌,将武勇营撤回酒泉,虽然朝中重臣都认为那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也是太宗朝以来大魏第一次丢失土地。 士民群情激昂,御史台有御史甚至上书,称崔牧云为“国贼”,要朝廷依法惩治。 为此,崔牧云不得不自请辞去兵部侍郎一职,赋闲在家,带了一年的孩子。 这次,有御史上书,说突厥出兵是因为退出敦煌,让人家认为大魏怯战,所以得寸进尺。 在晋王一派的鼓动下,崔牧云只得领兵出征。 这次出征酒泉,朝议时,还是选取了北军的两万将士出征。 北方梁国自从梁国签订互市协议一来,两国还算友好,梁国大军,分别调往五原城和朔州,只在绥州安置了一万多接受训练的辽国俘虏,对延州够不成威胁。 齐地的战事已经到了尾声,开过年后就不断有消息传来: 齐国翼城郡王高颌聚齐了十五万大军,号称三十万,分兵四路,一路由征东将军周铸统领的三万人,由左屯卫一万和青州府兵组成的东路军,号称五万,平昌郡南下南青州,缠住元虎的军队,使其不能向西增援兖州。 一路由历城侯,领右卫将军高燮领右屯卫一万人及玄甲骑兵一万,与齐州府兵组成的齐州军三万人,号称十万,由历城直取牟县。 第三路由明远将军董威领南军三万人,号称五万,由济州经肥城攻击汶阳。 自己亲自率领由剩余的四万军队和一万重甲骑兵,从濮阳郡直扑定陶,预从后面堵住魏国兖州军的退路,顺便挡住元汾增援的军队。 这样四路大军围住兖州,想先将兖州拿下,在回兵夺取南青州,趁势谋取徐州。 谋划的很完美,十五万对五万,再说,魏国东边和兖州相邻的司州那么大一块地方,只有洛阳有五万军队,其余的府兵,也只够防御的。 还有,刚刚入冬,函谷关就下了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雪,将关中派往兖州的援军彻底封在了函谷关以西。 也就是说,兖州根本就指望不上援兵。 看看,天时地利人和都好像占光了,胜利怎么也是属于齐国一方的。 凡事总有反常。 正如支离堎担心的,翼城郡王高颌才智平平,而元邕的三个儿子却都不是善茬。 得知齐国大军要来,元庆邀请两个弟弟到兖州,对打探到的齐国的几路兵马地消息分析后决定:由元庆领白袍军和一万人马到南青州,而元虎带着三千虎豹骑和一万人马前往汶阳,元汾则带着剩下的两万人马驻守兖州,伺机而动。 先是元庆带军与齐国青州大军在大岘山交手,六千白袍军化整为零,趁着大雪不断袭扰青州军,从穆陵关好不容易走完大岘山,硬生生被蚕食掉一万多,剩下的龟缩在鞍山不敢动弹。 第二天,一万魏军赶到,与白袍军一起包围了鞍山,派人给山上喊话:齐军后营的粮草全都被夺取,得到消息,齐军军心大乱,魏军趁机攻上鞍山,齐国东路军全军覆没,征东将军周铸自刎而亡。 得到消息,刚历城侯高燮刚刚出齐州,在原山驻足不前,派人前去给高颌报讯,顺便询问行军方向。 这时候,元虎的三千虎豹骑正在蛇丘如猛虎一般冲入董威带领的三万步兵之中。 在平原上,来不及反映的步卒在虎豹骑的冲积下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屠戮。 等董威好不容易退到一个山谷前收拢残兵,只剩下不到一万人马,军械粮草尽都遗失在战场上。 看到追兵又来,董威带着残兵只好退回肥城。 元虎也不追赶,领兵火速与元庆汇合,前往原山。 知道元庆和元虎汇合,高燮领兵撤回历城。 四路大军,两路大败,一路不战而退,而高颌的一万重甲骑兵,被元汾派出的三千轻骑引入梁山的水泊之中,折损了两千战马,方才从泥沼中回到范县。 至此齐国大军还未摸着兖州的城墙,就败局已定。 好在高颌的一个偏将,领兵南下,攻占了定陶,高颌赶紧上书,向高逸报捷,才不至于高逸的太庙献礼,没有一丝喜讯。 高颌看到战局已经无法逆转,只得号令各军,严防死守,不敢让魏军攻占齐国城池。 眼看年关,元氏三兄弟高高兴兴回家过年,而魏军,则凄凄惨惨,固收在各处城池,唯恐魏军到来。 崔牧云收到齐地传来的战报后,也上朝辞行,带领两万北军和募集的两万关陇府兵,前往酒泉。 又是一年春来到。 草原上又盖上了一层绿毯。 冬瓜堡是九原城的一个卫城,坐落在九原城东北十里外。 说是卫城,其实就只是在原来赵长城的一处烽火台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建,不过此处是草原到中原的必经之所,比起梁国其他的边城卫所,相对还是较为繁华。 北面是柯腊河,南面有一道十几丈的土沟,中间依照烽火台的地势建立的三里大小的卫所里密密扎扎修建了尉所、驿店、驮马市,有了交易,自然就有了人气,饭馆子、茶铺子、大车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里也是齐国、梁国、辽国的边界,这里每年都在打仗,每年都在变换大王旗,可不变的就是城中间的商铺的交易一成不变,战争影响不了生意,就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哪怕烧尽了,明年的草场依旧会有泛出绿色。 商人自有狗一样的鼻子和狐狸一般的脑袋,战事一起,跑的无影无踪,战争刚刚结束,不管城池属于哪一个国家,只要交完商税,就可以在杂乱的街市上胡乱的摊开物品,很快,街面上又开始热闹起来。 因此作为卫城的城尉自然是个不错的职事。 可以每天在城中拿着马鞭抽打几下商贩的仆役,斜眼看着知趣的商人取一串铜钱塞到故意开着的褡裢里,见了漂亮的西域舞女还可以在浑圆的屁股上摸几把,换来几声娇笑或唾骂。 日子怯意的不要不要的。 如果没有远处又传来的如同山崩的马蹄声,郭海认为这里就是天堂了。 第六十三章 临行嘱托 郭海第一时间感觉到地面的颤动,眯着眼迅速辨识了一下方向,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蹿向西边的城墙,连褡裢里掉出的几枚铜钱都懒得去捡。 商贩们风卷残云,一阵风似的将摊开的物品收拾起来,扛着大包小包往各自家中奔去。 也就是一刹那间,刚刚还繁华的街市要不是还剩下随风飘荡的各色垃圾,空荡的就像没有人来过。 而每个房子破门的夹缝里,都有一双警惕的眼睛,观察着城中的动静,一有危险,就会带领家人,顺着小城四通八达的地道逃向城外的杨树林里,再从那里上山,尽可能的躲避危险。 三十六计,走为上。 身逢乱世,练就一身逃命的功夫比练就一身绝世武功更重要。 活着,特别对于凡人,这一条绝对是最实用的法则。 军队渐渐走近,从旗帜上的青色狼头和黑色豹子,郭海知道来的是左卫王野利思的豹突军,迅速叫小头目们整顿队伍,打开城门,列队迎接左卫王军队的到来。 开过年,拓跋连及让野利思的豹突军进入九原城,准备对辽国南院大王在东面的残余势力发起最后的攻击,意图拿下武川、伏夷,继而占领整个阴山周边的牧场。 痛苦和时间是一个人心志最好的打磨器。 年轻的张狂和梦想在这个打磨器中被磨砺去所有的棱角,儿子仆固鸿的出生,使野利思游荡的心灵终于有了一丝丝牵挂,现在的野利思冷峻的面孔下越发叫人感觉到稳重,就像一头经过了无数次厮杀的狮子,伤痕累累,却更加坚强。 郭海见到野利思的时候,就远远地感觉到一种气场,如同陈酒,芬芳中带着一种甘冽。 看到野利思过来,赶紧低着头,脸上献媚的笑意更加明显。 作为铁衣卫最优秀的暗探之一,如何在这种拥有敏锐嗅觉的人物面前,最重要的是不要将你的眼光透漏让他们看到,因为眼神,是最容易暴露信息的地方。 所以,等野利思的队伍穿过冬瓜堡,郭海才直起身子,叫人关闭城门,回到尉所,从墙角的暗格里找出纸笔,画了一些符号,揣进袖筒。 出门时,街上早就恢复了热闹,郭海一边继续与商贩们笑骂,一边向城南走去。 在一处羊汤馆前坐了下来,叫伙计端上一碗羊杂汤,就着黑面饼子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大声骂道:“胡三儿,你个坏孙,盐都不放,这羊汤还能喝得下去吗?” 听到骂声,一个身材短小的胖子笑眯眯地出来,端起羊汤尝了一口,笑道:“郭爷莫怪,这盐价是一天一个价,放的是淡了些,您稍坐一会,我这就给您重新烧去。” 说着,躬身又回到羊汤馆。 到灶台边,看看门外没有人注意,从碗底取出纸条,小心地放进挂在墙上的调料包夹层,又烧了一碗羊汤亲自端了出去。 崔牧云带着元无极到北军大营,将一卷兵书交给元无极。 “这是我师父夏侯将军传给我的《兵法二十四篇》,是诸葛武侯所著,传于他的弟子姜维,让他继承遗志,北伐中原,恢复汉室。” “后来邓艾由景谷道偷渡,击破诸葛瞻的绵竹防线,后主开城投降,敕令姜维投降。” “姜维投降钟会后,知道钟会有谋反之心,于是有了劝说钟会造反,趁乱恢复汉室的想法,只是事情败露,姜维、钟会及张翼等人皆被杀。” “姜维临死之前,将武侯的《兵法二十四篇》交给那一代的墨子传人,辗转落入夏侯一族。” “我本想找一个有灵性的弟子悉心传授,可偏偏只有你还勉强能入得了我的眼。” “哎,偏偏你是大魏储君,真是造化弄人啊。” “罢了,我这一去,两三年怕是难以回到长安,今日将这《兵法二十四篇》交付与你保管,你若有兴趣,自可研读,如果有缘,寻到可传授之人,你再归还与我。” 元无极郑重接过。 崔牧云又将一本画册交给元无极。 “这是木牛流马和连弩的制造之法,我从蜀中偶然得到,也一并交给你保管。” 元无极将两本书都收进原来的锦袋中,揣进怀中。 崔牧云想了想,又交代道:“这一段时间,晋王趁着军队换防,将驻守在泾阳和蓝田的折冲府都换成他的亲信,我曾与你父皇说起,但你父皇认为京中殿前司和北军皆是忠贞之士,如若京郊折冲府有异动,殿前司和铁衣卫完全可以封闭长安城,足够待到援军到来。” “但是我总有些不放心,特别这次我又将夏侯将军一手训练出来,完全忠于皇帝的北军带走大半,若是有异动,能够最快支援的军队是潼关的尉迟纲,也要十天时间。” “所以我叫铁三、铁四全部留下,以防万一。若真有风吹草动,殿前司和铁衣卫足可以坚守十日并及时传递消息,等待尉迟纲的军队来援后,能够坚守一月,我便可从酒泉返回,你切记到时候劝你父皇不可乱了方寸。” 元无极一件件都记下,恭恭敬敬地给舅父施了一礼。 崔牧云这才放下心,笑道:“具体事宜我已交代给谢长史和铁三、铁四,你到时候只管听他们的就行。” “但愿这些担心都是多余。” 次日,皇帝敕封崔牧云为征西将军,亲授天子剑,可节制凉州、酒泉所有军队,并许临阵决断之权。 由礼部令司天台测算刚日,领文武百官至天坛祭祀上天,宣告征战檄文。 崔牧云在开远门西设坛祭军,斩杀白马,以血涂征西将军大纛和战鼓,誓师后出征。 颜若兮领着三个儿女和军中家属在十里亭送别,关中人早就对征战习以为常,偶有几声哭啼,也在众人的鄙视下面红耳赤,不敢再惺惺作态。 颜若兮虽然红着眼睛,面容却异常的刚毅,取出剪刀,剪下一缕长发,用丝帕包裹好,递给崔牧云装在贴胸处:“此发如我,陪伴将军,将军莫因挂念家人贻误战机,家中老小,自有妾身,将军一心杀敌报国,待得胜归来,妾身再到长亭相迎。” 第六十四章 天花 今年的亲耕皇帝没有参加,原因是皇帝又病了。 屋漏又逢连阴雨,刚一入春,西市便有人感染天花,到了端午节前,天花已经在长安蔓延开来,京兆尹骆文远不得不在南郊的兴善寺设置了隔离点,收治感染的平民。 世家贵族纷纷将妇人和孩童送回乡下,长安街市也因为疫情的原因,变得人烟稀少,很是凋零。 东宫蒙学的弟子也不断告假,看着剩下区区两三人,赵太傅也干脆停了课。 闲暇时间,元无极按照舅父的要求,每天早上起来在演武场晨练,之后拿出《兵法二十四篇》研读,这天已经读到了《治军第九》:“治军之政,谓治边境之事,匡教大乱之道,以威武为政,诛暴讨逆,所以存国家安社稷之计。” 想到后世的《三国演义》中诸葛孔明的多次用火攻战胜对手,突然灵光一闪,《九层妖塔》中那个石油小镇浮现在脑海。 连忙叫来古舒文,叫他去尚书省翻阅,看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听得一头雾水的古舒文去了一趟藏史阁,借着太子的名义,将那里关于敦煌和酒泉的所有资料全都用牛车拉了回来。 两人找了一下午,终于在大晋的一本《博物志》中找到“寿延县南有石山出泉,县人谓之石漆。”这句话。 不错,这就是石油了,用来守城,绝对是比所谓的金汁更加管用的东西啊。 赶紧写信给舅父,希望能够帮到他。 第二天,元无极早晨起来就发起了高烧,勉强下地走了几步,就一阵眩晕,摔到在地上,连才和宫女映月赶紧把他扶到床上,跑去请太医过来。 李医正紧跑慢跑赶了过来,诊了脉象,就告诉秦氏:元无极未能幸免,感染了天花。 看来上一世打的疫苗对于现在这具身体没有任何防疫作用。 闻讯赶来的崔韶华不顾太医的劝阻,紧紧将儿子抱在怀里,仿佛一撒手儿子就要离她远去。 平日的端庄文雅早就被儿子的病情惊吓的手足无措,就连给儿子喂药,手都在微微颤抖,头发凌乱的披散在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上,连平时最看重的妆容都顾不上打理了。 元无极感觉脑袋里好似两只军队在战斗,身子一会冷的发抖,一会热的发烫,胡乱地抱着母亲的身子,庆幸还有熟悉的味道能让他有一丝安慰。 偶尔还想一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了?那一年多在重症病房熬过的日夜,没有人陪,也不就过来了? 第二天元无极的腰上和大腿内侧出现了猩红的疹子,更加确定了元无极感染了天花,崔韶华忍不住哭了几场了,就连皇帝也叫人将自己抬到了东宫,看着儿子的样子,急的眼都通红。 传旨叫太医院的医正李寅坤又叫来两个奉御到东宫给太子诊断,连上先来的三位,东宫快要成了太医院了。 为安抚皇帝两口的心情,李寅坤只得又添了几副中药,到第四天,元无极的体温才降了下来,开口要粥喝。 崔韶华喜极而泣,松开儿子的手,一叠声地叫侍候的宫女去御厨房端一碗小米粥来,喂着儿子吃完,看着儿子睡下,这才跑到小佛堂里,念了无数次的佛,乱许了无数个愿,却没有看见旁边几位太医依旧担心的眼神。 两天两夜都没合眼的崔韶华回来靠在儿子的床头,勉强小睡了两个时辰。 到了第六天,元无极全身的丘疹都变成水疱,连嘴角、眼角都生出水疱,奇痒难耐。 李医正叫人将元无极手脚绑住,免得弄破了脓疱,引发更多皮肤的溃烂,崔韶华只得和秦氏用冰水帮着元无极擦拭身体,稍微减轻一下元无极的痛苦。 秦氏这两天也陪着崔韶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面容也憔悴了许多。 元无极比谁都知道,强忍着身体的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思想天马行空。 “视听之政,谓视微形,听细声。形微而不见,声细而不闻,故明君视微之几,听细之大,以内和外,以外和内。故为政之道,务於多闻,是以听察采纳众下之言,谋及庶士,则万物当其目,众音佐其耳。” 默念着这几天读的《兵法二十四篇》,想着石油制造的燃烧场景,看到父母和秦氏焦急的眼神,元无极还不忘给母亲一个笑脸。 反倒是把崔韶华的眼泪又给惹了出来:“小冤家!” 手高高扬起,却又轻轻落下。 看着儿子强忍着痛苦,做母亲的也不免为儿子骄傲,心里暗暗发誓:哼,还说我儿子有些妖孽,多好的孩子啊,以后谁要再嚼耳根子,说我儿子的坏话,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终于在第十天的时候,脓疱逐渐干燥了,结成很多个黄绿色的厚痂,元无极的体温也慢慢恢复了正常,李医正仔细看了一遍以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殿下的身体还是健壮,等痂退了以后,就无碍了。” 放开手脚的元无极叫连才取来镜子,审视了一遍脸上的疮痂,郁闷道:“李医正,这脸上的疮痂不会留下疤痕吧?我虽不靠着脸面吃饭,可这副俊美的样子是父母所赐,可不能叫人以后说我是麻脸太子,有碍皇家的形象。” 李寅坤笑着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盒子:“这是我祖传养颜的药膏,只要殿下不要用手乱扣疮痂,等疮痂自然脱落后敷上药膏,自可消除疮痕。” 崔韶华在一旁笑骂:“看把你臭美的,命只要捡回来,破点相就破点相,男孩子,怕啥,还父母所赐,今后只要平平安安,叫我们老两口少操点心就是最好的。” 酒泉城上,一杆崔字帅旗高悬在西边的城门楼,城北和城东是汉长城的主垛,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城南是北燕河,河水虽不大,淤泥很深,也不好攻打。 而城西一马平川,自然是攻城的主战场,不到一丈的城墙已经垮塌多处,低矮的城墙底下的尸体顺着城墙都快摞到了城头,鲜血与被踩的稀烂的野草糅合在一起,在火热的太阳底下已经结成了黑褐色的结块。 正处盛夏,炎热的天气中前日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腐烂的尸体的气味夹杂着金汁的臭味笼罩在酒泉城内外。 崔牧云还顾不上这些,肋下中了突厥射雕手一箭,箭头虽不致命,但也穿过铁甲,深深地刺入崔牧云的体内,肺部应该是被伤及了,这两天咳嗽都带着血丝。 崔牧云艰难的挺直了腰,这个时候,最害怕的是主将倒下,虽然剧痛从已经化脓的疮口传了过来,他还得挺直了腰,不然会影响到士气。 第六十五章 酒泉之战 突厥兵又发起了攻击,这一次尽是赤裸着上身,露着强健的肌肉的突厥勇士,在黑狼旗的引领下呼啸着冲向城头。 可能是看到魏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想一举拿下酒泉城,默拒用上了军队中最精锐的武士。 看着勇士们纷涌而上,默拒眼中漏出如猎豹扑向猎物的贪婪和凶狠。 南人善于筑城,为了锻炼攻城的能力,他特意让一路抓来的工匠制造了大量的攻城的云梯、冲车和巨盾。 酒泉算是突厥人攻打的第一个大魏的城池了,听说守城的主将就是主张放弃敦煌城的那位小白脸,叫他完全放下了戒备,准备将这座城池当做一个练兵场,锻炼一下突厥士卒的攻城能力。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崔牧云,遇到了一个他打仗以来最坚韧的对手。 箭束和弓弩早就用光了,就连城里街道下面的石头都已经挖出来堆在城头,也已经所剩无几。 崔牧云吃力的走到城墙边,将自己的亮银枪指向下面的突厥兵蜂拥的人头,从牙缝里喊出一个杀字后,便失去了全身的气力,一把紧紧抓住身边的亲卫,不让自己倒下去。 已经第三十天了,城中早已断粮,连运粮的马匹也被宰杀,熬成汤进了肚子,城中的一万兵士,剩下的不足三千。 不过对面的特勤默拒的五万人马,应该也折损了三成以上了,默拒已经被打出了火气,不但不退兵,还将敦煌的两万豹军也调了上来,只剩下阿史那切图的二万鹰骑。 打完这一仗得赶紧回去了,鹰骑在草原和平原可以横扫千里,可毕竟不善于守城,这两天斥候来报,敦煌城周围出现了魏军的部队。 默拒的大半兵力调集到了这里,崔牧云暗自喜悦。 这就好,算着日子,尉迟揾兴和颜淳祐的两支大军应该到了敦煌了吧。 八万大军,攻打一支只有不善于守城的鹰骑,应该足够了。 那个鬼精灵外甥叫人送来的讯息确实增加了他守城的信心,这才敢在城中只留下一万兵卒。 亲自到寿延县去查看,果然找到那种所谓的石漆,粘性极高,用火能够点着,燃烧的时间也长。 小屁孩,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决定战争走向的东西? 崔牧云收集了五千桶这种黑乎乎的石漆,搬到了酒泉城头,放在隐秘的地方,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候使用。 现在应该到了这一刻,崔牧云大声喊着叫将士们将装着石漆的木桶搬出来,一声令下,打开木桶,将石漆倾倒下去。 最快的突厥勇士都快要爬到城墙的顶端了,却被劈头盖脸淋了一身臭烘烘的液体,不由停顿了一下。 抹掉脸上的石漆,看看身上,除了油腻腻、脏兮兮,没有一点伤痛,不像那种恼人的金汁,烫掉一层皮以后还会引起炎症。 只要没事就好,看来魏人真是技穷了,所以停顿了片刻,又大声吆喝着向城头攻去。 突然城头上扔下火把,这鬼东西竟然能够点燃。 默拒看着城墙上倾倒下来黑色的液体,也正在纳闷,等到火势一起,才明白过来。 只是这种东西黏在攻城的士卒身上,根本没办法去除掉。 眼看着五千最精悍的士兵被熊熊大火吞噬,默拒心口一热,一口鲜血喷射而出,直挺挺倒下马背。 众亲卫赶紧将默拒扶起,这时两匹骏马疾驰而来,穿过突厥的战阵,两个信使跳下战马,大声报道:“大首领,魏军两路大军进击敦煌城,阿史那头领叫大首领速速回兵。” 起风了。 北面的天空中渐渐聚起一层层的乌云,伴随着隆隆的雷声,瓢泼大雨便在雷电中砸向大地,浇灭了还在燃烧的城墙,也掩盖住了焦臭的气息。 一身血污、须发凌乱的崔牧云张开双臂,对着闪电一声呐喊,看着默拒黯然带兵远去。 耳边响起军士们欢呼声,这场艰难的守城战终于胜利了。 顾不上休息,崔牧云立即叫斥候前往各镇,命令调集的五万府兵由各处出兵,杀向敦煌。 等斥候消失在远处,崔牧云才扑通坐到地上,酣然睡去。 长安城的疫情延续到了夏末。 这使得今年的中秋节没了一点喜庆,元无极借着静养的名义,已经在皇庄呆了一个多月了。 东边山间的工坊已经基本成型,离着老远都能听见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前天元无极去了响石崖,响石崖的山寨被申德水带着几个人改造成了山庄,刚收了一茬谷子,今天熬了一锅粥,虽然山里的谷子比不上延州的小米粘稠,但新粮喝着也是甜香。 有山庄打的粮食,就不用从皇庄给这里运送太多的粮食,吉海来时就称赞申德水是一把务农的好手,看来名副其实。 至于将粮食运到山神庙前就被符化拦住,不能进入,申德水毫不在意,憨厚的笑着就离开了山神洞。 闻讯赶来的青云子领着元无极摸黑穿过一条狭窄的石洞,眼前一亮,顺着亮光再行进数十步,就到了山神洞。 这是一个有十几亩大小的天坑,沿着四面笔直的石壁搭建了五六间石屋,正值中午,阳光穿过头顶丛生的杂木枝叶照射进来,给潮湿的洞中增添了几分温暖。 最妙的是洞中还有一处瀑流,顺着崖壁咕咕的飘洒下来,落进一个小小的水潭中,化成一股小小的溪流,顺着石隙,不知流到那里去了。 不过刚好为洞中提供了水源。 青云子选出的十五个人听说太子来了,从制盐的作坊出来,纷纷出来跪倒在门外迎接。 领头的就是山豹子。 看着他们身上到处是盐渍,知道每天的近百斤食盐就是从他们手中生产出来的,笑着安慰了他们几句,对跟着的符化和青云子说,明日就调一半人手出去住在响石崖的山庄里吧。 这个洞中虽然隐蔽,但却潮湿的厉害,长期下来,这些人怕是熬不了三年。 再说响石崖只要守卫得当,也不会出现泄露的问题。 还有就是这里,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制盐,而是火药。 不能因为一时的收益就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留下来研制火药的人手,每个月将工钱和粮食增加三倍,衣服一月一换。 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三倍的粮食和工钱,却让一部分人心动了,最终留下了八个人,山豹子也竟然留了下来,原因是想攒点钱以后出去置办家业,娶个媳妇。 第六十六章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夕阳西下,斜阳将丛林染得通红,元无极抱在一匹黑色战马的脖子上顺着山道向山下飞奔。 去年来皇庄他就有驾驭战马的想法,只是身高是最大的障碍。 今年的个子猛地窜了一大截,已经远远超过了同龄的孩子,就是和低矮的吉海站在一起,都不相上下了。 舅父不在,更没有人能够管住元无极,前些日子来响石崖的时候,就找了一匹温顺的马先练习,在响石崖呆了一段日子,已经看上了符化的那匹黑马。 看符化一脸的委屈,反正你这两年又用不着,等两年后回到太子卫,太子卫的战马随他选,这才满脸委屈地把黑马让给了元无极。 元无极还给黑马起了一个拉风的名字:“林肯”。 看着一帮摸不着头脑的家伙,元无极心里得意不已。 林肯是什么意思?那是美国第十六任大boss,外号“黑马总统”,这是上个辈子的事。 至于这个世界,千年以后会不会有美国还不一定呢。 元无极在那个时代的座驾就是一辆2.0t的林肯航海家。 想想骑在一个伟人头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哈哈,驾驭着林肯如闪电般行进的感觉和驾驶林肯航海家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 虽然这时的样子很不雅观,大腿两侧也痛得不要不要的。 这些天他慢慢熟悉驾驭了这匹黑马,才知道马和人真的是有感情的。 叫人专门从山下买的白萝卜和大白菜,一半给了山神洞,一半元无极拿来亲手喂了林肯。 一边的侍败家子一般地看着元无极,可符化一过来,林肯就立马屁颠屁颠就像赛马场上比赛的赛马踏着小步凑了上去,连甩都不甩一下还掰着大白菜叶子傻傻的等着林肯吃的元无极。 看林肯那贱皮皮的样子,真是叔可忍叔都不想忍。 拉出来溜溜,必须拉出来溜溜。 要不真不知道谁是天王老子了! 于是强行拉过一脸不高兴,不停打着响鼻表示不满的林肯,回沣峪口。 才抽了一马鞭,就撒开蹶子颠着屁股往山下跑去,真是好大的性子。 想把小爷颠下马去? 你还,哦,不,我还嫩了点,山路啊,林肯大爷,就不怕闪了你的蹄子? 心里一百个不高兴,可也怕被颠下马去,赶紧紧紧的伏在马背上,抱住马脖子,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不知跑出去多少里。 可能是林肯记起来那堆大萝卜和白菜叶子了,终于慢了下来,元无极这才直起腰,举起鞭子,只是不敢再打下去,气恨恨地骂了一句,看了一下四周,已经快到沣峪口山口了。 老马识途,总算被乱跑。 马上天黑了,要是天黑迷了路,那就麻烦了,这个时代,深山里的豹子、老虎、黑熊多着呢。 自己可不是武松,赤手空拳打老虎?那是小说,大老虎三百多斤,一掌下去足以把一颗大树撼动,就自己这个小身板,给老虎当夜宵还差不多! 后面的侍卫紧跟了上来,元无极信马由缰,一边欣赏夕阳,一边往皇庄走去。 远处皇庄已经是炊烟渺渺,田地里金黄的稻谷眼看就要收割了,饱满的谷穗压得稻杆弯下腰,一阵风吹过,在夕阳的余辉中泛起红色的波浪。 东宫工坊搬过来以后,庄主吉海才知道自己捡了大便宜,年初又修建了一个大水车,并且按照元无极送来的图纸,在水车的出水口,修建了一个分水渠,用一个木转轮引导水流通过一个涡轮状的水渠竟然自己流到了半山腰。 天哪,吉海在那个半旋状的水沟那里蹲了老半天还是没有弄懂,这低处的水怎么就通过一个像放平的水车一样的装置就能倒流到坡上去? 嗨,不想了,反正通过修建在山腰的水渠和新修的水车,原来的荒地变成了良田,庄里的土地又多了几十亩,加上供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今年每亩新打下来的粮食比原来还多收了三五斗,别说嫌弃工坊的匠工,现在都是宝贝啊,一定要盯紧了,可不敢叫别家偷学去了。 夜幕降临,今晚的月儿早早就挂上半空,青蛙被马蹄惊动扑通扑通跳进水渠,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花,蟋蟀在水稻田里纵情地歌唱,晚风送来泥土的清香,从半坡向东边望去,上月刚建成的工坊也亮起点点灯火,隐隐传来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这些天青云子终于把心思用在了制造火药上,他是尝过炸药的厉害的,所以将八个人分成四组,一板一眼的按照元无极的要求,制造出十几斤的黑色炸药。 同时元无极仿造后世手雷的模样叫铸造坊的赵墩铸造了几十个菠萝状的空心铁疙瘩。 只是击针和保险是怎么样的,元无极没有制造过武器,根本摸不着头脑,搜肠刮肚了几天还是放弃了,将黑炸药灌进四五个铁疙瘩中,装上引线,用胶泥封紧,带着连才、青云子和几个侍卫到深山中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试着点了一个。 只听见一声巨大的响声,把连才和几个侍卫吓得浑身发抖,只有青云子和元无极跑过去看。 铁疙瘩炸裂成了七八瓣,可周围放置的障碍物只有两三个被击中,威力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厉害。 连才和几个侍卫惨白着脸看着元无极翻看着捡回来的炸弹碎片,嘴里还和青云子嘀咕着什么。 将碎片丢给青云子,转过脸来给连及他们交代:这件事不许外传。 几个人如捣蒜似的点头。 青云子还不忘添了一句:这是雷公之术,说出去小心被雷公劈死! 说完讨好的看着元无极。 哎,江湖道士的嘴脸遗漏无疑。 元无极想了一下,没说什么,回去和青云子又研究去了。 只是从那以后,连才和去的几位侍卫侍奉元无极的动作更加恭顺了,眼里更多了一种昂视的色彩。 这次回皇庄,是想着弄一些陶罐、油纸和葛布,制造成地雷、炸药包之类的都试试,革命战争时期八路军靠着这些把日本鬼子都炸的人仰马翻,何况这个冷兵器时代?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啊! 同样,也是战斗力爆棚的捷径,至于是不是会改变这个世界,元无极不是圣人,想不了那么多。 后世的地球每天都在核武器毁灭的边缘,可日子还不是得过? 第六十七章 惊变1 一个炸药包装两斤炸药,用牛皮纸封好,裹上一层油纸,最好是再包裹两层葛布,威力刚好炸开一堆乱石; 里面再装上些碎石子、铁钉之类的东西,十米以内,可穿透厚牛皮,就是说,在这个时代,这种炸药包的威力,十米以内,绝对草木不生,堪比女司机。 陶罐装火药一斤,点着引线,可以掷出十几步,基本可以当手雷用,至于做地雷,不知道引发装置,就没法远距离引爆,还得研究研究。 就这样,又过去了五六天,元无极忙的晕头转向,不过大有收获,算算来皇庄快两个月了,再不回去,老娘怕是要上门抓人了。 又是月明星稀的晚上,打完一套拳的元无极站在打谷场的那颗大榆树下向远方张望,总感觉心里慌慌的。 连才还以为太子在欣赏夜景。 自己可没有这份闲心,在他看来,除了一弯明月、一片星星、两座黑乎乎的大山,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殿下在感叹什么? 都说一有学问就痴傻,就像庄子里那位老先生,十指不沾阳春水,都要快饿死了,就是不下地干活。 又不是什么士族子弟,每次见太子殿下从坡下上来,总是爱拿着一本破书,站在打谷场摇头晃脑装样子背文章。 太子也曾经去请教,除了之乎者也,什么也说不出来,至于问到农稼之事,更是满嘴胡言,连连才都听不下去。 还是太子心善,叫庄主每月给三斗粮食,在村里设置学堂,叫他去教村里孩童识字,就这还每天喊着怀才不遇的胡话,好在太子也不再搭理他。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两人不约而同朝着山下看去,两个侍卫赶紧上前一步,紧紧护在元无极身前。 来的是面色焦急的福安,远远看到元无极就翻身下马,被马的冲劲带的在地上打了个滚,也顾不上摔破的脸上的流着血,带着哭音说:“皇后请太子速速回宫!” 元无极一把按住他,等他喘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福安看了一眼连才和侍卫,元无极挥手叫他们先退往远处。 等他们走远,福安才压低声音哭着说:“皇上怕不行了,皇后请太子速速回宫。” 乾阳宫,皇帝元韬泓躺在床上不停的喘息着,宜妃陈月儿拉着丹阳公主跪在床前小声哭泣,崔韶华已经顾不上忌讳,拉着医正李寅坤到一边,轻声问道:“陛下前些日子还有些好转,如何一夜之间就成了这幅样子。” 李寅坤沉思片刻,才小声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这些年精损过重五行错位,所以老臣一向使用固精建中之类的药物,先前太子所制的果汁,臣也仔细翻阅典籍,古书的食疗之术上有记载,也不知道太子从何而来,此物对皇上病情大有补益,只是这两类药物本是慢慢调理的药物,非一日之功。” “只是此次不知为何,皇上埋怨服之无效,影响了他修道的日子,又不知从何处招来几名庸医在西苑诊治,这些人滥用泻药,以致我们数月调治之功毁于一旦。” 崔韶华急道:“还请太医给本宫明说,陛下还能好转不?” 李寅坤叹了口气说:“若没有乱用庸医,只以充血生精之药调理,还是有望的,只怕……” 崔韶华身子僵了一下,眼泪已经忍不住奔流而出,咬着牙问道:“请老太医给本宫一句话,皇上还有多少日子?” 李寅坤看了病床上的元韬泓,趁着没人注意,将三根手指慢慢抬起:“最多三天”。 崔韶华再也忍不住了,身子慢慢向后倒去,晴竹在一边看着皇后瘫倒,吓得紧跑两步,一把抱住,含着泪说道:“娘娘,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敢倒下。” 崔韶华长长的呼吸了几下,睁开眼睛,强忍泪水谢过李寅坤,叫来一名小宦官。 “还请李太医在偏殿休息,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远离。” 李寅坤点头。 “还请娘娘保重身子,若需要老臣,叫人来唤就是。” 跟着崔韶华叫来的小宦官去了偏殿。 崔韶华叫人搬来一张板凳,喝了一口晴竹端来的茶水,坐在凳子上静了静神,问晴竹:“福安去了多久了?” 晴竹看了一下沙漏,“申时一刻走的,现在应该到了。” “高迁,传旨,召晋王、太师赵博南、侍中梁普、礼部袁鉴修、殿前司大统领尉迟彤入宫。” 等高迁走后,崔韶华转身对晴竹悄声说道:“你去拱卫司传我的旨意:等晋王和众位大臣入宫以后,拱卫司封闭宫门,非我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顺便叫派人围住西苑和储秀宫,将那里围住,不要放走一个人。” 看着晴竹走后,定了定神,走到床前,拉着皇帝的手,伏下身子,在皇帝的耳边轻声地说:“你个狠心的,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叫我娘两怎么办?” “你一定要等着奴哥儿回来啊。” 皇帝似乎听到了,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呼吸更加密集起来。 崔韶华抬起身子,看了一眼床前的陈月儿母女,叫宫女拿来一件披风给陈月儿,说道:“你和惜儿起来先会栎淑宫吧,我心里乱的很,夜里凉,你自己先照顾好自己和惜儿,这个时候,不敢再有岔子,有事情我叫人去叫你来。” 高迁出门,看了看身后没人跟来,快步朝着御用监走去,到了御用监,在东侧的第一间敲了三下,不一会一位宦官开门出来,正是费无奇。 高迁一闪身进门,迅速将房门关紧,焦急地说道:“你现在速速出宫,给晋王报信,皇帝宾天就在这几日,请他速做准备。” 说完,转身出门,朝着四面望了望,这才快步向含光门走去。 到了含光门前的值房,将值房的四个小黄门叫起来,安排他们去给太师赵博南、侍中梁普、礼部袁鉴修、殿前司大统领尉迟彤传旨入宫。 第六十八章 惊变2 沙漏在一粒一粒的滑落,乾阳宫里静谧的仿佛能听到沙子流动的声音。 在这种静谧之中,皇帝微弱的喘息声却像雷声一般叫崔韶华更加感到有些慌乱。 赵博南等四位大臣已经到了偏殿,可晋王却迟迟未到,拱卫司刚刚传来消息,说城外有调动兵马的迹象。 晋王要干什么? 想起弟弟走的时候说京郊的军队有异动,心里一紧,身在皇家的崔韶华深深知道:皇位更替,光鲜的背后都免不了血雨腥风。 神经从皇帝一倒下就高度紧张,埋怨皇帝连后事都没有安排,暗自心头祈祷着丈夫能够睁开眼睛,那怕安排完大事呢! 一边想着如果晋王有异动,如何才能制衡。 知道晴竹悄悄进来,伏在耳边轻声说道:“铁四已经放信鸽向国舅报信了,他已经接管了皇城的守卫。” 这才微微出了一口气,让晴竹去请几位大臣。 将四位大臣召到皇帝的病床前,不敢隐瞒,垂着眼泪将皇帝病危的情况告诉了四位大臣。 “你们都是三朝的老臣,也是陛下的肱骨之臣,陛下早有交代,若是龙驭宾天,还请众卿为托孤之臣。” 四人都已经从皇帝病危的震撼中静了下来,不约而同拜倒:“请娘娘放心,我们几人定当竭尽全力,稳定朝局,辅佐太子。” 崔韶华稍稍放下心,将尉迟彤叫到一边,轻声问道:“老叔公,殿前司可有异动?” 尉迟彤是尉迟老夫人的堂弟,听到崔韶华按辈分相称,慌忙躬身,答道:“请娘娘放心,殿前司是皇帝亲兵,营中尉官大都与皇室和尉迟氏有些关联,绝对忠于皇上和娘娘。” 崔韶华看着老将军的眼睛,问道:“若是晋王有不轨之心呢?” 尉迟彤一惊,愕然看向崔韶华。 停了半响,才闷声道:“太宗时曾有严旨:殿前司调动,必须手持皇上的调兵令符,若无兵符,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兵符!”崔韶华在尉迟彤的提醒下才记起这件事,赶紧对尉迟彤说:“非常之时,请老叔公随我到西苑去取兵符,调动殿前司兵马,防守京城。” 转头扫视殿中的众人,发现少了高迁,心里更加紧张,忙问晴竹:“你去寻一下高迁,问一下晋王走到哪里了?” 晴竹出去了一会,回来说:“值房说高总管亲自去晋王府传旨去了,不知为何,还没有回来。” 崔韶华心里暗道不好,急忙道:“你赶紧再去拱卫司,让铁四派人去铁衣卫,召铁三带铁衣卫前去迎接太子,接到太子后,不要回东宫,直接来乾元宫。” 晴竹走后,崔韶华急忙和尉迟彤往西苑走去。 晋王府的前厅灯火通明,晋王身穿朝服在殿中搓着手踱步。 蔡吉安在一边急切道:“王爷这几十年不就等着这一天吗?皇上自己就说过百年之后,兄终弟及的话,朝中诸臣早就以王爷马首是瞻,这个时候,不能犹豫啊。” “如今高总管和中黄门还将兵符偷了来,无兵符殿前司就调动不了兵马,北军就剩下五千老弱病残,如今天赐良机,还请王爷早下决心。” 见晋王还是犹豫,给旁边王妃使了个眼色。 一边的崔元华早就急不可耐了:“人家高总管把兵符都给你偷了出来,罗大将军把右卫都调到新丰镇了,折冲营的两个将军也将人马快到京城了,九个城门,已经拿下五个,饭都成了夹生了,这个时候你还犹豫个鬼啊,等你那个七岁的侄子当了皇帝,这些人还有活头吗?” “你要当个贤王,我这就去煮一锅毒药,我娘俩早点死了还干净,总被拉去在东市砍头的强!” 晋王闭了一下眼,“成者王侯败者寇!罢了。” “蔡先生,你拿着本王的手令去新丰镇找罗将军,叫他就驻扎在新丰镇,堵住潼关的尉迟纲,只要守住半个月,就大功告成了。” “中黄门,你拿着本王的手令去北郊折冲府大营,叫吕大眼和孙伯阳将军这就领军进城,直取北军大营,得手后向皇城玄武门攻击,待我安抚下殿前司后与他们汇合。” “高迁,拿着兵符,随我去殿前司大营,只要殿前司不出兵,也算是大功一件。” “王妃,你带着晋王府兵马去中书省,明日早朝,先将百官圈禁在中书省。” 远远看见长安城巨大的城墙,元无极方挽住林肯的缰绳,叫已经浑身出汗的林肯缓下脚步,也等后面的侍卫跟上,特别是申德亮,这一年放开肚子吃喝,块头更是向泰森看齐,又喜欢带着那支百十斤的狼牙棒,哪有马能驮动他? 只能叫他跟着车子行进。 看看天色,已经快子时了,叫一名铁卫拿着太子的印信前去叫开明德门,顺便等等申德亮他们。 明德门的守卫放下吊篮,收了印信,却迟迟不打开城门,一直等到申德亮他们都来了,元无极叫人朝城门上喊话,城头才闪出来一个身影,叫元无极他们举起火把,看清楚了才缓缓打开城门。 借着月光,元无极突然看到城门中有黑影闪动,心生提防,手下意识的从马鞍前的布囊中取出那把护身短剑,握在手中。 轻声喊了古舒文一声,暗中指了指城门,古舒文朝着指向的地方看去,也暗暗吃惊,给众人打了一个手势,放慢了脚步。 只有申德亮一路被落在后面,这时候甩开步子,没心没肺地冲进了城门洞。 申德亮一进城门,几支长枪便从两侧刺了过来,遇到危险,申德亮猛地往前一冲,只有一杆枪刺伤了申德亮的肩头,还没等缩回去,申德亮肩上扛着的狼牙棒便轮起来,黑暗中,只听见哭喊声和几个被狼牙棒打飞的人影。 两个铁卫护着元无极,剩下的也冲入了战阵,城门洞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等到元无极进来,已经没了活口! 看着变形的十几具尸体,气极的元无极狠狠踹了申德亮一脚:“不知道留下个活口,问一下京中发生了什么?” 看着乌黑的街市,元无极稍停了一下,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只有远处隐隐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难分敌我,只有尽快赶回宫才能清楚,所以尽量减少与人交手,只管赶路要紧,若再遇敌手,一定要留活口!” 指着通往西市的延平街说:“西市大都是平民街坊,适合小队行进,我带着铁衣卫先赶回宫里,古舒文,你带着其他人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明日情况稳定了再回宫。” 古舒文点头,想了想:“我们先去大相国寺,那里应该安全些。” 元无极叫把战马全都让出来给铁卫,看着古舒文走远,才一招手,十几个铁卫护住元无极迅速走向延平街。 申德亮甩开两条长腿,紧紧跟在元无极后面。 第六十九章 惊变3 京城的治安和宵禁制度从汉代开始都有,曹操曾任洛阳北部尉的时候,造五色棒悬于尉廨门上,有犯禁者,皆棒杀之。 一位小黄门叔父,仗着侄子受灵帝宠爱,在夜间出行,就被曹操当场棒杀。 太宗时,为维护长安的治安,依据前朝的坊市的宵禁制度,在殿前司下专门成立了金吾卫专门管理京城各坊,并设金吾卫大将军统领。 元韬泓继位以来,坊间管理较为松弛,就连金吾卫大将军都一直空缺。 东市特别是崇义坊和平康坊,常常通宵都灯火通明,那里的宵禁已经形同虚设。 但西市这边的宵禁制度一直保持良好,一方面西市主要是平民百姓,宵禁制度确实为他们提供了安全的保证,一方面在这个时候只有有钱的人家才能点上蜡烛和油灯,平民百姓,还是天一黑,关门睡觉,谁有心思跑出去溜达? 所以城里的动静虽然惊动了各坊的居民,但他们仍旧不敢出门,金吾卫的宿卫郎官和值守的坊丁登上坊门,也只敢朝着北边皇城灯火亮起的地方张望。 元无极的铁卫也曾停下来向宿卫郎官打听消息,但他们也是一脸的紧张和迷茫,根本问不到什么,问了几个后,也就懒得问了,只催促战马,风驰电掣朝皇城赶去。 因为只有十几个人,在不知道情况下,没有往含光门去,而是想从皇城西边的安福门进宫,谁知到了安福门附近,就远远便看见两队人马正在那里僵持。 从城门出来的那队的带队正是铁衣卫统领铁三,带着近百人的铁衣卫,而他们对面,大概有数百人的队伍,穿着打扮,应该是折冲营的兵将。 按大魏军律:折冲营非兵部宣召,根本不能进入京城,再说,能和铁衣卫对抗,绝对是叛军无疑。 元无极吩咐了一声,十几个人没有停留,直接由申德亮打头,呈锋矢阵型从身后冲进折冲营叛军队伍中,对方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护卫元无极的铁卫本身就是千挑万选的武士,迅速按照铁卫的鸳鸯阵法,五人一组,一人打头,四人防护两侧和身后,迅速向前推进。 特别是前面的申德亮这个杀神,一百多斤的狼牙棒舞动起来,连铁衣卫里面都难逢对手,对付这些折冲营的士卒更是如杀鸡屠狗,狼牙棒沾上,非死即伤。 见申德亮勇猛异常,赶紧向两边躲避,使得原本就有些散乱的折冲营队伍更加哄乱了。 所以稍一接手,便从对方后方打开一个缺口。 带队的铁卫队长,在即将杀入敌阵的时候还不忘向对面的铁衣卫打了个呼哨。 受到信号,对面的铁三也一挥手,指挥铁衣卫攻入敌阵。 狼图尔早就等得不耐烦,听到号令,拨转马头,如猛虎下山,手中长枪直指对面主将,对面主将看到狼图尔瘦弱,狂笑一声迎了上来。 两人交手才两个回合,狼图尔便将对方主将刺落下马。 那个将领幸好穿着厚甲,一落下来,就地打了个滚,捂着肩膀躲入前来助战的亲卫身后,招呼十几个亲卫奋力抵住狼图尔,自己在一个下属的帮助下,翻身登上另一匹战马,不敢恋战,急急往后退去。 在铁三的接应下,两支队伍很快汇合,看见远处又有军队过来,铁三护着元无极,招呼铁衣卫退入安福门,将宫门紧紧关闭。 元无极这才询问铁三到底怎么回事,铁三交代狼图尔带队留守安福门,领着元无极急急朝乾阳宫走去。 边走边说:陛下病情危急,晋王趁机谋反,但到底是那些军队参与晋王叛乱,还不清楚。 自己受皇后指令前往迎接元无极,但朱雀门、含光门、玄武门都被叛军围困,所以转向安福门,没想到一出门便被叛军的队伍挡住。 元无极也向铁三简单的说了一下他们在明德门遇袭的情形。 铁三点点头,看了元无极一眼,见他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脸上漏出一丝欣慰。 崔韶华也已经接到了各处的报讯,正在和四位大臣在乾阳宫商量对策,见到儿子归来,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刚才还刚毅的脸庞立马垮了下来,拉着儿子往皇帝的病床边走去,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看着床上的元韬泓,才月余未见,皇帝已经瘦弱的不成样子,才四十岁的人,花白的头发披散在额前,黑色的眼圈使得眼眶更加凹凸,原来微胖的皮肤干涩无光,好像粘附在骨架上,形销骨立,要不是凸出的喉结还随着喘息浮动,更像是已经没了生气的死尸。元无极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上前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轻声叫着“爹爹”,眼泪也掉了下来。 暗自责怪自己。若不是这段时间忙着皇庄的那些事,早点回宫,还能或多或少阻止父亲的病情发展,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或许是感受到了儿子的呼唤,元韬泓的呼吸更加急促了起来,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嘴里喃喃地说些什么。 元无极赶紧将耳朵切近,这才听见元韬泓轻声说:“奴哥儿,爹爹无能,苦了你了。” 元无极泪如雨下,前世从电视中看了太多的宫斗剧,知道古来帝王的薄情寡义,甚至为了权利将屠刀伸向子女。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这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羸弱的皇帝却从来没有用皇权来束缚过他,甚至没有谈起过什么帝王心术,只有满满的父爱,甚至比平常家的父亲更显得纵容他的兄弟和他这个太子。 但是对兄弟的仁慈和大度最终换来了反叛,甚至会伤害到他的妻儿的时候,他已经无能为力,所以只能对儿子说声抱歉。 “太宗皇帝遗训:大魏需要安定,不敢乱啊。” 元韬泓拉着儿子的手,心有不甘,继位这十几年,他谨遵父皇遗训,才换来百姓安居,国力渐盛,扪心自问:自己节衣缩食,忍气吞声,那里对不起兄弟,那里对不住群臣,如今却要落一个众叛亲离的局面。 人心啊! 第七十章 惊变4 “爹爹放心,大魏不会乱。”元无极伏在元韬泓耳边,轻声却坚定地说。 元韬泓昏暗的眸子里闪出一丝亮光,紧紧地盯着儿子,看到地是儿子沉稳而果敢的眼神,仿佛相信了儿子真的能解决一切,嘴角漏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我相信!”说完这句话,眼睛终于缓缓闭上,渐渐消失了呼吸。 崔韶华怔怔地看着丈夫脸上带着微笑逝去,儿子将脸埋进丈夫怀中,肩头微微抖动,在微微地哭泣着,她不知道该是悲伤还是该去劝解儿子,也已经满面泪水,两手微微颤抖,还是用一只手去拉住丈夫已经慢慢冰冷的手,另一只手抚在儿子的肩头,一家人就这样经历着生死别离,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福安将李寅坤请了进来,李寅坤告了一声罪,不敢打扰皇后和太子,抓着皇帝的另一只手,探视了一下皇帝的脉搏,摇了摇头,后退几步,跪倒在四位大臣的身侧,大声说道:“陛下龙御归天了。” 元无极这才抬起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在母亲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站起身来。 崔韶华傻傻地看着儿子,儿子身上散发出一种沉稳而镇定的气场。 儿子长大了,虽然他才不到八岁,但是这种气场,像极了当年的太宗皇帝,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 天色已经微亮,铁四一身重甲,带着几名铁卫急匆匆走了进来,赵博南他们忙迎了出去,几人在大殿门口小声的嘀咕着。 “梁侍中!” 元无极转身叫道。 梁普一惊,赶紧回头紧走几步拜倒。 “麻烦你现在出宫,告诉皇叔,太宗皇帝和父皇有遗旨:大魏不能乱。打仗解决不了问题,即使他要做皇帝,也不能看着长安城遭受兵燹之祸,前晋的教训,在大魏不能再上演。” “找个地方,就我们叔侄两人,好好坐下来谈谈,谈谈总比刀剑相逼的好,梁侍中,你是个聪明人,你的家人都长安,肯定也不愿长安成为一个修罗场吧。” “告诉皇叔,都是一家人,趁着还有缓和的余地,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来商量。” 梁普答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磕了一个头,转身退下。 “赵太师,袁少师,麻烦你们协助母后,安排一下父皇的卤薄、大驾,尽快入殓,父皇的梓宫先安置在承天殿,待我和皇叔商谈完,再入葬皇陵。” 赵博南和袁鉴修相互看了看,赵博南上前奏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尽快登基,昭告天下,安定百官和民心,震慑宵小……” 元无极打断赵博南。 “既然皇叔有异议,我就应该和皇叔坐下来谈一谈,至于继位的事情,还是等我们谈完再说。” 看到赵太师还要再说,笑了一下:“两位师傅不必多言,这是皇家家事。” 赵博南和袁鉴修见元无极这样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都是太子的师傅,对这个太子的聪慧是深有感触的,虽然面带犹豫,还是依照元无极的要求躬身退下,跟着福安到承天殿安排皇帝葬礼事宜去了。 元无极看着剩下的尉迟彤和铁四,想了想问道:“两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若只是防守,皇城还能守住多少时间?” 铁四看了一眼尉迟彤,上前奏道:“宫中戍卫和铁衣卫共有三千余人,晋王的军队据臣观察,应该不超过三万。” “臣已经查看过了,皇城城墙高大,防守器械充足,宫内物资也足够半个多月。” “可有外面的消息?” “刚刚收到暗卫报上来的消息,宣德将军罗宝林带着右卫驻扎在新丰镇,应该是为阻止潼关的援军。臣已放出信鸽,想必这几日各地勤王之师就会收到消息。” 尉迟彤急忙问道:“可有殿前司的消息?” 铁四回答:“收到了消息,晋王与高总管手持兵符去了殿前司大营,但殿前司四个校尉均以尉迟将军未在营中为由,拒不出兵,但也表示:若无兵符,也不参与京城战事。” 尉迟彤闻言长出了一口气,赶紧抱拳:“请殿下相信为臣的忠心,我这就出宫去殿前司,要求他们前来平叛。” 元无极微笑道:“老将军也算是皇家的外戚,我怎会有疑,只是殿前司现在没有出兵已经是最好的了,只是兵符在晋王手中,老将军去了,没有兵符,若是出兵,与太宗旨意有违;若不出兵,老将军去了还有危险,再说皇城的守卫,还要依赖老将军居中调度,老将军还是与铁三、铁四守卫皇城,皇城不失,一切还皆有可能。” 尉迟彤深深看了一眼元无极,他倒是很少和太子打交道,但是见一个八岁的孩子竟有这般深思熟虑,并且看到铁四他们习以为常的服从太子指令,想了一下,点头道:“还是殿下想的是。” “我会叫母后约束宫中,请尉迟将军将宫中物资收集在一起,统一调配,这样就能坚持几日,这样就可以等到各地的援军,舅父临走曾说过,一个月时间,他就能够回援。” “所以,你们若能坚守住皇城,晋王的这些军队就会之乱阵脚。” 崔韶华见儿子指挥若定,心中很是宽慰,叫晴竹去请宜妃,宜妃这一年来在宫中做事谨小慎微,原来陈月儿消失后崔韶华对她的怀疑也慢慢消除,这宫中物资调配让宜妃来配合尉迟彤再合适不过了。 栎淑宫中,陈月儿抱着丹阳公主,手持一把匕首,指向一位小黄门。 “我爹爹获罪那是太宗朝的事情,至于冤不冤枉,那自当别论,臣妾的弟弟是否要随同你们谋反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也从未想要获取什么荣华富贵,更不想背叛陛下和娘娘。” 看了一眼脸色发白、一脸泪水,却强忍着不敢大声哭泣的丹阳,眼圈也不由发红,刚刚收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准备前去乾阳宫时,被这个小黄门屏退宫人,表明身份,说受晋王委派,让她伺机除去太子。 还说是弟弟陈昌已经在晋王营中了,现在晋王已经控制了长安城,攻破皇城指日可待,她若配合宫中晋王的眼线刺杀太子和皇后,晋王登基后,女儿丹阳公主的称谓仍可保留,她自然以前朝皇妃的身份留在宫中,保她们姐弟今后荣华富贵。 第七十一章 诗和远方 小黄门讥笑着说:“当今皇帝继位一十二年,每日只管斋醮修道,那里管过文武百官,那里问过民生疾苦,倒是晋王夙兴夜寐,治理国事。你父的冤案,也是晋王派人去重新审理,方将你从教坊司解救出来,连同你的弟弟,恢复了身份。” “要不是晋王,你早就……” “还哪里来的皇妃身份,女儿贵为公主?弟弟还成了五品的员外郎?你不要忘了,这可都是晋王所赐。” “你我都是晋王派到宫里的人,皇后对你已有防范,晋王失利,你我能脱得了干系?现在奋力一搏,一来可以报答晋王,一来也谋个前程,莫要惜惜作态。” “不要以为皇帝和你有夫妻之实,那只是皇帝的一时冲动罢了,算算自从你封宜妃以后,皇帝去过你这栎淑宫几次?” “皇帝已经归天了,太子年幼,大乱之世,国家更需要一位年富力强的皇帝,晋王受百官拥戴,登基是迟早的事,良禽择木而栖,这是人之常情?”拿出一包药粉。 “你若不想对皇后、太子下手,便将此物投放到御厨房的水里,也就算你报答了晋王殿下了。” 听到门外传来晴竹讲话的声音,便放下药包,就要离去,刚一转身,陈月儿突然暴起,将匕首刺进小黄门的后心。 小黄门惊愕地瞪着双眼,指着宜妃,口吐鲜血,怎么也不敢相信,柔柔弱弱的女子,怎会有如此身手。 陈月儿握着匕首,手颤抖着,直到小黄门没了气息,方才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刺客,快来人呀!” 晴竹和栎淑宫的宫人闻声推门进来时,见门口躺着小黄门的尸体,丹阳公主已经大声哭喊起来,而宜妃抱着丹阳公主,身子还兀自抖个不停。 见众人进来,指着小黄门的尸体啜泣着说:“这个小黄门,意欲刺杀我和公主!” 这一天,皇城外的叛军攻击了几次,都被铁衣卫和宫中的侍卫们挡了回去,之后倒是安然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梁普进宫,说晋王愿意和太子商谈。 两家在含光门外的广场上搭起来一个凉棚,双方军队均在一里开外,晋王和太子、赵太师、梁普四人卸下兵刃,步入凉棚。 等到四人进去,两边队伍中各走出二十名大汉武士,面朝外,持刀护住凉棚。 晋王身穿重甲,而元无极只穿了一件儒衫,相比之下,晋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元无极施了一礼:“二叔安好?” 晋王呐呐地说:“群臣担忧太子年幼,难以署理国事,所以推举孤承继皇位,几个武将心急了些,竟领着兵将攻打皇宫,我特意前来安抚。” 元无极淡淡地笑道:“父皇在兵乱之后晏驾,现梓宫停放在奉天殿,皇叔要不去换件衣服,前往奉天殿吊唁?” 晋王不言。 停了一会,元无极继续说:“赵太师曾给我讲过:天下自晋朝八王之乱、五胡入侵,已历经三百余年的战乱,人口十不存一,有诗曰: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我朝高祖、太宗为了给子孙打下一片疆土,四处征战,致使国库空虚,民众不堪重负,听说当年田间甚至无耕种的壮年男子,国家已经疲惫不堪。” “太宗睿智,下了罪己诏,放弃征战,休养生民。父皇继位,谨遵太宗皇帝遗旨,已有十四年,这十四年,国力才逐渐恢复起来。” 元无极转头看向赵博南和梁普。 “赵太师,梁侍中,你们都是三朝老臣,我说的对吧?” “殿下所言甚是,老臣想起太宗故事,心中真是感慨万分。”赵博南说道。 一边的梁普也叹息不已。 “父皇晏驾之时,还不忘太宗遗志,叫我给二叔说:大魏不能乱。” 晋王脸色红一阵青一阵,没法接话。 “前晋如何灭亡,齐国皇室的手足相残,辽国、楚国,皇室的争斗,都造成外族趁虚而入,庙堂内外,皇家子弟尸骨累累,人人自危,国之不国,难道我大魏,也要重蹈覆辙吗?”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沉思之中,棚中寂静无声。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元无极淡淡地笑道:“如今大魏强敌环视,长安之乱,定会造成四方不稳,还请皇叔三思。” 晋王皱着眉头,还是不吭一声。 “皇叔心在皇位,而侄儿尚幼,心中所向:诗和远方。” “只要皇叔罢兵,许我三个条件,侄儿请皇叔继承大位,也无不可。” 此言一出,不若一声惊雷,晋王三人猝不及防,像是被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 赵博南手指颤抖,想要阻止,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晋王连胡子都拽掉几根,手里捏着拔下几根胡子,下巴浸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梁普更加惊愕地张大嘴,呆呆的看着元无极,涎水都流了一地。 好半天,晋王嘴角才颤抖着问:“那三个条件?” “第一,身死为大,两方罢兵,立即置办父皇葬礼,安放陵寝。” “这是当然。” “封我为蜀王,父皇葬礼之后,我即可前往蜀地就藩,蜀地官吏民生,皆由我自行处置。” 元无极道:“非是我怕了什么,昨日收到战报:尉迟纲攻势猛烈,罗大将军的右卫怕是守不住新丰镇了;各地世族已经开始组建勤王之兵,不日就可来到长安;而我舅父已率领一万精骑,日夜兼程,往长安而来,大约二十天左右,也会到长安城下。” “前日宫中有刺客刺杀宜妃,被当场格杀,拱卫司已在宫中清查,将嫌疑之人全都扣留在西苑中,铁四说,以铁衣卫和宫中侍卫的能力,绝对可以坚守到援军到达。” “这样看,二叔你的胜率不足三成啊。” 晋王看了看梁普。 “好吧,说说你的第三个条件吧。” “第三个就是愿意随我去蜀地的臣民百姓,二叔不可阻拦。” “实际上这些人都将是二叔的政敌,也是二叔登基以后的障碍,我全部带走,二叔也落得清净。” 晋王想了想:“除了皇嫂,其他人听其自愿。” 停了一下,又解释道:“皇嫂离宫,一来不符合礼制,二来没有皇嫂,孤的皇位就名不正言不顺,等三年后,你叫人来接皇嫂就是。” 第七十二章 母子对话 元无极看着脸上恼怒却不动声色的崔韶华。 殿中只剩下娘俩,连晴竹都找理由躲了出去,可见崔韶华生了多大的气。 晴竹走得时候借着点檀香的功夫,悄悄给元无极撇了撇嘴,示意元无极赶紧认错,元无极点点头,朝晴竹笑了笑,自己找了个蒲团,靠着母亲坐下。 “嬢嬢。” 元无极抱着崔韶华的手腕。 崔韶华气恼地甩了一下,没甩开,元无极却耍赖似的将头贴在她的腰间,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叫她瞬间心软了下来,只是“哼”了一声,便随了儿子了。 “尉迟纲在新丰镇击败宣德将军罗宝林是真的,只是暗卫来报:尉迟纲击败罗宝林后,夏侯文远夜里也到新丰镇面见尉迟纲,两人谈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尉迟纲就驻军新丰镇,不再向长安进发。” “同时,泾川甘氏、弘农杨氏、陇右李氏等几个世家借着勤王的名义在当地组建府兵,但长安被围已经五日了,却不见一只勤王的军队到达长安城,陇右还说得过去,泾川、弘农近在咫尺,五日不到,母亲不觉得疑惑吗?” 崔韶华瞪大眼睛。“李氏、尉迟氏可是咱家的亲戚啊。” “晋王还是我的二叔,利益面前,亲情是可以当做筹码的。” “西征大军也传来讯息:舅父刚刚大破突厥,收复了敦煌,但辽国、吐蕃、吐谷浑三只大军环视敦煌城,趁着突厥军败,我军立足未稳,等待时机。因此,西征大军不可擅动,舅父只带了五千轻骑回援长安。” “所以我说晋王的胜算三成不到,实则我们的胜算也不大。” “怕的是有人乘乱打劫,我和晋王两败俱伤。这个时代,皇室更迭,只在一念之间啊。” “母亲还记得武朝的皇族何在?” 元善秀萧关起兵,崔铧开城投诚,这才有了魏国。 一月之后,崔铧奉元善秀指令,将武朝皇室及忠于武朝的大臣二百三十人统统坑杀在咸阳原上。 祖上干的事情,崔韶华怎会不知道这段历史,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醉仙楼后面的牡丹苑,开创之人乃是前晋皇后慕容婉,十年前的两位头牌姑娘,实则是晋朝两位公主。” “母亲大概也知道吧?” “这个乱世啊,自从大晋八王之乱,起起落落,天下豪杰风起,你方唱罢我登场,王朝更替,如同儿戏,世家大族都是经历了数百年战乱留存下来的千年狐狸,狡兔三窟,自然要以家族的利益取舍,这都是无可厚非。” “所以这哪里是皇位,分明是祭坛的献礼啊,一招不慎,如临深渊。” 崔韶华沉默了一会,终于流着泪抱着元无极哭泣着说:“我的儿啊。” “真的儿子继位,也会因为年幼无法亲政,母后自然代理朝政,父皇十年不理朝政了,朝中官员大都是晋王的爪牙,皇叔谋反,肯定要治罪,治罪之后呢?如今大魏,除了皇叔,元氏还有何人依靠?” “若大臣看到你我母子无法治理朝政,难免不生出异心,即使有忠心为国的臣子,也怕是会改变心态。” “因此,我不当这个皇上,是为元氏皇族考虑,这也是父皇晏驾之前的想法吧。” 元无极缓缓站起身,跪倒在母亲身前,“只是孩儿没有提前告诉母亲,还请母亲责罚。” 崔韶华听儿子这样讲,才算是了解了儿子的想法,但仔细想来,这确实是大魏面临的难题。 是呀,皇室力单,再要兄弟阋墙,难免没有人动歪心思。 “儿子退守蜀地,一则背靠大魏,只要大魏强盛,就没有人动儿子的心思;二来蜀地易守难攻,我又让晋王同意,带走忠于我们的臣民百姓,这样就可以有了真真忠于我们的力量,儿子在蜀地徐徐图谋,以后再返回长安,也不是不可能。” “再说爹爹梓宫还停在奉天殿,不能入陵寝,若后人提起,肯定要诉说儿臣的不孝,还请母后三思。” 崔韶华见儿子想的周到,一时也没法辩驳,只是埋怨:“你这个爹呀,都是炼丹害的,连累我儿要遭受这般磨难。” “儿子倒是不怕吃苦,只是想到要和母亲分开三年,这才是儿子唯有的遗憾。” 崔韶华将儿子拉起来,拥在怀中:“只要我儿平平安安的,为娘也就放心了。” “再说你爹爹刚才晏驾,我还要在长安为他守灵呢,我儿真要去蜀地,一定要保重身子。” 次日,太子及铁衣卫退守东宫,晋王入奉天殿吊唁先帝,在先帝灵前继承皇帝位,改年号为“显庆”,封元无极为蜀王,先皇后崔韶华为皇太后,搬到崇宁宫。 赵博南、袁鉴修及东宫属吏,皆愿随蜀王入蜀,新帝以赵博南为蜀王相、袁鉴修为蜀王长史,连同愿意去蜀地的文武官员及家属随从,护送蜀王入蜀。 忙完先帝葬礼,即可动身。 二十日后,崔牧云带着五千轻骑从酒泉返回,元无极去西门迎接,崔牧云已在路上知道了长安的变故,看着外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在驿馆屏退侍从,畅谈了一个下午,崔牧云没有进长安,第二日颜若兮带着嘉兴伯府众人,来到城外驿馆,连同召集来的愿随蜀王前往蜀地的官员、家属共计两万余人,徐徐向陈仓而去。 当日下午,新皇后崔元华带领人马前往荣盛坊,没想到铁十八已经早就准备好了账目典册,在荣盛坊恭候多时,按照崔牧云交代,将秦岭以北的荣盛坊全部交出,交割完账册,荣盛坊旧人在铁十三的护送下,也往陈仓而去,准备和崔牧云的大队汇合后,由陈仓道转向汉中,在那里等待元无极,然后入蜀。 皇帝安葬后,元无极在铁衣卫的护送下,退往沣峪口皇庄,先在那里等待最后愿意跟随蜀王入蜀的官员,从子午道入汉中。 第七十三章 皇庄的危机 生活永远没有一番风顺,就连小说里也没有。 富二代的生活往往更充满危机,一切或许就在一夜之间恍如隔世。 土鸡变凤凰、凤凰变突鸡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谁知道今天到谁家? 天气非常晴朗,站在山头,向北望去,隐隐能看见长安的轮廓。 对于那个城市,元无极有着一副莫名的悲伤,在那个城市里生活了八年,虽然只是呆在那方不足五里的四方城中,但却是他最幸福的八年。 因此,这几日元无极每次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掐一把自己的胳膊,看看自己是否在做梦。 还好,门口鼾声如雷的申德亮就已经证明了他还在这个世界。 有时他很是好奇,以后的门神:尉迟敬德和秦琼一定也是鼾声如同战鼓,而唐太宗皇帝,也一定是只有在震天的战鼓声中才能安睡的主。 心里得藏着多大的忧虑和恐惧啊? 同样,那也得有多大的战意啊? 恶作剧的思量:这个世界还没有秦琼敬德,明天叫画师画一幅申德亮和狼图尔的肖像挂在门口,或许他们俩就成为后世的门神了! 同样看着原下生气勃勃的田野,新建成的工坊,吱吱响着的水车、哗哗流淌着的水渠,吉海心里有一丝丝的自豪和浓浓的不舍。 多好的庄园啊,做梦都想不到一年的光景,这片皇庄就成关中最富庶的庄园。 “要不别走了?” 身后传来元无极略带揶揄的声音。 开玩笑,你把工坊的工匠一个不剩全都要带走,没了这些工匠,这个农庄还不是很快就恢复到老样子了? 这一点别人不清楚,吉海心里明的和镜子一样。 这一年太多的变化来主要自于这位太子,哦,蜀王殿下脑洞大开的各种奇思妙想,而坐落在对面的东宫作坊能很快将蜀王的构想形成实物。 这一把经营农庄的好手,元无极这些日子也看在眼里,所以在宣布工坊搬迁的同时找到吉海,问他愿不愿意去蜀地。 听到元无极答应在蜀地照样给他一份这样的农庄经营,吉海想了一个晚上就答应了。 工坊是一定要搬迁的,特别是火药坊,里面隐藏了太多的机密,也蕴藏着元无极的希望。 本来以为刚刚安定下来的这些工匠会不愿意,但是,当元无极宣布完工坊搬迁的消息,几个年轻人刚表示了一丝对新盖的工坊和宿舍的惋惜,就被几个被提拔为工头的老人一口唾沫喷了上去。 “原来吃糠咽菜的日子都忘了,殿下那一点亏待了你了?” “一季一套上好料子的衣服、粮米油盐一到点就发了下来,去问问,那一家主子正眼看过手艺人没有?好日子才过了两天,就迷了心窍了,人要有良心!” 揪着赶紧一叠声道歉的年轻人的耳朵就去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倒让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的元无极有些张口结舌,摸了摸后脑,只得悻悻然离开。 反倒是庄户看着肥油油的庄稼不愿意离开。 要不怎么说工人是最有组织的、最纯粹的阶级,自古如此啊! 庄户不愿意去蜀地就不愿意去蜀地吧,好脾气的吉海分了两天的庄里的物资农具和大牲口,还是被为了争夺申德水十几亩水地和农具而大打出手的庄户们给激起了性子,操起牛鞭就抽在在一个率先抢夺铁锹的汉子身上。 看汉子还想反击,在一旁看了半天笑话的元无极朝申德亮使了个眼色,早就看着一边眼泪汪汪的哥嫂和媳妇气不打一处来的申德亮几步就从半坡冲到到吉海面前,一脚将手已经伸到吉海面前的汉子踹出几米元,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剩下的庄户立马安静下来,战战兢兢看着元无极。 对待这帮人,拳头是最好的道理。 “田地、农具全部充公,你们自己去选新庄主,明天来找老庄主交接,怎么分,新庄主说了算!” 简单!粗暴! 但有效。 吉海觉得这两天元无极总是再用揶揄的口气跟他对话,很是气恼,但儿子已经被编到铁十三的车队里,家里的女眷和孙子也被编到后营,这两天已经在铁衣卫的指导下,按照行军方式进行训练了,只得嗨了一口气,背着手朝庄里走去。 从现在起,自己也要被编入后营,参加训练了。 为什么要训练,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线天的栈道比比皆是,要是混乱起来,掉下悬崖是一眨眼的事。 算着时间,舅父的大队已经快到凤州了吧。 崔牧云进入大散关后,就让铁十三带着这几年来招募来的一百多人的巴人前来沣峪口护送外甥进入秦岭山道。 有铁衣卫,又有了铁十三的巴人队伍,元无极才放下心来,却又不急着动身,只是叫将准备前往蜀地的人编成三支队伍训练,连赵太师都颤颤巍巍地参加训练,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 第一支由铁三和铁十三、赵博南、袁鉴修带领,分出一千铁卫,护卫老弱妇孺,编成后营,明天早上出发。 第二队仍由一千铁衣卫编成,由符化和古舒文带领,护卫着工匠和剩下的官员,三天后出发。 两只队伍走后,就只剩下几十个挑选出来精干的铁卫、一百多人的巴人和狼图尔、申德亮这不到三百人了,还有就是回到庄里的火药作坊青云子他们九人,被当成宝贝夹杂在铁卫中间。 送别第二队,元无极每天仍旧五更听到鸡叫起床与剩下的铁卫晨练,吃完早饭拿一本书躺在大榆树前的太阳下晒太阳,午饭后到屋中歇息,夜一黑就蒙头睡觉。 绝口不提出发的事。 连皇庄的庄户都急了,新选出来的庄主刚磨蹭到门口,就被申德亮一脚揣在屁股上滚出老远,别人那里在敢问,躲都躲不及。 只有狼图尔知道,这几天几十个铁衣卫神经已经蹦到了极限,元无极也破天荒在衣服下穿上了一层护甲。 午饭后回到屋中的元无极对着铁十三送来的地图,一寸一寸计算着几只队伍行进的速度。 元无极给他说过:自己才是晋王最关注的,只要自己不动,晋王的攻击就不会开始。 晋王?不是已经皇位都给他了吗? 元无极只是淡淡一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什么意思? 终于从一位铁卫那里知道了这句话的来历,狼图尔登上高处张望,果然,在东西两侧的山沟里,看到了埋伏的军队。 第七十四章 蜀道1 脑壳子痛。 也是被惊雷炸裂的山崖中蹦出的石子砸伤了脑袋。 更重要的是难道老天爷都在帮着蜀王啊。 天哪,难道他真的是真命天子?那些传闻难道是真的? 这些想法随着这声惊雷涌入罗宝林的脑袋,心里慌张的不行,被吓得冷汗直冒! 心虚地看了一眼同样惊魂未定的蔡吉安。 罗宝林退到安全的地方,让亲卫包扎着一下头上的伤口,趁这个功夫,缓解一下心里的压力。 一个小小的皇庄,据暗探的消息,已经剩下不到三百人了,罗宝林带了一万的人马,怎么着算来也是信手拈来的事。 哎,都怪皇帝陛下举棋不定,三番五次地更改命令,难道不知道一鼓作气的道理? 好不容易等到昨天中午,才等到皇帝最后的决定,他们商量着明天凌晨动手,趁着天黑好下手。 本来心头还暗自盘算,是否趁乱一刀要了元无极的小命,捞个天大的功劳,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结果午后元无极突然带着最后的三百多人,从皇庄转向响石崖,再转向子午道。 午后进山?没走出多少里就天黑了,在山里宿营,哪有那么简单?得到讯息罗宝林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反映过来带着大军冲到皇庄,人家早就走远了,连皇庄的人都躲到山林里去了。 庄门都敞开着,在夕阳下显得更加的空旷。 多么明显的侮辱! 斥候来报,说是元无极刚刚进入通往子午道的山道。 立功心切的罗宝林和蔡吉安匆匆挑选出两千轻骑,抄近路向子午道追击。 一过棋盘岭,天已经黑透了,探查地形,按照常识,在一处山崖前扎营休息,安排好守卫,准备休息一晚,明天追击。 夜里晴空万里,月明星稀,哪知道平地一声雷,半边山崖都被劈落了下来,还好罗宝林被蔡吉安拉着在河边数星星,只被蹦来的石子砸破了头。 但营地就没那么幸运了,两千人马,被倒下来的山崖砸在下面,营地瞬间炸了锅,兵卒面如土色,很多都跪在地上对着山头磕头祈祷,马匹惊的四处逃窜,等到次日清晨,各校尉才将结果清理出来: 死六十三、重伤三十四、轻伤无数,马匹砸死砸伤三十六,失踪十六匹,带伤六十余。 脑壳子痛啊。 父亲曾相劝:两龙相争,天地为之变色,稍有不慎,身死族灭。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新丰镇被尉迟纲打败,有些灰头土脸,新帝登基,还想着趁这个机会弄点功劳,罗宝林这会儿有些懊悔起来。 斥候来报:蜀王早就让先行的队伍每隔三十里安排了一个补给点,三百多人皆是轻装简行,夜里在第一个补给点休息,天一亮就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进入了子午峪。 罗宝林找来蔡吉安合计,蔡吉安捋着胡子说:“蜀王虽只有三百人,但都是精挑万选的精兵,少于两千人怕是难以取胜。现在士气全无,就是追上,也是枉然,还是撤兵吧。” 回来的路上看到罗宝林垂头丧气,蔡吉安安慰道:“陛下并不想让你取蜀王的性命,毕竟人家是亲亲的叔侄,若是这样明着下手,面子上有些难看,难掩悠悠众口。” “山人自有妙计。”一副胸有城府,让人想揍一顿的样子。 石羊关是秦岭腹地的一个山镇,这里是子午道必经之处。 向西二十里有一个金矿,在武朝的时候还有官兵驻扎,每年能开采几百两黄金,自从武朝衰亡,金矿也就没人管理了,那些原来的兵丁和矿工就形成了几个小的帮派,各自占领一块矿山开采黄金。 这些采矿人经常来这里消遣和采购,而山外面的客商也运来盐巴、铜铁用具,在这里交换黄金和山民的山货,这样也使这个小镇显得很是兴旺。 逢三逢六都有集市。 今日正逢初六,太阳才挂在东面山林的树梢,已经有些冷冽山风更增添了山镇的凉意,空荡了几天的街市一早就响起了掀门板的声音,顺着石羊河建成的石板路两侧的几家店铺小二已经哈着热气、抖抖索索的卸下门板,摆上货物,准备开业了。 这时候还没有多少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背着一个背篓不紧不慢地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后面跟着一个头戴青竹斗笠的女孩子。 已经深秋季节,山里人早就卸下斗笠,所以这祖孙两人的穿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惹得山货铺的小二多看了几眼,女子的斗笠压得很低,也没看出个什么,女子却有些恼怒起来,手一抬,宽大的青色衣服袖子中嗖的飞出一支竹箭,插在了小二身边的门板上,深入半寸,尾梢还在嗡嗡颤动。 吓得小二一激灵,赶紧逃进铺面里。 老者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紧走几步过来拔出竹箭,安慰了小二两句,回身将竹箭交给女子,女子将竹箭收进腰间箭囊,也不做声,到北面的石台上找了个向阳的地背风向阳的地方,靠着台阶坐了下来,这里刚好能盯住北面进镇的通道,也不十分引人注意 老者倒是转着圈仔细地在四周看了一遍,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竹水壶,到旁边的山泉中灌满水,过来递给女子,女子昂起脖子喝了一小口。 透过斗笠,能看到女子也就十岁左右,肤色白腻,容貌虽没长开,可也算得上清秀,一头乌发散落在两肩。袖子滑落,漏出手臂上绑着的一只精巧的手弩,那只竹箭定是从这里发出。 日头渐渐升在半空,镇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石板路上渐渐拥挤了起来,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只野狗不知从哪里吊了一只骨头跑了过来,看到石阶下没有人,一溜烟跑过去,在那里啃起骨头。 明显没有等到要等的人,女子显得有些焦躁起来。 这时由北边的山道上匆匆跑来一个精瘦的汉子,看到老者和青衣女子,忙到近前,交叉双手,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轻声说道:“蜀王在东坪沟突然向北,放弃子午道从捞鱼河拐进骆峪,走傥骆道了。” 青衣女子气的站起身跺脚,“真是一只小狐狸。” 老者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问道:“几时进的骆峪?” 汉子看了青衣女子一眼:“昨日天黑时他们在骆峪口扎营,我就赶紧过来了,山狐和山鹰在盯着呢。” “好快的速度。”老者地上画了两道,代表着子午道和傥骆道,又标出了捞鱼河和骆峪口,指着标记骆峪口的标记给青衣女子说:“捞鱼河到骆峪口只有一段采药人知道的小道,山道险阻,很难行走,能够带着三百人一天之间穿过那里,非常人可为,我们还是小看了这个蜀王殿下。” 第七十五章 蜀道2 山娃一早便上山砍柴。 这是他唯一从父亲手上传下来的活路,也是父亲死了之后养活他和他妹子山妞的唯一谋生的手段。 母亲在生山妞的时候死了,山娃记不得母亲长什么模样,只记得一张破席卷着瘦小的母亲的身子埋进了屋后的土堆,父亲除了砍柴卖柴的手艺就留给他们一间破的挡不住风雨的茅草庐子。 后来一张破席同样卷走了父亲,是山娃和邻居艮叔挖的土坑。 山娃生来力气大,每次砍的柴火比其他的砍柴人砍得多,抽时间劈的又细又齐整,因此山外镇子里有几家富户和饭庄要他常年供着,不但养活了兄妹俩,这两年还攒下来几百个大铜子,都交给妹子山妞收着,妹子说是等过完年就叫人把茅草庐子收拾一下。 山娃觉得日子过得有了盼头,这几日打得柴火比以前还多了许多。 人是要怀揣梦想生活的,山娃的梦想就是每天打柴的时候能打中一只野兔子或者采摘到一拢野蘑菇,妹子手巧,炖的野菜汤里有了野蘑菇再加几块野兔子肉进去,那味道,皇上也怕吃不到哩。 一想到加了蘑菇和兔子肉的野菜汤,山娃口水都流了出来。 拿出妹子准备的干粮啃了几口,压制一下叫嚷着的五脏六腑,眼睛还往山林子里乱张望,希望从里面突然能窜出一只山兔或山鸡。 山娃十几年里除了打柴还练就了甩石子的绝招,三丈之内十击九中,别说一只山兔,一只猯子都曾经被他一石子打的昏死过。 老天还是偏爱有梦想的人,现实有时候也是会超越希望的。 下山的时候山娃腰间布兜里便鼓鼓的,两只野兔的尸体还散着余热。 不能挂在明处的,镇子里的驿丁很坏,总是欺负山民。 山娃很精明的,被抢了两次后就摸到了窍门,用布包包起来,过山下老山楂树的时候爬上去藏到树上一个树洞里,回家时候再取出来。 那可是山娃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 今天很高兴,两只兔子,拨了皮刚好给妹子做两只皮窝窝,去年做的窝窝妹子硬要山娃穿,自己就穿着旧的,脚趾头都被冻的肿到了开春三月了才消,那种痛痒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今年已经打了四只野兔了,兄妹两人冬天都可以有皮窝窝了,再也不怕被冻着脚趾。 人逢喜事精神爽,山娃觉得肩上的柴火都轻了很多,一路哼着小曲往镇子里赶。 刚拐过山口,突然看见一群人由不远的山道里出来。 山娃有些目瞪口呆,这条山路,根本不适合大队人马进出,这可是大概有几百号人的队伍啊! 元无极衣服褴褛,蓬头垢脸,俊俏白嫩的脸上还有一道口子,虽然已经结成血痂,却显得很是狼狈。 要不是还剩下十几只陶罐手雷,这会真的要埋身在这大山里了。 还是小看了古代的机关术啊。 不得不说巴人真是天生的丛林猎手,第一时间就嗅到了危险,果然在急转弯的地方发现了被做了手脚的一段栈道。 试着放了两匹驽马过去,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栈道砸的粉碎,两匹驽马也被砸落山崖。 看着半山腰断绝的栈道,没办法,只得回去顺着河道前行,到了马匹摔落的地方,看到两匹马被巨石压成的肉泥,申德亮还去抬了一下巨石,纹丝不动,望着高达百仞的悬崖,也不知道这么重的一块巨石是怎么架到半山腰的。 河道七扭八拐,林木茂盛,两边的高山不时挡住日头,不到半天,就迷失了方向。 林中不时传来呼啸声,与山间的猴子的啸声夹杂在一起,无法辨别。 随着呼啸声,不时射来几支弩箭,有几个军士就被弩箭伤到,弩箭上有毒,林肯也被一支有毒的弩箭射中,昏厥了半天,还是巴人头领孟涂极快的上来在伤口割了一刀,吸出毒血。 不知道是什么毒,孟涂嘴肿的像两根香肠,呜呜地比划,大概说是南岭的一种毒蛇的毒,元无极拍着他的肩膀赞许了几句,许了出山给他一袋盐巴,立马屁颠屁颠的带着巴人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这样行军的速度慢了许多,山中的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只得找了一个水潭边宿营修整。 巴人就地取材,搭建帐篷,铁卫迅速散开,布控防卫,元无极坐在水潭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申德亮和狼图尔去捡柴火,林肯巴巴地窝在一边,自从中箭清醒,这家伙就特别的粘元无极,与以前的高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元无极叫人采了一捧青草,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林肯,林肯才吃了几口,就突然站起来,竖着耳朵,神情紧张,不停的用鼻子拱着元无极。 元无极以为林肯伤口又痛了,才要安慰它,远处却传来几声隆隆的雷声,元无极一惊,忙凝神细听,雷声忽东忽西,西边天空聚起漏斗状的云朵。 孟涂也跑了过来,嘴上的肿块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指着云彩,用半生的汉语说:“雷,要下雨,大雨。” 元无极刚才摸着石头就有些潮湿,忙叫众人在附近找了一个小山头搬了过去。 好在来的时候准备的充足,巴人们利用山顶的树木和带来的油布很快搭了数十个帐篷,夜色很快笼罩了营地,一阵大风过后,大颗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好在巴人用石块在帐篷里搭建好了灶台,捡了好些柴火,将士们从身上掏出干粮,就着热水吃完,分班休息。 元无极怕火药受潮,将青云子他们安排的较高的地方,这时候电闪雷鸣,又担心火药被雷电击中,赶紧披了一块油布冒着大雨准备过去看看。 刚出帐篷,一道闪电将天地瞬间照得照的通亮,耀眼银色光芒中,一道青色的身影疾冲而来,差点和刚出来的元无极撞在一起,两人同时一愣,顷刻之间同时向对方劈出一掌,借力向后退去。 元无极刚刚从腰间拔出短剑,一支弩箭迎面射来,好在瓢泼大雨稍稍阻挡了弩箭的速度,元无极也感觉到危险,身子如猿猴一缩,弩箭擦着脸庞闪过,带出一串血珠,混合进雨水之中。 狼图尔听到动静,闪身而出,可青色身影如惊鸿一闪,迅速后退,掠过一个帐篷,消失在丛林之中。 原来传说中的轻功是真的有啊。 元无极捂着脸上的伤痕,惊慕地看向青色身影消失的地方。 第七十六章 奇门 这场瓢泼大雨竟下了两天两夜。 好不容易雨住天晴 山下原本的涓涓小溪变成了浊浪滔滔的大河,席卷着两岸能够席卷的一切东西向南边的山口冲去。 好在这个山头应该是花岗岩组成,不像对面的石灰岩的土丘,在暴雨和洪水的冲积下,早上的时候一声巨响,半边山都滑落下来,将河道都堵塞了,原来的小水潭成了堰塞湖。 水还在慢慢向山坡上漫着,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下午时分云破天开,日头露了出来。 河水慢慢缓了下来,水色也开始变淡,将堵塞的山石冲开,堰塞湖在半山腰停止上涨,又下降了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变得沮丧起来 是啊,回不去了! 耽搁了三天了,带的干粮快要吃尽了,三百人的队伍,带上近百的马匹,吃草也不够啊。 元无极和孟涂不约而同向山后的高峰看去,小山背靠着的大山高耸入云,要想穿越,除非变成猿猴,或许这些巴人还能做到,但穿着厚重甲胄的铁衣卫的武士和这近百匹战马怎么办? 自己千方百计躲避晋王的追杀,可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老天爷啊。 还是孟涂机灵,看山侧悬崖下面有一片油松林,沿着一道山梁勉强可以过去,给元无极出了一个主意:伐木造木筏。 这是最好的主意了,第二天一早,孟涂带着几个手脚灵便的巴人拿着绳索,像荡秋千一样攀过岩壁,在山梁上用绳索搭建了一条索道,留下三十人看护马匹,其余二百人顺着索道到了油松林。 人多力量大,一天的时间就将捡着十几米高的油松砍伐了四五十柱,搭建了六只木筏,抬下山,放进堰塞湖中,选出十几个水性好的上去试了一下,还不错。 渡河的问题解决了,可吃饭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孟涂站在外面竖着耳朵停了半天,心情大好,回来给元无极说:“有猴子、羊、野猪,饿不着的,山里,吃的多的很。” 真是多亏了这帮巴人啊。 第二天捧着烤熟的野猪腿,原来还有些鄙视这帮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巴人的铁衣卫士卒,现在早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了。 连狼图尔也偷偷竖起大拇指,说元无极英明。 咦,堰塞湖中有人在招手,四男三女,除了一个小女孩穿青衣以外,其他六人均是身着黑色圆领武士服,头裹平头小样巾,足穿牛皮软靴。 为首一个老者,可不正是那日在石羊关的那位。 他们本来藏身的山体遭遇滑坡,多亏几个人身手敏捷,只有一人不幸遇难。 但为了隐藏身影,错过了最好的逃离机会,被困在堰塞湖中间的一个孤岛上已经两天了,和元无极他们一样,虽然湖水退却,小岛的面积还大了一点,但早就水尽粮绝,连爬上小岛的山鼠和毒蛇,也被几人生吞活剥咽了下去。 顾不了许多了,看到元无极他们砍伐油松建造木筏,划出堰塞湖,还打了几只野猪、兔子在湖边烧烤,只得从隐身的地方出来,向元无极他们求救。 电闪雷鸣中的惊鸿一瞥,让元无极心念不已。 轻功啊,摸摸下巴,还是让狼图尔带着几个身手了得的铁卫划着一只木筏将他们捆绑了回来。 穿青衣的小丫头还想反抗,老者轻声说了一句:“死老鼠还没吃够啊?” 立刻干呕着束手就擒。 看来在食物面前,再高的轻功也是枉然。 分了两只野兔,看他们就着热水狼吞虎咽。 两只兔子也只能垫吧垫吧肚子,不能给吃饱,那么高的功夫,吃饱了一跑了怎么办,不趁你病要你命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老者拱手,谢过元无极的救命之恩,一副准备着有问必答的模样。 好吧,看着情形也不打算隐瞒什么了。 元无极自然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我们?是收了谁的指使?” “矩子门下墨笑蝶、公输奚见过蜀王殿下。” “矩子门下?” “墨翟、公输盘殿下知道吧?” “就是墨子、鲁班两位吗?” “正是。” “这两人乃是我等的祖上。战国时公输盘帮助楚国制造兵械,准备攻打宋国。墨子不远千里,从鲁国十日十夜到达楚国都城郢都,与鲁班及楚王相互推演,强行说服楚王停止攻伐。” 这段故事好像写在课文里,读初中的时候读过。 元无极点点头。 “两人由此成为莫逆之交,一起研究机关术,创立奇门,掌门之人称为矩子,因当年郢都推演,墨子稍胜一筹,所以矩子由墨家子弟世代相传,而我公输一族,任门中护教。” “墨笑蝶就是这一代奇门的掌门人,而我就是这一代的护教。” 还以为他们是祖孙呢。 仿佛看出元无极的疑惑,公输奚说道:“也不知当初因为什么缘故,祖师爷订下规矩:奇门墨家和公输家不得通婚,因此,我们两家并无血缘关系。” “刺杀殿下,是为殿下手中的《诸葛兵书》。” 墨笑蝶插话问道:“有人说《诸葛兵书》在你的手中,可是真的?” “《诸葛兵书》?是《兵法二十四篇》吧?” “孔明先生是当年矩子的弟子,矩子当年遭遇大难,临逝前将祖传的奇门遁甲之术传于孔明,孔明先生为兴复汉室,六出祁山,最终病逝于五丈原,临死之前,将奇门遁甲之术和他编写的《兵法二十四篇》一起交付给弟子姜维,命他继续北伐,同时寻找矩子传人,将这些交还给矩子。” “姜维兵败,《诸葛兵书》落入夏侯一族,前些日子,我们才从晋王那里知道此书现在在你的手中,晋王命我们刺杀与你,许诺你死后将此书归还给我们奇门。” 第七十七章 奇门2 早说啊,何必打打杀杀。 这好吗?差点都葬身在秦岭深山之中。 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可那些死去的士卒岂不是白死了?还砍伐了那莫大一片油松林,对于大自然也是一种伤害啊! 突然想到那块巨石,好奇地询问。 公输奚看了看墨笑蝶,叫一位弟子取出一个布囊,说:“这是吊索,用精铁所制,能轻易吊起数百斤重的物品,布置机关,用它极是顺手。” 布囊似乎很沉重,打开一看,是带着几长的铁链的铁疙瘩。 手动葫芦! 虽然没有机加工的那般精致,但手链轮、链条、棘轮摩擦片、制动器、甚至弹簧都有。 别人看不太懂,但作为机械制造专业的元无极看了片刻,便吃惊地看向公输奚:“这也是鲁班大师的发明?” 没想到元无极识的,墨笑蝶稍愕然了一下,可毕竟年轻,卖弄之心升起。 “奇门遁甲,凝聚了矩子门下二十一代先辈的心血。《诸葛兵书》只是奇门遁甲中行军之术,倒是那写着连弩、木牛流马、火遁之类的铸造术,才是奇门遁甲中的一小部分……” 墨笑蝶得意的插嘴,说了一半,突然觉得不妥,急忙捂住嘴,两只乌黑的眸子看向公输奚,漏出一副萌萌的犯错的小女生样子。 公输奚溺爱的看了一眼,只是叹了一口气,却也没说什么。 元无极却是更加好奇,叫人又拿来半只烤熟的野猪。 还叫人拿来一只酒囊,想要诱惑公输奚说出更多的东西。 公输奚摇头:“我等为活命,两只兔子已经足够。” 想了想,说道:“已经透漏的太多,索性就告诉殿下吧。” “奇门因为精通机关术,自从第八代矩子开始,就成为朝廷的制作大匠,为官府打造各种兵械和器具,完全违背了先祖兼爱、非攻的理想。” “或许是报应吧,第十二代时,当时的护教公输仿违背天理,竟说能造出登天的木鸢,要为武帝上天寻求长生不老的丹药,结果耗费巨资,一无所成,又牵连到太子的巫蛊之祸,连累奇门惨遭横祸,矩子被迫自尽,门下弟子十不存一,墨家只有待产的小儿媳,在门人死命保护下逃出长安,三月后诞下女婴,而公输一门,此时方知当初为何以墨家为尊的道理。” “矩子也只得由墨家仅存的女婴担任,以后矩子男女皆可担任,从此奇门立下门规:只许隐匿于山野,绝不为朝廷所用。上一代矩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所以笑蝶就成为这一代的矩子。” “此次得知蜀王殿下得到《诸葛兵书》和铸造之术的残卷,又不想暴露奇门行踪,才选择暗中刺杀,再者,也是我等贪心,也为了从晋王手中得到另外半部奇门遁甲残卷。” “晋王手中还有半部奇门遁甲残卷?” “笑蝶刚才说了:奇门遁甲,起源于三皇五帝,第一代祖师爷和公输盘大师结合了周易、孙子、韩非子等百家之说,之后更是凝聚了矩子门下二十一代先辈的心血,是一套以机关术、堪舆术、星象学、纵横术为一体的庞大的体系。秦末,第四代矩子假借黄石公之名,将自己修改的一套《太公兵法》传授给张良,从此又开创了奇门遁甲的兵法一派。” “武帝那次奇门劫难,也造成奇门遁甲三十六部遗失散落。之后的历代矩子,以找寻这些残卷为己任,经过七代门人的不懈努力,找到了二十部残卷。笑蝶继任矩子,偶然得知有两部残卷分别在你和晋王手中,晋王许诺,我们能够将你刺杀,便将他手中的那部给我们。” “我们得知你进入蜀道后,便在你毕竟之处设下机关、埋伏,不想被你识破。” “罗元子师兄曾请教两位老仙,说你是有天道护佑,这次又遇老天降下警示,看来蜀王真的是老天眷顾,今后殿下所在,奇门自当退避三舍,不敢与殿下交恶。” 元无极听完,笑了一声:“《兵法二十四篇》和那几篇铸造之术我没有带在身上,若是真的为此而死,岂不冤枉。” 公输奚和墨笑蝶愕然道:“如此重要之物,你能不带在身上?” “你们啊,真是推己及人,此书我已经读完,虽然很多地方不得要领,但对我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重要之物,此行我要轻装简行,书籍文册都已经打包,先期运往汉中了。” 公输奚和墨笑蝶相视苦笑,眼中还是有些不信。 元无极笑道:“到汉中,我将那些书册交给你们便是了。” 公输奚两人大喜之后,脸上不由生出一丝羞愧。 墨笑蝶从怀中掏出一只铁牌道:“今日得殿下相救,真要交还奇门遁甲残卷,便是我奇门的恩人,大恩不言谢,殿下此去蜀地,我奇门在蜀地有几处家业和人手,若是殿下有需要之处,命人持此信物,到青城山真武庙找罗元子主持,奇门定然鼎力相助。” 元无极接过铁牌,入手温热,一丝淡淡的女子体香传来,墨笑蝶也突然意识到这些,脸色微微红了起来,转脸招呼奇门众人,就要离去。 元无极将铁牌揣进怀中道:“咱们都被困在此处,这是大山深处,山路难行,不如合在一处,人多力量大,相互也有个照应。” 墨笑蝶想了想,和公输奚悄声说了几句,说道:“也好。” 青城山真武洞。 一条小小的溪流绕过洞中林立的怪石咕咕趟过,穿过洞口古藤峭岩,形成了一条瀑流,掉落数丈悬崖,落入青龙潭中,汇成溪流流入青龙寺中。 沿着狭窄湿滑的洞中小径往洞中行进几百米,突然便有一处宽约十几丈的巨大天然洞窟,洞窟左侧有一处天然的钟乳形成的高台,几十个高大的钟乳石柱将高台包裹起来,如同巨大的宫殿一般。 洞顶被人工挖出一个天窗,天窗掩藏在古树青藤之中,竟然用一块巨大的通明水晶盖住,阳光透过树荫投射在一面巨大的青铜明镜上面又反射到第二层石殿上,将大殿笼罩在金色光芒之中,如同天国一般。 虽然下面一层溪流潺潺,绿苔斑斑,但上层却干爽通透,竟然有丝丝清风拂过,真是巧夺天工,神仙洞府。 在二层殿堂中间供奉着三清祖像,供桌右边摆着一座精美高大的青铜香炉,轻烟渺渺,左边摆着一座金檀木的圆几,上面摆放着一座精美的白玉净瓶,瓶中插着一杆翡翠拂尘。 祖师像下摆着几只软塌。 罗元子恭敬地跪坐在两位老者面前,讲述着外面发生的事情。 第七十八章 山君 罗元子对面是两个身披白色长袍、长相怪异的白发老者。 听着罗元子的述说,不时相互看一眼。 左面前额凸起,眼珠似突了出来的老者捻着手指飞速的测算,摇头对对面青色面孔、骨骼宽大,长眉垂肩的老者沮丧地说道:“邵公,你我耗尽三年心力测算的这天下的走势,竟然被那天外来客搅得面目全非,真是白白耗费了一番心力啊。” 邵公摇头微笑道:“桑菊兄何必丧气,这天道多变,不正是你我穷尽百年之所求吗?更何况这天象巨变,千年难遇,又何尝不是我等之幸啊。” 桑菊公指着邵公道:“邵公总是达观,这火龙之相如今入蜀,关中龙气竟然模糊不清,难道这天下一统又要延续百年不成?可怜天下黎民已然颠沛三百余载,眼看着有大一统的迹象被破灭,真是天道不公呀。” 邵公拿出三片金黄色的龙龟甲,笑道:“桑菊公不必担心,昨日我又测了一卦,这天下之势,合而一统,十数年而已。龙气衍入蜀川,可王气依旧还在长安。” 桑菊公奇道:“邵公的黄金龟甲复原了?” 说罢又叹气说道:“上次参算天数耗我功力太深,龙筋算筹也耗尽了元神,虽汲取玉髓滋养了四个春秋了也不得痊愈,前日我去看时,还没有一丝的起色。邵公这黄金龟甲乃是千年灵物,如今金纹清亮,竟是恢复如初了,恭喜邵公。” 邵公拱手谢道:“还多亏了桑菊公的水麒麟。” 桑菊摇着手道:“千年灵物这几千年来已所剩无几,能够复原,便是机缘天数,水麒麟虽助力汲取玉髓,可要炼化玉髓,还需邵公的炽天炉。” 邵公翻了一眼桑菊公:“昨夜黄金龙龟甲光芒四射,应该感应到桑菊兄的龙筋算筹要复原的气息了,今早取炽天炉的时候,我特意去看了桑菊公的龙筋算筹,好像红色血纹已有浮现。” 桑菊公眼睛一亮,不由跳了起来,像个孩子一般拉住邵公道:“真有此事?” 不待邵公回答便身形一展,如大鸟一般跃下二层平台,白衣如风,几个起落,便没入洞窟深处,那里还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邵公笑着摇头,看着罗元子说:“你师伯这性子,快百年了都未曾改过。” 不一会儿,桑菊公手持龙筋算筹喜笑颜开回来,手中端着玉髓钵,里面的龙筋算筹的血纹已经浮现出来,再用玉髓滋养一次便可恢复如初了。 桑菊公从玉髓钵中将龙筋算筹取出,交给邵公,邵公从大袖中取出一只古朴的赤色小鼎,盘腿坐定,将龙筋放入小鼎中,输入真气,但见龙筋算筹慢慢血纹沁满如白玉一般的龙筋,红色的光芒慢慢从从算筹上升腾起来,将洞中映射的一片通红。 邵公面前的黄金龟甲也发出翁翁的轻鸣,瞬间散发出来数束金色的光芒,与红色的光芒交织起来,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见面,有许多炽烈的话要抒发出来。 此时的元无极的队伍被一群虎豹和狼给围在一个山头上。 看过狮子王的元无极原以为动物聚集是个童话故事,可眼前几百头龇牙咧嘴的野兽让他不寒而栗,知道了兽群的报复绝不是传说。 墨笑蝶昨天中午不知怎么的找到一个山洞,一只母老虎护在洞口,向着墨笑蝶他们嘶吼,直到中了一支弩箭,被刺了一刀,方才嚎叫着逃出洞去,跑到山涧中去了。 墨笑蝶艺高人胆大,钻进山洞,不一会儿抱着两只虎仔出来。 公输奚赶紧叫墨笑蝶放回去。 但女孩子的天性,就喜欢小动物,特别看着萌萌蠢蠢的小老虎,那是怎么也舍不得扔掉,偷偷带到半山的军营中。 晚上,便听到四周传来阵阵虎啸声,第二天一起来,就被这群虎豹和狼群围了起来。 闯了祸的小丫头抱着两个虎仔沮丧着脸,却是不肯放手,说是染了人气的小老虎放回去也要会被母老虎抛弃,那只有死路一条。 小老虎死不死不知道,但是被一群野兽围着也不是什么好滋味。 已经僵持到了中午,探路的三名斥候要不是身手敏捷,怕是早就成了群兽的口粮。 好在元无极和青云子及时扔出两颗手雷,巨大的声响将野兽驱离了片刻,三名斥候才趁机跑上山来。 三匹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早被老虎吓得屁滚尿流,三名斥候逃回山上,更增添了兽群的报复,片刻就被分成碎块。 那只带头的老虎示威似的将一只马头叼到营地前面,大吼了几声,眯着眼向后退去。 三位斥候浑身鲜血,可被这只老虎示威似的吼声也吓出一头的冷汗,嘴里不停地说:“撞上山君了!撞上山君了!” 山君是山里人对成了精的老虎的称呼。 能够呼唤其他野兽前来助攻,怎么不是成了精了? 元无极也有同感,心里还为后世被磨灭了兽性的野兽默哀了两分钟,那个时代,再也不会有这种灵性的山君出现了。 问斥候打探的结果,说是这里向西约莫两里,拐过一道山口,就是通往汉中的大道了。 元无极叫青云子九人将剩余的手雷全部拿了出来,将队伍分成三队,每队配四个熟悉手雷用法的人,一路扔着手雷,趁着野兽躲避,冲出山口,迅速奔向大道。 为不惊扰到战马,用布将战马的眼睛蒙住,塞住耳朵,算了一下,刚好两人一马,墨笑蝶不愿和别人同骑,眼看日头偏西,要是等到晚上,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元无极骑上林肯,拎着小丫头的手将她拽到马背,一声呼哨,第一队由狼图尔带队冲了出去。 元无极将墨笑蝶护在身前,由申德亮和两个铁衣卫校尉护卫,第二队冲了出去。 小丫头这次知道是生死存亡,没有作妖,可护在布兜里的两只虎崽吸引了兽群的注意,兽群里十几只虎豹豺狼不顾生死向第二队发起冲锋。 申德亮的狼牙棍左突右击,不知打死打退了多少次兽群的攻击,最危险的是一只豹子从一颗大树顶跃下,扑向元无极,元无极刚将最后一只手雷点着扔了出去,感觉头顶一暗,手中的短剑已经出鞘,借着林肯冲击的惯性将豹子一剑刺穿。 豹子尤未死掉,张开大口咬向墨笑蝶,元无极左手抓住豹子的后项,右手用力,竟将豹子的肚子划成两半,滚热的豹血和五脏六腑瞬间糊了两人一头一脸,元无极将豹子的尸体抛出,击打在一只扑来的青狼身上,将青狼击退,这时林肯已经冲出了山口。 身后传来山君愤怒的嘶吼。 第七十九章 清河驿 叫申德亮和狼图尔带着十几个伤势较轻的士卒转身回去接应第三队,元无极带着剩余的人一直走到十八里湾,才敢停下来。 清点队伍,第一队打了一个兽群措手不及,第二队墨笑蝶带着的虎仔又吸引了兽群主力,所以第一队的损失最小,没有死亡,只是二十多个人受了一些轻伤。 第二队由于受到了兽群主力,特别是山君的攻击,所以战死十一人,剩下九十人都带了不同程度的伤痕。 而最惨的是第三队,虽然第一队、第二队对兽群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也吸引了一些兽群,但由于虎仔被带走,兽群仿佛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转头把怒火全都发泄到第三队身上。 所以第三队奋力拼搏,还多亏了申德亮和狼图尔他们的接应,就是这样,还是损失了近一半的人手,二十一个巴人,十六个铁卫、三个奇门门人被兽群撕成了碎片。 想着那如同修罗场的景象,众人心有戚戚,连说话都变得轻言轻语。 糊了一身的豹血,在河水里洗了几遍,也去除不了身上豹血的味道,转头看,那个不是衣衫褴褛、受伤严重的伤口深可见骨。 更有五十一条生命留在了大山深处。 就因为小丫头片子掏了两只虎仔,看着众人愤怒的眼神,小丫头片子早就没有了那种怼天怼地的气势,垂着头默无声息地紧跟在元无极的身后,这回再不说人家是“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了。 好在前面探路的斥候回来报告:距离山口不到十里了,出了山口就是清河驿。 元无极叫众人迅速启程,抄近路出山,赶到清河驿救治伤员。 这就是山娃看到的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人马。 进到清河驿,水清源终于感觉又回到了人间,找到了一丝久违的心安。 汤面条没辣椒,没关系,本来就没有,找一瓣蒜就行;青菜是水煮的、萝卜水煮的、面条当然是水煮的,没关系,都没关系;面的味道有点怪,嗯,也没关系。 一百多人坐的坐、蹲的蹲,将小饭馆围了个水泄不通,饭馆的老板和小二嘴都歪了,不是担心不服帐,一袋银子早早就扔到柜台上,贪财的老板垫了垫,少说也有五十多两,就是把饭馆买了,也不值这么多。 饭馆只有一口大锅,二十几只粗瓷大碗,小饭店里的食材远远不够,看这伙人服饰怪异、血气冲天,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怕的是惹怒了这帮人,店砸了不要紧,一家的小命怕是就没了! 赶紧把家人都打发出去采购食材,把钱袋子揣进老婆子的怀里,悄悄嘱咐,看情形不对就逃命去吧,女儿倒不打紧,一定要照护好咱家的那个独苗子,可不敢断了烟火。 不说饭馆的老板和小二凄凄惨惨,更头大的是春和堂的大夫,小镇虽然处在傥骆道的出口,但平时也只是为附近的百姓和山民诊治一些小病小灾,虽然也诊治跌打摔伤,但像这样惨烈伤势和百十号伤者,平生是第一次遇到。 药铺治疗伤口的药材很快就见底了,可仅仅才把重伤的十几人安置下,看着一脸忧愁的大夫,带队的狼图尔也不为难他,只叫大夫开好药方和数量,四个斥候拿着药方翻身上马,朝着伙计指导的路线向洋州飞驰而去。 一大钵热面条进了肚子,一边揉着肚子出门,拉着同样兴高采烈,嘴里还在狠劲嚼着豆料的林肯,一人一马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公输奚见几位门人包扎完伤口,过来叫上刚吃完的墨笑蝶,向元无极告别。 这次来刺杀人家,反倒是被人家所救,门主掏了虎仔,更是连累人家折了几十号人,这个人情,可真是欠大了。 看着门主还抱着喂饱的两个虎仔一脸笑容地跟在人家后面,像个什么话啊,姑娘家家的,脸都不要了! “殿下大恩,奇门铭记在心,荣日后相报。” 话都说的这么明了,自家门主还跟在人家身侧,用脚画着圈圈,一点都不想走的意思。 公输奚觉得脸都臊尽了。 使了个眼色,一位女弟子上前将门主拽过来。 元无极笑笑,叫人牵过四匹骏马过来。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后会有期。” 上马将要走了,墨笑蝶回过头来:“那块信物一定要收好,到成都来青城山找我们。” 哎,公输奚赶紧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这才多大啊!就卿卿我我了,再说按照门规,你可是要招赘婿的,人家堂堂大魏蜀王殿下,来当赘婿?想都不要想了!一万个不合适! 哎,公输奚瞬间有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 没有什么比洗一顿热水澡更叫元无极想念的了,镇南的驿站,一块碎银子和蜀王的令牌同时扔给驿臣。 驿站旳驿臣见到令牌嚎啕大哭是怎么回事? 见驿臣招手叫来一名驿丁,附在耳边说了句什么,驿丁出门骑着一匹快马箭一般窜了出去。 不管他,大澡盘子热水蒸腾,美滴很! 用砸的稀烂的皂角和丝瓜蔓将身上的污血和厚厚的泥垢洗搓下来,美滴很! 好心的驿臣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把干桂花扔进水里,还卖力的给自己搓背,这就有点过意不去了。 不管他,有银子,到时候多给人家银子便是。 从澡盆子里出来,干净的葛衣早备好了,驿臣还喃喃道:小地方,找不下绸衫,殿下先凑合一下。 难得还合体。 被驿臣迎到上房,在早就准备好的厚实、崭新的被褥里躺下去,美滴很!美滴很! 睡意早已从从脚底升了上来,这时候,谁还想什么,往死里睡才是正经的! 天还没亮,百十个身着黑甲的兵士呼啦啦围住了镇子。 黑色皮甲,黑色披风,黑色战盔,战盔顶上一支鲜红的翎子。马竟然也是清一色的黑马,盔甲上布满刀剑划痕,眼神中杀气凌人,百骑疾驰而过,翻卷起的沙尘尚未落地,人已跃落在地,迅速布防,悄无声息,一丝不苟。 正是铁衣卫。 特别是驿站,被围得水泄不通,崔牧云驻马在驿站旗杆下。 驿丞刚指了一下上房的方向,连才已经从马上扑通摔了下来,在地上翻了个滚,顾不上脸上的摔伤,连滚带爬的冲进元无极住的房子。 “是殿下,是殿下!” 看清了元无极被惊醒还睡意朦胧的脸,连才连滚带爬的出来,抱着崔牧云的马腿嚎啕大哭。 看到伤兵的时候崔牧云就知道总算是找到元无极了,可听到连才的哭喊声,心头的大石才算真真的落了下来,眼圈一红,眼泪差点下来。 第八十章 新朝新气象 没有一件事是顺心顺意的,就是佞臣也是。 蔡吉安刚刚当上御使大夫,还没去御史台上任呢就被叫进宫里骂了狗血喷头。 蜀王元无极和崔牧云已经汇合,到了汉中。 汉中永晟军在统领宫翰和判官朱毅的率领下,集体投靠了蜀王。 然后,蜀王以入冬蜀道难行为由上书,想暂留汉中,说是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出发! 汉中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汉高祖龙兴之地,他想干什么?还想学汉高祖暗度陈仓? 下一道旨意,命令尉迟纲调任陈仓守备,领着原来驻守潼关的一万右戍卫换防去守着陈仓,以吕大眼为潼关守备,孙伯阳为蓝田守备,守住由汉中通往长安的五条蜀道。 下了六道旨意,严令汉中太守夏侯雙督促蜀王尽早动身,同时派斥候查看元无极动静。 这就说明秦岭刺杀行动宣告失败,蜀王在的上书极为诚恳,但字里行间,元韬泽却看到的是满满的嘲讽。 或许是自己的认知出了错,怨气也只能发泄到蔡吉安的身上。 先前把话说的太满,这回蔡吉安只得忍着一脸的唾沫星子,心情复杂的出了宫。 身为奇门弟子,他太知道门主和护教的手段。 门主五岁就拜在峨眉山明光仙姑的门下,去年前任门主病逝,门中几派在青城山祖庭内讧,十岁的女娃娃,一把流云剑,出手狠辣,一人单挑四大长老,四大长老硬生生被打的跪地求饶,再没人敢造次,顺利坐上门主之位。 虽然他没有参与,但四大长老的武功他可是知道的,那出去都是一方豪杰。 护教的机关术更是了得,几乎赶上了祖师爷的水准。 竟能在门主和护教两人的手下活着走出秦岭,天哪,这还是人吗? 要是他知道元无极还成了门主和护教的救命恩人的话,怕是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过了几天,急躁的元韬泽终于得到斥候传来的信息:剑阁今冬天气异常,一场大雪封住了道路,蜀道确实难以行走,再加上蜀王队伍中近乎半数是老弱病残活着文弱书生,难度自然更大。 并且说崔牧云已经带着半数铁衣卫和永晟军先行前往剑阁,为蜀王探路去了。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再读蜀王的上书,就觉得不那么刺耳了。 还是心理的问题。 崔元华这两天差人接收荣盛坊,忙的不可开交,等到想起自己已经是皇后,应该去乾阳宫炫耀一下的时候,继续留任的内侍总管高迁过来,说是崔韶华只带着福安和晴竹搬到了崇宁宫,将乾阳宫空了下来。 并且说是要按礼制为先皇守孝三年,还将首饰、绸衣全部封还内库,将内库的钥匙由高迁交给她这个新任皇后。 并且带话说:若是看在姐妹的情分上,每月供给崇宁宫一些柴米油盐就行,一个守孝的寡妇就不见人了,免得冲撞了新皇的喜庆,造成尴尬! 尴尬?老娘有什么尴尬? 刚登上枝头的凤凰还没有展示她身上的光鲜呢,就被最想见到的观众拒之门外! 气哼哼的新皇后在新皇帝面前唠叨了几句,就被心烦意乱的皇帝一句:“先皇后在朝野世族还有些声望,朕刚刚登基,朝野未稳,你也刚刚成为皇后,还是要注意一下清誉,她不想见就不见好了,免得麻烦!”给怼了回来。 清誉?名声? 这皇位本身得来不正,还要什么名声! 崔元华气哼哼地回去,乾阳宫老娘看着不爽,叫来高迁询问,说是长乐宫比乾阳宫大一倍有余,有宣室、麒麟、金华、钩弋等三十二个殿阁组成,里面还有一座白虎堂和清凉观,分别是议武堂和宫中道观。 听说当年是当年吕雉住过的宫殿,在这里诛杀过大将韩信。 太好了,就搬到那里去。 至于先皇后的事,算了!看在姐妹的份上,老娘忍了。 “以后崇宁宫的份例减半!” 高迁张大嘴,人家本来就只要三个宫人的量啊!您这减半,这可是比人家要求的要高出一大截子来! 但是看着已经恼怒不已的皇后张了张嘴还是赶紧躬身退下。 这个新皇后脾气不是很好,自从进宫已经将栎淑宫的两个留下来的宫人活活打死了。 自己还是少触霉头,免得激怒了这个主子,吃不了兜着走。 崔元华兴冲冲的去了一趟内库,回来时脸都要拧巴到一起了。 真穷啊! 算在一起,跟晋王府就没法比,先是怀疑被崔韶华都转移了,可仔细询问了管内库的费无奇才知道,皇宫的内库本来就是这样。 高迁也证实了费无奇的话。 这十几年,晋王硬是以太宗皇帝的诏书为名压着中书省将本来属于皇室的矿产、盐铁、皇庄之类的岁收减免的减免、充入国库的充入国库,皇室每年的收成能够维持花费。 这怎么行,崔元华立马将梁普找来。 以前减免的不再减免,原来充入国库的要追回来,矿产、庄园、盐田、赋税…… 账要算清楚,皇家的就是皇家的,不是皇家的也是皇家的。 咱可没那么好糊弄! 高迁和费无奇,把宫里养着的太监都别白吃饭了,都派去给老娘照看皇家的产业去,每年给定下标准,完不成,就换人! 高迁和费无奇心里都要乐开花了,早就应该这样了,要不是先皇两口一直压着宦官不得出宫,宫里的内侍们都穷疯了,才投靠的晋王吗! 终于迎来一位开明的主子了,一叠声的答应下来,恨不得再磕几个响头。 退到值房,两人急忙叫来心腹,搬来皇家账册,盘点矿产、皇庄、盐铁税所…… 一大堆金光闪闪的钱途就摆在面前,赶紧跑马圈地吧。 不到过年,各地矿场就收为皇家所有,皇庄的赋税就涨得和官田持平了,每一段官道上、各城坊市都建起了厘丁司,货物通过要缴纳过路费、行商过境要缴纳过境费、做工要缴纳厘金...... 第八十一章 莫生气 元韬泽在长安生着气,元无极这几天心里也非常非常的不痛快。。 才十一月出头,剑阁就下了一场大雪,完全封住了进入蜀地的道路。 感觉进入秦岭以后老天总是不如人意,不是大雨就是大雪,不是洪水就是冰封,这到底是个什么写照? 是老天对我放弃皇位的不满? 上辈子吃了那么多苦,这辈子老天开眼,降生到皇家,想着是老天给自己的补偿。 太子啊,连个兄弟都没有,不应该稳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不应该是世上最大的那个纨绔子弟? 不应该…… 哎,不应该的事情太多了,弄得这辈子还不如上辈子啊,每天都在生死边缘,亲叔叔都成了敌人,人家还能豪情万丈地大喊几声:“大好头颅,谁当斫之。” 自己这颗小脑袋还是不张狂了吧,好不容易找个妈,总得保护好,不让她伤心。 哎,咋都逃不过劳苦命啊! 算算时间,今天是宝宝九岁生日。 上辈子这时候宝宝是祖国的花骨朵,沐浴在社会主义的阳光下幸福成长,虽没妈,可每当生日那天,总能收到父亲买的生日蛋糕。 那一辈子,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父亲,母亲去世后没有再娶,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扯大,自己成亲那年父亲积劳成疾,也是因为癌症去世。 现在宝宝生日,没有人陪。 真是万恶的旧社会! 阴冷了半个月的天气放晴,元无极站在定军山的高处向山下的永晟军忍不住向北方张望,秦岭群山如黛,秦岭那边,母亲也应该在三清像前为自己祈祷着吧? 好在永晟军朱毅这几年积攒了不少粮食,足以支撑这四五万人到明年春季。 天寒地冻,元无极将各家的工匠集合起来,购买了大量的铁料,打制了上千个行军锅灶,又叫泥瓦匠给各家搭建地灶和火塘,先解决这上千家的吃饭和取暖问题。 由于采购了大量的铁料,招来了汉中太守夏侯雙的怀疑,今天一早就带着十几个府衙的属吏过来慰问,元无极心里清楚他的来意,没搭理他,叫古舒文带着他去四处转转。 营房左侧就是铁器作坊,几十个铁匠轮着榔头打制着铁锅。 夏侯雙假意翻看了几口打制好的铁锅,对铁匠师傅的手艺称赞不已,收来的铁料都堆在那里,只要不是制造兵器就行了。 夏侯雙放心不少。 离铁匠坊不远,几百个人在一个土崖下面用将土和稻草灌进一个四方的木模具中用石夯捶打成四方砖块,放到太阳底下晒着,不远处有三个瓦窑,窑顶有烟气升腾而出。 有一个瓦窑已经出炉了,十几个人冒着热气往外搬着成型的土砖。 刚搬出的土砖就被运到一处工地,一座砖房已经初具成型,夏侯雙问旁边的匠人,这样的砖房几乎每天都能建成一座,虽然粗糙低矮,但一家七八口绝对够住了。 匠户还自豪地告诉夏侯雙,建成的房子都同时建造了一处地灶和一处火塘,既能做饭,又能取暖。 这样的流水线工坊有五处,也就是说这个月就能安置一百五十家了,算上军营原来的住房和挖掘的窑洞,这个月下来,这些人基本都有温暖的地方过冬了。 夏侯雙惊叹不已,古舒文又拿出一个册子,说是这是蜀王叫交给夏侯雙的。 册子里面有土砖的烧制技法、地灶和火塘的建造办法。 几万人一汇合,元无极就在赵博南、袁鉴修、崔牧云的辅助下设置了临时负责机构,元无极称之为蜀王行辕,赵博南几人思量了一会,觉得还恰当,也就认可了这个新名词。 赵博南为蜀王相,自然任了行辕的总领,袁鉴修为副领,崔牧云当仁不让,成了 并一万军队的总统领。 且将从长安带来的这三万多人不论原来的官爵,只以家族、官署、贵贱,编制成两千人一卫,再配以军队三百,共编成一十八卫,每卫设置文吏二十,校尉三名。 文吏设置卿老为尊,校尉设置将军为主,但一切事务,皆由卿老决断,将军为辅,若还有不能决断之事,再上报到蜀王行辕裁决。 赵博南召集了原官职在三品以上和各家族的族老召开了一个会议,宣布了关于成立蜀王行辕的事情,并许诺到蜀地以后,再重新按照原来的职位重新安排职事。 这才安抚了众人已有些波动的情绪。 元无极琢磨了好几天,写了一个册子,由担任行辕幕府书吏的古舒文、司马茂、司马晗等人立马撰录分发到每卫。 册子写明:粮草给养按人头每十天发放一次,由每卫统一领取,按士族、民户、贱户配发到各家各户。 每卫设处理卫所纠纷事宜的公廨一座,车辆、马匹统一由由专人管理,建立马厩、车棚、卫所…… 就连解手的茅房若干都有细则。 还将一本册子交给夏侯雙。 古舒文说:这个册子蜀王请夏侯太守收好,若今后遭遇天灾,可按册子的办法安置灾民,可以尽快稳定民心。 夏侯雙嗟叹不已,反倒为自己的小人心思羞愧起来,接过手册,遥遥向元无极站立的地方深施一礼。 其实元无极也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写这本册子,将驻村干部的经验,管理企业的经验以及《兵法二十四篇》所学都用上了。 真不知道管辖近百万的军队是怎么管理的,真心佩服那些历史上的名将们。 册子出来,叫赵博南他们惊叹了半天,看他的眼神更加古怪起来。 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了,管不了人家的眼光了。 不要迷恋哥,哥就是个传说。 元无极甩甩头,潇洒地下山,嘴里念着莫生气。 “头顶天,脚踏地,人生全在一口气;切记气上有三忌:怄气赌气发脾气;怄气只能气自己,赌气彼此更对立;拍桌打凳发脾气,有理反到变没理;人生世上不容易,作践自己多可惜。” 第八十二章 初吉即朔 崔长弓是崔氏族人。 崔牧云成亲被皇帝加封为嘉兴伯,食邑七百户,在雍州木易原上,崔奎又将雍州一部分崔氏家族的族亲迁移到木易原。 这次西征,崔长弓作为崔氏家将统领雍州戌兵统领,跟随家主前往敦煌。 长安兵变,崔牧云从敦煌紧急回援,带回的大半是崔氏木易原上的戌兵,回到长安,元无极已经让出皇位,被封为蜀王,崔牧云要前往蜀地,木易原上的崔氏家族皆愿携家追随。 所以这第五卫是崔牧云嘉兴伯府的三千族人及家眷,驻守在定军山下的竹林沟,护卫的正是崔长弓带领的木易原三百崔氏戌兵。 虽由率领三千人的统领降为只带三百人的校尉,崔长弓一点也不在乎。 这个时代,由于连年的战争,人口下降的厉害,为了充分利用当下的人口,结合鲜卑、匈奴等胡人兵农合一的办法,农忙的时候就种田、放牧,农闲的时候由官府组织军事训练,遇到战争就带甲上战场征战。 所以,对于崔长弓来说,统领、校尉、家将甚至庄稼汉都是一个样。 早上一起来,昨夜巡防的卫士来报告说,石坝子那边几卫昨夜又跑了几十号人。 偷跑,崔长弓嗤之以鼻。 都是些养尊处优的子弟,从陈仓出发的时候一路就有跑回关中的。 真要是不想去蜀地,当初就不要跟来,现在吃一点苦就受不了了。 不像咱们这些当兵的,就没有一个跑的。 早就习惯了餐风露宿,何况蜀王殿下不停地在给大家改善吃住的环境,这大冷的天,冻不着饿不着,这些物事,哪一个不叫咱们这些苦哈哈们称赞不已,早有这些,咱们在征战的时候哪会冻死那么多的兄弟? 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还以为是游山玩水来了? 崔长弓骂了一句,带着侍卫就去卫所的食堂吃饭。 原来帐篷的十几户这几天搬到新建成的房子去了,偌大的帐篷改造成卫所的食堂,这个食堂也是按照殿下的要求办的,管理食堂的是家主夫人。 颜若兮已经摘掉珠佩凤钗,换下了绫罗绸缎,只是一身普通的粗布襦裙,指挥着一帮仆妇在四口大锅边忙碌。 今早的早餐每人定量:是白面和着高粱面做成的馒头,一碟腌菜和一碗米粥,连家主带着三个儿女都是一样,端了饭碗,去到第一张桌子前。 家主没有给自己专门找一处房子,所以依旧住在公廨之中。 食堂的桌子是用三块刨平的木板架在石块上组成,简易而粗糙,但这毫不影响三个孩子与众不同的气质。 八岁的崔翾柔结合了父母的优点,乌黑的长发用一支银簪挽住,白净无暇的脸庞,双眉修长,似乎略带一点蓝色的眸子,小小琼鼻有些高挺,再配上红红如涂了胭脂的微微上翘的小嘴,总带着浅浅的笑容,清丽脱俗。 穿一件白底绡花的短衫,白色百褶裙,看着腰板挺直的大弟崔敛戈。 六岁的崔敛戈神肖酷似父亲,早晨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更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的手指将褐色的馒头掰成小块,似乎有节奏地塞进嘴里,看到姐姐看他,嘴角浮现出一种淡淡的笑容,狭长的眼梢有意无意地瞟向母亲和弟弟。 最小的弟弟崔敛笥才三岁多,还在颜若兮的怀里抱着馒头啃着,根本不理会别人的眼光。 黑面的高粱馒头在他们眼中,丝毫没有一丝嫌弃的表情。 同样,在第一卫的食堂,元无极大口地吃着自己的那份黑面馒头和一份腌菜,刚吃完放下碗,和身边的古舒文说着崔牧云准备带兵前往剑阁探路的事,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袁鉴修拉着三个用绳子捆绑的人推门进来。 远远的看到元无极,其中一个人赶紧大声喊了起来。 正是司天台少卿寇元山、东宫蒙学的两个同窗袁罡、李绍。 喊叫的正是李绍,他是陇西李氏的子弟,这次长安事变,陇西李氏属于没有参与,却没有勤王的世家。 倒是听说元无极要到蜀地,这小子只带了两个侍卫就跑到陈仓投奔,一路上更袁鉴修之子袁罡呆在一处,被便在袁鉴修的第三卫。 昨天晚上三个人偷偷跑出营,被袁鉴修带领第三卫的侍卫给抓了回来。 元无极笑道:“我早就说过,来去自由,悉听尊便,你们若是受不了这般困苦,自可返回关中。” 李绍急了:“我们这两天和寇少卿研究天象,寇少卿说初吉即朔,这个月正值庚寅朔,昨日好不容易盼到天晴,为印证天象,我们三个昨晚才跑到山上,可袁少师硬说我们要偷跑,冤枉啊!” 寇元山和袁罡本身就不善言辞,期期艾艾的跟着李绍点头。 元无极叫侍卫赶紧给三人解开绳子,笑着说:“东宫蒙学,也就剩下你我三人,我知道你俩的性子,绝不会偷跑掉。” “那是,咱们是差点磕头的生死兄弟。”李绍大咧咧地说:“这些天我们跟着寇少卿钻研天象,寇少卿搬出一大堆历书和龟片,他们两个说的激烈,我只是听个热闹罢了。” “天象怎么说?”元无极好奇地看向寇元山和袁罡。 寇元山一紧张,又结巴起来:“臣……,臣……” 袁罡看了他一眼,接话说道:“这几日我们对照先辈的记载排列星象,推演本月为庚寅之月。” “易经《彖》曰:既济亨,小者亨也。利贞,刚柔正而位当也。初吉,柔得中也。终止则乱,其道穷也。” “是说既济卦说亨通,指的是只有小事亨通。利于守正是说阳刚阴柔都依序排列并且处于正确的位置之上。开始吉利,是因为柔弱并且行使中正之道。最后危乱,是因为安定到了尽头必然会有变化发生,既济之道会随时走入穷困。” “危乱已经过去,只要渡过这一段时间,殿下的气运就会开始有所变化。” 元无极愣愣地看两人,突然想到那个传说中推演历史写出《推背图》的师徒,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变化的话,这个时期,不就应该就是李淳风和袁天罡师徒降生的年代吗? 那个雄才大略的天可汗呢? 陇右李氏! 元无极忍不住看向李绍。 第八十三章 齐地盐政 人群聚集也是最好的潜移默化的场所。 就像红军的两万五千里长征,那时的环境要比现在困难一百倍,而经过那场洗礼的人那个不是意志坚强的革命志士?后来评定军衔的时候,参加长征就成为重要的一条。 可见经过长征的洗礼,工农红军有了一个质的改变。 所以,后世的太祖说“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的时候,一定是自豪和坚定的。 元无极已经无意识地将这次迁移与长征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才将自己熬了几夜写成的小册子给了夏侯雙。 里面有烧制土砖的方法,有土灶和火塘地龙的建造方法,更有从《诸葛兵法》中学到的诸葛水车改良后水转筒车、水磨的建造方法,以及根据后世的记忆画出的镰刀、犁铧、镗头等农具的制作方法。 来到汉中,他就打听过,夏侯雙素有爱民如子的名声,也是一个干吏。 脱离了危险,元无极就想这一路留下点什么。 作为一个王者,没有比留下一个好名声更好的东西了,而这本精心写就的册子里面,元无极深深地知道,这将会给夏侯雙带来怎样的震撼,也将会给汉中的百姓带来怎样的变化。 他准备将这些有利于百姓衣食住行的东西都写成小册子,沿途传授给那些需要的人,最好的想干事的官吏。 由他们在改变穷苦百姓生活的同时为自己赢得好名声。 他也在有意无意中将行辕幕府的书吏坊打造成为自己的宣传部,还专门成立了三支小队,分别由古舒文、司马茂、司马晗带队,由已经熟练了的工匠组成,还专门将原来守卫火药坊的符化他们调来,护送这三支队伍跟随崔牧云的先遣大队沿着汉中通往蜀地道路教授沿途的百姓学习这些技能。 当然,吉海和皇庄的工匠们成了当仁不让的主力。 因为他们已经感受到了新技术带来的好处,由他们去诉说和教授,更具有感染性和影响力。 虽然崔牧云不知道元无极的意图,他也看到了这些天营里的变化,听说要将这些技能用来为沿途的百姓带来好处,也就同意了。 反正元无极已经说过,明年开春前他不会动身,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过了剑阁就是蜀地了,蜀地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明了,让这些人先去慢慢打开局面,也是一种好事。 临行的前一天元无极将狼图尔叫了去,两人说了半晚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狼图尔出来,脸上充满疑惑,但目光无比的坚定。 长安蝴蝶的翅膀自然引起了天下的震动。 翼城郡王高颌四路大军攻击齐地,被元氏三兄弟杀得大败而归,败退到了高密,正愁着怎么给皇帝交差呢,攻占定陶的偏将石文炯给高颌出了一个主意,趁着魏国内乱,潼关守将尉迟纲带兵回长安后,被调到陈仓,吕大眼现在是潼关的守将,此人胆小怕事,司州大半军队都在此人手中,若翼城郡王集中剩下的兵力,分兵四万从顿丘南下,夺取司州,吕大眼必然不敢出兵相救。 至于齐地元氏三兄弟,刚刚经历大战,末将愿领兵两万,趁着冬季,出奇兵迅速拿下东郡,坚守东郡,使齐地不能回援,则司州可得,这样的话,齐地就成了一块飞地,再徐徐图之。 若得了司州,王爷也是大功一件,完全可以抵消攻打齐地的过失。 高颌大喜,上书齐帝,推荐石文炯为前将军,领兵两万,暗中向东郡移动。 小寒那天司州降了一场雪,石文炯雪夜突袭东郡,东郡只有一千府兵,不到两个时辰,就被齐军夺取。 得到讯息,高颌只留下五千军马守在高密,自己带领早就准备好的五万大军,由顿丘快速南下,很快攻占了洛阳,吕大眼在元韬泽的三道旨意的催促下,才派了副将领着一万人马出战,副将见齐军势大,到了渑池,就不敢向前,两军在渑池隔河相望,明远将军董威攻占宜阳后,乘胜前来,魏兵闻讯,退回潼关。 高颌此次胜券在握,士气高涨,趁势夺取了司州的大半州县。 而元氏三兄弟,此次竟未及时出兵,等到开春的时候,齐国已经夺取了司州,齐地真的成了一块飞地。 元氏三兄弟倒不是不想出兵,只是正在火头上才耽误的战机。 去年元氏三兄弟大胜,朝廷派人嘉奖,长子元庆承袭为平阳王,领兖州牧;次子元虎加封为左将军,领青州刺史;元汾夺取徐州,有开疆之功,封为济阳侯,领徐州刺史。 长安巨变,元韬泽登基为帝,对于他们三兄弟,长安是遥远的地方,至于谁当皇帝,对齐地无关紧要,三兄弟正商量着派人前往长安恭贺,不想崔元华派的黄门使者就趾高气昂的来了。 不知是高迁和费无奇脑袋抽抽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派了一个眼中无人、不懂世事的二愣子来管理齐地的盐政。 来到平阳王府,先是拿出圣旨,要将齐地的盐池全部收缴。 就带着还都是不知从哪里召集来的一百多个地痞流氓,眼睛里都写着捞钱两个字。 毕竟皇帝刚刚登基,怎么着也得给人家个面子吧? 一时间,齐地鸡飞狗跳,这百十人别的本事没有,捞钱倒是一绝,花样百出,盐场管事,听话的留下,不听话,换! 盐丁的工钱每月竟然三两银子,不行,太高了,降成一两。 每月产盐一百石,不行,太少了,必须三百石,做不到,绑了跪在盐场上吹西北风去。 各地竟然没设税丁,这么大一个油水怎么能放弃,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要设关卡,收税。 关税不属于我们管辖,哦,我们是查私盐贩子的,帮着平阳王府收税还错了吗? 三兄弟打仗是高手,收税,还真不是人家的对手,但收的钱去哪了?反正弟兄三人没有见过一文钱。 倒是每天都有因为这些人引发的强取豪夺、欺男霸女的案子,有些地方的县令都被这些所谓朝廷天使的人因为断案反被殴打致伤,两个骨气硬的,当场愤然挂印辞职。 才短短三个多月,齐地百姓已经深受其害,将这些人与天上蝗虫、海里蛟龙并称为“齐地三害”,对平阳王府的好感直线下降。 这时候若是有民调的话,怕是直线下降百分之三十以上了。 三兄弟拿着一大叠子诉状愁眉苦脸的在平阳王府商议对策,斥候就报来石文炯攻陷东郡的消息。 可这时候,受这百十人所赐,军心也不稳啊,这时候出征,怕是后院起火,也未可知。 三兄弟第一次遇到这般情景,不觉踌躇了十几天,等到元虎、元汾领兵赶到东郡,石文炯已经早就准备好守城的准备,试着攻打了两次,见石文炯稳扎稳打,寸土必争,知道遇到了对手,元汾建议,在黄河口扎下营寨,寻找时机。 第八十四章 武侯祠 那日匆匆一别,公输奚临别交代,让将《诸葛兵书》送到定军山下的武侯祠,交给一个名叫符趵子的道长。 来到定军山,不看一眼武侯祠是说不过去的,这段时间没得空,现在舅父他们要出发了,顺便来给求个平安也是好的, 定军山自石山子起,至元山子终,隆起秀峰十二座,号称“十二连峰”,有"得定军山则得汉中,得汉中则定天下"之美誉。 武侯祠背倚笔锋山,西南有定军山吞吐呼吸,连峰横垣,壁立如屏。 西北则有巴山余脉,高大雄定军山一偶峻,或腾跃直出,或曲折逶迤, 现在的武侯祠,远没有后世的大气恢宏,只有小小的三进小院,破败不堪。 入内山门,迎面就看见主殿,山门两侧两幅壁画倒是栩栩如生,一幅"三顾茅庐",描述刘备为求东山再起,冒风雪严寒第二次到隆中请诸葛亮出山,图中刘、关、张落马扣门,童子相迎;另一幅"将星陨落",描述诸葛亮病逝五丈原军中,临终之前给姜维、杨仪叮嘱后事的场景。 主殿中有一座诸葛的坐像,羽扇纶巾,脚踏八卦,栩栩如生。 知道了诸葛也是奇门弟子,看到坐像的时候,不由眼前泛起墨笑蝶那充满灵气的笑脸,不由伸手去摸脸上那道疤痕。 雨夜一剑,给元无极俊俏的脸上划了一剑,山中没有好药,这道疤痕就留了下来,到汉中后,舅父看了一眼说是倒是有了几分男子的气息,一旁的表弟崔敛戈听到,很是羡慕,差点在自己脸上也划上一道。 舅母将刺伤之人不知咒骂的多少次,到处寻找治疗刀痕的药膏每天亲自到第一卫给元无极贴上,半个月里元无极半边脸都被膏药弄得肿了起来,真是见不得人啊。 每天担心被这些药膏毁了容,宝宝还小,以后说不得还要靠脸吃饭呢。 颜若兮见元无极的脸肿的厉害,连一只眼睛都肿的看不见了,也吓了一跳,干脆派了几个铁卫去将开膏药的大夫抓了过来,大夫掀开药膏看了一会,指天画地地说是正常反应,过些天就好了。 那些日子也就闷在屋子里用独眼写写画画搞那个小册子。 果然四五天后,肿块消散,脸上的疤痕浅了许多,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颜若兮还是不满意,硬是从元无极的赏赐里扣了大夫十两银子,才叫铁卫将大夫送了回去。 这段时间连才认为自己怕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这段时间连才很长了个子,瘦高瘦高,性子却变得啰里啰嗦,听说元无极脸上的伤好了以后,偷偷去山神庙上了几炷香,说是山神爷保佑,只要殿下平平安安,脸上有伤疤就有伤疤吧。 来到汉中,忙的一塌糊涂,一个月了,现在才将书册拿来,不知道这位符趵子的道长还在不在。 好在元无极一说出道长的名号,迎客执事就稽了一礼,说道:“主持已经算着缘主今日前来,已嘱咐贫道待缘主礼拜后带缘主前去。” 元无极笑道:“道长这就带路吧。” 迎客执事将元无极带到二院西厢寮房,元无极叫申德亮他们在外面守着,自己揭开帘子走了进去。 符趵子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道士,身穿百衲衣,手持浮尘,正在背对门口在三清像前打坐,听见声音,轻声道:“贫道正在功课,不便起身,烦请缘主且坐等片刻。” 元无极也不再做声,找了一个蒲团盘腿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冲虚真经》翻看了起来。 一炷香后,符趵子做完功课,转身笑道:“贫道想着殿下要在武侯祠中盘桓些时间,叫殿下久等了,还请殿下恕罪。” 元无极将手中的包裹递给符趵子,“那日与公输大叔匆匆一别,不知他们到了蜀中没有?” “前些日子收到讯息:门主与师兄已经到了,多谢殿下挂念。” 正说着,门外传来侍卫的喝声和一声清脆的铁器撞击声。 符趵子忙站起身,拍着脑袋:“差点忘了,那摩提大师这些天云游至此,昨天去往南郑濮岩寺讲法,今天应该回来了。” 说着话,在供桌下找了一个木匣将《诸葛兵法》放了进去,揭开帘子到屋外。 元无极跟了出来,果然见一个豹头凸眼,面色紫红,头戴不知道什么质地的箍儿,身穿暗红裰衣,颏下髭须乱拃的矮个胡僧,怀抱着一根六环的禅杖,对着紧握狼牙棒堵在门前的申德亮双手合十,低头静立,不喜不悲。 “果然是那摩提大师,快快进来。” 申德亮回头看了元无极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让开道路。 胡僧给申德亮和元无极施了一礼,这才走进僚室。 元无极刚要跟进去,被申德亮拽了一把,指着狼牙棒,元无极定眼一看,狼牙棒的两个刚刺竟被砸的翻卷了过去。 看帘子已经合上,申德亮这才吐吐舌头,附在元无极耳边说道:“小老头厉害,殿下小心。” 刚才脆响,定是刚才两人已经交了手,一击之后,那摩提就收了手,申德亮没占到便宜,知道人家厉害,没弄清楚敌我,也就没在动手。 申德亮的战力元无极是知道的。 原来传说中的胡僧身手确实了得,难怪少林寺都是胡僧菩提达摩开创的。 思量了一下,还是拍了拍申德亮的肩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三人又相互施礼在蒲团上坐下。 符趵子给元无极介绍:“那摩提大师来自身毒,是楚国国师真谛大师的师弟。” 佛教自大汉就传入中原,大晋之后南朝的许多帝王大都崇信佛教。 大楚太宗皇帝笃信佛教,自称"三宝奴",四次将自己舍身入寺,皆由国家出钱赎回,弄得大臣苦笑不得,只是便宜了寺院。 至中宗到现在的皇帝萧虞,也都迷信佛教,所以佛教在楚国兴盛了三十余年了,建立了大批寺院,皇帝还亲自讲经说法,举行盛大斋会。 大魏太宗皇帝当年因为寺僧日多,侵占土地,滋生是非,致使国库收入骤减,张天师看出太宗心思,上书请删寺减僧,此论深合帝心,于太宗武德三年开始禁佛,诏僧人、道人大集京师,斥佛教不净,下诏禁佛:经像悉毁,并令沙门还俗,将寺院的钱财和土地散给臣下,将寺院建造的庙宇、观阁赐予张天师。 自从太宗禁佛后,北方寺庙几乎灭绝,僧众多逃奔江南。 所以元无极还第一次见到胡僧。 第八十五章 美美的生活 前世只和阿三打过一次交道。 那是一个自称拥有刹帝利种姓的官二代,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优越感,头抬得很高,话说的很大,压价压得很硬,到了交接货物的时候,竟然说要分期! 奶奶的,元无极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区区二十几万的软妹币啊!分期?亏你还自称官二代、刹帝利? 好吧,阿三的智商不是一般人能够衡量的。 以后元无极一提起和阿三做生意,头就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或许是受了后世的影响,对阿三的感觉本身就不好。 所以,就是这位所谓的那摩提大师装的有多么的神秘,要不是好奇他那一身绝顶的武功,元无极心里早都按捺不住起身想走的冲动了。 那摩提能被派到大魏来,自然是一个善于洞察人心的和尚,一看出元无极有了厌倦的心理,立马就转变话题,讲起了由身毒渡海到中原的经历。 里面夹杂了很多编撰的神奇故事,就像在讲西游记。 那摩提来中原已经十几年了,汉语有一些生硬,但极为流利。 看着瘦小的那摩提,元无极心里浮现出那只由东胜神州乘着一只木筏到南赡部洲学艺的猴子,嘴角不由漏出笑容。 看见元无极高兴起来,那摩提讲的更有兴头了。 对于身毒那块肥沃的土地,元无极太知道了,听着那摩提在讲着海上的故事,元无极却在惦记着那片土地。 那摩提那里会知道自己惦记从元无极这里得到好处,却不想自己早被人家惦记上了。 这就是年龄小的好处啊。 符趵子应该是和这个那摩提相交极好,取了茶叶和茶具,在一旁煮茶。 自大晋以来,饮茶之风在上流社会盛行,特别是僧侣道院,极是讲究,主要还是将茶叶加工成饼状,茶饼经过炙、碾、罗三道工序,将饼茶加工成细末状颗粒的茶末,再配上葱、姜、枣、橘皮、薄荷等物一起充分煮沸,或者使汤更加沸腾以求汤滑。 这哪是茶叶,就是一碗......油茶啊。 还有一种奇特的怪味,元无极只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看着符趵子和那摩提喝得津津有味,耐着性子等他们喝完,才告辞出来。 临走,那摩提问道:“殿下何时去蜀地?” 见元无极愣了一愣,忙双手合十,解释道:“小僧在蜀地还有些田产,这些年来都是委托他人打理,这次派小僧需要前往查看,如果殿下方便,小僧就搭个伴一同前往蜀地,到蜀地后小僧愿将蜀地一半田产献给殿下,只求能建一院禅房传播佛法。” 元无极笑了笑说道:“此次随行的家眷较多,大雪封路,蜀道难行,还是要等到开春雪化后才能出行。” 那摩提拍手说道:“那是最好,小僧在洋州有一片田园,这些天刚好去料理一下,待开春回来,和殿下汇合。” 元无极点头:“那是极好,一路上还能听听大师讲讲域外风情。” 行辕公廨外面有四颗枇杷树,冬日里树木早就凋零,倒是这四颗枇杷枝繁叶茂,这两天花开的正盛,如一簇小小粉红的铃铛挂在枝头。 公廨梁柱中不知什么时候住了几只杜鹃,每日在枇杷树中啼叫,声音凄切,侍卫认为不吉利,拿了棍子要将它们赶走,被元无极挡了。 什么此鸟是蜀帝杜宇所化,其意不祥,子不语怪力乱神,人家只是没地方住了,在你家梁柱间寻找了一块安身之地罢了。 不想第二天就在拐角听见两个铁卫的闲聊:“殿下柔弱,不肯伤及鸟儿的性命。” “柔弱?忘了山上遍地的兽群尸首了,杀兽群的时候,可不见他手下留情,那杆铁矛下面,少说收了二三十头野兽的性命!” 被那摩提刺激到了,叫人在树林边的校场里立了十几个木桩,手中长矛,如雨点般刺向木桩。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一天下来,木桩被击打的粉碎,倒便宜了伙房砍柴工,只管下午过来收集就是了。 申德亮也被刺激到了,抱了一块大石头从河边走到校场,又从校场搬到河边。 领导都这么努力,员工哪能偷懒,别的侍卫自然也各自找了一块地方,在校尉的带领下又开始了训练。 原来已经松散的士气被带了起来,连工匠的干劲也好像提高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嘿吆嘿哟的号子声此起彼伏。 也不知什么时候,校场边多了四个孩子,崔敛戈手持一杆短矛,跟着侍卫学习刺杀。 崔敛笥稳稳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冻得脸蛋通红,哧溜着鼻涕,只是看着连两个姐姐都不动,也就苦着脸不敢回去。 这些天小丹阳和崔缳柔不知怎么混到一块去了,两个小美女每天如影相随,走到那里都能引起一片赞誉之声,为这个混乱的难民营增添了几分色彩。 看元无极练完,两个小美女就凑了上来,一个拿着热乎乎的毛巾,一个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褂子。 真是两个小机灵鬼,必须奖励,昨天就叫皮匠做了两个熊猫玩偶,这就带着他们过去。 皮偶早就做好了,老黄的手艺是极好的,用细羊皮做成的熊猫皮偶不比后世商场机加工的差,小丹阳虽然有一个了,可多一个也是喜欢,崔缳柔第一次看到这样新奇的玩偶,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崔敛笥眼里充满着羡慕嫉妒恨,可良好的教养告诉他,就是把脸拉的再长,也不能伸手。 倒是小丹阳看着眼泪都要下来的崔敛笥,虽然不舍,还是将那只玩偶递到崔敛笥的手里。 好孩子啊,必须奖励。 老黄赶紧拿出一对用边料做的绣球。 皆大欢喜,元无极拍了拍老黄的手臂,老黄赶紧弯下身子,不能叫人家失望,又拍了拍老黄的肩膀,在老黄献媚的笑容中领着三个孩子去食堂吃饭,一路欢声笑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吗。 宜妃远远的站在公廨门口,脸上满是欣喜。 第八十六章 疯狂的皇帝 很快就到年跟前了,按说这是元韬泽继位的元年,按照规程怎么也得大庆。 崔元华早就开始筹划。 可元韬泽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一下少了几万人口,本身刚刚恢复一点点元气的长安城虽没有伤着筋骨,但也没了往年的生气。 长安九个城门原来熙熙攘攘的情景现在也变得冷冷清清,一方面是人口减少,一方面每个城门口都设了一个税卡,原来进出城门和熟悉的守卫打个照护就行。 现在,不是做买卖的都要检查身体,还是那帮浪荡子,被揩了几次油,小媳妇、姑娘家的被吓得躲着走。 原来的行商好不容易挣点糊口的钱,一经过城门也被抢的一干二净,就连本钱都没了,谁还敢来啊? 就连西市的工匠们,都被一天数次的税钱弄的干脆关门大吉,抛家舍业去外面做工挣钱去了。 才不到半年的时间,整个长安只剩下皇后崔元华和外戚张家的产业还在经营,剩下的要不早关了店面,要不就是惨淡维持。 还有就是司州丢失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那可是中原啊,更何况广运仓就在洛阳,大魏最少三分之一的粮食就在那里。 还有就是齐地成了飞地,海盐断绝。 长安的粮价和盐价瞬间一日三涨,甚至超过了当年齐地发生战乱的时候! 这时候长安的人们惦念起崔牧云和荣盛坊的好来。 齐地战乱,盐价还是嘉兴伯的荣盛坊给打压了下来。 那次敦煌撤兵,嚷的最凶的就是晋王一派,为此,崔牧云被停职了一年多,现在可是把大半个司州丢了!谁来负责? 朝议的时候全都成了打败的鹌鹑斗败的鸡,没了声息。 还过个什么年! 元韬泽气冲冲的下朝,回到宫里,就看到崔元华指挥着一大帮子宫女和内侍兴冲冲的往装修好的长乐宫搬东西,心烦意乱的元韬泽一脚将一个抱着匣子的内侍踹翻。 匣子里装的东西摔得四处都是,本来还高高兴兴的宫人立马吓得战战兢兢跪满院子,更加怒气冲冲的元韬泽气哼哼的转身就走。 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抬头,已来到西苑。 自从元韬泓病逝,不问什么原因,将玄灵子邵杰就处死在西苑,遣散了西苑的道士和药童,为这事,张天师才没有跟随元无极去蜀中。 之后西苑一直就封闭着。 元韬泽站在上着锁子的西苑门口良久,才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齐国翼城郡王高颌才歇了口气,就接到圣旨,要他速速回朝。 拿下大半个司州,攻下了洛阳,自认为大功一件,眼看过年,也准备了一大批从洛阳搜刮来的宝物和美女,喜滋滋的上路,想着这次得胜归朝,一定会讨得皇帝的欢喜,说不定这个郡王就成了亲王了呢。 那知刚走到范阳郡,就被由原来军令司改编的羽林卫抓了起来,关进了槛车。 版本怎么就和想得不一样了? 为什么呢,没有人会明白,只是近来燕京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高塍死了。 太子高塍,自幼温尔雅,通达事理,礼尊文士,喜好学问,留心时政,对于齐国的臣民,都对这个太子给予厚望。 这个变态的王朝终于有一个非常合格的皇位继承人,因为他具备仁君的一切品质。问题是,高逸认为,在这样乱世里,在这样一个群狼环伺的朝堂,像高塍这样的人,坐到皇位上,等待他的,恐怕只会是任人宰割的命运。 为了锻炼太子高塍的胆量,高逸特意找来一个囚犯让高塍杀,说是给他练胆量。 但高塍却不敢杀,最后在高逸的逼迫下,他只好战战兢兢地拿着刀连砍两三次。 结果囚犯没砍死,血倒是溅了高塍一身。 看到太子这样软弱,高逸恨得直拿鞭子抽他。 高塍对此,更是又惊又吓,于是病了很久,临过年了,一命呜呼。 什么皇帝啊!比日本鬼子还狠! 这得多么伤害幼小的心灵啊! 反正太子死了,皇帝也发疯了。 皇帝开始整日纵欲酗酒,不问国事,经常赤身裸体在大街上游行,而且还招纳一大批妇女进宫,供自己和亲信日夜放纵。 最骇人听闻的是,他每逢喝醉了酒,必须杀人才能快乐,并且不问亲疏,一位非常宠爱薛嫔,容貌倾国,姿色万千,高逸和她如胶似漆、整日厮守在一起,只是薛嫔原为歌姬,偶然怀疑薛嫔曾与皇叔清河王高炳私通,有过暧昧关系,妒火中烧,传旨命清河王高炳自杀。 薛嫔当时怀孕,一月后刚分娩,高逸就抽出匕首把薛嫔杀了,还将薛嫔肢解,并将头颅置于自己衣袖里面,回宫大宴宾客时,突然将人头丢出,吓的宾客四散,自己则取出薛嫔的大腿骨制成琵琶,边流泪边吟唱:“佳人难再得!” 薛嫔出葬时,高逸披头散发,在车后步行跟随,大声哭号。 高逸还在金銮殿上设有一口锅和一把锯,每逢喝醉了酒,必须杀人才能快乐。而他从早到晚都在喝醉,所以他必须从早到晚不停地杀人,大臣被杀得害了怕,就找死囚等在殿中,随时让皇帝杀人过瘾。 结果杀得太多,死囚不够供应,就把囚牢里正在审讯中的被告充数,称为“供御囚”。 不但在皇宫,即令高逸出巡时,供御囚也跟着高逸的屁股后,只要三个月不死,即作为无罪释放。 不用审了,能留住性命的,那都是老天都开了恩的。 高逸凶性发作时,对亲娘也一样看待,有一次喝醉酒把母亲娄太后坐的胡床推翻,使老太婆跌伤,还宣称要把母亲嫁给鲜卑家奴。 母亲如此,更别说岳母,高逸到岳母家,不知因为什么,一箭射中岳母的面颊,吼叫说:“我喝醉了连亲娘都不认识,你算什么东西。” 还把已满脸流血的岳母打一百鞭。 两个弟弟规劝他,被他囚到地窖铁笼之中,高逸亲自去看他们,纵声高歌,命二人相和,二人既惧又悲,唱出歌声,声音颤抖。高逸听了,不禁流下眼泪,然后提起铁矛,向二人猛刺。 还叫卫士们动手,群矛齐下,两个弟弟用手抓住铁矛挣扎,号哭震天,不久就被刺成一团肉酱。 翼城郡王高颌,夺取了司州? 老子给他的旨意是攻打齐地,跑去司州干什么? 抓起来。 所以就抓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敦煌、敦煌 没有比照就没有伤害。 腊月二十三,小年。 本来是今年最后一个早朝,按照惯例,侍中梁普将一年来的工作进行汇总,皇帝对明年工作做一番展望,然后群臣洋洋洒洒恭维一下在皇帝的英明领导下,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繁荣昌盛。 只是今年梁普虽然红着脸硬着头皮把往年的陈词滥调又念了一遍,到最后,竟喊出:“庆隆昌盛,天下仰圣。”的话来。 天哪,庆隆皇帝已经埋葬在咸阳原的穆棱里了,现在是显庆皇帝,你老兄也不把文章改一下?是年老昏聩了还是脖子痒了想试试刀子? 大殿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声,等着龙颜大怒,可皇帝依旧痴痴的坐在龙椅上,心思早就飞到九天外了。 早朝前才收到的消息:敦煌又丢了! 崔牧云携木易崔氏举族迁移到汉中,临走将西征大军托付给了颜淳祐,只是长安大变,军中人心不稳,颜淳祐是齐鲁的士家子弟,而西征军队多是关陇子弟和凉州府兵,颜淳祐人微言轻,要不是尉迟揾兴带领的四千武勇营极力配合,颜淳祐怕很难镇住这帮骄兵悍将。 突厥被一把大火烧的死伤惨重,更是没有了攻城的信心,敦煌又是群狼环视之地,为了保存实力,只得撤军。 大辽这两年在大梁国的攻击下,东边的压力倍增,接连丢失了临、银、夏、九原城,甚至连南院大王府的五原城都丢失了,去年夏初梁国恢复了士气,又向西进发,快要威胁到大都了。 辽帝慕容倕只得将西军主力撤回,防守大都。 而去年夏季,吐蕃和吐谷浑在青海湖发生了一场小的摩擦,两方都有伤亡,因此两方均后撤到了大非川一线。 这样看来,敦煌的压力减轻了好多,眼看到冬天了,一般这个季节西域天寒地冻,最不利于战争,颜淳祐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天色阴沉地厉害,如果下雪,河西走廊可就断绝了,朝廷的粮草还没有运达,这近十几万人马要是断了粮饷,就彻底没法带了。 为减轻压力,颜淳祐叫凉州、河西的六万府兵先行撤回各州府,北军三万人也调回了酒泉,只留下武勇营和自己的亲卫不到一万人守卫敦煌。 眼看就要过年,昨日收到消息,说是粮草到了酒泉,请颜淳祐回去交接,来的人吞吞吐吐,颜淳祐心里起疑,呵斥了两句,报信的斥候才说:“粮草短斤少两不说了,粮食里面最少掺杂了一半的砂石和陈谷。” 北军校尉领了量草当时就炸锅了,将运粮的押运使给扣押起来,等颜淳祐回去处理呢。 颜淳祐不得不回酒泉处理这件事,临行想起梁国雪夜破朔州的故事,再三嘱咐尉迟揾兴不可大意。 回到酒泉,果然如斥候所说,粮食短斤少两还掺杂了陈谷砂石。 只是押运使也喊冤枉,说是在陇西接到粮草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还据理力争,只是这批粮草本是张家粮行提供的,那可是皇后娘娘家的生意,谁敢过问? 颜淳祐只得叫来长史和粮官,商量办法,几个人盘算到底,这些粮食也只够两万人支撑到明年开春,这个中间要是下雪,封住道路,就没办法聚拢士气了。 颜淳祐左思右想,只得聚集各营将领,商量办法,最后洪武子和潘大虎说了一个办法,趁着道路还能通行,由洪武子带着一万北军先退往凉州,待明年开春粮草充足后,再返回酒泉。 颜淳祐只得答应,给兵部和凉州刺史各写了一封文书,分别叫押运使和洪武子带上,领着一万士卒返回凉州。 又被营中琐事耽搁了几天,这才准备将筛选出来的粮草运回敦煌的时候,斥候来报:吐蕃出兵五万,攻打敦煌。 赤宁松赞是吐蕃王朝第三十任赞普,也是一位雄才大略之主,他平定了高原上苏毗和各个势力的叛乱,迁都逻些,派遣宰相郎尚领兵六万,伺机攻打吐谷浑和魏国的河西。 河西的人口和丰富的资源使赤宁松赞垂涎三尺,夺取河西走廊,甚至是全部西域,是赤宁松赞最大的心愿。 至于冰天雪地,对于久居雪原上的吐蕃士兵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 因此,听到魏军开始分兵撤往凉州,郎尚认为这是个做好的时机,打听到颜淳祐还在酒泉处理军务,领着五万人,杀向了敦煌。 一场血战在这冰天雪地打响。 颜淳祐急调了一万兵马前往救援,在玉门关被吐蕃悍将赤多钦布率领的两万人阻住。 颜淳祐按照崔牧云所传授的阵法扎住阵脚,慢慢退回玉门关,依靠关隘,与赤多钦布抗衡。 吐蕃的军队由奴隶组成,悍不畏死,由白天打到黑夜,又从黑夜打到白天,连续三天,两边都已经是精疲力竭,这才各自收兵。 夜晚北风刺骨,颜淳祐拖着疲惫的身子焦急地看向西方。 但是阴沉漆黑的夜空只传来阵阵狼嚎,一点星光都没有。 能看见的只有对面吐蕃的营地里火光下依稀看见抱着马匹和绵羊蜷缩在坚硬的石头上入睡的吐蕃奴隶,还有就是近处关隘下被冻得硬邦邦的尸体。 校尉清点完伤亡,三天的时间,一万人已经损伤了近一半, 颜淳祐摸了摸胳膊上的刀口,暗中皱了一下眉头,脸上一凉,抬头看时,天上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入冬的第一场雪,总是这样不期而至。 颜淳祐走下隘口,轻声问校尉:“还能凑出来多少马匹?” 校尉思量了片刻,说道:“这三天遵照将军吩咐,骑兵几乎未参战,三千轻骑基本尚全,都在东城,随时等待将军召唤。” “今夜我带骑兵从城东绕道,前往驰援敦煌,剩下三千人由你带着继续坚守,等我与武勇营撤回。” 又重重的拍了一把校尉:“我军的生死,全系于你手。” 校尉重重地点头:“将军放心,人在城在,两天之内,某担保一定守住此城。” 第八十八章 茶香1 从武侯祠回来,这两天在工坊里捣鼓,弄出来一大堆子稀奇古怪的玩意 去了找了一处茶园,硬是从茶树上找嫩芽,弄出来一罐茶叶。 这不,打开陶罐,一股清香伴着檀香而来。 清香是元无极弄出来的茶叶,檀香是从宜妃那里找来的,叫铁匠做了小铜碾子、小铜香炉、小铜勺。 檀香用小铜碾子碾成粉末,在铜香炉里铺上一层,点着后盖上镂空的盖子,一缕青烟慢慢在镂空的盖子上缈缈舞动。 在陶器坊做的红泥小火炉下的银丝木炭透着火红的光芒,陶壶里泉水慢慢煮开,咕咕的冒着热气。 一张打磨的油亮的黄花梨木的矮桌,上面摆出一个湘竹做的茶台,茶台上搁着精选的稻草编制的黄金草席,取出几只从舅母那里讨来的天青通亮的瓷碗,小心的放进一个黑陶钵中。 水烧开,先将瓷碗和茶具用热水冲通,又给陶壶里注入泉水放在小火炉上煮着,用木夹将茶碗夹出来沥去水一一放在茶台的黄金草席上。 看着元无极行云流水的动作,古舒文摸了一下额头的昨日砍竹子被砸倒留下的伤痕,望一望外面的纷纷飞雪,而屋内水汽迷漫,古舒文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长安贵族的诗会。 这回古舒文更加相信这家伙是真的是天才了。 水烧开,用勺子从陶罐里舀出几勺茶叶,放进陶壶,摇了摇,快速将茶水倒在茶台的茶碗上,又加入新水,搁在一边。 用夹子继续翻转着茶碗,茶水沁入黄金草席,清香更浓,还夹杂着一丝稻香味,让人鼻翼的毛孔都瞬间舒服地舒展开来。 古舒文不由深吸了口气,丝丝的鲜香沁心入肺。 提起陶壶,在碗中斟上两碗茶汤,青玉色的瓷碗中黄亮的茶汤透亮诱人,自己端起一碗,放在鼻前细细嗅闻,然后浅饮一口,举手示意古舒文端茶。 古舒文照样端茶细品,茶汤入口,虽有几分苦涩,可后味甘甜可口,茶汤清淡透亮。 真是神仙饮品呀。 谁说殿下不贵族,这番行如流水、挥洒自如的操作,这份气定若闲、悠然自得的气度,秒杀多少装逼的士子? 再听听: 绿茶新青瓯,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一首五言绝句,细细品来,如君子沐浴春风,情意浓浓、意境悠长,伴佐茶香,古舒文都要感动的流泪了。 参加了多少次诗会,更是听过多少首诗句,也曾自诩过颇具文采,还不如十岁童子信手拈来的句子。 不做诗了,这辈子都不作死了。 照样是红泥小火炉,照样是绿茶青瓷盏。 此时是面前坐的是符趵子和那摩提,茶炉上照样雾气淼淼,茶香清冽,那摩提一杯茶喝的手却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大师,此茶可入口否? 那摩提深施一礼,慢慢起身,退出了禅室。 元无极莫名其妙,和尚莫不是跑了不成?不应该呀。 看看古舒文,却见古舒文依旧陶醉在茶水之中,不置一词。 只得耐着性子,无趣的看九儿收拾茶具,心里颇有些不安。 冬季茶树是没办法采摘的,不像后世,有专门的培植的温室有茶叶,正当元无极失望的时候,听到带路的向导提起来有一个地方可能有一颗茶树或许有新发的绿芽。 在街上找到了正在卖女儿的程子琪。 程子琪,原是大楚越王府的花师,去年越王参与造反,被楚国大将祖方知打败,程子琪在城破前带着家眷逃往蜀地,不想迷失了道路,竟跑到了汉中。 程子琪爱花成痴,一路家财散尽,却用一架推车将各色花苗打包携带,一路精心养护,路过洋州的时候,在一处屈原祠后见到几株百年茶树,心生欢喜,便将那片山地买了下来,在那片地上种植花草,也精心侍弄那几株百年老茶树。 虽然每年园中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可这偏远的洋州,只有看稀奇的庄户,哪有买花的贵客。 程子琪一家五口已断粮几日了,全靠程方氏带着几个小子挖点野菜充饥,为了一家生机,只得想将长女九儿卖掉,换些粮食和花肥。 父女两人衣衫单薄,在寒风中抖得像片树叶,好在尚未下雪,天气还没有到极寒的时候,要不早冻死了。 恰巧遇到元无极,将父女俩带了回来。 九儿和母亲程方氏见面就抱头痛哭一场,拉着几个孩子去了茅棚。 程子琪带着元无极在花地一路指引。 说到花草树木,程子琪仿佛如春风灌顶,粗壮的手指点各色花草种类、习性、产地、好恶如数家珍,虽然寒冬时节,百花早就凋零,那有什么看头。 到了西坡,四株茶树高大挺立,树身缠着稻草,竟然真的有一些绿芽,也不知道是怎样养护的。 元无极一路颔首微笑,称赞不已。 看罢花草,几人回到草厅坐定,元无极问起茶树一事,程子琪道:茶树多生于广南深山,自己也是路过潞州一带时见过一些野生茶林。 茶树习性,自己也摸索出来些许经验。 元无极也将自己对茶园的所知一一讲于程子琪,程子琪细细琢磨一番,总有奇思构想,谈到妙处,不觉一下午一晃而过,才感觉腹中饥饿,好在连才带有干粮,要不程方氏都要羞愧死了。 元无极一心想着茶叶,有这么一个好的农业技工如何能放走,便说了招揽的意图,程子琪早就吃尽了苦头,明白了靠自己的手艺总有一天要饿死的,看着程方氏期待的眼神,犹豫了片刻,就跪倒在元无极面前,自愿为蜀王府的匠户。 九儿自然成了王府的丫鬟。 元无极正在琢磨,那摩提已经换了一身褐色袈裟,手持法杖,瞬间瘦小的身材也显得宝相威严,真是人配衣裳马配鞍啊,猴子披上袈裟也是斗战胜佛,古人诚不欺我。 跪坐下来,朝元无极双手合十:殿下礼敬和尚,和尚慢待殿下。 这是什么个意思,换个衣服就表示不怠慢? 没看见一旁的符趵子红着脸坐立不安,你大和尚随时准备着装扮,人家道长可是没有这份爱打扮的喜好。 坐,请坐,请上座;茶,上茶,上好茶么? 看来古代的和尚都是一个德行。 “此制茶技艺公子由何而来?” 主题来了,鱼儿上钩了。 元无极亦正身遥拜了一拜北方:乃是一位神仙传于父皇的。 古舒文眼睛一跳,元韬泓这一辈子在求仙问道,但何曾遇过神仙? 殿下骗人的话也是张嘴即来啊。 “不知此制茶技艺可否相传?” 好说好说。 越来越上道了,经商多年与人谈生意纵横气度瞬间又回到身上。 那摩提和符趵子明显感觉到元无极身上的王八之气,不过铜臭的气息压过了王者的贵气,竟不约而同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第八十九章 菩提饮 “和尚身无长物,唯有这副皮囊,怕是难入殿下法眼?” 身无长物?前些日子在武侯祠还声称自己在蜀中有一些地产,没钱,骗鬼去吧。 看元无极笑的如此奸诈,那摩提只好叹了口气:“和尚汉中有一处地产,若殿下能看上,和尚愿献于殿下。” 还是不上道啊,和尚还在故意装糊涂,也罢,反正是你有求与我,但是我又不能空口白牙,还是一起装吧,看谁能耗得起! “大师错了。” 元无极坐直身子。 “此清净之物岂可以价论之。想想看,此物以后便为佛门专供之物,总得起一个像样的名字吧。” “神仙水?俗。” “佛门清茶,不妥。” “菩提饮,如何?” “这样说:此茶乃是佛祖命弟子迦叶、阿难研制,在十万传法佛会时,招待诸天神佛所用。佛祖见东土震旦有大乘气象,随令菩提达摩度海传法,达摩祖师临行由佛祖处求得此饮,佛祖特以菩提为此饮命名。”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善哉,善哉。” 那摩提被惊得目瞪口呆。 菩提本无树这样的揭语参悟了佛法真谛,那摩提和尚四十余年,对佛道通透在心,就是参破红尘、一心向佛的师兄,也没有像这样一个混账小子能悟到这般精妙的揭语。 还将这种清茶以佛祖的名义编造了一个故事。 这小子难道是佛陀转世? 那摩提口诵佛偈,一双眼睛咕噜噜在元无极身上打量。 细细想来,佛陀的故事哪一个不是后世编造?若此茶饮以佛祖之名流传于世,何尝不是一桩大造化,或许佛门还会在这里受益匪浅。 眼看到中午了,虽然和尚在装糊涂,但饭还是要管一顿的。 只是和尚看着元无极泰然自若地就着腌菜根嚼着黑面馒头,不由大为感动:“佛祖亦是迦毗罗国的太子,历经九十一难,终成正果。” “殿下慧心卓识,必成大器。” “成大器者,时也、气也、运也,古人云: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今后之事,得一步一步走啊。” “和尚将愿将蜀中田产土地进献给殿下,只求殿下允许在蜀中开设寺庙,弘扬佛法。” 这就对了,有话直说就对了何必拐弯抹角的,还浪费了一顿粮食。 “求仁得仁,亦复何言,皈依三宝,求得正果,普度众生,寻得大智慧,也是世人的心愿。” “我也曾听父皇说起当初太宗灭佛的缘由,一是因连年征战,百姓凋零、佛徒侵占农田,不劳而获,又可逃避租税力,僧徒滥杂,寺庙多币,蛊害百姓社会;再者有奸人匿於僧法之下,图谋造反,因此激怒太宗。” “所以今后佛道门派,要想在蜀地设置道场,需约法三章:遵照有司管辖;僧侣需得官府派发的度牒;不得违法犯科。” “具体的章程还是等我到了蜀地以后,设立有司专门管理,制定细则。还请大和尚回去禀报,明年端午,我在锦官城恭候大法师大驾。” “我此去蜀地,大和尚是第一个捐献财物之人,到时佛家必定以大和尚为尊。” 没有月亮星星,夜幕下的戈壁滩显得静的可怕,风灌进石头间隙,发出尖利的哨声,更增添了诡异的色彩。 远处就是敦煌城,傍晚颜淳祐到了十里外的三危山,歇息片刻,就派出四队斥候,分别由四个方向向敦煌城探查和报讯。 此时回来了两队,分别是北队和南队,而东、西两队仍旧没有讯息。 查探到的消息是敦煌西边收到的攻击最为强烈,城墙前天被撞车撞出了一个大口子,两方人马围绕着缺口反复争夺,所以吐蕃大军的主力也集中在西门,而南门由于是去年才夯筑的城墙,较其他三面高出两尺,吐蕃军一时攻不上去,所以只有三千人守在那里,而且均是吐谷浑等各部族的降兵。 颜淳祐知道自己兵力不足,不敢分兵,把斥候散布出去,严防玉门关信使报信。 叫所有人就地修整,待到第二天黎明天色微亮,派一百亲兵到北门,在马后拴上树枝,远远驰骋,尽量扬起灰尘,迷惑吐蕃大军。 剩下的骑兵向南门发起冲锋,仗着这三千骑兵熟悉敦煌地形,转眼便到了敦煌城下。 吐蕃南面的答应在铁骑面前果然不堪一击,只一个冲刺,便被颜淳祐的骑兵冲破,敦煌城里早就得到讯息,赶紧打开城门,放颜淳祐进来。 郎尚骑在一匹没有一根杂毛的纯白色的战马上,这是郎尚在且末征战的时候,夺得的一匹乌孙马,相比较其他人骑的低矮的高原马,更能显出他的与众不凡。 夕阳侧照在白色的战马上,将郎尚白皙的脸上照射出一种神圣的光芒,让他的部属由衷的感到畏惧。 这是郎尚最喜欢的姿势,他看着战场,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高大粗壮的亲兵队长莫离丹巴提着瘦弱的永丹头人来到郎尚马前永丹头人早已经瘫软的走不动路了。 “热轧,请你告诉我,你的强壮的勇士怎么连懦弱的汉人都战胜不了,你们还是大梵天神的子民,大梵金刚赋予你们的难道只有和羊一般的懦弱吗?” 永丹头人热轧小心地说:“郎尚大相,我只带领了一千的部族,而那两千都是些投降来的懦弱的吐谷浑人,请大相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带着我的族人,第一个踏上敦煌的城墙。” “机会,呵呵,松赞要的是雄鹰和苍狼,不是躲在帐篷里颤抖的驴子和绵羊。” 郎尚看了莫离丹巴一眼,莫离丹巴抽出战刀。 永丹头人突然不再颤抖,拔出腰间的短刀向郎尚的马头冲过去:“郎尚,我们十三部落随你出征,你不怕冷了众头人的心吗......” 话还没说完,人头已经飞起来,在夕阳的余晖里翻滚着,落在尘土里。 第九十章 敦煌,敦煌2 郎尚叹着气用战袍护了一下马头,仿佛是怕血溅到白马身上,眼睛朝身边的头人们看去。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吐谷浑的前哨已经在路上了。” 朝一个部族的头领招了招手,幕克部的头人战战兢兢走到郎尚面前:“大相。” “永丹族不存在了,他们都已经属于幕克的奴隶了,去吧,我希望你能拿下那座城。”郎尚指着河对岸的敦煌城:“攻破那里,我们才能打开进入天堂的道路,不要让赞普失望。” 扎西多玛惊喜的看着郎尚,嘴里不停说着恭维的话:“我的大相,我伟大神武的郎尚主人,多玛一定会成为大相坐前最忠实的猎狗......” 剩下的头领鄙夷地看着得意忘形的扎西多玛。 他和莫离丹巴是象雄十三部落中最亲近的,昨天还在一起喝酒,回想着象雄先贤炽、栖、巴、梅时代的辉煌和小时候在西饶坚参大师和哲贤们修炼的岩洞中玩耍的情景。 今天就因为吞并了好友的部族而向郎尚表达着忠诚。 扎西玛多丝毫没有在乎其他部族的鄙视,迅速去挑选出来部族中最强壮的战士,驱赶着永丹族还在惊恐中的做为前驱向着敦煌城发起攻击,就连伤兵也被赶入进攻的行列。 扎西多玛亲自手持大刀,走在幕克战士的最前列,遇到掉队的永丹战士,一刀便劈了上去。 郎尚点点头,挥了挥手,一个铁甲,头戴二梁突起的塔帽,帽顶上一支孔雀尾迎风飘展的将军转身挥动蓝色旗帜,带着一支三五百余人的队伍出列。 这五百人身穿藏红色毡裘的袍子,右坦的衣襟漏出藤铁甲,头戴球形尖顶的铁盔,前面三百人持着一把细长的古斯刀,腰间还插着一只斧子、后面两百人或持长矛,或持弯弓,个个个头高大、膀宽腰圆,杀气腾腾。 正是郎尚的亲兵队,为首的就是亲兵队长达不伦。 这是一支嗜血的队伍,在他们眼里,只有活人和死人。 曾伴随郎尚经历了多少次战斗,连郎尚都记不清楚了,看看他们战甲上累累的刀痕就知道了。 不知在他们手里,鸡犬不留,曾经杀死了多少敢于抵抗的敌人,就连挡住他们道路的自己人,他们也照杀不误。 刚刚还对扎西多玛有些羡慕的头人现在已经有些同情起他来了。 这支队伍参战,就真的说明战争已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而扎西多玛和永丹、幕克两个部族的战士,怕就是这次战斗的战灰,而达不伦的亲兵队将踏着他们的尸体,占领这座城市。 扎西多玛听到铜号声,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瞬间脸色变得煞白,咬了咬牙,朝身边亲卫交代了几句,亲卫迅速朝幕克族的战士传递着消息。 颜淳祐冲入敦煌城天色已经大亮。 叫亲兵迅速找来尉迟揾兴,尉迟揾兴亲自带领武勇营守卫西城,而西城正是吐蕃军攻击的重点,连城墙都塌陷了,尉迟揾兴昨天的时候被吐蕃战士的乌多砸中了头部,所以头部缠绕着绷带匆匆的赶了过来。 一万士卒只剩下五千了,受损最多的还是武勇营,战损超过了六成多。 刚刚才交谈了一会,就听见外面的低沉的铜号声。 西面的斥候迅速来报:“吐蕃军又攻了上来,这次有郎尚的亲兵队。” 见尉迟揾兴脸色一变,颜淳祐知道遇上了劲敌,忙向尉迟揾兴打听。 在往西城的路上尉迟揾兴给颜淳祐粗粗的说了一下郎尚亲军的情况。 到了西城果然见黑压压的吐蕃军队已冒着箭雨到了城下,可这次城头的箭手却没了一点优势,郎尚亲兵队中的射雕手利用冻僵的尸体作掩护,隔着五六百步几乎箭无虚发。 幕克族的勇士指挥着永丹的战士利用乌多将卵石抛上已经塌陷的城墙,和射雕手配合起来,压制着豁口的兵卒不敢露头。 乌多就是吐蕃的抛石兜,相传吐蕃的第一代赞普捏赤赞普时代,骑牦牛到须弥山,路上牦牛踏上一条蛇,蛇跃起攻击牦牛,捏赤赞普受到启发,发明了乌多。 乌多由两米左右的毛线拧制而成,绳子中间劈开一个两寸左右口子,用皮料缝制而成兜状,在凹坑中放置巴掌大小的卵石,将绳索顺时针轮转起来,将卵石抛出,最远能够击打到五六十步的目标。 吐蕃牧民用此来驱赶离群的牲畜。 用在战场上,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部分士卒迅速将云梯搭在豁口上,如同一串蚂蚁向上攀去。 豁口低矮,又被这几日冻僵的尸体形成护障,就是云梯被魏国的士兵冒死推倒,没摔死的吐蕃士卒又攀爬着尸体登了上去,很快就有一队吐蕃士卒攀上豁口,和魏兵战斗在了一起。 达不伦看到城头上的战斗,大手一挥,亲兵队中三百多的刀斧手急速向豁口发起了攻击,扎西多玛赶紧招呼幕克族的战士向左右退却,让开豁口,即便是这样,反映慢的幕克和永丹部族的士卒也被冲了个七零八落,不知多少人被砍倒在冲锋的路上。 颜淳祐和尉迟揾兴赶来的时候,西城墙已经被郎尚的亲兵队攻陷,看到那些吐蕃士兵面无表情的将剩下的魏国伤兵拉倒城头,一刀砍掉头颅。 那些伤兵,大多是武勇营的将士,尉迟揾兴瞬间红了眼,举起长剑,就要冲出去,却被颜淳祐一把拉了回来。 “这个时候,重要的是赶紧布置巷口的防御。” 但是西城失手,郎尚自然是全军压上,到了傍晚,大半个城池已经落入吐蕃军队的手里。 夜色将临,颜淳祐派出的斥候回来,说郎尚大军已经开始往城北和城南移动,这是要将剩余的魏兵堵向城西,而那里,熟悉战事的颜淳祐知道,郎尚肯定埋伏了重兵。 只有撤离了。 尉迟揾兴已经满身伤痕,一只腿也被砍没了。 这是他看到西城吐蕃亲兵虐杀武勇营伤兵以后,奋不顾身冲杀的结果。 抓着颜淳祐的胳膊,满脸鲜血的尉迟揾兴含笑说道:“武勇营驻守敦煌二十三年,那次丢弃敦煌,我就该死了,幸得嘉兴伯又收回敦煌,今日我不能再走了,武勇营还有三百将士,请将军将他们带走,给武勇营留一点种子,还请将军替我给嘉兴伯带句话:揾兴在此,等大魏将士归来。” 趁着黄昏,三千魏骑两人一骑,迅速向三危山冲去,颜淳祐回头看了一眼被烟雾笼罩的敦煌城,仿佛看见尉迟揾兴和留下断后的一千多伤兵,相互扶持着,向攻杀而来的吐蕃人发起最后的一击…… 第九十一章 油泼面 青城山真武洞。 罗元子带着公输奚跪坐在两个老怪物的座下。 元无极在定军山对佛道的谈论已经用飞鸽传书传到了这里。 桑菊公笑道:“这娃娃可真是数百年难见的奇才,若不是诞生在皇家,恐怕又得引起江湖的动荡了。” 邵公撇了一眼桑菊公,“笑蝶那娃娃即使生在墨家,还不是被峨眉仙姑看上了,硬是用当年的恩情要挟,收成弟子,要不是我家断了子嗣,笑蝶要回来当门主,恐怕她就成了峨眉顶的仙姑传人了。” “前些天人家还来打听老哥哥有没有私生子呢。”桑菊公嘿嘿的笑道。 邵公红了脸,“我生了儿子以后就跟着师傅潜心道法,这六十多年就没有下山。” “依着峨眉仙姑的手段,要是你有一点风流史,给你捏造两三个私生子也未尝不可,反正滴水认亲之类的手段,在她那里,还不是信手拈来。” “好在她自诩正义,那日她临走之前的眼光,吓得我几天都没睡好觉。” “你这么害怕她?” “以她的神鬼莫测的武功,咱俩联手都不是对手,哪能不怕?” “她中意的徒儿,竟然没能刺杀了那小子,要不那小子确实身手不凡,要不……嘿嘿……” “你嘿嘿什么?” “那天小妮子来,一谈到那小子,竟然漏出女儿姿态,呵呵,你那孙女,随了她师傅了,天不怕地不怕,从来做事干脆利落,我看,怕不是看上那娃娃了吧。” “也是,那日推算那娃娃的命数,竟耗尽了你我的三大上古法器,这么看来,天下奇才都是命有定数、难免惺惺相惜。” 两人也不管跪在下面的罗元子和公输奚,反正一个是奇门的这一代的大师兄,一个是奇门这一代的护教,在他们眼中,如同儿孙一般,再说都是近百的人了,即使在江湖上,都已经是凤毛麟角,说些家长里短,早就没了禁忌。 但绝口不提佛家和道家的争斗,这才是关键,再没想好对策之前,这两个老狐狸是不会轻易表态的。 公输奚忙禀报:“门主前日又去了汉中,已经临近门主继位大典,还希望祖师爷劝一下门主,回来后就好生在青城山待着,以免贻误了门中的大事。” 桑菊公朝邵公使了一个鬼脸,邵公的脸一下垮了下来,也觉得头痛。 他从小就深爱道法,直到三十五岁才被父亲逼迫娶了一个媳妇,四十岁的时候一有了儿子,硬是挨到儿子五岁,就将门主之位传给儿子,自己与道友桑菊公到真武洞中修道。 这个丫头,才出生就被峨眉仙姑收为徒弟,刚断奶不到一岁就被仙姑抱走,峨眉仙姑在江湖地位极高,邵公也无可奈何,一连三年没有音讯,使得儿媳妇忧思成虑,第三年春节得病死去。 儿子本就与儿媳伉俪情深,从此再没续弦,才造成了墨家一门断了子嗣。 而孙女自小就是峨眉仙姑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与父亲、母亲没有多少情分,倒是与仙姑情若母女,性格也像极了她师傅,好在下山这两年凡世闯荡,也在邵公的教导下,那种蛮横的脾性才有所收敛,这真是要喜欢那小子…… 呵呵,才不到十岁的娃娃,喜欢就喜欢吧,小孩子的心态,过些日子就淡了,再说,她那个师傅能由着她乱来? 那可是好面子的主。 小娃娃,你就准备承载那个灭绝师太的怒火吧? 身在食堂厨房里的元无极莫名其妙感觉到诅咒的力量,昂头朝天,阳光刺来,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因为元无极承诺了佛教以禅宗为尊,还是为了显示佛家的神通,今天一早,那摩提给元无极运来了两千石粮食,其中以麦子居多,还说明天叫人会赶来百头猪羊。 还身无旁物! 见识了和尚的富裕,元无极自然不会客气。 麦子要磨成面粉,选一些精细的备着。 打了铁锅想做一次油泼面,总是被耽搁,这次一定要了了这个心愿。 叫连才去附近的集市买来姜蒜和香料。 下雪前厨房捂得白萝卜挖出十几根,可怜是冬天,没有青菜。 嗯,前几日在温泉边看到的一大丛小葱叫九儿去挖了一捧。 菜籽油要新鲜的,管事的还拿着条例来说每日的定量。 踹了管事一脚,今儿小年,小爷高兴,小爷违反规矩一次怎么了! 算了,看着管事委屈的样子,规矩是自己定的,挥霍一顿,吃完饭小爷自己领二十军棍行了吧,看把你给愁的。 去,赶紧叫赵太师和袁少师来,可怜两个老头,自从来了汉中就没吃顿好的,原来肥胖的身子都饿成啥了。 宜太妃、舅母也叫来,公主、郡主、小公子的也别落下。 只要自己不承担责任,管事立马高兴起来,屁颠的招呼手下好生伺候小王爷,自己带上十几个侍卫分头去各家通知去了。 没有花肥农药的面粉很是劲道,面条扯的不怎么顺流,短是短了点,但看着也像那么个样子。 元无极偷偷尝了一口,嗯,就是一个美! 师范了几次,就让厨子去扯了。 萝卜切成丁翻炒好放进去,蒜切成碎末、小葱切成细末,抓一大把进去,热油一浇,蒜香、葱香味四溢,第一碗给了赵太师,老头子先是是谆谆教导,这会儿端着碗吃像难看,再不唠叨了。 接着是四个小孩子,口水早就按捺不住了,一个个捧着粗瓷大碗,趴在木条饭桌上吃得小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咦,那个头戴竹苙俏生生的姑娘是谁? 看着就是闻着味道过来的,不管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递过去,换回一个百媚千娇的眼神。 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娃娃。 一顿饭吃光了昨天磨的面粉,申德亮还端着老大一只碗意犹未尽。 都吃好了,那就打军棍吧。 申德亮,你拿军棍干什么,吃饱了要锻炼! 滚! 吃了老子的也不想着老子的好处,你粗胳膊粗腿的,再看看小爷这细皮嫩肉,还是叫别人来吧。 看人家这小子,多怜香惜玉,二十军棍打的响声震天,皮开肉绽,可丝毫没有伤及筋骨。 即震慑了众人,又保护了主子,有前途,叫什么名字? 田福。 好名字,以后你就是小爷的亲兵了。 看着赵太师和袁少师两个老头点头称赞,纯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 第九十二章 火锅和菜盒 过完年,叫各卫统计了人数,跑了一万多人。 没关系,要走就走吧,干脆将十八卫合成了十三卫。 见殿下优哉游哉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原本还义愤填膺的赵太师干脆闭上了嘴巴。 殿下说的对:绑是绑不到一辆战车战车上的,就是绑了,小心人家临阵给你使绊子。 今年春天来的早,过了年就是七九了,儿歌唱的好: 头九温,二九暖; 三九、四九冻破脸;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八九过河洗手; 九九归一九,耕牛遍地走。 汉中府在秦岭之南,地气本身就暖,春节一过,就能看到心急的农家已经吆喝着耕牛下地干活了。 木工坊已经在墨笑蝶的指导下做出了三十多头木牛流马,在坊里还堆了一大堆子零件。 在后世也参观过一些仿造的木牛流马,看来后世还是想多了,忽略了齿轮早就被老先人运用到木工的制造当中去了。 有奇门的门主点拨,这点诀窍自然一点就通,看来诸葛兵书中还是缺失了人家门派的点睛之笔啊。 只有公输奚看着捧着韭菜盒子吃的正高兴的墨笑蝶师徒,脸都要抽到一块儿去了。 本来是请峨眉仙姑来给元无极一个下马威的。 那天正好是今年的第一场雨,门外春雨潺潺,屋内热气腾腾。 没有辣椒,茱萸来凑,虽然有一种甜丝丝的后味,但略胜于无。 大厨子的刀工还是不错的,那天留下一块羊腿,冻硬了叫大厨子片成薄片,火塘里架上铁锅,下面用上精碳,葱姜蒜入锅,与早就备好的茱萸汁、花椒、胡椒在锅里煮上十几分钟,香味四溢。 将采摘的第一茬菠菜和芫荽先放进锅里,看着水又翻滚起来,这个时候放进羊肉片是最好的时候。 峨眉仙姑踹开房门的时候,这小子正和门主拿着筷子盯着铁锅里的羊肉片在红油里翻滚。 墨笑蝶看到师傅,才浮起满脸的欢喜一下僵硬起来,蔫蔫的垂着头叫了一声:“师傅!” 还没等仙姑发火,那小子赶紧递上筷子:“这就是你的师傅?哪里像?都把人家叫老了。这一看还是个美女姐姐呢!都被你比划的老了呢。” “师傅来的太巧了,这火锅正熟了,赶紧先趁热吃些,暖暖身子!” 这小嘴! 反正也饿了,只是这一锅翻滚的汤水如何饮的下? 才在纳闷,元无极已经从旁边拿起一个放着蒜泥、香油和小葱的小碗,又拿了一双筷子,夹起一块羊肉在锅里涮了涮,然后放进碗里,双手捧给仙姑。 两斤羊肉,两个女人吃的风扫残云,差点连汤水都喝了下去。 这怕是这世上的第一顿火锅了,看得吃的痛快的仙姑,元无极强忍着快要掉下来的涎水,嘴角直抽抽。 得罪不起啊,吃就吃吧,还想着仙姑是道姑,不吃荤的,刚才还有些后怕,但看人家吃的满口流油,好吧,收得斯噶(なるほど)。 等到看着不停使眼色的公输奚,仙姑方才记起来来干什么来了,可是吃了人家的嘴软,还别说这小子已经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了两只洗的干干净净的红通通的苹果,捧在自己面前。 再看一看一旁又装可怜的徒儿,哎,算了,等养足了力气再说。 上辈子虽然对情事还有些懵懂,但从抖音里了解到对付女人的手段三大宝:装可怜、捧在手上、再就是吃一顿。 一顿不行,那就再来一顿,不行继续再来一顿。 早就和墨笑蝶商量好了,在风景最好的抚琴台搭建了一院竹楼,小桥流水、竹林幽深,里面自然通着火塘,外面细雨潺潺,里面温暖如春。 进门一大一小两张檀木矮桌,正中的矮桌上摆着一方焦尾琴,另一张矮桌上摆的自然是红泥小火炉、一罐新制成的清茶和一套张公巷的钧瓷。 后面是一张赵太师画的竹林七贤对弈图,配着一幅对联: 虚心竹有低头叶, 傲骨梅无昂面花。 窗前草帘半卷,一炉檀香正细烟缈缈,使简洁清亮的竹屋更显得温馨。 西厢是墨笑蝶的闺房,东屋早就收拾好了,湘妃竹床铺着暖暖的棉褥和丝绸被子。 这个时候的棉花产量还很低,棉花的价格几乎和丝绸等同,所以这一床被褥也价值不菲。 东墙上贴着一幅三清像,底下放着三张缎面的蒲团。 峨眉仙姑哼了一声。 元无极赶紧笑道:“这些都是原来太子府新做的铺盖,母后怕我路上受凉,硬是叫舅舅带到了汉中,我都未曾用过,那几日趁天晴,叫九儿晒透了,给师傅备着。” “可怜天下父母心。”仙姑眉头一蹙:“你倒是聪明,知道我要前来,小小年龄,真是心思缜密的很哪。” 元无极依旧保持着微笑:“门主这些日子和我聊起,您待她情同母女,我这里有数万人口,其中不乏老弱幼童,在从陈仓到汉中这一路就已经耗费了他们的心力,月后还有攀爬剑阁蜀道,只怕会有危险。” “这些日子门主在这里调教我这些下属打制一些帮助行脚的工具,深受他们敬重,这间屋子就是为她专门建造,门主思念师傅,这间房子就是她亲手为您收拾的,我只是拿出一些被褥而已。” “天色不早,请师傅安歇,公输大叔就在下面的驿站歇息吧。” 第二天一早,九儿便带着两碗煮熟的牛奶和一盘烤的焦黄的馒头、一小碟蜂蜜过来; 中午又是开了小灶给仙姑做了一顿油泼面; 晚上烧了豆腐汤; 第三天,一盘加了肉沫的炒鸡蛋,外加一碟火腿肠…… 今天,申德水在军营旁边务的一垄韭菜刚割了头茬,元无极知道后弄了一些来,做了了韭菜盒子。 厨房的大师傅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些个花样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哪里是一个养在深宫的太子,倒像是御厨房里的御厨,不,御厨房也玩不出这么多的花样出来。 这些做法学会,在大城里开个饭馆,保证能挣得盆满钵溢。 听说制盐术、那个已经在汉中城里兴起的皮偶玩具、还有稀奇古怪但极实用的农具……听说都是殿下的手笔。 天哪,这怕是麒麟降生吧,听说麒麟在他跟前都俯首称臣,龙子,殿下一定是龙子。 这一定要跟紧了,抱着殿下的大腿,今后怎么也能混个出身,最起码也能混个富贵。 第九十三章 暗卫 广元府,已经是姹紫嫣红的春天了,绿树成荫、柳絮飘飞,田地里到处能看见农夫的身影。 可在一座黑漆漆镶着两排六只巨大铜钉的大门前,狼图尔握着铁枪,带着一丝不懈冷冷地听着门后嘈杂的呼喊声,嘴角挂着一丝狞笑。 这是广元府势力最大的李氏家族的府邸。 李氏先祖,三国时期在蜀国曾任丞相府长史,累计战功封侯。 因其辅佐过诸葛孔明,所以当地人对其家族极是敬重,不想养成了李氏后人越来越烈的骄纵之风。 孟子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这些年,趁着乱世,李氏家族称霸一方,鱼肉百姓,到了这一代家主李纯霖这里,更是占据了广元府一半的土地,号称“李半城”。 其年纪已过花甲,却妻妾成群,去年还娶了一房妾室,是城东田豆腐家的闺女,年芳二八,听说是广元府第一美人,娇滴滴的美人儿嫁给了一个白发老儿,一时不知慕杀了多少男儿。 李府建在两河口西边的土坝原上,占地一百多亩,居住着李氏五代共计四百余口,这个院子,正是家主李纯霖的主宅,不远处,就是李氏宗祠。 站在院外,能看出院子里层叠的楼宇和房脊上的怪兽错落有致,别具一格。 院里嘈杂了片刻,很快,角楼上就有弓箭手爬了上去,弯弓搭箭,瞄准狼图尔带领的二百多人的队伍。 可能是害怕的原因,一个弓手脱手将箭射了过来,只是软软的没有气力,歪歪斜斜地落在离着狼图尔还有四五步远的地上。 一旁的亲卫迅速回射出一箭,正中那个射手的胸膛,从箭楼翻了下来,见死了人,更加惊起一阵阵呼喊声。 狼图尔一点没有慌乱,反而转头赞赏的看了亲兵一眼。 皇帝自称为“寡人”,那是“寡德之人”的谦称,大概意思就是自己才德浅薄,担不起统管国民的重任,当然,这是一种“装逼”的说法。 但是,皇帝的宝座就是一个火山,随时有可能就被这座火山埋葬。 秦三世而亡,特别是这个乱世大晋也仅仅传了三代就陷入混乱,武朝也是只经历了三代,其他五国无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皇室子孙,要不就被赶尽杀绝,要不就是改名换姓,流亡避祸到穷乡僻壤。 要守住江山,就不能暴露自己的底线啊。 所以太祖元善秀建国初期就将最忠诚的家将隐去身份,创立了暗卫。 没有身份,就只能依靠在皇家左右,已经成为元氏一脉最可靠的帮手,自然,皇位的更迭,最大的危机也将是他们。 元无极将皇位让给叔父,但暗卫崔韶华却传给了元无极。 那时候,元无极才知道,大魏的暗卫已经是多么可怕的一支力量。 暗卫分为内堂和外堂,各设堂主一名,内堂堂主竟是一位阉人,就是平日不动声色的冷宫总管莫羽。 内堂共有五百余人,是除了拱卫司以外,拱卫皇宫的最后一道屏障。 平日驻守在皇宫之北冷宫旁边的广阳宫,分为十二卫,轮流伺候在皇帝、皇后及太子左右。 这些年从没有那个宫人被废,莫羽和广阳宫都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 外堂多少人,连外堂堂主也不知道,只知道也分为十二卫,将天下分为十二道,每卫管理一道,主管探查、监视和风闻。 外堂堂主莫因与每卫的指挥使也只是单线联系,而每卫的指挥使均有单独面见皇帝的权利。 莫因向十二卫指挥使下达皇帝命令,当然,他手中握着一支单独的黑衣使,专门对不服从指令或者背叛的暗卫执行家法。 至于家法,人家不愿意说,元无极也就不问了,比照后世那些臭名昭著的间谍组织处理内鬼的手法,那肯定是让人毛骨悚然。 本来元无极要给母亲留一些暗卫,崔韶华摇头说:“暗卫的力量再强大,也抵不过皇权啊,只要儿子你活的越滋润,母后就会越安全。” 元无极只得作罢。 一出长安,元无极就给管理蜀地的剑南道下了第一道指令:调查蜀地世族和门阀,越具体越好。 元无极还在皇庄,就收到了属于剑南道传来的厚厚的一叠文书,其中各家族的田产、人物以及各家族之间的人物关联......无不详尽。 可见外堂这三十余年在各地早就形成了巨大的消息网。 崔牧云率领前军上月出发的时候,元无极就交给他一份册子,虽然崔牧云很是疑惑,但丝毫没有询问缘由。 到了广元府,按册子的要求,给留下狼图尔和青云子在广元留下了两百名铁衣卫、一百名亲兵、三十名工匠,便一路继续向成都而去。 广元府有一营折冲府驻守,其中的果毅都尉也是李氏族人,叫李英超。 不过李英超只是李氏旁系外室,但与李氏关联不大,要不是有官身职级,就是每年李氏祠堂的家祭,他也参与不了。 所以干脆将母亲和两个妹子,从两江口的破宅子里搬到广元城,在靠近折冲营的地方买了一个小院子,住在那里。 前年刚娶了一个妻子,娘家在观音崖下面的范家庄,家里还有十几亩的坡地,虽然是靠天吃饭,但山下就是嘉陵江,亏了丈人和妻弟勤苦,一家的日子还勉强过得去。 狼图尔原是太子右卫率,元无极成为蜀王后改为王府亲兵校尉,广元地处蜀地,所以王府亲兵校尉等同于折冲府折冲府都尉,同为五品下。 蜀中这十来年没有战事,因此折冲府只是每年募集和训练戌兵,上一年的戌兵已经送到鹰扬府了,所以折冲府只剩下二十多个兵丁。 广元府刺史方知元送走崔牧云,至于将狼图尔他们,才懒得搭理,便将他们安置在了折冲府大营。 这个李都尉本来就喜好舞枪弄棍,见狼图尔功夫了得,自是羡慕不已,每天跟着铁衣卫坚持训练,恨不能成为铁衣卫一员。 营中兵丁见自家都尉都巴结着狼图尔,又见到这些人确实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更是起了劲的奉承,即使不奉承,也躲得远远的,不敢有一丝得罪。 青云子来时就被元无极安排成了行军参议,暗中给他交代了在广元府来的任务。 对于这个年纪虽小的主子,青云子早就五体投地,放在现在,那绝对是元无极的铁粉了。 所以元无极的指令,他绝对是不折不扣的执行。 第九十四章 范家庄的风水 青云子拿着新式农具的图纸前往刺史衙门,看在他王府行军参议的面子上,刺史方知元勉强在二堂见了他一面,耐着性子听他叨叨完,起身送客,转手就将那叠图纸扔进了垃圾堆。 这种泥腿子的事情也拿到官衙里说,看那副猥琐的样子,蜀王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主,还加封了个五品下的行军参议,真是有碍大雅。 朝里有人好做官啊。 方知元甚至觉得晦气,还叫仆人找来熏香,将青云子坐过的地方打扫干净。 青云子大概早知道会这样,一点也不气恼,回来等了两天,便将三十名工匠安排去了观音崖下面的范家庄。 观音崖及周边数百亩土地同属与范家庄一族两个庄子,在蜀王令牌的威逼下和一袋细盐、三十斤新稻谷的诱惑下,范家族长很快选择了支持。 “是个有眼色的啊!”领头的工匠拍着族长儿子范大有的肩膀。 范大有咧着嘴,眼睛都笑成缝了。 帮着干活?还自己准备干粮? 农忙的时候,屁大的娃娃都能用上,何况是一大帮汉子。 再说,光这一大袋盐,就足够这一季的收成了,官家就是有钱。 至于那些田地,随便你们整吧,大不了等你们玩够了,村上再派些人侍弄回来。 还大方的将家主的粮仓腾出来给侍卫和工匠安身。 看到工匠们安顿下,侍卫们回去,第二天赶着大车来,拉来了一大车的粮食,又掏了银子高价从庄主家购置了十几石的高粱,就开始招人了。 每天给半斤谷子、半斤高粱,都够一家人半天的口粮了。 农家汉有的是力气,全家上场,自家那几亩田两三天就侍弄好了,还在观望,结果人家只招五十个壮汉,去的慢了,人家就不要了,看到头一天没干活,那五十个人就领了谷子和高粱回来,这才后悔的捶胸顿足。 以后庄子里的壮汉每天都蹲在工匠们住的地方,显摆着自己的力气,希望人家能看上自己。 五十个汉子,二十个侍卫齐齐动手,很快观音崖下的两山之间风口的江滩上就筑起一个水坝,秦岭南边江水的水量极是充沛,很快就聚起一个四五顷的水塘。 因为有了齿轮的运用,水车已经在元无极和几位工头不停地改动下下,研究出来了风力自动水车。 再加上有了皇庄的经历,匠人们干起活来更加得心应手。 在工头的带领下,一架风力水车在水坝前架了起来,两山之间,风力也是强劲,巨大的风轮在风力的推动下吱扭扭的转动起来,通过齿轮将力量传送到水车,带动了水车的自转。 水车的转动,通过水斗将水坝里的水汲取出来,提取到两丈高的水车高处,水斗翻转,将水倾倒进木槽里,又通过水槽,将水送进新修的四通八达的水渠里。 工头看到巨大的风车和水车转动起来,也摸着山羊胡子笑的合不拢嘴,毕竟这是有史以来第一部风力自转水车,他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这些日子的担心总算落了地,这时候,打心底更加佩服起殿下来。 出水这天,四里八乡的人都来看热闹。 孩童们围着巨大的风车拍手跳跃。 而那些老庄稼把式才真真的明白,这个水车,将会给这个地方带来怎么样的改变。 因为修筑了水坝,下面的塘子最起码能聚住三四顷的江水,水车将水会源源不断的提到高处。 这样下来,不用肩扛手提,一两丈的坡地,就会成为水地。 天哪,光是观音崖的范家庄,凭空增添了几十亩的水田。 范大有这时候才知道那个领头的匠人说自己有眼色是什么意思。 赚到了啊。 看着围在身边使劲恭维的其他的庄主们,范大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荣光。 赶紧使了个眼色,叫庄里人赶紧把工匠们带去吃饭。 不能再叫那些庄主们跟工匠们攀谈了,挖墙脚的事,那些狗日的干起来根本不讲武德。 原来还笑话范家庄到处乱挖,破了风水,要不是那个道长来,自己都相信了,还是那位道长法力高啊,这东一挖、西一刨,范家庄的风水硬是给通达了。 下次道长来,一定要让看一下祖坟去,一定让倒置一下,看后人能不能出个高官。 第九十五章 斗法 范家庄主惦记的青云子正穿着一身道袍,在广元府北城墙下的一个不小的院子里,为召氏的大户人家在看风水。 越是给别人算命,越是信命。 所以自从跟了元无极,青云子越是相信自己的命格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确实,一个连大路都不敢走的流民,不但有了户籍,还成了王爷的亲信、王府真二八经的五品官员。 不是先人地下有知,就是老天爷开了眼了。 至于殿下还是个孩子,那有什么关系,连皇帝都不愿当的王爷还能自由自在活着的王爷自古有几个?都不用掐指算,这就是稳稳的大腿啊! 青云子这辈子是抱定了。 有了身份,胆子也正了,就连糊弄人,也说得煞有其事,口吃,竟然好转了不少。 精气神改变,生意也时来运转,好的不得了,才一月功夫,就在广元小有名气,就连大户人家,都闻名而来,叫他给府里看看风水。 召太爷原来在成都做过一任州牧,年龄大了,致仕在家,这些日子得了病症,每日焦躁不安,总说前院有鬼魅,叫了几波道士来,都没有作用。 三柄新做的桃木剑整齐的摆在桌案上,一叠黄表纸铺开来,庄家准备赶紧差童子将早就准备好的狼毫和朱砂端来。 拿起粗大的狼毫,沾满朱砂,龙飞凤舞的画上符篆。 写完符篆,一手屈食指为礼,和一声“无量天尊慈悲”,桌上的青玉令牌抓在手上,手一展,簇新的三面法期便插在了供奉着三牲的供台上。 脚踏八卦,口中念念有词: “东方甲乙木对卯,伤门对震四青龙;西方庚辛金对酉,惊门对兑二白虎;南方丙丁火对午,景门对离三朱雀;北方壬癸水对子,休门对坎六玄武;东南五巽杜门对辰巳,东北七艮生门对寅丑;西南八坤死门对未申,西北一乾开门对戊亥。” 口中念完,脚下八卦恰好走完八圈。 斜斜踏入乾位,放下青玉令牌,抓起三支桃木剑,疾去西侧槐树下、西南假山和西侧门的土堆上各插入一支。 等回到桌案前的时候,那三支桃木剑微微抖动起来,仿佛真的插到了什么鬼魅。 青云子急忙灌入一大口烈酒,从供桌上的方斗里抓出五谷抛洒过去,随着五谷洒落,一口酒喷了过去,竟燃起烈火。 三把五谷,三口烈火,那三个地方竟隐隐冒气烟气。 青云子大喝:“玉清有命,告下三元;十方曹治,禀命所宣;各统部属,立至坛前;转扬大化,开济人天;急急如律令!”。 大声叫众人往后疾退。 众人刚退了四五步,就听见三声巨响,地上竟被天雷炸出三个坑来。里面还咕咕的冒着鲜血。 青云子力竭,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上汗如雨下。 骗人真累! 如果元无极在,一定会赞许:这炸药的度真是越来越把持的好了。 歇了一刻钟,青云子才叫人抓了公鸡来,剁去鸡头,将鸡血洒在那几个坑中,才松了一口气,后院的老太爷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竟走了出来。 说是被雷声惊出一身冷汗,神志清明了许多,看到现场的情景,指着炸裂的假山说道:“就是这厮的附身之物,终是被仙长除去了!” 这下,青云子更是有了“半仙”的赞誉,就连原来很嫌弃他的刺史方知元,都带着两个儿子,携带名刺,到折冲营来拜访青云子,叫他给看看命相。 青云子出了名,极大的影响了广元城南混元观的生意。 混元观观主罗城子也曾为召家做过法事,这一下可是被打脸了。 混元观也本来就是李家捐助修建的,李老爷子小的时候得了天花,被父母许了三清的,罗城子就是李家寻来替代李老爷子出家修道的,虽然法术不精,可心眼却是极小的。 怎会叫一个外来的道士抢了名头。 思来想去,遣观中的道童到折冲营约战,想着把青云子吓走。 那知这货现在能怕谁?竟欣然接受挑战! 那一天可真是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人山人海啊! 这狗东西竟然又平地里引来天雷,将人家罗城子的法坛炸了个粉碎,就连罗城子本人,都被烧掉了胡子,烧焦了衣服。 没看见李纯霖老爷子还带着新娶的娘子坐在下面,人家是来给罗城子打气来的,这不是也打了人家“李半城”的脸了吗? 这口气如何忍得下?手一招,李家的家丁上来就将青云子叉了去。 那知这是青云子和狼图尔早就商量好的计谋。 听到青云子被挟持到了李府,狼图尔立即召集队伍,来到了李家大院前。 看着这座偌大的院子,狼图尔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鸡蛋终于裂了一道缝了! 这个样子猥琐的道士,竟然以身犯险,看来还是小瞧了他了。 第九十六章 李家1 死了人,自然惊动了李纯霖李老太爷。 不过是抓了一个道士,怎么会引来一帮杀货? 听家将来报:对方打着魏字旗号,应该是官军! 官军,那就好办,赶紧叫家将派两个人从偏门出去,去找刺史大人和折冲营的侄子李英超。 叫儿子李寅栋带人出去,询问一下到底那里招惹了官兵。 李寅栋战战兢兢带着管家和家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个道士竟是蜀王行军参议,正儿八经五品的官儿,来的官兵都是人家的护卫! 蜀王行军参议?五品官? 劫掠官员是什么罪,李纯霖可是一清二楚的。 被惊出一身汗水的李纯霖赶紧叫儿子去请关在后院柴房里的青云子。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见回来,前院已经传来破门的声音,心惊肉跳的李纯霖赶紧亲自往后院去看。 李寅栋是没办法请青云子出来了。 因为这家伙已经遍体鳞伤,被打晕过去了。 说来也怪这家伙嘴巴太硬太臭,本来就被炸的狼狈不堪的罗城子那里受过这般气,被气急眼了,亲自操起棍子就打,要不是惦记青云子的雷法,早就操刀子上了。 看到血人一般的青云子,李纯霖眼角直跳,一口气没上来,也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早上还活蹦乱跳的李太爷,被吓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李寅栋赶紧叫人将两个人往前院抬,准备救治,转过二院,狼图尔已经带着铁衣卫攻了进来。 李府的几百家丁平日里欺压乡民那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但在两百名铁卫面前,就是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狼图尔担心着青云子的安危,只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就下了攻击的命令。 就在庄前砍伐了一颗粗壮的梧桐树,砍去枝节,剩下巨大的树干,两头用皮绳捆住,八个大力气的汉子一声大喝,抬起树干就向那黑漆漆的大门撞去。 剩下的铁卫迅速散开,分成几十个小队,盾手在前,护住刀枪手,枪手巡视左右,拨档高处射来的箭簇,而刀手将刀插入腰间的刀鞘,从身后取出铁衣卫专制的两石铁弓,搭起狼牙箭,还击回去。 也就在一眨眼的功夫,李府站在高处射箭的家丁都被射杀,看似坚实的大门也被撞破,里面的家丁一声呼哨,纷纷向后院逃去。 向队伍看了一眼,铁衣卫最多有一两个被弓箭射破了点皮,狼图尔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骂了一句土话,正要下达攻击的命令,远处传来马蹄声响,李英超带着两名折冲营的侍卫赶了过来。 昨天听说观音崖的丈人家修建的大水车今日要试车,媳妇和妹子打昨天就嚷嚷着要去,今日一早连老娘一起,一家人就随着送东西的大车,到观音崖去看热闹。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范家庄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丈人家的十几亩坡地,这下都成了旱涝保收的水田,没看见丈人蹲在地头看着咕咕流淌的渠道高兴地合不拢嘴。 工匠头目都成了红人咧,一听到是他回到村里,还是抽空来看了他一回,还用驴车将制作的新农俱给丈人家拉了一大堆,连大车和健驴也一并送给了丈人家。 还说以后新农俱的分发就由丈人家里说了算。 看丈人家只有两间低矮的土房,表示这些日子反正闲着,要过来给范家盖三间大房。 庄主羡慕不已,也不好意思不表示,便要将打谷场旁边的三亩多旱地租借给丈人家,被两个工匠头嬉笑了几句,一时上了头:“送给老范头又如何!” 得了这么一大堆好处、以后在村里又有了地位和面子。 高兴得两只手都没地方放了的丈人娘赶紧招呼几个女人到厨房去。 想着工匠们大都是关中人,将这段日子两个儿子赚的粮食拿出来、油瓮里刮下来一锅底的菜籽油,几个女人很快烙出来一大叠油汪汪的油饼,攒的一小篮子鸡蛋全都煮了,端出来招待庄主、工匠头和女婿,还打包了一大兜,叫工匠头走得时候带给其他的工匠。 一家人围在两间土房子正说的热闹,折冲府的守卫就带着李家的家丁冲了进来。 毕竟也还是李氏宗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李英超翻身上马,就超两江口赶来。 但是,这一月来,他心里明白,铁卫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惹怒了这帮杀神,就是把广元府全部的兵丁集合起来,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广元府刺史方知元也是这个心情。 原想着待个把月就走了,毕竟井水不犯河水,他就没有通知任何人,就是青云子和罗城子斗法的事,他也只是抱着看稀奇的心理,本来还想去看看热闹,恰好彭州刺史崔玉昆和绵州刺史蒋道春两人双双来访,他才在府内招待两位好友。 等到李家派人过来,才知道事态已经变得复杂了。 只得叫两位刺史现在府中歇息,自己带了两个刺史府的官员,匆匆往两江口赶来。 一路上心里别提有多郁闷:看来蜀王这第一把火是要烧到李府了。 他与李府这许多年来倒是相安无事,虽然案头也堆积着李府鱼肉百姓、畜养奴隶、滥用私刑的诉状,但蜀中那里不是这样啊? 第九十六章 李家2 自从大晋八王之乱后,蜀中因为还算是安稳,大量的流民涌入蜀中,一方面为蜀中带来了人口,一方面流民被豪强地主收养成农奴或者奴隶,已经在蜀中形成了豪强经济和产业。 这已经成为痼疾,难道这个小王爷想对这帮豪强下手? 方知元冷汗一下子打湿了脊背,本来急切的心里顿时沉寂了下来,马速自然也降了下来。 刺史府的属官和李家的家丁又不敢催,只得心急火燎地跟在后面。 要是这样,这可就是个大坑啊! 救了李家,得罪了新来的王爷。 不救李家,可就得罪了蜀中的士绅,听说这个小王爷可是原来的太子,自古哪有太子让位之后还能轻松地活着?这要是被干掉,我岂不是要跟着陪葬? 转念一想,这王爷听说才十岁,那里有这样的魄力。 肯定不是这个小王爷的主意,铁衣卫是嘉兴伯的,那就一定是嘉兴伯要谋夺李家的家产。 心里暗中盘算,最后决定还是向嘉兴伯靠拢吧,虽说人家新来,但人家手里可有几万精兵,这个时代,枪杆子就是话语权啊。 方知元左思右想,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才催促马匹,向两江口奔驰而来。 狼图尔和李英超是同时看到还在昏迷当中的青云子的。 两人都是上过战场的,不约而同的将手打向青云子的脉搏。 好在这家伙还真能扛打,这样子了还有一丝脉搏跳动,狼图尔赶紧叫人将青云子抬到一间厢房,招呼随军的大夫诊治。 趁着没人注意,斜瞥了一眼李英超。 “你还是回折冲营去,李家的事,你管不了!” 李英超豁然一惊,知道狼图尔是为了他好,只得叹了一口气,悻悻然往李府外面走去。 正好碰见了急步走来的方知元。 看到上官,李英超施了个礼,也不多说什么,径直带着折冲营的人往府外撤去。 方知元愣了愣,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稳了稳心神,往堂屋走去。 李纯霖悠悠地醒来时,已经在二堂里了。 一大家子上百口都被赶进二堂,四面都有神色冷漠的铁卫守着,好像已经是夜里了,外面起了风,吹打着外面的树梢左右摇晃,夹杂着孩子嘤嘤的哭声和女人的啜唏声,更显得悲凉。 昨天还是仆僮成群、美人环绕,才一天之间,就变了人间。 三个儿子围在床前在嘀咕,猜测着这次铁卫的来意。 李纯霖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大概猜到了这一下午发生的事情:折冲营的侄儿来了又走了。 青云子黄昏的时候也醒了,这家伙就不是什么道士,好像叫申德仓,正宗的王府五品官员,还是王爷的亲信。 人家是受王爷的指派,假冒道士之名微服私访。 将李氏的三个管家全都被提到前厅审问,说是这些天早就探查到了李氏的横行霸道,连朝廷官员都敢劫掠,还有什么是李家不敢干的,怕是谋反的事情都弄得出来。 刺史方知元一来就靠向了青云子,还派人去府衙将这些年来告发李氏的诉状全都搬了过来,说自己早就上书蜀郡,只是李氏势大,这些年才不敢妄动。 这回有了主心骨,自己宁愿为辅助,配合青云子查李氏叛逆的大案。 并且调集了府衙的所有人手,配合铁卫,清查李氏账目资产,并提供了李氏一族在广元府的详细名册,已经配合铁卫连夜四处抓捕有关人等。 听到儿子们还在商量对策,李纯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 不能让李家在我手上覆亡,李纯霖挣扎着坐起身,对儿子说:“你去请申参议和方刺史过来,说老头子有话要说。” 将鸡蛋的蛋清和蛋黄分开。 将蛋清加入糖霜,不停搅拌,调试着浓稠度。 嗯,不错。 再再蛋黄里加上糖霜,精面粉和牛奶,再放一点点盐,搅拌起来。 厨师眼睛不眨地看着殿下不停地搅拌和调试,生怕遗漏了那个步骤,这些天偷学的东西足够开一个饭馆子了,心里已经在畅享饭馆子的模样了。 看到盆里的慢慢形成了糊状的东西,元无极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品尝,终于满意的点点头。 精麦面和上米粉,用蛋液、糖霜和作曲的米酒,搅拌成糊状,再放在一边等着发酵,等发起来,迅速再加入一些面粉。 搅拌均匀,全都倒入昨天就做好的密封的烤盘里,放在碳中翻烤,不一会儿就闻到甜香的味道。 将烤盘拿出来,带上手套,打开烤盘,焦黄的蛋糕就做出来了。 虽然就像烤馍一样坚硬,根本没法和后世相比。 没有低筋面粉、没有发酵粉、没有烤箱…... 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小爷最大的本事了,涂上一层奶油,尝了一口,还不错。 小丹阳和小缳柔这两天像跟屁虫一样守在厨房门前,不能叫小姑娘家失望,拿刀子将蛋糕分成四份,拿两份给一人一份。 两个小妮子风卷残云,还没等元无极将剩下两块打包好,就像两只小花猫一样又盯着了元无极手里的蛋糕了。 好在两个丫头还自觉,眼巴巴的看着元无极端着蛋糕慌张的逃离,强忍着眼泪没有吭声。 还是公主和郡主来着,可怜兮兮的,等到了成都,一定让你们吃个饱。 第九十七章 灵脉 果然女人都爱吃甜食。 趁着仙姑吃的高兴,询问一下轻功的事。 仙姑这才回头认真地看了元无极一眼,眼睛一亮,“呵”了一声。 上手在他胳膊上捏了几下,眼光这才暗淡了下去,摇着头说:“可惜了!” 元无极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这都快半个月了,原来您就没正眼看过我啊,还有,这个可惜了,什么意思啊。 可能吃了人家一个月了,峨眉仙姑也觉得不好意思,想了想说:“我们门派只收女子。” “你的骨骼倒是奇特,难怪能从蝶儿的剑下逃得性命。只是是靠了灵药提升的,与我门派寻求的天生灵脉迥异。” 又叹了一口气:“天生灵脉,万中难寻其一,我虽有缘,寻到了蝶儿,她却不能承继门派,想要再寻,何其艰难,只怕峨眉逍遥门十二代的心血,怕是要在我手里断送了。” “仙姑年龄还轻,今后肯定能找见一个灵脉奇特的传人。”元无极安慰道。 “我都四十有六了,那里还年轻!” 元无极惊讶的看着仙姑:“四十六?那里像啊,您看上去顶多也就二十多岁。” 这句话倒是真心,仙姑皮肤白皙,杏眼周边没有一丝皱纹,乌黑长发披散在月白的道袍上,气定若闲,宛若仙子,那里像是四十的人。 就是后世天天打玻尿酸整容的明星也没有这么好的皮肤和容颜。 “哼,你小子就是嘴巧,难怪连蝶儿被你哄得变了性子。” 想了想,说道:“算了,吃了你这多,就叫你一些防身的步法,给你服用灵药之人也是意在健强你的体质和意识度,增强你的自卫能力。” 来到校场,仙姑给元无极传授了一套名叫“逍遥游”的步法。 这套步法,蕴含了庄周《逍遥游》中:“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中力的道理。强调呼吸和意识的感觉,讲究感官和行动相配合,切合易经中八八六十四卦,“意气相随、意到气到、随意观想”为主导,呼气有意、吸气无意。 刚好元无极已经被崔牧云用药物激发,周身的对外界的感知度达到了旁人难及的高度,这个步伐练了十几天,才慢慢得到要领。 校场里众人有意无意的观看,但仙姑也不避讳别人偷学,在她的眼里,武功技法只是皮毛,而真真紧要的还是一个人的天分,也就是她门中说的灵脉。 连服用了地天天宝改变了体质的元无极仙姑都不看在眼里,其他凡人那怕是偷学了去,没有天分,又能修炼到什么程度。 人比人,气死人啊。 看看人家墨笑蝶,天生奇脉啊! 忍不住好奇,摸了一下小妮子的小手,就被人家反脚后踹,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飞出几米远。 小妮子羞红着脸跑了。 坏了,刚好被仙姑看见。 果然,刚吃罢午饭,公输奚就套了马车过来,仙姑黑着脸狠狠地瞪了元无极一眼,拉着依依不舍的墨笑蝶上车,根本不给元无极解释的机会,绝尘而去。 要不是元无极是个十岁的娃娃,恐怕……. 娃娃也有娃娃的好处啊。 可是被人家当成了小淫贼,也是不大妙啊。 在堆满文书的案桌前,狼图尔拿着一柄青玉剑鞘的短剑在把玩,而房子里,堆积着刚从李府搜集起来的奇珍异宝。 两尺的红珊瑚有近十座;珍珠、玛瑙盛了好几斗;琥珀、象牙、犀角也是数不胜数。 至于绫罗绸缎、金银铜钱之类,更是无处堆放,都封存在了别的房子。 原来在太子府里听殿下讲的那个石崇斗富的故事是真的啊。 最奇葩的,是李府竟然发现了大量的铁器和已经打造好的刀枪剑戟,似这样精美的短剑竟然找出了五把。 自己给殿下送了一把,殿下还视若珍宝。 自己在太子府学的那几个字,能写清自己的名字已经不错了,那一堆帐薄还是交给方知元和青云子他们去看吧。 不用说,看青云子颤抖的双手就知道这一回逮着的是怎样的一条大鱼了。 “谷、粟、麦、高粱等共计两百四十余石,金四千余两、银十一万两……” “田地共计一百三十顷、庄园六处、房舍一百六十间……” “私自畜养奴隶六百三十三人、租户四百五十六户……” “私养兵丁六百三十人,未曾在府衙报备、私自锻造兵器三千两百余具……” 算盘珠子还在噼啪作响,可方知元的脸色也越来越精彩,就是广元府的官吏,也暗自摇头:就是一个广元府库,也不及李家财产的十分之一啊。 第九十八章 为他人做嫁衣 青云子和方知元在二堂的厢房里见到了李纯霖。 见脱下道服换上官服的青云子,李纯霖苦笑道:“申参议,法术高明啊。” 青云子稍稍欠了一下身子,微笑道:“不敢,只是略胜罗城子道友,却不知得罪了李公,这才惹出这么多事来,本来想去给李公赔罪去,奈何腿被你的家丁给打折了,下不了床啊。” 还故意指了一下自己被军医用木板固定着的双腿。 “那时不知道是申参议,下人手重了,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这如何当得,要不就不劳烦李公了,左束,那几个恶奴怎么样了?” 旁边的侍卫赶紧抱拳回话:“已经连同混元观那几位妖道拉到李家祠堂前正法了,脑袋估计已经挂在城门口示众了。” “你看看,我这人就是好记仇,就因为这个经常被王爷责骂,可总是改不了。” “哎,李公,您家里有朝廷的官员吗?” 李纯霖摇摇头:“先祖时曾任过朝廷的散官,只是从祖父那代起,李氏子弟就没有担任过朝廷的官职了。” “哦,李翁啊,这就说不过去了,这查府里的资产的时候,竟然翻出三千二百具刀枪剑戟,还有三百余副制式的弓弩及箭束,我请教方刺史,太宗时早就有定制:非朝廷允许或折冲营所派民间不得私自铸造军械。” “难道是折冲营李校尉收了朝廷的旨意,让你在府中打造的?” “方刺史说从来没有这样的旨意,我还正准备叫人去要去请李校尉过来,刚好李翁来解释一下。” “这是先祖为防止匪患打制的一批军械。” “哦,方刺史,广元治下不安稳吗?” 方知元摇摇头:“申参议,本府虽是下府,辖内三县,大都在深山峻岭之中,可自从太宗皇帝下令清缴山匪、并劝山民入原籍以来,或也有小量山匪为害,可广元府固若金汤,早就不闻匪事久矣。” “别急,我突然想起,狼校尉刚说这批刀具枪械均是这两年所造,左束,你去请狼校尉过来,咱们问问清楚。” “还有就是朝廷早有明文:不允许士绅蓄奴,狼校尉在你府里,查出六百多个蓄奴,朝廷早有明文:私自蓄奴,按律你这一大家子怕是要流放五百里。” “对了,私造军械,私养兵丁、畜养奴隶,这三条下来,按照大魏刑律,夷三族怕是已经足够了,要不我给你找块墓地,埋葬你这一家老小如何?” “我这看风水也是一绝,一定为你家选个好地方,今后保佑你家出个大官……哎,算了,你家也就没后代了,还是做个法事,祝你一家早死早托生。” 李纯霖鼻子都快气歪了:这个假老道,几句话就给自己定了罪了,夷三族,这报复的心理可真不是一般的强啊。 只是看着屋里屋外都是身穿黑甲的精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道理还是懂得,咬咬牙说道:“蜀王初到巴蜀,某甘愿捐献土地三十顷、金银各五千两为王爷贺。” 青云子愣了一下,看了李纯霖砸吧了一下嘴:“你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要不再说一遍。” “某愿献上良田五十顷,金银各五千两,为蜀王贺礼。” 青云子刚要说话,狼图尔杀气腾腾地推门进来,咣当一声将腰刀和那把青玉剑鞘的短剑扔到炕桌上,端起水碗,咕嘟咕嘟的牛饮起来。 “查抄的物资,我已经派兵押送到广元城的斥候大营里去了。” 似乎这才看到李纯霖他们,又抓起腰刀:“还和这帮腌臜玩意还说个什么,直接一刀剁了干净。” 将刚刚才有了一点底气的李纯霖又吓得差点昏厥过去。 看方知元和府里的司马赶紧拦住,青云子也道:“李翁刚才要绢一百顷良田给王爷做贺礼来着。” 又是惊吓,又是心痛的李纯霖在狼图尔和青云子的胁迫下,糊里糊涂的写了一道愿意捐献良田百顷的文书,还咬破手指,按下了手印。 等到铁卫呼啸而去,李纯霖仿佛还在梦中,一直等到天亮,儿子和门人们才颤颤巍巍从各房中出来见到李家太爷,告诉他官兵已经撤走,但府中金银珠宝及粮食都被搜刮的干干净净,军械、兵丁、畜养的奴隶也被铁卫押送到了斥候大营。 李纯霖这才缓过神来,放声大哭。 数代辛苦经营,一朝化为乌有,尽为他人做了嫁衣。 第九十九章 山中一日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昨天还万里无云,晒在人身上就像着了火一样,今天一早天色还没亮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好在队伍分三队,第一队是赵太师他们一万余人,昨晚收到信息,已经抵达了广元城,第三队是作为后卫的永晟军和辎重营,永晟军本来就是汉中府的府兵、辎重营由铁十三率领,他们经验丰富,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一队也就一万余人,问了粮官,带的粮食足够吃上半月,半月以后,第三队咋都赶上来了,这就不怕了,反正刚好行走到了铁锁关,这是一个山镇,玉带河在茯苓山下蜿蜒而过,小镇处在玉带河之东,茯苓山脚下。 有了定军山的经验,一点也不慌乱,才一天时间,沿着玉带河又建起奇形怪状的窝棚,元无极还去参观了几处,也不知是谁发明的,在山上砍伐了三根木头,搭成支架,在江边捡石块砌起半人高的地基,用分发下来的油布做顶,两边还休憩了排水的石渠。 在定军山的那些日子也不知打造了多少小铁锅,几块石头垒成灶台,下面生着柴火。 柴火可能还有些潮湿,所以烟雾缭绕,几百个窝棚冒出来的烟雾竟将半个茯苓山都笼罩起来,和雨雾夹杂在一起,显得仙气腾腾。 元无极苦笑了一声,从长安到这里,依旧还有近三万人跟随着他这个基本看不到希望的被废黜的太子。 其中的大多数,是崔牧云、赵太师这些人的族人和门人,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啊,淳朴而愚忠,门主或是族长就是引路的明灯,终身追随,宁死不屈的例子太多太多。 镇子东南角拐角有处院落,坐落在玉带河畔,与城中大多民居一般,石头砌的围墙,石板铺就的小径,三间石头的房舍被十几株橘子树裹在中间。 橘子树已经长出许多个青果子,在雨水的冲刷下,随风摇摆。 檀香渺渺,红泥小火炉上的陶罐水嘴嘟嘟的吹着哨子,将屋里的一丝丝寒气似乎也驱赶的无影无踪了。 这个是个闲暇的日子,元无极无聊地瞅了一眼还在争论的李绍和袁罡以及默默的手持算筹还在计算的寇元山。 来的时候是他们算得日子,测算好了这些天不会下雨,却被这场大雨阻在了半路。 这严重打击了三个人的自信。 天气预报啊,元无极觉得好笑,就是后世满天飞行着气象卫星,天气预报都被诟病成十不准了,何况是现在仅凭天象? 诸葛亮的借东风拿捏的某时某刻,那也是后人为了神话他而塑造的小说情节。 不过有争论也是好事,科学就是在争论和失败中不断进步的。 对面禅坐的像只猴子一般的那摩提瘦成了一道闪电了却硬朗的不像话,巧不巧,这和尚自从元无极准备启程就跟着不走,整天和元无极要谈论佛法,讨论神仙法术。 哎,真应该把青云子留下来,叨叨个没完,像只苍蝇一般跟在旁边,还不好赶走。 不过身手了得,有次磨盘大的石头从山顶落下,伸手一拽,便将林肯往后拉了两尺有余,险险避开,不过林肯屁股至今还留着枯瘦的爪印。 一定是练过九阴白骨爪的,林肯明白的很,一见和尚近前立马闪得老远,一脸惹不起躲得起的嘴脸。 元无极抱着一本桑皮纸抄录的《淮南子》,已经进入了半清醒的状态,屋外的雨水滴落的声音太能催人入睡了。 元无极无心看书,和尚自然也无心念经。 “殿下昨日所诵的般若波罗蜜多经文字简单但其义却甚是深奥,我佛家子弟多有翻译,这般译文却才是最好的。但不知公子还能记得起尊师还译过那些经文,可否与和尚再诵读一篇。” 睡意一下被驱赶的干干净净,卖弄害死人呀,嘴贱的,不小心将唐三藏翻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给读了出来,惹得猴子整日的追问,好像自己把唐僧给藏起来了一样。 “大和尚看来是痴了。” 一句瞎话得十句瞎话圆呀,继续编吧:“经文如何译,意义却是相同的,读经只需重其意,而非嚼文咬字,佛境高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此谓无字真经,并不是文字的高深,而是自身的领悟,如这茶香,众人皆有所闻,亦皆有所得,我闻的是山中意境,连才闻的是檀香燃到几分了;九儿闻的是山花的芬芳,而大师却体味的是佛前的禅意。” “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说山中有信徒,每日佛前诵读南无阿弥陀佛六字真言百遍,却将六字真言念做南吴啊弥托福,几十年如一日,有一天有山下大寺院中方丈遇见信徒,却见信徒隐约已有成佛的迹象,不由好奇,细问经过,却给信徒更正说应该念做南无阿弥陀佛(nāmoāmituofo)。” “信徒回家,一月后方丈又遇到信徒,却发觉信徒却没了半分灵气,原来信徒自从遇到方丈后每日纠结如何读六字真经,原来无关经文对错时,口中心中均有佛在,如今口中有佛,心中已然无佛了。” 那摩提肃然起敬,沉思半刻,躬身施礼:“和尚受教了,殿下缘法极深,对禅意领悟至深,寥寥几句,竟比我师兄还要透彻,和尚钦佩之至。” 第一百章 财富 自己肚子里就这点东西,再编下去真就露馅了,只愿过了剑阁,让和尚赶紧滚蛋。 再说,初看到狼图尔传来的呈报的时候,元无极也是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一个李家,就已经超过了这次元无极从长安一路带过来的财富。 知道这些财富,好吃难克化,自己刚到蜀地,是想杀鸡儆猴来着,可这李家是鸡是猴还未得可知,没想到这两个愣头青,竟将人家的身家搬了个一干二净,这样做,一定会引起蜀中豪强的反弹。 所以,才不得不叫赵太师和袁少师第一队赶了过去,以这两位的威望,希望在自己未到广元府的时候,能够镇压住蜀中的怨气吧。 果然,刚到剑阁,就收到崔牧云的来信。 能看出刚到成都的崔牧云这一段时间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广元府李家的事才刚刚过去半个月,蜀地几个世族大家均派人到成都,探寻崔牧云和蜀王这次处置李家的意图。 听说已经有世族联合起来,向长安联名控告:蜀王未至,已遣恶吏构陷士族,侵吞士族财产,请朝廷派员约束蜀王,勿使士绅寒心。 甚至有李家的二女婿,南浦刘家竟有举兵造反的迹象。 崔牧云在浣花溪的南边隔着清水河找了一块地方,和益州牧李匡、蜀郡太守简行之计划着修建蜀王府的事情,正商量着如何征调工匠及民工。 眼看蜀王快要到了,最起码蜀王的临时住所和随行这几万人的如何安置还没有着落,三个人为此这两天忙的焦头烂额。 又遇上这事,崔牧云先是有些恼火,但沉思片刻,叫古舒文贴出告示,说是三日后在蜀郡太守衙门面见诸位士族使者。 三日后的涴花溪荷花池畔,众人熙熙攘攘,花池侧的戏楼上,琴乐声声,热闹非凡。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方?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崔牧云依然白衣如雪,懒懒地坐在胡塌里,端着一壶酒,有一口没一口的浅饮。 堂前身着彩衣的舞姬们如同荷花般翻翻起舞,姿态婀娜,中间一位正是蜀中大家陆十三娘,红衣卓卓,巧笑倩兮。 只是坐下蜀中士族使者们色眯眯的嘴脸惹崔牧云烦心不已,只是脸上依旧如沐春风,笑意盈盈,招呼童子为诸位使者添上美酒。 酒是西域葡萄美酒,是昨日从成都有名的胡商可罗嘉那里得来的。 可罗嘉自崔牧云到成都,就找各种借口接近嘉兴伯。 并且从楚地调运了近千石粮食和三车各色染料送给崔牧云作为见面礼。 大手笔啊,这两样东西,每一样价值何止千金,都是崔牧云急需的物资,又是托了简行之的关系,这面子怎么也要给的。 所以崔牧云专门抽空见了一下可罗嘉。 这是一个大食的商人,留着一脸大胡子,穿着黄白格子的长衫,披着褐色粗毛呢的宽大斗篷,黑色灯笼裤和钉着珍珠的弯头鞋子,配上那根不伦不类的黄梨木拐杖,显得有点儿滑稽。 后面还跟着一个胡僧,这就让崔牧云有点儿不高兴了。 他可是坚定的太宗皇帝的拥趸,虽然太宗皇帝对他有过伤害,但这依然不能更改他对这位皇帝的敬重。 可伽罗看出了崔牧云的不满,立即凑上前,小声说道:“这位摩羯和大师是收他的师兄那摩提的委托,来向蜀王进献礼品的。” 顺手递上一份礼单:“那摩提现在正伴随蜀王殿下在来往蜀中的途中。” 元无极早有书信给崔牧云,说明了那摩提的事情,并在信中说明了自己佛道管理的想法。 崔牧云这些天也在考虑元无极信中的思路,可能是心中早有桔梗,所以对佛道之事还是抱着极大地成见,但既然元无极有想法,想着还是等元无极到了再说。 所以心中再有怨气,还是借着翻看礼单,淡淡地看一眼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先是看到:绵竹、蜀郡、新都田产共一百顷、连同房产、山庄、店铺一百三十间...... 不由一惊,直起了腰板。 狐疑地看了摩羯和一眼. 摩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一般。 崔牧云再往下看:两丈金丝楠木五十根、两丈松木五百根、一丈松木一千根…… 崔牧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问道:“这些木料……” 可伽罗接话:“我受佛家的委托,从永宁运来,走的水路,已经运抵蜀郡,如果伯爷要用,就请发下凭证,三日内就可运到成都。” 崔牧云哑然。 这几日他和李匡天天在为木料发愁,这些木材,几乎已经足够蜀王府的建筑用材了。 再看后面还有一张:打制的金、银首饰、器皿若干;大食毛毯五十张;玛瑙、玉石各两斛;西域葡萄酒美酒五十坛、果干蜜饯两车…… 第一百零一章 身份的重要性 生气啊。 所以崔牧云今日就让那位摩羯和将礼单上的蜜饯和葡萄酒搬了一半过来,并且将那些玉杯银著都拿来举办这场宴会。 看着那些土包子使者们饮着恐怕连他们家主都难得一品的葡萄美酒那种惊喜而贪婪的样子;再看看摩羯和和可伽罗一副漠不关心平静又淡然的嘴脸,崔牧云嘴里咽着葡萄美酒,可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烦。 美酒也得看与谁饮啊! 崔牧云竟莫名的生出淡淡的孤独。 底下乱纷纷,就这些狗模狗样的腌臜东西看着美人婀娜的舞姿,拿着玉杯银著,喝着千金难求的美酒,还愤愤不平地吵嚷着要给李家一个说法。 人家李匡和李家也是同族,都不曾吭气,你们叫嚷个鸟蛋。 指着一个嚷的最厉害,却偷偷往兜里揣着玉杯及银著的家伙:“敢问这位使君是那一郡的?” 那家伙看崔牧云满面笑容,竟然舔着脸拱手,大模大样的说:“在下是彭城金家的管事,受我家家主之令,前来询问嘉兴伯蜀王将如何处置广元李家。” 崔牧云星目微蹙,懒洋洋地问道:“阁下现任何职,官居几品?” 那家伙面漏惭色,呐呐地说:“仆没有官身。” 崔牧云勃然大怒:“没有官身就敢与某同席,莫是欺我是有眼无珠之徒。” 遽然起立,大声怒斥充当迎宾侍者的古舒文:“你等以为王府招待宾客之地是街坊巷口不成?什么泼皮腌臜鸡狗之徒都引进来设坐伺候?” “你也是王府老人,还曾任太子宾客,朝廷的脸面都不要了?” 古舒文惶然起身跪在台阶下,连声称罪。 “你是蜀王幕僚,我无权处置与你。看在王爷面上,三十军棍权且记下,你自去府中禁足自省,等王爷到了,再听候处罚。” 转头对守护的铁卫头领喝道:“你等重新仔细盘查,再有无官身冒称使者之人,统统拿下,若再叫某发现有泼皮腌臜之辈,尔等同罪。” 还没等铁卫检查,下面已经跪倒一片。 官身? 就是世家子弟有官身的有几个,何况这些来打探消息的大都是族里的管事或者请的师爷之类,只能算是士族的差役,大都不是真真的士族子弟,那里来的官身? 再说,您也没说是使者必须要官身啊。 不过人家也说得过去:嘉兴伯代表蜀王用这么浓重的规格来宴请使者,不是士族你倒是凑什么热闹! 这些年战乱纷纷,门第意识有些淡薄了,可咱们可是代表着世家来的,人家要问你个大不敬,一个贱民,找那说理去? 孟浪了。 绝对孟浪了。 还没等浣溪沙里的侍卫动手,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个黑甲铁卫校尉就大踏步走了进来,三人风尘仆仆,只是撇了一眼跪在地上乱哄哄求饶的众使者,走到台阶下,单膝跪倒,大声报道:“末将已经南浦刘氏一族一百三十口缉拿归案,并俘获叛军一千三百,查获兵械二千余件,并抓获楚国奸细六人,均已关押在西校场。” 原来崔牧云得到刘氏有反意当夜就分兵一千,由符化带领,星夜兼程,连彭城刺史都未惊动,直取南浦,才一夜的功夫,就将刘氏全族抓了起来。 “造反,也要有造反的本钱!” 崔牧云唾骂了一声,看向蜀郡太守简行之:“听闻简太守熟知刑律,叛国造反者该当何罪?” 简行之脸色变了几变,沉默了片刻还是施礼说道:“大魏律,与敌国勾结,叛国造反者为十恶第三,首犯腰斩,从者弃市。” 崔牧云盯着简行之,慢慢地说道:“还请简太守审理此案,某看蜀中不安,当效仿诸葛孔明治蜀之策,以重典治理,若证据确凿,三日后,在清远门行刑。” 简行之只得答应。 崔牧云转身对着那群使者喝道:“今日某留着尔等项上人头,三日后在清远门观刑后回去给你家家主带信:以后要派使者,就按照朝中规程,遣族中子弟前来,若是再派你们这些腌臜下人前来,莫怪某不给情面。” “昨日我已收到蜀王书信,李氏蓄养奴隶、私制兵械、豢养私兵,已查有实证,王爷已至广元府,近日将召集有司,审理此案,自当依照大魏刑律,秉公处置。” “蜀王有令:非十恶之事,皆既往不咎。不过某可不像殿下那般好说话,你们带话过去:限时一月,自行上缴兵械,解散蓄奴及私兵,若是再犯,数罪并罚。” “若学南浦刘氏,私通敌国,清远门前,某定要让他试试某的刀锋。” 第一百零二章 幽都故事多 春日的齐国幽都城下着小雨,这场雨使得刚刚暖和起来的天气又变得寒冷起来。 春寒料峭,桃杏初放,随着淅淅飒飒的细雨桃杏花瓣零落在幽州城东的石板路上,被来往的车马和行人的脚步碾压进泥水中,花红斑驳处处。 城东的城楼子底下有一条巷子,这条巷子南端是燕国的国子学,而北头就是燕国的招贤馆。 隔着巷子的后面却是幽州教坊。 因为这个时代要问起青砖小楼何处是,牧童肯定会指向达官贵人或者世家府邸。 因此青楼乃是对世家门阀的府邸的称呼,也不知道后世什么时候起,这青楼倒成了妓院的代名词,而教坊的倒叫的少了。 再加上教坊司每每会靠近国子学,想想也真是一种讽刺。 一架牛车吱丫丫缓缓驶在这条路上。 京兆府法曹徐卞半躺在牛车里面的软榻上,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袍子,出来的时候丫鬟娇儿细心的给他披上了一件貂皮大氅,为他抵御了这春雨中的寒气。 车夫老卫将手拢在夹袄子的袖筒子里,在寒风中缩着脖子,无聊的眯着眼睛。 反正拉车的那头老牛早就对这条路熟悉非常,不用赶,自己知道主人的性子,一路迈着小步子地从神武大道拐进巷子,慢悠悠往国子学方向走去。 国子学祭酒陈止僐是徐卞的岳丈,岳母去世的早,陈止僐这几天身子不好,妻子陈瑾儿这段时间就住在国子学照顾岳丈。 陈瑾儿是陈止僐的长女,小舅子陈灿还在国子学跟着经学大家王焕学习经文。不过陈瑾儿才识过人,陈止僐曾感叹若瑾儿身为男儿,定会比儿子出息。 徐卞也非常服气陈瑾儿的才识,每遇不决之事,总会习惯性的听取妻子的建议。 陈止僐为官清正,没有钱在京城买院子,就借住在国子学西廊祭酒的官舍中,好在西廊宽敞,是个独立的小院落,有三间房子,正中乃是陈止僐办公的场所,南面是住所,北面的一间小屋子是杂役的住处,在北面小屋子侧面搭了一间厨房。 老卫将徐卞从车里搀扶了下来,赶着牛车去国子学的后院去了,徐卞整了整衣衫,将腰带上的玉带钩紧了紧,这才踱着四方步慢慢往进入西廊的院子中。 迎面刚好碰见陈瑾儿出来,徐卞进来,笑着说:“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街市买些酒菜。” 徐卞道:“今儿什么好日子?倒要出去买酒?” “是父亲的老友,济州的元仲节到了幽州。” “是河东大儒颜俀先生的弟子元贞元仲节?” “呵呵,正是,与父亲在厅中说话,你过去拜见吧。” “老卫在后院去了,一会儿出来,你叫他去买些酒肉回来便是。” 说着便往前厅走去。 元贞是原齐国的济州主薄,济州本就是孔孟之乡,因此深受儒家文化的浸染。 儒学亦是元贞家学,自小便跟随父亲熟读儒家经书,在齐国各家学派中倒有几分名气,不免有些自负。 直到在邺都听了颜俀讲了一堂经论,对颜俀“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深感佩服,竟拜比自己还小十岁的颜俀为师,成了齐国学界的佳话。 今年开春元贞调任幽州长吏,这刚刚到了幽州,便来拜望老友。 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包茶叶和一套茶具。 正烧了水泡了茶,徐卞便走了进来。 陈止僐见徐卞进来,笑着给元贞介绍道:“小女瑾儿之婿徐卞,子士麟。祖上乃是沛城徐氏的徐竭卿徐司空。他是去年从邺城主薄调任京兆府法曹,算得上是你的手下,以后关照一二。” 徐卞忙躬身施礼:“丈人常提及元使君大名,今日有幸,还望今后使君多指教。” 元贞笑道;“徐郎乃是世家子,祖上又是朝廷三公,何其显贵,你不必多谦,来来来,今日且尝一杯菩提饮。” 也给徐卞斟了一杯茶。 陈止僐端起一杯来,惊叹道:“未饮先嗅得清香,已觉口舌生津,心旷神怡,这般不加任何的香料,更是意境深远,清净自然。怨不得一金一斤,真贵人饮品耳。” 徐卞倒是在朋友那里喝过,只是不敢提起,但见元贞的茶具古朴自然,浅青透着月白,胎釉细腻,好奇地问道:“这茶具倒也稀奇精美的很。” 元贞道:“和这茶叶均来自魏国,听说是那个让位于北上路上经过中山寒鸦寺,方丈晦月与我有旧,盘亘几日,临走送我的。” 指了指陈止僐笑道:“要不以我与你丈人这般清苦,那里买得起。” 三人一边饮茶,一边说着幽州的人文事故,陈瑾儿也返回来在一边侍候, 徐卞便提起近期翼城郡王高颌的案子。 本来皇帝说要夷三族的,只是支离堎说了句:“圣上亦在翼城郡王三族之内。”所以将高颌一家关进廷尉大牢,都快半年了,也不闻不问,廷尉张式月初问了皇帝一句:“翼城郡王如何处置。” 就被皇帝以陷害皇帝的罪名也关进了廷尉大牢。 这下更没人敢问了。 只是高颌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张式的事情,他倒不答应了,天天在廷尉大牢吵嚷,每天还写一封诉状,要新任的廷尉曹阶转呈给皇帝御览。 曹阶自知家世、资历均比不过张式,张式因一句话被下了大牢,自己在没搞明白皇帝的意图之前,哪里敢去自触霉头。 但高颌毕竟是皇室郡王,人家的诉状又不能不呈,抓耳挠腮想了一晚上,终于门客给曹阶出了一个注意:请旨由三省会审。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曹阶一咬牙,按门客的注意给皇帝上了一道书。 没想到皇帝当天就批阅了:高颌一案由三省会审,并且将高颌一家由廷尉大牢转到了京兆尹大牢。 一收到旨意,廷尉府就将高颌一家一十七口送到了京兆尹。 并且将三省会审的旨意分别抄送给了中书、门下和尚书省。 中书省的中书令由皇叔高清担任,只是高清已经年近七十,身体不大好,都快一年没有上朝了;门下省的侍中就是支离堎,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向皇帝汇报;尚书令是皇帝自己兼着,所以给三省的文书转了一圈都又回到了皇帝手里,而皇帝好像是忘记了此事,那三份从廷尉府转来的文书又一次搁置了起来。 太阳还是照样升起,日子还是这个过法,不同的是廷尉大牢,原来是翼城郡王吵闹,现在换成了原廷尉张大人每天打着耳光怨怪自己嘴贱! 第一百零三章 空山新雨后 出剑阁慢慢便到了大路上,路上行人也渐次多了起来。 这一队主要是谢炯、铁十三和孟涂他们负责,一出剑阁就让他们护送着大队人马先往广元府去了。 元无极前世的时候曾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所以落在后面,一路走一路搜寻熟悉的味道。 刚才斥候来报,已经和广元前来接应的人马汇合了。 这样就更不急了。 蘑菇采了半口袋,碰到野蒜丛也全部笑纳,大块的灵芝更不能放过。 才走了一个时辰,林肯背上的褡裢里装满了野菜、野果子,还驮着一只送上门的野山羊,晚上野菜蘑菇炖羊汤,美滴很美滴很! 所以都不好意思在坐在林肯背上了,这么美的山景,还是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益身心健康。 对面山上林子里金丝猴打闹嬉戏,山涧竹林里一大群的那是熊猫吗?让我揉揉眼睛再看清楚点。 没错,抱着竹子啃得正欢着那。 山下有个大水潭,水边还有一群四不像在悠闲地喝水,水面上大大小小一群水鸟,几只大鸟掠过,翅膀下的赤红就是朱鹮啊。 这比去野生动物基地棒多了。 绿厥、杜鹃花、秦岭箭竹…… 槐树、杨树、松木、栎林、野核桃…… 满眼的绿色,叫人心旷神怡,山丘或饱满、或消瘦,河道或宽广、或迟缓,沧海桑田,在自然和人类的手中不停的变换,或许还能找见一点点或许相仿的轮廓,但徒增伤感而已。 撸一把榆钱给林肯,再撸一把塞到嘴里,嫩的能嚼出水来。 临近,夕照如火,雨后的山林空气格外清透,散发着一丝淡淡的花香,河水涨了许多,静下心还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和远处野兽的啸声。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好诗啊好诗!” 讨厌的和尚耳朵却是贼好,由感而发念出一首摩诘居士的诗句,竟引发了这家伙马屁如潮。 连林肯都看不下去了,秃噜着大嘴喷出一口吐沫。 人家竟能做到唾面自干的境界啊,了不得。 为了一首好诗晚上就宿营在了山下,羊肉烤的滋滋作响,加一餐山风炒弯月,用夜光杯饮一壶葡萄美酒总是不错的,刚摆下桌子,和尚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套夜光杯和一坛子葡萄酒来。 人家已经殷勤到这种程度了,在不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殷红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一下子化解了羊汤的膻气,暖暖的正好驱赶夜风的寒气。 不觉就多喝了几杯,半轮明月挂在山顶,夜光杯散发着淡淡荧光,反正就剩下二十多个亲卫,吟诗一首以为助兴: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和尚嘴都哆嗦了,感情我就不算人啊? 行吧,可不远处那个傻大个好歹也是你的亲卫吧! 算了,忍了,闭着眼睛继续奉上一句:“好诗啊好湿!” 早上就收到崔牧云的传书,知道了和尚献上的礼单。 连续两次巨大的财富使元无极有些不知所措。 还想着到成都了若何运作商业模式获取财富,哪知道就一个蜀王的头衔,获取的财富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依靠权利的力量获取财富的途径竟然这么简单,难怪人们对权利追求就像飞蛾扑火永无止境呢。 有权有势,谁不喜欢? 可巨大的财富也蕴藏着巨大的风险,舅舅在信中就说了:铁卫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啊。 元无极深吸了两口山风,让胸中的热度降下来,让头脑保持平静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自己的心态,一定要想清楚下一步的计划。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作为一个盖楼盘的商人,元无极自然知道什么事都要一步一步打好基础。 入川第一仗,一定要想清楚了,这也是元无极不愿意急着到广元府的原因。 铁卫能够镇住? 元无极的脑袋中一亮,“枪杆子出政权”这句话就在脑中回荡。 巨大的内部矛盾,一定要转化成为对外的战争。 这是老美惯用的手段,外部战争? 有什么比赢得一场战争更震撼人心的事情呢! 元无极灵光一闪,想起俘获的那六个楚国的奸细来。 楚国,呵呵,就是你了。 心中有了主意,一天来的疲乏就迅速蔓延到了全身,一连打了三四个呵欠,向连才早就收拾停当的帐篷走去。 前年冬天,辽国皇帝慕容倕病逝,太子慕容卓继位,慕容卓年幼,太后肖普萨和南院大王慕容拱、丞相申密达宏辅佐慕容卓参与国政。 慕容卓并非是太后肖普萨的亲生儿子,其亲生母亲是肖普萨的妹妹肖诺金,肖诺金早就因为肖普萨成为太后参与国政极为不满,姐妹关系十分不和。 今年正月,慕容卓十六岁,行加复观制礼,二月初亲政后,丞相申密达宏对太后说:“自古皇帝亲政后,辅佐大臣若不及时还政者,皆没有好下场。” 太后不听。 恰逢突厥再次攻打焉耆,遂自请领兵前往西域。 申密达宏刚走,肖诺金就指使监察院都御史左素文上书,弹劾南院大王慕容拱丢失南院六州之事。 原来有皇帝慕容倕压着,没人提及。 南院大王管辖着辽国最富庶的十州,算算看,连同南院大王的驻地五原城,现在都成了大梁的都城了。 可见慕容拱能力是一个什么样渣渣的水平,就这,还不愿意还政与皇上,难道还想把整个辽国拱手送给大梁不成! 连太学的学生都纷纷给皇帝投书,要求惩治慕容拱的失地之责,一时间,慕容拱和其子慕容尔平成了过街老鼠。 这一天,又值朝议,众人还在商议梁国又出兵攻打武川,正要商议派谁出战的时候,肖诺金带着太学的几位官员和学生走上殿来。 众臣慌忙让到一边。 皇帝慕容卓忙下阶搀扶着母亲,叫近侍拿软凳来,请母亲坐下。 皇帝还没有坐稳,就听见太学司业肖成国大声道:“太学诸生这些天聚众申讨南院大王慕容拱丢城弃地,已三次上书给门下省,不知门下省是否转呈给陛下?今日群情更加激愤,臣等怕引起京城动荡,故前往太妃府前求告,请陛下恕罪。” 第一百零四章 科举制 大辽皇帝慕容卓直愣愣地坐在皇帝宝座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悲从心来。 想想才十年时间,一个拥有无边的草原、数十年前还在碾压中原那些自诩为正统王朝的大辽国竟被一个人口不到五万的部族,一步步蚕食的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 亲政以后怀揣中兴的梦想第一天就被重重的打脸了。 刚刚就在这个大殿上,他的亲眼看到了亲生母亲为了权利不惜在亲生儿子和群臣面前撒泼,指着太后和皇叔的鼻子破口大骂。 而群臣,竟幸灾乐祸地在一边看热闹,甚至还兴波助澜,将朝堂弄成了菜市场,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与刚才他咨询谁愿带兵前往武川解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辽完了。 还要权利有什么作用?想想自封为皇太后才得意洋洋离去的母亲肖诺金,和一脸苍白、愤愤离去的太后肖普萨和皇叔慕容拱。 多像是斗鸡场上的斗鸡啊。 自知迟早是人家盘中餐,却为了一时的失败与胜利而兴奋和沮丧。 群臣如看客,乱哄哄评价着刚才的争斗散场,谁还管执事官喊没喊散朝呢。 慕容卓好在皇长子慕容旭跟着驸马长长叹了口气,招招手,在一旁的内侍忙上前搀扶他走下台阶,慕容卓轻声道:“你去传羽林卫於潜雄到银光殿。” 次日,大辽刚刚亲政的皇帝慕容卓携皇后和皇子出宫后不知所踪,留下书信,叫四弟慕容煌承继皇位。 举国震惊,也间接影响了武川的战役,大都最后一个屏障被梁军攻破,大都就像案板上的一只肥猪,等着梁国这个屠夫随时拿着刀子前来收割。 进广元城的时候,崔牧云也到了。 看着蜀王车驾缓缓转过汤山出现在嘉陵江畔的大道,崔牧云一口恶气不由生了出来。 这个惹祸精啊! 这次来广元,说是前来迎接蜀王,其实自己是不得不离开成都啊。 这半个多月,崔牧云的铁卫在蜀中杀得人头滚滚。 南浦刘氏的三十多个脑袋开创了蜀中十三年没有杀过人的历史,没有激起世家的反叛,反而引发了巴东苗寨和大柞、越嶲一带土著的反叛。 谁都能看出来,这些土著,那一个没有与这些蜀中大族交集这些苗赛和土著,也必然收了蜀中世家的调拨。 崔牧云虽有三千铁卫和近一万的精兵,可也招不住狼烟四起,只得将一万精兵留在成都,以防万一,三千铁卫,分成六队,前去剿杀成都周边的叛贼。 还要督造王府,就如崔牧云这般精明之人,也一时手忙脚乱,干脆以迎接蜀王的名头,来到了广元城。 等到快走到城门口了,也不见元无极下车,这不是他的风格啊,崔牧云和赵太师相互看了一眼,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一个大汉骑着高头大马过来,正是申德亮,来到崔牧云和赵太师面前,轻声说道:“殿下昨夜偶感风寒,服了药,这时候在车上睡着了。” 崔牧云和赵太师忙迎了上去,看到车里正在昏睡的元无极,千言万语都化成了担忧,下车给在城门前迎候的众人打了个招呼,就叫车驾往行辕驻地行去,随后招呼亲卫赶紧去找大夫。 元无极卷着被子无神的看着舅舅,显得无比的可怜,叫崔牧云的恼火根本发作不出来。 夜风吹了进来,将蜡烛吹得忽明忽暗,更显得屋里面清冷,崔牧云看着元无极在九儿的服侍下皱着眉头将一碗黑乎乎的中药喝完,才对连才说:“都病成啥样子了,还叫开着窗子,快去关了去。” 连才委屈地看了一眼元无极,见他没有反应,这才过去招呼侍卫将窗户关上。 “那六个奸细一定要看好,不要出问题。” “我这两天想了三件事,刚好可以化解目前的被动。” “第一就是这次蜀中动荡不只是李家和刘家的原因啊。” “这次随咱们到蜀中的官吏和士族近万人,要给他们官职,势必对蜀中的官场造成冲击,也必然会打破蜀中原有的格局。” “到蜀中以后,还是要重用蜀中的官吏。毕竟他们大都是本地大族的子弟,关系错综复杂,办起事来,更得心应手一些。但这次能够随我历经千辛万苦到达蜀地的这些官员,更加忠心可靠,这样,如何平衡就成了最紧要的问题。” “而官职的分配,一定会牵动蜀中大族的神经,若是掌握的好了,定会将李家、刘家的事情遮掩下去。” “这样,我就想到了诸葛孔明的一句话:治国之道,务在举贤。” “大魏一直奉行是大晋的九品中正制,而这,已经成为士族把持国家甄选人才的手段。” “能选得中正者一般需是二品,才有参预中正推举之权,而获得二品者几乎全部是门阀世族,这样门阀世族就完全把持了官吏选拔之权。于是在中正品第过程中,才德标准逐渐被忽视,家世则越来越被看重,甚至成为唯一的标准,最后几乎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局面。” “我听赵太师讲:太祖当年,南下伐蜀,楚国当时的蜀王萧佟为求军资,与世族结怨,以致于纵兵劫掠,当时的蜀中世族,被乱兵所杀者有五成之多,太祖为表彰攻蜀的将士,以士卒充为郡县官吏者数万。” “所以蜀中所谓的有志之士,遍布乡里却不得伸展。” “因此蜀中士族,也是一盘散沙,这样就为我们重新布局,提供了可乘之机。” “我有一个想法,在成都设置学府,学府由赵太师担任祭酒,在蜀中选德高望重之人担任学官之职。” “各郡县同时设置学府,招选当地德高望重、才学俱佳之人为学官,并且在各地选拔乡里之间的贤才以经史、算学、农桑及天文杂学四科录为秀才,各县统一修建先县学,为秀才的学习和住宿之地,选中秀才后每月由王府统一给予一定的学资,供其读书,以为养士。” “每年由各县组织一场考试,由县令、学官及县中德高望重的耆老为考官,按照县域大小选出优胜者,称为孝廉,孝廉可进入各郡学府,由各郡给予更高的学资继续学习,并可跟随各县官吏实习为官的道理,此为选士。” “每年同样由各郡组织考试,考试优异者称为举人,举人可充任各县属吏,也可进入成都学府,由成都学府负责其衣食住行的费用,并可跟随各郡府官吏继续实习,此为入仕。” “每年六月,在成都举办一场考试,选出优异者五十位,称为进士。进士由王府统一评级,分为三等,充任到郡府为官,此为考仕。” 崔牧云虽是世家子弟,可早就对九品中正制极为唾弃,一一仔细琢磨,拍手称颂:“好一个养士、选士、入仕、考仕,可行、可行。” 第一百零五章 官场法则 “加上一条:选材不问门第,只论德才学识。每年各县、各郡举荐的举人在成都大选的考试中选取人数及名次居多者,郡、县官员在考评的时候擢加一等。” “蜀中以外的学子,准各县学同等录用。如此,可招揽天下有才之士为我所用。” “刚说道官吏的考评,对于现任官吏,这次由成都学府汇同各郡府、县的学府进行一次考评,按其优劣,分为五等,作为晋升依据,以后每三年一次,连续两次评为第一等遣升;两次为第五等者罢黜,从新举人、进士等有才者替换之。” “人啊,只要危及到切身利益,才不会参与别人的评头论足,如此很快能够把蜀中士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应对这场选材上来,不会再去想那些如何针对我这个新任的蜀王。” 崔牧云眼都直了,看着元无极细细道来,连连称是,眼中满是惊叹。 呵呵,哥是不一样的烟火,随便点燃一下,便会灼烧,不见连崔牧云这种大魏一等一的俊才满眼都是羡慕的星星。 这种感觉,哥喜欢! 右手端上一杯茶,左手扣着案几,紧锁眉头,装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 要是有只烟夹在手指间就更加完美了。 就像后世太祖那样,那种指点江山,雄才大略的模样...... 啪,正在沉淀在纵横捭阖的脑袋上吃了一掌,崔牧云狐疑地看向元无极:“这些是你想出来的?” 刚刚还在自我陶醉状态的元无极被一下子打落凡尘,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很快恢复到了病兮兮的状态,一副乖孩子的可怜相,呐呐地问道:“喝了那么多药,我怎么还是感觉头痛的厉害?” 崔牧云张了张嘴,恼火地看着元无极说:“有时候真想劈开你这小脑袋,看看这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一撩衣襟,气冲冲就往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刚好看见低眉顺眼站在门边的连才,一脚就踹了上去。 等崔牧云走远,连才才莫名其妙地爬了起来,都快要哭了:“我这是犯了啥错了?” 哎,可怜的。 “九儿,把厨房新做的蛋糕给连才拿过去。” 丫头一脸的不高兴,都盯着蛋糕掉了半天涎水了,这下可好,快要到嘴的奶酪被赏给了别人! 连才看看九儿的脸色,赶紧说还是九儿吃吧,九儿这才破涕为笑,巧笑倩兮地瞟了连才一眼,端着蛋糕迈着小碎步就往外走。 都惯成什么样子了! 指了指,又说不出什么来。 什么日子嘛,赶紧拿冰毛巾来,头痛的紧! 罢免了青云子和方知元的官职,青云子一脸的无所谓,可方知元就一脸的沮丧,将方知元叫到床前,将科举的事又讲了一遍。 “学府建成后,官员自成体系,不受当地官府制约,所需钱粮,均由王府筹办。就是说,在蜀地,学府等同吏部,今后的官员选派及考评皆会由学府报送,权职不可谓不重。” “祭酒一职将由赵太师担任,是为镇得住场子,但具体事宜还要一个忠心于本王的人去办理,我有意让你来担任学正一职,辅助赵太师筹备各郡县的学府,铁卫也会协助你去办事,前期的费用先从王府支出,你放心大胆的去办。若有不遵从官员,尽可呈报上来,自有本王为你做后盾。” 方知元大喜,拜倒在地,涕泪交零:“多谢殿下信任,下臣敢不倾全力以报殿下。” 元无极叫连才扶起方知元:“方公不必多礼,孤只是有个想法罢了,这建章立制,成立官署,招募能吏,选拔人才事务纷杂,还要麻烦方公了。” 这次在李家收获颇大,足够创建学府前期的用度了,对方知元的明降暗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高位的一种手段,通过这种手段,才能给自己在最快时间聚拢一帮人气。 跟老子走得吃得饱,不跟老子,剩饭都不给你! 这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 至于下位者,要懂得官场之上没有公平,只有看你是否有眼色,能否在第一时间把握领导的方向,敢于叛出自己的圈子而追随到新的领导的队列。 一朝天子一朝臣,古人说的好啊! 方知元知道自己赌对了,获得了新主子的认可,而李家,就是他用来上位的筹码。 看着方知元倒退着身子退出屋子,元无极的笑容慢慢变得清淡,向青云子看去。 对于青云子,根本就不像官场的老手方知元那么多心思,他只是一厢情愿的追随。 这才是元无极真真的拥趸。 欠缺了官场的历练和出身怕什么,有哥在,你就是那个最靓的仔。 “听说你这段时间的雷法很有长进啊?” 青云子脸色微酡,从怀里摸出三包炸药狗腿子一般的凑到跟前,一一介绍不同药性的效果。 “滚!” 元无极眼皮直跳,炕头燃着十几柱牛油灯,都能听见啪啪的火星子溅起的声音,别人不知道火药的特性,元无极却是比谁都清楚。 青云子呐呐地一伸手,三包炸药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滚远点,以后离我最少一丈开外。” 元无极脑门子汗都出来了。 刚还想着亲近一下这个忠实的狗腿子,现在一看到这家伙,就像看到了炸药包。 好家伙,危险人物啊,极度危险的人物,亲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炸药包啊,还是算了。 青云子郁闷地往后退着,还数着脚步,真到了一丈开外才停住脚步。 元无极恨恨地看着这个臭道士半天才说道:“自己去账房领一万两银子,领着你的那几个人去成都附近找一个隐蔽的地方。” 恨铁不成钢地说:“以后你只能隐名埋姓了,赶紧找个媳妇,生个小子,你的功劳,只能叫你的儿子替你享用了。” 青云子竟然笑嘻嘻地说:“贫......贫道还没有……成亲的意,,,,,,意思,要不…..殿下把功劳给......给我那两位弟弟记上算......算了。” “他们两位,我自有安排,你还是切记:炸药不是玩具,随时都会要了你的性命,千万别再玩火了。” 青云子这才躬身谢过元无极,转身准备走。 身后传来元无极的声音:“好好活着,我还指望着你成为我真真无敌天下的法宝!” 青云子已经走出房门,站在房门前呆立了许久,才慎重地深施一礼,擦了一把不争气的眼泪,决然离去。 第一百零六章 观音崖下的变化 初晨的霞光刚刚升起,观音崖下范家庄旁边新建成的工坊便开始了井然有序的生活。 各坊的管事们绝对是到工坊最早的人,早早将坊门打开。 铁匠坊的老工头赵墩也会跟着大儿子赵大锤一起来,赵墩年龄大了,去年将铁匠坊管事的职事让给了大儿子 赵墩有两个儿子,这个赵大锤憨厚的厉害,像了他的姓名,不爱说话,每天就轮着铁锤和铁条铁砧子较劲,但打铁的手艺却是极好,已经青出于蓝了。 小儿子性格刚好相反,打小就心眼灵巧,赵墩便将祖上制作的金银首饰的技艺传给了他。 赵墩将炉火通开,烧上一壶水,将黄面的窝头放在炉火边烘着,然后一边翻捡昨日打制的铁件,一边等着工人们的到来。 工人这个名词是殿下给起的。 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跟对了主子啊。 殿下从来不克扣匠户的份例,还每季给匠户们做一身新衣服,这种待遇,是咱们这些贱户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李翔娃这孬货当初还吵吵着不想来,别人不知道,赵墩心里明的镜子一样。 肯定是舍不得刚住上的那两间青瓦房了呗。 盖了一辈子房子,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被大管事高老三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还不是老老实实跟到了这里。 眼窝子浅的,跟上了好主子能吃了亏? 透过卷着草帘的窗子向阳坡那片整齐的青瓦房看了一眼,炊烟渺渺中的青砖红瓦,比沣峪口的时候更豁亮大气。 李翔娃家比先前还多了一间,隐隐看见青砖瓦房的妇人们早早将自家的饭食做好,叫自家的男人和娃娃吃完,收拾完毕,看着男人们出门,自己将自家的娃儿送到学堂或者托儿所,再匆匆赶往各自工作的场所。 那天殿下过来视察,十几个光腚的娃娃流着鼻涕跟着人家傻笑,大人叫都叫不到屋里,真是丢死个人。 殿下问高老三怎么不叫娃娃们念书去。 贱户的娃娃,念书!几辈子都没做过的梦。 可殿下说了,只有认了字,才能看得懂书里写的东西,才能将手艺练得更好。 还说就是传承,用书记录下来要更加稳妥,也容易改进。 祖上的手艺,是一代一代手把手传授的,要是遇到笨拙的,先辈的手艺也只能带到棺材里了。 殿下说的对。 只是殿下说,念书念好了,还能做官呢! 天哪,哪家的臭小子真能有那个福分,先人都能从坟里笑醒。 不过娃娃们吃着人家的,穿着人家的,人家叫读书那是为咱们好来,还有什么不愿意。 学堂里响起朗朗书声的时候,工坊里面已经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就是对面山上的茶田里已有干活的人的笑语声传来。 这片庄园和工坊是收缴的李家的田产,刚好靠近范家庄,元无极刚好就将搬迁过来的东宫作坊设置到了这里。 对面的一片山坡程子琪说土质是种茶是极好的,早就和那摩提谈好了茶叶销售的事情,正好缺一个茶场,有这么一个大师,经营一个茶场肯定是绰绰有余,反正那些奴隶正没处安置呢。 茶场一百五十户、工坊一百二十户,六百多人洒进茶场和工坊,才半个多月,竟好评连连。 都是吃苦的人啊,脚上的铁链拆了下来,有了户籍,还享受了匠户的份例,一个个感恩戴德,干活就像不要力气似的,天都大黑了还能看到盖房、锄地、垒坝、搬运物料的人,叫歇都叫不住,不到一个月,工坊、茶场和河湾开垦的一片农庄就建了起来。 观音崖真是一天一个模样。 人多力量大,人的潜力发挥出来,真的很惊人,元无极都快有一种回到后世工地的感觉。 半山腰有个精致的小院,那是为元无极专门建造的行宫。 崔牧云来了一趟,没有说什么,在旁边也建了一个院子,将家眷和宜妃也搬了过来。 元无极在河滩上练了一会儿枪,待浑身发汗,才将枪交给田福,拿过连才递过来的湿毛巾,刚擦了把脸,身后便传来马蹄声,两个身穿粉色裙子的身影骑马掠过身边的河提,扬起的尘土溅了元无极一身一脸。 后面的两个傻小子吐吐舌头,准备拉着马悄悄从旁边绕过去。 元无极却不给他们机会,喝道:“去哪儿,回去准备茶点,去叫你爹过来。” 看见自己骑马,两个小丫头硬是磨着崔牧云找来两匹性子和柔的马,一个公主、一个郡主,这几天都成了疯婆子了,一早上的好心情都没了。 崔家的两个傻小子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两匹马,才多大的人,都不怕摔着。 被呵斥了的崔敛戈和崔敛笥耷拉着脑袋嘴里嘟囔着往回去。 回到客厅,崔牧云早就到了。 元无极殷勤地端上一盘橘子:“昨天在茶园的树上摘的,个头大,甜的很。” 崔牧云也不客气,拿起一只剥皮,斜眼看着元无极:“不躲了?” 元无极一副傻傻的嘴脸:“舅父说的什么话,我躲什么啊?” “这一个多月和我不说话,那日说三件事,应该只说了一件吧。” “我可是一直等洗耳恭听那两件事情呢。” “科举之事赵太师和袁少师已经着手在办了,你选的那位方学正确实是为干吏,不知如何说服了简太守,从广元和蜀郡选取了二十余名官吏,分头到各郡府筹备科举的事情去了。” “现在蜀地都在谈论你的学府之事,甚至连楚国和关中的士子也在谈论,你这一粒石子,真是激起了千层浪啊!” 从身边拿起一叠子书信给元无极扔到面前:“看看我的故旧和各世家、大儒们给我的书信吧,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个书院之策是你一个十多岁孩童的主意,都在声讨我与赵、袁两位,说是我们教唆你篡改祖宗之法、要做天下之大害者。” 元无极随手翻了几封书信,笑道:“舅父莫不是后悔了?” 崔牧云朗声笑道:“某早就看透了这帮无用书生,他们眼中的悖逆之事我不知做了多少,就是天塌下来,我有何憾?” “赵太师和袁少师昨日来信,对学府之事大为赞赏。” “连那位方知元和简行之都敢于身处漩涡,我有何惧!” 日头正好照在崔牧云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这一刻,元无极脑海里浮起那个手持火尖枪、脚踏飞火轮的形象。 “去他个鸟命!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决定!” 第一百零七章 茶场前的对话 李英超押着李氏一族回到观音崖的时候已经日头偏西了。 交接了手续,就向范家庄走去。 过两天他就要随青云子前往成都了,青云子在光华山的黑鱼沟找到了一块山沟,在简行之的帮助下买下那座山头,元无极叫谢守业带着工匠这些天已经建好了药坊。 原来的那些人一直在铁卫的看护下,前些日子一次领取了一年的双份份例,明天就要出发去新建成的药坊了。 符化已经升任卫将军,管理王府的两千侍卫,元无极就让李英超接替符化,前去守护药坊重地。 虽然李英超还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药坊如何需要二百守卫,但看到给他派来的队伍都是从王府的亲卫选出,甚至还包含了两伍铁卫,元无极又亲自给他再三叮咛了守卫的职责和注意的事项。 这样慎重其事,那怕再笨也明白了这个药坊应该非同小可。 李英超本身就是个谨慎的性子,更何况李氏的事还没有结果,人家能将他放到这样一个紧要的地方,已经是托了青云子和狼图尔的推荐了。 两年就两年吧。 昨日让媳妇带着儿女到她娘家来,今日狼图尔叫他押送李氏一族,也是方便他最后再给丈人嘱托一下。 经过茶场的时候李英超看见程子琪正在担着粪水往山坡上走。 程子琪将家搬到了茶场下面溪水北侧朝阳的一处土台子上。 在那里开出来五亩大小的花地,元无极叫工匠按照程子琪的要求,让李英超带斥候营的府兵来帮忙给他建了三间砖房。 程子琪如今每月都拿着茶场最高的份例,也不用卖花去了,种植花草纯粹成了一种喜好。 程方氏带着几个孩子,用木篱笆围了院墙,在土房的前面种下一丛竹子,院子中栽着牡丹、蔷薇、芍药,如今花圃和院子里已经鲜花盛开、绿竹婆娑,别有生趣。 日子过得舒服,原本有些花白的头发都恢复成了乌黑,脸色也恢复了圆润,虽然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却身姿婉约,加上一口吴侬软语,颇有几分江南美女的影子。 九儿每日给元无极房里换的鲜花都是从程子琪花圃里采摘的。 小女子每日抽空就跑回去,与母亲和几个弟弟一起,程方氏先是还说九儿几声,后来见元无极也宠着九儿,也就不再多说了,还暗自给程子琪说或许九儿还能被蜀王看上选个妃子也是好的。 程子琪这才注意到女儿已经过了黄口之龄,身子已经有了一些变化,越发的长得俊俏了。 大儿子程景仁已经十三四岁了,每日跟着程子琪学着种花种茶,已经得了程子琪的几分真传,小儿子程景逸方才七岁,倒是喜爱读书,好在程子琪和程方氏在扬州时候都识得字,读得书,只是这小子好似天生读书的料,将家里几本书早就背的滚瓜烂熟,连程子琪都没办法教授得了了。 九儿偷偷的带了元无极的几本书给二弟,小子高兴的连走路都将书揣在袖筒里,没事就拿出来翻一翻。 这会儿就坐在门口,拿着一册书看得津津有味,连李英超到了跟前都没有发觉。 还是程子琪离着老远叫了一声,程景逸眼睛这才从书本上移到李英超身上,慌忙站起来行礼。 程方氏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看到是李英超,笑道:“前些日子妹子带人送了一些工具过来,还说起你来着,早上喜鹊叫个不停,果然是有贵客临门了。逸儿,赶紧给叔叔把胡凳子拿过来,叔叔先做,我这就去做饭去。” 李英超忙说:“我是回范家庄子去的,只是走到这里过来看看。” 程方氏忙进屋里包了一兜子鸡蛋出来交给李英超,李英超刚要推辞,程方氏瞪了眼睛:“妹子总是来照顾我们一家,前个来时我看她怀了身孕,我养的十来只鸡这些天刚好长大下了些鸡蛋,你带去给妹子,等这一段时间采了新茶我再去看她。” 李英超抬眼望去,整个山坡上都是种茶树、采茶的身影,笑道:“程大哥果然厉害,这才多少天,整片山坡都种上茶树了。” 程方氏说道:“那里是他的功劳,前个月从府里调来了一百五十户的奴隶,重新上了户籍,听说对面工坊里也调来了一百多户,都给上了户籍,为这,还在山下建了一个驿站,专门在观音崖的渡口那设置了一个衙门,听说要置一个县呢。” “没看那些奴隶们来的时候那个悲惨样子,很多都没衣服穿,大姑娘家的都露着半个身子,胆小的就像一群老鼠,饿的都皮包骨头的,熬了米粥眼睛直直的看着却不敢喝,还是我给他们盛在碗里才敢吃。” “都是吃了苦的人,你没看拿到户籍那个兴奋劲,跪在地上朝着殿下的行宫那边使劲的磕头。听说里面还有读书人,有好几个还被请去到山下的学堂里当了先生。” “比难民还可怜的紧,那个李家,稍微触犯了他们就是砍手挖眼,你没见里面有十几个人……” 突然想起李英超也是李氏的族人,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半山腰若隐如现的一片房子说:“还是殿下菩萨心肠,叫工匠来帮他们盖了房子。” 程方氏絮絮叨叨了半天,才记起来李英超要去范家庄,看看天色不早了,才拍了一下大腿:“哎吆,你看我,今天高兴,就唠叨这么多,叔叔不要见怪。” “殿下做的都是大事,这半年下来,就这原本荒凉的几座山头真是变化巨大呀,我也是走过几千里的地方了,说句心里话,跟到这样的主子,真是咱们的造化啊。” 第一百零八章 兵制1 元无极并没有被观音山的巨大改变而自傲。 作为曾经的驻村扶贫干部,在巨大的权利和财力的基础上,取得这一点成绩算得上什么,那种改天换地的变化已经见得多了,所以这点变化对他而言,就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崔牧云显然这些天也在观察着观音崖的变化。 这种日新月异的变化极大地冲击着崔牧云的视觉,好在他本就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性子,这种变化更是他喜闻乐见的。 所以他心甘情愿的为元无极默默的顶着各种压力。 和这个外甥的谈论,就感觉好像和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在谈话,种种想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这个年龄段的想法和思维。 虽然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外甥的与众不同,每每忍不住想打开他那个小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鬼怪还是神仙。 手伸过去,都碰到那个小脑袋瓜了,根深蒂固的君臣思想还是控制了他的行为。 叹了一口气,手又缩了回来。 “上次咱们说的是文,今天咱们说武吧。” “舅父认为现在咱们的兵制的弊病何在?” 崔牧云久在军中,对大魏军制了如指掌,沉思道:“大晋之后,五胡南侵,各个国家几乎都留下了胡人的影子,特别是各国的军队皆受到胡族的部族兵制的巨大影响,原来的世兵制衰落,名存实亡。” 九儿抱着一捧花进来,见两人正在说话,忙吐吐舌头,放缓了脚步,轻轻地将花瓶中的花儿换掉,插上新鲜的花朵。 这也是元无极教给她的,不过这姑娘对花有一种天生的缘分,不像元无极只是为了插花而插花,她插得花不但活得久,还能叫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 就像厨房的胖老杜。 元无极玩着花样做了几天就厌烦得不再去厨房了,倒不是赵太师叨叨“君子远庖厨”,而是元无极本身就对没有兴趣的事情只是一时的兴起而已。 但对于老杜,简直就是福音,这些天,他的做饭水平有了质的提升,就比如做出来的蛋糕,可以与后世媲美了,术有专攻,此话非虚啊。 崔牧云看了九儿一眼,继续说道:“武朝时期以鲜卑族为主体,也吸收了各部族的军队,分由各部落酋长率领,几乎是单一的骑兵。在占领了关陇等汉民集中居住的地区以后,汉民当兵人数增加,攻城战增多,军队由单一的骑兵变为步、骑兵结合。后期,步兵比重超过骑兵,成为主要兵种。” 小姑娘取出一小块檀香用银碾子碾好,放进香炉点燃,拿出茶具,燃起小火炉,在陶壶中注入早晨去后山汲取的山泉水,轻轻地放在炉子上,去架子上取出一包新茶打开,顿时花香、檀香、茶香弥漫在屋内。 “大魏太祖就是掌握了武朝最大的一只部族军队,才有实力在萧关起兵,替代武朝,太祖立国后,为防备其他的部族反叛,将军队分为中兵、镇戍兵和州郡兵。中兵亦称台军,主要担任宫廷及京城的宿卫,也是对外作战的主力。有羽林、虎贲、宗子、庶子、望士等名号。以领军将军为最高长官,下有幢将、羽林中郎将等。” “镇戍兵是为保卫边防而设置的,初时仅设置在北部边境,后来扩展到南部边境。镇相当于州,设镇都大将、都副将、大将、将等军官;戍相当于郡,设戍主领兵,一般由郡守兼任。各镇、戍大小不一,兵额不等,多达数万,少则千人。在镇、戍之间,有的还设防一级组织。州郡兵,置都尉统领,是诸州所辖的、维持地方治安的部队,有时也奉皇帝调遣出征或充作镇戍兵。” “太宗时,又确立府兵的组织系统,在各郡府选拔体力强壮者充当府兵,是府兵制之始。府兵制初创时,中央设八个柱国大将军。” “太宗皇帝亲任都督中外诸军事,是最高统帅;你父皇身为皇孙,也是其中一位柱国大将军,统领长安羽林卫;其他六个柱国大将军实际分领府兵。每个柱国督两大将军。每个大将军督两个开府将军,全国共设共二十四开府,为二十四军。领官有仪同、大都督、帅都督、都督等。编制有团、旅、队。总兵力约十二万人。” 小火炉上的水烧好了,咕嘟嘟的冒着热气,九儿行云流水的为两人沏好茶,将水壶放在元无极手边,轻声弯腰离开。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去叫连才一起将屋子的灯都点亮。 真是一个有眼色的小妮子,连崔牧云都赞赏的点点头。 “太宗帅兵征伐齐、楚的时候,又怕各地柱国大将军兵权过重,又削开府之权,改诸军军士为侍官,使府兵成为中央宿卫军,归皇帝直接掌握。作战时则临时命将配兵,以便皇帝控制和指挥。” “那时候太宗已经有恢复世兵的想法,但与太尉葛杵商议后还是作罢。” “因为那时候府兵以鲜卑人为骨干,又广招关陇地区汉族豪右作为补充。特别是太宗为征战而扩大了兵源,对九等户中第六等以上的民户实行征兵制,规定三征一丁。后来由于战争频繁,征兵对象又扩大到包括贫下户在内的一般享受均田的农民。” “再后来,四处征战造成了国力日渐困乏,致使太宗不得不休憩养民,反而造成了世家豪族势力强大,大都拥有人数众多的家兵、部曲,到你父皇的时候,甚至有些世家敢于抗衡当地的官府。” 元无极静静的听着,不时为舅父添上茶水。 崔牧云叹息道:“你父皇也深知世家豪族已经尾大不掉,皇帝的命令,有时候只限于长安,但他生性谦和,自知其能力较太宗相差甚远,只得谨遵太宗稳定之策,虽然下令禁止甲、弩、矛、具装等军用制式武器装备在民间出现,禁止任何个人和单位私藏军用武器和甲胄。甚至府兵,没出任务时都不能持武器,只有出征打仗时才允许发给。又在庆隆三年,下令不得圈养私兵。” “但这些禁令,出了长安,就如一纸空文,所以表面看着大魏国力日盛,其实国内早就危机四伏。” 元无极从舅父的话中更加认识到了大魏的兵制和现状,也更加坚定了改变现状的决心。 “我无意改变大魏的兵制,只是李家查抄出来的私兵和武器,着实让我觉得一身的冷汗。” “舅舅啊,前些日子我与司马茂和司马晗两位闲谈,方才知道:似李家这种,在蜀中也只能算作中等的豪强。” “这样算来,也就是舅舅手中的铁卫暂时压制着这些豪强不敢妄动,但是一旦伤及了他们共同的利益,他们难免不生出异心啊。” 第一百零九章 兵制2 “孙子兵法说:将受命于君。诸葛兵法亦云:夫兵权者,是三军之司命,主将之威势。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要势,而临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随所遇而施之。若将失权,不操其势,亦如鱼龙脱于江湖,欲求游洋之势,奔涛戏浪,何可得也。”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枪杆子里出政权?”崔牧云咀嚼这这句话:“这句话说的透彻啊!” “是太祖遗书中说的。”元无极现在撒谎已经脸不红心不跳了。 反正都是太祖,也没有错。 “太祖遗书?”崔牧云嘀咕了一声,毕竟是皇家的事,自然不能让外界知道。想想太祖本就是靠着枪杆子得的皇位,点点头也就理解了。 “军队就是一把杀人刀,这个刀把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若是叫别人掌握了,那咱们的性命也迟早就会掌握在人家的手里。” 元无极笑嘻嘻地自嘲说:“这些天我甚至对成都有了一种恐惧,所以只有住在这里,才感觉安心踏实。” 一阵风吹过,刮得外面的梧桐树叶乱响,崔牧云看着外甥的脸庞,不由想起身在长安的姐姐来,心底某处细腻的东西被触动,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激发了出来。柔声说道:“殿下不用担心,有舅舅在,这些宵小还奈何不了你。” 元无极给了舅舅一个萌宠而依赖的笑脸。 舅甥两人静静的坐着,端着茶杯细细的品尝着这一刻的温馨,一阵清凉的风夹着雨丝洒进窗棂,沾染在两人的脸上,元无极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段时间的焦躁这一时被化解了许多。 远远地传来几声雷声,天边亮了几下,响起雨滴掉落在树叶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九儿和连才急步走了进来想要关上窗子。 元无极制止了两人,叫九儿去给陶壶添些水来。 雷声渐渐由远而向近,银色的闪电像巨大的利剑劈开天幕,巨大的雷声仿佛炸响在头顶。 元无极想起那夜的惊鸿一剑和在闪电中如惊鸟一般的倩影,脸上不由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我这些天叫司马晗为我找了一些历代的军制典章,想了一些方法,今日说给舅舅,看可行否?” “自大秦商鞅变法后,历代兵制莫不以秦军为范例。大汉雄兵横扫域内,也靠的是文景两朝,将各藩国兵权收归中央,统一协调,才能战胜以部族兵制各自为战的匈奴。自晋以来,兵权旁落,藩王拥兵自重,这才招致六镇胡人南侵,为祸中原,以致三百余年战乱不休,现在各世家豪强圈养私兵,等到一二豪杰揭竿而起,蜀中又将重蹈前辙。” “所以蜀中兵制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 “我想以舅父的铁卫和这次带来的戍卫为基本,创立蜀地的兵制。” “现在成都建立大都督府,舅父为大都督,管理蜀中五军。” “所谓五军,由前军、后军、左军、右军和中军组成。中军驻守成都,守卫王府及成都府,前军驻守广元,后军驻守越雋,左军驻守临邛,右军驻守巴西,五军都督各领三卫,每卫各领三个校尉营,每个校尉营各领三个步兵百户和一个骑兵百户。” “每个百户统兵一百二十人,算上尉所职官就是每营五百人,每卫一千五百人,每军四千五百人,蜀中共计就有三万军队,其余的兵丁,都转为各郡府戍卫,在成都成立戍卫尉,各郡府成立。” “凡武职及兵丁,由五军都督府专门管理诰敕、俸粮、水陆步骑操练、官舍旗役并试、军情声息、军伍勾补、边腹地图、文册、屯种、器械、舟车、薪苇之事,设财政司专门发放粮饷,所属府郡,对军家属优养、优给。对军属触犯刑律,必须汇同五军都督府司狱司协助审理。” 讲了这么多,元无极方才停住嘴。 看到崔牧云皱着眉头,不由心虚地问道:“舅舅觉得那里不妥。” 崔牧云摇摇头:“如此更改,确实弥补了原来兵制中的许多不足,只是这样多的新规,需要巨大的变动,等于要对蜀中现有的军队重新洗牌,恐怕也不是一步而蹴的事情。” “我一来就发现了,蜀中军队盘根错节,这次到广元来,一来是多清净,二来也是想找一个对付他们的办法,可是想了好些天也没能想出一个好的主意。” “殿下从军制上改革,倒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好主意,但是恐怕阻力会很大,甚至有可能引发蜀中豪强的反弹。” 外面的雷声渐渐住了,可雨声却大了起来。 “任何变革都会经历大风大雨,我们首先需要一场胜利来在蜀地立足。” 崔牧云笑了:“小屁孩!” 元无极也笑道:“看来舅舅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几天前我就已经拿到了楚国的几个奸细的实证。既然殿下也有此意,明日我就遣人向楚国递送战书。” “看来对于军制改革你已经有了具体的策略,明日我就叫谢先生、铁六他们过来,他们对兵部和斥候的条令都熟悉些;袁少师在刑部十余年了,对大魏的刑律和兵制也是了如指掌,军律的制定非他莫属。” “司马晗和司马茂兄弟这些天和我也在探讨军制改革的事情,对我的思路基本了解,我也准备将他们组建帐内府,从事王府与五军都督府的联系与参谋。” “大都督府也要设经历司、军令司、司狱司,经历司管理文书和军队人员考评;军令司协助大都督制定作战部署、部队的行军路线和斥候及情报分析;司狱司主管军队刑狱之事。” “五军都督也同样设经历、军令、司狱三司。但经历司下设置屯田使,管理地方募兵和练兵,将原来的折冲营划归到屯田使下,令各世家将私兵统一交由屯田使管理,等训练成军后相互置换到外地的都督府。” “在五军都督府之外,设置锦衣卫和火器营,由王府专管。” “军队里的称呼还是简洁一些的好,五军都督还是以将军相称,偏将军、威远将军等的卫所将军都改为都指挥;校尉营的典军校尉、折冲校尉、果毅校尉改称指挥使,平时的军队训练、守御、屯田等都由卫所的都指挥、指挥使、千户、百户等层层负责。蜀国一旦遇有战争,由帐内府秉承我的旨意,委派都督府官或五军都督出任领兵大将,指挥临时调集的某几个卫所或某几个卫所的部分官兵,进行作战。战争结束后,军队各回本卫所。” “从五军都督府建成之日起,蜀地不得再有私兵存在,若有私兵,视同谋反!” 第一百一十章 成败之间 终于在戈壁滩中见到了一个城池。 那怕这是一个小的连卫城都不如的小城,却已经叫这支小小的队伍欣喜若狂了。 走在队伍中间的是一位年轻的贵族文士,侧骑在一匹骆驼背上,不时回头望向西边的沙丘,脸上满是疲惫和忧虑。 贵族文士身边是一个彪悍的武士,身后背着双刀,一脸乱蓬蓬的胡子更加映衬的光光的脑门显得更加的凸出。 虽然四周都看不到一个人影,但一双如鹰隼的眼眸依然向着四周扫射。 后面是一个带着面纱、身材要曼妙的女子,在两位女仆和五六个卫士的陪同下跟随在队伍后侧,一位女仆还抱着一个一岁大小的婴儿。 在小城的城门口众人相互搀扶下了骆驼,向城门口的一家客栈走去,卫士们不像贵族那样矜持,早就抢过伙计手里的马勺,在客栈门口的一口大缸里打一勺水痛饮起来。 伙计见怪不怪,哈着腰把贵族文士和女子引进大堂,顺便瞟了一眼文士腰间鼓鼓的荷包,态度更加殷勤起来。 “三间上房,要挨在一起的,两间通铺,赶紧去准备吧。” 武士向伙计扔出一块五两多的银子,眼睛已经在大堂零散的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 伙计响亮的答应一声,在柜上拿了几把门牌,将几人迎上楼,在将拐角的三间房子打开,将几人安排了进去,笑道:“这三间是本店最好的房子,中间一间还是一间套房。” 武士先将三间房子认真检查了一遍,点了点头,将右手房间让给了贵族文士,叫侍女服侍女子住进中间的套间。 见他们进了房子,又摸出一块银子扔给伙计,叫去赶紧送些饭菜,伙计满脸堆笑,赶紧招呼仆僮打水,招呼贵人洗漱,自己往楼下跑去,为众人安排饭菜。 武士与贵族文士进屋,武士迅速关上房门,单膝拜倒,低声道:“圣上,刚刚收到消息,大都被梁国攻破,南院大王城破时举家自焚,四皇子和两位太后均被梁军俘虏,不过当晚已经投降的骁骑卫不知为何反叛,趁着夜色还攻陷了皇宫,将此次攻打大都的梁国燕王拓跋钵杀死,突出去的梁国右卫王申无策次日一早领梁兵入城,知道了拓跋钵身死,竟命梁军屠城三日。” “这是咱们留在大都的暗卫临死传出的信息,依照申无策的阴狠,大都恐怕......” 贵族文士正是弃位的原大辽皇帝慕容卓,而武士则是原大辽的羽林卫大统领於潜雄。 “太后和四弟如何?” 於潜雄抬眼看了慕容卓,低头道:“拓跋钵身死的时候,肖诺金太后正在侍寝。被乱军所杀” 慕容卓愣了一下,竟呵呵苦笑起来。 “肖普萨太后和四皇子被申无策派兵押往五原城,知道申无策屠城的事情后,给梁帝写了一封血书,控诉申无策,趁押送士卒不备,抱着四皇子跃入黄河。” 大魏显庆元年,大魏蜀王遣使到楚国,质问蜀国派遣奸细怂恿南浦刘氏反叛一事。 正值初夏,正是江南最美时节,楚帝萧虞去年从郢都征调民夫十万,在南湖东岸的栗山修建了一处皇家寺院广灵寺,请真谛大师去求得释迦摩尼的灵骨舍利,要建一座舍利塔,等灵骨舍利到达郢都后迎放在广灵寺的舍利塔下,护佑大楚。 还在广灵寺旁开辟了一处皇家庄园“离园”,作为楚国诗社聚会之地,与号称“八骏”的楚国世家子弟鲍泉、羊堪、朱吉舒、郗晖等人约好了这些天要在这里聚会,一起泛舟南湖。因此,将此事推给荆州刺史越王萧度。 还没等萧度接到楚帝的圣旨,蜀王就以狼图尔和符化为右军都指挥分别帅兵三千分兵两路,攻破了信州和南绥州,夺取建平、信陵、汶阳、永宁四郡,兵峰直指荆州。 消息传来,萧虞这才慌了手脚,急忙派水军大将偏将军侯芳领兵五万,前往荆州。 侯芳算是楚国有名的将领,得到旨意,不敢延误,迅速调取三万水军和两万步兵星夜兼程,为迅速赶到荆州,选择了从水路赶往荆州。 狼图尔和符化合兵一处,趁着荆州调兵,以指挥使孟涂的巴人组成的斥候队混入宜都城作为内应,又拿下了宜都郡,两人在宜都分兵,狼图尔和孟涂帅兵三千南下,攻取天门郡,而符化依旧坚守宜都,虎视荆州。 侯芳到了荆州,帅军攻打宜都,到了宜都城下,见符化早就在江中布下铁锥和铁索,并且在降兵中招募了一千水性极佳的水兵,用牛的尿泡装上炸药,联接在浮于水面的木板下,坠以石块,保持其平稳性,顺流而下,快到楚国舰船时,潜伏的水兵用香火点燃引线,炸毁了楚国的战船几十艘,楚国水军死伤三千多名。 而魏军的水兵只是损伤了不到十名。 楚国的水军被炸蒙了,又不知道魏军用的什么武器,纷纷传说魏军会引来天雷。 侯芳虽然不信,但也束手无策,只得叫水军后撤到江中心,不敢再往宜都附近。 而符化又派出五支以铁卫为基础组建的百人骑兵小队,在后方骚扰楚国的步兵队伍。 楚军骑兵稀少,骑术更与铁卫难以对比,而步兵在荆州这种平原地区遭遇骑兵更加成为单方面的屠杀。 更何况荆州一带这些年经过多年的经营,均已经是人烟稠密的地区,百人骑兵队伍的给养根本就不成问题。 这些胆大的骑兵队伍,竟然在南平一带纵横,如若无人之境,甚至最后胆子越来越大,有三个队长竟然联合起来,趁机攻陷了南平郡,虽然很快撤离,但对侯芳带领的楚军,无疑是一种讽刺。 不到一千的魏兵铁骑,成了楚军的噩梦,甚至侯芳每次派遣军队时,少于五千,根本就不敢出城,最后,五万大军,被蚕食掉一万有余,剩下的也只敢龟缩在城池中,任由魏军在城外驰骋。 憋屈,这天得知天门郡被魏军攻陷,站在荆州城楼上的侯芳气的吐了血。 来之前还给友人吹嘘定要叫小小蜀王见识一下厉害,现实面前的雄心壮志早就被区区一千魏军的骑兵就打的遍体鳞伤,小侯同学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敕勒川 站在查尔泰山向南边望去,阴山山脉如一头巨龙俯卧在绿色的地毯上。 点点毡房点缀在绿色地平线,如同羊群一般的云彩缓缓地漂浮在洗涤的像蓝绸缎一样的天空。 山下响起深沉而空旷的胡笳,牧人靠在勒勒车上纵情高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男儿血,英雄色。 为我一呼,江海回荡。 山寂寂,水殇殇。 纵横奔突显锋芒。 拓跋连及带着六岁的仆固鸿在质子军和信卫队的护卫下来到查尔泰山。 质子军是大梁在五原城建都后,拓跋连及在党项八部的子弟中选拔善于骑射者组成的一支禁卫,专门负责守卫皇宫,保卫皇帝安全,号称“御围内六班直”,分三番宿卫。 另有皇帝亲信卫队三千人,是从境内各军中精选出来的强勇之士组成,皆为重甲骑兵,分为十队,每队三百人,随皇帝出入作战。 六岁的仆固鸿集合了野利思和拓跋珍珠的一切优点,小脸棱角分明,浓眉下杏眼柔美而灵动,剃的锃亮的头顶戴着一顶红里的毡冠,冠项后垂着黄色的丝带结缓,右耳带着炫亮的珍珠耳环,穿着一件白色的绸窄衫,脚上套着棕黄色的鹿皮软靴。 阳光的照射下,白里透红的脸上一张微微上翘桃红的嘴唇,给他的英俊帅气的小脸添上了一丝不羁。 就连拓跋连及这种豪杰都对这个小外孙格外的喜爱,自小就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反而对太子拓跋利之子拓跋乌和拓跋应及夏王拓跋钵的儿子拓跋海爱答不理。 拓跋利和拓跋钵却也毫不在意,反倒对这个外甥也是喜爱有加。 爱哭的孩子有奶吃,漂亮的孩子混的绝对不会太差啊。 “达达,天鹅!” 仆固鸿指着山下的一弯湖水上面翻飞的白影,兴奋地喊道。 拓跋连及点了点头,向旁边质子军的一位头戴黑冠,身后背着一张大弓的射雕手招了招手:“乌丸淖,我的小鹰儿箭法练的如何了?” 乌丸淖还没说话,仆固鸿已经跑去拿来一张小弓,取出一支小巧的箭束搭在弦上,闭着一只眼睛瞄向湖面的天鹅。 弓弦响处,一支银箭嗖的飞出。 毕竟距离太远,箭到了湖水前已经无力了,天鹅被惊得飞了起来。 拓跋连及刚要安慰,却见仆固鸿第二支箭已经搭上,这次却不瞄准,直接朝天空射去。 箭在半空中失了力,但是是山顶射向空中的箭,剪支借着下落的惯性,顺着惯性增加加了力度,反而形成了一个弧度,到了湖边,虽没有射中飞起来的天鹅,却穿透了一只野鸭子的身体。 山下的守卫跑去在湖边捡起射中的野鸭子,向山上跑来。 拓跋连及高兴的抱起外孙:“聪敏的小鹰,总是能让达达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仆固鸿却一脸的遗憾,小声说道:“达达,我的力气还是太小了。” 拓跋连及大声笑道:“智慧比力气更加强大。我的小鹰啊,你一定会成为族中最强的武士,智慧的力量会更加让你与众不同。” 说着,豪迈地指向山下的广阔的草场和远处连绵的山谷。 “我的小鹰儿啊,看看这片阴山下的草原,你的两位舅舅将他们的鲜血洒在上面,使它更加的肥沃。从现在起,它将是我们大梁的土地了,快些长大吧,你一定能成为这片田地的最厉害的雄鹰,为族人守护这片肥沃的土地” “走吧,该下山了,你二舅的灵柩该运到了。” 夏王拓跋钵的陵寝修建在了查尔泰山的一处牧场。 这是大梁第一位战死的亲王,因此,拓跋连及按照党项的最高规格为儿子修建了巨大的陵寝,并且将大都城抓到的慕容一族也全部押解到这里,要为儿子殉葬,那知大辽的太后抱着辽国最后那位皇帝跳了黄河。 “便宜他了。” 至于所谓的血书,拓跋连及看都没看就扔进了火盆中。 一个败亡的皇族,能有什么资格上书? 就像一只被打败的狮子,只有成为战胜者食物的资格。 从辽国的俘虏中选取精壮者一万五千人调到朔州,交给左卫王野利思,让他继续训练,对于野利思的练兵之法,拓跋连及十分认可,将第一批训练的豹突营交给野利思作为他的亲兵卫队,建立了一只狼骑军,现在已经成为梁国数一数二的骑兵队伍了。 这次拓跋连及准备将野利思手中的队伍充实到三万,这样对齐国就可以形成一种威慑,最起码能保证在接下来的战役中对东边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同时将党项八部调到阴山之东,准备对草原上辽国残留的势力进行清缴。 听说吐蕃占领了酒泉城,已经开始有向魏国的河西走廊进发的意思。 对于河西走廊,拓跋连及早已经垂涎三尺,有了机会,哪能放过? 本来想让战斗力最强的二儿子拓跋钵承担与吐蕃和突厥的对抗,那想竟死在大都,所以不得不重新物色一个大将啊。 申无策? 这次大都的事情有些蹊跷,拓跋连及已经叫人密查去了,在消息还没有到来前,拓跋连及需要将他留在大都,轻易不能将军队交给申无策来统领。 太子说的对,不能好不容易打败一个敌人,再重新自己树立一个更强大的敌人吧。 看看镜子里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拓跋连及叹了一口气,岁月不饶人啊。 人一老,就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张狂。 再回头看了一眼摸着新做成的新弓笑的无比灿烂的仆固鸿,想了想,对旁边伺候的侍者说道:“传旨,叫左卫王来为夏王送行吧。”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元韬泽拿着几张纸读着,撇了一眼身边的丞相梁普。 今年开过年后,在梁普和蔡吉安的倡议下,将三省中的门下省和中书省撤并,以梁普为丞相,以蔡吉安为御史大夫,用陇右李氏族长李静义为廷尉。 这天梁普进宫来说是蜀王已经通过剑门进入了蜀地,还带来了这首蜀王最新写的诗词。 “呵呵,我这个侄儿说他向往的是诗和远方。”元韬泽自嘲地说:“果然,这孩子真是样样都叫人惊叹啊。” “去年一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但惊艳了长安诗坛,还令他的菩提饮成为士子们千金难求的饮品。我那日去泾川甘氏的府邸,原本总说蜀王叛经离道的甘氏族长竟然也高价购置了一套红泥陶炉,在家里煮起了清茶。” 第一百一十二章 江都三害 "孔融死而士气灰,嵇康死而清议绝"。 在大晋之前,当时左右朝政的曹操为儿子曹丕、司马昭为儿子司马炎在知识分子中各杀了一只骇"猴"的"鸡"。 从此魏晋文坛,便没有了文人的聒噪,也自然抽走了士子的铮铮傲骨。 接着,在这三百余年的乱世中,胡人南下,士族被如牛马一般的驱使,新兴门阀士夫阶层社会生存处境如同平民一样险恶。 但是他们一边苟延残喘,一边在崇尚强着汉时代的文人投笔从戎的气节和百家争鸣时代的自由与豪迈,所以就形成了一边自以为是的风流潇洒、不滞于物、不拘礼节一边继续胆小谨慎、附庸风雅的多重性人格。 这种颇喜雅集、附庸风雅的一厢情愿的所谓风流,所谓“不为三斗米折腰”的避世情怀却更加说明了他们的胆怯和懦弱。 正因为附庸风雅和对山野的寄托,对于文学和佛法,有了一种偏执的喜爱。 元无极的两首小曲子,清新之风跃然其中,又富含着一点点禅意,再说又是一位十岁的皇子所做,而且这位皇子竟然舍弃皇位,说要追求什么“诗与远方”。 “诗与远方”,多么符合这时的文人情怀的一句话啊,真是吊足了胃口,自然引发了士人极大的兴致。 前些日子一位胡僧在成都的石羊寺门前挂出一首谒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说是在蜀王在定军山下武侯祠中所作,而菩提饮也是从那里传出。 很快,又有传闻,龙虎山张天师掐指算来,此子乃是天界谪仙池中的护法神龙降世。 听说楚国国师真谛大师也不远千里,携手禅宗这代的传人僧灿大师一同前往蜀中,要与这位十岁的王爷谈论佛法。 接着,又传来新组建的右军两位都指挥只带了六千精兵,就将楚国名将侯芳的五万兵马打的落花流水,攻占了楚国荆州六个城池,竟然夺取了荆襄九郡中的南郡和武陵的大半。 当初刘皇叔也就是凭借南郡和江夏两郡三顾茅庐,请的卧龙先生,打下的蜀汉江山,这几百年中,蜀人何曾再攻破过荆襄九郡。 很快,有好事者打听到:右军的两位指挥使,都是曾做过太子卫率,是蜀王的侍卫。 一时间,成都城内欢欣喜悦,即使还有一些世家想用李家、刘家的事情制造恐慌,但那里比得上蜀王的光芒已经早就将这些阴翳照射的没了踪迹。 元无极原来还想通过新改建的锦衣卫来震慑一下,但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时候的元无极自身,已经成为一名降临人间的神祇了,不,成为一名蜀地人心中属于自家的神祇了。 没听到连街市中的商贩每天对着城门说:“知不知道,咱们大王什么时候进城?” 道教在蜀地的两位大真人邵公和桑菊公听说早就到了成都,住在百花潭边的青羊宫里,等待大王的接见。 楚国的国师真谛大师和僧灿大师也到了,住在石羊寺涴花溪的石羊寺,等待参拜大王。 连楚国求和的使者越王萧度也已经到了,住在新建的王府大街的驿站里,等着拜见大王。 可蜀王却在广元城不动窝,原因很小儿科:成都热的很。 蜀郡太守简行之脑袋都大了一圈。 这些神仙似的人物,那一个不是皇帝的座上宾? 人家还是个孩子呢! 这个理由,好吧…… 只是每天都要去各处走一圈,解答这些神仙的问题。 这些日子,倒是王府的工程进展的极为迅速,原来还萎靡不振的匠人,却好似打了鸡血,每天鸡叫就上工,天黑透了才歇息。 算算日子,再有十几天就要建成了,王府西边的学府,赵太师已经搬了进去,这些天已经下了几道告示了,各地官员的考评已经展开。 前些日子听说江阳郡的都尉姜四六大闹官员考评的考场,还打伤了在江阳郡主持考评的学正方知元,被学府守护的铁卫当场擒拿。 姜四六是谁?那是当年追随太宗皇帝在沙场征战的老兵,听说还救过先皇的命呢。 后来收了重伤被留在蜀地,先帝还将自己穿的一件银甲赏赐给了他。 这厮仗着先帝的宠信,将蜀中的官员不放在眼里,数次殴打上官,有了他的榜样,他的儿子姜阿宝更成了江阳郡的混世魔王。 姜阿宝,江阳郡都尉姜四六第三子,有勇力,仗父母的爱宠,性顽劣,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有勇力,好交游侠儿,与江阳郡丞方鲍三子方兴、绵水令曹世杰四子曹迪并称为江都三害。 终日行迹在酒楼粉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年初的时候泸州游击将军富胄妻子携女儿富媛儿来江阳看望富胄的姐姐,富媛儿到街上购买胭脂被姜阿宝撞见,见富媛儿貌美,便上前调戏。 那知富媛儿的母亲莫尔海淑乃是蛮族头人之女,富媛儿自小深得父母家传,武功了得,反将姜阿宝一众人打的屁滚尿流,还差点要了姜阿宝的小命,这些天老老实实在家里养伤。 得知郡中成立学府,富胄的姐夫卢锡安担任了学府的学正,还要对郡中的官员进行考评。 姜四六一介武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这些年凭借着先帝的恩宠做官,名声本来就不佳。卢锡安自然给判定为末等,按照蜀王新订的考评标准,应该放在了罢罢黜一类。 这自然触及了姜四六的神经,得到消息,就要打上门去,姜阿宝知道后,更是纠集了平日里的狐朋狗友,跟着父亲来到新建的学府,正赶上方知元和卢锡安在学府商量此次江阳郡考评的报送文书,富媛儿也刚好到姑父这里游玩。 恰好护卫的十名铁卫奉命护送阅完的考卷去太守府,学府里只有十几名郡中的衙役,这些衙役平日就被这些霸王们欺负怕了,那里敢去阻挡。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众浪荡子不等姜四六招呼,就一拥而上,将富媛儿围在了中间,方知元和卢锡安赶上来刚要相劝,却被姜四六迎面一记老拳,将两人打到在地。 等到铁卫得到消息赶回,见两位考官早被拳打脚踢的鼻青脸肿,要不是富媛儿和剩下的兵丁护着,恐怕已经性命不保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美美的日子 江都的公文很快就到了元无极手里。 而这时候的元无极,正坐在门前的藤椅上发愁。 藤椅是高老三亲手按照元无极画的图样到秦岭山中割取的紫藤晾干以后编制的。 才送来,就引起了崔牧云的喜爱。 舅父喜欢,自然割爱,让搬到隔壁舅舅的院子里去,反正叫高老三重新再编制一套就是了。 宜妃也喜欢,搬去就是…… 赵太师写信来,也让做一套送去,也要在这里盖个院子,以后养老用。 这是嫌弃自己不急着去成都的气话吧,不管了,一个小院子而已,盖! 于是,整整一个夏天,坐落在观音崖边的小山上层次建了七八个小院,每个小院都有一套藤椅,都有一个梨木的圆桌,都新添了湘竹的茶台,连门口边的吊椅,都如同一辙。 站在山下小山头一望,整整齐齐一个别墅群啊。 整整一个夏天,高老三父子四个手就没有停,等到元无极坐上藤椅的时候,天气都入秋了。 听听外面声嘶力竭的知了就知道。 而最叫元无极头痛的却是小郡主崔缳柔。 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可这位郡主一点她娘那温柔体贴的样子都没有,舅舅知书达理的优点更是没有学到,偏偏将舞蹈弄棒的功夫继承了下来。 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的美娘子化身成为野蛮女友。 天哪,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啊! 早晨睡眼朦胧的被掀了被子,看着外面依旧黑洞洞的夜色和还挂在半空的半月,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回去了。 再看看屋里的雕梁画栋,摸一摸身下的檀木大床,好在大脑很灵敏的确定了自己还是在古代。 面前穿着一身青色劲装的小女子看着赤身裸体的元无极娇羞的大喊着背过身子。 元无极赶紧扯过被子捂住身子。 你一大早跑来掀被子是谁教你的!! 天哪,昨晚子时才啃完一大盘子猪爪爪,抱着枕头小呼噜就打了起来,这天还没亮呢,就又过来掀被子,要去演武场好好比试比试。 要命不?没看哥两个黑眼圈? 再说哥哥光着身子睡觉呢?裸睡是一种习惯,犯了什么错了!! 走远点,再走远点。 哥哥穿衣服行不。 没有屈服在舅舅面前,更没有屈服在赵太师和蜀中大臣的谏议中,却败倒在一个野蛮丫头的淫威中,元无极觉得很没面子。 你倒是去学学人家丹阳小公举呀,说话柔柔的,总是抱着皮偶等到元无极吃罢早饭才彬彬有礼的过来请安。 这些天是撒懒了,没跑步也没锻炼,你看哥们这肌肉,这腹肌…… 呀,这肚腩怎么鼓了起来,哎,还是要加强锻炼呀。 出去,看什么看,你个女娃娃也不害臊。 叫连才进来,拿来衣服穿好,趁机伸了个懒腰,问道:“什么时辰了?” 什么,刚过寅时。 姑奶奶,且等着,看哥不打死你。 二十几招下来,元无极就装作气喘吁吁,虚晃一招,跳到一边。 “厉害厉害,我打不过你行不行。” 崔缳柔那里愿意,瘪了嘴都快哭了,转个脸又笑了:“哥哥又糊弄我?算了,反正你也无诚意。今日且罚你再给本姑娘做顿好吃的。” 将手中长枪扔给连才,奔奔跳跳的拉着呵欠连天的九儿跑远了。 “没心没眼。”元无极只得小声骂一句,不过想想不到十岁的女娃娃,放在那个时空,正扎个辫子上小学,还玩布偶,吹泡泡呢。 想想也就释然了,回去补觉。 一觉睡到太阳都晒到被窝,方才起来,却看到舅舅铁青的脸。 哎,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明天就去成都!! 九儿见元无极起来,高兴的跑进来,一面服侍着穿衣服,一面叽叽喳喳告诉元无极小郡主都来了两次了,都是九儿挡驾不让进来。 刮了一下小妮子小巧的鼻子,嘴边的涎水就知道是讨好等着混吃的,好吧,九儿很乖,今日留下来帮厨。 小妮子被猜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可想到好吃的,又展颜一笑,奔奔跳跳走到门口,偷眼看了一下外面,立马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整理一下发髻,捋一下衣衫,小趋着往厨房走去。 “都是小机灵。” 唉,只有自己拿了毛巾去洗脸,自制的鬃毛牙刷,沾了青盐也遮不住那股怪味道。 等到厨房,胖厨子已经带着一众人恭立在两旁等着了。 一大盆猪蹄子早就洗的干干净净,知道主子见不得猪毛,用松香拔掉蹄甲里的毛都褪去了。 不用自己上手,老杜就熟练的将一大堆猪蹄子放进蒸笼。 蒸一下再放进卤水中煮出来的猪蹄更加劲道,这是跟着殿下学的一招。 蒸笼里不一会就冒出腾腾的雾气,元无极倍感无聊,偷偷溜出了院子,向着山下走去。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对面的茶场。 茶农们早就在茶场里锄草了,连半大的孩子都已经赶着吃饱了的羊和猪从对面山坡上往回赶。 一大群鸡鸭在山下的河边咕咕乱叫,农夫们拉着几头牛在山下的水田犁地,女人们已经做好了饭,站在那片矮矮的棚区叫自家人回去吃饭。 见元无极走过来,慌不迭的施着奇形怪状的礼,衣衫虽然破旧却也浆洗得干干净净,殿下说过了,以后再闻见谁身上有味道,就会被赶到别的农庄去。 一定是殿下将茶场工人的工钱开多了,这才醒过味来,想要反悔找借口呢。 每过三天就洗一回澡,衣服每天让婆姨浆洗干净。 还用了在半山的皂角树上采摘的皂角,反正不能叫殿下闻见酸臭的味道。 看,今天就没有被公子逮住的人吧。 待元无极过去,农人们相互挤了挤眼睛,一副得意的样子。 吃的饱,早没了当初来时的满面菜色和褴褛模样。 这就对了,这才是过日子的模样嘛。 茶场看守的护卫们很狗腿的跟了过来,元无极挥挥手叫他们走开。 自己家地头上还怕有什么事。 去给自己打酒去,挣了钱了,中午犒劳下自己。 喊来几个人去山下收两头猪宰了,今天给你们改善一下伙食。 护卫们眉开眼笑,赶紧分出两个人找程方氏去要钱,要到山下的集市去抓两头猪回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猪肉 用火石咔咔打了十几次也没有将油绳点着,元无极烦躁地将火石扔给九儿,九儿只是咔咔两下就点着了,将卧室的蜡烛逐次点亮。 元无极指了指外面大厅,小丫头嘟囔了一句,还是噘着嘴往外走去。 灯油,每斤都涨到十五文了,殿下嫌弃灯油的味道,还只让点蜡烛,一只蜡烛十文钱呢。 知道丫头是过过苦日子的,在程方氏的潜移默化下养成了勤俭的好习惯。 但小爷有的是钱。 李家抄家获得的那些财宝放在库房里都快发霉了。 这些天元无极真真的品尝了一下有钱人的日子,每次出门总要花钱出去,这时候没有超市没有ktv,花钱都没地方花去。 虽然大学里学的不是经济类学科,但元无极在生意场上也历练过,商品经济中,货币具有的五大职能却是了解颇深。 而其中最基本的职能是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 钱这东西是死的,只有流通起来,才能发挥它地优点,这个道理是这个时期的人所难以了解的,他们认为,只有把钱存放在库房里,或者窖藏在地下,才心里踏实,殊不知,让钱运转起来,才能体现出钱币应有的价值。 抓起旁边前几日户部送来的钱笵,凑在灯下看了一会,又从旁边拿起锦衣卫从关中等地送来送来的铸钱,仔细观察了起来。 长安铸造的布泉,因为铜的含量较低显得品相极为粗鄙,甚至连布泉两个字都看不清楚,而齐地铸造的布泉,应该是铜和铅锡各半,成色反倒比长安显得好看的多。 还有一些私铸的布泉,这些私铸的钱币都比朝廷铸造的铜钱的成色略强几分。 从长安传来的消息来看,今年又增加了一成的赋税,新铸的铜钱刚刚上市,很快就降至一千六百兑换一两银子,而官府为了平衡铜钱之间的差异,以银计税,农民不得不高价用铜钱置换银两,田地所产,经过再三盘剥,落在手中,早就寥寥无几了。 再加上皇家内侍设置的各种苛捐杂税,致使原来还有些结余的农家,每年将打下的粮食全部卖掉,也交不起官府的各种赋税,只得依附到世家大族名下,成为农奴。 这使得关中的田地,十有八九,都成为世家大族所有,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这些世家大族勾结官府,私铸货币,私藏兵械,与朝廷对抗,使得朝廷的政令,根本形同虚设。 上个月,定边军士卒因朝廷拖欠半年粮饷,引发了兵变,梁国趁机谋夺了无定河以北地区,幸得延州刺史宇文定和定边军指挥使曹符带领定边军剩余的一部分亲兵北上,在无定河边阻住了梁国的兵峰。 但听说梁国已经从朔州调集两万豹突军前来,领军之将是左卫王野利思。 宇文定和曹符已经连续三次报送了紧急军报,可朝廷到现在还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从铜钱的铸造上就可以看清目前朝廷的困局了,也不知道坐在那张皇帝宝座的皇叔,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 这才一年的时间啊。 转头看到窗外的明月,元无极暗自担心起母亲的安危来。 叹了一口气,拍拍手掌,门口闪出一道身影,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莫因。 “给长安再派一卫人过去,带上些珠宝,告诉莫羽,该花钱的地方一定要舍得花,他惟一的任务就是保护母后的安危,若是有危险,就立刻护送母后出宫前往蜀地。” 莫因答应,小声说道:“殿下放心,宫中早就做好了应对的措施,只是太后不愿意走,若是太后开口,早就到殿下身边了。有莫羽在,太后绝不会有事。” 元无极这才稍稍放心,叫莫因退下。 这么一折腾,也没了睡意,起身披了一件大氅,往门口走去,在门口的一块大石上坐下,看向漫天的星斗。 过年都没舍得杀猪呀。 女娃娃们离得老远捂着耳朵,男娃娃凑到案板前看热闹。 老兵拿着刀子,叫两个新兵压住挣扎的猪身子,便一刀捅进肥猪的脖子,手法精准熟练。 鲜血瞬间喷射出来,早有人端了放了盐的盆子来接着,回去煮猪血汤。 中午不到,兵营的厨房冒出的肉香弥漫在整个茶场。 娃娃们贪婪的朝着兵营流着涎水,棚房里的婆姨们也羡慕的望着那帮当兵的分解猪肉,小声的埋汰着自己的男人。 哎,一脚将围在厨房门口的兵丁踹开,没出息的样子。 叫来程方氏和高老三:“现在茶场和匠户共有多少户呀?” “回殿下,算上那批转来的奴隶,现在咱们这共计建了四个庄子三百六十三户,七百三十二丁。”高老三板着指头算道。 “你个老货,前些日子都说了,不准再以奴隶称呼那些庄户。” “殿下骂的是,小老儿嘴贱了。”高老三忙自己打了一下脸。 “前些日子山下的黄主薄来了几趟,说是按照三户一邻,五邻一里,五里一党的惯例,咱们四个庄子放在哪里,都算是一个大镇子了。” “这次就两口猪,也没多少肉,给兵营留着吧,眼看也到中秋了,你们再去账上支些银两,去采购几十头猪羊,每户按人头分上两三斤。” 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记得给学堂多送一头过去。” 第二天,茶场和工坊的两个厨房前排起了长队,每户兴高采烈像过年一样,拿着分到的肉、盛了一大碗肉汤小心翼翼的端着往回走,生怕洒到外面。 可怜的,怕是这辈子就不知道肉味道。 元无极记得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就盼着过年的时候能吃一顿肥肉片子,那嚼在嘴里的滋味,能叫人惦记整整一年。 所以元无极那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有肉吃,等到有了钱,真的天天吃上了肉,却总感觉肉也就没那么香了。 就是练了一手绝佳的做饭的手艺和对食品敏感度极高的嘴巴。 啃着猪蹄子,抓了一片猪头肉塞在嘴里,听着外面乱吵吵但是洋溢着幸福的声音,这日子,美滴很。 就是酒绵绵有些的不够味。 回去叫九儿拿来纸和笔,想象着在酒厂参观的时候看到的蒸馏器,画了个大概,叫九儿送去铁匠铺叫赵大锤打制。 第二天一早赵墩就将蒸馏器送了过来,一看手工就知道又是这老儿亲自打造的,一脸不服老的样子。 知道了,以后我的还是叫你打制。 这才捧着元无极递过来的半个猪头肉屁颠地走了。 叫来护卫头子带人去山下买来几桶酒,看看九儿眼睛都跑到厨房去了。 只得挥手也叫早就巴巴的九儿出去,小妮子一路跑到厨房,从锅里捞了四五个猪脚包上,一溜烟向对面茶场跑去了,肯定寄挂着她的那两个弟弟。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广元府的改制 第二天都中午饭了还没有等到九儿回来。 满院子就剩下连才还算老实,乖乖的收拾屋子,不过不断地扭头向院外张望。 心都野了! 想到前些日子表妹揭自己的被子的事,元无极知道,自己有些放纵了这些丫头和侍卫了。 没有规律难成方圆。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闹出事来的,必须好好整治一下了。 正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元无极舅舅就带着两个宫装嬷嬷和一位老成的校尉来了,说是殿下从长安出发的时候,身边没有照料的嬷嬷,侍从们缺乏了教养可是不行的。 崔牧云与宜妃商量,让宜妃和丹阳搬过来,方便照顾元无极的起居,也好管教侍女和宦者。 秦嬷嬷和区嬷嬷曾在宫里呆过多年,是宜妃从随行的宫人中选出来的,熟悉宫中的礼仪,刚好过来帮忙。 那位老成一点的校尉,是崔牧云族中的老兵,叫崔福,是崔牧云的亲兵,虽然武艺不算高强,但老成持重,做事粗中有细,更难得的是忠心耿耿,叫他统领王府侍卫,崔牧云一百个放心。 元无极爽快的答应下来,只是心里暗自为九儿和这些侍卫们唏嘘。 果然,很快蜀王行宫在两位嬷嬷和崔福的要求下,有了各种的规矩,看着每天颤颤巍巍的侍卫和含泪欲滴的九儿,元无极又不能表示什么,这些天干脆躲了出去。 宜妃和崔牧云倒是为蜀王行宫巨大的变化很是高兴,还专门写了书信给赵太师。 赵太师很快回信,极为认可,还专门上书,对蜀王府中的职事进行了划分: 赵太师为蜀王傅,领蜀王相;袁鉴修为次傅,领郎中令;崔牧云为蜀国中尉,统领军政。 并且写了一长串的王府属吏的任命,请元无极过目。 过目,就是看看而已。 人家几位大佬商定的东西,改变是不可能的。 是孩子,就得有孩子的模样。 反正一大堆子名字,认识的没几个,元无极在崔牧云的注视下,装模作样的浏览了一遍,就叫新任命的王府录事司马晗盖了印,奏报朝廷。 虽然和皇叔早就约定,蜀中之事,由他全权处置,但形式还是要走的, 蜀地原有一十三郡府,按照元无极的意思,郡府太过混乱,统一改称为府,原来的刺史和太守全部改称知府,府下设县,主官统称县令。 正好乘着这次考评,将各府、县官员重新进行调整。 由此同时,军队的改制也已经提上了日程,刚好一并从广元府开始。 不知不觉已到秋末,寒气渐渐滋生,夜中巡视回来,战甲上竟然披上了一层寒霜。 辕门前绣着银边的魏字大旗在风中烈烈招展,银河璀璨,月色如钩,万籁俱寂,只有远处的山下能看见几处篝火和偶尔发出的呼喊声。 前天,元无极与崔牧云商议,刚好有从李家抄到的百顷田地,足够将从长安迁移过来的民户全部安置在广元。 刚好以永晟军统领刘祥为卫将军,前军都督,以永晟军为基础,将广元、宕渠、巴西、南安四府之兵来组建前军。 这些日子已经将四府府兵、戍兵分批调往广元进行改制,在崔牧云亲自督办下,已经接近尾声。 山下,就是选拔出来的五千北前军。 崔牧云十分同意元无极的主张,走精兵路线,淘汰掉老弱病残,将四府近五万的兵员精简为四千五百人,最后,元无极又精选出五百人成立了火器营。 火器营成为了新军中最为神秘的一支,营房单独设置一处,指挥使都是从铁卫中选拔出来的,听说直接隶属于五军都督府。 至于火器营是干什么的,连崔牧云也不太清楚,但是从右军狼图尔和符化的战报中,两人均对于匆匆组建的那支二百多人的火器营赞不绝口,就那两个人的性情,崔牧云绝对相信,这些话绝不是为奉承元无极而说的。 崔牧云也曾见识了一次火器营的试验,至今还为那巨大的响声和塌陷的山石惊颤不已。 想起皇庄时元无极说的那句话:这东西许能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现在想来,绝对不虚。 选拔出来的五千人这两天统一着装后,在谷口举行了一次军演,至今还是广元人津津乐道的资本。 卫将军、前军都督刘祥一身银甲,头戴塔型兜鍪,手捧都督令旗,身后四名大汉侍卫,斜跨刀剑,威风凛凛。 前军一众将领均是一身最新潮的明光铠,水牛皮的质地,精钢环扣,胸前和身后镶嵌着黄铜打制的圆护,打磨的极为光亮,在太阳照射下堪比镜面。 还拉风的披着黑色的披风,熟铁打制的狻猊兜鍪稳稳的压在头顶,真真的不怒自威。 五千士卒、一千轻骑、一千重骑,花去了李家抄来的一大半家产。 不过,这五千前军,就像一支出鞘利剑,绝对压倒了原来五万人马的气势。 元无极觉得这钱花的值了,连崔牧云的嘴角也露出了赞许。 前军屯田使朱毅依旧一身儒装,只是青色葛衣上面套了一件锁子甲,也不带头盔,用一根银丝绣成的束发丝带束起长发,显得神采奕奕,惹得铁九、铁十六他们私下都称慕不已,恨不得也和他一般。 剩下的四万多人全部放归乡里,充实了各府县的劳力。 至于淘汰下来的校尉,也经过再次训练,统一改编为府县和乡里的尉卫,作为预备役,战时组织兵源,充当辅兵,平时维护治安和配合府县缉拿盗匪、协助北军剿杀匪患。 原广元太守方知元现在担任学正,调原南安太守孙嘉臣为广元知府,原南安別驾升任南安知府,宕渠、巴西原刺史和太守改为知府。 从长安迁移的官吏中选拔出四位经过一个月的培训,分别任各府的同知,明日将带着各府改制后剩余的兵丁,去往各府,协助知府和学正对属吏进行考评,考评后对各府县人员进行重新报备和任命。 世族大族依然还在观望,至于土地,均是在各府城周围已经开垦的田地,虽有隐瞒,只要官府的官吏改制完成后,再进行测量就是,铁卫中的常慕、朱毅等都是测量的高手,这些都不是问题。 反正这四府都临近山区,大片的山地均是无人荒地,所以,田地,还不足土地的一成。 目前,主要的还是人口。 经过多年的战乱,即使蜀地,也存在着人口不足的问题。 目前广元等四府登记的户籍不过五万九千三百五十户,人口不过十一万二千人,看完各府的户籍元无极就知道,这只是表面的数字。 比照李家的情况,各世家隐匿的人口绝对占半。 所以在改制的同时,新成立的蜀王府就下令:不论流民、蛮族、白籍,均可在年前前往各府申请加入户籍。同时再次严令各世族不得私养奴隶和私兵。 各府县改制后第一要务就是再次核查户籍和人口,限定了三个月的时效,也就是说,到明年正月,若再有隐匿人口者,将按照大魏刑律,予以严惩。 第一百一十六章 延州1 延州城西,在延河岸边有一处龙王庙,距离延州城还有些距离,后面就是乱坟岗,前些年听说闹鬼,说以只有求雨或者春日祭祀的时候有些人气,这个时节被荒草几乎遮掩住了,连讨饭的乞丐都懒得过来。 今日已经快要三更了,庙中却依稀有些火光。 破烂的大殿正中是一座挂满蛛网的龙王塑像,两边画的是虾兵蟹将和龙王戏水的图像,屋顶塌了一大块,画像也被雨水洗刷掉一半,只剩下斑驳的土墙。 供桌已被推到一边,大厅中架了篝火烧着汤,周围堆着箱笼货物,院里还停放着独轮车,有十几个大汉在各处巡视,好似一众路过的行商在这里歇脚。 篝火旁边坐着一个汉子,白净脸庞,短短的山羊胡子,虽穿着普通,但身上却掩藏不住凌厉的杀气。 旁边一位侍立的护卫小声说道:“已将书信送到殷将军府中。” 却是河北口音。 汉子点了点头,“其他几位都送去了?” 护卫环走出去,视了一圈,说道:“只是燕三至今未归,我这就去看。” 汉子楞了一下,问道:“去了多少时辰了?” 护卫思量道:“四个时辰。” 汉子刚端起一只碗喝了一口热汤,突然停住,猛地起身,说道:“四个时辰?燕三是个急性子,就是办不成也早该回来了,情形不对。” 说着一边往殿外快步走去,一边招呼其他人赶紧出发,一行人趁着夜色向北方快速行去。 这些人走后不到半个时辰,一支马队疾冲而来,为首的正是铁六。 到了庙门口,两个铁卫翻身下马,从马鞍下抽出长刀,冲上前去,一脚踏开庙门,冲进殿中,却见篝火上的汤水还在冒着热气,箱笼货物还在,但却空无一人。 铁六一跺脚:“这佌罗震鼻子倒是挺灵,跑的还挺快,真不愧是高勋一手教导出来的。” 走到殿外,仔细观察着四周,道:“东北有惊鸟,他们定是去了无定河,上马,咱们继续追。” 带着众人上马,急急往东北驰去。 马蹄声渐远去,却见江边的水草中钻出四个人影,正是佌罗震和三个亲卫。 一个亲卫小声说道:“将军真是料事如神,只是甘校尉他们……” 佌罗震叹了口气:“咱们还有大事要办,赶紧顺着小路进城。” 延州城内,宇文定低着头喝完手中的药,抹了一把嘴角残留的药汁,这才抬眼看着面前一身灰尘的校尉,苦笑道:“朝廷还在商议?” “问没问太尉和兵部,这一季的军粮什么时候运来?” 元韬泽改制官制后,太尉一职由原殿前司大统领尉迟彤担任,但尉迟彤自元韬泽登基以来就一直称病在家,不问朝政。 所以兵事全由兵部尚书杨莼管理。 校尉回答:“太尉尚在养病,兵部说是粮草还在筹集,请将军再等一月。” 宇文定苦笑道:“再等一月?这话说了都半年了,哎,算了,你下去吧,我明日写信,再找颜将军筹借一些。” 校尉点头行礼,转身离去。 宇文定干咳了两声,将药碗搁在床前的案几上,从床边拿出铁六送来的延州地图看了起来。 许久才长叹一声:“要是嘉兴伯还在,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亲卫济焕忙将一杯水递上,一边小声说道:“公子这病刚好,蒲奉常说了这病还是多将养身体才是。” “我的身体我知道,征战多年,那里有这般金贵,倒是多日未曾锻炼,这才感染的风寒,去,叫家将将我的战马拉来,乘着这风和日丽,我去城外打几只野味来!” 济焕知道宇文定性子,知道他又要去找铁六,只得去殿外叫家将准备战马弓箭。 宇文定站起身,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差点摔倒在地上,吓得旁边的济焕赶紧搀扶住。 喝住准备去找军医蒲奉常的侍卫,宇文定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慢慢走到门外。 外面阳光明媚,透过树荫洒在殿外的台阶上,宇文定扶着柱子眯着眼让阳光晒在脸上,耳边鸟儿鸣叫声传来,头晕才慢慢缓解,还是听了济焕的话,朝后山的万佛寺慢慢走去。 万佛寺在延安城东清凉山半山之间。 整座寺院依山凿石而成,西临延河,传说大晋武帝梦中游历黄河,遇见神人指引,梦醒后恰逢胡僧鸠摩智前来拜访,为他讲了尸毗王割肤伺鹰的故事,便命秦王在延安建了佛寺,并在清凉山的石壁上雕刻万尊佛像,故称万佛寺。由山下往寺门有六百余阶台阶,均是用青石打磨的细滑光亮,阶梯上是一座巨大的青石牌坊,上面刻着“赐建万佛禅寺”几个大字。 一路石壁上万尊佛像和石窟,虽然在太宗时遭遇了破坏,但三世佛洞、弥勒佛洞、释迦洞、仙人洞、观音洞这些石窟中石佛像依旧或喜或悲,俯视着山下的滔滔河水。 过了寺门,在半山处建造着一座九层八棱佛塔。 佛塔乃是砖石建成,四面均刻着精美汉白玉佛龛,外檐上挂着花岗石及银铃铛,随风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塔左边是大雄宝殿,金碧辉煌,殿中镀金的巨大佛像宝相庄严,殿内香火旺盛,信徒不断。 大雄宝殿西廊有一处不起眼的陋室,是白云寺主持释迦奕的居所。 里面简洁清净,只一塌一几一尊青铜佛像,佛像前放着三张草席蒲团,释迦奕正微笑着数着手中一串翠绿的手串,对面盘坐着一位白发道长,却是刚从崆峒山回来的常山郡恒山真武观的观主纯元真人,而另一张蒲团上坐着一位身穿大魏官袍的中年文士,正是延州刺史曹符。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既般若生。” 释迦奕将手中刚倒好的一杯茶递给对面的曹符,抬起那串翠玉手串,“使君心中放不下的只是妄念,使君且看这串手珠,乃是前朝石崇石齐奴的物件。” “金谷奢华今安在?美人一笑成白骨。名利乃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产承包制 曹符垂头叹息:“我家老令公前日来信,也是这般说法,今日想请教大师,难道大魏的气数真的要尽了?” 对面纯元真人稽首道:“此番去崆峒山,拜见老祖宗太和真人,老祖宗说是乱世将尽,天下一统指日可待,还说王气还在长安,叫我等去往武当修炼。” 曹符惊讶道:“可是太和真人尹轨?” 纯元真人稽首:“正是!” 这次连宇文定都变了脸色:“尹神仙还在世上。” 说完觉得不妥,忙接着说:“我祖上曾在恒州为官,受过老神仙的恩惠,至今家中敬奉老神仙的仙位,这样算来,老神仙怕是三百岁的人了。” 纯元真人捋着胡须笑道:“老祖宗十年前说是要去探寻祖师爷的遗迹,去了楼观台,又向西去了崆峒山。” 曹符神往道:“我幼时对老神仙极为憧憬,恨不能去寻访老神仙,做他座下一童子。” 纯元真人笑道:“老祖宗天性洒脱,年纪越大,越喜独自四处云游,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贫道这次去崆峒山寻访了两年,也不得老祖宗的踪迹,或是老祖宗垂怜,才现身见了贫道一面。” “我回返之时,老祖宗再三叮咛,莫要妨碍他的清修。” “我动身回恒山安排一下观中事务,也要去往武当,谨遵老祖宗的教诲,认真修行,等待时机,再出山为天下苍生微尽绵薄之力。” 野利思在草原上跨马疾驰,追赶前面的一只野兔,搭弓抽箭,弓声响处,一支箭簇正中野兔,野兔翻了两翻,便一动不动了。 仳罗震驰马赶过去,附身将野兔捡起,看了一眼,大声赞道;“大王箭法如神,一箭穿过兔子的双眼,连毛皮也没伤了。” 仳罗镇面露得意之色,将弓箭挂在箭囊中,拍马走上一座小山坡,此时夕阳西下,将群山笼罩在晚霞之中,远处九原城阙中楼阁层幢,炊烟四起。 九原城在这五六年间不断修建,现在已经成了阴山之东的重镇。 野利思指着远处万里江山,对跟上来的仳罗镇道:“看这大好河山,怎不叫人心生豪情。” 仳罗镇敬佩地看着在暮光中显得高大威武的野利思,连连点头。 “这次对魏国将领拉拢的结果如何。” 仳罗镇答道:“只有定边军轻骑营的殷锊收到劝降信后,有投诚的意向,其他几位均比较死忠,神武营的姜奎还将派去送信的燕三押送到军府,铁六闻风就赶到我等藏身之处,若不是我用了金蝉脱壳的伎俩,怕这次要见不到大王了。” “只是这次去延州的弟兄有一半折在铁卫的手里,还没有完成大王交代的任务,还请大王责罚。” 野利思欣赏地看了仳罗镇一眼:“铁六算得上是我的师傅,你能从他的手中逃脱,已经算是身手了得了,至于拉拢一事,不必太在意。” 野利思任由坐骑慢慢走向九原城:“大魏建国已经四十余年,他们身上胡人的血脉早就被汉化了,所以他们自称正统,而我大梁建国方才十余年,在他们看来又是狄戎外族,汉人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会轻易被你一个小小的诱惑就背叛。” “叫你去拉拢他们,只为投石问路,你将劝降信撒到他们府里,也就将一颗猜疑的种子种到他们心里,我们就静观其变,或许这些种子会种出意想不到的花朵呢!” 元无极坐在半山腰的一块大石头上。 从这里能看到山下两座巨大的自转水车将水坝中的水带动上来,灌进顶端的水槽,然后顺着水渠嚯嚯的流向各处的水田。 收割后的水田里的农人里还在忙碌着。 秋收以后元无极在征求了观音崖周边四个村庄族长的意见后,连同周边没收的李氏四百亩土地划归为官庄,由官府进行丈量和划分,有名分的土地自然还归原主人所有,无主荒地全部由官府统一收回,施行工场式管理。 同时任命吉海为官庄执事,还在广元府给挂了一个典吏的职位,这个八品的官职已经叫吉海喜不自禁了,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原来皇庄的几个管事到位于范家庄的官庄衙门上任去了。 很快,官庄就按照元无极的要求重新进行了划分。 农户每五十户组成一个村,设乡老一名;每十村为一里,设里长一名;将土地按工场各户人力分配下去,由官府提供种子、每村给予农具、牲口。 土地按照人头划分,壮力不分男女人均按照水地、旱地、山地每人十亩,老人和孩子人减半。 所分田地十年内归农户耕种,但土地为官府所有,农户只有耕种的权利,不得买卖,不得私下租赁。 分土地的时候,不出所料的遇到了各种抵制,甚至为奴隶该不该和农户分得同样的土地而大打出手,吉海和几位管事不知挨了多少拳头,被踩了多少脚,吵吵闹闹分了半个多月,还分不下去。 最后元无极不得不叫广元知府孙嘉臣和崔福带着亲卫,带着蜀王府的命令下去,以强制的手段才将田地分完。 分到土地,却再也没有斗殴的事情发生,特别是在征求了吉海,开发的荒地在二十年内属于开垦的农户,已经有农户趁着地还未上冻,开始开垦半山的荒地。 甚至有人放火烧毁了后山的一片山林,只为开垦那边的土地。 不知道要那么多土地种的过来不?哭笑不得的元无极赶紧下令,严禁开山毁林。 田赋为三成,年亩产高于一石五斗者,只按一石五斗征收,若无灾祸,低于八斗,则必须按八斗征收,遇到灾荒,酌情递减。 官庄农户的杂役每年两季,一共不得超过一月。 在改制军制的时候,参照汉律,平民参军者,按照其战功,可晋爵十二转:一级造士,二级闲舆卫,三级良士,四级元戎士,五级官首,六级秉铎,七级千夫,八级乐卿,九级执戎,十级政戾庶长,十一级军卫,十二级骁卫。 对于晋爵的军士的家属,按照晋爵不同减免田赋及徭役;若有亲人从军后阵亡,则成为五年内免除田赋。 并且为增加各州县的人口,赵博南代表王府下了一道命令,再次重申了释放奴隶的时间以及对于流民安置的要求,并要求各府县设立安置点,专门招募和安置流民和白户。 已经深秋时分,往年早就不下地干活了,可皇庄分到田地的农人不肯休息,不远处的烟火就是农人将田地里拔出来的杂草点燃,待燃成灰烬,再洒进田中充作肥料,特别是原来的奴隶,真是把分到的土地当成了宝,恨不得天天守在那里。 元无极不由感慨:仿照后世的生产承包制就是好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锤子剪刀布 早上起来,刚一翻身,就浑身痛的叫出声来。 揭开被子一看,满身的青紫伤痕。 脑袋还晕乎乎的,揉着脑袋却怎么也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赵墩昨天过来询问那个打造的蒸馏器好用不,这才想起来一个月前叫老丁买来的几十坛子高粱酒做出来的蒸馏酒还在柴房里堆着。 虽然赵墩的手艺已经十分精湛,但密封容器光靠手艺是打造不出来的。 那些日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蒸馏出来几坛子白酒,依旧装在坛子里,用泥封住,堆在后院的柴房里。 揭开封泥,倒出一小碗,淡黄色还带一丝粘稠,如同蜜水,一股清冽的酒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没忍住,很自然地一口闷,像极了当年纵横酒场的风格。 淡淡的甜香夹杂着如刀子一般的火辣瞬间从喉咙滑入五脏六腑。 这才想起自己还是十岁的童子,不是当年久经考验的酒场老手,再说,这可是酒精度高达八十的酒头子。 莽撞了,抬脚赶紧往回走,刚出门,酒劲已经上来了,意识逐渐模糊起来,最后的记忆,就是那一抹大红色的劲装。 只是满身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终于在连才嘴里知道了后来的事情。 那抹红色的劲装自然是郡主崔缳柔,昨天又跑来缠着元无极练武,醉酒的元无极极是豪迈,一改常态,大声叫着,要在校场与崔缳柔大战一百回合。 醉酒的元无极自然不会让着,一杆木枪舞的水泄不通,枪枪指向要害,打的小丫头娇喊连连。 只是不一会儿,元无极的脚步就开始踉跄起来,被打出火气的小丫头逐渐占据了上风,吃了亏的小丫头片子可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要不是嘉兴伯路过……” 连才嗫嚅着。 “那几坛子酒也让嘉兴伯叫铁卫提走了,走得时候留下话来:叫殿下酒醒以后过去……” 元无极拍了拍脑袋,暗自懊悔:果然贪酒误事啊! 寒露时节细细的雨下了十几天,天晴后天气已经有些冷冽起来。 广元靠山,气候较关中阴湿许多,门口的大石成了元无极最爱去的地方。 让连才在上面铺张毯子,半卧在上面,这里阳光充沛,特别是从大石头上放眼望去,午后阳光洒在日新月异,趁着农闲十几处盖房子或者铺路、平整土地,忙碌着的工地和人群,使他能找到一些前世的感觉。 看得困了斜着眼瞅一眼对面的两个少年。 程景逸一如既往地拿着一本书,头都要埋到书里了,一看就知道视力已经出现了问题。 也是,程方氏那么精细的一个人,夜里能不点灯就不点灯,每天借着月光看书,能有什么好眼睛? 凿壁偷光,开玩笑,那就是个传说。 真想偷光,那得隔壁是和元无极一样的败家爷们,可惜穷人的隔壁基本都是穷人,那有的灯光偷啊。 另一个少年浓眉大眼,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处处拘谨的眼神将他的小心思透漏无疑。 这是李纯霖最小的孙子李智。 长相和神情像极了元无极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李安国,因为他的爷爷是日本人,在学校的外号叫二鬼子,。 元无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差一点就叫出一声二鬼子。 所以和李纯霖说完就将李智带回行宫。 上个月李绍和袁罡那两个小子不知从哪里听说张天师去了武当,要在武当举办一次关于天文星气河洛谶纬的论坛,道教中很多有名气的人物都汇聚到那里去了。 李绍和袁罡两个非常神往,也不知和家里如何起了冲突,竟在某个夜里跑到元无极这里说是要离家出走,寻求帮助。 好朋友有这样的爱好必然是要给予支持的,所以九儿和崔缳柔在假山中攒了半年五十多两碎银子就被两人用一张黄表纸的借条借走了。 至于怎么知道的,两个小丫头偷偷数钱的时候被三个无良少年看见了呗。 第二天又见不得两个丫头哭的那个凄惨,只好叫连才去账上支了六十两,这才哄住了两个丫头的眼泪。 小小年纪,就这般小气,以后肯定是个守财的婆姨。 看着两个丫头捧着银子叽叽喳喳出去重找藏银的地点,元无极在心里盘算自己这笔账好像怎么也不划算。 “我来叫你一个游戏。” 招手叫李智到跟前,小小年纪,总装深沉是不行的。 果然,一提到做游戏李智眼里都有光了,因为这位王爷和自己玩游戏有个约定,每次游戏输了就会放归自己的两位家人,而且他还逢赌必输,现在山上的院子就剩下爷爷和父亲了。 第一次赢的时候李智就想让爷爷回去,可爷爷总是把机会让给别人,父亲是长子,只得留下来照料爷爷。 现在李家就剩爷爷和父亲还没回去了,如果他再赢一次,爷爷和父亲便都能回去了。 机会来了,李智不由瞪大眼睛看着元无极。 元无极心里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张开手,说:“这个代表包袱。” 握住拳头:“这个代表锤子。” 伸出两根手指:“这个代表剪刀。” “游戏的名字叫尺子剪刀布,咱们同时出手,各自出一个手势,包袱赢锤子,锤子赢剪刀,剪刀赢包袱,明白了没有?” 李智先自己比划了一会儿,点点头。 “三局两胜!” 果不其然,元无极又输了。 “你去接你爷爷和父亲一起回去吧,不过临走我给你讲个关于这个游戏的故事吧。” “说是有一对父子碰到了一个吃人的恶魔,这个恶魔说:我这次只吃一人,你们两个玩锤子剪刀布,谁赢了可以活命,输的那个今天就是我的晚餐。” “父亲悄悄对儿子说:一会儿咱们都出布。” “结果是父亲出了锤子,而儿子出了剪刀。” 元无极笑着对李智说:“记得给你爷爷说,这次是你救了你们一家,若是有下次,赌的就不是你和我了。” 看着李智兴高采烈地往山上跑去,后面传来悠悠地叹息:“哎,傻瓜啊!” 元无极回头看着眯着眼的程景逸。 “跟着你混,最起码不用自己点灯啊。” 呸!! 秋天的夜晚星空显得格外空旷,行宫屋檐边紧靠着一颗粗壮的梧桐树,树叶已经掉落的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在月色下显得十分孤寂。 铁十六背贴着梧桐树干坐在屋脊上,,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 酒是元无极重新勾兑以后的蒸馏酒,虽然因为酒的事情,主上用了家法,不过看到殿下一身的伤痕,瞪着眼找自家女儿去了,以后就好像忘了这事。 这种酒经过殿下勾兑后很受军中士卒的喜欢,不像米酒,酸酸甜甜,就像喝凉水一样,一点劲都没有。 不像这酒,味道浓烈,入喉更像刀子直入愁肠,更能激起军人的豪情万丈。 第一百一十九章 潇湘苑 铁十六本命叫陆子吟,本是楚国东吴陆家的嫡子。 时间拉回十六年前的楚国东宫。 萧逸靠在软塌上,慢悠悠把玩着手中的白玉佛珠,看着面前的黑衣人:“那个浪荡子又去南湖了?还写了一首新词?” 黑衣人赶紧从怀中摸出一张桃花纸递过。 还没接过来,就闻到一股花粉香,萧逸皱了皱眉头,“这个浪荡子,春日采集桃花,做成这种粉红的纸张,整日把心思用到这种地方,混迹青楼酒坊,还真怕本王看出他的心思?” 说着展开桃花纸,看上面果然是笔锋如钩的金错刀: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不由笑道:“这个老四啊,倒是写的一笔好字,填的一首好词。” 旁边一位白衣文士符合道:“郑王很少写诗,倒是将这市井传唱的粗俗俚曲,写得温婉情致,成了青楼歌坊助酒的首选了。” “一只狸猫会成什么大事?只怕这狸猫看着温柔可心,若转眼成了吊睛白额大虫,可是要吃人的。” “混迹青楼,连诗都隐忍不写,呵呵,这般心思……” 转头对黑衣人说:“好了,你们也辛苦,去到账房领一千两银子,都回去过个好年,年后再继续替孤看着去,若出差池,你也不用回来见孤了。” 黑衣人拱手,慢慢退到门前,身形一晃,便没了踪迹。 旁边宦官轻声道:“殿下,皇上早上去了仁寿宫,现在还在仁寿宫。” “母后身子一直不好,今年冬日京城又异常的潮冷,前几日听说着了风寒,哮喘的根子又反复了,你去将去年零度太守进献的灵芝给母后送过去,说我明日代父皇祭祖后便去问候。” 宦官答应着退了出去。 萧逸继续把玩着白玉佛珠,伸了伸腰,招了招手,让宫外的宫女进来,服侍自己躺平了,伸手捏了捏宫女的小脸,宫女吓得忙跪倒,不敢抬头。 “真是无趣。” 挥手叫那个宫女退下,门外一个宦官笑容满面的走进来,正是萧逸最喜欢的宦官张汲,见萧逸阴着脸,过去在银杯子里倒了一杯蜜水,恭敬的递到萧逸手里。 见萧逸喝了一口,方凑到耳边小声说:“潇湘馆今日新来了一位扬州的歌女,蔡郎君约爷今日晚上过去,不知给蔡郎君如何回话。” 萧逸看了张汲一眼,皱了皱眉头。 今年父皇身体有恙,将除夕祭祖交给他来操持,为此叫来朱奉常商议礼仪事务,又叫少府修缮太庙,自己是父皇唯一的皇子,事事需亲自上手。 这十几日清心寡欲,好不容易将诸事安顿下来,今日得了半日空闲,又叫那个无趣的宫女骚了兴致,听到蔡太尉长子相邀去吃花酒,本不想去,突然想到四弟萧虞填的那首词,不觉有些意动。 只是祭祖之事就在明日,罢了,“且忍耐几日,待年节后再去,你去告诉蔡町,且选最美的娇娘子留下了,只等这几日忙完便与他同去。” 沿长江逆流而上,两岸风景如画,可陆紫英却哪有心情观赏。 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江陵。 陆紫英是东吴陆家嫡传子孙,自小与扬州刺史虞抗之女虞薰若定亲,不想那年扬州遭遇兵变,虞抗一家遭遇劫难,虞薰若自此失去消息。 陆紫英四处打听,近来虞家一个老家丁突然找上门来,才知虞薰若竟被乱兵掳到了江陵,卖给一家叫潇湘馆的花楼,叫陆郎速去搭救。 与虞薰若竹梅青马,数年无有音讯,如今却上天有眼,听得老家丁说薰若誓死不做歌姬,与潇湘馆有约,遣一路跟随的老家丁前去苏州,找陆郎筹集银钱赎身。 来时还带来了一个写着“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的帕子。私下对老家丁说:“如不见陆郎,唯死而已。” 陆紫英在父亲门外跪了两日,母亲看不下去,从娘家要来千两银子,悄悄给了陆紫英,还派了一位熟悉路途的老家丁照料。 从苏州府一路驰骋,到了安庆,马都跑死了两匹,好在陆紫英自小被送到灵岩山陆家老祖那里修习武技,身体还能扛得住。 老家丁却受不了这般颠簸,只得雇了快舟,一路沿长江逆流而上。 眼看年节将至,陆紫英心里却喜忧参半,眼前尽是薰若的身影。 好不容易过罢春节。 初三母后病体稍好一些,父皇让萧逸回东宫休息。萧逸刚进宫门,蔡町后脚就跟了进来。 叫宫女取了青衫,用一块帛巾束发,带着张汲,一路到来到潇湘苑。 春节时分,万木萧条,潇湘苑的柳枝上竟挂满了绿绸条,随风舞动,别有风趣;池中几百朵荷花灯散入溪水沙町,傍晚时分,沿着花径两侧的牛油灯笼也已经点亮。 软软嘤嘤的江南小曲伴着玉珠落盘似的琵琶声细细入耳,喜得萧逸手舞足蹈,对蔡町笑道:“如此才有几分江南风韵。” 转过竹门,有一位涂脂抹粉的俊俏侍者便远远迎了上来,“可真是巧了,今日萨曼儿刚排了一曲菩萨蛮,才要叫人给蔡郎君送帖子,两位贵客恰恰的就赶了过来。” 蔡町在侍者腮边抹了一把,将手在鼻前闻了一闻,笑道:“这香味可是特别,不知那个香粉铺的货色。” 侍者赶紧拱手:“哪里入了蔡郎君的眼,是丹桂坊中秋采了蔷薇和桂花,加了些胭脂碾磨而成的,郎君回的时候叫人给备上两瓶便是。” 蔡町在侍者屁股上踢了一脚,“就你的嘴甜,不过萨曼儿的曲子时一定要看的,快快带路。” 一曲菩萨蛮,是萨曼儿主舞,身上只裹着两方金色纱巾,高耸的胸前隐约透出两粒葡萄子,身段婀娜多姿,手若无骨,眉目如画,丹唇传情,配着六个身穿同样绯衫的曼妙女子伴舞,更是叫一帮登徒子血脉喷张,恨不得扑了上去。 待到曲终人去,涎水还挂在嘴边。 喝一杯葡萄饮遮掩一下,萧逸干笑道:“萨曼儿这舞技真是越来越不同凡响。” 蔡町招招手,叫侍者过来,说到:“年前说是有新人,刚跳舞的那几个就不错,带来叫爷挑挑,不会少了你的好处,速去,速去。” 萧逸突然有些内急,笑道:“某去更衣,你先看着。” 站起身往后院走去,待解完了手,一路去往前厅,却见西厢木楼窗棂边一位佳人扶着窗棂向远处眺望。 佳人穿一袭春湖色翠烟衫,披着一件红狐的夹袄,肩若削成、腰如细柳,十字髻上斜插着明珠银簪,脸上虽未施粉黛,却秀丽天成,眉黛如画。 只是愁眉不解,扶窗远眺。 萧逸不由看得痴了。 第一百二十章 江陵故事 木楼上的女子可能觉察到什么,伸手将窗子关上。 真是美人如酒,就是关闭的窗棂也显得如此美妙。 也不知痴痴立了多少时候,萧逸方被赶来的蔡町叫醒。 蔡町看到萧逸的模样,早就明白,转身将侍者找来,指着那窗棂问那里住的是那个美人。 侍者拱手道:“那是虞娘子的住所,只是苑主交代了,虞娘子不是舞姬,所以恕不见客。还望贵人体谅。” “进来这院子,还装什么贞洁,叫你家主人过来,也不看看是谁,也是你等下作人得罪起的。”蔡町一巴掌打在侍者脸上。 侍者不敢多言,前去苑主那通报。 不多时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妇人便急冲冲跑来,喘着气给萧逸和蔡町施礼:“哎吆,两位哥儿今日咋得了空闲,老身这几日有些疲累,刚眯了半晌,这帮小子就瞎了眼,慢待了哥儿,快快到雅房坐下。” 转身又一巴掌摔在侍者脸上,“还在这里瞎磨蹭什么?小心哥儿扒了你的皮,还不赶紧将西域上好的葡萄饮拿来!” 将萧逸两位迎到东厢雅房,脸上红印未消的侍者赶紧葡萄饮早倒满了银杯呈了上来。 雅屋里生了地火,温暖如春,可硬是叫拿了毛毯子过来,给两位贵客盖上,说是夜里寒气重,莫要着了风寒。 这才笑道:“哥儿看上那位娘子了,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老身速速的送上门就是,那还会生这般的闲气?” “只是这虞娘子是半年前才由官坊买过来,今年方才十五,本看她有些姿色,没想到性情有些烈,不听管教,也不知从那习得些许武技,让人无从下手。来的时候自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老苍头,也是功夫了得,说是让家人带银来赎,那老苍头已经走了两月了,也没有音讯,老身正在犯愁……” 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扔到面前,苑主眼睛被明珠闪的花了眼,喜得身子更加恭敬,“只是,这女子性子刚毅些,怕是不能听……” 又一颗明珠扔过去,“那这般啰嗦,江陵这个地面,还有谁敢抗拒太子的旨意?” 苑主忙舔着脸从地上捡起,揣进袖筒,笑着说“贵客稍等两日,也不能这般寒酸了去,待老身明日购置首饰彩衣,打扮漂亮,后天贵客过来抬走便是。” 这几日虽然逆着风,看在陆紫英给足了银钱的份上,船工将乌木舟驶得飞快,三日不到,已到江陵,下了乌木舟,拜谢了船工,租了马车,带了些烧饼,便往江陵疾驰。 问了车夫,今日便可抵达,陆紫英放安下心来,在车里睡了一觉。 老家丁早已脸色苍白,困顿不已,这半月的劳顿快要了老命了。但见公子坚持,又操心自家小姐,哪里还会抱怨,见公子睡了,也啃了几口干粮,不觉靠在车辕上也沉沉睡着。 知道苑主将自己卖给一位贵客,虞薰若倒也一句不再多说。 自从十岁眼看父亲死在府门前,阿娘自刎在自己身边,就连亲弟弟也没能幸免,被乱兵杀死,虞薰若早没了眼泪,她唯一的期望就是盼着能够与陆紫英再见一面。 那年吴地大乱,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公羊大叔虽说陆家百年根基,又是习武之人,不会有事,可自从公羊大叔去往吴地已有两月,怕是万事不妙。 六年的期望如今化为泡影,眼泪,哪里还有什么眼泪,哭声是打动不了这世间的种种罪恶与贪婪。 叫觅英打了热水洗漱干净,穿上内衣,用针将内衣密密缝住,此生无缘,地府相见,也得留了清白给陆哥儿。 想起扬州城外,瓜洲渡畔,桃花灿烂,回想那从灵岩山回来为自己舞剑的陆郎模样,白衣如雪、剑光如炽。 想起大明寺前,斜阳夕照,倩影双双,俏脸上不由闪现出一丝沉醉的笑容。 檀郎莫怨,薰若来矣。 见觅英也抱有死志,心里叹息。 觅英是公羊大叔女儿,公羊翔本是家中亲将,阿娘临死前亲手将自己托付给公羊大叔,父女俩为保全自己,忍辱负重,忍饥挨饿,受尽苦头。 相伴十年,自己无用,累及至亲,如今怎可让她陪同自己去往黄泉。 叫觅英取了笔墨纸张,看着窗外如钩的弯月被染得血红,记得那日扬州城破,正是这般的弯月,不由长叹一声,拿笔在纸上写道: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觉珠泪已挂落两颊。 待到墨干,卷好交给觅英,叫她明日趁乱离去,一定将此信交于陆郎。 觅英无耐,拜倒在地,两人方抱头痛哭。 第二日,一架红箩小轿来到潇湘苑,虞薰若含笑告别觅英,转身上轿。 待到到了萧逸选好的一座雅居前,打开轿门,方才发现虞薰若已经用那把母亲自刎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窝。 远远地看见成都的城门,陆紫英方松了一口气,召唤起昏睡的公羊翔,去到城门口的驿馆梳洗了一下,便急匆匆往芙蓉苑赶去。 想到快要见到虞薰若,解了六年相思之苦,陆紫英嘴角不由绽露出笑容。 转过街角,却被一个乞丐一把抓住公羊翔,大哭道:“阿爹如何才回来呀。” 正是趁乱逃离的公羊觅英,这两日在城门口扮做乞丐,盼着公羊翔的归来。 “姐姐前日已经自杀身亡了!”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身后陆紫英噗通摔倒,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年节过罢,天气渐渐暖和,树木发芽,江陵城又笼罩在满天的柳絮之中。 不过,这两日江陵城一连发生了几期大案:先是潇湘苑的苑主不知得罪了那方神仙,竟被人半夜里割了头颅。 接着蔡太尉之子蔡町去太学的路上被人用弓弩射杀,同行六名护卫均同时被人砍死。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昨夜皇宫竟然被刺客所袭。幸得宫中侍卫发觉,方才无虞。 那刺客一击不中,转身就走,只是皇后娘娘被惊吓到了,听说病体更加严重。 一时坊间种种传言,成都府衙及六门统领全员出动,封闭城门,盘查来往行人。 龙山下的一个山坡边,小溪潺潺,迎春花已经绽出花朵,迎着温煦的暖阳,使得这天地之间也多了几分暖色。 在一大片的黄色迎春花的花海当中新立了一个坟丘。 坟前立着木碑,上书:陆公紫英、陆虞氏薰若之合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公羊紫英的想法 过了几天,陆子吟瞅准机会再次去皇宫刺杀时,皇宫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刚露面,就被侍卫缠住,缠斗中,被一个高手一剑刺中右胸,陆子吟强忍疼痛退到与公羊翔商量好的地方,两人趁着夜色从早就查探好的暗道退出,刚回到隐身的地方,陆子吟便晕倒过去。 醒来时已被公羊父女救到龙山下,用自制的药膏敷住伤口。 龙山距离江陵太近,怕被官府察觉,待伤势稍好,拜祭了虞薰若后,三人便一路往北,来到大魏。 那时刚好崔牧云在招募铁卫,陆子吟便化名公羊紫英混入铁卫接受训练,进入铁卫后,听得了崔牧云和颜若兰的故事,不免惺惺相惜。 公羊紫英在铁衣十三卫中武艺也算得前五,熟悉兵法,再加上是南方口音,又同样是世族公子,习性相投,深得崔牧云看重,被崔牧云挑选出来负责大魏南方的事务,这次到蜀中,也是叫公羊紫英率领铁卫中最精锐的三百重甲军,在最后面压阵。 公羊紫英他们是最后一批进入剑阁的,遵照崔牧云的指令,在剑阁驻守,这次前军组建后,重新安排了剑阁的守卫,公羊紫英这才带着三百重甲军,回到广元,进行修整。 崔牧云有意举荐公羊紫英担任左军的都督,统辖同昌、汶山、平武、义城、巴西、武都六府的军事。 这些天公羊紫英一直就在观音崖这里与刘祥、朱毅协助崔牧云组建及训练前军。 忙碌之余,公羊紫英自然对元无极这位少年王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因为这位少年殿下身上总有让自己看不懂却又及吸引自己的东西。 身为皇族,却毫无贵族的架子,小小一个侍女,都敢给他掉脸色,这就是放在自己原来那个家里,早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更何况皇家。 能和老农坐在土坷垃上拉家常;能和胖厨子一起做饭,为个肉骨头的煮法争论半天;能和一个小小的士兵一起训练,渴了拿着同一只瓢子喝水…… 还能和一匹叫林肯的黑马亲昵的如同兄弟一般!每天都是亲自拉去河道里洗刷,然后解开笼套,任由黑马在河道里驰骋,然后一人一马从山下悠然回来。 山下这段时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黑马还养成了要喝米酒的毛病,每次到集市,就会跑去站在米酒的摊子前,摊主自然会从酒坛中舀上一大碗酒,倒进早就备好的黑马专用陶钵中,伺候黑马喝完。 喝了酒的黑马便熏熏然,撒着欢快的步子,自己回行宫的马厩。 一钵酒二十文,即使铁卫里的骑士,别说给马,连自己也没这么奢侈。 这种贵族的气息却不会因为这些减弱半分,君子如玉这个词放在这位小殿下身上太合适了,每每就在举手投足间让人就能够被拉近,如同施了魔法。 说出的道理,就是连崔牧云、赵博南这种人物,都会认真倾听,当然不仅仅只为他的身份。 听说成都城里,佛家和道家都为他的禅理和对道法的论调举办了好多次的大法会…… 更别说那句“诗和远方”以及那几首诗句…… 这次前军的组建和改制,他几乎全程参与其中,深深为之震撼:不要看只有区区不到五千的前军,可三卫的配置齐全:步卒八百,轻骑五百、重骑二百,斥候一百,而每军又单设轻骑五百、重骑五百,并别装备齐全,就像元无极说的:武装到牙齿了。 改制后的五支军队,只有战事任务,平日的给养由五军都督府统一调配,如遇大的战役,由武军都督府调集府兵,运送给养。 也就是说,新组建的五军,只管打仗,至于后勤给养,那是五军都督府的事。 公羊紫英了解后大为赞叹:新组建的五军,每一军的战力绝对可以抗衡五万军马,再加上那个神秘的火器营…… 听说右军还没有改制的六千人马就将楚国侯芳的五万大军打的狼狈不堪。 作为楚国世家大族的子弟,侯芳的能力他还是清楚的,他是东吴吕家的女婿,深得吕蒙兵法精髓,曾任楚国水军都督,帅军剿灭过高凉、揭阳叛乱,威震南越。 还有这只军队自组建,已经明确了兵饷的制度。 当兵还发钱,每年三十两! 在观音崖呆了数日,凭谁都能看出这片地方怕是这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就像元无极自己说的那样:只要肯吃苦,米饭会有的,馒头会有的,天天吃肉也不是不可能的。 每天看着忙忙碌碌却洋溢着笑容的农人和工人,看着郎朗读书的孩童,看着这里的妇人连吵架都比别的地方声音大。 这里的每个人都活得自然,也活得小心翼翼,乱世间谁还能打造这么一片静土,生活在这里,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这就要更加懂得珍惜。 殿下在前军阅兵的时候那句话说的好啊:只有自己不畏生死,挡住敌人,才能保护身后的这片净土,保护自己的妻儿爹娘,不会遭遇劫难。 难怪在招募兵丁的时候,这里的农户争先恐后的叫自己的儿孙去参军,他们也知道这个乱世,当兵就意味着死亡,可他们要保护身后的亲人生活的平安安康,这是他们的职责! 何况每年三十两银子,种地可是种不出来这么多的收成。 哈哈,这样的军队,就像一把钢刀,一把握在元无极手中的钢刀,即使将领要造反,得看看底下士卒答不答应。 自己自诩武功高强,在校场练武时与元无极比试了几次,竟无一丝战胜的把握,特别是他那步法,看似毫无防备,漏洞百出,可身形之中,暗藏玄机,那次正与老农在树底下闲聊,树上恰巧掉下一只果子,只见他身形一动,就将果子抓在手里。 听说是峨眉仙姑给他教的一种“逍遥游”的步伐。 还试过他那杆钢矛,最少也要四五十斤,自己舞动起来也十分吃力,但在元无极手里如同一般的木枪一般,区区几招,刺、撩、破、杀,胜在速度,毫无破绽。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成都1 要离开了。 元无极拉着林肯的马缰,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黄叶落尽的山头。 要不是楚国越王萧度等不及了,说是元无极再不回成都,自己就要到广元来。 也难怪萧度着急,狼图尔第二次攻破南平后,南下夺取永安郡,又北上与攻破河东郡,与符化一东一西对宜都形成了夹击之势。 不到六千人马,将楚军近六万水陆军围在宜都城里,也算是一种奇观了。 城内的侯芳即恼火又无计可施,水军三百战船被炸了六十多艘,还找不出来人家用的什么利器,骑兵被人家屠戮殆尽,步卒哪有得胜的心思,有两个胆大的部将壮着胆子率领一万步卒刚出城就被人家三千铁骑冲的七零八落,连滚带爬才回来一半,两个部将也只回来了一个。 看着狼图尔压着俘虏在城外耀武扬威,投降的编入魏军辅兵中,不投降的一刀砍杀。 城外至今还堆积着那些不肯投降的士兵的尸首。 士气早就被接连的失败和城外堆积的尸首消磨殆尽,城内的粮食现在仅够半个月了,每天传出的信鸽被人家的射手射的就剩下四五只了,管理信鸽的军校抱着最后一笼信鸽,哭得像个孩子,死活不肯放手。 侯芳每天遥望西边河口,除了几只渔船,援兵是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宜都到江陵不过四百余里,战船只需要半天的功夫,特别是河东郡的陷落,大大震撼了楚国的朝堂。 在江陵城已经聚集了三十万兵马,在江陵城外沿着长江建立了三道防线。 火烧到屁股了,萧虞这半年也没心思写诗作赋了,每天都召集众臣,商议如何应对。 文臣倒是激情昂扬,挥斥方遒,但是说到带兵打仗,只能看向武将,武将们好比缩头乌龟,连眼神都不敢抬。 连侯芳都被打的灰头土脸,自己更不是人家的对手。 最后,丞相张轩和太尉韩威说了一个办法:迁都。 还说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江陵地处偏僻,非王气所在,难以应对天下大势,臣观金陵以钟山为首的群山,像苍龙一般蜿蜒蟠伏于东南,以石头山为终点的西部诸山,又像猛虎似地雄踞在大江之滨,诸葛孔明曾言“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 “臣请迁都金陵,集聚王者之气,振兴大楚,谋取帝业永恒。” 屁话,张轩和韩威均是吴中人,家业都在吴地,搬迁到金陵,那里的产业自然水涨船高,哪像咱们,产业可都在荆湘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的轻巧,我们这数十年积攒的财富可就打了水漂了。 很快,朝中大臣就分成两派,一派是东吴的大臣,一派是荆湘的大臣,每日开始相互攻击,至于派兵增援宜都,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萧虞被吵得头昏脑涨,也没有个主意,还是皇叔湘王萧穑提出还是赶紧催促越王萧度加快和谈之事,解了宜都的兵患再说,萧虞这才又派了三队信使,前往蜀中催促萧度。 真是舍不得这块地方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日出时分的观音崖通往广元城的大路上依旧显得格外的静谧,只有十几只山雀在集市的路口柿子树上叽叽喳喳的啄着高处剩下的柿子。 路过集市的时候,林肯巴巴地跑到还没有开门的酒坊。 沿着石板路已经建起了一溜街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甚至这里的繁华还超出了广元城的街市,原因是这里的农户和工人们经过大半年的收成,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积蓄。 就连原来那些奴隶,在官府的鼓励下,有许多还谈婚论嫁,第一对新婚的夫妇,元无极还亲自去祝贺,送上了不菲的礼金。 他们在山坳那边建起了新房,崔牧云亲自书写了“新民村”的牌匾送了去,很快就有二十几户组建起来,还在村口修了牌坊,找石匠将“新民村”刻成门匾悬挂在正中央。 酒坊的元球儿听见马蹄的声音,从侧门探出头,看见是元无极,赶紧打开大门,一边倒了一钵酒叫儿子元圆捧着让林肯喝,知道了蜀王要回成都,忙叫媳妇春姑去厨里煮了一兜子鸡蛋,送给同行的连才他们。 连才掏出银两,元球儿连连摆手拒绝:“这是我孝敬殿下的,若是收了殿下的钱,今后在这里就做不得人了。” 元球儿也曾是李家的奴隶,与那六百多名奴隶一起被元无极解放,并且落了户籍,在观音崖下分了二十亩的土地。 元球儿祖上有烧制米酒的手艺,在李家也在酒坊中干过,闲余的时间试着酿造了些米酒在新起的集市中售卖,想要贴补家用,不想因为林肯爱喝他做的米酒,反倒提升了他的名声,生意格外的好。 就连广元城的酒楼也来定制米酒,这半年来不但新建了宅院,娶了在李家就心仪的春姑,还跟着集市的扩大修了一间铺面,算上今年的收成,也算是观音崖下有钱的人家了。 春姑已经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微微有些显怀了。 这一辈子做梦也想不到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听得蜀王在外面,硬要出来趴在地上给元无极磕了三个响头。 说是这些日子那些成为农户的奴隶在村口修建神庙,大家说一定要建蜀王的生祠,叫儿孙也不要忘了蜀王的恩德。 元无极赶紧叫人扶起元球儿两口,安慰了几句,拉着还在向酒坊里张望的林肯离开了集市。 生祠,元无极脑中立马浮起那个白面无须的奸臣,这不正是那位九千岁的杰作? 一出集市,元无极叫过公羊紫英,叫去查一查立生祠的事有没有佛道中的参与,若是参与,立刻抓捕,严惩不贷。 哎,佛道这事也必须有一个说法了,要不每天腻歪在那里,就像两只苍蝇,嗡嗡的叫人头痛。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成都2 活着,很多人不是不想拼,而是缺少了拼的方向和决心,慢慢被生活打磨成了凡人,失去了拼搏的勇气。 到成都以后,公羊紫英被暂时任命为王府都尉,统率王府的侍卫。 想想十几年来,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想要回江陵报仇,可总是被各种理由阻挡了脚步。 一路颠沛流离,终于练就了一身刺杀的绝技,准备去手刃仇人的时候,萧逸病死了,萧虞登基为帝,蔡太尉因为是萧逸一派,被罢了官职,蔡町被贬为高凉刺史,南下看海去了…… 加入铁卫并成了铁卫三十卫的老十六,被任命为大魏南方的主事,准备调动人手去南方的时候,蔡町在高凉造反,被族灭…… 等到了成都,才想着要领兵去楚国,像伍子胥一般攻破江陵,拔出萧逸的尸首鞭打,狼图尔和符化已经成为攻打楚国的大将,将楚国虐成了狗……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复仇的手先于自己在将这些恶魔们送到地狱,但这样,就失去了快意恩仇的乐趣,公羊紫英害怕仇人的死亡会一点点消磨了自己的斗志,最终成了无处化解的消愁。 小殿下弄出来的烈酒倒十分适合,巡查一圈,叫侍从下去歇息,坐在高高的王府城墙的角楼檐下,四周空寂无人,清冽的酒水沿着喉咙下去,腹内燃起的热流化解了夜里寒风的冷冽。 成都昨日竟下了一场小雪,冬天的夜空在白茫茫的大地衬托下更加深邃幽蓝,让人更加感到孤独和凄凉。 天空像被墨水涂抹得一样浓黑起来,几颗星星在远处跳动。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小殿下那日酒后的这半阙诗句,极符合公羊紫英的心声,借酒消愁愁更愁,这酒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很快进入一种无我的状态,释放掉心中的惆怅。 半成酒意,公羊紫英正准备下去,余光中黑影一闪,似乎有人从西苑的墙头翻进王府中,公羊紫英一下酒醒,向后靠了靠,掩住身形,片刻,果然见一个黑衣人从西苑的墙角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公羊紫英不动声色的看着黑衣人从西苑慢慢向中庭摸索进去,走到寝宫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管,加进去什么药物,慢慢用手指沾着口水捅破窗户纸,将竹管慢慢的伸进窗户。 那间房子本是正元无极的住所,元无极这两天带着从黑鱼沟回来的青云子在寝宫里不知商量什么事,连说带画,已经忙碌了几天几夜,今日方才休息下。 被打搅了睡觉谁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可这位小殿下审讯犯人的方式也叫公羊紫英有了新的认知。 “老虎凳一定要窄一些,这宽的像床一样的东西,你是准备叫罪犯在这睡觉啊?” “竹签子要粗一些,这样扎进手指缝里才更加具有痛感。” “嗯,这套刀具不错,柳叶小刀,刀刀见血,就是这钳子怕是太粗犷了,夹手指还不错,夹指甲那是在考验施刑的人了,你看咱们家这施刑的三位大汉,个个膀大体壮,要是拿着这种钳子夹手指甲,那简直就是张飞绣花。” “铁链子要粗、木架子要淋上些鸡血鸭血什么的,地上、墙上也要泼些狗血什么的,有血腥的气氛,让犯人进来最起码要紧张起来?” 到底是孩子,怎么一脑子满满的恶趣,真把刑具当成了玩具。 不过,这家伙却没有一丝对刑具的敬畏,不停地搬弄着各种刑具,还对刑具的各种用法了如指掌,使公羊紫英心里有一阵阵的恶寒。 “那个灯光要显得昏暗一些,将犯人坐的那个板凳的光线要照的亮一些,灯光对压倒犯人心理有绝对的意义,去弄些牛皮纸灯笼来。” “这个狴犴雕的好,很有威势,在抹点血上去是不是更像恶鬼一点?不错,叫高老三连夜再雕些恶兽出来摆上。” “笑什么,刑房不是书房,就是地狱的样子才就对了。” “去找一个死囚来,先让三位施刑的老兄练练手,就绑在那边木柱子上,要打的浑身没一处好地方,鲜血淋漓的就对了。” “等一等,打人的事我就不参与了,等明天再来看。” 这还差不多,要是真的参与去打人,就叫人很怀疑他的心智了。 第二天一早,元无极就带着连才来了。 刑房里果然弄得惨烈无比,元无极很满意地点点头。 “对了对了,这样就对了,是不是有一种恐怖的味道。” “哎,你嚎什么嚎,过上些日子就送你上路了,死之前挨顿鞭子,王爷我也不叫你白挨打,明天叫人给你家里送十两银子去,当做这顿鞭子的费用,想想,死之前还能给家里挣点安葬费,家里也好给你办好后事。” “冤枉?还没问你犯得什么罪呢?就叫什么怨?” “伪造官府文书,这还不够砍头?不知情,被人陷害了?” “官府的文书你都能模仿?牛人呀。来人呀,拿一套笔墨纸砚来,小王我写上几句话你来模仿一下,模仿的好了,公子我饶你不死,模仿的不好,现在就送你上路。” “公羊兄,你来看一看,这两幅字写的真是一般样呀,我都分不清那张是我写的?真的不分伯仲呀。厉害厉害!” “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青柳,名字倒不错。看样子还是读书人,看了官府的公文没,明年要春考,你考个秀才不好吗,偏偏要伪造文书?” “好了,反正鞭子已经挨过了,明日再辛苦一下,配合公子我演出戏,回头再说你的事,若真是被人陷害,王爷我再为你做主。” “徐牢头,你成都府的监狱里还真是卧虎藏龙的呀,看看还有什么高人?” “花和尚?呵,你以为王爷是什么人!不过今日要撬开那位刺客的嘴巴,待过些时日还得真去看看你的牢狱。” “好了,万事俱备,公羊兄,去把你抓住的那位仁兄带过来吧。” 昏黄的狱室里,被扒了衣服,赤裸着身子的刺客慢慢的适应着刺眼的灯光,好不容易才看见对面微暗的灯光中的元无极。 不由自主的想去护一下身子,只是手臂和下巴被公羊紫英卸脱了臼,手臂耷拉在两边,口水也往下流个不停。 闻到一股血腥味道,不由自主的眯着眼打量着如同地狱一般的刑房。 “不要埋怨公羊兄,你能活着已经算是他的仁慈了。算一算,我自到成都以来,才短短一个月,就遇到刺杀六七次了,不过见到的刺客就只有两位,一位服毒死了,一位就是你。” “你不用找了,趁着你昏迷,连你的屁眼也让狱吏看过了,找出来的两粒毒药,都放在那边的桌子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成都3 元无极如同一只乌鸦,对着他的猎物喋喋不休。 “你现在先不用说话,也说不了话,没办法,因为我有话先和你说,所以让人卸脱了你的下巴骨。” “为什么呢?怕你咬舌自尽呀。先给你说个事儿吧:知道北齐渤海郡王、大将军高澄是怎么死的吗?” “看你点头的样子我很是欣慰,这样咱们就有谈下去的可能。” “对了,是被他的厨子给刺杀的。” “那你知道刺客是怎么死的吗?对了,是被高澄的弟弟齐帝高逸杀死的。但你可能不知道高逸是怎么杀的刺客的吗?” “我来告诉你,是用的轻刀脔割,什么叫做脔割呢?就是用刀子一片一片的把人身上的肉割下来,听说技术好的话,可以割两天两夜被割的人都不会死,最后就剩下一副骨架,不过骨架里的心脏还会扑通扑通的跳。” 元无极手里拿着柳叶小刀,在刺客胳膊上拉了一个小口,仿佛在试验刀口,仿佛这种恐怖的刑罚只是一种游戏。。 刺客咬着牙忍着,只是看了一眼小脸上还留着一线笑容的元无极,眼皮不由抖动个不停。 饶是公羊紫英自诩胆大,却感觉后背都是凉的,看着前面一脸笑容的元无极,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旁边的几位用刑的壮汉却听得十分认真,还上下打量着刺客,仿佛跃跃欲试。 “我前几天做了个小小的实验,割了两个人的舌头,等了三天了,今早上才死了一个。这就是说如果你想咬舌自尽的话绝对一下子死不了,如果及时灌下去提神的药物,保证你三天之内不会死去。” “三天,足够了。” “你看我叫医官今天也来了,还熬了些提神的药物也带来了,如果你一咬舌头就会给你灌下去。下来的三天,我想试验一下轻刀脔割在你身上能割下多少块肉来,更想证明一下一个人在这种刑罚下能承受的底线。” “你看我的医官也和我一样有好奇的毛病,我是想看你能坚持多久,而医官一直想做一次活人解剖,来研究一下人的五脏六腑的构成,非常有兴趣看一看你的心、肺、脾都在什么地方!” “割完肉,我会将你的骨架制成标本,挂在王府的医馆里叫他们好好研究一下,这样的话,你虽死犹荣,将要为了人类的医疗事业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咦,怎么口水流得那么快?头上怎么也流那么多的汗,大冬天的,这屋子也不热呀。” “我想你是听明白了。好吧,你看,那边医官已经在磨刀子了,刀是好刀,绝对削铁如泥,卫医士,咱们商量一下,从哪里下刀呢。” “好了,公羊兄,给他合上下巴骨吧,如果还活着,就叫一声,方便我们记录。” “不要紧张,我只想知道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如果你不能满足我对这些问题的兴趣,那就只能让医官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了。” “看见那位仁兄了吗?可怜的,打成什么样了,徐老头,叫不要打了,好好得一副标本,可惜了。” “拉过来问问。” “叫什么啊?” 沈青柳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在演戏,对于翻手做云覆手为雨的小王爷,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如果这位小王爷要那么做,那帮心狠手辣的刽子手绝对会将他们当做试验品。 这就是千刀万剐啊!不由从心里对这位殿下子莫名的畏惧起来,连说话都结结巴巴。 “沈……沈……青柳。” “受谁的差遣?” “公子……,公子,饶命,不要,不要用刑,我招……我招。” “这就对了嘛。说吧。” “我是,我是楚国的……信使,受命,前来刺探军情。真的还未探得什么,就被……大王的人,抓住了。画的,地形图……埋在,埋在九羊山下的,土,土庙里,我这就,就带着,带着人去找回来。” “看,这就对了,早说不就不受这份罪了吗,来人,给这位兄弟松绑,卫医士,赶紧先去给沈兄弟包下伤口,好叫带着外面的兄弟去九羊山去找地图。” 果然,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和沈青柳的诱导下,刺客莫寒招了供。 果然是皇家无亲情呀。 这几批刺客竟然是现在的太子元青极派来的。 元无极眼前不由浮现出小胖子的那副无法无天的嘴脸,和在东宫被欺负的情景,脸上漏出笑容。 一年未见,甚是想念,别来无恙啊。 回去的路上,后面跟着的公羊紫英暗自佩服:都说大人物海纳百川,遇到这样频繁的刺杀,小小年纪竟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刚才审讯的时候那种黑化的嘴脸很快又化成了温温如玉。 佩服啊佩服。 一壶凉茶灌进肚子,腹中的火气才压了下去。 哪能不生气,狗血的老套路呀。 为了当皇上,连自家的兄弟都不放过。 这位方才十三四岁的堂兄在元无极的心里一直是个愚蠢的化身。 哎,一个多么可爱蠢笨的孩子啊,也被权利这个可怕的魔鬼化为一个对自己堂弟都欲除之而后快的心狠手辣的政客。 到了正殿,元无极已经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萌宠的笑脸,只是被随后押来的沈青柳和刺客莫寒头顶又冒出一层细毛汗。 “两位请坐,喝酒不?” “前几日刚酿了些酒,还没起名字,两位且喝上几口压压惊。” “小的,不,小的不善饮酒。”沈青柳忙拱手。 刺客莫寒低着脑袋,脸上沮丧的表情还没有褪去。 反正啥都招了,爱咋就咋吧。 “哦,可惜了。” 元无极从桌子后面拿出一只银壶,找出三只银杯,斟了三杯酒。 随着酒壶的打开,馥郁的酒香便在屋子迷漫开来,就连沈青柳都不由自主的嗅了嗅鼻孔。 元无极拿起一杯,慢慢地浅酌。 公羊紫英早知道这位公子的脾性,也不客气,盘腿入座,端起酒杯,如往日一般,举杯一口饮尽,顿时两道剑眉都被辛辣的白酒刺激的蹙在了一起。 莫寒看了一眼公羊紫英,也学着一口饮尽,被呛的连连咳嗽,脸涨得通红,待咽了几口唾沫,却也不由喝道:“好酒!” “酒自然是好酒,可不是像你们这般的喝法,这酒讲究浅酌细饮。像你们那般喝法,怕是三杯就要醉了。” 两人都各怀心思,道:“请酒,今日一醉放休。”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都4 “来来来,将进酒,杯莫停,与君共销万古愁。” 元无极微醺着将酒壶递给公羊紫英,却被莫寒一把夺了过去,对着壶口狂饮了起来。 申德亮今天倒是滴酒不沾,手里紧握着一把长刀,紧紧打的盯着刺客莫寒和沈青柳。 元无极只得又拿出一壶酒来交给公羊紫英,公羊紫英看了一眼申德亮,知道这位的武技不在自己之下,也就放下心,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喝得好不畅快,待到公羊紫英也醉倒的时候,莫寒早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手里抓着酒杯,还尤自大喊:“喝!杯莫停!莫停杯!” 元无极看了一下桌面五六只酒坛子,公羊紫英大概喝了不到一斤,这位爷倒是喝了三斤有余。 看来这位爷的酒量极佳,平日隐忍不敢饮酒,今天糊里糊涂在一个小娃娃面前丢大发了,干脆放纵了一把。 叫侍卫搀扶公羊紫英回去,又叫两个仆人将莫寒抬到到客房。 屋内酒气熏天,连才带着两名内侍在收拾残局,元无极嫌弃的抽抽鼻子,带着沈青柳和到外面的雅舍中,一人一杯茶,靠在软踏上说话。 申德亮认真地打量了沈青柳一会,看出他确是一个文弱书生,这才叫侍卫端来一盘牛肉,坐在雅舍门口的台阶上大朵快颐起来。 九儿很熟悉地跪在一边煮茶,茶气升腾的时候,元无极小脸虽还有些微酡,但已渐渐散去了酒意,看着还是心有戚戚的沈青柳,指着清茶:“武人善酒,文人还是喝茶算了。” 沈青柳忙端起一杯茶,遥敬了一下元无极,然后一口饮尽,赞叹道:“公子真是神仙中人,所饮酒品、茶饮皆非凡品,特别是那句将敬酒,杯莫停,与君共消万古愁的诗句极妙,与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可谓是相得益彰,不知全诗如何?。” 元无极不精心地看了沈青柳一眼,好笑道:“这样喝茶,与牛饮一般,那里还品的出其中滋味。” “先生也懂得诗句,嗷,记起来了,听先生说过原本做过大晋的松阳主薄?” “都是旧事了。”沈青柳不觉几分唏嘘:“松阳沈氏本是吴兴沈氏的一支旁系,虽不能比吴兴沈家那般高门大户,但也家殷人足。因此那时候我荫庇家族之力,少年时做过一段时间松阳主薄。” “想想那时候沈氏家族在松阳也曾强占土地,鱼肉乡民,做下种种罪恶,听闻殿下在广元捶打了李家,解放奴隶,还成立了农庄,小人神往已久。” “家父在世时曾与松阳城东西港一家李姓农户为三十亩水田发生争执,我仗着权势,私下许了县令些许好处,帮着家祖将李家农户的水田占为己有。” “只是战乱纷纷,江南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二十年前,大晋越王司马格听闻哀帝被弑,准备在会稽称帝,沈氏在族长沈恪带领下驰援越王,那想荆州牧、征南大将军萧恒趁机攻破会稽,自立为帝,并对越王一党进行清缴。” “经此一役,松阳沈氏几被灭族,好在我这一脉未参与越王称帝,但也散尽家财,被除去官职,家室很快败落。” “萧恒死后,他的第三个儿子萧宝昌叛乱乱,松阳也被乱军攻陷,我父兄被杀,我趁乱带着家人一路逃难到了成都,五口人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只是身无所长,只有在街上帮人撰写文章,书写家书混口饭吃。” “上月,有一军士前来找我,说是营中校尉要发一份紧急文书,只是军曹不在,问我是否会模仿笔迹,我在松阳主薄任上闲来喜好模仿他人笔迹,对于模仿笔迹倒是拿手,那军士许给了我五十文钱,那时家中已经断粮三日,我也是鬼迷心窍,便前去依照营中军曹的笔迹写了一份文书。” “那知第二天便有衙役上门,说是我伪造官府文书,将我抓进牢中。” “前日那位校尉前来狱中见我,我才方知他原来是当年我父亲霸占田地的那户李姓村民的儿子,名叫李炳。” “当日为那三十亩水田,逼的他一家逃离松阳,父母为强盗所杀。他那时年纪尚幼,被官兵救了,也便投了军。如今恰好在蜀军中任了校尉,那日在街市认出我来,便想出此法陷害于我,为报当日之仇。” “天道报应,我自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怜我还有两个儿女尚未成年,我这一死,妻儿怕也没了活络。” 说罢不由伤心起来,痛哭流涕。 元无极好奇道:“那位校尉没有当街杀你?还想出这等计谋,倒是有趣,看来是个有心计的。” “好了,留你了两日,你先去账房支取上十两银子,在医官那里带些伤药回去,回家去安顿好妻儿,明日我差侍卫去找你,你去营中将那位校尉给我找来,我倒有些好奇见上一见,也为你了解这段恩怨。” “王府刚好缺一名文书,你以后就在王府做个文书吧。” 沈青柳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惊喜莫名,扑通跪倒。 “殿下大恩大德,小人定当犬马相报。” 元无极笑道:“你这些年吃了苦头,也算是在贫富间历练了一场,悟出了做人做事的道理。” “所以叫你到王府任职,也是希望你能守住自己的初心,今后莫要违背了如今的良心,今后认真做事,不可再有私心,像这种模仿文书的事情,还是莫要再干,我救你一次,但绝不会饶你第二次。” 一连几天,莫寒窝在客房,见饭就吃,见酒就喝,一副放荡形骸的样子。 元无极也懒得理他,干脆叫人搬去了十几坛子烧酒,每日叫人醒了侍候他吃饭,醉了侍候他睡觉,任由他折腾。 沈青柳带着侍卫前去蜀中军营,将李炳带来。 没想此事还惊动了崔牧云,也一同跟着过来,后面跟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武将,正是原来成都折冲府的卫将军李贽。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卫将军李贽,原是太宗手下的一名亲卫,忠心耿耿,作战勇猛,深得太宗信任,攻下蜀中后,就将他留在蜀中,统辖蜀地的军队。 这次元无极来到蜀中,他亲自领兵到绵竹迎接,见了元无极,竟嚎啕大哭,说是元无极颇具太宗风范,见了元无极不由追思起太宗陛下,心中感伤,情不自禁。 崔牧云也对这个憨直的汉子很有好感,建议任命他为后军都督,对蜀南四州的军队进行整合。 李炳十年前逃难至蜀中,刚好遇到李贽,成为李贽的亲卫,在一次蛮族平叛中,李炳为李贽挡了一箭,李贽见他忠勇,又见他孤苦伶仃,也是姓李,刚好李贽无子,干脆收了义子。 听罢两人诉说完事情经过,忙向元无极请罪。 元无极欣赏地看着李炳说到:“不知李炳乃是少将军,这样的身份,杀个街头小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少将军还能有所顾及,定是李将军平时教导有方。” “非是我偏心,只是沈先生也是家破人亡,如今已知错了,又见他还有些本领,府中又缺人手,因此来与两人说合,都且摒弃了旧怨,一同来我府中任职如何。” “前日公羊紫英去组建左军,如今手边没有趁手的亲卫,我看李炳年纪不大,还有几分心机,如若李将军能舍得,就叫他做府中统领如何。” 李贽大喜,忙踢了李炳一脚,李炳过来拜谢元无极,虽然还有些不情愿,耿直道:“今日看在殿下面上,此事便不再提了便是,只是某在军营自在惯了,怕受不住性子,怀了王府的规矩。” 李贽气的骂道:“殿下这是给你偌大的机会,怎么如此不识抬举,真是个痴儿。” 抱拳对元无极说道:“野惯了的性子,殿下莫怪,我回去指教,明日叫他前来报到。” 对于李贽,元无极还有几分愧疚,一来是李贽本是统领蜀中的全部军事,而现在成为后军都督,统辖蜀南四州军事,在职位上看似被降了,但李贽毫不为意。 蜀南四州地广人稀,特别是牂牁、明阳两府,原来都是鳖国和夜郎国的地方。 夜郎国灭亡以后,各朝均在夜郎、进桑等地驻军、移民,蜀汉诸葛孔明七擒孟获,就是在这个地方。 从古到今,就没有哪个政权对这个地区形成有效的管控,控制权仍然是在土著部落手中,甚至有叛乱者与这里的部落的酋长们相互勾结,就连成都都要面对来自这些高原民族的军事威胁。 所以,治理这块地方更需要巨大的耐心和智慧。 非李贽不可啊。 再者五军之中,前军用的是李家收缴的物资,左军用了佛家捐献的钱财,右军是狼图尔和符化缴获的楚国的钱财。 到了后军整编的时候,元无极已经濒临破产了,只能将前军和左军装备后剩余的老式兵械移交给后军。 这就招来闲言碎语,说是元无极定是打压蜀中的老人。 李贽闻言极为震怒,亲自查处造谣之人,将几人捆绑起来带到五军都督府,交给崔牧云,表明自己的决心。 枪械不够,人来填,为此,元无极将后军扩充到了一万五千人。 元无极人还未到成都,就碰到楚国使者越王萧度,奉上求和文书,愿意将荆州宜都以西四郡割让给大魏。 并再三解释:南浦刘家所抓的奸细与楚国无关,乃楚国大商人顾道存所遣,前往巴西采购蜀锦的货商,不料仅私自与刘氏勾结,这都是顾道存之罪,所以要将顾道存一家四十六口押解到成都,听任蜀王处置。 同时右军传来消息,狼图尔破永安郡的时候,遇到永安城的强烈抵抗,城破之后,狼图尔叫士卒屠城三日,并将俘虏的一千楚兵坑杀。 萧度带着楚国使团二十余人在蜀王府门前恸哭,要求蜀王对此残暴行径予以惩戒,为永安百姓伸张正义。 同时赵博南、袁鉴修率领刚组建的蜀王府一帮臣子也对狼图尔进行弹劾。 三日后,元无极召集众人议事,下令符化和狼图尔两军撤回巴东,以两营和巴东、通川两府折冲营为基础开始整编右军。 并叫来萧度进行抚慰,说是待狼图尔回来后一定加以惩戒,既然奸细与楚国无关,四郡之地自然不敢接受,并愿意与越王签订盟约,互不相犯。 至于顾道存,也让大度地交给越王处置,但说好顾家在蜀中的资产,全部没收归王府所有。 真是孩子天性,竟看不上四郡之地。 原来还忧心冲冲的萧度倍感意外,早就忘了惩戒狼图尔的事情,很快就与袁鉴修签订盟约,返回楚国。 这使得一众王府大臣也是摸不着了头脑,认为元无极轻佻了,到手的四郡竟然拱手相让。 “没办法啊!”看着三位大臣,元无极摊开手。 “符化和狼图尔出兵的目的是为了树立军威,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而蜀中的军改、政改才刚刚拉开序幕,五军改编才是大事。” “蜀地到荆州,山路崎岖难行,右军尚未整编就上阵了,后面可是没有任何支援的辅兵,粮饷供应全靠就地缴获。” “狼图尔这小子在永安坑杀战俘,屠戮平民,必然会激起楚地民愤,短时间看着他的军队势如破竹,但今后定然成为孤军,待到四面楚歌,难保不败。” “这小子性格怪癖,杀心又重,若长时间无人约束,恐怕会伤及自身。” “再说蜀地各州郡官吏考核还在进行中,按照方学正报送的考核结果,竟有官员不符合标准,更有甚者,将职权委托郡府的世族子弟,自己乐得逍遥自在。” “年后就要对改制后的州府进行官员的任命,可目前选拔出的合格官吏不足六成,这蜀中官员尚且不足,再要伸手到蜀地以外的郡府,那里还有官员任命?” “新的州郡,肯定要派遣能力较强的官吏,若派遣庸才,定会使新得的郡府不安,得了土地,没了人心,拖累了大魏的名声,反倒不美。” “吃多嚼不烂,先不要贪图的太多,先把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管好吧。” 这就有点打脸了。 选拔及任用官员本就是赵博南和袁鉴修的职事,可这半年来即使两人忙的昏天黑地,可有些问题没法解决。 比如这个官员的考核和选拔。 这个时代,读书的人凤毛麟角,官员选拔,还是用世袭和举荐,原来还不觉得怎么样,但创立学府以来,在对官员的考核中间才发现,滥竽充数者大有人在。 “教育还得从娃娃抓起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智慧和眼光 说到官员的考核,自然引起来江阳郡三个官宦子弟殴打学正的事情来。 刚好李贽在,元无极便向李贽询问姜四六的情况。 李贽道:“姜四六原本是太宗皇帝御前营的一名斥候队长,那年太宗与黎僚六部在峡口大战,遭遇藤甲军,无法取胜,太宗预效仿诸葛孔明用火计战胜,于是带着一支小队前往寻找设伏的地点,不料在雨林中遭遇黎人暗探,引来了黎僚军队,久战不得脱身。” “姜四六与太宗皇帝身形相仿,两人变换了战甲,由我和另一位亲卫暗中护送太宗皇帝撤离,那姜四六也是硬气,死战不退,直到算得太宗皇帝脱险方才带领剩下的斥候撤退,回到营中时,只剩下区区四人,且个个身负重伤,特别是姜四六身中六七刀,肠子都漏出来了。” “太宗皇帝感其诚,将身穿的亮银甲赐给姜四六,平定蜀中后,姜四六伤还未痊愈,便将他留在蜀中,算来,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崔牧云接话道:“方学正认为考卷极为重要,所以将随行的铁卫都差遣去押运试卷,而值守的衙役均是姜四六属下,所以才致方学正及两位学府官员被打伤,某已经将护卫的铁卫校尉免职,送往左军充任伍长,将那日值守衙役均去职前往军中效力。” “江阳郡都尉姜四六、江阳郡丞方鲍、绵水令曹世杰与其子并当日参与冲击学府的浪荡子均已缉拿归案,现押在成都府的牢狱中。” “如何定罪,还请袁次傅和简府尹按律公开审理吧,李将军若有空闲,也去听听,给些建议。” 袁鉴修答应,摇着头说:“铁卫缉拿姜四六三人和这些浪荡子当日,江阳城民众燃放鞭竹,普城同庆,如同过节。” “方学正离开江阳时,江阳城空巷相送,三老置办了一身新冠服,硬是在十里亭叫方学正换下,自发在江阳学府侧建了‘感念厅’,将方学正旧官服敬献在堂中,说是今后叫江阳学府的学子,定要效仿方公,克己奉公、勤政为民。” “先前听赵师的课,曾学过《孟子》的话: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大晋太祖司马懿曾言:得民心者得天下。” “孤深以为然。” “这也是我蜀国今后施政的根本。” 众臣皆躬身称是。 智慧和天赋的展现也需要平台。 如元无极,是带着前世的智慧和眼光降落皇家,身后有一大帮如崔牧云、赵博南、袁鉴修这样能够倾听和吸收他的建议的能臣干吏,所以很快就能打出一片天地。 北方的草原间,一位也展现着智慧天赋的少年,也在皇帝外祖父的教诲中慢慢长大。 仆固鸿跟在拓跋连及的马后,问道:“达达,真要将瑶姑姑许配给定国公吗?” 拓跋连及转脸好奇地打量了仆固鸿一眼,问道:“小鹰儿,说说你的看法?” 仆固鸿昂着小脸:“定国公功劳确实厉害,只是他本是一介家奴,这些天姑姑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就是怕别人说她嫁了一个家奴。” 拓跋连及看了一眼:“你也认为定国公只是一介家奴吗?” 仆固鸿拿着拓跋连及赏赐的弓箭说道:“达达说过,草原上的男儿不是看他的出身,而是看他是不是真真的武士。” “其实瑶姑姑倒是爱慕定国公,只是怕别人说闲话。” “定国公虽然是拓跋家奴,可他曾是质子军中最强的武士,能拉动十石的大弓,能在二百步射中兔子的眼睛,又能跟着二舅为我大梁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才被达达封为定国公的,他是我的榜样。” “哈哈,这就对了,小鹰儿,咱们党项一族以前都是辽国的奴隶,现在打败了辽国,族中反倒有了贵贱之风,有些部落将领将辽国的俘虏用做奴隶,你看看,原来的贵族成了奴隶,而原来的奴隶变成了贵族。” “那里有什么贵族,胜者王侯败者寇罢了,倒是定国公野辞硅及,还保持着党项的传统,不用奴隶,不纳部曲,至今孑然一身,达达这才将侄女配给他为妻,是看重了他的忠诚和稳重。” “听说你现在拉动达达给你的这张三石的弓箭了?” 仆固鸿得意地将手中弓拉满。 七岁的孩子,身材已经五尺开外,三石的弓拉开已经是手臂的极限了,可仆固鸿硬是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小脸憋得通红。 拓跋连及高兴的对身边仆固鸿的老师质子军副统领野辞硅及说道:“真不愧是我党项的第一射雕手,培养出来的徒弟也不同凡响啊。” 野辞硅及忙施礼说道:“是小王子聪慧好学,末将不敢领功。” 拓跋连及举起马鞭,抽了野辞硅及一鞭,大笑道:“知道你一心想去战场,好吧,看在你辅导小王子的份上,给你个机会,去绥州大营,找左卫王去吧,明年春后他有大动作,或许他会看在你教导小鹰儿的份上,让你带兵征战。” 野辞硅及喜道:“近来听说大魏那边传唱一首歌谣:鹞子翻身,南雁无归,木易西来,十载归一。都说是左卫王要领兵攻打大魏了,末将这次去一定要讨一份先锋的差事。” “哦,这歌谣是什么意思?” “我曾问过大巫师,大巫师说是东为震为木,西为兑为金,南为离为火,北为坎为水,中央为土。金克木,水生木,木由西来,南属火,要提防西边和南边的入侵。” “我大梁位于北方,乃是属水,自是和南方水火不容,西方是突厥和吐蕃,如今也是兵强马壮,又攻占了敦煌,如今听说有侵犯河西走廊的念头。” “不如请大王给我一支劲旅,我愿去西边为大王攻取河西走廊,那里肯定是一块兵家必争之地,拿下那里,南下可攻略陇西、关中,向西向北可扼守突厥和吐蕃的进犯。” 拓跋连及笑道:“不想你还有这等眼光,辽亡后,无策就给我提及西域之事,只是我大梁新攻取的地域太大,无力西进,不过派一支劲旅去探查一下西域各国的战力,也是大有必要,你既然有这样的想法,就去大都,叫无策给你三千骑兵,去敦煌附近趟趟浑水。” 走了几步,屏退左右,悄声说道:“年后我会封无策为右贤王,统率大梁西边的军队。你此去西域,不要以攻城掠地为目的,而是打探西域的人文风情、军事部署。” “你在西边的军中培养一些自己的力量,等你从西域归来,我会任命你为西域大统领,再将右贤王手下的兵力划出一半给你,那时你再为党项在西域攻城掠地,建立功勋。” 第一百二十八章 钱,钱,钱 马上过年了,赵博南、袁鉴修和崔牧云和元无极商议后,在蜀王府成立了政事堂,那知政事堂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政事堂联合蜀王府众臣上书,请在王府设置内书房。 说是如今各司官员皆已到位,按照皇室惯例,王爷尚在幼学之龄,还是以读书学习为要,跟随师傅学习治国之术和四书五经,就算听政的时候,还是尽量倾听辅佐之臣的谏议,即使发言,也只算建议。 这就是把哥要闲置起来,只有发言权,没有决议权了呗。 看来再有卓越的远见,说的多了也会招致不满,特别是感觉已经被元无极的思路带偏的赵博南他们。 这是跟不上哥的节奏的一种反弹啊! 虽然不高兴,好歹做过公司的老板,想想也就明白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思想和套路,每每被别人左右,放谁都会有抵触心理。 这一年来,能够在他一个十岁小儿的指使下这一大帮人没有分崩离析已经实属不易,这得多亏有这三位在背后的全力支撑。 好吧,再好的联盟也会有短暂的离析,现在也该是交还权利的时候了。 警告了连才和九儿,这几天不许打搅自己。 小爷我要闭关几日。 干什么?小爷我要好好地修炼,不能别打搅,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 吃饭,不用管,小爷饿了自己回去厨房做。 听殿下又要自己做饭,九儿和连才的口水都要出来了,看你们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吧,小爷做好的饭菜分你们一份。 两个人头点的和捣蒜一样,眼睛里都是公子掌勺的样子和美味佳肴。 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日子数数也就那么几天了,过完年赵太傅一到府中,肯定要立下规矩,王子做饭?厨子老杜怕是要被打死。 看看这两天,自己只要往厨房跟前一走,老杜头上的汗珠子就像小河一样。眼珠子四处巡视,都快要探到门外去了。 看把人家紧张的,短短十天都瘦了十几斤。 算了,可怜的! 听元无极说过年以后就再也不来厨房了,看把你乐得,怕是天天搬着指头算日子呢吧,早忘了偷师学艺时时候急切的样子。 叫古舒文把账房交给了沈青柳,第二天就苦着脸来诉苦:账上就剩下五百两了。看看账本,两个月收了一百多万,花掉了一百多万,沈青柳都快哭了,来之前还喜气洋洋,风光无限,这下可好,原来是伺候了一位花钱如流水的主子啊。 看完账本,元无极知道问题出在那里了:这是把公账和私账没有分开啊,前世就因为这个被税务局检查出来,费了好多功夫才理清楚。 好在现在的税务制度不是那么完善,元无极找来袁鉴修,让沈青柳和古舒文把王府的内库和蜀中的府库分割开来,重新设立仓廪大使管理官仓,至于王府的内库,哼哼,那是哥的私库,以后别打哥的主意。 看看突然锱铢必较的小王爷,袁鉴修脑子有些没有回转过来,但是看了今后归于王府内库的收成,袁鉴修笑了: 市税,这个时代的的市税只收取大城街坊中的店舍经营收缴,还要按照店面分五等收税,即按商品交易额征收之税,称为"市估",有"输估"、"散估"之分。"凡货卖奴婢、马、牛、田宅有文券者,率钱一万输估四百入官,卖者三百,买者一百。无文券者,随物所堪,亦百分收四,名为散估"。 算算看,蜀中街坊的铺面每年经营还多以物换物,真真缴纳市税的也就那些个大商户,对于那些商人,根本不值一哂。 因袭旧见,朝中诸臣多贱视商业,所以在大魏法学大家袁鉴修的心目中,就连崔牧云的荣盛坊,都看不在眼里,至于市税,只要你蜀王不怕激起你舅舅的反对,随便征收,只要农税由府库说了算就行。 皇庄,这自然归王府。 没别的了? 看看账面上区区五百两银子,袁鉴修还好心说要不每年从府库给王府再解押十万两? 不要! 好,够硬气。 袁鉴修拿着章程去刚成立的议事堂商议,第二天就得到了全票通过。 元无极偶然路过议事堂,看到书房中的各地文书都快要堆到屋顶了,好心的出主意让赵博南再招募一些书吏过来帮着处理公文。 还被撅了回来,出门的时候听见几人偷偷取笑看王府的日子怎么过,竟然有好事者打赌元无极能坚持几个月就回回来哭穷。 君臣怎么会成了对立的关系了? 元无极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要修炼。 修炼什么? 这段时间忙成狗了,哥要歇个双休,补觉。 一定要过两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哥可是是王爷,这日子过得能叫日子吗? 苦逼成啥了! 困觉,哥需要困觉! 不过好日子第二天一早就被打断了。 被一阵嘈杂声音惊醒,元无极强忍着困意眯着眼睛,从眼缝里看见崔缳柔在屋里翻箱倒柜。 翻了个身子把脸朝向墙壁,把被子拉来捂住耳朵,继续睡觉。 就听见哐嘡一声,应该是箱子翻到在地上,心中不由哀叹一声,只得坐了起来。 最怕的就是女人这种没完没了的折腾了。 “小姑奶奶,又怎么了,赶紧说,完了赶紧滚蛋,别打搅哥睡觉!” “还钱!” “还钱,还什么钱?你要钱干什么?”元无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崔缳柔立马苦了脸,嘴巴一撅,眼泪刷就下来了:“你答应到成都给我们五百两买好吃的呢。” “你们?谁?五百两?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元无极更加一头雾水,搜肠刮肚回想着有没有说过这话。 崔缳柔又抹了一把眼泪,抽泣着说:“你就是答应了,怎么现在又不认账了。” “哥是骗人的人么。” “你就是说过!”崔缳柔眼泪就像小河一样。 天哪,这还讲什么道理,元无极捂着脑袋。“好吧,你要钱干什么?” “我和觅英姐姐去城隍庙,城隍庙里有一大群逃难的孩子,都两三天没吃饭了,快要饿死了!” “别急,什么好多孩子,怎么就没饭吃了?你先出去把公羊觅英也叫来,等我把衣服穿好再好好听你们说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救了个仇家 来到城里的城隍庙才知道,正是因为狼图尔在南安一带的侵扰,致使那里世家的庄园被毁,庄园的农奴纷纷逃离,在狼图尔他们无意识的指引下,往蜀中逃难而来。 这使得成都的难民和乞丐的数量呈倍数的增长,可既然不是蜀中遭遇了灾难,按照大魏律,就不能开仓放粮,设置灾棚。 好在北城的顾家,在城隍庙设置粥棚,每天施舍一顿米粥。 所以城隍庙几乎聚集了成都城半数以上的难民。 从王府往北走,先是欢天喜地准备年节的气象,可一过文殊院,一路就看到衣衫褴褛的乞丐三三两两靠在路边,并且越往前走,就越发密集。 虽然经过一路如同逃难的大迁移,对于难民的接受度心理早就有了抵抗力。 可迁移的过程中,大家都有一个目的,并且在统一的部署与规划下,每一户、每个人每旬都有定量的米面配比,不像这些难民,根本看不到希望和目的。 每个人眼中都是一片痴呆和死灰。 越往前走,元无极就感到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感到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经历的苦难太少太少。 成都的冬天不算太冷,但路边也有衙役推着一架车子,上面堆积着四五具尸首。 元无极跳下马,看了一眼尸首,能分辨出是两具老年男子、一具中年妇人和一具中年男子的尸首,都是瘦骨嶙峋,脸颊如同骷髅,大概几率是饿毙的。 突然听到一阵嘈杂,街面上乞丐都纷纷起身,向着北面的城隍庙奔去。 城隍庙门口的粥棚传来呵斥的声音,原来是施粥的时间到了。 纷涌的人群甚至产生了踩踏,两个瘦小的少年被挤到一堵破墙边,一个摔倒在地上,重重摔到,头重重地磕在墙边的大石上,血流了一脸,犹自抱着破碗奋力站起来,想要挤到人群中去,但个子太小,被挡在人群外面。 另一个似乎是女子的少年奋力地推开人群,哭喊着向那个受伤的少年的挤去,想要去保护那个受伤的少年。 元无极还没吭气,申德亮早就红了眼睛,可能是想到以前的经历了,如同坦克一般,将几个年轻的汉子撞飞开来,伸手一捞,就将少年拉到一边,少年的姐姐这才赶到,像老鹰护小鸡一般将弟弟护住。 少年呆了一呆,还想挣脱开去抢粥饭,但看到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面色颓然,无奈地坐到街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向粥棚的方向。 申德亮翻了翻白眼,从腰间摸出两张饼子,扔进少年的破碗。 少年眼睛一下亮了,抓起饼子啃了两口,一下被噎的皱紧眉头,可害怕把饼子咳出嘴,硬是忍着,舍不得咳嗽,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少年女子咽了一口唾沫,赶紧摸出一个水葫芦递过去。 少年接过水葫芦,昂着脖子咽了几口水,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嘴里的饼渣子喷了出来,少年女子赶紧要去捡。 少年将手中的另一块饼子递到女子手中,阻止她去捡那点已经混入泥水中看不见的饼渣,口齿艰难地说:“姐,吃。” 女子笑了笑,将饼子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抿着,找出一片麻布,将剩下的饼子仔细地包起来,塞进怀中。 又找了一块麻布将男孩的伤口擦拭了一下,见口子已经愈合,方才放下心来,站起身给申德亮浅浅的施了一礼。 从女孩施礼的动作可以看出她绝对曾是受过教养的女子。 再仔细看看,姐弟两个确实与其他的乞丐有些不同,虽是蓬头垢面的,吃了东西后,已经显露出一些士家子弟的气度。 还没等元无极询问,一旁的崔缳柔就跑过来将一包东西塞进女子的手中,叫道:“筎姐姐,我去取了一些干粮,你拿去给他们分了,先应应急。” 元无极看了崔缳柔一眼,崔缳柔伸了伸舌头:“我娘看得紧,只能在你的厨房里拿了,老杜还问我拿的够不够呢!” 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哎,家贼难防啊! 也没心思去城隍庙看了,叫带着那姐弟两个回府,路上崔缳柔早叽叽喳喳说明了那姐弟俩的来历。 这是永安郡守葛普的两个孩子,葛筎、葛景芝,狼图尔攻陷永安,葛普夫妇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一位老仆,自焚而亡,老仆带着葛筎姐弟,在城破之际从南门逃出,被难民挟裹着往酆阳投奔葛普的兄弟酆阳別驾葛勉,在路上听说葛勉已经调往武陵郡任长史,只得再跟着难民前往武陵。 还没到武陵,有听说永安等四郡城破,侯芳竟将责任全部推到郡守身上,楚帝不问青红皂白,降罪给四郡郡守,三个逃跑的郡守都被押往江陵受审,葛普身死,也论为渎职,牵连一族,葛勉被免职,解往南军效力。 老仆带着姐弟两人无处可去,只得随难民四处漂泊,流浪到巴郡的时候,老仆病死,就只剩下姐弟两人相依为命。 元无极摸着脑袋,看着后面和崔缳柔说话的葛筎姐弟,脸快拧成麻花了。 好嘛,弄了半天,救了个仇家,这玩笑开大了。 一路想着对策,到了王府门前,葛筎姐弟这才知道这个和自己相仿年龄的贵公子,就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大坏蛋王爷,不由面面相觑,葛景芝红了脸,紧紧护在姐姐面前,大叫道:“坏人,你害死我爹娘,我要杀了你为我爹娘报仇!” 崔缳柔愣住了,站在中间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得跺脚:“你们如何与我表哥有仇?” 元无极拍拍脑门,对同样愣在那里的申德亮说道:“先叫他们进去!” 也懒得理会几个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几人和葛氏姐弟,转身进了府门。 第一百三十章 天上掉下个农学家 先前还因为狼图尔在楚国的取胜还有一丝小自豪,这一天却被葛筎姐弟和城隍庙前的惨状一下弄的内疚起来。 打仗就要死人啊! 战场上,在狼图尔的心目中,只有自己人和敌人的分别,对于敌人,就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分别; 当然,在少年的葛筎姐弟眼中,自然就有好人和坏人的分别。正是因为元无极命令,狼图尔才攻破父亲的城池,自己父母才会自焚身死,对于害死自己父母的人,必然是大大的坏人。 前些天报来的战报他只是随意翻了翻,就扔给了新任秘书郎的古舒文,这时候打发连才去古舒文那里调出来。 破四城,斩首三千余记,南安城破后,屠城,郡守葛普夫妇自焚,城中官民两千余人被屠戮殆尽,攻占东郡后,又将不肯归降的三千俘虏在宜都城下斩杀。 这个杀才,堪比白起啊! 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觉,第一次早上没有起来晨练,难得的是崔缳柔也没来捣乱,所以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出门看见四双眼巴巴的眼神,这觉是没法睡了,只得叫连才去准备食材,做一顿好饭,权当是补偿吧。 看着崔缳柔带着强忍着愤恨的姐弟往厨房跑去,生气的叫住九儿:“打水去,我还没洗脸呢,又惯得没样子了,小心我告诉秦嬷嬷!” 九儿吐了吐舌头,对着元无极做了个鬼脸,只得看着崔缳柔她们跑远,撅着嘴去拿了铜盆去打水。 到了厨房,见胖子老杜早就恭立在门口,脸上忍不住露出一副苦逼的眼神,没好气的又重申了一遍:最后一顿。 叫连才回去拿了一只长手把的铜锅回来,元无极熟练的将铜锅架在火炉上,待锅中油热,听得一声脆响,葱花入锅,翻炒、挂芡,铜锅在元无极的手里上下翻飞,只看见热气淼淼,火苗腾腾,炒勺响处,一桌子美味佳肴便摆了上来。 脆骨焦黄脆嫩,金黄脆亮;青菜在浓香的汁液包裹中青翠诱人,汤汁浓郁;一大钵猪脚在黄豆中散发着扑鼻的香味。 老杜的脸更苦了,大冬天的,脑门子都出汗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懊恼。 这位殿下的手段真是千奇万化,可惜再也学不到了。 崔缳柔早就望眼欲穿了,一盘盘将出锅的菜肴端去堂屋。 等元无极放下厨具走远,老杜方拿起筷子,夹了剩下的菜品尝了一口,不由得泪流满面:好吃,原来殿下总是说自己做的饭和猪食一样,真是说得是不虚呀! 元无极到堂屋,崔缳柔她们早就围着桌子吃得满嘴流油,只有葛筎和葛景芝见元无极过来,漏出尴尬的表情,但是手中的筷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哎,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千辛万苦,跋山涉水,一路忍饥挨饿,对于美食,哪有一点的抵抗力啊。 至于仇不仇人,还是在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吧,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崔缳柔一眼,对于当保护神,崔缳柔自然当仁不让,小手一挥:“吃,莫管他!!” 对于这个世上的第一顿炒菜的味道,元无极绝对相信没有人能够抵挡。 果然,连崔缳柔原来最爱吃的猪爪爪都被搁置一边,没人打理。 元无极刚要伸手去抓,一个人影从房梁上闪了下来,从瓦罐捞起两只猪蹄,又跃上房梁。 元无极叹了一口气,知道是莫寒,崔缳柔和九儿已经习以为常,倒是葛筎姐弟漏出惊讶的神色,向房顶看去。 莫寒被闲置了十几天,终于向元无极低头,元无极也不安排莫寒什么执事,莫寒也从不问元无极该干什么,每日只在暗处充当暗卫,吃饭的时候总会去厨房寻找佳肴,老杜给元无极告了两次,元无极叫不要多管,还故意将藏酒的地方让莫寒知道。 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怕醉酒后又被公羊紫英嘲笑,莫寒倒是没有去偷酒。 莫因知道后,追问莫寒的出身,竟是雁荡山的同门,两人呆在房中不知说了些什么,竟答应了莫寒对元无极的保护,还将一队暗卫交给莫寒率领。 元无极从此再没有遇到刺客之类的人物。 就这样相得益彰,倒也快乐。 筷子刚举起来,又听到屋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好香的味道!” 堂屋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崔牧云,真是一物降一物,见到父亲,崔缳柔就像老鼠见了猫,趁着父亲还没发脾气,偷偷招呼着九儿和葛氏姐弟顺着墙角溜了出去。 崔牧云瞪了几个孩子一眼,倒也没说话,应该是后面跟着的那位身材高大的老农的原因吧? 元无极赶紧叫连才重新换上了一桌饭菜,招呼两人坐下。 那位老农更不客气,朝元无极拱了拱手,便坐在了崔无极右侧,径直从瓦罐中捞出一支猪蹄便啃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一大桌子饭菜一扫而光,老农还就着馒头将盘中的汤汁都擦干吃尽,方才捂着肚子打着嗝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全然不顾沮丧的连才。 “这顿饭是老夫今生吃得最好最饱的一顿饭,失了礼仪,叫殿下笑话了!”那位老农虽是豪爽,也不等崔牧云介绍,自己说道。 “在下益都农夫贾溪贾仲元。” 崔无极接话说道:“你莫听仲元公的客套话,仲元公高阳太守贾思勰的幼子。” 见元无极还是有些疑惑,从袖筒中取出一册书来,“齐民要术就是贾思勰贾公的大作。” 元无极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起身施礼。 《齐民要术》那可是中国后世流传下来的最早的一本农学著作。 元无极在扶贫的时候为帮助乡里选择果树种苗,读过一些古代农业的书籍,还曾经自费去杨凌农院自学过一段时间的速成班,对贾思勰和《齐民要术》有过一些了解。 贾思勰是齐国高阳太守,出生在一个世代务农的书香门第,其祖上就很喜欢读书、学习,尤其重视农业生产技术知识的学习和研究。 贾家拥有大量藏书,让贾思勰从小就有机会博览群书,从中汲取各方面的知识。 成年以后,被乡里举荐为孝廉,曾任过山东、河北、河南等许多地方的官吏。每到一地,都非常重视农桑,考察和研究所任郡县的农业生产技术,向具有丰富经验的老农请教,获得了不少农业方面的生产知识。 中年以后,贾思勰返回故里,开始经营农牧业,亲自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和放牧活动,对农业生产有了亲身体验,掌握了多种农业生产技术。 为鼓励农桑,将自己积累的许多古书上的农业技术资料、询问老农获得的丰富经验,以及他自己的亲身实践,加以分析、整理、总结,写成农学巨著《齐民要术》。 第一百三十一章 简羲和 天上掉下个农学家。 怪不得一早上喜鹊就叫个不停,真是行大运了。 一顿饭就得了农业专家,真是中了大奖了,值翻了值翻了! 后世的袁隆平教授,培育出来的杂交稻种解决了中国及世界的粮食问题,那是当之无愧的国之瑰宝,是元无极心目中于太祖并重的偶像。 自从有了皇庄的经历,元无极自然清楚,一个农学家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名臣良将。 元无极笑的眼睛都眯成缝了,拉着贾溪的胳膊,涎水都掉到下巴底下了:“先生吃了没有,哦,吃饱了没有,要不我再给你去做几道拿手的菜……” 就是贾溪这般通达的人物,都被元无极突然爆发出来这种癫狂地样子吓住了,崔牧云赶紧拉开有些无所适从的贾溪,尴尬地解释道:“我这外甥孩子心性太重,仲元公莫要紧张。” 贾溪只得笑道;“这样率真的性子,大家也好相处些。” 或许在长安含元殿的城墙上养成的习惯。 又是一年春水长满的时节,元无极这些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成都城墙的城楼的台阶上看不远处云层在阳光下变化出各种模样,看郊外柳荫遮掩的大路上不时有前来考试的举子三两成群前来。 看着前来应试的举子或骑着骡马带着仆童;或背着藤箧独自前来;或三三两两结伴而来,或年轻或白发,或贫穷或富贵,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副对未来的憧憬与自负,元无极就十分的欣喜。 这个时代能改变的东西不多,但是既然将科举这个东西提前了若干年,就一定要将其中的糟粕尽可能的剔除,这就是为什么元无极在课目的选择上除了经史、算学、天文之中加了农桑。 看起来与唐宋的科举有了非常大的不同,但与后世的大学专业那种精细程度相比,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了。 这使元无极不由想起自己考大雪的那段经历,与此如此的相像。 从这些士子如浴春风的面貌看出,不管历史穿越了多少时间,可有识之士对成功的的梦想与实现心中抱负的祈盼是永恒不变的。 通红的太阳慢慢落入烟雾里,来往的人群渐次稀少,守城的军士已经开始关闭城门,元无极慢慢站起来,往王府中走去。 刚下城墙,看见一位身材健壮的汉子推着一只独轮车吱吱扭扭地从已经关闭一半的城门中挤了进来,独轮车上坐着一位阿婆,抱着一个很大的包袱。 关城门的军士笑骂道:“兀你这汉子,也不看看时辰,若再晚一步,可要连累阿婆都要在城外受寒了。” 毕竟是应试的举子,军士笑骂声中更多的还是含有几分恭维。 汉子也听得其中善意的成分,忙点头说:“多谢军爷。” 一边推着车子从城门中过来,走到了元无极身边。 只见汉子上身穿着青蓝色对襟短衣,下着长裤,衣边绣着花边,一声巴人的打扮,只是发髻高高挽起,扎着士子的青色发带,身材健壮,但看上去面目清秀,与土著的巴人有着几分不同。 阿婆一看上去就是巴人女子,上身穿大襟短衣,下身长裤,衣襟、袖口等处镶彩色花边,裤脚处镶着花边,头缠青色或花格头巾,佩戴牛角做的手镯、耳环、项圈、足蹬尖鼻绣花鞋,身材低矮,虽然花白了头发,但皮肤白皙,从容颜上看,年轻时候一定是位美女。 母子身上的衣服上虽然也打着补丁,可均被各色绣花精心掩遮起来,浆洗的干干净净,显然这绣花之人一定是这位手艺灵巧的阿婆。 汉子将车推进城内,抬头朝着四处看看,似乎一时被这繁华的城市所惊艳,一时间竟不知道何去何从,有些迷茫起来。 阿婆慢慢下车,看来腿脚有些不便,叫汉子将车子靠在城墙边上,扶着车子站稳,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帕替汉子擦汗一边用中原话语说道:“鸣儿,你去打听一下,看学府在什么地方。” 汉子扶着母亲站好,这才回头看向元无极,正要询问,却突然脸色一变,机敏的看向元无极身后一处屋影处。 屋影处有人干咳了两声,尴尬的走了出来。 正是莫寒。 汉子等莫寒走出,打量了一下,方才拱手给元无极施礼道:“敢问公子,去学府该如何走。” 字正方圆,却是中原口音。 元无极更加好奇,“你是举子?” “是,我是泸川郡的举人。” 后面阿婆骄傲的说:“鸣儿可是泸川郡考试第一名呢。” 汉子被母亲说的有些面红。 元无极饶有兴趣的看着汉子:“只是学府只安排学子食宿,你的母亲如何安置?” 汉子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与阿姆相依为生,阿姆行走不便,丢下母亲,我如何放心得下。” 阿婆埋怨道:“这个痴儿,有族中人照顾我,阿姆又会刺绣的手艺,怎么会饿着。非要带我前来,反倒成了拖累!” 汉子忙扶着阿婆说:“母亲说的什么话,这试不考也罢,明日再回去就是了。” 阿婆一听更加生气,从车上拿起一根藤条,打在汉子身上,“你父亲在世就是这般教你的?” 汉子赶紧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看看,三番五次不愿参加考试,要不是我一路逼着,连时间错过了。你这幅模样,叫我如何对得起你故去的父亲!” 说着便抹起了眼泪,汉子赶紧拉着阿婆劝道:“母亲莫要难过,孩儿这便去找个住处。” 元无极看出汉子眉间有几分无奈,知道囊中羞涩,便走过来说:“天色已晚,不好找住处了,我有一处闲置的居所,虽然破旧些,但勉强可以安身如若两位不嫌弃,可以先做容身之处。” 阿婆看了元无极一眼,犹豫了一下,方才笑着说:“鸣儿,快快谢过公子。” 汉子站起身,深施一礼:“萍水相逢,倒要叨扰公子了。” 元无极笑道:“相逢便是缘分,还没请教尊兄姓名。” 汉子忙道:“不敢,在下简鸣,字羲和。” “羲和?日驭之神。” “表字乃故去的父亲所赐。可惜自身粗鄙,有违父亲心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喊冤的场景 简鸣继续推着一边是行李一边是母亲的独轮车,吱吱扭扭跟着元无极进城,几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去到王府不远的一处小院。 这处小院是可伽罗送的礼单中的一处,元无极将它收拾出来准备送给贾溪的,只是贾溪一头扎进位于都江堰那里的官庄以后再没有回成都城中,这小院也就一直空置着。 不过元无极让连才选派了一个老成的管家和两个侍女,将小院收拾干净,里面家具被褥、厨房用具也都是新购置的。 元无极到小院的时候已经夜深了,官家带他们进屋,赶紧叫两个侍女帮着将车上物品收拾进房,简鸣还想客气,阿婆说:“上位即有所赐,不可辞,我儿可勉力求学,待考上后尽心报销便是。” 元无极笑着看向简母,不知道简母什么时候看出他的身份来了,心中暗自佩服。 这样一说,简鸣才哑然看向元无极,慌忙跪倒见礼,倒将元无极弄得手足无措,简明不再推托,侍候母亲去西厢住下。 元无极告辞,阿婆叫简鸣代替自己将元无极送出大门。 快到王府的时候,莫寒在元无极耳边小声说道:“此人功夫不在我之下,公子务必小心。” 元无极点点头:“此子出身在山寨,却难得的文武双全,这一段路走来,谈吐不凡,又天性纯真,为人爽直,待母恭孝,绝非恶人。” 回到府中,两人吃过晚饭,九儿端了茶水过来,元无极叫众人下去,只留下莫寒,这才说道:“莫将军到王府也快半年了吧?” 莫寒苦笑了一声:“二姓之臣,容殿下收留,莫寒感激不尽。” 元无极一边卸去冠冕,一边笑道:“怎么是二姓之臣,你是我元氏家族的家将,只能算是二房到大房了而已。” “那天我看你在藏书阁拿了一本兵书在身上,偶尔翻看,原来你也识的些字,做个暗卫头领,那是屈才了。” “我本是琅琊郡人,乡上大都是儒家子弟,我小时候跟随父亲识的一些文字,后来家乡被乱军焚毁,父母姊妹都死于战火之中,幸得师傅收留,将我带到雁荡山学的一些刺杀之术,自幼养成爱书的毛病却怎么也改不了,不知受过师傅的多少次责罚。” “年前古舒文去协调佛道两家赈灾难民的事宜,我叫你带着一队人去做护卫,古舒文回来在我跟前称赞你指挥有度,将灾民分门别类,还兵不血刃地制止了几起灾民抢粮的事端。” “孟涂的巴人中有一些原来做过藤甲军的战士,护送我进川的路上还多亏了他们,到成都后我赏赐了他们一些布匹盐巴,叫他们回去探亲,顺便抚慰一下阵亡的战士的家属。” “上旬回来,还带来了一百的新人,现在有三百余人,我有意将他们编为山地营,你不妨去给孟涂做个参军如何。” “这些人极善于攀附山崖,个个都在山寨时在参与狩猎,如果调养出来,以后将会是一支劲旅。”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狼图尔和符化打的荆湘的楚军军心涣散,城池破败,我故意将那副烂摊子还给楚国,让他们无暇也无胆西顾,北方梁国拓跋连及是一个有为雄主,灭辽后肯定会向东攻打齐国或南下攻打关中,所以皇叔反倒成为了我们的屏障。” “这两处暂时安全。” “不过这一段时间收到一些消息,说有泸川、犍为两地大族,有诱煽夷人反叛的迹象。” “但后军尚在改建之中,无暇南顾,再说泸川、犍为、牂牁等地,都是穷山恶水的地方,巴人、彝人群聚,山寨众多,管理极为艰难。” “舅舅这一段时间也在调集军队,不过未雨筹募还是要得,我想等山地营组建以后,就到泸川去,协助后军守护蜀南。” 江陵城城外的官庄里,贾溪带着第一批各郡选拔出来的农科孝廉在官庄的旱原上拉着牛冒着小雨种上一茬麦子。 收完秋稻,种一茬麦子,这是《齐民要术》中轮作之术在蜀郡的第一次尝试,因此贾溪格外仔细,亲自带着这些农科孝廉施肥、播种,一边叫棚子底下拿着纸笔的孝廉将收集的数据记录下来。 种地的还可以当官,一时间让蜀地的士人又一次惊掉了下巴。方知元、贾溪定下的农科秀才的选拔要求只有三项:有种田的亲身经历、熟悉时令、粗通文墨。 就这样在偌大的蜀中也仅仅选出一百多名农科秀才,其中多为逃难至此因家境窘迫只得亲自耕种的原士人子弟,经过两轮考试也只留下十一名孝廉。 而有的州郡竟然连一名农学孝廉都选不出来,受到了学府的通令斥责,严令一年内若再无孝廉举荐,郡府以下官员均不得升迁。 农科的举人考试中元无极加了一条:参加进士考试者需要提供一份对农事实验以后的实习报告。 这需要一些时间,因此下令将农学的进士第一场进士考试延期一年。 但元无极按照贾溪的要求下令:各郡在官庄中批出水田、旱田、山地各五十亩以为农学孝廉实习之用,所有收成全部归农学院支配。 昨天赵博南亲自带人前往学府查验蜀中的第一次科举考试情况,元无极便带着连才前往都江堰的官庄查看。 崔缳柔听说元无极出行,一早就瞒着母亲偷跑出来,硬是要跟着元无极去官庄。 对于这个野蛮丫头,元无极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只得叫一队铁卫护在她们身边。本来想着轻车简行,这倒好,加上护卫,一千多人浩浩荡荡出了成都南门。 使得元无极只能坐在厚实的车厢内,没有办法欣赏郊外的景色,很是郁闷,突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元无极掀开轿帘,看到一个着白麻孝服的妇人拉着一个同样穿着白麻孝服的孩童举着一个写着大大的冤字跪在轿车前。 元无极眨巴眨巴眼睛,这种狗血剧中的场景竟然被他遇上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难民营 元无极是个恬静的性子,不喜欢大吵大闹。 所以选择了清晨出城,不想还是被人发现,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下走下马车。 外面挤满了围观的街坊市民及应考的士子,就是街坊两边的酒楼听见呼喊声,也纷纷挤到窗前及廊榭中,见元无极下车,欢呼声瞬间响彻起来。 真是有一种人山人海、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的场面。 可见成都人对于这个小王爷有一种特殊的喜爱。 去年是因为他的诗词,过年的时候他利用佛道施舍化解了难民对这座城池的压力,今年开春,科举的筹备让几百个士子涌入这个城市,再加上即将在青羊宫要举办的佛法和道法论坛,这座自从蜀汉之后就一直显得有些沉寂的城池好似焕发蓬勃的生机,吸引着天下的目光。 各地的士子和有名的佛家道家都纷纷向这里聚集。 这使得原本就好为人先的成都人一下子感觉腰杆子都硬了起来,在外地人跟前说话都了神气起来。 能看到小王爷一眼,在别人面前就更有吹嘘的资本了。 元无极只好学着后世领导们的形象,频频向路人点头致意,只是麻烦了一众铁卫和暗卫,迅速散开,紧张地隔离想靠近的人群。 不等元无极走近,连才早去妇人那里打听清楚,回来给元无极述说。 原来妇人就是这边的一个街坊王范儿的妻子王郭氏,原来王家也算殷实,家中公爹早亡,王范儿是公婆一手拉扯大。 年前王范儿被街上的泼皮诱骗到赌坊,染上了赌瘾,不到半年功夫,将家底输的一干二净,前些天趁母亲不备,将房契偷偷拿了出去,输给了赌坊,赌坊昨天带着房契过来收账,婆婆一气之下一命呜呼。 母亲死了,王范儿害怕赌坊要账,竟躲在外面不肯回来,王郭氏只得去娘家兄弟那借来一些银两,买了棺木香火,邀了街坊亲戚,今日来给婆婆办理后事。 不想赌坊依旧上门来催要钱财,说是不还钱财,今日便收了街坊,将灵柩扔出院子,将娘俩赶出门去。 娘家兄弟气愤不过,与赌坊来的人争斗起来,可双拳难敌四手,反被赌坊的打手打倒在地,打得鼻青脸肿。 王郭氏正在与打手争执,听到外面传说着蜀王车驾快要到了,王郭氏粗通文墨,一时气急,跑到房中,拿了纸笔,写了一个大大的冤字,拉着四岁的孩子闯了元无极的车驾。 元无极听完,还没说话,后面崔缳柔就愤愤地叫道:“我去将那家害人的赌坊砸了去!” 说着,带上公羊觅英,就要走,元无极赶紧叫住,问道:“人家赌坊能够上门索债,自然是手里持有房契与她丈夫的契书,手段虽然为人不齿,但按照大魏律法,欠债还钱,理所应当合,即使打架伤了人,也是这里坊正和县尉的事情。” “叫侍卫去请坊正和县尉过来处理便是,你是郡主,若插手进去,自然会让这件事情更加复杂,若是舅父知道,定会责罚与你!” 一提到父亲,崔缳柔立马蔫了,恨恨地看了一下前面,扭头回去生闷气去了。 元无极留下连才和三个侍卫,告诫了妇人几句,重新坐上车驾,拐向西北,向郫县行去。 经过这个小插曲,到了郫县的时候,也已经到中午了,想到这些日子方知元刚好在郫县筹建小学堂的事情,便叫车驾朝郫县县学走去。 郫县县学坐落在城西的火神庙旁,靠着郫县的城墙,顺着锦江河道搭着近百个茅草屋,这是年前安置的难民。 这里不但汇集了荆湘逃难的难民,还收留了原来蜀郡的乞丐,大概有五、六百人的样子,年前元无极让佛道两家赈灾,佛家干脆又将郫县锦江右边的一百亩土地送给元无极,连同上次送的骆驼堰一百亩多亩刚好连成了一片。 想要换取元无极答应的国师一职,被元无极推说等忙完科举一事再说。 不过前前后后佛家已经给元无极进献的田产和各种物资价值万金,使得道家十分紧张,给蜀王府里送来一些奇珍异宝,还说是张天师过些日子将亲临成都拜见蜀王。 元无极刚好也有了回旋的余地。 将那些奇珍异宝在舅舅那里换了四千多两银子,恰恰解决了王府的窘境。 还没等沈青柳高兴起来,新成立的难民署两个官员拿着条子来取走了三千两,方知元拿着条子说是王爷要在难民营里置办学堂又取走了一千两。 看着剩下的一百余两银子,沈青柳快要留下泪来。 那知崔缳柔和公羊觅英就找上门来,说是王爷答应给她们五百两。 …… 两个小丫头夺走了剩下的银子,留下一身脚印子留着泪水的沈青柳。 这是王爷干的事吗?坑死个人啊! 所以这次元无极出门,沈青柳死活不远跟着。 说不得那里花钱,又想起他这个口袋里能跑马的官家来。 元无极早早下了车驾,只带着一队铁卫,朝着难民点走来,崔缳柔、公羊觅英和葛氏姐弟,也跟了过来。 不过一路走来,看到用破木板、茅草搭建的屋子里穿着破破烂烂的难民,面如菜色,无力地靠在大石上晒太阳,元无极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到处是烂泥潭和污渍,甚至看到路上还看到几个成年男子大咧咧地站在河边撒尿,河边到处是屎溺,臭气熏天,把几个女孩子羞气的满脸透红。 侍卫只得赶紧前去驱赶,竟惊动了芦苇荡中的几只野狗,猛地窜了出来,冲着众人吼叫。 元无极顺着野狗窜出的方向看去,竟看到两三具被野狗啃食了一半的人尸。 几个女孩子吓得躲在了侍卫后面,干呕起来。 快到火神庙前,听见郎朗读书声音: 天玄地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楼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元无极方才脸色稍霁,但看到仅有一根独木横在一丈多宽的河流上,下面水流不是太急,但目测也有半人多深,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过听着读书的声音,微微点头。 这个时候,三个身穿圆帽官服的官员从队伍后面急匆匆赶了过来,见到元无极慌忙跪倒,正是郫县县令赵骏和筹办难民营的蜀郡两个官员顾逸和谭菲。 元无极瞥了三人一眼,没有搭理,几步走过独木桥,往学堂走进去。 众人赶紧跟上。 葛氏姐弟俩也在侍卫的帮助下,渡过独木桥。 三个官员不知是心慌还是脚滑,扑通几声掉进河中,但无人理会,只得连滚带爬,顺着河道走了上来,全身沾满污泥,滴滴哒哒的站在学堂外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学堂 快到学堂跟前,元无极就远远看到在学堂旁边的一片柳树林中,三三两两分布着领着幼小的童子的妇人,不断地向学堂的方向张望。 侍卫待要过去查看,被元无极制止了,就这些个手无寸铁还拖儿带女的妇人,根本够不成什么威胁。 他也想看看这些围在学堂旁边的妇人,到底想干些什么。 一个婴儿突然啼哭起来,婴儿的母亲怕是惊扰了学堂,不得一边哄着啼哭的婴儿一边依依不舍向学堂张望着向远处走去。 元无极不动,其他人也只好慢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小树林,就连崔缳柔她们也好奇呆在那里怯怯私语。 这时,学堂里响起了钟声,学堂里开始嘈杂起来,像极了后世的学校。 元无极的思路不禁被拉回了前世接女儿的印象,不由嘴角抿了起来,漏出一丝微笑。 也不知那个时空的女儿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了。 正想着,学堂里跑出一群身穿青衫的孩子,看到不远处站着一群衣帽鲜亮的人,稍稍愣了一下,见那群人只是好奇的看着,并无恶意,也就不管了,赶紧跑到各自的亲人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些粗面馒头交到妇人手里,妇人们赶紧将馒头掰开,要不分给那些幼小的孩子,要不赶紧嚼碎,喂到怀里的嗷嗷待哺的婴儿嘴里。 那些幼小的孩子肯定是饿急了,一拿到馒头,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馒头送到,穿着青衫的童子赶忙向学堂跑回去。 众人甚至都没有时间顾及这些已经快走到学堂门口的人群。 元无极忍不住紧走几步,拉住一个青衫童子,还没等问话,青衫童子忙哭丧着脸喊道:“一人两个馍馍,我绝对没有偷拿。” 元无极看着惊恐的童子不由一愣,童子一挣扎,挣脱开元无极的拉扯,一溜烟跑进学堂去了,只是进学堂的刹那,回头看了元无极一眼,眼里满是感激。 倒是喊叫声惊动了树林里的妇人们,赶紧拖拽着那些幼小的孩子慌慌张张的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元无极呆呆地立了片刻,才脸色沉重的走进学堂。 还好学堂里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了许多,看得出是学童和先生们日常在收拾打扫。 学堂是两进的院落,院子还宽敞,容纳了近五六十人也不显拥挤。 东西两侧是课堂,都是茅草搭建的棚子,院子用一个石砌的矮墙隔开,右边的一个小亭子还敬奉着孔夫子的画像,左边有一扇木门,那边院子应该是厨房和先生的宿舍。 元无极走进东侧的课堂看了一眼。 桌椅板凳都是粗木打制,都还是基本上保留着原木的本色,长长的木板条甚至能看出锯刀的痕迹,上面摆放着最简陋的笔墨纸砚。 一叠黄色草纸上书写了一些文字,墨汁尚未干透,墨汁是最差的,所以有些臭味,但比起难民营的那种恶臭,这种味道已经感觉馨香太多了。 恶心了一路,在这里众人方才长吸了一口气。 学堂的讲师也是在难民中选出来来的,来的时候元无极曾经召见过,因此识的这位蜀王殿下,见到元无极来了,慌忙上前跪拜。 元无极亲手将他们搀扶起来。 笑着对最年长的儒家先生方湉说:“刚才学童朗读的应该是先生所授吧?” 方湉点头:“这是前梁武帝命令给事郎周兴嗣用一千个不同的字编写的文章,四字一句,对偶押韵,最利于孩童启蒙记诵和练习。” 元无极搀扶起方湉,招手让其他几位先生也起身,叫将要授课的先生去课室授课,自己一伙人在方湉的引领下,往后院的亭子走去。 “这篇《千字文》我也随司马晗先生在长安学习过,今日听到,倒是倍感亲切。” “可是东斋先生司马晗?” 司马晗和司马茂在楚国江陵时在云梦泽南筑造茅草屋潜心研究庄子的学说,两人自称东篱先生和西篱先生,因为是大晋皇室的后裔,又对庄子及经史的研究颇有些建树,在楚国的文林中小有名气。 那年突然消失,原来是到了魏国。 “正是!” “我与东篱兄弟也有些交往,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两位先生这次也从长安跟随我到了蜀中,我在广元官庄也办了一座学堂,他们都在那里教书育人。” 方湉叹了一口气,“老朽无能,因罹患兵乱,沦落街头,竟连一顿炊米都给儿孙买不起,眼看性命不保,幸得殿下收留……” 突然觉得没说对话,尴尬地住了嘴。 “荆湘兵乱,虽因楚国奸细一事,但致使荆州黎民受苦,实在是小王的不是,还请方师受我一拜。” 元无极深施一礼,慌得方湉赶紧跪倒,声称不敢,不过以前受的委屈好像得到了一些释放,眼圈不由红了起来。 后面和崔缳柔她们一起的葛氏姐弟相互看了一眼,想想这些日子看到的情景,眼中充满了迷茫。 元无极只得又将方湉搀扶起来,问起学堂的事情。 “说实话,起初我们几人对在在流民中创立学堂一事不甚在意,虽然子曰:有教无类,但自大汉以来,朝廷养士,所创办的国子监及官学,皆以培养贵族子弟为前提,那里会想到给平民子弟读书的机会,更何况流民。。” “殿下叫这群流民中年纪在六到十岁的童子必须选入学堂,可是破了规矩的。” “殿下莫怪我们当时的疑虑,甚至为教不教这些孩子还起过冲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这平民的孩子会有什么出息?” “所以大家都是看在每月五斗米的月例上来教书的。” 方湉摇了摇头,好笑道:“月份五斗米,都赶上县丞的俸禄了,殿下也真是慷慨。” “至于学生,也不瞒殿下说,先是没有一个入学的,后来方学正说,入学后每日管两顿饭,这一下不但六到十岁的孩子都来了,甚至有人隐瞒小孩的年龄,求到老夫几人的头上,请求孩子入学。” “也是可怜见,每天两顿饭,最少让自家的娃娃不至于饿死。” 元无极突然想到在外面看到递送馍馍的那些孩子,随口问了几句。 方湉叹了口气,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了。 “殿下仁慈,建了这座难民营,收拢蜀郡的灾民。但难民营中每一旬每家才发放口粮五斤,还是些陈年的谷子,每天每个人就只能喝口稀汤,要不是这些先生也不愿五斗米放下身段。” 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元无极的脸色还算正常,又赶紧解释起来。 “可怜年节的时候,冻饿死了十几口子。这还是殿下垂怜,每天给了一口饭吃,给搭了窝棚,要不真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这些日子地气转暖,不至于冻死人了,地里还能挖些野菜回来,这些天就没见过死人了……” 突听得后面扑通扑通几声,刚进来的几个难民署的官员又跪倒在地。 还尚有寒意的天气里,三个人均是一头的汗水,身子抖如筛糠。 元无极厌恶的看了一眼,对李炳说道:“别在这里显眼了,叫几个人把他们押回成都,交给袁少傅审问清楚,按律治罪。”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试验田1 李炳招招手,叫来几名侍卫,将还在告饶的三位官员拖了下去。 既然和政事堂几位大佬已经说好,不再插手政务,元无极自然是将三人交给政事堂去审理。 元无极脸色平静,倒是安慰了几位先生几句,问起学生的情况。 说到学生,方湉和几位老师脸上有些自得。 “从学堂建成起,一共招录了三十一位童子,虽然较富贵人家的子弟顽劣一些,但大多数童子还是学习认真,其中有四位童子,最是聪明,有一名叫圭广的年仅八岁,却是极为好学,区区三个月就通读完了《千字文》。” “三个月读完《千字文》?” 元无极思量了一下,这要换到后世,妥妥的学霸啊。 “他原来学过吗?” 另一位叫王鑫的先生插话说:“我等也先是以为此子是官宦子弟,遭遇兵变才沦落至此,查问以后才知道,他祖上是南浦刘家的租户,因天灾未能交上租子被罚没为刘家的农奴,在刘氏农庄做工,生下他的父亲圭石。” “他的母亲邢氏一家也是刘家的农奴,两家相隔不远,算得青梅竹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两家父母去庄上向刘家庄主求婚,那刘家庄主却看上了邢氏,要纳她做暖脚的丫鬟。” “邢氏不愿意,与圭石两人趁着夜色逃出庄去,因为身份的原因,只得跑到秭归的深山成了流民,找了一处破窑洞生活了九年有余,靠着打猎为生,去年圭石拿着几张皮子在山口与人交易的时候听说刘家被剿灭,就带着妻儿加入到灾民的行列,过刘家庄的时候想去寻找父母亲人,不想遇到了一队官兵,吓得回转回来,跟着灾民一直流浪到了这里。” 元无极叫将那四位表现优异的童子带了过来,看到圭广,却正是那位在学堂口自己抓住的童子。 见到元无极,圭广很是紧张,将身影不停地往前面个子高一些的同窗身后躲闪,王先生一把将他拽了出来,拖到元无极跟前跪倒。 “这些平民子弟,不懂得礼仪,还请王爷宽恕则个。” 元无极叫圭广背诵一段《千字文》,圭广可能因为害怕,背的结结巴巴,元无极笑着指出了几个发音不准的地方,笑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莫要紧张。”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你们都要谨记,识得字,读会书,不是为了高人一等,而是要更好的从书本里学习到先哲的思想,懂得可为与不可为,更好的约束自己的行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次科举之后,太傅他们就让给本王读经了,这些日子一直为本王寻找伴读的童子,我与圭哥儿倒也有几分投缘,几位先生可否割爱,叫圭哥儿到王府来做伴读?” 方湉与王鑫相互看了一眼,大喜道:“学而优则仕,圭广能入殿下法眼,自然是他的缘分,更能彰显我等的功劳,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圭广听明白了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贵公子就是蜀王殿下,要自己做他的伴读,也就是要去王府陪他读书,哭丧着脸哀求:“小子,小子还有个妹妹,才一岁多,小子舍不得和父母、妹妹分开……” 方湉一听,气得脸都绿了,还是元无极知道他的心思,叫人拿来一袋米送给他,说:“我那里还有个大哥哥,住在王府外面,离得不远,你父母和妹妹可以住在他那里,你每日在王府学完课,就可以回去见到他们了。” 圭广想了一想,抱起米袋,说道:“那我回家与爹爹商量一下!” 一袋米约有三十多斤,圭广低矮瘦小,吃力的抱着米袋,抿着嘴思量了一会,忍着心痛给先生说:“小子能得贵人赏赐,是拜先生的教导,小子家中贫寒,无分寸束脩给先生,今日借花献佛,还请先生收下这袋米,权做束脩。” 元无极好感大增,笑道:“本王对学堂先生,自有赏赐,我在学堂外看你与妹子分享一块馒头,想来家中断粮已经多日,这袋米你还是拿回去应付一下家中的困境,随后我派人过来接你一家去成都。” 圭广这才兴奋地点头,抱着米袋往外面走去。 毕竟气力不足,走了十几步就放下米袋歇息,元无极笑了笑,叫一位侍卫帮他将米搬了回去。 谷雨时节下了一场雨,雨后天气慢慢转暖,夜风虽还带着几分凉意,却清新宜人,郫县县衙有十几柱高大的梧桐,正是梧桐花开时节,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甜香,沁人心脾。 崔缳柔无聊的坐在屋檐下的一张马扎上,远远地看着县衙外面的街道上行走的人群,狠狠朝门口的两个目不斜视的侍卫瞪了一眼,歪着头对旁边的公羊觅英说:“你去看看无极哥哥看完书了没有。” “郡主,第一炷香都还没燃尽呢!” “哎!” 官庄的试验田中,贾溪带着十几个农科的学子赶着黄牛耕作,不时交代几句。 靠着官庄的河面上几艘渔船,冒着雨在湖中打鱼,湖边停着一艘扁舟,一位钓叟,披着蓑衣独自垂钓。 马上就要插秧了,趁着昨日刚下了一场雨,再将水田翻耕一遍,将地里的肥气均透,这样能更好的保证插下的秧苗的成活率。 这里大概四十几亩的试验田,是元无极划出来交给农科试验的田地。 科举加了农科,也就是说泥腿子也能和书生一样在朝为官? 真是开了眼界了! 靠着贾溪的名气和元无极保证农科的举子只能就任屯田官,竟然在政事堂通过了,只是农科举子不参与科举,只是在通过屯田司的考核就行。 而屯田大使自然非贾溪莫属。 这也使本来来蜀中探亲的贾溪不得不滞留在了蜀中,对于贾溪来说,这一段的日子也一直是他最想要的日子。 怕是好为人师是人之天性。 在接纳了各地选派来的十几个青年学子后,这些淳朴的学子很快就得到了贾溪的认可。 这些从庄户里精选出来的青年们基本还都粗通文墨,并且较那些执拗的农人更多了一种创新精神和实事求是的态度。 有时候贾溪甚至认为和这些小伙子们在一起比政事堂那帮勾心斗角的政客们在一起有意义的多,最起码对这十几亩的稻田他有十足的信心亩产比其他的田地最起码多收五、六斗不成问题。 虽然达不到殿下描绘的亩产十几石,但十几斗已经是了不起的收成了。 浓郁的泥土气息伴随着山涧中飘来的水雾将官庄上下密密的织就成一幅水墨画卷。 真是叫人喜欢呀。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笼子 元无极看了一会地上的梧桐花,见东厢没有动静,刚蹑手蹑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身后一声甜甜的声音:“无极哥哥,去哪里啊?” 元无极郁闷地回过头:“去看看街上有没有下雨!” 说罢转头又回后堂去了。 剩下一脸幽怨的崔缳柔恨恨地看着门口。 崔缳柔带着公羊觅英及葛氏姐弟跑到郫县县库,以郡主的名头从县库调了五十石粮食。 郫县县令刚被元无极罢免押送去了成都,连县衙都成了王爷的行营,县里的县丞、主薄惶惶不可终日,等待着清吏司的问询。 虽然崔缳柔没有调拨粮食的凭证,但县库的营头巴结还来不及呢,那里敢问这位小郡主,再说,这个期间,就是咨询,也不知道该去问那个长官,就自己的身份,怕是连县衙前的王府侍卫都不待见。 崔缳柔兴高采烈地将粮食运到难民营,难民营也是没有主事的官员,这旬的粮食发放的时日已经过了,营中难民已经断炊一两天了,正聚集在营门口为这旬的没人发放粮食的事情抱怨呢,眼看着粮食到了,众人立马兴奋地纷纷挤到粮车前。 几个女孩子那里经过这样的场景,也慌了手脚,灾民中本来就混杂着成都的泼皮,见没有主持的官员,趁乱抽取一、两袋粮食,撒腿就跑。 这一下别的灾民也慌了,纷涌上来抢粮食,好在崔缳柔和公羊觅英都是习武之人,身手敏捷,拉着葛氏姐弟躲开了去。 等到后面的侍卫赶上来驱散了人群,看到粮车翻倒在路边,拉车的驴子都被人趁乱拉了去,地上躺着两个七窍流血的灾民,应该是因为体弱被踩踏而死。 好心办了坏事,灰头土脸的崔缳柔一回来就被元无极给禁足了。 元无极也没吃什么好果子。 将郫县县令给送去了成都,这是明显是插手了政务,惹恼了政事堂的三位大佬,刚好趁着灾民抢粮的事情,赵太傅亲自到了郫县,捶胸顿足跪谏了三个时辰,元无极只好也端端地跪坐在那里,不敢有一丝怠慢。 老人家那是历经几十年朝堂练出来的跪拜功夫,那像元无极,平时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个性,特别这几个月东奔西跑,这跪拜的功夫生疏了许多,三个时辰下来,只觉得膝盖骨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好赶紧收拾出一副要痛改前非的形象,保证在亲政前再不插手政务。 老太傅这才放过元无极,带着新任命的郫县县令去交接了。 元无极揉着膝盖骨还没有喘口气,袁少傅又带着清吏司的官员到了,元无极只好偷偷拉了一张软垫又端端的跪坐在那里。 袁少傅好像是故意的,说话更加慢条斯理了几分,将案情审理的流程认真地向元无极一一汇报,又用了两个时辰。 看着外面天色都渐渐黑了,九儿蹑手蹑脚的点上灯盏。 服了,这个车轮战的招数用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合适不,欺负人啊。 元无极只好再次发誓亲政前绝不再节外生枝,袁少傅才满意地带着清吏司的官员离开。 紧接着,崔牧云就到了…… 元无极才要求饶,崔牧云瞪了他一眼。 喝令侍者将王爷的物品全部搬到后院去,给新县令腾开地方。 刚看了一眼元无极,元无极赶紧颠着腿往外跑。 “这几日好好呆在后院,莫要出门!” 后面传来崔牧云戏谑的声音。 就这样,郫县前院是新上任的县令的公堂,后院是元无极的行宫,只是侍卫换成了铁卫,二门、后门都被守护的严严实实,说是待郫县案情查完,就护送王爷回成都。 至于出门,嘉兴伯说了,王爷要静养一些时日,闲人不得打扰,更不得出门,至于新县令,也就不要拜访了。 这就是被禁足了! 昨日好不容易等崔牧云再次过来,元无极舔着脸说难民营的学堂里有一个叫圭广的童子,能不能叫过来陪着他读书? “我已经按照殿下的意思,将他一家护送到成都去了,就住在王府外简羲和母子住的院子里,等着你回去就会到王府伴读。” 元无极幽怨地看向舅父,表情与崔缳柔简直一模一样。 “殿下一举一动,关系重大,今后行事,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元无极呐呐地说知道了。 确实,这些日子,自己惹出来的事端不少。 李、刘两家的覆灭;荆湘兵祸;佛道儒三家的论坛已经在成都愈演愈烈;科举制;五军都督府的设立及蜀中的兵制改革;官庄生产模式的生成;难民营这种灾民的救治和管控方式…… 无论利弊,说起来简单,可件件桩桩,即使王府的政事堂再厉害,也快要被他不断涌出来的奇思怪想弄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受够了的三位大佬终于想通了,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这个少年王爷这里,要想安生,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将这位王爷锁进王府这个笼子里。 “再有半月就是科举大试的日子,殿下还是早日回王府的好,郫县的案子也已经水落石出了,等明日袁师将案卷收整齐全,就回成都。” “仲元公那里我已经派人报信,仲元公回话说是这些日子农事繁忙,刚好没时间接待殿下,还是等官庄的试验田有了结果,自会给殿下呈文。” 哎,别了,我的农庄。 别了,这片自由的田地。 别了,我天马行空的梦想。 十几天后,成都王府的政事堂的旬会,元无极按例听政。 他认真地做着一名特邀嘉宾的角色。 赵博南对此次科举筹备的情况,以及后天就要举办的大试的地点、各府的参与人数,考生的目前的情形和今后将要录取的人数一一进行汇报。 众人就录取的进士如何安排展开论述。 看着大家讨论的热烈,元无极忍不住插了一句话:“第一名称为状元,第二名定为榜眼,第三名取为探花,以彰显奇才可居,如何?” 三人立马安静了下来,齐齐向元无极看来,元无极很快就被三人抱怨的目光吓得赶紧缩了头,瘪了瘪嘴,不敢吱声。 三人这才转脸商议了一会,还是同意了元无极的建议,只是赵博南再次用了半个时辰的唠叨给元无极阐述了要谨记听政不干政的道理。 不说话,绝对不说话了,一定要做一个察纳雅言的好王爷。 三人商议此次共取进士五十名,按科目分别授给文学郎、知世郎或经算郎的七品官职,在王府西侧的梧桐林再建造一座集贤馆,用来安置这些进士。 调集两位原礼部郎官安斯运和三名将要致仕的官场老人为新人讲授官场的礼仪和为政的道理,再由政事堂按照各府需求择优派遣到各地为官。 袁鉴修陈诉了此次郫县的案情。 难民署两位官员伙同郫县县令贪墨赈灾款项银三千两,粮米三百四十石,各类物资若干。 还将正在筹建的郫县官庄五十亩良田私自售卖给郫县张氏,获银一千三百两,致使官庄筹建延期。 按律判定三个官员发配黔中服苦役十年,家财没官,家属罚为贱民,充入官庄为奴。 郫县张氏明知是官庄田地竟敢勾结官员买卖,田地无偿收回,罚银五百,以儆效尤。 重新任命程翰、赵荃为难民署署令及署丞,管理难民营事务,督造郫县官庄。 程翰为蜀中世家子弟,赵荃曾任长安工部的郎官,也是赵博南幕僚,是这次跟随赵博南南迁的官员,想来是赵博南举荐。 第一百三十七章 荷花池 明日就要大考了,趁着赵博南他们去城东的学堂查看考场的准备情况,元无极带着崔敛笥、圭广和丹阳公主在崔牧云默许的情况下,一身成都平民的打扮,在李炳他们的暗中护卫下从王府后门溜出来,去往城南的荷花池游玩。 满大街的人都在谈论明天的大考,特别是那些参试的举子,三三两两,故意满嘴诗词经文,吸引着众人的眼球,这使得元无极他们几个小子,倒不太引人注意了。 成都荷花是有名的,这几天更是成为了学子们聚集的首选之地。 刚过浅水桥,就见十几个身穿圆领儒服的举子围拢在喜雨亭旁高谈空论。 元无极也想听听他们谈论的内容,便好奇的挤进人群。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蓝衫举子拿着刚写出来的一幅纸卷,上面工工整整的地写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大声说道:“这是蜀王殿下月前在郫县学堂所言,真是令人震耳发聩。” “我自认为通读经书,在蜀中难遇对手,每每恃才自傲,前日读到殿下此言,真是自愧不如。” 这时侍卫已经将亭子中间的几位举子的名字打听出来,李炳附在元无极耳边说:“上面讲话的是资阳黄匡,左边青衫是眉山左菊成、左菊成旁边拄拐的是蜀郡田弘、黄匡右边是武都匡一山,都是蜀中难遇的俊才,不想都聚在这里。” 元无极好奇的看着拄拐的田弘,问道:“那个叫田弘的在,怎么还瘸了一条腿?” 李炳也在蜀郡呆了十几年,对田弘的情况也有耳闻,就轻声给元无极讲起了田弘的故事。 田弘之父叫田辅襄,田家也是蜀郡有名的世家大族。 田辅襄手中,家里还有几十亩上好的水地,在城东田氏庄园有三亩的院子,只是田辅襄是族里有名的书呆子,最喜收集古书,家中五六间房子倒有三间是藏书用的。 每到天晴,便指挥着仆人和他一起将收藏的古籍和竹简搬出来晾晒,成为蜀中的趣闻。 可惜田辅襄与正妻吴氏成亲多年没有生养,只得又娶了一房小妾曹氏。 曹氏是成都府前坊的坊丁之女,父亲好赌,家中穷苦,将女儿五十两银子许配给田辅襄为妾。 两年后,田辅襄正妻去世的时候,妾氏曹氏生下田弘,后来又为田辅襄生下一个女儿。 只是田辅襄和曹氏都不善营生,曹氏自从生了两个儿女后身子虚弱,田辅襄倒是爱惜曹氏,变卖家财延请名医为曹氏治病。 这样坐吃山空,最终不但将家财和田地变卖一空,最后竟连居住的房子也卖掉了。 都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看到田辅襄将日子过得困顿,甚至要靠借贷维持,原来走动的亲戚和族人开始避而远之。 田辅襄只得依靠在街边摆摊为人书写书信为生,儿子田弘也为邻村一位姓谢的官宦人家放牛。 田辅襄依旧爱书如命,虽然家财荡尽,书本古籍却一本也不曾卖掉。 这田弘与他老子倒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少言寡语,却手不释卷。 别人闲话:这时代若无门路,就是读一肚子有什么用? 这恐怕是几辈子也反不了身了,更加疏远起来。 金石滩也便有了一个奇葩的放牛娃,每日将放的几头牛赶到草场后,便坐在河滩的大石头上,郎朗的读着诸子百家的文章。 一日遇到雷雨,田弘将牛赶回村里的半路上下起雷雨,牛被雷声所惊,将拉牛的田弘撞倒,并从他的身上踩踏过去。 曹氏拖着柔弱的身子抱着浑身鲜血的田弘冒着大雨在成都府郭太医门前跪了半天,感动了郭太医,郭太医出手相救,田弘方才换得性命。 可惜左腿被惊牛踩断,即便郭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医治好田弘的腿伤。 谢家族长号称善人,知晓此事后,不曾追究田弘的过错,还继续叫田弘去做了谢家三公子谢益元的伴读。 谢益元生来身体不好,在家学中读书时断时续,反倒方便了田弘,每日早早去到学堂,帮着打扫卫生,整理书卷。 家学的先生是谢家二叔谢之堂,见此子爱好读书,做出来的文章也有几分文采,便私下赠予田弘一些笔墨纸砚,给些吃食。 又常以田弘为榜样责罚谢家不好好读书的子弟,致使谢家子弟私下抱怨,常想法子捉弄田弘,将其称为“田跛儿”。 没想元无极此次弄了一个科举制,举才必须考试,不再采用举荐之法,倒成全了此子,在谢之堂的帮助下,一路过关,竟取得蜀郡学堂第三的好成绩,成为蜀郡推荐应试的举子。 李炳讲完,叹道:“此子命运多蹇,还望殿下不要以其残疾取消名次。” 元无极摇头笑道:“既然学堂已经审核同意他应试,赵太傅恐怕也是知道的,战国孙膑、汉武司马迁身残志坚,不也立下丰功茂德,写下传世经典,我怎会以貌度人?再说,我现在不能干政,这科举选材,可是政事堂看得紧的事情。” 两人说着话,突然三个穿着儒服的俊俏士子闪进亭子,其中一个矮个的将黄匡手中的字抢了过来,翻看了一眼,对同来的高个文士说道:“这个字写得不如你写的好看。” 元无极咧了一下嘴,可不是崔缳柔、公羊觅英和简羲和三人吗? 也不知他们怎么混在了一起。 元无极拉着身边的崔敛笥就要走,可崔敛笥被姐姐狠狠的眼神给吓住了,向后缩了一下,刚好挡在圭广的前头。 圭广脚下被拌了一下,扑通倒在地上,李炳赶紧将圭广搀扶起来,崔敛笥刚要道歉,耳朵一紧,那种熟悉的痛感袭上来,知道被姐姐揪住了耳朵,只得求饶:“大姐,我也没得罪你呀!” “出门不告诉我一声,就是得罪我了。” 简羲和也苦着脸下来,给元无极恭了一礼。 “我在屋中与阿嬷说话,被郡主拽了过来。” 元无极赶紧拉着一群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却被赶上来要与崔缳柔辩论的黄侃听出了身份,立马就要跪倒,元无极赶紧扶住,正在僵持,一个守卫的跑来附在李炳耳边说了什么,李炳过来道:“长安有黄门前来传旨,请殿下回府接旨。”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盐工的反叛 前来传旨的黄门竟是高迁。 一见到他,元无极不由咧嘴笑了笑:“高公别来无恙!” 高迁倒是一点也没有因为当时的背叛而显得尴尬和紧张,果然宦官的脸皮要比一般人要厚的多。 只是故意将盛放圣旨的红色的木匣摆在身前,身子只躬了一下。 “老奴就是一个传旨的阉奴,殿下莫要取笑老奴。” 元无极摆摆手说:“我还想着高常侍升迁了,怎么做起了传旨的宦官。这可真是委屈了高常侍两人。” 高迁显得平淡,但脸上的一丝伤感却没有逃过元无极的眼睛。 “算了,说吧,皇叔有什么旨意?” 看着元无极不经意的样子,高迁一愣。 就连叫连才收拾香案准备接旨的赵博南和袁鉴修都愣了一下,看向元无极。 元无极大大咧咧地坐到王位上,看着高迁:“我与皇叔有约定:蜀地官吏民生,皆由我说了算,可以不奉召。” “既然皇叔有旨意,就说来听听。” 赵博南和袁鉴修相互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虽不合礼数,但私底下觉得怎么那么舒坦。 反正已经是与长安那位已经撕破脸皮,分庭抗礼,已成事实,要不在广元府设置的前军和剑门关的五百守卫是防卫谁啊? 只是身为魏臣的他们这样做有些在搞分裂的意思?想想有些愧疚,总觉得那里不对。 但听完皇帝的旨意,这点愧疚之心便化为乌有。 皇帝旨意上说:要派遣税丁到蜀中来,管理盐税和矿税。 司州被齐国攻占,齐地与长安的联系中断,而元氏三虎,却一点都没有向司州出兵的意思。 才半年的功夫,盐场的役丁就叛逃了一大半,别说是要将盐的产量提高三倍,现在甚至连原来的一半都不到,好在司州被齐国攻占,盐也运不过去,但是皇后那边连着催了十几回盐税了,这可瞒不过去,派来的黄门宦官这些天嘴皮子上火都燎了一圈水疱,往盐田跑的更勤了。 每日的工作量加大了数倍,而工钱降了大半,要知道盐工都是拖儿带女在盐场服役的啊。 一两的银子,连一斗米都买不来,一家人吃不到十天就没粮了。 自己起早贪黑忍受着凛冽的海风干着苦力也就罢了,可父母妻儿也是要活着的啊。 原来的工钱本身就少,好歹全家还能混个肚子饱,这下倒好,每天忍受着那些狗日的税丁的皮鞭,晚上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谁还能忍受这个鸟气! 本身齐地就崇尚武功,盐工早就有抱团的习性,这些天与税丁已经有些冲撞。 牛大壮是北盐坊盐工的头子,在北盐坊的盐工中威信极高,这天牛大壮的妻子跑到盐场,想要告诉牛大壮儿子牛大海得病的消息,竟被税丁调戏了。 士可杀不可辱,听到消息的牛大壮赶紧赶了过去,那个瘦小的税丁不但不收敛,还说些不干不净的话,牛大壮的妻子羞愤之下竟跳了旁边的盐淖池。 幸得两个水性好的盐工兄弟赶紧跳下盐淖池把牛大壮的妻子拉了上来,看着一身泥水冻得咻咻颤抖的妻子和兄弟,牛大壮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就和税丁厮打起来。 瘦小的税丁那里是牛大壮的对手,三拳两脚的功夫,就被打到在盐池边,那两个缓过来的兄弟可能是气急了,抬起税丁就扔进了盐淖池。 税丁是个关中来的旱鸭子,在盐淖池中扑腾着,还不忘威胁众人,不一会儿功夫,眼看身子往下沉去,税丁这才慌了神,大声喊着救命。 想到他平日里的嚣张,根本没人理会,牛大壮急着安抚妻子,送她回去换干衣服,等送走了妻子赶回来的时候,税丁已经淹死在淖池中。 闹下人命,一帮人有些傻眼,那两个将税丁扔进淖池的兄弟拍着胸脯说:“我俩本来就是光棍一条,平日里受够了这些狗杂种的鸟气,这鸟人是我俩人扔进淖池淹死的,大不了我俩去顶罪便是。” 趁着别的税丁没有发现,牛大壮跑去厨房大舅子于昂商量。 于昂是这个盐场里的厨子,也是盐场唯一粗通文墨和经常接触外界的人,牛大壮遇大事每每和他商量。 听到淹死了税丁,也有些慌神,思量了好一阵子,咬着牙给牛大壮说:“长芦盐田的葛老大他们也是忍受不了那些税丁的欺负,前些日子杀了税丁,领着一群人造反,听说逃去了长岛。” “我也听说朝廷派来收税的黄门与平阳王府交恶,这半年来因为这些税丁多行不义,盐工、车坊、民户多有举义之人,黄门宦官要平阳王府出兵剿灭叛乱之人,却被小三王爷都恭送了出来,但是随后传令各军,无平阳王府的军令,任何人不得调用一兵一卒。” “这就是说,就凭他几百号招募的税丁,欺负一下平民百姓还行,真要和葛老大他们打起来,还不定谁能获胜呢。” 牛大壮正想着,外面一个盐工慌慌张张跑进来说是来了十几个税丁,怕是得到了消息,正往淖池那边赶去。 牛大壮一拍桌子,喝道:“奶奶的,反正贱命一条,与其受着这帮孙子的鸟气,不如就反了。” “麻烦舅子带两个人去与葛老大联系,我们也去长岛投靠他。” 说着顺手从案板上拿了一把剔骨刀,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淖池前,正看见一个身穿皂服的税丁头目正在威胁其他盐工,扬言要去捉拿牛大壮和那两位盐工,牛大壮嬉笑道:“爷爷在此,不枉费你劳神去了。” 还没等税丁头目反映过来,飞也似地窜到近前,一脚将他踹到在盐堆上,左手按住脖项,右手剔骨刀往前一探,如杀猪一般将税丁头目宰杀。 见牛大壮宰了税丁头目,众人皆是大惊,随后脑袋一热,在两三个大汉的率领下,一百多盐工将剩下的十几名税丁们围了起来,拳脚齐下,很快将十几个税丁打死了。 等众人平静下来,面面相觑,牛大壮振臂高呼:“这个朝廷即不要咱们这些贱民活着,咱们就反了吧,逃到海上,咱们还有打鱼的手艺,好歹混一口吃的,也不至于饿死!” 齐地叛乱四起,但平阳王府却根本不愿出兵平叛,至于朝廷的黄门,三天两头过来询问,得到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要防备北齐的进犯,说得急了,元虎跳起来骂道:“你收你的税便是了,还要管到平阳王府的头上来,小心老子一刀宰了你,又能奈我何?” 元汾赶紧拉开二哥,依旧彬彬有礼的将黄门送出王府。 为了验证抵御齐兵的说辞,甚至很快将一半的军马调往青州,与北齐的军队隔着湽水对抗。 吓得齐国的青州刺史连上了四五道奏疏,说魏兵似有北上之意,请朝廷派兵。 齐国新任的南军统领支离堎仔细询问了使者以后,一点也不着急,整了整刚被风吹乱的前额的一缕头发,撇嘴一笑:“可叹三虎虽勇,被人缚住了手脚,那里还能放手一搏?” 次日下令:从齐州调一万兵马去洛阳广运仓调粮食三十万石北上,运往幽州。 那是因为今年北方又遭受了大旱,幽州粮价大涨,刚好大魏在广运仓存的粮食还能缓解一下幽州暴涨的粮价。 真是要感谢大魏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盐工的反叛2 支离堎的判断没有错,但是他忽略了战局有时候是会因为偶然的原因产生变化的。 北盐坊的盐工叛逃进了长岛,葛老大非常高兴,毕竟多了三百多个好手,更不怕官兵的围剿。 但手下二头领翻天蛟王成和三头领独角夜叉江蝎却有了小心思。 虽然牛大壮说他绝不与两位头领争夺位次,但北盐坊这次光壮汉就来了三百多号,与原来岛上的人手不相上下,这些人可都看牛大壮的眼色行事,叫人家做个小头目也说不过去呀。 短时间大家各自管理自个的营寨,每天出海打鱼,相处的还算融洽。 但日子一久,难免有些磕磕绊绊。 连续几天阳光明媚,连海岸线上的礁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今日突然海面云层开始堆积,形成大朵大朵的卷云,海面的颜色越发的黝黑。 这是飓风来临的前兆,有经验的老船家赶紧呼唤出海打鱼的船只靠岸。 二十几只船赶紧挤向长岛的深水坞,那里群山环抱,没有太多的礁石,即使再大的风浪,也不会给船只造成巨大的损伤。 但是深水坞是翻天蛟王成的管辖范围,守卫坞口的守卫只让长芦盐场的老船只进入,不叫新来的北盐坊的船只停靠,原因是太多船挤在一处,容易产生碰撞。 前来的北盐坊的船只得赶紧向东边的船坞划去,但还没等拐过坳口,飓风就已经逼近了,这时候再不停靠进船坞,就有可能船毁人亡,船夫们只得又将船划回来,央求暂时进港停靠一下,等飓风过去再划走。 深水坞的管事是王成的心腹,这些天知道王成对新投靠的这帮人不满,自然是有心盼着这些人倒霉,那怕是这些人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更加不愿出手相助。 一边是苦苦哀求,一边是阻三挡四,都是火爆的脾性,很快就起了冲突。 也就那么巧,这边刚刚动起手来,后面的飓风就接踵而至。 飓风卷起数丈高的海浪席卷而来,将还没有靠岸的船只拍翻带回海里,即便是水性很好的汉子,也经不起这么大的海浪冲击。 还在厮打的汉子匆忙逃进坞口的高坡,等回头看时,海里北盐坊的十几只船早就没了踪迹! 一场飓风使北盐坊损失惨重,跑去深水坞躲避的十二条船连同船上四十多条汉子都被卷进海浪,只有三个人逃到了岸上。 待风停雨歇,得知消息的北盐坊营地炸了锅,都是非亲带故的兄弟,看着在海边一群哭嚎着的妇孺孩童,那个能忍的下去,纷纷拿起鱼叉棍棒就要去深水坞找那帮阻拦船只进港的人报仇。 牛大壮阻止了众人,自己先去向大头领要个说法。 葛老大叫来翻天蛟王成,王成装作不知情,将当时的守卫头领叫来,没等开口,一刀砍了,权当是给北盐坊赔罪。 这下倒更加深了彼此的仇恨,为了两家不正面冲突,葛老大只好叫牛大壮领着北盐坊的人去西小岛居住。 飓风之后,海面多半个月都不平静,而北盐坊新来乍到,本来就没有带来多少粮食,飓风又使得打捞的海鱼损失大半,搬家后的北盐坊很快就处在了断粮的窘境。 牛大壮又只得厚着脸皮带着两个人去问葛大壮借粮,去了半天,黑着脸的几个人只带回来了两石多高粱米,这些高粱米仅够北盐坊一众人喝上十天的稀粥。 众人在牛大壮的棚子里商量了一下午,决定派于昂带着一百多个壮汉,前去离海岸最近的齐国境内海威镇抢些粮食回来度度饥荒。 至于会不会找来齐兵的报复,这时候,也不怕啥了,先顾眼前再说吧。 海威镇处于齐国的光州海边,因为齐魏两国陈兵在青州湽水两岸,这里的兵丁都被调到了湽水,镇上根本没有兵丁把守,所以于昂的队伍没有费多大功夫就将小镇夺了下来。 收拾好抢来的粮食刚要回去,一个去审问俘虏的兄弟跑来说得到一个消息:西曲县城也没有齐兵,只有二十个衙役守卫,而且那里存放着至少一百石准备运往幽州的粮食。 在镇上没抢到多少粮食,这个消息让刚刚获胜的盐工们听到,眼睛都闪起亮光。 去长岛快两个多月了,每天都是臭鱼烂虾,一百石粮食啊,能好好地吃口粮食,干啥都行啊。 于昂在这些人的攒动下,脑袋一热,只剩下三个人押着粮食回去,剩下的百十人吃了顿饱饭,一路小跑,杀向了西曲县城。 害怕以后齐军报复,于昂半路还想出个主意,叫众人声称是魏兵,还叫领头的几个人把北盐坊打死的税丁的衣服翻出来套在外面,不知谁还拿出一面魏字旗帜来,说是在北盐坊走得时候偷得,藏着留着准备做裤子的。 刚好用上,于是一伙穿着破破烂烂的汉子打着一张更加破破烂烂的旗帜大踏步的冲向西曲县城。 西曲县城果然只有二十几个衙役,听到有魏军快要攻到城下,县令吓破了胆,赶紧领着几个亲卫从西门逃了出来,还一边派人前去光州刺史府报讯。 光州刺史闻听魏军出现在西曲城,算算自己成立不到一百的军队,也不问缘由,立马派出斥候向驻扎在湽水的魏军大将历城侯高燮报讯。 高燮收到光州刺史的军报有些发蒙,怎么光州出现了魏军? 对面近十万的魏兵要是攻打上来,自己要想抵挡也是很吃力的啊,好在人家每天就是出出早操,秀几下肌肉,也没有攻打的迹象啊。 支离堎大将军信中笃定:魏军已经没了主心骨,对于与大齐开战,已经没有了必要,所以司州没被魏军打下来之前不会有大军事行动。 难道有诸葛之称的大将军也有判断失误的可能。 但调多少兵去光州? 盘算了半天,手中这点兵能守住现在的阵地已经够艰难了,还是老老实实管好自己的事吧,至于光州…… 上报给支离堎大将军,由他去费心思去吧。 元无极拍拍手起身道:“蜀中政务我已经交给新成立的政事堂了,由他们去商议,看来常侍要在成都呆上一阵子了,刚好陪我散散心,至于税赋的事情,还是等赵太傅他们商定好以后再说。” 赵博南与袁鉴修暗自点头,起身恭送:“殿下放心,我等一定不负所托,尽快商议,等拿出结果,再请殿下决断。” 元无极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笑道:“常侍随我去后院,我刚好要问一些事情!” 起身刚准备离开的高迁只得跟着与元无极往内院走去。 到了后殿,元无极叫连才为高迁搬来一张胡凳,等高迁坐下,盯着高迁的眼睛问道:“母后还好吧?” “太后自己搬到了崇宁宫,说要为先帝守孝三年,闭门不出,不过当今圣上和皇后念及太后本是亲姐妹,传旨不要为难太后,太后一切安好,请殿下放心。” “奴才来的时候还去拜见娘娘,只是未得获准进门,娘娘只叫晴竹交给奴才一封书信带给殿下。”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未封口的信函。 第一百四十章 天下英雄,尽在掌中 崔牧云走到王府的小校场就远远地看到静静的呆在城墙头的元无极,叹了一口气,心中也是涌上几分伤悲,只是要务在身,不是悲伤的时候,举步踏上登城墙的石阶。 母亲的信中只装一张着写着两首诗句的纸笺: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绿茶新青瓯,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熟悉的字迹带着母亲的馨香,元无极还没有打开早已是泪如雨下。 诗和远方,但儿行千里,依然是母亲的心头肉。 至于剽窃的那几句诗词,绝对不是儿子的心意。 连高迁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至于是真是假,元无极懒得猜想了,匆匆叫连才送高迁出去。 思念的情绪,需要一个人体会。 以后的几天都独自去到城墙上呆坐,远远地向北方张望。 远远的传来锣鼓声响,应该是在王府北边的琼林苑举办琼林宴开始了。 月前,设在王府西边的王府花园建好了,元无极去的时候升任王府花园的大管事程子琪刚指挥两个内侍将最后一颗桂花树栽下去,见元无极和赵博南过来,赶紧洗了把手陪着元无极和赵博南参观花园。 果然是王府花匠世家,在程子琪这个大行家的规划下,王府花园水榭楼阁,无不精巧,花团锦绣,美不胜收。 进门后迎面的石壁上已经爬满了青藤,转过石壁,便是假山布置而成的水榭。 做工的时候,在院里竟然开出几处清泉,程子琪让高老三仿照自流水车的模式,做了几套小巧的提水装备,小巧精致的水车将泉水通过暗渠,引上假山高处,做成人工的瀑流,从假山倾流而下,清泉溅落的水珠跌入潭中,溅起一片水雾,水光潋滟之中,将假山笼罩的更加如临仙境。 穿过各色花圃和各种树木搭建而成的院子,是一个内湖。 园子将一段清水河圈在里面,挖出十几亩的内湖,里面还置放了一只红色小船,小船停靠在一丛含苞待放的荷花丛中人群走过,惊起十几只蜻蜓和水鸟。 迎春花临水而栽,袅娜地垂下细长的花枝,鹅黄色的花瓣腼腆地开满枝条,随着微风拂过水面,宛如少女揽镜自照,欲语还羞。 明媚的阳光透过盛开的樱花树,洒下碎金般的亲吻,斑驳的树影荡漾在湖面上。一缕淡淡的春风带起似雪的樱花,漫天飞舞,最后依依不舍地飘向远方。 院中竟有一片琼花林,正值琼花盛开时间,花大如盘,洁白如玉的花朵引来蝴蝶和蜜蜂飞舞其中,琼林前有一个小型的广场,用青石为基,琼林边摆着汉白玉的石台,台上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广场后一排湘妃竹后是一座大殿,大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喇叭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 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着清水涟涟,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 花园中已经住上了一百多位新选的秀女,怪不得大门紧闭,有八名大汉守护在门前,听程子琪说已经选了五十位宦者,近来就要到园中伺候。 元无极瞠目结舌,想要制止这种陋习,但却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最后还是认可了赵博南的安排。 毕竟这个时代,一位曾经的太子要说出不选秀女和宦官,人家肯定会认为不可思议,是不是那里出了问题,自然会迎来一系列的苦谏和猜测。 想想那种痛苦,自己现在还没有绝对的话语权,还是忍忍吧,任其发展算了。 层波曲尽时,合欢花焰腾空散开,光芒飘然转旋如回雪轻盈,映衬着美人们的脸庞嫣然明艳。清雅、妍丽、馥郁、柳弱、丰腴、娉婷……宛如阳春三月的百花苑,各色佳丽齐聚一亭,满目芬芳,也是一种享受。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空着一块牌匾。 果然,有两个宦官端着笔墨纸砚过来,请殿下为园子提名。 元无极拿着笔沾满墨,沉思片刻,写下“琼林苑”三个字。 只是有些时日没有好好练笔了,手有些生疏了,看的赵太傅都有些皱起眉头。 这次考试前,元无极要求要在琼林苑招待入选的五十位进士。 对于王爷这个要求,政事堂很快达成了一致,同意了元无极的要求,毕竟王爷见一下新选的人才,也是一种对士人的激励。 琼林宴就要开始了,崔牧云是来请元无极前去参加的。 此次科举进士的选取都是政事堂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元无极一直都没有参与。 今天才知道前三名都是自己见过的:第一名状元是益州牧李匡之子李忠林;第二名榜眼是简羲和,而第三名的探花竟是田弘。 三人带领其他四十七名进士走过新建的学府龙门坊,前来参加琼林宴,等元无极到的时候已经恭立多时了。 元无极站在汉白玉石台上,听着学府的学正方知元声音洪亮的报着:“第一名:简阳李忠林;第二名:泸川简鸣;第三名:成都田弘……” 众人肃立在青石广场,听着方知元一个一个报着籍贯姓名,个个神采奕奕、满面红光。 里面竟然还有楚国荆州、扬州、齐国恒州的学子,元无极惊讶的张大嘴,看着一脸得色的赵博南、袁鉴修、崔牧云三人。 可三人的眼中只有眼中的这群进士,那里还有他这个王爷! 有些不忿地转过头,不过看到这群士子,心中同样高兴: 天下才子,尽在掌中。 这种感觉,真的不错。 第一百四十一章 琼林宴 今天胖老杜新开业的知味楼承办的琼林宴宴席。 自从元无极那里学到了不少花样,特别是将炒菜手艺学到以后,胖老杜日思夜想,反复琢磨,在做饭这件事上沉浸了几十年了,胖老杜的手艺很快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元无极都称赞他的厨艺绝对可以号称天下第一了。 一个月前,天下第一的老杜吞吞吐吐说了两个儿子看着要娶媳妇了,想在成都开个饭馆挣点钱的想法,闲来无事的元无极极为赞成,还给了胖老杜五千两银子说要入股。 五千两银子,老杜吓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自己要有这么多银子还开什么饭馆,足够置办娶十个媳妇的花销了。 元无极拍着老杜的肩,板着指头给老杜规划:成都好一点的大街买一块三亩大的院子要四五百两吧;盖个像样一点的酒楼也得三百两吧,至于置办桌椅板凳、伙房灶具不得有个两百两,这还不算购买粮油米面和酒肉蔬菜的费用,还要雇些伙计、仆妇…… 胖老杜嘴都要歪了:殿下,我就想找一间屋子,开个小酒馆,挣点小钱…… 元无极一听不乐意了,哦,开小餐馆啊,你可是御厨房出来的,你丢得起脸,王爷我还丢不起那个脸,格局太小。 不说了,打发沈青柳在王府北街找了一个出售的院子盘了下来,叫高老三领着王府的匠人对那座院子重新进行了修葺。 要不是袁鉴修跑来质问,酒楼就会按照王府隆华殿的模样盖了。 不合礼制,哎,这个时代因为礼制阻碍了多少商机啊,要是后世,那个饭店改的不比皇宫还强? 至于置办酒楼里面的东西,自然还是胖老杜去置办,说好了只买贵的,不买好的,前些日子收拾好了,胖老杜差点不敢进去,真叫一个豪华奢侈,算一算,一共花了五千三百两。 看着老杜抠抠索索拿来压箱底的三百两,元无极大度地叫沈青柳收下,写了一份酒楼股权文书,王府八成,老杜两成。 至于酒楼的名字,早就写好了:知味楼。 今日开业,而头一个接的宴席就是琼林宴。 政事堂三位听说元无极要开饭馆的事,三人不约而同的过来劝谏,元无极一脸的委屈:这是胖老杜的饭馆,我只是凑了些股份而已。 再说,地主家也有缺粮的时候,挣点零花钱也有错吗? 三人顿时无语。 因为怕了元无极的花销,政事堂将王府的内库也划归府库,每月除了王府正常开支,只允许元无极有五千两的支出范围,主要是赏赐用。 所以沈青柳管的王府的账房里元无极的知己银子,也不过三四万的结余。 所以元无极一哭穷,三人倒感觉有些羞愧。 想想,只要王爷自己不抛头露面,一个酒楼,又不能影响什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只是要求老杜不得借用王府的名头。 琼林宴,算是给王爷一点面子,但说好一桌十两银子,多了没有。 老杜被元无极叫去传授了半天经营之道以后,茅塞顿开。 天下第一的老杜亲自上手,煎炒烹炸,使出吃奶的气力,虽然食材均是市面普通之物,可色香味俱佳,可以说关于这顿饭的记忆,与第一期科考一并成为永恒的话题之一。 而知味楼借着这第一批进士琼林宴的名头,次日一开张就挂出了“琼林宴”的名头,一桌琼林宴要价四十两。 多吗?只要您是进士,佩戴银鱼佩,还是官价十两,为什么要四十两,因为订出去的琼林宴已经排到了一月以后,现在外面的订单都涨到六十一桌了,要四十两,只要你订到,转手卖出去就能赚一半的利。 琼林宴之后,便是学府学正方知元和政事堂几位大佬为众位进士换上青色的进士袍服和进士特别的银鱼佩。 巴掌大小的银鱼佩是元无极让王府工匠打造,分成两种:区别只在于悬挂的丝带不同:进士丝带为黄色,而另一种红色丝带的银鱼佩是授给十级以上军功的将士的。 并宣布:佩戴银鱼佩者,不但可以彰显身份,并可凭此物出入政事堂和五军都督府所在的禁宫。 当然只能自己佩戴,不得转赠,儿孙不承袭。 这就是说佩戴此物以后可以随时谁地自由的接与王府的重臣零距离接触了!这可是六品官员都没有的荣耀。 银鱼佩的事情虽然又是元无极的主意,但是很快征得了政事堂的同意。 因为这样会更加体现出王府和政事堂的重要性,也能很快使进士的制度和军功制度深入人心。 对于这帮进士而言,这可是天大的认可与荣耀,众进士更是喜出望外,郑重地穿戴好进士服,佩戴好银鱼佩。 待众进士更装完毕,在学府执事官的引领下,齐齐向蜀王及政事堂三位官员叩拜谢礼后,出琼林苑,来到学府龙门坊前。 十名铁卫大汉已经牵着三匹千挑万选选出来的骏马在龙门坊前等候多时。 学正方知元叫人捧来一盘珠花,亲手为状元、榜眼、探花戴上插着金翅的纱冠,戴上珠花,披上大红的锦缎。 逐一搀扶三人上马,叫成都府派来的报喜差人们敲起了铜锣,打起书写着状元、榜眼、探花的彩旗去往前面开路,引领众人往成都城中跨马游街。 从小遭受多少白眼辱骂,今日却经历了从未有享受过的荣耀,田弘觉得真像做梦一般。 直到看见瘦弱的母亲和小妹留着眼泪在自家茅屋前等候的身影,方才翻身下马,远远地扑通一声跪在路边,高高的举着银鱼佩献给母亲,看得众人唏嘘不已。 西曲县城被百十个海盗给攻陷,百十石军粮被截取的消息让本就不安分的齐地更加骚动起来,不到一个月,光州半岛三郡一十八县便被各处冒出来的盗贼们攻陷了十个县城,最东面的昌阳郡甚至也被一名名叫旱地王王钧的山贼占据。 还听说要称王称帝。 西边没经意叫梁国做大,还占据去了齐国朔、汾两州,甚至将大辽蚕食一空,现在横兵雁门关,随时准备南下。这要再整出一个什么国来,那个神经病皇帝还不吃了自己。 支离堎不得不调遣五千步军在明远将军董威的带领下,到光州平乱。 董威那次征南失败后,惧怕皇帝责罚,一直乖乖呆在肥城,甚至支离堎一到齐州,就进献了一份重礼给支离堎,听说支离堎喜好美女,甚至将自己刚刚及笄的女儿打扮一番送给支离堎为妾。 果然赢得支离堎的欢心,将他官复原职,领军队驻守南皮,为大军调集粮草补给。 这次光州事急,又不敢调动湽水大营的军队,只好就近调董威前去。 董威毕竟是跟随过高恭的将领,打元虎的虎豹骑不是对手,可打这些蟊贼却是趁手,先前还小心谨慎,后来看到那些海盗山贼也就是说的邪乎,可真真交手,也不过就是些乌合之众,连连获胜,眼看就要攻破昌阳城。 第一百四十二章 招惹的下场 董威毕竟是曾经跟随过高恭的步军将领,打元虎的虎豹骑不是对手,可打这些盗匪蟊贼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先前还小心谨慎,害怕中了元氏三虎的计谋,来的时候借助管理兵械粮草,换上最好的装备,拉上最充足的粮草,一路排兵布阵,步步为营。 直到一路剿杀到了昌阳,斥候报上来的消息均是青州魏军未有丝毫动静。 再说那些海盗山贼也就是说的邪乎,虽然号称千军万马,可真真交手,也不过就是些乌合之众,连趁手的兵械和战马都没有多少,那里是趁着管理兵械时先将自己武装了一遍的董威军队的对手。 这样胆子就大了起来,滋生了骄横的心理,对手下的管控就不再像来时那么严格了,甚至有些放纵起来,毕竟这些都是跟着自己多年的部下,屠个村杀个把人闭闭眼也就过去了。 至于为了一个女人,两个校尉竟然各自领兵,在昌阳城东对垒,两只军队自相残杀,这就说不过去了。 听到斥候的报讯,董威急忙带着亲卫赶到东城下。 果然远远看到城墙上两支穿戴相同的齐兵打的正酣,董威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路上没有多大的战损,要是火拼起来,真要叫人家笑掉大牙了。 急忙命人前去传话,叫两支队伍立即住手,统统撤到城下,在城外扎起大帐,命人叫两个校尉滚到大帐说话。 顺便将那个女人也带了过来。 女人还紧紧抱着一个三岁多的孩童,后面还跟着畏畏缩缩的两个青年男女。 女人布裙荆钗,衣服褴褛,脸上满是灰尘和血迹,虽然脸色白皙,可也不过是有些姿色,并非仙女般的人物,也不至于打出鼻血出来? 正在纳闷,旁边亲卫队长打听回来了,附在董威耳边轻声说道:“这个女人是孟钧的老婆孟涂氏,传说孟钧逃跑之前将抢来的财宝藏在南山的一处洞穴中了,孟钧跑的时候,这个女人放心不下她放在弟弟家中的儿子,半路跑回来要接她的弟弟和儿子,被黄校尉抓住了,不过半路遇到正在搜寻孟钧下落的李校尉,而李校尉抓住了孟涂氏弟弟两口和儿子,孟钧跑到青州去了,这批财宝的埋藏地就只有孟涂氏知道,孟涂氏宣称,谁能保证自己一家的安全,她就将藏宝的地方告诉谁。” 董威这就明白了:两人不是贪图女人的姿色,而是看中了人家的钱财。 再看那个女人就显得顺眼多了,走过去一脚一个将两个校尉踹翻,捏着梨花带雨、瑟瑟发抖的女人的脸点点头,叫亲兵给爷送到大营去。 女人嘛,是要好好哄的,那能提着刀枪捉对厮杀,让人家没有一点安全感,如何敢把保命的家底透漏出来。 一趟光州行,董威赚的盆满钵满,还娶了一房小妾回来,叫南军其他的将军很是羡慕嫉妒恨。 但人家是征南大将军的便宜丈人,光州搜刮的财宝听说一半送到了征南将军府中,就是眼红,也只能私下骂几句直娘贼。 不过随后光州刺史纪文成的诉状也到了征南大将军支离堎的手中,诉状中控告董威借着在光州平乱的名义,在光州纵容兵士屠戮平民,致使光州十室九空,被盗匪所害者三成,为官兵所害者三成,逃亡海上或逃往青州者三成。 并且还附了一张数据:光州一年前共计在籍一万三千四百户,人口六万四千余,可现在在籍不到四千户,人口不足两万七千人,这还要算上基本没有历经兵乱的光州州府。 纪文成的诉状支离堎不得不重视,因为这位刺史大人的父亲,可是高逸的老师记淖。 高逸虽然疯癫残暴,但对这个老师却十分尊重,继位以来,屡次擢升,记淖不但官拜太子太傅,中书令,还被加封为卓侯,三个儿子,两个是羽林中郎将,纪文成是最小的儿子,前年才被举荐为光州刺史。 纪文成的诉状肯定也会抄送一份奏报给皇帝高逸。这才是支离堎感到惊慌的。 一面慌忙下令对董威的行为进行申饬,并罢免其南皮处置使的职衔,送往军政司严查。 一面派了心腹前往都城向木钵提送礼,让其在皇帝面前回旋。 木钵提为了帮支离堎洗脱罪责,在幕僚的建议下,按照皇帝好大喜功又爱好角抵戏的性格,将齐地的战争编成故事,教给宫廷尤人,让他们编成角抵戏给皇帝表演。 纪文成的诉状确实也报给了父亲和皇帝,但记淖已经年近古稀,在家里颐养天年,根本就不闻政事,儿子的诉状只是看了一遍就扔在书房的纸堆里。 至于皇帝,因为天热,快一个月都没上朝了,至于各地的奏章文书,全都扔给门下省,从中挑选出紧要的批阅,门下省侍中本就是支离堎兼着,见到纪文成的诉状牵扯到侍中,自然是隐藏了起来,根本到不了皇帝眼前。 不过木钵提以齐地战事编导的角抵戏很快极大地吸引了高逸的兴趣,高逸已经无法满足在朝堂上杀人的游戏了,他加封自己为冠军侯,骠骑大将军,命羽林军和中军调集人马,自己要御驾亲征。 朝廷上下,莫不规劝,但高逸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谏议,并且传旨钦天监,选定吉日,在天坛祭拜天地,发布檄文,声称要“收复祖地,并匡社稷,征讨魏寇,为天下先。” 命太子监国,自己领二十万大军,从幽都出发,浩浩荡荡杀向青州,派遣使者,往梁国、楚国,邀约共同讨伐大魏,许诺事成,共分江山。 玩大了! 得到消息的木钵提和支离堎拍着额头后悔不已,好好地,没事招惹这个神经病干什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苦相思 立秋这一天,下了一场透雨,将成都欧热的暑气才浇了下去。 早上上完早课,先生说明日是沐休,又临近中秋,趁着凉意,要去邀请好友去青羊宫拜会邵公和桑菊公,谈论《庄子》。 干脆布置了课业,便给元无极他们放了假。 吃过午饭,元无极叫连才搬了一张胡床在琼林苑殿门口的廊檐下,舒服地躺在上面,拿着几本书在旁边竹几上。 先是将先生布置的课业—《中庸??大孝》拿起来看。 这些日子终于把繁体字认全了,只是古文没有标点符号,断句全凭老师的讲解,因此文中的意思意会的各不相同,读起来就很费功夫,元无极不是死读书的料子,学习就较圭广和崔敛笥慢的多。 甚至都不及丹阳和崔缳柔,经常被崔缳柔嘲笑。 这也是崔缳柔唯一在元无极面前自傲的本钱了,因此为能够保持这唯一的优势,崔缳柔这些天的学业认真了很多。 才勉强将《大孝》一章读完,困意就上来了,突然看见下面的《法华经》,眼睛不由一热。 《法华经》中夹着母亲写的两张纸笺,而两张纸笺勾动了元无极无尽的思念。 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想法。 在避免危险的同时,又何尝不想脱离母亲的束缚? 诗与远方,说的好听,无非自由而已,但自由的代价就是无尽的寂寞。 自己原以为经历了两世人生,少年的天性早已经被前世的经历所磨平,知道现在才发现,少年的随意还是无法根除。 太冲动了啊! 这时候雨下的越发大了,打的殿外的芭蕉和枇杷叶上,溅起的雨丝飘散到了廊檐中,浸湿了胡床上的绸被,连才招呼两个侍者想要将胡床抬进殿中,被元无极拒绝了。 借着雨丝的凉意,刚好把胸中的烦闷压制下去。 拿着《法华经》,就有和尚找上门来。 那摩提依旧穿着一身百衲衣背着布袋走了进来。 看看大殿上的大梁,元无极马上脸上堆积出笑容,将手中《法华经》放在竹几上,在胡床上坐直,叫人端来软塌,请那摩提大师坐下。 好歹人家是自己的大金主,这座殿中以及王府大殿的木料,可都是人家提供的,所以该有的礼节还是要给予的。 和尚辑了一礼,也不客气,坐在软塌上,看见竹几上书堆上面的《法华经》,眼中漏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他可不知道,人家是为夹母亲的信笺用的。 元无极顺着和尚的眼睛看了一眼,也不解释,笑道:“听说真谛大师回楚国了?” “师兄是楚国的国师,不能久居成都,还请殿下体谅。” “无妨无妨,本王这些日子被太傅用课业束缚在琼林苑,无法分身去聆听真谛大师的讲经,大师回楚,又没去相送,倒是本王慢待了大师,还请替我向真谛大师致歉。” “师兄临别,说是未能与殿下深谈,甚为遗憾,留下一封书信,托小僧交给殿下,说是来年孟兰盆节的时候,想在成都打斋供众,还请殿下允准。” “孟兰盆节?” 那摩提见元无极疑惑,眼中有一些失望,只得和元无极讲起孟兰盆节的来历。 根据戒律的要求,僧尼在每年农历的四月十五日至七月十五日必须结夏安居,即在此动植物生长繁衍期间,定居一处,一者可免伤虫蚁,二者可专心诵经或禅修。至七月十五日则须对这段时间对佛法的心得进行评论和宣讲,称为"僧自恣"。 经过连续三个月的修行,功行必然大有提高,令诸慎重感到欢喜,因此此日被称为"佛欢喜日"。 但为什么叫孟兰盆节? 这要从西晋竺法护译的《佛说盂兰盆经》说起。 该经中说:以神通第一著称的目犍连尊者于禅定中见其亡母生饿鬼道中,虽使尽神通亦解除不了其母的饥饿倒悬之苦,于是向佛哭述。 佛为说救济之法:七月十五日是众僧结夏安居修行圆满的日子,你应在那一天敬设盛大的盂兰盆供,以百味饮食供养十方自恣僧,仗十方众僧的威神道力救脱你的母亲。 目犍连依言而行,他母亲果然脱离了饿鬼之苦。 当目犍连问佛将来佛弟子是否也可以通过盂兰盆供救度各人的父母时,佛说:从今以后,凡佛弟子行慈孝者,都可于七月十五僧自恣日、佛欢喜日,备办百味饮食,广设盂兰盆供,供养众僧,以使现世父母增福延寿,过去父母脱离恶道。 这里的盂兰盆,为梵文的音译,意译为"救倒悬",意为救度亡灵倒悬之苦;盆是华言,指盛食供僧的器皿。 此经一译出,立刻受到敬祖先讲孝道的中国人的喜爱。 元无极正在思念母亲,听完那摩提的讲解,感叹道:“本王这些天学习《大孝》,《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说是大德至孝,而本王自父皇崩后,不能守孝在母后膝下,实在是不孝啊。” 录取的五十名进士经过政事堂的集训,分别派遣到各府县任职,解决了蜀中自从官吏考评之后官吏的空缺问题,趁此机会政事堂总算将各府县和王府的官吏调整到位,想着能歇一口气,但元无极的蝴蝶翅膀效应很快就体现出来了:各地政改和军改所呈现出来的各种问题接踵而来,报来的奏报和文书每天比原来多了十倍有余,令三位大佬苦不堪言。 三人商议,必须增加政事堂的名额,并进行相应的分工。 选益州牧李匡进政事堂管理蜀中民政;选方知元进政事堂管理学政和监察。 益州牧李匡本就是三品大员,与赵博南、袁鉴修官职相当,选入政事堂也是自然;而方知元从一个五品的刺史晋升到政事堂,不能不说和他第一时间投靠以及这段时间勤勤恳恳考核官吏,建立学府,选拔人才并成功举办了科举大试的功劳有关系。 得知消息的方知元五味杂陈,站在集贤馆大堂捧着诏书涕不成声,让前来传召的崔牧云也很是感慨。 安慰方知元说:“仲彦公苦尽甘来,值得庆贺,今后还要担起蜀中官吏选拔及监察,任重道远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狡猾的政事堂 人性有许多弱点,比如固念。 当机械时代还没来临前,人们的生活节奏显得非常舒缓。 就如走路,迈着四方步,从政事堂的大门走到政事堂的大殿中这三百多步最起码需要一刻钟。 赵博南说此步法传自于许旌阳的心圣门,心圣门里称为铁牛离地功,因为它主要模仿了木犁犁地的原理,久练可以养心聚气,增加下肢功力,还有歌为证: 铁牛犁地基本功,祛病延年显神通,练气天下第一桩,根梢三节任由松。 气沉丹田鼓小腹,力贴膂脊命门分,平起平落双足意,有如铁牛把地耕。 双手如抓玄牝门,双肘前顶能含胸,心经上翘丹田出,含胸坐腕勿丢松。 六阳之首坐中宫,动股里旋如拧绳,双腿似剪肾经摩,竖项灌顶诸脉通。 折踝屈膝坐腰胯,双腿如圈向前弓,炼得丹田一气转,身康体健病不生。 好吧,权当是课间操了,可这些天方知元也学习起了赵博南的四方步,元无极只得捂着牙帮子坐在大堂等着他们一步两颠的把课间操做完。 旁边立着一脸恭顺的高迁。 没法不恭顺啊,来了两个月,先前还一脸傲娇的样子,但每次一说到盐税、矿场的事情,就被有意无意的晾在一边。 也是看到人家政事堂是真忙,每个人顶着一大堆的文书需要批复,没人理他也是自然。 但昨天长安又遣了使者过来,一方面是询问第一道圣旨的情况,一方面又带来一份旨意: 齐帝高逸加封自己为冠军大将军,率军二十万御驾亲征。 梁国也借机出兵,以右卫王野利思为镇国大将军,帅兵六万,进驻朔州,随后拓跋连及亲率大军十万,也往朔州而来。 高逸闻讯,赶紧派北军大将军裴元之火速领五万北军前往恒州,自己驻军翼州,命支离堎尽起二十三万南军,准备攻打兖州。 消息传到长安,元韬泽紧急召集大臣,商议对策,朝堂上,没有商量出如何派兵出兵司州,反倒在尉迟纲的带领下抨击颜淳祐丢失敦煌,致使尉迟揾兴和武勇营全军覆没的罪责。 升任兵部侍郎的郭郐出列想为颜淳祐说上几句,但本就对武勇营覆没之事深感愧疚的颜淳祐挡在郭郐身前,认下罪责。 元韬泽犹豫片刻,免去了颜淳祐殿前司统领和征西将军的职位,将西军八万人马交给孙伯阳,由孙伯阳带领,前往潼关汇同潼关吕大眼的兵马,驻守潼关,以待时机,收复司州。 颜淳祐出宫,正要上马回营,郭郐追了上来,埋怨颜淳祐没有据理力争,颜淳祐笑着摇头:“自酒泉回长安以来,我数次请旨,愿领军西征,想要收复河西,可无人附和。” “今日才谈及西域之事,不是想着如何西征,却是有人看上这八万西征军的军权。” “可叹大魏,丢失中原百里江山,宁愿固守潼关,却无人愿意领兵收复,太宗皇帝打下中原,是等待恢复民生后作为跳板,谋夺天下的。” “哎,败军之将,不可言勇!” 说完头也不回,前往西军交接军务,次日带领五百亲军,往蜀中而来。 待元韬泽得知消息,派兵前去堵截,才知道颜淳祐早在一月前就将家眷暗中送往蜀地。 这是早有投靠的心思啊! 所以下旨命蜀王府捉拿颜淳祐,解送长安治罪。 兜里摸出一包炒豆子,丢一颗在嘴里。 嘎嘣一声嚼碎,元无极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两位传旨的使者。 豆子是加了五香料在封闭的铸铁锅里蹦出来的,酥脆香甜,再品一口绿茶,神仙般的过活。 这是元无极用来打发时间的,可惜叫厨房一做出来就被政事堂诸位大臣看上,现在成了他们常备的零食,每天叫厨房每人烤上一袋子,阅读公文的闲暇泡一杯清茶,抓一把五香豆,咯嘣咯嘣的嚼着,真不知道这帮老家伙老了老了,牙口还这么好。 方知元看到元无极心情不错,拿来两篇文稿递给元无极,全然不顾旁边站着的两位使者。 元无极纳闷地看了方知元一眼,见他示意自己翻看,只得拿起书稿。 见上面写着:道德经第八: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还有一段评语:“易云: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故君子处事,阴阳相符,刚柔并济,仁义施与民,方可聚力以御外患。” 元无极还是不知道方知元的意思,继续翻看底下的文稿。 倒是一手的好行书:“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下面还有策论:“故君子立身,莫不效仿古之圣贤,民之所向,在乎国士所为,上好之,下必有甚焉,蜀王有言: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盖为天下士子之所向也。” 元无极疑惑地看向方知元。 方知元这才笑道:“这两篇文稿是我从大试举子的策论中挑选出来的,第一篇是资阳黄匡的,此子对道家典章深有见解;第二篇是眉山左菊成的,此子志在著书育人。” “我想将这两人留在学府,请殿下允许。” 元无极看了一眼停下脚步,耳朵竖的老高的赵博南和袁鉴修,奇怪的看着方知元。 “委任官职,是政事堂的事啊?” 突然明白过来,白了几位老头子,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我已经说过,亲政之前,绝不过问政事,今日只是过来坐坐,高常侍,你们还是要和政事堂几位商量,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