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夜:蔷薇之双生花篇》 楔子 花田 “我…想要成为真正的玩偶。” “真正的玩偶?你?嗯……你可以变成真正的玩偶,可以拥有主人,但是在你真正成为一个玩偶之前,你必须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如果有人愿意为你而死的话,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玩偶…” 楔子 beginning 花田thefieldofflower “不是这样的…” 花瓣。 “结局…不是这样的…”无穷无尽的花瓣。 “游戏的结局…”血红的花瓣。在那个人的声音中,少女缓缓地睁开眼睛,蔷薇色的眼眸里,映出了那无穷无尽纷扬而下的花瓣。 那些有着与血液同样颜色的花瓣在灼热的空气中纷纷扬扬的落下,如同无数着了火的红色蝴蝶。她迟疑的伸出了手,一片血红的花瓣迟疑地旋转着,然后徐徐落在她冰冷洁白的手心里,一点金色的火星在那柔软鲜红的花瓣边缘跳跃了一下,黑色瞬间蔓延。 少女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里那片花瓣在火焰中迅速燃烧,变黑,化为细碎的粉末,然后被无声的风卷走。 一双冰冷的手忽然伸过来,温柔地拢住了她苍白的手指。有着甜蜜笑容的男人从背后拥抱着她,就像是以往一样弯起了嘴角,说: “游戏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不是吗?” 他嘴角的微笑就像是包裹着毒药的糖果,在表层的甜蜜下隐藏着让人心跳加快的危险预兆。 “结局?”她忍不住小声地重复他的话,傻傻的抬起头,看着男人笑容之下的深渊一般的疯狂,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感到心痛——痛得让她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晶莹的眼泪滚落下来,那样灼热。 “我…”她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出现在天空中的奇异火花却让她的身体猛然间颤抖了起来。她愕然地抬起头,望向远方。 在彼端的地平线上,鲜红色的光芒冲破了云层,天空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闪耀着灼灼的火光。空气中弥漫着蔷薇然燃烧时散发出来的,混合着焦糊气味的浓郁花香。在她视线的尽头,一片巨大的花田正在燃烧着,红色的火光模糊了清澈的天穹,浓烟和热气就像是腾起来的雾一般,在天空中弥漫,当风吹过那片花田的时候,就会带来无数散落的、燃烧着的红色花瓣。 远方传来了隐约的声音,如同教堂里做礼拜时敲响的神圣钟声,又仿佛是有丧钟在低鸣,哀悼那些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花瓣。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更加灼热了,呼啸的热风盘旋而过,纷乱的花瓣在空气的卷动中狂乱地飞舞,然后,在他的面前飞快地燃烧,直至化成灰烬。 少女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了一直微笑着的男人,嘴唇颤动着说: “不……” 男人那澄澈的眼眸,渐渐被灼热的火光染成了鲜艳的红色,他轻轻用手指按在了她蔷薇色的嘴唇上。她的手指是那样温柔……那样冰冷。 “嘘!”他凝视着少女,微笑道,“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这个故事不应该就这样结束……”忽然间,在艳红色的火光中,遥远而沉闷的钟声穿梭了灼热的空气,在少女耳边轰然鸣响。 “铛——” 第一声钟声响起。在空中狂乱飞舞的红色花瓣骤然停滞,如同无数凝固在时空中的红色的蝴蝶,虽然翅膀上还燃着火星。一片寂静。 “铛——”第二声钟声响起。火星蔓延,变成金色的火焰,从那些红色花瓣上徐徐的升起。燃烧着的花瓣在空中徐徐旋舞,升腾,落下,就好像是无数燃烧的红蝶的绝唱,涅盘着最后的、最华丽的美丽。 “铛——”钟声第三响。她的裙摆在风中缓缓地扬起,舞动的裙摆逐渐化为了无数的红色花瓣。男人抱紧了她,如同最好的大理石雕刻出的俊美侧脸,在红色的火光的映照中显露出了一抹妖艳的笑容,眼中却含着深黑的悲伤。 “铛——”钟声第四响。也被火光和花瓣染成了红色的热风开始以两个人为中心越来越快地飞旋盘绕,燃烧着的花瓣渐渐练成了一片耀眼的光晕。渐渐地,这个世界的一切———颜色、形状、温度、气味等,就像是被那个灼热的火焰所熔化¬,变成了粘稠的液体,蜿蜒着流向了那个金色的旋涡。“不……”少女终于反应过来那个人究竟做了什么,骤然睁大的眼睛里滚落出了晶莹的泪水。 “铛——”钟声第五响。男人冰冷的双手捧着她苍白的脸颊,就好像捧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那滴眼泪落在他修长洁白的指间,颤动的映着火光,如同一块血红的宝石。“你不可以……”她焦急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她想要抓紧那个男人,却在抬起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愈加狂乱的风中化为无数绯色的花瓣。 “铛——”钟声第六响。风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大,红色的光和灼热的气浪几乎要湮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看着她,一直微笑着,连嘴唇似乎都没有动:“所以……就让我们一起,重新开始。”男人好听的声音在少女的耳边响起。 仿佛是一个永恒的、让人哀伤的承诺。钟声第七响…… “铛——” 教堂的钟声突然响起,从高高的穹顶盘旋落下,惊起一群黑色的乌鸦,呼啦啦地飞过了橘色的天空。 那个男生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深渊。 呆呆的看着站在教堂里圣坛之下的少年,我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句话。 夕阳金色光线透挂教堂拱顶上方的彩色玻璃窗,准确地投射在祭坛前方的一小块地方。 他就那样沉默地站立在那片光幕之下,投影在它如同象牙般白皙光滑的脸上,渲染出了斑斓的色彩。 然后,他缓缓的抬起头,漆黑的瞳孔不经意间流转过一抹反光,就像是雨林蝴蝶在幽暗处徐徐展开剧毒的蝶翼时,阳光在蝶翼的刹那闪耀。 但只不过是瞬间,他的眼眸就回到那种纯粹的黑色。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的眼眸能黑得如此纯粹,带着无机质一般的冷漠,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没有了光彩。 我可以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是的,我发现我自己在害怕,我在害怕那双眼睛——那不是人类的眼睛,那是只属于死亡的眼睛……那是只属于他的眼睛。他站在高高的祭坛上,面无表情的俯视着我。 冰冷,淡漠,死寂,像是由最纯粹的黑暗凝结而成的利刃,那样冷酷而危险的一个人……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了,沉寂的空气缓缓地染上了夜的颜色。 我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紫星藏月……” 1、将生命许给死神 “喂!唐果,你知不知道今天a班有个女生,因为迟到,竟然在后门意外地看见了紫星藏月大人?啊,那个女生真的太走运了……不过,班上的女生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每天都去后门蹲点。你要不要去啊?喂,唐果大人?你有没有听见……” 我依然记得,一切开始的那天是4月15号,那一天的天气很好。 从教学楼到校门的路上,纯蓝深远的天空被茂密生长的法国梧桐树细细密密的遮住,只有点点的阳光透过那些层层叠叠的叶片射下来。金色的光斑在死党艾拉的脸上调皮地跳跃着,她不停地在我耳边唧唧喳喳地说着那个人的名字,就跟班上的其他女生一样——脸上带着那种从来没有见过黑暗的人才会有的纯洁笑容,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美好和梦幻的光。 我对着艾拉微笑,静静地看着她不停地说着紫星藏月的一切——说是一切,其实只不过是一些最简单的事情而已。 紫星藏月很帅。 紫星藏月从来没有跟这个学校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 紫星藏月的头发和眼眸都是纯黑色的,那种黑色,就像是由最浓重的黑夜凝结而成的。 …… 就是这样了。 没有人知道紫星藏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甚至,就连学校自诩最了解紫星藏月的那个人,也不知道紫星藏月究竟是在学校里的哪个系哪个班机上课。 比起真实的人,他更像是这个学校里的一个传说。 所以,我想我大概还是可以体谅艾拉以及学校里无数的女生对紫星藏月的痴迷。 唉…… 毕竟,哪怕是最大牌的明星,终归还是有通告要赶,有花边新闻可以卖。可是紫星藏月,这个有着黑夜一样的眼眸和头发的男生,却是那样行追踪不定、神秘莫测。 “唐果?果果?小果子……” 或许是因为注意到了我的走神,艾拉夸张的在我面前挥舞着手臂,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 “拜托,我在听你说话,不要挥手了,我看着会头晕的。” “谁叫你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啊,我知道了!”艾拉满不在乎地说着,突然露出了八卦的微笑,十分鬼祟地靠近了我,“是不是在为那个旅行而烦恼啊?说起来,之前你跟我说过你要在这场旅行中将自己交给影沙,我真的好开心!过了这么久,你终于忘记两年前……” “艾拉!”我控制不住打断了艾拉的喋喋不休。一方面是因为害羞,另一方面,虽然知道她并没有恶意,可是当她提起两年前的那件事情,还有那场我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的旅行时,胸口的刺痛还是让我一直拼命压抑的情绪泄露了出来。 “果,果果?”很显然,我刚才的语气让艾拉受到了惊吓,她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我。 我悄悄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抬起头,把所有的心痛和难过都压回去。 “抱歉,艾拉,我只是有一些……睡眠不足,你知道,我确实有些紧张。”我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挤出了一个笑容。 看到艾拉放松下来的样子,我知道现在出现在我脸上的微笑,一定很开朗,很愉快。 完美无缺,就像是以往一样的笑容… “什么啊,影沙跟你是一起长大的,他又是那么温柔,那么帅,还对你那么好!果果你跟他在一起根本就不需要紧张……”突然间,艾拉停下来,转过头对着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曹操曹操就到,果果,校门口有人在等你呢。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脸上满是打趣的笑容。 我顺着她的视线朝外望去,然后便愣住了。 红色的砖墙边,一个人斜斜地靠着,头发漆黑,侧脸有着柔和的线条,淡褐色的眼眸里敛着深邃而沉稳的光。 那个人,就是影沙。 或我几乎是本能地停住了脚步,惊慌地想要扭头避开他,却被艾拉猛地推了一把。 “我说,拜托,你们两个就不要再这么装纯情了好不好,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他早就看到你了,天哪,你没发现影沙看到你的时候还是会脸红吗?你们两个啊!” 我看着身边笑得没心没肺的艾拉,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真的很僵硬,第一次觉得她粗大的神经竟然是那样令人讨厌。 可是,既然已经被影沙看到我注意到他了,我也只能挤出笑容,满满的朝着学校门口走去。 “小果…”他自然而随意地走了过来,温柔地拿走了我手里的书包,手心的温度还是那样温暖,”一起去吃饭吧” 他真的非常非常温柔,温柔的让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可是,在看到他那温柔的笑容的时候,我的胸口却像是被挤压着一样,闷闷的痛了起来。 “我…” “我打了几次电话给你,你都没有接。” 他淡淡的微笑着,投向我的视线里多了一丝疑问的味道,却又立刻被他小心地藏了起来。 “手机坏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生硬地挤出了喉咙,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上满是冷汗。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谢谢。” …… 一时间,沉默降临到了我和他的身边。我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着。学生们欢笑嬉闹着从我们身边跑过,像是某种带着喧闹音效的模糊背景。我抬头望着被树叶遮住的蓝天,阳光从树梢上一层层嫩绿的树叶中滤下来了,似乎也染上了碧绿的颜色——那是生命的颜色。 吃饭的地点在最近总是上电视和杂志的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正午的太阳被玻璃上流淌的水幕遮住,变得柔滑,和虚而惬意地撒落在餐厅的各个角落。浓厚醇香的咖啡的气味里漂浮着明快轻松的意大利名歌。 气氛很好,事物也很美味,如果是在七天前,我一定会很享受这么美好的午餐。可是现在,我完全尝不出任何的味道,面对着影沙,也说不出任何多余的话来。 “最近都没有看到唐霜,那个…她身体怎么样?” 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之间气氛过于沉默,影沙有些僵硬的将话题转向了唐霜,我的妹妹。 我的手忽然间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银制的刀叉轻轻磕碰在骨瓷的餐具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碰撞声。 我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唐霜她…她还挺好的…” 谎言。 “妈妈他们还在商量,如果能保持下去,她说不定还能出院跟我们一起过圣诞节…” 谎言。 我滔滔不绝地讲着,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再遥远的地方看着那个笑容愉快、名为唐果的人说着无尽的谎话。 其实,唐霜并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在那部被我说成是坏了的手机上,有一条来自妈妈的短信。 我还清楚地记着,在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正在认真准备着那次旅行的行李。 真的已经准备了很久,我翻找了很多旅游杂志,问了很多人,逛了很多个论坛,我准备了很久,一切都是为了能有一次完美的旅行。因为,这场旅行,有着与普通旅行截然不同的意义—— 我将在这场完美的旅行中把自己交给影沙,在这场完美的旅行中把两年前的黑色记忆彻底遗忘。 在没有接到那条短信的时候,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那个时候,床上零乱地摆放着登山包、便携水壶、印制的旅行指南,还有一条很漂亮的白色亚麻长裙——带着希腊风格的细密褶皱,在风中被吹起来的时候,裙摆就像是一朵硕大而洁白的大丽花。 然后手机的提示音响器物,我带着微笑打开了手机,看到了那条短信。 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突然忘记了该怎么使用肌肉,神经的传导被阻隔,全身麻木,而身边的空气忽然间变得十分稀薄。 床上的白色亚麻裙依然那么漂亮,边缘镶嵌着精致的纹路——五月花缠绕的花瓣和枝叶,意义是无尽的青春和生命。 “唐霜病危。” 只是四个字,忽然间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一直到现在…… “果果,你还好吧?” 影沙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抬起头,看见他好看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摇摇头,我微笑着说:“没关系。” 是的,没关系。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没关系。 我已经作出了决定,所以唐霜是不会有事情的。 影沙看到我的笑容后,仿佛微微有些失神,不过他很快就露出了温柔的微笑:“那就好,下午你放学我送你回家。” 我愣了,连忙说:“不用了。” 几乎是本能地开口,也几乎是立刻,我就看见影沙在听见我的话之后,那双鹿一样温和的眼睛里闪显出受伤的情绪。他的表情,就像是一块小而硬的石头,一下子敲到了我的胸口。 “厄,这样会太麻烦的。”我改口说。 影沙立刻露出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说:”怎么可能会麻烦,以前我不都是这样跟你一起上学放学的吗?”然后他的声音有了一瞬间不自然的停顿,”果果,对我来说,只要是你的事情,就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我垂下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当然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是怎么回事。事实上,一直到两年前,我和他都是那样亲密的无话不说的两个人,似乎生下来就认定了彼此。 直到两年之前那件事情的发生。 我用力抓紧了手中的刀叉,银色的餐刀刺入七分熟的牛排,褐色的肉里头伸出了淡红色的血液。 那血液一滴一滴地沿着白色骨瓷圆盘的边缘聚集。 …… 接下来,无聊的下午过的跟以往一样,总是喜欢在课堂上讲很多无聊冷笑话的那个数学老师,又布置了你永远都完成不了的很多很多的作业。 在收拾书包的时候,即使隔了很远,我也可以听见艾拉夸张地喊着:“拜托,这些作业多的要用卡车才能装回去啊!下学期我死都不上数学课了。” 然后,是更加无聊的大学语文,上课的地方是学校最老旧的教室。 教室里的走道窄窄的,所以总是有人在匆匆经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别人,然后就是一声轻轻的惊叫。或者是书本落地时发出的声音。中间休息的时候,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昨晚的电视剧和新出的指甲油… 很旧的房子里,空气中有一种又轻又软的温暖气息。 那是无忧无虑的青春。 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周围的一切。 一小块阳光落在暗色的木桌上面。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过了很长很长的一生似的,变得苍老了。 下午的时候,影沙果然来接我回家。站在校园门口的他有一种特别的沉稳的气质,像是长了很久的很高的杉树,或者是坚硬的岩石,让你可以放心地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交给他。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总而言之,无论在什么时候,影沙都是那种会让人一瞬间就觉得安心的人。 因为我刻意在教室里磨蹭了很久,这个时候又刚好是大家赶着去吃饭的时间,所以校门口没有什么人,这让一直等在校门口的影沙显得格外显眼。几个低年级的往校外去的女生凑在一旁,不时把目光转到他的身上,间或发出几声隐秘而快活的笑声。我走向影沙的时候,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们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下次还是不要来接我好了。”我装作不开心地叹了一口气,”要知道,被低年级的花痴女生埋怨真的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可我还是想要送你回家啊。”影沙很认真地说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就跟以往一样温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我连忙低下头,希望影沙没有发现我的失态。 一路上,虽然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我和影沙之间总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氛。 或许是想要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影沙一路上一直都在努力的找话题,然后,他提到了那个让我觉得几乎快要窒息的名字—— “说起来,你知道紫星藏月吗?” 又是紫星藏月,当这个名字从影沙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微微一顿,像是被蜘蛛丝悬挂在了半空,忽然间动弹不得。 影沙毫无感觉地在我身边露出了明朗的笑容:”你知道的,我是校刊的主编,所以总是想要多做一些大家感兴趣的东西。紫星葬月都已经快要变成我们大学的校园怪谈了,所以多少想要让大家了解他一下…怎么,你不感兴趣?” 他有些奇怪地望向停住了脚步的我。 “不…我只是好奇你们究竟能找到什么。那个人不是号称学校里最神秘的存在吗?”我干巴巴地说着,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这倒是,调查了这么久,我们却什么都没有查到。说起来也奇怪,紫星葬月明明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却查不到他的任何资料。我还记得在他来的时候,学校里还有过小小的轰动呢,怎么没过多久,他的身份就越来越玄了呢?他明明…果果,你还记得吗?” “哦,是啊,去年开学那会儿,呵呵…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自己能跟一个国宝级的帅哥一起上学了…” “不过说来也真奇怪,因为这一次的调查,我发现在入学学生的名单上居然没有他的名字!后来我还拜托别人帮我查了一下选课记录表,你猜怎么样?他竟然一堂课都没有去上过!可即使是这样,校长依然允许他这么做,还没有让他退学!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这样完美地掩盖住自己的一切…” “是这样吗?” “虽然知道调查他会很困难,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他这么神秘,有的时候我都会怀疑他是不是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类。” …… 话题依然在继续,我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影沙说着话,只感到满满的疲惫。 其实我知道影沙想说的并不是这些。我相信对于那场计划了很久的、已经不可能去得旅行,影沙比我还要期待,所以他才会这么小心翼翼地绕着圈子跟我说话,想要找机会谈起旅行的事。 我再一次握紧了自己的手。假如没有七天前的那条短信,我想,这个时候的我一定已经像很久以前就希望的那样,握紧影沙宽大而温暖的手,向他不停的说着那些预定要去的景点,让思想先于身体去体验那场期待已久的旅行了吧。 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假如。 指甲掐入了手心,却意外地没有感觉到痛。 我装作完全没有察觉到影沙渐渐透露出来的焦躁,就这样跟他说着不相关的闲话,慢慢地和他一步步向前行着。很快,我就看到了租住的房子那已经被常春藤覆盖着的铁门。 “啊,到这里就可以了。”看见铁门的时候,我轻轻地说了一句。 身边的影沙立刻有些诧异地望了过来。 我一直没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有些心虚地低着头快速的补了一句话:”那个,我先进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迫切的想要逃离影沙,想要快点儿逃进那个空寂的冰冷的房间里,将那些让人觉得沉甸甸的东西全部撕扯下来。 可是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手腕却意外地被影沙抓住了。 “呃,果果…”他的脸破天荒地有些发红,”我在想,那个,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旅行?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抬头看着影沙。 在夕阳的余晖下,他褐色的眼眸就像是最透明的琥珀一样美好,里头闪烁着名为”期待”的光芒。 就像是细小的针轻轻扎入手指,慢慢地深入进去,蔓延开微小的酸酸的刺痛。 “那个旅行,我去不了了。” 明明是一起计划好了的,明明是期待了那么久的旅行… “抱歉,影沙,旅行取消吧。” 可是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嘴唇里吐出了那样冰冷的拒绝。或许我的人生从此就只能拒绝影沙了… 就像有人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周围一下子静止了下来。 影沙沉默着,这个夏天太热,在夕阳稀薄的微光里,他的表情就像是被稀释了一样模糊。然后,我看见他向来平静而镇定的脸上一点儿一点儿的涂上了安抚一般的微笑。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地看着我:“是这样吗?嗯,其实也没有关系,下次有时间再去就好了……” 忽然有一辆车驶过,车轮在一摊积水上驶过,发出了哗哗的水声。影沙本能地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飞溅的水花。一些污水溅到了他的裤脚上面,墨点似的晕开了。 “影沙……”我张开口,却不知道究竟能说什么。 影沙拼命隐藏的失望就像是蚕吐出的丝线一般死死缠绕在我的胸口,一圈又一圈,结成了让人窒息的茧。 “那个,学校还有一些事情,我先走了。”影沙平静地说完,用手摸了摸我的头,温柔的让人心疼。 “嗯。” 我闷闷不乐地回答他,然后看着他转身离开。总是像树一样挺拔的脊背仿佛平添了一丝萎靡的弯曲,但是再仔细去看的时候,那些影像又好像幻觉,忽然间消失了。影沙还是影沙,平静的,沉稳的,让人能够信任的影沙。 仿佛一切如常。 空气忽然稀薄起来,我的心脏跳动的缓慢而沉稳,一下一下用力的挤压着心脏外包裹着的薄膜,如同胸口里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台柔软却冰冷的泵。 怦、怦、怦——眼泪一点儿一点儿的从身体里被挤压出来。 气温开始随着太阳的落山而下降,夜风轻轻地吹过。 我只觉得布满了眼泪的脸颊就像被冻僵了一样冷得生疼。 其实能够哭泣也好,我只希望在这一刻将所有的眼泪都释放出来,冲走我所有的软弱。 影沙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彼端。 我用袖子擦干自己的眼泪,然后转身,朝着与影沙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红色的夕阳之下,西边的那座教堂如同一片薄薄的紫色的剪影,呈现出一种怪异的不真实感。 那个人,一直在那里等我。 这是一座很古老的哥特式教堂,据说还是第一批来自英国的修道士在这里建造的。我想它在以前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吧,因为尽管现在这里几乎已经荒芜得快要变成废墟,但那种建筑的精巧和壮美是时间不能抹去的。 灰色的砖墙大而冰冷,缝隙中长着青绿色的藤蔓,上面开了一朵朵鲜红的花。深橘的暮色透过黑色的镂花的铁栏,在深灰色的墙壁上投下了繁复的影子,像是一层笼罩在砖墙上面的如阴影一般的蕾丝。 周围一片寂静,那种寂静,就好像整个世界突然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提起校服过长的裙摆,慢慢地走过已经残缺的大理石台阶,然后站到了教堂的门口。深灰色的胡桃木大门虚掩着,上面雕刻着的精美纹路已经有一些腐朽,但是依然华美无比,似乎我一旦推开它,在门后面就会有空灵的管风琴声和轻灵的唱诗班歌声在等待我。 “吱呀——” 我费力地推开了大门。 光线斜斜地射进昏暗的教堂内部,开门的气流卷起一片灰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腐朽的味道。 没有管风琴,没有唱诗班,只有一种冰冷的、无机质一般的气息。 看着自己嘴边因为呼吸而升腾起的白雾,我的后备突然感到一股寒意袭来……有人说教堂是上帝在人间的居所,可是在这一刻,在这所教堂里,我只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那种冰冷就像是死神的手,无形而又沉重地按在了我的心脏上。 我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好让自己能觉得温暖一点儿。 教堂已经废弃很久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腐朽了。整个教堂笼罩在坟场一般的寂静里头,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不会轻易踏入这里一步。 可是,我知道他在这里…… 我缓缓走入教堂内部,已经变形的木地板发出了刺耳的"吱吱呀呀"的声音。抬起头,我看见了圣坛上放的圣母雕像。她抱着年幼的基督,白色大理石雕刻出的面庞有着温柔和慈悲的线条。她低垂着头,嘴角有一抹温柔的笑。虽然明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尊雕像,可是在这个弥漫着冰冷气息的昏暗空间里,她的微笑成为我能站在这里的最大的勇气来源。 我在教堂里那些大部分已经东倒西歪的长椅中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看时间慢慢的流逝。 阳光透过教堂顶端的玫瑰窗斜射进来。 我闭上眼睛,忍不住想表面已经斑驳的圣母像祈祷: “神哪……请指引我前进的道路,让我无所畏惧……” 其实,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只是,这一刻,我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祈祷。 我知道,在找到那个人之后,我所要做的事情绝对会让自己后悔。 时间慢慢的过去,我看着阳光越来越暗淡,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儿一点儿的冷了下去。尤其是我的胸口,在左边第二根肋骨的下方,异常冰冷。事实上,从两年前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感到过温暖——仿佛有人将我的心脏不小心遗失在了冬天的雪地里,那维系着我生命的器官从此变得又冷又硬,不曾柔软。 那枚黑色的羽毛悠悠盘旋着落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还以为那是我的幻觉。 虽然知道一片羽毛掉落在地上是不可能发出声音的,可是,在那一刻,我似乎听见了无数鸟儿振翅而飞的声音。 “你是来找我的?” 从黑暗中,响起了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冰冷的如同地狱冥河水面的浮冰,让我亲不自禁的想要发抖。忽然间,我觉得这里真的好冷。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奇妙的气息,我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地抑制自己的颤抖。 “是的……”我努力将自己想要说的话送出嘴唇,“我是来找你的。” 真的好冷…… 我觉得自己就连血液好像都要冻结了。 不可以输给他!可恶,唐果,你怎么可以这么软弱——我用力握紧自己的拳头,在心里拼命地大喊着。 是啊!我怎么可以就这样屈服在他的气势之下!要知道,我甚至都还没有抬头看他!如果就这样认输的话,我又怎么有资格跟他达成那个交易呢?不可以退缩,不可以逃走,我不是早就决定了吗? 从两年前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失去了软弱的权利。 恍惚中,我似乎又看见了和两年前的那天一样奇异的天色。天边是红色的火烧云,看上去就像是大片的蔷薇被烈火燃烧,一直燃烧到天际。 多么壮丽,又多么悲伤…… 然后,钟声响起。 我看见了他…… 紫星藏月。 身体就像是已经不受我控制了一样,不停地,不停地颤抖着。 “我是来找你作交易的。” 腐朽的木头的味道,冰冷,潮湿,就像是已经在墓地里埋了很久的棺材的气味。 “我要用我自己作为筹码,来和你进行一个交易,我要你帮我弄到生命之花——玩偶的生命之花!” 是人们用花朵来比喻年轻的生命,因为他们是如此柔软而芬芳。 “你?”面无表情的男生的眉毛微微地挑起。 他只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就连那短短的“你”字,都像包裹了坚硬的冰壳,那样冰冷,仿佛所有的事物都没有意义,世界一片荒芜。 “是的。”我的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坚定,“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随便你怎么使唤。” 盛开的蔷薇总是那样美好,只是,盛放中总有一些花朵过早的枯萎,柔软鲜艳的花瓣不见了,留下了丑陋的光秃秃的茎与干。 “好。” 片刻之后,我听见了他淡漠的声音。 然后,他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冰冷的双手牢牢地卡住了我的肩膀,那张过于俊美和精致的脸在我的眼前慢慢地放大。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墨染一般的眉毛和眼睫毛,还有,他瞳孔中的影子—— 那是一张属于我自己的,惊恐的脸。 “不!呃……”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竟然会跟整个学校里最神秘的男生,总是会被怀疑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人——紫星藏月,接吻…… 一瞬间,记忆、思维、心跳全部都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只有那个人黑而荒芜的眼眸。 他的嘴唇很冰冷。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永恒黑暗的深海里缓缓下沉,连身体最深的部分都开始发紧。 这种感觉很糟糕,可是我无能为力。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仿佛那个人身上的冰冷也通过那一小块肌肤的接触而蔓延到了我的身上。 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与这个人亲密接触以后,我可以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只属于黑暗的。 我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已经僵硬到连指头都无法动弹,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被狮子盯上的弱小的小动物,一点儿也不敢将视线转移。 月亮升起来了,暗淡的银色的月光下,紫星藏月那纯黑色的眼眸就像是浓缩的黑夜,那样黑,吞没了声音,吞没了温度,吞没了光线,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吞没了我。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漂浮。 …… 然后,是母亲的声音:“唐果,我们要回去了。” 我无力的浮在空中,看见剧院外的自己皱着眉头,对着刚听完音乐会出来的家人大喊:“我还要!为什么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是以唐霜为先?凭什么她要回去我就要回去?我要去沙滩放烟火,我就是要去……” 女孩子有着光洁的皮肤,明亮的眼睛,年轻未经世事的感觉,纯洁得让人觉得愤怒。 跟她们回去啊!跟她们回去! 我听见自己在半空中竭力的呐喊。 可是没有人能听见。 其实,画面中两年前那个时候任性的我,并不是那么想要放烟火——我只是单纯的讨厌那个靠在父母身边,带着困惑表情的人。 “唐果!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霜霜今天不舒服!”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去放烟火!” 霜霜,唐霜——那个人是我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如果她不是那么漂亮,不是那么聪明,不是很轻易就获得父亲和母亲全部的爱,或许我不会那样讨厌她。 “那么你就一个人去好了!唐果,我已经受够你的任性了!”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当时母亲暴怒的脸,结果没有想到,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妈,我不舒服。”当时唐霜的脸其实真的很苍白,可是在当时的我看来,那不过是矫揉造作的虚伪。 “随便你们好了!你们要回家就回家好了!大不了我一个人去!” 然后,我便听见,两年前的自己,天真的、可以尽情地哭、尽情地笑的自己,愤怒地喊出了那句话。 不可以去啊! 不可以去! 我对着那个因愤怒而咬紧了牙关的女生大喊,对着两年前的自己大喊。 可是她听不见。 绝望就像海潮一样,汹涌的卷了上来。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膨胀,膨胀,膨胀到我的身体即将变成一个膨胀的星球,只需要一个呼吸的力气,就会“砰”的一下爆炸…… 眼泪开始争先恐后地逃离眼眶,我没有办法制止。 “为什么……” 我看见两年前的那个少女,那个名为唐果,还没有经历那一切的自己,终于忍不住哽咽。 “为什么倒霉的人、受伤的人都是我……” 剧院门口的人渐渐变得稀少,工作人员关上了耀眼闪烁的霓虹灯。 “啪”的一下,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暗蓝色夜里一层轮廓模糊的阴影。 我看见画面中的自己用力地跺了一下脚,然后慢慢走向海滩的方向,消失在一片浓黑的夜色里。 “……为什么会这样……” 2、黑蔷薇契约 “不要!我不要……” 醒来的时候,我首先听见的是自己的呻吟,那样模糊而痛苦的声音,以至于我的大脑迟疑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从我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声音。眼泪就像是没有办法枊制住一样从我的眼眶里滑下来,在睡觉的时候哭泣对眼睛的负担非常大,眼珠在泪水中浸泡了一晚上,以至于我睁开眼睛的时间瞬间就感到了刺痛,就好像有一张粗糙的砂纸在打磨我的眼珠一般。 脑海中还残留有刚才那个噩梦中的画面——那些混乱而昏暗的光线,还有男人沾了汗液而变得黏糊糊的手心……我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用力掀开厚重的毯子坐了起来。 黄色的微光透过熟悉的亚麻窗帘照射进房间,在地板上投射出熟悉的花纹。光影就像是水银一般在房间流淌。 耳边是闹钟一成不变的滴答声,单调的黑色指针静静的指着早上七点的位置。 皮肤在接触到早晨微寒的空气后,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白色窗帘,胡桃木的家具,阳光里有许多细小的金色的尖埃在缓慢地漂浮。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让我在这一瞬间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只是我的房间,我正坐在我的床上。而之前的一切,只是梦而已,只是梦…… 我用力抓紧了松软而厚实的褐色毛毯,双手就像是脱离我的控制一样拼命颤抖着,我用力地将自己的脸埋在里头,闻着从毛毯上传来的熟悉的柠檬洗衣液的味道,拼命地压抑着自己身上因为那个无比鲜明的噩梦而引起的战栗。 “滴——这里是唐果家,我现在不在家,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请留下口信。” 就在这个时候,床边的电话答录机沙沙地开始运作,几秒钟后,一个无比熟悉却有些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唐果,我从来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这样。” 那个声音,是爸爸。只是,他的声音并不带一点温度,相反,话语中无法抑制的眼里就像是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一样,让我呼吸困难。 “唐霜昨天进了加护病房!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她很需要亲人的陪伴吗?你妈妈都快要崩溃了,可是你呢?在家庭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还在跟我们闹脾气!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唐霜,但是你要记住,她是你的妹妹!而且,她是那么喜欢你!就算是一个陌生人,看在她身体有病的份上,你难道就不能把你的幼稚行为收敛一下,多体谅一下家人……” 听着爸爸语言中的责备,我只觉得仿佛被人捏住了心脏一样,压抑而疼痛。 我明明应该已经不会在乎任何东西了,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现在的我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呢? 唐霜……那个总是挂着微笑的家伙,进了加护病房。 虽然我并没有出现在医院,可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场景—— 那是我欠她的。 而现在,到了把欠她的一切还给她的时候了。 “……七天来,唐霜一直都在病房里等你,可是你竟然连看都不来看一下!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答录机里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在一个响亮的挂电话的声音后戛然而止。 我愣在了原处,等等,已经是第七天了! 我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日历,颤抖着翻开了惨白的硬纸,然后在上面看见了一个用红笔重重圈起来的时间。 距离唐霜昏迷,已经过去了七天,留给我的时间已经…… 紫星藏月! 突然间,昨天晚上的记忆就像是被揭开了封印的噩梦一样冲入了我的脑海。 我用力保住了自己的头,原本还晕晕乎乎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但是,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想起昨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那个人,那个人就像是用最黑暗的物质凝结而成、如同野兽一样的人,竟然,竟然……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手指下意识地抵上了自己的嘴唇。 因为没有盖被子,我的手指就像冰一样冷,可是残留在嘴唇上属于紫星藏月的触感,却比这个世界上最寒冷的东西还要让人寒冷。光是想起他,那双漆黑得如同极夜里的荒芜冰原一样的眼眸就像是在我眼前一样鲜明地浮现出来。 脑海中突然就响起了他冷漠而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那是在我坠入黑暗前听见的最后一个词。 那是,紫星藏月的回答。 “好。” 心跳怦然加快,血液上涌,让我眼前几乎一阵发黑。 我猛然推开被子,离开床铺。刚从噩梦中醒来,我的腿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以至于我在匆匆走出卧室的时候,脚步还有些踉跄。 推开了熟悉的卧室门,我有一瞬间的发愣。 不大的客厅里,弥漫着我意料之外的甜腻香味,感觉就像是十倍的发泡奶油被打成泡沫以后散发出来的香味,其中还混合着咖啡特有的浓香,闻起来竟然……有些诱人。 已经用的很旧的餐桌上摆放着的是我珍藏了很久的咖啡机,深褐色的液体在原型的玻璃罐里徐徐冒着小泡。电视机开着里头传来了新闻播报员几十年如一日的平直的新闻播报声,就像是某个舞台背景模糊的背景音。 紫星葬月就那样安静的坐在餐桌的后面,早晨金色的阳光被类似窗帘切割成了细碎的金色光斑,洒落在他冷峻的眉眼上。他的五官有着过于精致的线条,在这个早晨之前,总是会让我想起只有在奢侈品的杂志上才能看到的定制黑水晶匕首,纯粹、冰冷、锐利,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觉得想要后退的,没有丝毫杂质的帅气。 可是这一刻,是因为漫长噩梦醒来后的阳光太过于温暖的缘故吗?这一刻,我竟然会觉得现在的他看上去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柔和。 或许是因为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太久,他突然抬起头,纯黑的眼眸正对上我的视线。 那是如同漆黑而没有星光的夜空般,深邃的仿佛会将人的灵魂吸进去一样的黑色的眼睛。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忽然开始加快,我感觉到冷汗慢慢的从悲伤浸出,全身上下的汗毛都一根一根的竖了起来。 一种类似不甘心的情绪暗暗从我心底升腾二期。不过十倍紫星葬月冷漠的瞥了一眼,为什么我却有了一种奇妙的、仿佛被大型野兽锁定了的感觉?我对一下子就全身僵硬的自己有些不爽,可还是无法控制的感到紧张。 …… “早上好.” 结果,面对我的紧张,紫星葬月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句我完全没有想到的问好。然后他端着咖啡杯,就像按照预定程序行动的机器人一样将咖啡一口一口喝掉。他一直面无表情,可是在将咖啡杯放下的时候,他好看的眉毛却微微的皱了一下。那个细微的表情稍纵即逝,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下子撞入我的视线,清澈得就像是一个放大了的慢镜头,我甚至可以感到他手指在空中凝滞的极短瞬间。 “苦。” 紫星葬月瞪着他手上的咖啡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严阵以待的严肃表情,就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杯普通的咖啡而是什么可怕的毒药一样。 我不由自主的愣在了原地。 突然想起来,家里的方糖早在几天前就全部用光了,而我因为唐霜病危的事情,一直都没有精力去超市进行采购。所以,现在紫星葬月喝的……是无糖黑咖啡?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珍藏的那份咖啡还是以味道浓郁出著名的…… “那个,你没有放方糖吧。”在意识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嘴巴之前,我就**不由自主的指着咖啡说了出来。 “方糖?”紫星葬月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是什么?” 我有些反映不过来的朝着他开口解释:“方糖就是一种在喝咖啡的时候用来调味的……” 我突然停住了话头—— 等等,为什么我要在这样的场合向紫星葬月这样的人解释什么是方糖?外表那样凌厉而冰冷的紫星葬月竟然不知道什么是方糖?感受着紫星葬月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再结合现在的场景,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滑稽的感受。 “明明他做的咖啡都不是这个味道的。你家的咖啡好难喝。” 当然,紫星葬月完全没有顾及在一旁万份纠结的我十分坦率的给出了自己的结论。然后他就蒋咖啡杯和咖啡壶里生下的咖啡推到一边,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拜托!那可是我的珍藏咖啡啊! 我盯着紫星藏月线条凌厉的侧脸有些出神。其实我还清楚地记得昨天他带给我的那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短短的时间,我却觉得这一刻的紫星藏月看上去竟然有了一些奇妙可爱。 “你有话想说?” 就在我盯着他出神的时候,他却猛然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微眯起来看着我,就像狩猎前的猫科动物,散发出一种浓重的危险的味道。 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将刚才不自觉松懈下来的心神收敛起来。 唐果啊唐果,你怎么可以被那个人的外貌迷惑呢?要知道,那个人是紫星藏月…… “有这样一个人,他游走于黑暗和纯白之间,他不是引魂师,也不是玩偶师,他甚至不是真正的人……” 看着这样的藏月,我的脑海里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叫纯的少年对我说过的话。 我还记得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在微笑时,温柔得连冰块都能够融化的样子。可是,每当他提起紫星藏月这个名字,眼里总会滑过如临大敌一般的黑暗。 “不,没有。” 我暗暗在内心狠狠地唾弃了一下自己,然后用力握紧拳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向了餐桌。拉开椅子,我径自在紫星藏月的对面坐了下来。他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就好像脸上挂着一个永远不可能被打破的坚硬的面具一般。 “你为什么可以随意进入我的房子?”我强忍着自己在面对他时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感,假装出自己完全不受他影响的样子,“还有,你昨天晚上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我强迫自己抬着头,笔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我们之间有一个契约。”紫星藏月冷冷的说。 我拼命伪装出凌厉气势的质问看上去完全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他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迹象都没有出现。 契约……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随便你怎么用。” 我忽然想起了昨天我对他说的话,与契约同时想起的,还有昨天紫星藏月那个如同野兽一般没有任何温度的吻。我忽然觉得身上好冷,手心满是冰冷湿滑的汗,就连说出来的话都不自觉的变得干涩:“是,我知道,可是那跟……” “你应经是我的人了。” 紫星藏月的声音如同碎冰一样,生硬地打断了我的话。 咖啡壶已经自动停止了沸腾,透明的壶嘴飘出一丝一丝淡薄的水汽,须臾便化成了透明的苦涩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包围了我和我的房间。 “我知道了。”我生硬地回答了他。 我知道紫星藏月说的是什么意思。是的,就像是我自己同意的那样,我用自己作为筹码来换取生命之花的花瓣。这是我仔仔细细地思考过后做出的决定,是我绝对不会后悔的决定。 只是,当那句话被紫星藏月用那样淡漠的语气说出口,一种名叫恼怒的情绪就像是突如其来的猫,一下子扑过来,在我心上抓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沉默了片刻后,我还是完全无法控制著自己的不爽,忍不住冷冷的对他说:“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是的,我的确跟你签下了契约,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如果你不能帮助我拿到那些让玩偶活下去的生命之花的花瓣。,这个契约就不会生效!” 不过,话一说完,就连我自己都为我刚才这段话里充斥着的怒气和不礼貌而感到了瞬间的茫然。 那是我吗?唐果? 紫星藏月,这个连魂师们都不愿意多谈的人,所有人都是那样敬畏他的力量,我……我竟然对着他大吼大叫? 我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在内心责怪自己。 唐果啊唐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这样冲动?要知道,紫星藏月可不是会容忍你的冲动的那个人……重要的是,如果你真的惹怒了他的话,唐霜,那个总是微笑这叫“姐姐”,那个聪明而可爱,那个有很多梦想、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却已经进入了加护病房,已经接触到死亡黑色羽翼的女生,又该怎样才能逃脱注定的命运呢? 看着紫星藏月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庞,我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一些挽回的话语。可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大脑里竟然一片空白。 “嗯。” 听到我可以说得上是恶劣的回话,紫星藏月却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突然问了一句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的话:“为什么,你会需要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 …… 我张开嘴,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他的问题。 我该怎么说?要告诉他吗?告诉他那个我一直以为自己十分讨厌的妹妹,现在已经在医院的加护病房,眼看着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要告诉他我在两年前犯下的那个错误吗?而那正是现在的我不计代价想要去挽回的一切? 有很多理由,我却没有办法说出来。 或许是我的沉默给了紫星藏月错误的信息,他歪了歪头,更加直白地问出了那句话:“你要我帮你夺走那么多玩偶的生命,为什么?” 他的问话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尖锐地将我拼命吹得鼓胀的保护薄膜刺破,然后把我那柔软的、刺痛的伤口挑到了明亮的光线之中。那些被刻意封存的恐惧、罪恶还有绝望的过去,在我灵魂上密密麻麻蔓生出无数黑色的霉斑。在脆弱的外壳下,那些不可碰触的伤口开始重新流血、腐烂。 为什么? 我看着他没有波澜的黑色眼眸,忽然间有一种想笑的感觉,眼睛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了酸涩。 为什么我需要那些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 为什么我自私地想要将那些玩偶的生命剥夺掉?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为什么”需要人去回答,可是这一刻我不想回答。 因为我才是想要问“为什么”的那个人! 为什么只有我? 为什么总是只有我会那么倒霉? 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 我环视着自己的周围,这间小小的公寓里并没有太多的东西,陈旧的铺着白色瓷砖的地板,廉价的塑料桌椅,一切都与我刚搬进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可是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应该温暖、舒适,虽然没有豪华的家具,但是应该有微笑的母亲、严厉的父亲、吵吵嚷嚷的妹妹,有每天晚上回家后放在桌子上的晚餐,有熬夜后家里人絮絮叨叨的念叨······ 这些,在这里都没有。 我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 在我心脏的那个位置,有一些东西在两年前的那个夜晚被彻底的挖出来,只留下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我在床头柜上放了日历,告诉自己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 365天乘以2是730天,17520小时,换算成分钟则是1051200分。 然而。每天,每小时,每分钟,我都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的灵魂里慢慢消失。 虽然我依然会每天按时上学,会认真回答教授的问题,会在阳光很好的下午与影沙一起在学校的林荫道上默默散步…… 我甚至会很认真、很诚挚的去计划一场已经流产的旅行。 可是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胸口的地方空荡荡的,就像是我摆在阳台上的花盆——花盆上依然有精美而绚烂的纹路,看上去光鲜而坚硬,内里却只有干燥如同细沙一般的黄土,残留了一些干瘪的已经死亡的根茎。 我还活着,只是我只不过是活着而已。 我还清楚地记得,在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在那噩梦一样的夜晚,那个干瘪得如同枯叶一样的老人对我说的那句话:“你想摆脱这一切吗?只要付出代价,我就给你另一种人生······”当时的我是怎么想的呢?我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的是,凝固在时间之中的那些暴徒,脸上的肌肉是那样狰狞地扭曲着。 哦,还有……我还记得那一天的烟火很美,可是夜风也很冷,衣服被扯坏了,风吹到裸露的皮肤上,冷到让人无法忍受。 因为尖叫过度,所以喉咙也就像是被人卡住了一样完全发不出声,眼泪落在皮肤上就像是烙铁一样刺痛。 然后我点了头,告诉了那个苍老的引魂师——我想要活下来,我可以付出代价。 而这些,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我真的好想问,可是我不知道究竟该问谁……恍惚间,我抬起头,与紫星藏月四目相对。他沉默着,在阳光的金色光辉里看不清表情,只要那双眼眸,如同永恒冻原上反射着黑色的冰层。 一瞬间,我便被那样的眼眸拉回了现实的世界。 我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冷冷地告诉他:“这是我的事情,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现在的你,是我的。” 他抬起那张冷冰冰的脸,毫无表情的看着我说。我垂下头,看着手中的咖啡杯里那渐渐冷却下去的液体表面荡漾起一层褐色的涟漪。 “那又怎么样?你如果真的那么好奇的话,就用你的行动去得到答案啊!”我猛然抬起头望向紫星藏月,“我现在正好需要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 紫星藏月歪着头,那张如同上帝亲手雕琢的艺术品一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他坐直了一些,看着我,然后突然抬起手伸向我。我瞬间僵硬,那一瞬间几乎连心脏的跳动都已经冻结,视野里只有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先吃早餐”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盛放着松饼的碟子被他推到了我的面前。 早,早餐? 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紫星藏月。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因为我发誓我从紫星藏月的眼里看到了一丝飞快掠过的笑意。 可恶,这个家伙根本就是在戏弄我吧!我狠狠地瞪着他。 可是松饼香甜的味道在这个时候悄悄溜入了我的鼻腔,那是一种很香甜、很浓郁的香味。 于是,我的肚子就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破坏我所有气势的“咕噜”声。 一阵热潮涌上了我的脸,简直就像是在发烧一样。 “不,不用你关心!” 我有些心虚的对他说着,竟然很不争气的结巴了。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用力地将刀叉戳向盘子中那金黄色的松饼。 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我难以置信地呆住了-很好吃!松饼格子状的外皮被烤得非常香脆,内里却非常柔软细腻。浓浓的奶油和金黄色的蜂蜜在舍尖与鸡蛋微微焦脆的口感融合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好吃到让人恨不得将舌头吞下去。 所以,当理智终于被塞回我的头脑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将盘子里的松饼全部吃掉了。 紫星藏月坐在桌子的对面双手交叉,目光似乎在盘子上面稍微停留了一下,然后他的声音响起来:“吃完了?” “呃……吃完了。” 我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似乎又在往上升高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紫星藏月站起来,将凳子上搭着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然后一边朝着门外走一边对着我说:“吃完了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个时候,紫星藏月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我的话之后,他转过身,阳光从门口射进来,将一抹阴影打在他的嘴角,留下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不是说,你现在就需要一片玩偶的生命花瓣吗?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然后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完全没有要等我的意思,就那样直接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背影。 我迅速推开椅子,有些狼狈地找到外出时穿的外套,然后急急忙忙地追赶那个已经渐渐远去的背影,朝着门外跑。 不过,在关门的瞬间,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着的餐具。我家附近没有什么卖早餐的店子啊,特别还是西式早餐,而刚才的松饼味道是那样可口……难道是紫星藏月做的? 我有些惊讶。 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吃到过可口的食物了?印象中陪伴我度过这两年的永远只有工厂量版化的速冻微波食品,带着人工香料的味道,吃得久了,就连味觉都已经退化了似的,吃什么都不会再觉得惊喜了。 如果说刚才的松饼真的是紫星藏月做的,那么,那还是我的厨房两年来第一次被人使用呢。不知道为什么,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嘴里残留的松饼的甜味再一次变得鲜明了起来…… 可恶!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能这样东想西想呢?我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让自己从刚才的胡思乱想中回到现实中来。一定是因为这段时间太过紧张了吧……所以,才会想这么多奇怪的事情。 是的,一定是这样。我对自己的异常下了结论。 紫星藏月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只拼命追赶在他背后的我一样,一直保持着某种特定的节奏在路上走着。他的姿态很优雅,但是速度非常地快,如同大型的猫科动物一样,每一步都踏在最精确的位置上。虽然我并没有觉得这个实际上有什么能让我困扰,可是在这一刻我却真的觉得很辛苦。 “紫星藏月!” 眼看着他与我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的拉远,我终于忍不住气喘吁吁地对着他大喊了一句。 但是前面的那个家伙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一样,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步伐继续往前走着,背脊笔直,黑色的衣摆在空气中翻滚着! 我只能狠狠地咬着牙继续跟了上去——我才不会输给一个这样的家伙! “拜托,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我们两个究竟要到哪里去?” 我冲到他的前面,站住,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等待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面对我的疑问,紫星藏月只是用那种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直直地打量着我。 他的这种态度,反而让本来很生气的我变得有些害怕起来,不过我还是用力地瞪着紫星藏月,然后虚张声势的对着他严厉地说:“身为你的合作者,我有权知道我们现在的目的地,而不是像一条狗一样只能跟在你的背后走!” 在我的话说完之后,紫星藏月的眼睛里飞快的掠过一道光芒,当然,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仍何表情。 “我,是你的所有者。”他说。 一时间,我有些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什么?” “根据契约,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所以我是你的所有者,你只需要跟在我的身后就可以了。”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然后他转过了身,继续前行。“我会达成你的愿望,完成你想要做的事,你只需要跟在我的背后,就足够了。” 空气中,传来了他轻飘飘的声音。 我站在原地,强迫自己深呼吸长达十秒钟,才勉强忍住胸口升腾而起的愤怒。不过很显然的是,我的瞪视对于紫星藏月这个家伙来说,杀伤力为零。他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愤怒,丝毫没有停下来等我的意思。眼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我咬着牙,用力的在地上一跺脚,便很没有骨气的急匆匆迈开步子朝着那个漆黑的背影追了过去。 可恶,可恶,可恶…… 为什么我会落到要跟这种家伙理论的地步呢?我在心里狠狠的咒骂自己。 就这样,我跟着紫星藏月在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里穿行,有的时候紫星藏月会稍微顿一下脚步,但是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像独行的狼一样,朝着某个我完全不知道的目的地快速前进。 那栋房子,就是在我几乎要累趴下,差一点就要再一次跟紫星藏月吵起来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那栋房子并不豪华,跟市区里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比起来,这栋小而旧的房子甚至还有一些寒酸,但是这栋房子却有着很漂亮的红色砖墙,上面遍布着爬山虎藤蔓,绿意盎然,充满着生机和活力。看得出这里的主人投入了很多的精力在这栋房子上面,漆成白色的窗框镶嵌着擦拭的非常干净的玻璃,可以清楚的看见窗户里头垂着粉色碎花的棉布窗帘。在门前有用木头搭建的门廊,上面缠绕着的牵牛花开着很灿烂的紫色和红色的小花朵。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气息,那时只有幸福家庭才会有的气息。 而一直都保持着快速步伐的紫星藏月,走到那幢房子前,倏然间停住了脚步。他停在那栋房子的大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气喘吁吁地一步一步走到了紫星藏月的身边,在他平静的脸和这座温馨的房子之间来回看着,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走吧。” 紫星藏月突然扔下了两个字,然后我便有些惊讶得看到他毫不忌讳地,就那样笔直的推开门走进了这栋漂亮房子里,没有一丝回避。 这里,难道是紫星藏月的家? 紫星藏月的这种态度让我开始忍不住怀疑起来,可是当我紧跟着他走进房子的时候,我立刻就知道这个地方绝对不可能是紫星藏月的家。 这个地方,太过于温馨和美好,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川一样冷峻的气息的紫星藏月太不相符了。 我们推开装饰着花环的大门的时候,正好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宝贝,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烤好了!快下来吃哦!” 随后,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微笑着端着烤盘走了出来。 在看见我们的瞬间,她明显受到了惊吓,手上的烤盘一下子掉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可是显然她并没有在乎这些,之前还满是和煦微笑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恐惧的表情:“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我家里?”她质问着,语气中满是恐慌,“这里是私人住宅。你们怎么进来的?” 她看上去对我们两个的到来十分不安,看着我们两人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着入室抢劫的劫匪一样。 她这样的态度让我忍不住开始感到疑惑,我情不自禁的拉了拉紫星藏月的袖口,小声的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刚才他进入这里的时候,可完全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自然的就好像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可是看这个女主人的反应,却明显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准备。 “请你们立刻给我出去,不然我就要报警了……给我停住!出去!” 我的疑问和妇女越来越尖锐的质问完全没有给紫星藏月造成任何影响,他就那样平静的瞥了那个妇人一眼,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径自朝着楼梯走去。 “喂!紫星藏月,你这个家伙究竟在干什么啊?”我急急的伸出手想要拉住紫星藏月。 就在这个时候,从我头顶上传来小孩子的脚步声,随后便有少儿节目主持人滑稽的声音从楼梯口隐约地传过来,我立刻就知道,在二楼一定有一个小孩子。 我情不自禁的望向紫星藏月,视线正好与他对在了一起。我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阴影,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突然来到这样一个平凡而温馨的家里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就在我企图弄清楚紫星藏月究竟在干什么的时候,原本还显得很害怕的妇人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似乎是感觉到紫星藏月骨子里的黑暗气息,突然间,她就像是保护自己幼崽的母狮,不要命地扑了过来,想要阻止紫星藏月,同时还扭过头冲着楼梯的方向不停地大叫:“宝贝!宝贝!把房门锁上!千万不要出来!有坏人!” 我看见紫星藏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紧接着那个妇人就好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推到了一样,一下子就倒在地上,也将通往楼梯的路给让了出来。紫星藏月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一看那个妇人惨白的脸,就那样面无表情地抬脚走上了楼梯。 妇人坐在地上尖叫了起来,声音是那样凄厉,我只能模糊地听出来,她似乎是在叫着“宝贝,锁门,有坏人”之类的话。紧接着,她企图爬起来拦住紫星藏月,却再一次摔倒在地上,然后,恐慌的眼泪便从她得脸上滑落下来。 “紫星藏月?”眼前的状况让我忍不住不安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现在的角色,似乎就是来打家劫舍的坏蛋? 但是紫星藏月并没有理会我,他就那样径自走上了楼梯。 我呆呆地看着妇人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背后企图阻止他的脚步,却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惊恐的感觉无法抑制的地一点一点的开始在我胸口蔓延。 “紫星藏月,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我朝着那个人的背影喊着,也恍然的跟了上去。 就像是这个城市里的很多老建筑一样,楼上的布置显然就是这家的卧室。就像是我们在外面所看到的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女人带着哭腔的尖叫还在继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耳边就像是被隔了一层薄膜一样渐渐听不见任何声音。 ——除了紫星藏月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很轻,我想,如果不是桦木地板已经变得很旧了的缘故,我都不可能听见那有规律的“嘎吱”声。一步一步,每一步的间距都是一样的,每一步的轻重都是一样的,规律得就像是机械,或者……死神?惶恐一下子破土而出,爬满了我的灵魂。 “紫星藏月,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对着他的背影,我发出了大声的质问。 紫星藏月伸出手,轻轻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那扇木门。 一个就像玩偶一样可爱的女孩子呆呆的抱着洋娃娃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身边散落着许许多多的玩具。 当紫星藏月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在一脸认真地端着玩具茶杯,看样子是想要给自己杯里的洋娃娃喂水。 她纯净的黑色眼眸就像是打磨得异常光亮的宝石,头发的颜色有些浅淡,在光照良好的居室内看上去就像是淡淡地蜜蜂一样,外层弥漫着柔和金棕色的微光,而红润可爱的小脸上有两个酒窝,让人看了就觉得她似乎在微笑一样。 妇人在紫星藏月的背后发出了尖叫声,这声音显然让小女孩陷入了不安中,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一步。从怀中的洋娃娃后面怯生生地探出头望向她的妈妈:“妈妈?” 妇人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用了抓紧了紫星藏月的裤腿,企图拖住紫星藏月,可是她的身体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挡在了他的后面,让她只能不停地挥舞着手臂,惊恐地叫着:“你要干什么?你要对我的女儿干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颤抖而虚弱的问话:“你……要做什么?” 紫星藏月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奇怪地盯着我:“你不是说你需要一片玩偶的生命花瓣吗?” …… 我一下呆立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紫星藏月也没有理睬我,他笔直地走到那个小女孩的前面。那个年幼的孩子仿佛也意识到什么,她抱紧了怀中的娃娃,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她仰头看着紫星藏月,那双如同宝石一样的眼睛上面蒙上了一层泪雾,小巧红润的嘴唇颤抖着,就像在狂风暴雨中被雨水击打着的花瓣。 “呜呜……妈咪……” 她嘴里溢出了抽泣声,里头填满了恐惧和惊慌,精心梳理好的发辫已经散开了,一朵粉红色的硕大的蝴蝶结在发尾摇摇欲坠。可是小女孩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她只是那样一直惊恐地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紫星藏月,用脚蹬着毛毯,狼狈地往门口的方向蹭着,很显然她想要到门口那个不停哭喊的女人身边去。 可是没有用,她是那么小,那么脆弱。 紫星藏月只走了一步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没有理会那个孩子微弱的抵抗,他将手放在小女孩的头顶上。与此同时,在门口的女人发出发狂的母兽一般的尖锐的惨叫声:“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对我的女儿干什么?” 紫星藏月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就像是小扇子一样掩住了他的眼眸,让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伴随着咒语的吟唱,小女孩脸上的恐惧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她的瞳孔开始收缩,身体还没明显的变化。柔光照耀着她,显得温暖如最美的梦境,小女孩的脸上却浮现出苍老的悲伤,好像来自远古的深深的悲伤。一滴眼泪挣扎着要从她的眼眶里流下,却在下滑的瞬间变成樱色的花瓣,不是落向地面,而是飞入了空中。 望着那片缓缓飘起的花瓣,我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内心不知是害怕还是疑惑的惊讶。我看着紫星藏月苍白修长的手指之间盘旋起一轮透明的漩涡越来越大,更多的花瓣飞起,好像樱色的雨。 “你们要对我的女儿干什么!宝宝!宝宝!……” 身后那女人的尖叫声开始变得沙哑,但是近乎绝望的凄厉语调却让我忍不住全身都颤抖起来。 伴随这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有什么东西在我身边碎掉了,可我却看不清楚那碎掉的东西是什么,只看到无数的花瓣飞起,妖冶华丽。陡然间倾盆而至的樱花雨,在倏然盛放后,又猝然消失,不剩一点。 “宝宝……” 女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我猛地转过头,正好看见她绝望的面孔在那个瞬间染上一片茫然。 空气就像是突然凝固了一样,安静得令人害怕。 一片半透明的花瓣就像是轻盈的鸟羽一样,徐徐从散落花瓣中盘旋而起,落在紫星藏月的指尖。 “不要……” 我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就在刚才,在那个地方还有一个可爱、如同安琪儿一样的小女孩,可是现在,在那里只有一片花瓣的残影。我只觉得自己一阵晕眩,视网膜上只残留着那一颗没能落下、化成花瓣的泪水。苦涩、痛苦、悔恨,还有强烈的罪恶感,就像是金属细丝编织而成的网笼在了房间安静的空气里,胸口沉甸甸的,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紫星藏月转过头来,他看着我,声音里满是疑惑:“你为什么要尖叫?这不就是你要我做的事情吗?” 他的目光那样平静,清澈得可以让我清楚地看见他眼眸映着自己,那张苍白而虚伪的脸。 我一直都只想着要得到生命之花的花瓣,我也一直都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面对一切,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要得到一片生命之花的花瓣,是这样残忍的一件事情。每一片花瓣的得到,代表的就是有一个玩偶要从世界上离开……也代表着,有一个玩偶的主人要失去他这个世界上最心爱的人。 而就在刚才,我将一个玩偶的生命,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从这个世界抹去了,彻底地抹杀了。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还为自己的女儿几乎要跟我和紫星藏月拼命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的脸上有着一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的茫然,才被绝望的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里雾茫茫的,没有焦距。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站住。她缓慢地环视着自己的周围,好久才将她游移不定的视线固定在我的身上。 “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我的书房里会有这么多小孩的东西啊?”妇人责备地说,好像完全不记得这个房间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小孩子的东西。她似乎完全不记得关于那个小姑娘的所有事情,囔囔着说:“你们在我的书房里干什么?是你们把我的书房弄成这个样子的吗?咦” 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却有泪水沿着她的面颊落了下来。 “夫,夫人……” 我的喉咙干涩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傻乎乎地看着她没有光彩的眼睛里缓缓流下的泪水,完全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女人皱了皱眉头,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手上那些湿漉漉的泪水,又惊讶地抬起头来问我们:“我到底是怎么了?这种感觉好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好…….好难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哆嗦着嘴唇,小声地对着女人不停地道歉。 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毯上,迅速就被那些厚厚的织物吸收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眼前这个一脸茫然地流着眼泪的女人,比起之前那个会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尖叫的人,更加让我感到无法面对。 “你不需道歉。”不知道什么时候,紫星藏月走了过来,他冷漠地看着我面前的女人对我说,“一旦玩偶消失,主人光于玩偶的记忆也会同时消失,她现在的脑海里已经不记得任何光于她的女儿的事情,你的道歉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声音十分平淡,就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光紧要的事情一样。 “不……”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不什么?”紫星藏月疑惑地向我问道。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办法说出口,心脏就像是被淋上了粘稠的沥青,沉重窒息,几乎没有力气再多跳动一下。 紫星藏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在经过了一番思考之后,很认真地对我说了一句: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类。” 然后,他猛地将我一把扯入了他的怀抱。 “喂,你干什么……” 我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却发现素来面无表情的他已经皱起了眉头,如同野兽一般的眼眸闪过一抹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窗外的天空呈现出一片妖异的血红,原本灿烂的蓝天被一层一层翻滚的红云所掩盖,在红云的上方还有沉闷的雷声在滚动。 我忍不住用力拽紧了紫星藏月的衣服,然后有些结巴地问他:“有点害怕,怎么回事?” 从窗口倾泻进来的血红的光线让我有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致我全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甚至连自己正紧紧地贴在我最讨厌的那个家伙的身上都没有察觉到。 我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但是只能装作镇定地又一次问他:“发生了什么?” 紫星藏月突然掀开了他黑色的外套,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我就已经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黑暗中,人的嗅觉会代替视觉,一下变得敏锐起来。 在我因为惊讶而突然死机的大脑中,意外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来。 被紧紧地裹在紫星藏月的外套之中,我可以闻到从紫星藏月身上传来的细微而清爽的香味,有些像是干的柠檬草的味道,从他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厚重的外套上淡定地渗透过来。那是让人一下子觉得有些茫然的温暖的香味。 “喂,你干什么?!” 瞬间的挣扎之后我终于清醒过来,想要从他的外套里出来,却被紫星藏月像安抚想要钻出笼子的小狗一样,一下子就按了回去。我脸贴着他的胸口,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胸口的震动。 “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 于是我再一次挣扎了起来,似乎在努力证明什么“我才没有害怕我只是” 紫星藏月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来,平稳而淡漠:“玩偶师对于自己的作品是十分敏感的,刚才我们杀死了一个玩偶,玩偶这种非正常的死亡,会让那些大惊小怪的玩偶师敏感得好像要死掉一样,所以,从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应该是他派灵兽来侦察情况了吧!” 这难道还叫“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我趴在紫星藏月的怀里,在听完紫星藏月的解释之后,觉得自己的晕眩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更加严重了。 即使不看镜子,我都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脸色苍白难看无比。竟然这么快就引来了愤怒的玩偶师和灵兽,我只觉得身体里血液的流动都开始变慢了,指尖变得冰冷,冷到失去了知觉。 “现在该怎么办?”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挤出嘴唇的话语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抹惊慌甚至哀求的颤音。紫星藏月没有说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儿,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是在做着甚么严肃而认真的思考题。 就在我几乎要被盯得发毛的时候,他突然用手盖在了我的头上。 他的手掌很宽大,放在我头上的动作很温柔。而最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心,很温暖。我头顶传来了一种让人忍不住就感到踏实的温暖的感觉,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紫星藏月没有一丝动摇的声音:“没有关系。我可以带你离开。” 我呆滞地抬头,看着他望着窗外的侧脸,被鲜红的光芒染红的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冷笑:“我来带你逃走好了,通过我的世界。” 其实在这之前,我是知道关于“世界”的事情的。 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世界,只是这些世界都属于那些与人类不同的人。 引魂师的世界,他们总是在他们的世界里聚会,传说中那是一片蔚蓝的寂静,安逸、温柔,如同母亲的怀抱,又或者像情人的轻抚一样让人感到平静和温暖。 玩偶师也有玩偶师的世界,听说那个地方有很多的钟和各种零件是一个如同爱丽丝漫游的仙境一样,可以让他们尽情用各种美好的事物来制造玩偶的地方。 所以,虽然没有真正地进入过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世界”,可是我大概也能知道,这些独立于时间与空间的“世界”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映射着“世界”的主人们的内心。 进入紫星藏月的世界的瞬间,他的外套被我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正好可以让我看见紫星藏月的脸,红色的光芒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道精致而凌厉的光线,有一种大理石般坚硬质地的感觉。然后我便听见了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声音,有点像风吹过洞口是发出的呼啸声。 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感到自己的腰部一紧。在我发出抗议之前,紫星藏月已经像是搬运货物一样将我拦腰夹在腋下。 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与此同时声音也像是被什么东西过滤掉一样,慢慢地消失。 周围一片安静,紫星藏月将我放在地上,然后掀开了外套。 然后我便看见了一片灰色。 一片灰色。 我站在原地,绞尽脑汁也找不出除了这个词之外还有哪个词可以用来形容紫星藏月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里似乎没有鲜明的色彩,没有不,与其说是没有色彩,不如说是没有界限,所有的一切都被一种粘稠的灰色所掩盖和填满了。 没有色彩,没有光线,没有方向,只能依稀看见那些灰色如同活物一样漫无目的地缓慢移动着。 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没有边际的噩梦。 “这里是?” “这里是我的世界。走吧!” 面对我带着犹豫的疑问,紫星藏月平淡地回答,然后就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因为就连光线都是一片混沌的灰色,只走几步路他的背影就像是要消失一样变得若影若现。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一种叫做害怕的情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紫星藏月!” 我试图保持冷静,但是这片混沌的灰色带给我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因为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光和方向,我产生了一种晕车一般的晕眩感。我朝着紫星藏月的方向追了两步,然后便踉跄着撞到了他的脊背。 “发生了什么?”紫星藏月回过头,奇怪地望着我,“他们未经允许,不能进入我的世界,你不需要太害怕。” 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好不好!我看着严肃认真地向我解释的紫星藏月,突然就觉得好无力。 “你真的不用害怕。” “我没有害怕!” “可是你看上去很害怕。” 被紫星藏月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在害怕,我忽然就觉得有些恼火。我尽可能地装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回答:“这种像是鼻涕一样的鬼地方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待的地方好不好!而且我也没有害怕,我只是担心我会迷路。” “迷路?” 紫星藏月诧异地看着我,一直平淡无波的声音中出现一丝惊奇。我顿时觉得血全部都往自己的头上涌了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紫星藏月突然转过身来,随后,他冰凉的手指碰到我的手腕。 我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神经都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刚才的我竟然那么大胆地在紫星藏月面前说了他的世界就像是鼻涕一样联想到之前听到过的关于他的传闻,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就这样被他杀掉也不会让人感觉奇怪。 我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安地对他发出了虚弱的警告:“你,我警告你” “抓紧我。”可是紫星藏月打断了我的话,然后说出了完全出乎意料的话,“抓紧我就不会迷路了。” 我诧异地抬起头,一不小心便对上了紫星藏月清澈的眼睛,就像是纯黑夜色上轻轻盖上的两片水晶,透明到没有杂质,,清澈无尘。我这才发觉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觉得他的眼睛漆黑到让人无法直视,因为他的眼睛太过于纯净,让人一眼就望见了他的眼底的色彩。 “哦。” 我听见自己傻乎乎地答应了紫星藏月。 从两只手触碰的地方传来了属于紫星藏月的温度,没有声音,没有方向,也没有光线,似乎整个世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他。 其实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被人紧紧地牵住手。 从两年前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不喜欢跟别人牵手,甚至被触碰。礼貌地微笑,乖巧地点头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完美地将自己伪装成以前的唐果。唯独牵手,触碰,任何亲密的动作,让我完全不能忍受,只要与别人的接触超过三秒钟,恐惧到让我无法忍受,甚至影沙哪怕是影沙都不行。 还记得当时发现这一点后他对我露出了微笑,压抑着失落和苦涩,却竭力表现出了他的理解和宽容:“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没有关系啊。果果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好起来。” 从那天开始,我和他总是肩并着肩慢慢踱步。只是有几次,我会偶然看见他无意识地向我伸过来的手,却总是在没有碰到我之前就已经慌乱地收回去。 然后就一直没有牵过手。 人类就是这种奇妙的生物,或许是因为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学会了什么叫做“习惯”,习惯了一个人住的日子,习惯了每天套上一层完美的面具伪装自己已经忘记一切,习惯了冰冷的双手再也没有人来温暖。 但是现在,我的手却被紫星藏月抓紧了。 他一定没有学过人类社会中牵手礼仪,他很用力,就像是要抓紧即将溜走的猎物一样。 他的手是那样牢固地、紧紧地、禁锢一般地握着我的手。 “只要抓紧我就可以了。” 从前方传来了紫星藏月波澜不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淡,却莫名其妙地会让人觉得安心。 “不放开我,就不会迷路。” 他的手很大,就可以轻易就将我的手完全我在掌心。 “我不会让你迷路。”更低沉、更温柔的声音,就像早哄小孩一样。 “因为这个世界虽然很糟糕,却是唯一属于我的东西。” 因为慌乱而总是躁动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就像是很久以前的电影。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中,某个人孤独地驾驶着飞船在经历了很多磨难之后,终于平安地与空间站对接上。 一下子就安心的感觉。 3、两年前的红云 混沌的灰色在不知道时间、不知道终点的行走,慢慢浮现出微薄的白光。那白光越变越大,陡然间灰色消失。我呼吸到了一口熟悉的空气,然后我发现在离开他的“世界”之后,周围是熟悉的景色。 这里竟然就是昨天我来过的地方——废弃的旧教堂。 原来他将自己的世界的出口设在了这个地方。我突然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为什么只有在这座废弃教堂才能找到他的缘故了吧! 不过 看着眼前寂寥的建筑物,一个小小的疑问让我忍不住在意了起来。 那个灰色的世界,还有眼前一片破败的旧教堂,紫星藏月存在的地方,都是这样荒芜的吗? “你还好吧?” 也许是因为我的目光不小心在他的脸上逗留了太长的时间,紫星藏月敏锐地转头望向我。我立刻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也将内心那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情绪隐藏到了最深处。 什么时候紫星藏月会需要我这样的凡人来心疼了? 我忍不住对自己内心那个过于软弱的灵魂撇了撇嘴。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一阵模糊的争执声从教堂厚重的大门背后传来,让我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我想回去了” “难道一定要到这种鬼地方来调查那个什么紫星藏月吗?” “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他,这是唯一可以调查他的方法” 那声音是那样细微,即使你竭尽所能,也只能听见模糊的只言片语。可是对于我来说,哪怕只有一个简单的字,也可以让我准确无误地判断出那个声音究竟是谁的。因为我实在太熟悉那个温和低沉的声音了。 那是影沙。 教堂里的争执仿佛变得有些激烈起来,声音也随之变大。在影沙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个稍显高昂的声音,那像是小金丝雀一样华丽的声音十分具有个性。如果是影沙在这里的话,那么,另外一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影沙的朋友——校刊的副主编镏音了。 我曾经在影沙的办公室见到过他几次,也一起出去玩过好几次。他是个相当活泼的人,从班上女生中非常有人气,加上体育万能,也挺受男生喜欢的。 总而言之,他就是那种仿佛没有任何缺点的男生。只是我自从两年前那场意外之后,对于周围的一切总是保持着漠视的态度,所以即使镏音是影沙相当不错的朋友,我也没有太多的印象。 我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的脑袋昏沉沉的,两年前里我的生活好像变成了简单的直线。不过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镏音,虽然不熟悉,但我不会听错。 影沙就是那种会将所有伤心和难过都牢牢掩盖在温柔的微笑之下的人,我从没见过他发脾气,甚至没有见过他说稍微重一些的话。 陡然间,昨天拒绝影沙的情景,那张永远表情温和的脸上浮现出来的苍白微笑出现在我眼前。会在我面前流露出那张明显的情绪,影沙他一定是很难过了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就像是有人手执利剑猛地扎入了胸口,刺痛到无法呼吸。我伤害了影沙,我总是在伤害那些爱着我的人。紫星藏月的声音就像漂浮在天边一样遥远,偏偏又那样清晰,一字一句砸在我的耳膜上,将我硬生生地拉回了现实:“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需要这个吗?”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对于在一扇门外,有两个人正在认真讨论要不要调查他的身世,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他伸出手,手掌上漂浮着一片半透明的花瓣。在阳光下,那片花瓣就像是一片易碎的水晶那样折射出朦胧的光线。 这就是生命之花的花瓣。 是不是人类的生命也像这片易碎的花瓣一样,脆弱到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化为碎片? 我看着紫星藏月手掌上静静漂浮着的花瓣,脑海里还残留着影沙那让我心痛的微笑。我努力想要装作不在意,可是两年前的事情就像是噩梦一样再一次席卷上来,染黑了我的灵魂。我的嘴唇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想要说出一些伪装坚强的话语都变得非常艰难 我需要生命之花的花瓣,是因为在来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曾经亲手将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夺去,用来换取自己的存活。 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但是两年的时间也无法将记忆中的那个雨夜冲淡,无论周围的人对我多么贴心,无论影沙是多么温柔地对待我,都不行。相反,在每一个夜晚,那些温柔变成了拷问灵魂的烙铁,一夜一夜在我胸口打下宣判的烙印。 就像昨天影沙的笑容一样,让人痛苦到无法呼吸。 为什么我总是伤害别人? 为什么我总是会如此残忍地伤害别人? 为什么被我伤害了,却还要对我那么温柔,却还要对我微笑,影沙还有 唐霜,我的妹妹 我忍不住问着自己,被拼命掩盖的过去就那样在我心底深处破土而出,将陈旧的伤口划开,汩汩冒出雨水一样冰冷的眼泪,雨水一样冰冷的鲜血。我眨了眨眼睛,想要让有些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想用最后的力量去抵抗紫星藏月的问题,可是结果却是,有灼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至脸颊。 紫星藏月偏了偏头,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看着我:“喂,女人,你哭了。” 他的声音让我猛然回过神来。 我是不应该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软弱的,更何况,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紫星藏月。 用力睁着眼睛,我忍住眼泪,声音嘶哑地开口说:“我没有。” “你在哭,为什么?因为不愿意说出你需要生命之花的原因吗?” 紫星藏月的目光锐利,但是我想他的脑袋里大概没有那种名为“察言观色”的细胞,他看透了我,就好像孩子总是容易看透大人的心事,哪怕是那些最隐秘的。 “闭嘴,不关你的事情!” 正是这种孩子气的直接和敏锐,让我的内心再一次掠过尖锐的刺痛,我粗鲁地用肩膀撞开了紫星藏月,就像是想要逃避猎人的小兽一样仓皇地向外走去。可是还没来得及跨出第二步,我的手腕已经被紫星藏月牢牢地抓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哭?”他的声音里带着更加明显的疑惑。 “放手我都说了不关你的事” 他的力气真的很大,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让他放开抓住我的,在惊慌、悲伤还有无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情绪的刺激之下,我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否则我不放手。” “你放手!” “放手!” “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这个” 看着紫星藏月一脸“不告诉我就绝不放手”的表情,我终于气急败坏起来。我用力拽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拼命想要挣扎紫星藏月的禁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果果?!” 我猛然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视野。 耀眼的阳光从推开的大门外射了进来,影沙和镏音站在金色的光线中,阳光跌落在他温和的眼眸里。明明是温暖的琥珀色,这一刻却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闪耀着愤怒的光芒。 忽然,我感到自己被人狠狠地拉了过去,但是立刻又有一股力量将我重新拉了回来,而我耳边传来镏音的吼叫声:“你对嫂子做什么?你这个怪人!” 我想镏音一定是冲动地去打紫星藏月了吧,因为在他眼里我就是影沙的,在整个学校里所有人眼里我都是影沙的,影沙也是我的,我们是天生一对,并且命中注定会在一起。 而且 两年前,自从两年前那件事之后,就连影沙也无法触碰我,任何人都无法触碰我,包括影沙也只能用温柔和微笑慢慢等待我的康复,而我也是这样期待着的,等待着自己的康复。为了康复,为了影沙的微笑,准备着那场烟火般的旅行,准备着将自己交给影沙,完完全全。如果不是唐霜如果不是那条短信,现在我已经是影沙的了,已经彻底是他的了。 我爱着影沙,正如他爱着我。 但是现在 眼前影沙的脸逐渐变得清晰,也逐渐变大。他的手还伸向我,保持着想要把我夺过去的样子。我想刚才在那瞬间争夺我的两股力量中一定有一股是他的。 从来都不曾发怒的影沙,从来都不会慌乱的影沙,现在他的手伸向我,上面的青筋还突着,表明他的决心,他的努力——他已尽了全力。 但是他输了 正如紧随其后传来的镏音的哀号声。我侧过头,艰难地让视线越过挡在我脸边的黑色物体,看到镏音倒在地上,嘴角竟流着鲜血。 他不是 他不是冲过来,想要向紫星藏月挑衅吗?在刚刚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顺着挡在我脸边的黑色物体向上望去,看到紫星藏月好看的肩部线条和毫无表情却不容易侵犯的脸。 “果果!”影沙的喉咙里爆发出我从不曾听过的怒吼,他冲过来想要从紫星藏月的怀里夺过我,而镏音也站了起来,擦干嘴角的血不甘示弱地朝紫星藏月冲了过来。 “放开嫂子!” “为什么?”紫星藏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我看清楚了发生的事情。他的侧身躲过了镏音,只是用手肘在他后脑勺轻轻一点,镏音——那个全校闻名的运动少年就再次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而影沙的努力也再次化为泡影,紫星藏月更用力地抱紧了我,让我几乎窒息。我被他拖着连走了几步后,看到了影沙自责而痛苦的表情。 “放开果果!”紫星藏月平静地说,“这个女人是我的。” “什么?”一瞬间影沙发红的眼睛好像变成了红色的水晶,他很用力才把我视线移到我身上,“果果” 我望着他,陡然觉得整个天空崩裂,在塌陷。 “果果,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说?”见我没反应——没有反驳也没有动作,好像顺从的猫,影沙手臂上突起的血管平复下去,他脸上的愤怒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难以置信。 我想反驳,很想很想,但那是我自己立下的誓言,紫星藏月帮我拿到了生命之花的花瓣,而我从那一刻开始,也就成为了他的东西。 所以,即使这一刻,看着悲伤的影沙和一片片碎裂的天空,我只能无言地待在紫星藏月的怀抱中,就连申辩的话语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他说的是” 因为我的沉默,影杀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一抹绝望的情绪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缓缓加深,就像是逐渐弥漫在我口腔中的血腥味一样,那样苦涩,那样令人悲伤。 忽然,他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道:“果果,这是假的是不是?这个家伙威胁你,所以你才会这么说的是不是?” 那些话语充满了痛苦,但是他的目光却慢慢地温柔了起来,好像是怕我受伤,好像在这个时候他担心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我。 而这就是影沙,也是我爱着、却永远不能再去爱的影沙。 忽然间,我觉得我必须坚强点。实际上,从两年前起我就已经失去了去爱和被爱的能力,那么现在 就让我彻底堕入深渊吧,起码不要再继续伤害影沙了。 “他没有说谎,我现在已经是紫星不,藏月的女人了。”古旧的建筑里响起我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影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颤抖着,过了很久他才努力张开口,嘴角还带着微笑:“果果,你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与其说他是在问话,不如说他是在说一个陈述句。然后他抬头,用一种让我痛到无法呼吸的期盼眼神,死死地看着我。 我不想心软,但面前那个受伤的人是我最爱的人啊! “影沙,对不”我想说,起码道歉,请让我为我的糟糕、我的罪道歉。 “她是我的。”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话,然后,我的眼前一黑,嘴唇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我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紫星藏月的嘴唇已经毫不犹豫地覆盖了上来,与温暖的手心截然相反,他的嘴唇就跟我记忆中的一样,冰冷到让人的灵魂都开始泛起白色的霜花。 我震惊的睁开因为本能闭上的眼睛,惊恐的看到他那双乌黑的瞳仁里没有一丝光亮,就像是黑洞,将所有的情绪都吸收进去,遮掩的一干二净。 我想要挣扎,可是我的挣扎在他的禁锢之下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被他赌气似的抱得更紧,就连我最微弱的抵抗声都被他的嘴唇吞没。 紫星藏月在吻我——过了几秒之后,这个让人震惊的事情才刺破了我混乱而诧异的大脑,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将紫星藏月推开,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紫星藏月竟然很轻易地就放开了我,以致我在逃离他的怀抱之后,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中心。我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嘴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冰一样冰冷的触感。 “紫星藏月!” 我用力地低声叫出了他的名字,身体颤抖着。我不敢转头去看影沙,不敢去看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紫星藏月没有理会我咬牙切齿的呼唤,他的表情淡定而冷静。他低头看了看表,然后抬起手,伸向我的方向。 “时间到了,走吧。”他冷淡地说,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最平常最普通不过的一件事。至于我的绝望和我的痛苦……不过是空气中的微尘,不值得他在意。 或许是见我没有反应的缘故,他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接着他便有些粗鲁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肘,有些生气地说:“我们还有事要做。” 我想再做反抗,但忽然见我的脑海里闪过了那枚刚刚从那个小女孩玩偶上强行取出的花瓣,所有的抗拒都在那一瞬间化为了沉重的悲哀,水银一般渗透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我觉得好疲惫,疲惫到我什么都不想去做,什么都不去想。影沙也好,紫星藏月也好,我只要能拿到生命之花的花瓣就好,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从我的手腕上传来了一阵剧痛。 我诧异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影沙的脸。记忆中一直温文尔雅的他冲过来,不顾紫星藏月的强大,异常强势地拉住了我的手,挡在了我的前面。 “这就是原因吗?”他的手异常用力,他的声音干涩,带着颤抖的尾音,“这就是为什么你决定不去旅行的原因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能平静的发出声音而不是一下子哭出来。然后我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可以看到影沙在袖子下逐渐捏紧的拳头,骨节都已经开始发白。一种名为绝情的情绪就像是闪电一样,深深地劈在我胸口最柔软的地方,撕开深深地伤口。我对着影沙点了点头。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放弃那场旅行。” 还有放开跟你在一起的幸福。 我以为影沙会对着我大骂,或者给我一耳光惩罚我,然而他没有,当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的时候,竟然是温和的,一如既往的——虽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你是在向我表示,我们两个结束了吗?”他的声音有一个不自然的停顿:“:当然,前提是我们两个曾经真的有过什么。” 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和着血嚼碎了,然后从牙缝间硬生生的挤出来的一般。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影沙,看着影沙琥珀色的眼睛里浮现出的绝望和悲哀,那种情绪是那样剧烈,就像是即将喷放的火山里,暗红色的岩浆缓慢的从濒临破碎的黑色岩石缝隙中渗透出来。 我用力的咬住自己的嘴唇,点了点头。 影沙再也没有说话,他安静的站在那里,一直死拉住我的那只手,缓缓的松开了。 “女人,走了。” 紫星藏月突然很大声地对我说,抓住我的那只手力气一下子变大。我有些木然的跟着他一步一步的往门外走去。 只是在离开的那一刻,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喂,女人,你又在哭了。” 耳边传来紫星藏月的声音,在这之前一直被我认为是冷酷而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里竟然带着细微的困扰的意味。 我没有理他,而是从纸巾盒利用力的抽出一沓纸巾盖在眼角,将那些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液体擦拭干净。 “我没有哭,只是今天风沙太大。” 我从纸巾后面闷闷地出声。 已经回到家了,可是一想到之前在教堂里的一幕,我就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泪腺,哗啦啦的往外流着眼泪。甚至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抓着紫星藏月的袖子,狠狠的擦了一次眼泪,引来了路上很多女生羡慕的目光。一想到这里,哪怕已经哭了很久,我还是再一次有了流泪的冲动。 “可是今天是晴天。” 紫星藏月完全没有体恤我的心情,面对这种连恶俗电视连续剧都不会使用的借口,他竟然用一种十分认真的态度回答我。 我顿时无语了,只能用力擤了一把鼻涕,然后吸着气,恶狠狠地望着他,态度恶劣的扔出一句话:“你说的根本就是废话~ “那你就不要哭了。” 紫星藏月那张显然被上帝特别关照过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焦躁,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是在看着什么恐怖的怪兽一样……仿佛,他是在害怕我的眼泪。 不过我立刻就用力将这个想法从自己脑子里扔了出去——是因为哭泣而大脑缺氧导致智商下降了吗?我怎么会有这么荒缪的想法,要知道我面前这个人,可是紫星藏月啊!那个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的少年。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打岔,因为之前的事情而无法控制的悲伤终于慢慢淡去,当最后一张纸巾用完之后,我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个脸。 看着洗漱台镜子里那个眼睛红红,如同小兔子一样的人,我伸出手,用力地戳了戳冰冷的镜面。 “唐果,给我坚强一点。” 我对自己小声地说。 走出洗手间,我看见紫星藏月坐在沙发上,正在非常仔细地看着手上的东西。那是一个玻璃瓶,有着奇异的泪滴形状,小小的,晶莹到几乎透明,只有在瓶底比较厚的地方流转着一抹极淡的微蓝。 乍一看,就像是一滴遗落在紫星藏月掌心的泪滴。 “你在干什么?这个瓶子是干什么的?”我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心烦意乱地开口问。 紫星藏月一直等到花瓣进入了那个小小的瓶口,才平静的转过头,回答了我的问题:“生命之花的花瓣只有在最纯净的水晶瓶中才能储存。 “最纯净的水晶瓶?” 我有些诧异地朝着他手上那个小小的瓶子望去,虽然说看上去造型挺别致的,不过还是很难想象那个小小的瓶子竟然是由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实际上我根本就不太相信最纯净的水晶这种说法,或者是说,我不太相信紫星藏月,从他强吻我时起。 “只有这种瓶子才可以储存生命之花的花瓣。”也许是我的怀疑太过于明显了,紫星藏月看上去有些烦躁地继续解释起来,“普通的人类如果碰到生命之花的花瓣就会立刻将它吸收掉,而如果将它放入空气,生命之花也会立刻消融于这个世界的生命之中。” 紫星藏月的表情很认真,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觉得这种越来越耳熟的说法有些可笑,那本我很喜欢的漫画,还有我以前看过的电影里不都是有这种类似的东西吗?而且,说的那么玄乎的样子,从拿到花瓣到现在已经过了那么久了,花瓣不一直好好的吗?干嘛说得自己好像不是人类一样……我忍不住在脑中暗自嘀咕,不希望自己就这样一直被他牵制下去。 没有办法,虽然紫星藏月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抢夺生命之花的效率也相当搞,但是一想到之前他竟然在影沙面前强迫我将自己最痛苦的事情以那样直白的方式展示出来,我就忍不住觉得心中那股名为“愤怒”的火焰开始呼呼燃烧。 就在这时,紫星藏月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去,突然冷淡地开口说:“我有办法保存花瓣一段时间,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记住,即使是我,如果将生命之花的花瓣在手里太久,它也会融化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就是这种平静的语调让我突然反应过来,并立即赶到了隐隐的恐惧。 紫星藏月身上所有的细节,包括所有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传闻,都在宣告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不是人类,甚至是可怕的邪恶的东西,可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做人类看待了,而且是普通得再普通,没有一点恶意的朋友一样。 这样的认识让我陡然间恐慌起来,我是怎么了,这么不小心。 我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纯黑色的眼睛和线条过于凌厉的侧脸。虽然很多的中国人都说自己的发色和眼睛都是黑色的,但是实际上大多数人的头发和眼睛都是一种偏深的褐色,可是紫星藏月,他的眉眼和头发,却是真正的纯黑,没有一丝其他的色调掺杂在里头。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当他凝视着什么人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野兽一般,吞噬一切的危险感觉。 游走于生与死之间的少年……纯的话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看着紫星藏月表情平静的连,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那个……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我有些生硬地开口,想要打破这种突如其来的尴尬场面。其实并没有指望紫星藏月会真的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没有想到紫星藏月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开口回答了:“我的朋友告诉我的。” 朋友?紫星藏月的朋友? 虽然最开始的目的不过是转移话题,可是当“朋友”这个词从紫星藏月的嘴里说出来之后,我便忍不住好奇的追问了起来: “你是说,是你的朋友告诉你的?” “嗯,”紫星藏月冷冷的回答,可是眼睛里却飞快的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他很了解生命之花。” “很了解……所以你才可以从人群中分辨谁是玩偶吗?那么,你知道多少关于玩偶的事情?” 几乎没有多犹豫,这个从一开始就困扰我的问题终于被我忍不住问了出来。我想起了之前那个小女孩,如果不是紫星藏月,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她和玩偶联系起来的。可是玩偶这种伪装在紫星藏月的眼里似乎没有作用,他动手的时候是那样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这个世界上的玩偶的数量,比你认为的要多得多。每一个玩偶,都是为了满足某些指定人的需要,或是孤独、或是发泄而被创造出来的……” 紫星藏月低声地说着,我在他身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听着他好听的声音在温暖的空气中回响。 “……每一个人都是不完整的,人类的灵魂上有一个空洞,只有用爱才可以填满。只是很多时候人们找不到足够的爱去填满他们心中的空洞,说以他们会感到伤心,感到难受,感到寂寞,感到孤独。玩偶师就是这样出现的,他们会精心依照人类灵魂上那个空洞的形状制作出最精美的玩偶,用生命之花的花瓣给它们提供动力去伪装人类,去修补灵魂上的那个空洞,直到人类的灵魂变得完美起来。这就是玩偶师赐予玩偶的意义……这是我朋友告诉我的。” “这是你朋友告诉你的吧?你真的相信一个玩偶就可以让人觉得不再寂寞了吗? 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其实是很不以为然的,甚至,还有一些不受控制的嘲讽。如果只考完偶就可以让人觉得不寂寞,那么我…… “其实,你的身边,也有玩偶。” 紫星藏月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当认真确定了他并不是开玩笑之后,我忍不住讽刺的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我可不觉得我身边有谁看上去像是玩偶。” 要知道,我天生就不是那种狠轻易就可以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女生,我的世界很小,只有寥寥几个人,而他们无论我怎么想,都没办法将玩偶的身份套在那些人的身上。 “玩偶是不知道自己是玩偶的,”紫星藏月说,“从被造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它们就会以为自己是人,所以它们表现出来的样子,就跟真真的人类一模一样。因为只有这样,它们才可以成为那个特定人类的伴侣,才可以以他们自己的方式陪伴那个人抵抗孤独。” “以为自己是人类的玩偶”我不自觉的小声说了一句,脑海里突然想起那个怯生生从洋娃娃背后露出头来的小女孩,如果紫星藏月说的是真话,那么我们这么粗鲁的夺走她的生命还有最爱她的那些人的记忆。 我的口里泛起苦涩的味道,两年前那个如同老猫一样瘦的全身只剩下骨头的引魂师的话在一次响起我的耳边,让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瞬间变得好冷,好冷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玩偶师,就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引魂师一样。” 忽然,紫星藏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有些突π(那个字跟π一样,只不过比π字大一点,我不知道怎么读……)然后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看着他的目光,突然醒悟过来,在这个人面前,任何人都不可能有秘密。任何人,自然。也包括我。 我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然后装作不在意地转移起了话题: “既然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玩偶,而且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像是人类,那么你又怎么可能认出他们来?” 心情的慌乱让我ideas话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些挑衅,我并没有期待紫星藏月会回答我的问题,现在的我,只希望快点结束从头到尾都很奇怪的对话。可是紫星藏月却狠平静的回答了我的话:“每一个玩偶师在制作玩偶的时候,都会在那些玩偶的身上留下他们自己做的特殊记号。而我的朋友他就是一个玩偶师,他也告诉了我几个不同的记号,所以我可以很清楚的认出那几个玩偶师制作出来的玩偶。” “是,是这样啊。”我干巴巴地说。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她突然站了起来,在我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靠近了我,“所以现在是我的提问时间。为什么,你要需要生命之花的花瓣?” “我” 没想到他还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我一下子愣住了。也许是因为我的迟疑,紫星藏月的眉头皱了起来:“喂,女人,你不会哭吧?” 是我的错觉嘛?我突然觉得,紫星藏月仿佛有些紧张。 想起之前在紫星藏月面前的失态,我不自在的低下了头,不知道改如何开口。不过是一个极短的沉默。紫星藏月的眉头却皱的更加厉害了。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有些不耐烦的将那个泪滴的状水晶瓶子放在我的手心。“喂,你不准哭。” 他的声线绷得很紧,变得更加紧张,盯着我说:“如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生命之花的花瓣,我就帮助你让这个瓶子装满花瓣。” 我忍不住差异地抬头看着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紫星藏月便有些急躁的打断了我:“我可以不要你的帮忙,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做完!” 最后,他有些迟疑地说:“这样,你,你不会哭了吧。” 我用力抿着嘴唇,许久都没有办法在脑海中组织起完整的话。紫星藏月的话让我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你……”我看着紫星藏月,好久,都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突如其来的推翻了前我们定下的契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提出这样一个完全不合意的提议。我只知道,最后出现在我脑中的只有一个最简单的等式:如果我告诉他我为什么会需要玩偶的生命之花,他就帮我完成所有的夺取花瓣的工作—— 也就意味着,我不用再强迫自己,不会在看到玩偶被剥夺生命之花时那过于凄惨过于可怕的场景……自然,也不用那样赤裸裸的只是那些由我的自私而导致的罪恶。 “那么我请求你,为我找到99片花瓣,因为我听说生命之花有99片花瓣,一片生命之花的花瓣可以让将死的人多活7天,而一朵生命之花能让将死之人逃脱死亡……我要你帮我拯救一个人……” 那些话语就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一下子就倾泻了出来,同时,我的眼泪也再一次用出了眼眶。 “拜托你,帮我救她,帮我救唐霜,帮我救救唐霜吧……”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可是当“唐霜”这两个字终于脱口而出的瞬间,所有的坚持合理值都瞬间被眼泪冲刷得支离破碎了。 我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玻璃瓶,生命之花的花瓣在晶莹剔透的瓶子里头闪耀着梦一般的微光。 就像是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 我至今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晚上,音乐会上最后演奏的歌曲是肖邦欢快的《小狗圆舞曲》。 唐霜穿了一条印着樱桃的雪纺裙子,当风吹过来的时候她就像是春天里从树林中走出的精灵。 还有,那天的天气很不好,天气预报里总是不停的重复着“今晚有雨”,所以在音乐会结束之后,唐霜刚刚说了一句“我不舒服”,爸爸和妈妈就立刻改变了去沙滩放烟花的计划。 只是我却很生气。 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去放烟花,但是我讨厌唐霜,讨厌比我聪明、比我漂亮的唐霜,讨厌获得了爸爸和妈妈全部的爱的唐霜,所以…… “所以,”我对着紫星藏月惨然的微笑起来,眼泪渗入嘴角,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我坚持去放烟花了,我还记得那天的傍晚天好红,好像是蔷薇的花田在天空中被燃烧殆尽,好红,好美,又好凄凉。我坚持一个人去了海滩,然后……被坏人跟踪……再然后……” 我只是忽然觉得无法说下去了。那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增加的悲伤和痛苦,绝望和哀戚,就像是极夜里零度以下的海水,在这一刻,将我的灵魂压成了碎片。 我用手被背拼命擦拭着自己的眼睛,但泪水根本无法被彻底擦去,残留在皮肤上异常冰冷。紫星藏月没有出声,泪水也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像他这样的人看到我这样软弱得哭泣个不停的家伙,一定会很不屑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肩膀上却传来了温暖的感觉。我茫然地抬头,看着他有些迟疑的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唐果……” 他干巴巴地说,破天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打断了他:“不!我要告诉你,我要告诉你为什么我会需要这些玩偶身体里的生命之花……当时我差点就被那些人……就在我绝望的时候,那些人突然都僵住了,他们一动不动,就好象一群琥珀里被凝固住的昆虫……” “那是引魂师的力量。” 还没有说完,紫星藏月就低低的说出了口,我点了点头:“是的,然后引魂师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做一个交易。做了那个交易之后,我就可以得救……” “这不符合规定,”紫星藏月突然发出了声音,他死死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即使是引魂师也不能擅自拯救应该去死的人。” “是的,即使是引魂师也不能随便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所以那个交易的内容是有条件的。”我努力的希望自己能够稍微平静一些,可是却几乎要因为哽咽而无法呼吸,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我才慢慢的将两年前那个残酷的交易一字一句揭露给紫星藏月。 “那个引魂师告诉我,如果我可以用自己亲人的生命来做交换,我就可以逃脱那个命运……要么,是某个我的亲人代替我慢慢死去,要么,是我一个人按照命运的剧本,凄惨的在那个晚上遭受凌辱然后死去。” 紫星藏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到了极点。我没有任何顾忌的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答应了!”我用力的抓住了紫星藏月的衣服,“我不想死,我不想那样悲惨的死去,凭什么一定要是我遭受这么悲惨的命运!所以我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答应了那个人的交易。” 我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脸,明明已经决定不哭的,可是视野却变得那么模糊,脸颊上那灼热的悔恨的液体也越来越多,“我就那样把我最不重要的亲人的生命作为交易支付出去了!我对她那么不好!我总是给她脸色看!总是跟她对着干!我讨厌她啊,我应该讨厌她的不是吗……” “可是当我发现被交易的生命竟然是属于她的时候,我的心真的好痛,痛得我都快死掉了!她以前明明是那么可爱的人,那么漂亮,所有人都喜欢她,可是现在她只能一天一天躺在床上衰弱下去,我看着她变得那么瘦,我看着她渐渐开始掉头发,我看着她一次一次被送入医院……所以我逃跑了,我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去看她,我冷漠的对待她!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够什么都不在意,就这样看着她死掉!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两年来累积起来的所有压力和绝望就如同洪水一样,无法控制的倾泻了出来。即使很丢脸,我也没有办法控制,因为只要我一张嘴,眼泪便簌簌的流淌出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即使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是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的少年。我就像是即将溺水而亡的人一样,用力地抱紧了紫星藏月,就像抱着一块唯一能拯救我的浮木。 我本来以为像紫星藏月这样冰冷的人一定会立刻就将我推开,毕竟现在的我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哭得就像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一直到我的嚎啕大哭变成了力不从心的哽咽,他都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举动,相反,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他有些僵硬的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就像是一个动作生疏的拥抱一样。从肩膀上传来的温暖像是一个开关,虽然在我的身边的这个人,是所有人眼中最可怕的人,我还是情不自禁的抱紧了他,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从窗外隐约传来了食物的香味,炒菜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各种口音的呼唤声。可是我和紫星藏月却一直都没有移动,我也没有开灯。房间笼罩在深蓝色寂静的影子里,将外面那种温馨的市井气息完全隔绝在外。 将最可怕、最罪恶的事情告诉紫星藏月之后,那种如同洪水一样猛烈的情绪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平复了下来。我感受着从紫星藏月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温暖,大脑空空的,心情虽然已经不是那样难以控制地悲伤,但整个人还是觉得很疲惫,疲惫得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事都不想做。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答录机的运作指示灯突然一闪一闪开始闪耀,就像是一只在黑暗里眨眼的恶魔的眼睛,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自动地绷紧了起来。 在惯例的一小段杂音之后,已经很老旧的电话答录机里传来了一个让我再一次红了眼眶的声音。 “嘿,唐果,你别信爸妈的,我挺好的,不会死!所以不要来医院了……”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属于最美好时光中最美好的那个少女,只是明明应该是明亮而清脆的声线里,有着不应该出现的一丝沙哑。我知道那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声音的主人才因为严重的肺部感染做过插管检查的缘故。 那是唐霜的声音。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啦,估计不久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出去吃冰激凌吧……”电话里的唐霜还在絮絮叨叨拼命地东拉西扯着,可是,作为她的姐姐,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只是她在拼命地安慰我,用她特有的方式安慰着我。 就像是水闸开关坏掉了一样,我的眼睛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止住。我用力抹了一把已经哭到刺痛的眼睛,努力对紫星藏月挤出了一个颤抖的微笑: “七天前,唐霜又进了医院。可是你知道吗,她本该在五天前死去,因为我用她的生命,做了交换。是意外,是我意外得到的生命之花的花瓣让她一直到今天还活着。紫星藏月,你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吧,我真的好残忍,好可怕,我真的不想让那些玩偶就这样活生生的消失,可是,如果没有新的花瓣,唐霜明天就会死,如果没有生命之花,就算明天她活下来,八天后,唐霜还是会死,而这都是因为我!藏月,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看着她就这样死掉……” 泪眼模糊中,我隐约地感觉到紫星藏月抱紧了我,让我能够有力量顺畅地呼吸…… 1、时间是4月17日 四月的第二个星期,我再一次进了医院。 虽然说从两年前开始,医院白色的墙壁和消毒水的味道对于我来说简直比老家还要亲切,可是住院这种事果然还是不能说住着住着就习惯了的。 开刀留下的伤口总是又痛又痒,住院部的饭菜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更加让人郁闷的还有之前好不容易买到的westwood新版春装都还没有来得及穿上一次,我就又被送进医院了,而且看着老爸和老妈对我的态度,我毫不怀疑等到我出院,估计就可以直接去买秋装了。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用毅力来克服的问题,真正让人心情不好的只有一点—— “你们不要老是去责怪唐果好不好!” 对着父母用力吼出这句话之后,胸口立刻就因为用力过度而感到剧痛,我几乎都要以为是不是医生在做插管检查时不小心把那条管子弄断了,掉在我身体里了啊,不然为什么我会痛到产生一种有人在我的身体里打孔的错觉?而且就好像嫌弃我脆弱的身体没有经受过足够的折磨一样,胸痛带来的呼吸困难立刻就引起了喉管的痉挛,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我险些就那样晕过去。 不过即使是这样,把那句已经在我脑海里徘徊很久的话吼出来之后,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情爽快了很多,而且那些痛也无所谓了。 只是……这爽快的感觉也不过持续了极短暂的时间。 “唐霜!”老妈的脸色就像是用了很多年没有洗过的锅底一样黑,她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部,然后就准备去按床头的护士铃。虽然她在对我的时候动作是那样的温柔,可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语冷得能结出冰壳来,“都已经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帮那个死丫头说话!你就不知道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吗?要知道现在,现在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那个没良心的死丫头竟然连看都不来看你一下!她可是你的姐姐!” 一边说着,老妈的眼眶边缘便一边慢慢露出了湿润的红色,看着我的眼神里染上了悲哀到极点的泪意: “那天送你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真的就会……在昏迷中你一在小声地叫着唐果的名字,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啊,还在嘟嘟囔囔说着“对不起,姐姐”,“真的对不起”……可是霜霜,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怎么都不应该是你!这几年你对她还不够好吗?可是她每次都是阴阳怪气的,而这一次,你知不知道你都已经下病危通知单了,那个死丫头竟然还是不愿意来,她连看都不愿意看你啊……” 啊啊啊……有没有搞错啊!本来以为爆发出来可以让老妈不要再老调重弹,可是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是起了反面效应没! 看着老妈一开一合,快速翻动的两片嘴,还有她那说着说着就不停擦眼泪的样子,我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听见了唐僧念紧箍咒的孙悟空一样,觉得自己的头部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可是就是这样,偏偏我也没有办法不礼貌地打断老妈,让她不要再说下去。 因为就在我生病的这短短几天里,老妈的样子看上去又憔悴了许多,想到这里我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可是,已经听过无数次的唠叨真的会让人火气一下子就蹿起来啊!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能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床前的电视机上,然后对着自己不停的催眠:老妈的唠叨只是背景音,老妈的唠叨……啊!完全不行!还是觉得心情好烂。 就好像是觉得我的心情还没有到达深渊的底部一样,本来还在不停地儿女情长的肥皂剧竟然突兀地结束了。总是会报道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的本地新闻再一次开始拿两年前的火烧云做文章。 真是的,都已经过去两年了啊,竟然还在不停地研究这研究那,偏偏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每次一看到电视机里那些“砖家”又在煞有其事地点评着那个一样的火烧云之日,我就会莫名地觉得厌恶。 …… 不,其实根本原因就是,正是在两年前的那个火烧云之日发生的事情,改变了我和唐果两个人的生命轨迹的缘故吧。 就在心烦意乱的时候,脑海里却清楚地冒出那样的想法。 “霜儿,霜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脸色突然一下就变得那么难看了!” 妈妈的惊呼声一下子就让我回过神来,我反射性地挤出了不在意的笑容:“没什么啦!只是刚才突然想起来我的新衣服根本就还没有来得及穿,要知道那一款春装可是我拜托同学从英国帮我买回来的啦。” 我就像是以往一样装作自己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像老妈撒谎,可是老妈就像是完全没有体会到我这个乖女儿的良苦用心,不仅没有显示出放松一点的样子,反而愣愣地看着我许久,眼眶红红的。 “嗯,没有关系,等你出院了,给你买更多的漂亮衣服好不好?”她突然用手捂着嘴巴,带着哽咽地开口说。 虽然已经习惯了老妈越来越悲伤的样子,可是这一刻我还是觉得心脏瞬间就变得好沉重,沉重到连跳动都变得那么无力,好像灌了铅。 我觉得很烦躁。 假如按照电视里还有小说里的套路,现在的我应该是眼眶里滚动着泪水,然后努力微笑着拥抱着伤心欲绝的妈妈,然后用颤抖且带着哭腔的声音安慰着她,说一些类似于“没关系的,能够做爸爸妈妈的女儿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了”这样让人感动的话,最后还要让导演打上一个高光,加上一个从眼角落下来的眼泪的近景…… 真是抱歉,现在的我却完全没有那样的心情。 我觉得无比烦躁,超级烦躁,烦躁到想要抓着头发在床上乱滚!面对着一看到我就会红了眼眶的老妈和老爸,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知道他们已经为**碎了心,我知道他们对于我的病情几乎要崩溃…… 可是我还是很烦。 这是现实的生活好不好,不是电视剧!我已经接受了自己很有可能马上就要翘辫子的事实,在这么残酷的事实面前,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无怨无悔、痛痛快快地过完最后的日子!这个愿望很奢侈吗?这个愿望很不近人情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希望,确是这样的难以实现。 尤其是进了医院以后,我身边的人总是紧张兮兮的,动不动就用那种“好可怜啊,他马上就要死掉了呢”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看着路边的身体虚弱的小猫小狗一样,那种高高在上的廉价的同情真的超级让人心情恶劣! 至于老妈,她现在的情形虽然让我难受,但是说真的,还真是有点像紧张兮兮的河豚,哪怕只是最微小的事情也可以被她那颗敏感纤细的心瞬间放大,然后就是惯例地抹眼泪啊什么的。 想到这里,我郁闷地塌下了肩膀。 我明明还没有死,可是现在每一个人都对着我露出一副哭丧的脸,就好像我已经死掉了一样。为什么大家不能开心一点呢?生命的最后几天满眼满天的都是泪水,真是无趣死了啊。 结果我刚刚一动,老妈就已经警觉地用手揽住了我的肩膀,然后像是对待玻璃娃娃一样小心翼翼地让我躺下来,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哎呀,真是的!你就不能躺下来吗?要知道你才刚刚做完插管检查,正是要休息的时候啊!为了唐霜那个死丫头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吗……” 我灰溜溜地躺在床铺上听着老妈又一次对我发起的精神攻击。 拜托,老妈你抱着我哭的时候会很重啊,我快呼吸不过来了好不好。我想要推开趴在我身上一脸眼泪汪汪的老妈,可是全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老妈……拜托…… 就在我即将翻白眼的时候,病房的大门却嘭的一下开了,发出了剧烈的声响,将我和老妈都吓了一跳。老妈瞬间就直起了身子,脸色铁青地看着那扇被粗鲁推开的门。 “是谁……夜重楼?” 出现在门口的高大男人双手插在笔挺的黑色西裤口袋中,上半身是带着珍珠光泽的丝绸衬衫,高级的剪裁让他修长的身形显得异常完美,微栗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可以让女生心跳加快的帅哥。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小心翼翼地从老妈的背后探出头来,看着门口。就好像刚才那种粗鲁的举动完全跟他没有关系,男人平静地站在门口,不过锐利的目光却笔直地从没有度数的镜片背后射过来,狠狠地戳在我身上。 我的动作顿时僵住了,然后我吞了吞口水,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对着他摆了摆手:“嗨,好……好久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这个招呼竟然打得有些发颤。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夜先生!” 老妈从呆滞中回到了现实,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一脸冰冷的男人,发出尖锐的咆哮:“你在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病房需要安静的吗?竟然就那样闯进来!霜霜要是受了什么惊吓该怎么办?” 其实我真的没有受到惊吓啊……我看着老妈的背影,忍不住撇了撇嘴叫。 “我是来催稿的。” 面对着老妈的妈妈版狮子吼,那个叫夜重楼的家伙就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紧接着说出了让房间温度瞬间下降了十度的话。 “你说什么?” 老妈显然开始怀疑起她自己的耳朵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催稿。”同样的答案,只是这一次,伟大的“重楼牌冰山”就连看都没有看老妈一眼,笔直地就越过她来到了我的床前。 据说每一个编辑在遇到拖稿的作者之后,都会变成魔鬼。我脑海里不经意地想起了这句话。 是的,夜重楼,这个站在我的床前,明明是个帅哥却像是恶鬼一样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家伙,就是我的图书经纪人,也就是我的编辑。 此时的他双手环胸地看着我,那张线条优美,有很多女生都想要得到它、亲吻它的嘴唇里吐出来的却是仿佛可以掉下冰渣子般的话语:“打你的电话和座机,全部都是无人接听,问你的同学,都说已经好多天没有看到过你了,按你家的门铃也完全没有人来应答。我还以为你真的已经挂掉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站在一旁的老妈脸色已经黑到了可以直接去庙里充当阎王的程度,可是重楼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不过现在就我看来,你貌似离被装入木头盒子然后埋在地下的状态还远得很,作为你的图书经纪人,我还是要来提醒你——你的截稿日就是明天了!” “哈哈哈,不好意思,你说什么?风声太大,我听不清。” 回想起电脑里至今为止还打着大大的四个字“未完待续”的稿子,我仰着头,冲他露出了谄媚而狗腿的笑容。然而,就在我企图转移话题的时候,在一旁的老妈就已经回过神来了,她立刻就跳了起来,用手指着夜重楼高声怒吼了起来,就连指尖都因为气愤而微微发抖:“你说什么,催稿?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我的女儿可是刚从强就是离退出来的人,你竟然向她催稿?” 面对老妈狂风暴雨一样的怒吼,重楼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冷淡地转过头来看着老妈,说话的语调就像是机器一样平板冷静,推了推自己脸上的眼睛,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强势气息:“如果把人性这种东西丢掉就可以立刻让我拿到稿的话,我想我并不介意。要知道唐霜小姐已经跟我的公司签订了法律合同,如果我不能按时拿到稿子的话,你们就要依照合同支付违约金,我想这也是你们不想看到的结果吧?” “违约金就违约金!那又怎么样!我才不管什么合同不合同的呢,我只知道我的女儿身体不好,需要休养,让你那个什么破稿子见鬼去吧!” 我觉得老妈已经起到发疯了,因为她竟然连粗话都说了出来。不过即使是这样,重楼身上覆盖的冰霜还是一点都没有消融的迹象:“是吗?那好吧。” 他就像是那种只有在电视里出现的高级商务人士一样从公文包里取出了ipad,然后在上面轻轻地摸了两下之后,抬起头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毫无感情地开口说:“违约金里包括预定的稿费以及我们投入的广告宣传费用,另外还有编辑们的工资外加支付给已经预定了这本书的读者的精神损失费……不过唐霜小姐既然是我所负责的作者,那么我可以将零头抹去,这样算下来的话……”他打了一个停顿,用眼角飞快地瞟了我一眼,然后一直绷得紧紧的嘴角突然绽开了一丝微笑: “一共是一百五十万元,请支付。” …… 沉默。 沉默。 还是沉默。 老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上去就像是被雷劈到了一样,整个人完全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重楼,嘴巴里喃喃地重复着: “一百五十万,不是一百五吗?” “一百五十万元,如果您想要代表唐霜小姐毁约的话,请立即支付给我们一百五十万元的违约金。” “可,可是……” 老妈无声地张合着嘴巴,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心也觉得有些酸涩。 “夜重楼,你不要太过分了!”我皱着眉头,对着重楼生气地吼了出来,“你不要以为有合约就可以怎么样了!” “当然不会怎么样,只是会依据法律办事而已,如果你不能按时交稿就只能支付违约金。” “那又怎么样!大不了我就把所有家当都卖掉啊,然后身无分文地住在桥洞理头,用纸箱子当被子,每天去垃圾堆里翻垃圾吃……” “你以为你在演苦情剧吗?既然大脑联想力这么丰富,还不如把稿子给我赶出来。” “夜重楼,我的稿子才不是什么苦情剧好不好!如果是这样的话哪怕我都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我也不会给你稿子的!” “什么叫做已经写得差不多了?”重楼突然压低了语调,低沉的声音宛如顶级大钢琴拉出的音符,让人瞬间就会变得晕沉沉的。 “写的差不多了就是指,我快要写完了!就是指,只差一个结尾就可以了!你连这个都听不懂了吗?我警告你,夜重楼,要是真的惹毛我了,我就真的不会给你稿子了!你是要让我的小说开天窗,然后抚摸着你已经被丢到垃圾桶里的良心看着我亲爱的读者们跪在书店门口哭吗?” “你……” “够了!” 老妈极具气势的怒吼成为了争吵的句号。我迅速地止住了话头,并且用手在自己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便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脸色变幻莫测的老妈。 而夜重楼看上去也没有在意自己被粗暴地打断了话头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毛,彬彬有礼地站在我的身边保持了沉默。 “霜霜,你刚才说,你的稿子已经快要写完了是吗?” 老妈开口对着我问,我压抑住自己内心澎湃的心情,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仰着头,对着老妈露出了一个可以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 “嗯,其实我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啦,只是在写结尾的时候身体不舒服,然后就被送到医院里头来了,这才没有写完。”然后我有些不服气地又瞪了一眼那个在我的床边摆酷的大冰山,“要知道几个月前重楼就开始紧迫逼人,要我一定要完稿。被这么鸡婆的人管着,我怎么可能不按时交稿啊!” “真的?”老妈的眼里还有一丝怀疑,我立刻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有些发热,我知道这个时候我的眼睛里一定充满了让人心痛的雾气。 “老妈,真的只有最后一点点了啦!我可是超级天才美少女作家啊!不过是一个小说结尾而已,一下子就可以写好的。哼,只有夜重楼这个超级控制狂,偏执鬼,鸡婆管家才会跑过来跟我说什么截稿之类的话题,讨厌死了!” 头顶传来了一声某个家伙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但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算是默认了我的话一样。 “也就是说,其实那篇稿子也没有多少字,你很快就可以写好了对吗?写好以后,是不是就不用交违约金了?”老妈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不过看上去还是有些担心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最关心我的母亲,不然的话,也不会这样忧心忡忡地再三确认写稿会不会影响到我的身体。 我看着老妈在这几天憔悴了不少的面孔,鼻子忽然就有些发酸。为了不让她看出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我故意装出生机勃勃的声音大声地回答:“那是当然了啦!而且写完了以后还有稿费哦,老妈你想要什么礼物尽管开口,要抓准时机哦!”我俏皮地对着老妈挤了挤眼睛。 老妈凝视了我很久,就到我都觉得自己的脸部的肌肉都要开始痉挛的时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摸了摸我的头发,看上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我听到的,却只是简简单单的话:“唉……那么你就把稿子写完吧!但是霜霜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这才是我和你爸爸最重视的事情。” 说完,她便有些疲惫地站起来往门外走去,看样子是终于被我的任性给打败了。不过,在与夜重楼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还是十分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觉得,我应该是被伯母讨厌了。” 夜重楼摸了摸鼻子,看着被狠狠关上的病房房门,发出了有些郁闷的声音。 “噗……现在吃后悔药已经晚了哦,亲爱的夜大编辑。”我放松的把自己埋进带着淡淡消毒水气息的被子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老妈离开的瞬间,病房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而刚才还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模样的重楼,也立刻被打回了原形,回归了他温柔的气质。听见我的笑声之后,他的脸颊上迅速染上了一抹红色,因为皮肤白皙的缘故,那抹红色异常显眼,也让他看上去全身上下都柔和了起来。 我看着那样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怎么了?”重楼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失神,立刻凑近,紧张地观察起来,好看的眉毛拧在了一起,那双温润的眼睛里浮现出担心的神色,“没有关系吧?刚才一连串说了那么多话,会不会很难受?” 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到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在他温暖眼眸中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小小倒影。在这一瞬间,我几乎有了一种错觉,在重楼的眼里只有我……他的整个视野都只能看到我。 “霜霜?”重楼的眉毛皱了起来,显得更加担心了。 我立刻回过神来,然后瞬间血液便涌上了我的脸颊:“我很好,重楼你不要太担心了啦!” 我立刻就说道,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被子推上来一点,把我的下巴埋在了布料的后面。天哪,我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啊!我真想狠狠地敲一敲自己的脑袋,作为新时代的美少女,我怎么可以这么花痴啊!而且竟然还妄想着重楼的眼里只能看见我……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果断地终止了自己脑袋里那些让我不由自主觉得脸红的想法,对着有些担心的重楼露出了一个标准的活力少女牌微笑:“拜托,我又不是豆腐做的,重楼你放轻松一点好不好!要知道,刚才的你还是一副超级大冰山的样子,可是现在你的表情好像我妈哦,转变得太快我会适应不了的啊!” 听到我的话之后,重楼微微一愣,然后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下,露出了一丝苦笑不得的苦笑。他屈起手指,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然后板起了脸,用那种催稿模式的冷酷声音冷冷地对我说: “那么,唐霜小姐,请问你的稿子呢?我可真的是为了催稿才来的哦!” 虽然他装出一副超级严厉的样子,可是我还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语气中对我的关心。看着面前这个表情忽冷忽热的重楼,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重楼.” “嗯?” “我又没有对你说过,有的时候你真的很可爱呢……” 重楼整个人就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在那一瞬间整个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几秒钟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偏过了头,就像是在观察窗外的风景一样避开了我的目光:“你对可爱的定义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他干巴巴地说,尤其是他的动作无论怎么看都很僵硬,耳朵也在我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变得通红。 我的心情突然之间就变得很好,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弥漫在我的胸口,仿佛在不经意间就喝下了蜜糖。 似乎只要跟重楼在一起,我就连心情都可以变得轻松起来了。 两年前,当我第一次发病进入医院,得知自己的病情之后,内心的悲伤和难过就像是黑色的气压一样几乎要让我整个人爆炸了。为了纾解自己的情绪,我选择了写小说,通过文字将自己所有的悲伤和难过都散发出去,结果没有想到,这些原本只是用来发泄自己情绪的小说竟然在网络上取得了不错的反响。然后就是一篇一篇的新文出炉,随着我在医院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也渐渐变成了网络知名作者。再然后,一个文质彬彬,看上去一脸精明模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我的病床前,然后他告诉我,他要将我的小说变成铅字。 那个名片上的名字,就是夜重楼。 从那刻起,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份新的色彩,一分份叫夜重楼的色彩。 他就那样突如其来的闯进了我的生命。无论是在得知自己马上就要死掉的悲伤时刻,还是在印出书以后引起巨大反响的喜悦时刻,他都在我的身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然后,当有一天我终于发现了什么的时候,这个人身上的标签已经从最开始的“看上去很冰冷,可实际上却很温柔的图书经理人”变成了“喜欢照顾人的好朋友”,再然后在我很迟钝地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姐姐,还有沙影,还有所有人的朋友,而对我而言重楼是 重楼 “我说,唐大作家,虽然之前为了能让你摆脱伯母的紧迫逼人我才被扮演起了反面角色,可是,我也没有骗人,你的截稿日真的就在明天了,如果你在这样发呆下去,可是赶不及了哦!”夜重楼在我的眼前招了招手,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苦笑,虽然说是一个小小的抱怨,可是语气却异常柔和,柔和到让我产生了一种被宠溺着的错觉。 “我知道啦!重楼你真的好啰嗦哟!”我的脸微微一热,为了掩饰刚才突然乱了节奏的心跳,我嘟着嘴巴大声地指责起了重楼,“帮我把床铺摇起来吧!这样子我都没办法写稿子,我的笔记本电脑被我藏到啦橱柜里,拜托你帮我拿一下。已经完成的稿件我已经打印出来了,放在门后面的书包里。在我写结尾的时候你可以先把前面的稿子看一遍,这样比较方便你安排时间吧,毕竟截稿日就在明天了…” 医院病床的上半部分是可以摇起来的,这样可以方便那些身体无力的病人顺利的半坐起来.重楼熟练的帮我整理好了靠垫,然后帮我把唱铺摇起来.在听见我的话之后,他突然伸手,用力的揉了揉我的头发:”不要想太多,你只需要安安静静的把稿子写完就可以了,要知道如果赶不上截稿日,你的读者们可是真的会跪在书店的门口哭的哦.” “重楼!”我有些羞恼的大喊拉一声,”我刚才只是要给老妈施加压力让她同意我写文章而已,你怎么还在取笑我!我又不是什么大牌作者,不要说那种奇怪的话啦……” “不是奇怪的话。” 重楼突然转过头来注视着我,然后严肃的对我说:对我来说:”你的文字有一种可以打动人心的力量,有很多读者都靠着你的文字度过了很多心灵上的危机,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按时将你的书出版,我真的担心书店门口会出现读者哭的情况呢。” 我愣愣地看着重楼,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戏谑,只有满满的认真和对我的肯定,还有一种让人觉得暖洋洋的温柔。病房里的光线总是有些暗淡的,但是他的眼睛却有着明亮的光芒。 虽然现在我和他的关系只是经纪人和作家的关系,但是,我可以感受得到从夜重楼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柔……带着爱恋的温柔。 至于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其实是因为,我知道我也喜欢他。 所以才会如此敏感地在空气中探寻着爱情的分子。 重楼…… 我喜欢重楼。 最喜欢重楼。 “不要发呆,写稿子!” 重楼坐在我的床边,将手中的稿子卷成一卷,轻轻敲了敲白色金属质地的床桌,然后便把已经看完的稿子放到了床边,随即又拿起下一张的稿子,低头仔细地看了起来。 我立刻将自己的手放上笔记本电脑的键盘,桌面上空白的文档已经逐渐被黑色的文字所填满,光标正在某个未完的句子尾端闪烁。 噼里啪啦打了几行字之后,我犹豫了片刻,又忍不住将那些句子全部都删除了。真的只差最后一点这本书就可以完结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还是不够好。光标再一次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许久都没有往后再移动一下。 重楼正在认真地看着手上的稿子,看样子并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再一次停了下来。他脸部的线条很美,记得以前重楼去学校接我的时候,曾经有学美术的学姐很认真地对我说,夜重楼的脸部比例是她看过的最完美的。 虽然那个时候我狠狠地嘲笑了一顿学姐的花痴表现,但是这一刻我却不得不承认,重楼真的有一张可以让人不由自主就沉溺进去的完美的脸。 我用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一旁的重楼。 明明我还身处在我最讨厌的医院里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却觉得连空气中都带着温暖的气息。心脏好像被放在了温泉之中,被温暖的水流轻轻拍打着。 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纱窗射进来,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的睫毛低低地垂下来,掩住了温柔的眼眸。一些光线俏皮地跳上他额头上落下的几丝碎发,将他的头发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我突然好想就这样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就像是一个有些小小任性的恋人对自己喜欢的那个他所做的一样。 可是虽然是这么想的,到了最后,我的手指依然安安静静地覆盖在索尼笔记本小巧的粉色键盘上。映衬着限量版键盘的粉色,我的手显得更加苍白消瘦,干瘦的关节配合着手背上因为长期打点滴而产生的青紫色,看上去就像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道具。我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黯然的苦笑,尽管每天早上我都在对着自己说,我是天才美少女作家唐霜,可是一个在两年里长期驻扎在医院病房里,病危通知单比家长会通知单还要多的人,怎么可能还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其实……我……好想要跟重楼在一起,好想跟别的普通女孩一样拥有一场微酸微甜的平凡的恋爱。可是在普通女孩子看起来很普通的愿望,对于我来说,却等于不可能。 我的脑海里不经意地浮现出医生偷偷将老爸老妈拉到一边窃窃私语的样子,还有身边其他人对我越来越小心翼翼的态度。 哪怕他们总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生命正在从我的身体里慢慢溜走。所以,我很早就决定了接受现实,好好过好剩下的每一天。但是在想起重楼的时候,还是会有不甘心的感觉。 要是能够早一点,找到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遇到重楼就好了。 要是能跟重楼谈一场什么负担都没有的美好恋爱就好了。 就在我感慨的时候,重楼就像是若有所感地突然抬头,直直地对上了我的目光。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反射性地扭过了头,装作自己刚才一直都在认真打字的样子。希望刚才重楼没有注意到我,每一次在他面前我都可以把自己的情绪掩盖得很好……我不想让他因为注定会离开他的我而感到伤心和难过。 因为如果他伤心的话,我会心疼。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手指就像是飞一样在键盘上迅速地敲打着。但是事实上,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写些什么,因为我可以感觉到,重楼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锁在我的脸上。 就像是目光也有重量一样,我忽然觉得心脏跳得好沉重,沉重得胸口变得好难受。 在让人觉得空气都凝重了起来的片刻沉默之后,耳边传来了重楼有些严厉的苛责:“赶快写,不要以为你是病人就可以不工作!你要记得,你和我签了约,你自己在合同上签了字,你承诺过你会写完合同上约定的小说。” “嗯,我记得。”我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然后对着电脑屏幕,很用力地点着头,“我答应过你,我要写一百本小说。” 为什么,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眼眶好酸涩呢? “你一定要写完的,不然你就违反了合同……是一百本书哦,一百本……” 耳边响起的严厉的话语,到了后面却渐渐染上了一些压抑不住的鼻音。 听着重楼声音里的哽咽,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的甜蜜,几乎就要让我的眼泪流出来。可是,人见人爱的天才美少女唐霜应该永远开心,永远活力四射的,所以,我只能快速地打字,拼命地打字,我想要把自己所有的心情都发泄到文字上去。 光标闪烁中,一行字迅速地出现在了文档上面: 好想得到幸福,如果我得不到的话,就让我最爱的人得到吧。 我停住了打字,静静地看着这行字,然后抬起手指,在结尾的地方打上了“theend”的单词。 转过头,我刻意没有去看重楼微微泛红的眼眶,然后假装平静地说:“重楼,我完稿了哦。” 说完,这段时间的打字所带来的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呆呆地靠在病床上,看着白色文档上面的那一行字,就连抬起一根指头的力气都好像已经消失了。 最爱的人,也就是我最爱的姐姐,如果可以,真希望它能够得到幸福,能够重新得到被我夺走过的幸福。 垂下头,两年前黑色的记忆再一次划过我的脑海,我还记得那一天的晚上,天空的火烧云红到让人觉得心惊胆战的程度,层层叠叠鲜红色的云朵,就像是在天空的彼端,有无数的蔷薇在燃烧一样。而我就是在那一天,用自己的任性将最爱之人的幸福撕扯成为了碎片。 对音乐剧并不感兴趣的我,在离开了剧场之后便吵着要回家看我最喜欢的偶像剧,那个时候,唐果显得并不开心。我明明知道,她对于去沙滩看烟火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可是我还是很任性地坚持一定要回家,为了说服左右为难的老爸和老妈,我甚至还装病,以不舒服为理由,回家去看电视。 当时我只是在想,如果可以的话,下一次有机会,我再拜托影沙去陪姐姐看烟火就好了。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第二天早上在医院看到唐果时的样子。虽然医生说,唐果并没有被人侵犯,但是我却清楚地感觉得到,她的灵魂都已经被偷走了。 那个脾气辛辣,总是大声说话、大声笑,总是比任何人都要完美的唐果,在那个夜晚之后,消失了。疏离的微笑,完美的伪装,尽管对于很多人来说,唐果出院之后就又回到了她们所熟悉的那个好孩子,可是我却再也没有能够从唐果的脸上发现一丝真心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不会微笑了。 再之后,我知道了她再也不能和男生正常相处的事情,甚至,还包括了影沙,那可是与她一起长大,约定了终生的影沙啊!她甚至无法容忍来自影沙的牵手,又或者一个安慰的拥抱。 就像是受了伤的蝴蝶,她在自己的丝线里越捆越紧,最后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透明的茧,没有人能够真正地靠近她,他也没有办法靠近别人。 可是,她不应该成为那样的,她一定可以从那个茧里头走出来,然后成为最美的蝴蝶。因为在她身边,也有很多很爱她的人。 “好想看到姐姐和影沙的婚礼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应该不难吧……”重楼将手中最后一叠稿件放好,装进了文件袋。然后就好像在复述他在路边听见的新闻事件一样,冷静地对我说,“我上个周末已经帮影沙和唐果安排了一场旅游,根据那个旅游策划员的说法,那将是一场最为浪漫的旅行。现在的影沙应该都已经在家整理行李了。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可是眼睛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暖意。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弯起了嘴角看着重楼,“谢谢,重楼,让你费心了。” 重楼有些吃惊似的低下头看着我,片刻之后他也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不用谢。” 他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掌心的温暖就像是有魔力一样,让所有的悲伤和难过,都瞬间脱离了我的心灵。 实际上,我知道为了能让我开心一点,重楼总是会默默地帮我做很多的事情。真希望我们的努力是有用的,我希望这一次的旅行,能让唐果走出那个阴影,抓住自己的幸福。 那样的话,说不定我还来得及看到她和影沙的婚礼……或许在她得到自己的幸福之后,我就能够有勇气走到她的面前,将我的后悔和歉意告诉她,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告诉她……我很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唐霜,”重楼的声音将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来,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既然你的心情这么好,想不想知道影沙那边的战况如何?” 他偏过头来看着我微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狭促。 我笑着拼命点头,内心却涌动着感动。 “影沙,我是重楼,”电话接通了,重楼将食指放在嘴唇中央,按下了电话的扬声器按钮,然后恶作剧一样对我眨了眨眼睛,“怎么样?对于即将到来的旅行有什么感想……” 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影沙沉重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重楼,现在有时间吗?我,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可以听得出影沙已经在极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了,可是那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的绝望还是那样清晰地从他看似平静的话语中透露出来。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就像是乌云一样笼罩了我,让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几乎都不需要思考,我便已经可以感觉得到,而且我可以确定,这件事一定与姐姐有关。 因为只有姐姐,才能这样的影响影沙。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重楼的目光飞快地掠过我,然后果断地对着电话中的影沙说:“我知道了,我马上去,老地方见。”然后他飞快的按下了通话结束的按钮。 抬起头,他给了我一个生硬的笑容:“影沙这个家伙,恐怕是有些紧张过度了……” “重楼!”我打断了他拙劣的安慰。抬起头,我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要去。影沙突然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定和姐姐有关!我一定要去,我要知道发究竟生了什么。” “唐霜,你的身体还没有……” “如果你拒绝我,我就偷偷的跟在你身后去,反正医院也不是监狱,我总会找到机会出去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是不会罢休的!” “可是……” 重楼的脸上露出了万分为难的表情,他的眉头已经完全拧成一团了,看着我的样子充满了无奈。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不要再想着搪塞我了。重楼,你知道的,如果你不带着我,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跟着你出去的!” 虽然重楼脸上为难的表情让我觉得内心有一些细小的苦涩,但我还是坚持一定要让重楼带上我。是因为和姐姐有关吧……所以才会这么担心,担心到胸口都痛了起来。 在僵持了片刻后,重楼的肩膀挫败的塌了下来,他用力地拉着我的胳膊,将我从床上扶起来,态度就像对待贵重的瓷器一样。 “我答应你,我会带你过去看看影沙,但是你要答应我,一旦你感到任何不舒服,都要立即回来。而且你也不能就这样出现在影沙的面前,他那个人……如果你站在他面前,估计他宁愿将所有的事情都嚼烂了吞到肚子里,也不会说出来的。这样会影响我和他之间的沟通。如果你愿意答应这些条件的话,我就带你去。” “好,我答应。” 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重楼的条件。 2、螃蟹先生的蜜桃螃蟹 一般来说,大部分关于男人之间友谊的影视和文学作品里头,总是免不了会出现“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根据地”这样的东西。狗血的白烂小说也好,经典的谍战电影也好,想这样的地点往往会是故事最精彩的那部分开始的舞台。 当然啦,我这样的天才美少女作家才不会像那张没有大脑的小姑娘一样,总是幻想在闹事区会出现从来没有去过的巨大仓库或着是满是涂鸦的阴暗下水道什么的,所以如果是影沙和重楼两个人见面的话,他们两个人的根据地应该是那种在电子的角落里放着古老黑胶唱片,地板上铺满了有些褪色的旧木地板的小小居酒屋里吧…… 就在我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并且开始在大脑里构架出一个充满了背叛和有情的悬疑故事的时候,重楼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害得还在发愣中的我来不及放映,一下子就撞到了他的背部。 “痛痛痛……重楼你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啊!拜托下次如果急刹车可不可以亮灯啊?” 我捂着自己被撞得酸痛的鼻子发出了抗议。重楼有些无奈地转过身过来,用双手捧着我的脸仔细观察起来:“撞的很痛吗?抱歉,我不是变型金刚里的霸天虎,想要在自己的屁股上装上尾灯,在短时间内有些难度。” 他微笑着调侃着我,然后用微凉的手指点了点我的鼻子说:“而且,我想你之所以会一下子撞上来,是因为你穿得太奇怪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故意用夸张的眼光上下打量我的衣服,虽然是调侃却也十分宠溺地说:“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直小熊,惯性比较大!” “重楼!你竟然这么说!明明就是你突然停下来,我才撞上去的啊!” “我简直要气歪了鼻子!要知道,明明是他自己要求的,让我不要出现在影沙的视线里影响他和影沙的交流沟通。为了这一点我可是做出了重大的牺牲哦。不仅没有穿上那件我期待已久的westwood的新款春装,反而穿上了初中时期如同麻布袋一样的宽大校服。而且为了不让我的脸暴露在外面,我甚至还义无反顾地将老妈结婚的时候留下来的大花围巾套在自己的头上。 我可以打包票,这样子的我,别说是影沙了,就连我老妈都不可能认出我来。但是,现在重楼居然在嘲笑我的伪装? 我愤愤地抬起头,用愤怒的眼神声讨着他。重楼在与我对视了几秒钟之后,猛然扭过了头去,噗的一声闷笑了出来!可恶…… “好啦,别生气了。”重楼迅速恢复了正常,然后将我头上的围巾取了下来,又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柔声说了一句,“其实是因为我和影沙的根据地已经到了,我才会停下来的。唐大作家息怒好不好?” 这就到了影沙和重楼的根据地? 我立刻就把刚才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转动着眼睛四处搜寻着我理想中的那种小居酒屋。 高高的梧桐,黑色的铁栏杆,穿着校服的男生和女生在窄窄的街道上漫步着……为什么,我会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眼熟。尤其正对着我的这家缅甸,根本就是眼熟到了我想要欺骗自己都没有办法欺骗的地步啊。 “等、等等,你是说这里就是你和影沙的兄弟情联络用秘密根据地?”我一把抓住重楼的袖子,颤抖的指尖指着面前这家店子的招牌问。 重楼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是啊,这里就是我和影沙的根据地,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啦……不,根本就是非常不对好不好!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间小小店铺,还有周围的环境。原本因为对所谓的根据地这种令人浮想联翩的词而变得兴奋不已的心在得到了重楼的肯定答复之后,就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咕咚咕咚地沉了下来。 眼前的小小店铺有着让女孩子一看就会心动不已的粉红色棉花糖一样的招牌,墙壁被刷成了巧克力一样的深棕色,木质的格子窗子则是奶油一样的奶白色,门口装饰着用巧克力色和淡黄色相间的格子门棚,胡桃色的大门口挂着小巧可爱的仿真曲奇风铃…… 骗人! 这里根本就是螃蟹先生开的那家蛋糕甜品店——蜜桃螃蟹啊!因为这家蛋糕店就在镏音学院后面的小巷里头,对于我来说简直熟悉到几乎可以闭着眼睛走进去。 我呆呆地看着前面这家散发着浓郁甜食气息的蛋糕甜品店,如果是其他女孩子一定就喊着“好可爱”“好可爱啊”这样的话欢呼着跑进去了吧,可是我却觉得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好灰暗啊…… 呜呜呜……我的小居酒屋……我的充满了友谊和背叛的悬疑故事。我简直可以看到我自己内心中那个粉红色的泡泡瞬间破灭的样子。 “你还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吗?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地方当作根据地?你的品味难道被狗吃了吗”我忍不住抓着重楼的衣领,对他悲愤地质问了起来。 重楼用力地把他的领子从我的手里扯了出来,然后拉着我的手就想要往蜜桃螃蟹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不行?这里里镏音学院那么近,蛋糕又很好吃,很多人都很喜欢在这里与朋友会面啊。尤其是你们女生,不是经常翻墙也要跑过来吃蛋糕的吗?” “可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不喜欢,很不喜欢!”我对着重楼悲伤地大喊起来,然后一只手抓着他的袖子,另一只手牢牢地攀住了路边的电线杆,“不要去了啦,重楼!看在我们两个一起踩死的路边蚂蚁的分上,你换一个地方跟影沙见面好不好……” 其实重楼并没有说错,蜜桃螃蟹的店主蜜桃先生,也就是那个叫摩杰的男生,是一个长得很帅,浑身都洋溢着甜蜜的味道的人。他总是带着礼帽,转折礼服,有时候还会带着根很有型款式的手杖。凭借着他的美貌和蜜桃螃蟹超级美味的蛋糕,学校里真是有超级多的女生就算逃课翻墙也要跑过来吃蛋糕! 可是,相比起其他人,我是真的很讨厌到蜜桃螃蟹来!要知道,虽然蜜桃螃蟹里有帅到让人流口水的店长摩杰,同样,还有那个人…… “唐霜?霜霜?唐大作家?”重楼忧郁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拜托,现在的你看上去才是最幼稚的那个好不好。还有,放开电线杆!你的身体才刚好,万一又受伤了怎么办?刚才我已经收到短信,影沙都已经在店子里等我很久了,怎么可能现在又换地方啊?就算你不喜欢蜜桃螃蟹,稍微忍耐一下也是可以的吧?快点松开手,走啦……” 他揉了揉我的头,无论是从行为和语气来说,都很像是苦恼的母亲在安抚吵闹着要玩具的小孩。 “我不要去蜜桃螃蟹!我可是病人哎!重楼你就忍心到连我这一生最后的愿望都不愿意实现吗?” “放心吧,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很精神,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活到蟑螂灭绝的那一天的。” “呜呜呜……重楼你好狠心啊,我不要去蜜桃螃蟹啦……” 我忍不住没有形象地哇哇大哭起来,甚至连我自己还是一个病人的事情都拿出来,企图打动铁石心肠的重楼,不过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我的抵抗,效果基本等同零。重楼一点都没有把我当成病人的样子,毫不留情地就牵起我的手往蜜桃螃蟹走去。为人我竟然也因为沉迷于与他打闹呛声,还有被他我住手的温暖感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松开了我的救命稻草,不对,是救命电线杆,跟着重楼就来到蜜桃螃蟹的门口。 “好了,唐霜,乖一点,”重楼停下脚步,放开了我的手,然后有些无奈地取下眼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等一下给你买蜜桃螃蟹的黑森林蛋糕给你吃,好不好?影沙还在等着我进去呢……” “不要!你休想用这种物质上的诱惑来动摇我……” “再加一份香草乳酪蛋糕,对了,我记得这家的绿茶慕斯也很不错。” “哼,你以为靠我最喜欢的甜食就可以收买我了吗?没门!” “还有特质巧克力松饼,蓝莓冰欺凌。” “休想,我才不要跑到蜜桃螃蟹去!这种只有小女生才会喜欢的甜品店,完全不符合我的品味!” “那么最后再来一份樱桃奶茶吧。” “……成交。” 同意的话语脱口而出,我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呜呜呜……我的节操…… 重楼突然用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我先进去然后你再进去好了,免得让影沙看到你。好啦,不要哭丧脸了,要知道你嘟嘴的样子,总是会让我觉得很亲切呢。” 他笑着对我眨了眨眼。 亲切?亲切什么…… 我忍不住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结果没有想到他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就像是小猪一样亲切啊!” “夜!重!楼!”我气愤地挥舞起了拳头,但是重楼却已经笑着快步走进了蜜桃螃蟹,我的拳头只能击打到空气。在原地恼怒地跺了几脚,我愤愤地瞪着自己前面不远处缓缓关上的那扇玻璃门。 可恶……这一次牺牲这么大,一定要万无一失地探听到影沙和姐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握紧了拳头,暗自下定了决心。 在蜜桃螃蟹光洁的巨大橱窗前面,我借着玻璃的反光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伪装…… 嗯,很好,真的仇到连我妈都忍不住我来了。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在不远处的报摊处买了一份报纸,然后谨慎地推开了蜜桃螃蟹的门,走了进去。 蜜桃螃蟹里头弥漫着很好闻的蛋糕的味道,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是甜的一样。这个时间点学院还没有放学,所以店里的客人并不算多。我一眼就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重楼,还有他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影沙。 只是,看到他的时候,我忍不住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真的是影沙吗?记忆中的他笑容总是温和,让人忍不住就觉得很温暖,可是现在在重楼面前的他,整个人就像是刚从美索不达米亚探险回来的一样,衣着凌乱,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伤心,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了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顾不上别的,迅速用刚买的报纸遮住脸,就像是螃蟹一样贴着墙根横着来到了重楼和影沙后面的那个位置。 在这一刻我真的很感谢螃蟹先生,他一定很用心地布置过这里的室内装饰,每一个卡座都被各色植物分割成了独立的小空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可以很顺利地坐在离影沙和重楼咫尺相隔的位置,却不用担心自己显眼被影沙发现,最重要的是,茂盛的植物可以挡住视线,却不会阻隔声音。就比如说现在,我就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们两人的谈话—— “昨天那场球赛你看了吗?” “看了,踢得很不错。” “我很喜欢那个后卫,你觉得呢……” …… 喂喂,有没有搞错啊!为什么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听到的会是关于足球乏味的谈话啊?而且,重楼和影沙,拜托你们稍微装得像一点好不好,不要用一种讨论死人的语气来讨论足球可以吗? 就在我几乎要无法忍受的时候,这两个人装模作样的谈话才终于停止。 “我,昨天去约了唐果。”影沙有些犹豫地开了口,声音中是一种掩饰不住的疲倦和无力。 “发生了什么吗?”重楼立刻就开口询问起来。 “昨天……” 我整个人都趴在椅背上,耳朵竖得高高的,仔细地聆听着影沙所说的一切。但是伴随着影沙的讲述,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姐姐竟然跟另外的男生在一起了?而且还拒绝了那场旅行?虽然姐姐在我面前总是一脸冷漠的样子,可是我却可以感觉得到,其实她是很期盼那场旅行的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她发生了这样大的转变? “我没有想到唐果竟然会拒绝,一点都没有!”影沙的叙述还在继续,只是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激动,“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期待,我也真的以为,她是想要忘记一切,跟我在一起的……我以为,以为唐果是喜欢我的……就跟你喜欢着唐霜一样!” 影沙最后的那句话,让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而重楼剧烈的咳嗽也随之传过来,听得出他真的被茶水呛到了。 老天,为什么男生之间的谈话也会有那么狗血的时候!我趴在椅子背上,偷偷从植物的缝隙处朝重楼望去,发现他整张脸都像是煮熟的螃蟹一样涨得通红。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资格笑他啦!我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掌心是一阵不正常的灼热,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恐怕也不比重楼好到哪里去。 原来,在别人的眼里,重楼是喜欢我的吗? 一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便控制不住地想要往两边翘。不过与此同时,在胸中满溢的那种喜悦的背后,还有一层忧虑的阴云。是我想多了吗?听了影沙的话之后,我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我曾经发誓一定要让姐姐在我死之前得到她应有的幸福,可是现在…… 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了呢? 我的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了两年前,在病床上脸色木然如同抽去了灵魂,像是木偶一样的唐果的脸。原本因为影沙那句话而变得飘飘然的心瞬间变得沉重,沉重到让我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就在我低着头苦苦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就像是从恶魔的斗篷里钻出来的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与此同时,还有一阵淡淡的蔷薇花的香味弥漫开来。 我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动作,都在闻到这股淡淡的香味的瞬间变得僵硬。 “这位小姐,请问你需要点餐吗?”然后,响起的,是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就像是琉璃风铃一样美好。 可是,这却是这一刻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我就像是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过身子,视野力首先出现的是一件点缀着层层蕾丝和蝴蝶结的萝莉塔风格的侍女裙,在袖口的地方夹着螃蟹形状的可爱装饰物,再往上,是精巧的下巴,红润的嘴唇没有使用任何唇膏,却像是最新鲜的樱桃一样闪着水润的光泽,而是那双晶莹透亮如同紫水晶一般的眼睛里,闪现的是孩童般的清澈光泽,最后是像是最上等的蜂蜜一样闪耀着金色光泽的卷发,俏皮可爱。 总而言之,在我面前的这个家伙,有着一张超级完美的可爱脸庞。 但是同时,这个站在我面前的人,也正是让我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甜食,义无反顾成为“蜜桃螃蟹去死去死团”团员的罪魁祸首。也是我这一刻最不希望看到的人,传说中蜜桃螃蟹最可爱的女招待员——冰晶。 “这位小姐,请问你要点餐吗?”也许是因为我的呆滞,冰晶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但是突然她顿住了话头,然后弯下腰紧紧地凑近了我。 “唔,为什么你看上去会那么眼熟啊?”冰晶拧着眉头打量着我,然后突然就说出了让我几乎魂飞魄散的话。 “哈、哈哈,我是大众脸啊,上次还有人说我长得像布拉德•皮特呢……哈哈哈……”我对着冰晶干笑起来,脑子里却不停地翻着白眼。 你当然会觉得眼熟啦!要知道我可是跟你在蜜桃螃蟹里上演过蛋糕大战的人好不好!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一直都很喜欢甜点的我会讨厌到蜜桃螃蟹来的根本原因——我讨厌冰晶! 对于我来说,冰晶的个性真的是超级让人难以忍受。她总是会眨巴着那双盈盈的大眼睛,顶着那张如同定制人偶娃娃一样可爱精致的脸,问出无数个白痴问题。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只要被她缠上了,一连串的“为什么”足以让脾气最好的人也产生用头去撞墙的冲动。在我看来,冰晶这个词根本就是“白痴”的代名词。可就是这样一个超级白痴,却有着让所有人都嫉妒的可爱外貌,还有高雅的气质,还有…… 冰晶眨了眨淡紫色的眼睛,把自己的脸更加凑近了一些:“可是我真的觉得你好熟悉啊,这双眼睛,啊,还有你鼻子上黑头的位置,都是这样的熟悉。” 黑、黑头?为什么你会记得这种东西啊!我恨不得自己的目光是匕首,能在冰晶的蠢脸上刺一个洞出来。 没错,冰晶不仅喜欢问“为什么”,还有着坦率到让人想要撞墙的超级毒舌。白痴加上毒舌,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那么讨厌冰晶吧……甚至还会完全不顾形象地因为吵架而在蜜桃螃蟹里用蛋糕打架。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冰晶,因为身体不好,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这里了,可是冰晶还是保持着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依旧是那么可爱、那么天真的样子,当然,白痴的程度看上去也没有改善。 “你看错了,地球人,我刚从那美克星回来,你根本不可能看见过我!” 我压低了声音急急忙忙地说,想要将冰晶快点打发走,语气中不由自主就带了一些火气。唉……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从我第一次看到冰晶开始,一跟她说话我就想吵架,好像我跟她根本就是前世的怨偶一样。 “啊,这个语气也好熟悉呢……” 冰晶不仅没有被我的话赶走,脸上的疑惑反而更加浓重了。我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将报纸举起来挡在我和她的中间: “你听错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路人甲而已,你真的不用仔细去想我和你的关系的!”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好像在隐瞒着什么啊?等等,你真的好像是那个人!那个……” 冰晶用手撕开了我的报纸,直直地看着我,眼睛越瞪越大。我只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出来了,为什么冰晶会对我这么熟悉啊,难道仇恨的力量是这么强大的吗?就在冰晶即将认出我来的时候,重楼的声音突然拔高,从隔壁的卡座处传来: “啊!这是什么?这个咖啡里头放的奶油味道好奇怪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调羹捣着咖啡杯。 冰晶这下子可顾不上我了,她立刻就跑到了重楼和影沙的座位上,拿起了那个被重楼指着的杯子观察起来。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想必是重楼在隔壁听见了我和冰晶的谈话,特意找出了咖啡的不妥来帮我解围的吧。想到这里,我转过头来朝着重楼双手合十地拜了拜,表达了我郑重无比的谢意。可是没有想到重楼在看见我之后,眉头反而皱了起来,死命地给我使眼色,好像是要表达什么,可是……到底是在表达什么啊?我茫然地看着重楼,很担心他的眼睛这样下去会突然抽筋。 而这时候,冰晶开口说话了,语气十分疑惑: “这位先生,你说咖啡里的奶油味道不对,可是你已经把咖啡全部都喝掉了啊,这个杯子里什么都没有耶,如果是这样的话,很抱歉我们不能对你的投诉采取行动哦。” “味道明明很怪!”重楼斩钉截铁地坚持着,只是声音变得有些奇怪。 “重楼……可是你刚才不是说这杯咖啡的味道很好你很……唔唔唔……”在一旁的影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重楼给捂住了嘴巴。 冰晶的声音这时候开始渐渐变得大声:“先生,我们店里的奶油都是直接从澳洲空运过来的新鲜奶油,味道细腻浓郁充满了奶香,最重要的是非常新鲜,按道理是不会出现味道很怪的问题的啊。为什么你会觉得味道很怪呢?为什么你觉得味道很怪,却还是将这些咖啡全部喝掉了?” 她看着重楼的目光渐渐染上了一些怀疑,重楼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一不小心就一口气喝掉了啊,所以在我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不小心?一口气?”冰晶更加疑惑地举起了桌子上的咖啡杯,再看清楚那个咖啡杯的瞬间,我真的好想捂着脸就这样倒退着离开蜜桃螃蟹。 夜重楼小朋友你真的很不熟悉转移话题这门业务啊!老天,那可是蜜桃螃蟹最有名的卡布奇诺特调,用的可是超大号的玻璃杯,而且放很多用鲜奶制成的沙冰,又在上面铺满了奶油泡沫,能一口气喝掉咖啡的只有牛好不好! “是,是啊……”重楼结结巴巴地回答,然后用力的瞪着我,给我使眼色。 到底要干什么啊……我仔细研究着他的眼黑和眼白,当发现他的眼睛总是往外瞟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这个家伙竟然是要我赶紧离开这里! 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从医院出来,还忍受了奇丑无比的伪装,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来到蜜桃螃蟹,我付出了这么多,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搞明白呢,怎么可能就这样走掉啊! 重楼你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 突然间,重楼和冰晶的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了,店内一片安静。我眨了眨眼睛,猛然意识到,我刚才的话不是在自己的脑海里说的,而是真的吼出来了! 完蛋了…… 看着重楼铁青的脸色,我的脑海里就只来得及闪现出这样的三个字。 “果然是你这个三流作家,”紧接着,冰晶的怒吼就像是惊雷一样在我的耳朵旁炸开了,她指着我愤怒地大叫着,“粗鲁女,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来我们店里了吗?” 489楼 三、流、作、家! 她的话让我身体里名为理智的那种东西完全化为了粉末。我用力地拍了拍桌子,愤怒地瞪着冰晶: “你刚才说我是什么啊?白痴冰晶!” “三流作家啊……”冰晶毫不示弱地抱着托盘回瞪着我,然后突然在嘴角绽开了一抹小小的笑容,“你看上去真的很讨厌这个词哦!三流作家,三流作家,三流作家……” “你知不知道上一个当着我的面叫我三流作家的人已经被我灌上水泥沉到海里去了?”我对着冰晶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狰狞微笑,阴森森地说。 可是冰晶却十分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啊!原来还有别的人叫你三流作家吗?是谁啊?为什么他也可以跟我一样一眼就看出你的本质啊?你的力气明明连面粉都提不起来,为什么可以把别人灌上水泥沉到海里去啊……” 虽然每一次跟冰晶对上都会发生这种幼儿园级别的吵架,可是在这一刻,我的大脑回路瞬间就被调到了暴龙模式。 “你给我闭嘴!白痴冰晶!” “该闭嘴的人是你吧!你这个三流暴力作家!” ……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在我和冰晶的争吵呈白热化状态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有些犹豫地响了起来。 我和冰晶几乎是同时扭头朝着声音的来源吼了出来: “闭嘴,不管你的事!” “管你屁事啊!” 但是紧接着,我和她便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声音,因为蜜桃螃蟹的人气店主,被镏音学院那帮花痴女称为蜜桃先生的超有型美男,摩杰,正站在我和冰晶的身后,温和的笑容被我和冰晶的怒吼冻结在了那张帅气无比的脸上。 这一瞬间,我简直是欲哭无泪。为什么我这么难看的样子竟然会被摩杰这样的帅哥看到了现场啊!果然是因为遇到冰晶就没好事的缘故吗? “那个……有话好好说,火气太大容易长黑头哦!” 就在我和冰晶的目光下,他眨眨眼睛,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慢地移动着脚步往后退去。 “是啊,霜霜你不要太冲动了……”重楼无奈着揉着自己的额头,在我身后发出了十分沉重的叹息。 “拜托,不是我冲动好不好!”我有些气恼地对着他小声地抗议起来。偏过头,却正好对上了影沙的目光,或许是因为知道了我就在一旁听着他和姐姐的事情,这个时候的影沙满脸通红,看着我几次张开嘴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我刚准备安慰他几句,可是冰晶接下来的话却再一次让我陷入了快要爆发的状态。 “对啊,她根本就不是冲动,这种现代霸王龙的状态根本就是这个三流作家的日常状态!” 然后她便扭过头来瞪着我说:“既然不想被人说成是三流作家,就拜托你有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好不好?打扮成这样来蜜桃螃蟹是你最近的新爱好吗?” 可恶!三流作家三流作家的,她到底要重复几次啊? 一下子,摩杰也好,重楼也好,影沙也好,我因为他们在场而好不容易回归的理智再一次被熊熊的怒火燃烧殆尽了。 “冰、晶、大、白、痴!” 我顺手抓起手边的一块蛋糕,不假思索地,便扔了过去…… “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 摩杰的声音很好听地在店门口响了起来,他微笑的样子很好看,明亮的眼睛反射着门外夕阳的余光,呈现出如同蜂蜜一样的颜色。 只是,如果他头上颤巍巍晃动的那块樱桃果酱布丁不流出那么多樱桃果酱就好了。那些粘稠鲜红的液体顺着摩杰蜜色的卷发流下来,缓缓地淌过他白皙的脸颊,看上去……真的很恐怖。 “不,不好意思。” 我低着头,小声嗫嚅着说,然后就快步地走出了蜜桃螃蟹。 呜呜呜……我好想哭哦……为什么会这样,我竟然夸张到在蜜桃螃蟹店主面前,跟他家的女招待员进行蛋糕大战! 好不容易才能拥有一次螃蟹之行,留给我的最后记忆,却只有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奶油、巧克力酱和海绵蛋糕,头上还顶着一团樱桃果酱布丁的摩杰冲着我微笑着说“欢迎下次再来哦!”的可悲场景。 在回家的路上,我嘟着嘴巴走在重楼和影沙中间,心中还是超级不爽。 “为什么螃蟹先生会这么倒霉啊!明明是那么帅气的人,竟然找了冰晶这么白痴的女招待员!没头脑也就算了,竟然还会跟顾客打蛋糕战……” 没有想到重楼却在一旁冷冷地开口打击着我: “貌似跟那个女招待员打蛋糕战的人就是你吧!还有,长得帅跟找女招待员有关系吗?”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最后那一句“长得帅”有些酸酸的味道。不过我也没有想太多,轻轻地锤了捶重楼的肩膀,不满地发出了抗议: “可是明明是冰晶不对好不好,我真的很讨厌她,明明长着一张那样的脸,可是问出来的问题真的白痴得好让人受不了,每次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地问个不停,为什么还要叫冰晶这个名字呢?还不如就改名叫做为什么小姐算了。本来我今天一切都准备得很周详了,偏偏她还要跑过来刨根究底,害得我最后还是让……” 突然想到了自己今天需要乔装打扮的原因,我猛然打住了自己的话头,险些还因为这样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但是,今天在蜜桃螃蟹看到我,想必影沙也知道了我的想法吧……我有些忐忑不安地朝影沙望去,那张脸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我之前看到他时所展现出来的那种过于外露的情绪。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微微低着头,跟在我的身边。 只是看着他沉默的侧脸,我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更加不安了起来。 “喂,影沙……”我讷讷地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企图从他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情绪。可是没有等我把话说完,影沙就已经停住了脚步,然后抬起头对我和重楼闷声开口说:“我家在这边,我先走了。” 听到了影沙的话之后,我猛然从对冰晶的愤怒中回过神来。没有做出任何思考,我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抓住了想要离开的影沙的手。 “唐霜?”影沙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来看着我。 在那一瞬间,我其实也有些发愣,我抬起头,看着影沙因为姐姐的事情而有些憔悴的脸,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好像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我将大脑里徘徊了很久的那句话直直地对着影沙说了出来:“影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请一定要让唐果得到幸福。” 影沙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好像有些发愣似的呆了片刻,然后郑重地对着我点了点头:“我会一直保护好唐果,不将她让给任何人。” 他脸上再也没有之前出现的那种茫然的神色,说:“这是我和你定下的约定。一定,会让唐果得到幸福。” “嗯。就这样约定了哦!” 我吸了吸鼻子,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但是心情却意外地轻松了许多。影沙就是那种一旦和别人约定了,就一定会达成的人,所以我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也绝对,绝对会按照我和他的约定,给唐果带来幸福。 这样,就很好了。 影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我,然后突然伸出手来,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头发上温暖的触感让我顿时呆住了,因为在这之前,影沙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温柔的好哥哥的样子,从来都没有做出过像是揉我的头发这样的亲密举动。可是现在,他却像是真正的大哥那样,揉着我的头发,注视着我的目光也是前所未有地柔和:“……你也要得到幸福啊,小霜。” 忽然间,眼眶的热度让我觉得阳光好刺眼,我拼命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在影沙面前流出来。 影沙了然地对我笑了笑,然后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只是在走之前,他突然顿了顿脚步,转过头来对着重楼露出了一个让我有些茫然地微笑,说:“你也要实现我们之间的约定哦。” 他说完后,没有停下来等待重楼的回答,便已经转过身去,缓缓走入了暮色之中。 3、紫星藏月 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温柔地将整个世界刷成了美好而温馨的金色。我和重楼肩并着肩在道路上静静地走着。道路的两边停满了小汽车,因为大家都在急着回家吧,街道显得比往常要拥挤很多。放学的小孩子欢笑着从我和重楼身边跑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人不由自主便觉得心情很放松。 “喂喂,重楼,告诉我好不好,你和影沙之间的约定究竟是什么啊?” 我拉着重楼的手摇晃着,不停地追问着。 如果说最开始我只是稍微有些好奇,像重楼这样的人竟然会跟影沙定下约定的话,现在我的好奇心在重楼的回避下,已经像是发泡奶油一样瞬间膨胀了好多倍。 “没有什么啦,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约定而已。”重楼避开了我的目光,有些生硬地说。同样的回答我已经听了很多遍,无论我怎么问,他给我的总是这样含糊地回答。 “骗人,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约定,为什么你会这么躲躲闪闪地不肯告诉我啊?” 我干脆地反问他。其实这一刻,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我一直都以为我和重楼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对我有所隐瞒呢? 想到这里,本来就因为冰晶的事情而变得恶劣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我愤愤地瞪着重楼,有些无理地继续说了下去: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还是说这约定跟我是有关的?” “唐霜,不要再问了好不好,没什么太重要的……” 重楼在我一连串的追问下终于开始显得有些急躁,就连声音也变得有些粗暴。如果是其他人这样对我说话,我想我一定会觉得没有什么,可是因为是重楼,所以…… “那么就告诉我啊!我有没有说过我最讨厌别人隐瞒我事情了!” 我想我应该是生气了吧,不然声音不会那么粗,重楼也不会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霜霜,你不要再问了!” 重楼竟然完全没有软化,反而更加大声地对我吼了回来。 没错,是“吼”了回来!这下子,就连他脸颊上那一抹愈发明显的红晕都没有办法让我抑制住自己的怒气了,我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猫一样忍不住对着重楼张牙舞爪起来。 …… 结果最后,跟冰晶大吵一架之后,我跟重楼也吵架了。 其实也不是吵架,正确地说应该是我单方面的牢骚吧,在之前还觉得很不错的夕阳下的散步,变成了一直持续到医院门口的带着火药味的对话。 “重楼,你知不知道这样反而会令我更好奇啊!这样对待一个即将要进入棺材的人,你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看着医院的大门越来越近,我开始变的有些气急败坏。 重楼是在美国fbi待过吗?竟然这样吵架都没有办法从他的嘴巴里撬出一点关于那个“约定”的蛛丝马迹来。 “不要这么说!”重楼打断了我,转过了头,很用力地看着我。他收敛了嘴角那抹无奈的幅度,变得面无表情,于是,我知道他这一下是真的生气了。 “真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约定,如果有合适的情况我可以告诉你,”他用双手捧住了我的脸,澄澈的眼睛离我是那么近,就好像想要就这样把我吸进去一样,“可是唐霜,算是我拜托你好不好,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这么轻易地说出死这个字!你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没有!” “你……我……”我从来都没有听见过重楼这样饱含着感情的话,温柔,悲伤,绝望……各种激烈的感情在他的话语中冲撞着,然后过滤成为了最坚定的相信。 如果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如果我没有在手术室里呆上那么久,如果我能再傻一点,就跟重楼一样傻,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像现在的重楼一样,相信自己真的可以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傻丫头,不要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你不会死的。” 重楼突然抱紧了我,声音闷闷地从我的头顶传来。 他的怀抱很紧,紧到我的肋骨都被抱得发疼,可是却也很温暖,温暖到我忍不住伸出手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一种甜蜜又忧伤的情绪在我的胸口膨胀着,几乎要满溢出来。 “重楼……”趴在他的肩膀上,我闷闷地开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不舒服还是……”重楼立刻就松开了我,十分紧张地问道。 我猛地伸手捧住了他的脸,然后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重楼显然是被我的举动吓到了,他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原地,然后就像是触电一样瞬间跳开了。他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有些错愕又有些茫然地看着我,耳根渐渐染上了红色。 我摸摸自己的鼻子,突然也有些害羞了起来:“那个……这是平息战火的友情之吻。” 我干巴巴地对他说。 重楼愣了一下,然后在他的嘴角缓缓绽开了一抹了然的微笑:“我知道了,友情之吻。” 他的眼睛里慢慢都是琥珀色的温暖,然后他伸手将我额头前面的乱发抚到了耳朵后面。 “你身体不好,赶紧回医院会比较好哦。”他说,然后将我一步一步送到了病房门口,才挥挥手,抱着稿子离开。 夕阳的光线橙红鲜亮,在病房阴沉沉的走廊地板上印出一块鲜艳的光斑,我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衬衫在走廊转角倏忽不见,像一道微薄的光线缓缓没入月色,胸口忽然晕开了一种又开心又有些悲伤的情绪。 奇怪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到病房。 老妈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因为我的病而忙里忙外的,也许正因为这样,所以当我回到病房之后,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我想她是在忙着家里的事情吧……毕竟老爸那边,也很需要她的照顾。 看着空无一人,只有仪器运转时发出的细微嗡嗡声的病房,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便迅速的将自己身上满是奶油的衣服脱掉,换上了带着浓浓消毒水味道的病号服,接着便蹑手蹑脚的爬上了床铺。 紧紧地拥着这段时间已经渐渐熟悉的被褥,就连那些病掉的器官都像是知道我已经回到了医院一样,在我放松之后便争先恐后的跑出来,用加倍的疼痛证明着它们的存在。 今天虽然说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的,不过真的还是蛮累的呢……不过也好,至少,知道了很多唐果最近的状况。 想到唐果,我便忍不住扭过头去,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我忍住爬起来拿起了手机,打开手机一看,不出我的意料,唐果还是没有给我任何的回应。 …… 果然,她还是很讨厌我呢。 我忍不住苦笑出声,想起了今天跟影沙做出的那个约定,我还是鼓起了勇气,再一次在键盘上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这里是唐果家,我现在不在家,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请留下口信……”耳边传来的声音,跟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是冷冰冰、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留言。 我咬了咬下嘴唇,虽然觉得有些难过,还是努力打起精神,朝着话筒空荡荡的另一端开朗地开口:“姐姐,我是唐霜,那个,已经给你打了很多次电话了,可是你好像都没有接的样子……那个,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跟你谈谈,有时间的话,请给我回一个电话,或者是一个短信都可以……” “霜霜,这是在给谁打电话呢?” 刚挂下话筒,病房的门吱呀一下打开了,老妈抱着一个漂亮的礼盒走了进来,看见我拿着话筒的样子,她显得有些疑惑。我赶紧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普通朋友而已。” 本来还担心老妈会像以往一样对我的一举一动刨根究底,可是今天显然有些不同。老妈只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她手上的那个礼盒上面。 “霜霜,有人送礼物来给你哦!” 她显得有些开心,将包装得几乎是个艺术品一样的盒子放在了我的床头柜上,然后随手拿起了加在蝴蝶结上的香水卡片递给了我,在散发着淡淡的高级香水味道的纸片上,是一行漂亮的手写花体字: 给最美丽的唐霜小姐的一份礼物——from螃蟹先生↖(^ω^)↗ “螃蟹先生是谁啊?为什么会给你送礼物?”老妈瞟了一眼卡片,然后奇怪地问。 在看到螃蟹先生这四个字的时候,我便知道这份礼物一定是那个温柔又体贴的店主摩杰,特地送过来为白天我和冰晶在店内蛋糕大战的赔礼。 我立刻开动脑筋,运用着可以去拿奥斯卡奖的完美演技将这份礼物划定为“忠实读者寄来的疗伤礼物”。 虽然说是有些敷衍的回答,可是老妈今天显然并没有太注意我的言行举止,她随便地帮我把病房里的东西整理好,便拿着包包匆匆忙忙地往门外走去。 “霜霜,今天我和你爸爸都有事情,今天晚上可能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她有些愧疚地扶着门框对我说。 我赶紧点头,恨不得能向老妈证明,我其实壮得就像一头水牛,不需要她的照顾。可是,老妈并没有因为我的耍宝而露出我期待的笑容,只是疲倦地对我笑笑,然后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病床上。 转过头,看见床头柜上的镜子里,我的笑容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 “唉……”我迅速地转开了视线,抱着膝盖在逐渐暗下来的病房里发着呆。 因为我的病,老爸和老妈最近真的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吧……心情,突然就变得异常沉重。 “算了,不要想那么多!”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希望自己能振作起来。 这个时候,我正好看见了被放在床头柜上的礼物,既然现在心情并不好,那么就来拆礼物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嗯,好吧,其实我自己本身也对摩杰究竟会送我什么礼物而感到好奇。 将打着均匀螺旋卷的粉色丝带抽开,把精致的纸盒揭开的瞬间,一股甜蜜而柔和的香草奶油的味道便飘散在我的鼻端。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盘让人一看就忍不住食指大动的超漂亮蛋糕。柔软细腻的海绵蛋糕上面铺满了米白色的奶油,然后在上面撒满了深褐色的黑巧克力碎屑,最后,在蛋糕的中间,还点缀着用草莓和椰蓉酥球做成的红帽子小精灵。 我用手指轻轻蘸了一小团奶油放入口中,新鲜的奶味和浓郁的香草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弥漫开来,细腻得就像是舌尖上不小心飘来了一团用奶油做成的云。 真的,非常好吃。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摩杰送来的蛋糕,脸颊上,鼻子上,到处都是奶油的味道,没有顾及一点用餐的礼仪。 今天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是忙碌又糟糕的一天,可是当用美好的甜食填满了胃袋之后,我还是觉得,人生虽然很糟糕,可是快乐的事情还是会比较多。 比如说很好吃的蛋糕,比如说重楼的拥抱,比如说一定要得到幸福的约定……真的,真的都是很快乐的事情。 我不停地对自己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像是没有办法控制一样,一滴一滴从眼眶里渗出来,落在了香甜的蛋糕奶油上。 是的,这些都是很幸福、很快乐的事情,所以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 能够活下去,然后就像普通人那样,一点一滴地去体验这些过于美好和幸福的事物。 如果可以得到幸福就好了。 如果,可以活下去就好了…… 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我觉得眼睛好痛。在不经意间,我看到了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满脸都是眼泪,就像是被雨淋湿再也不能飞翔的白蝴蝶。那么可怜,又那么可悲。莫名其妙地,我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白天在蜜桃螃蟹里,冰晶气势汹汹对我说的那句话:“既然不想被人说成是三流作家,就拜托你有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好不好?” …… 心口突然划过一道尖锐的疼痛。 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我不由自主地喃喃地说,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对着虚空中的什么人在说话,还是对着自己身体里这个不停哭泣的灵魂而说:“因为时间很宝贵,所以我的每分钟,都要做有意义的事情!” 当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后,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在离开这个世界,这个有着很好吃的蛋糕,有着很温柔的重楼,有着很多很多很美好的事情的世界之前,让姐姐和影沙得到幸福。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将紧紧握住的拳头展开,掌心里的纹路纷乱而细碎……真是不想这样死去呢。不想这样,带着遗憾和歉意地离开这个过于美好的世界。 清晨的阳光调皮地从窗帘缝隙里射入,在我的眼皮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线在皮肤上积蓄了淡淡的温度,将我从朦胧的梦境中唤醒。眼皮海华丝有一点肿,是因为昨天的哭泣吧……当然,最主要是因为,昨天在下定决心后,我几乎是花了差不多通宵的时间在网络上,为了那两个别扭的人做了详尽的爱情功课. 结果,当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以后,在卫生间的镜子里便看到了一双红通通的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如果是以前,估计我会懊悔地跺脚然后跑到冰箱里去找绿茶包敷眼睛吧,但是在这一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的心情却没有像昨天那样沮丧,而是充满了斗志,要知道,即使是红肿的双眼,也是我努力过的痕迹啊!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让姐姐和影沙得到他们的幸福的!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挥舞着拳头,给自己一个小小的打气。 稍微洗漱以后,我便飞快的爬回了病床,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然后就按下了那一连串熟悉的数字。电话里是熟悉的电子声音,很活泼地叮叮当当响了一小会儿,然后,便是重楼略带一些沙哑的声音。 “霜霜……” 我没有等到他开口说话,便已经按捺不住地打断了他的声音: “重楼,我告诉你哦,我上了一晚上的网哦,我给姐姐和影沙设计了一个超级完美的旅行,在那些超级浪漫的场景下,他们两个的关系一定可以更进一步的!还有哦,我还特别找了很多关于心理创伤的书,要知道那些书的案例可比姐姐严重多了,但是他们也都痊愈了,所以姐姐也一定会痊愈的。为了这个,我特别定制了一个计划来治愈姐姐呢!如果是她的话,我相信……” “霜霜,那个,影沙现在在我这里,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可是,电话那头的重楼的回应,却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紧紧抓着话筒,我呆愣了一下,才有些茫然地回应他: “变化?影沙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虽然重楼并没有说太多,可是从他的语气上,很容易就可以听得出,那个“一点变化”显然不会是大家想要看到的变化。 “霜霜,你不要急,影沙他……”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想去听重楼那些安慰的话,硬邦邦地朝重楼扔下了一句“我马上过去”然后就按下了红色的停止键。 匆忙披上了一件外套,我便急急地朝门外走去。虽然我知道今天上午我还有一些常规的后续治疗要进行,可是这一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完全被我忘到了大西洋的另一边。 要知道,这件事可是关系到姐姐的幸福!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有什么事情会比姐姐的事情更加重要呢? “唐霜,你难道就不能稍微重视一下你自己的身体吗?” 重楼用手撑着门框,挡在我的面前,脸像是很久都没有洗过的炒菜锅一样黑。他的声音其实并不大,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语调可以算是温柔,可是在听到他的话语之后,我却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自己的脖子,然后朝着重楼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我,我很重视啊……只是这件事可是关系到我的姐姐呀,如果不跑过来亲自弄清楚,就算是在医院里我也完全没有办法安心吧!” 我努力睁大眼睛瞪着重楼,然后认真地说。没办法,虽然从我按下重楼家的门铃到他家打开门的这段时间里,重楼一直就想是没有吃饱肚子的霸王龙一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生气”的气息,可是一想到姐姐,我便立刻拥有了抵抗恶势力的勇气。 “你……” “没有什么你不你的啦!我真的很担心很担心,担心到就快要死掉了,所以重楼,如果你真的担心我的身体的话,就明明白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不哈。” 说完,我便一眨不眨地看着重楼,重楼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可是在我说完这番话之后,他还是有些黯然地放声了自己的身体。 “唉,你啊……影沙在客厅,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低声地对我说,然后拉着我的手朝客厅走去。 影沙正站在客厅的窗台面前。在他的面前是一盆开得灿烂无比的太阳花,红色的花瓣就像是凝聚了太阳的光热一样,简直要燃烧起来。在我走进去的时候,影沙就是那样一脸平静地拿着喷壶,往太阳花青翠欲滴的叶子上喷着雾水。他的态度很认真,认真得就像是他面前的那盆太阳花不是一盆在超市里打折时买的便宜花卉,而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有些娃娃脸的男生,是镏音。可是印象中总是活泼开朗的镏音这个时候看上去却有些狼狈,他呆呆地站在影沙的旁边,满脸都是很想劝慰影沙的样子,可是最终也没有开口。或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镏音抬起了头。在看到我之后他立刻就露出了期待的神情,然后朝着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赶紧过去。 可是我忍不住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呆呆地在影沙的身后停下脚步。 其实第一眼看上去,影沙的样子与昨天我看到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同于那些恶俗的电视连续剧,我面前的这个男生,没有泛青的胡渣,没有乱七八糟鸟窝一样的头发,也没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或是凹下去的脸颊……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他的样子看上去,只是格外的安静。 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伤心。 影沙只有在自己伤心的时候,才会去摆弄花草。而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似乎都已经无法仅仅只用伤心来形容了。我立刻就察觉到,影沙的身上似乎真的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而让影沙如此伤心的…… 只有姐姐! “影沙,究竟发生了什么?” 似乎在想到姐姐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丧失冷静——就像是现在这样。手中抓紧的,是影沙的手腕。我知道自己的动作一定很粗鲁,就那样一点不礼貌地阻止了影沙机械一般的浇水动作,就连洒水壶掉在地上我都没有理睬。我直直地看着影沙,那张在我的记忆中总是洋溢着温柔微笑的帅气脸庞上,只有一种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难过。 在对上我的眼睛之后,影沙本来就没有什么血气的脸庞变得更加苍白了,他的目光上动了一下,随即便迅速的移开了。 “没有什么,什么都没发生。” 他低低地说,没有看我。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影沙,要知道你可是我姐姐最喜欢的人!也是我唐霜最好的朋友!你以为你说一句‘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可以让我毫不在意地放开你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我急急地抓着他说着,可是影沙却依然避开了我的眼睛;“真的没有什么,,唐霜,这不关你的事情……” “什么叫不关我的事情!难道唐果……咳咳……就不是我的……咳……姐姐了吗?”我一下子变得愤怒起来,声音也瞬间变大,紧接着我脆弱的肺部因为我的激动而向我进行了抗议,大量冰冷的空气灌进了喉管,让我一下子咳嗽了起来。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忍不住抓着影沙的手恶狠狠地继续说着,“咳咳咳……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咳咳……” “霜霜,你冷静一点!” “唐霜,你还好吧……” 影沙和重楼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紧接着,我便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重楼。重楼让我坐到了凳子上,并且给我端来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在他端着水鱼影沙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了他从嘴角里溢出一声叹息。影沙局促地站在我的面前,不忍心看着我。 “影沙,到底发生了……咳咳……” 捧着水杯,我忍着喉咙的疼痛,抹了一把嘴巴。我刚想说的话,就被又一阵的咳嗽给打断了。 我努力想要将那些撕心裂肺的咳嗽吞回去,可是却没有任何的效用,喉咙很痛,胸口很痛,最重要的是,我的心好痛。 可恶!可恶的咳嗽!可恶的身体!我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啊!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连一个问话都问不好! 就在我的咳嗽好不容易过去,不停地在心理咒骂着该死的老天的时候,影沙低沉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也许是因为不忍看到我这么难过的样子,又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想要倾诉自己内心的苦闷。伴随着他缓缓的声音,我终于得知了今天他所遇到的一切。 被拒绝的旅行,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紫星藏月。 当那个如同黑夜凝聚而成的男人出现在影沙的叙述中之后,我的内心便被一种不知道如何解释的不安与忐忑占据了。 是的,虽然与姐姐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与普通人所认为的“融洽”无关,但是有的时候,血缘就是那样奇妙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在我和她之间存在一条无形的纽带,无关基因,无关感情,那是在身体的最深处,血液里潜藏着一条纽带,无视时间和空间,无视所有的科学和理性,在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间,将我和姐姐联系在一起。 而在这一刻,那条纽带在不停地向我传递着不安的信息。 紫星藏月,那个人的出现真的只是偶然吗?我摇了摇头,心里对于这个问题浮现出来的第一个答案,是否定。像姐姐那样的人,真的会因为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男生而拒绝影沙?这是真的吗?还是说,姐姐根本就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那个人手里,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忽然觉得好混乱,好不安。就在我整个人都落入了胡思乱想之中的时候,影沙显得更加自暴自弃了,他声音低沉地对我说: “其实,这样也不错吧。至少现在终于有一个人能让唐果靠近了……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 我睁大了眼睛望向影沙,看到的却是他嘴角浮现出来的惨淡笑容。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镏音就已经爆发了。他涨红了脸,冲到了影沙的面前,对着他大吼了起来: “有没有搞错!影沙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啊!那个人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好不好,从他揍人的手段就可以看出,那个家伙根本就是心狠手辣的混蛋!他的身份成谜,个性又那么阴沉,我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他额头上写的两个字“危险”!影沙你现在竟然说他的出现是一件好事……” 本来就很不好的心情,因为镏音的喋喋不休而变得更加恶劣了起来。不安就像是被放入了酵母的面团一样在胸口的位置膨胀了起来。如果说之前还可以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慌乱的话,当镏音夸张地将上衣撩起来,激动地向我展示他腹部那片可怕的淤青之后,我突然有一种连呼吸都要停止的感觉。 “镏音,住嘴!”突然,影沙有些暴躁地呵斥住了镏音,然后将脸转向了我,“唐霜,你冷静一点,那个人并没有那么可怕,至少,他对待唐果的样子很温柔不是吗?或许,唐果在他那里,可以得到幸福也说不定……” 他的安慰是那样苍白而勉强,让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朝着他吼了起来: “唐果是我的姐姐!如果看不到她得到真正的幸福,我会不安心去死的!” …… 在我无意识地吼出这句话之后,客厅瞬间陷入了安静。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重楼骤然苍白的脸色,以及影沙和镏音差异而僵硬的神色,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话。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因为那句话,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凝固了。即使不去看重楼,我也知道他现在一定很生气,因为重楼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就像是地狱的鬼火一样呼呼在他的背后无形燃烧着。 我不想这样,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整理了一下凌乱无比的心情,屏蔽掉周围尴尬的气氛,继续开口说:“我要去姐姐那里!像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猜测太浪费时间了,我要去姐姐那里亲口听她说,他要跟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家伙在一起。只有她亲口对我这样说,我才能够真正地安心。” 虽然说最开始是为了转移话题,可是在说话的过程中,我发现这正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我想要到姐姐的面前去,我要亲自得到一个保证,一个姐姐一定会得到幸福的保证! 重楼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可是在与我对视了片刻之后,虽然他的脸色恶劣依旧,但是他忽然走到门口,沉默地披上了外套,然后走到玄关处打开了大门。我看着他的动作,嘴角不由自主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就是重楼,在我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多么不愿意,也会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帮助我达成自己的心愿的重楼! “唐霜,我……”对于我的决定,影沙显得有些欲言又止,满脸都是挣扎的神色。在他旁边的镏音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好友纠结的心情,他大大地舒展着自己的四肢,然后十分开心地嚷嚷了起来:“太好了!早就应该这样做了!快点!我也要去!该死的紫星藏月,我一定会让他后悔对我所做的一切的!” 他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然后十分急切地跑过去,推着影沙的肩膀,将他推向了门外:“影沙你也要干脆一点啦!其实你也很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吧!” 一边推着,他一边对着影沙说。 影沙没有任何抵抗地就被镏音推到了门外,直到重楼砰地一下关上了门,他才像是回过神一样,猛然振作了起来。 “是的,我要去果果那里,我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很认真地说,之前在他身上的那种颓废的气息突然之间就消失了。镏音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欢呼,然后就十分开心地用力拍打着影沙的肩膀,嘴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样才对,这才是男人应该有的风格……婆婆妈妈像什么话啊……” 在镏音开朗的声音中,我忍不住抬头对上了重楼的眼睛。我和他并没有说话,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 谢谢你,重楼。 谢谢你对我的支持,还有信任。 还有,谢谢你,帮我寻找姐姐的幸福。 因为我十分急迫地想要见到姐姐,重楼十分慷慨地将他的车子贡献出来,载着我和影沙以及镏音朝着姐姐家驶去。同时,为了掩饰去姐姐家的真实目的,重楼在下楼后便十分聪明地提议,不如先去超市买一些吃的,然后以聚餐的名义去唐果家里。大家立刻就通过了这个提议,镏音还像是小狗一样眼睛里闪烁着无数的小星星,趴在汽车的后座上,十分崇拜地看着重楼发出了赞叹:“真不愧是重楼大哥,你真的好聪明!” 重楼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并没有理会那个脑门上仿佛写着“小白”两个大字的家伙。一时间,小小的车厢里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就连影沙那一直绷得直直的嘴角,都有了一丝浅浅的弧度浮现出来。镏音看到重楼不说话,便露出十分夸张的无趣的表情朝着后面倒去,恰好压在了影沙的胳膊上,嘴巴还不停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我说啊,我们一定要以战略的眼光对待这一次的行动。” “行动?”影沙的反应显然有些迟钝。 “是啊,干脆定名叫做“女友争夺战”好了!或者叫做“第一序列女友战争”?总而言之还是……” “我只是想要跟果果去谈一谈而已。” “不,还是叫“女友争夺战”好了,这样听上去比较有气势!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地将宣战书贴在紫星藏月的脑门上,这种根本就是用鼻孔代替了眼珠看人的家伙真是看了就让人觉得讨厌啊……” 在后车座进行的对话根本就是乱七八糟,可以看得出来,影沙现在根本就只是想要安静一下,毕竟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他需要好好地平复一下心情吧。可是那个小白镏音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正拼命地朝着脸色郁闷的影沙灌输着他那明显是从言情偶像剧里copy下来的“女友争夺黄金攻略”。那两个人的对话,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好不好! 终于,在小小的沉默之后,我忍不住捂着嘴巴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如同一个无形的按钮,让之前还有些沉重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就连一直板着脸的影沙,脸部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我忍不住望向重楼,他暗色的眼眸里闪耀着温暖的微光,让我不由地感到心头柔软,随即脱口而出: “我说,重楼你真的很能干呢,以后你一定是老板的好秘书,老婆的好atm机!”我将头转回了路上,风景从我的眼角飞快地掠过,出于一种莫名的心情,我带着微笑缓缓地继续说道,“……真遗憾呢,我真的好想知道你以后的老婆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这样的幸运跟你在一起。唉,不过算了,以后你只要记得带你的老婆到我的墓前来看我就好啦!” 话音未落,我便发现自己的左手被毫无预兆地握得紧紧的。转过头,我发现重楼刚刚缓和过来的脸色又变得十分难看起来,虽然这一刻他的目光笔直地望向前方,可是他抓着方向盘的那只手,却已经用力到骨节都已经开始泛白了。 “重楼?”我疑惑地小声询问。 “以后,”重楼脸颊上的肌肉绷得很紧,“我警告你,以后你再也不准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这么早就离开我,要知道你还欠我很多书,要不写完那些书你就违背了合约!还有你老是脱稿,你知不知道这样给我造成了很多麻烦,现在我可以放过你,可是这笔账以后你可是要用帮我儿子换尿片来偿还的!你知不知道!” 他说得很用力,每个字都像是被恶狠狠地用后槽牙嚼过再吐出来一样。我呆呆地看着他变得凌厉的侧脸,半响,胸口的地方泛起一阵酸楚的甜蜜和感动。忽然之间,眼眶变的有些发热起来。 我垂下了眼帘不去看他,但是却加重了左手的力气,用力回握住了重楼的手: “好,我答应你。我会写完合约上的书,我会帮你的儿子换尿片的,我会……我一直留下来,留在你的身边。” 我觉得很温暖,又很悲伤。 重楼的手心比我的要温暖很多,与他相握得那样紧密,几乎可以通过皮肤的接触感受到他澎湃的生命的脉动,那些脉动带来的温暖一点一点从皮肤浸进入肌肉,进入血管再经由那些鲜红的血液漫过我的全身,填满我身体里每一个因为死亡的靠近而战栗不已的细胞。 在刹车的声音中,一栋线条生硬而冷清的建筑物跃进了我的视线。我立刻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望向那扇并没有灯光亮起的窗户。 这里,就是姐姐的家。 虽然下定了决心,可是在这一刻,我除了呆呆地坐在车上,一时间脑子里竟然变得一片空白。我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甚至,我都不敢真的下车,然后跑到姐姐的家去,打开那扇从来不曾为了我而开启的门。 其实我是真的很想能够跟姐姐在一起的,我想要弥补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但是,也许是因为我太过任性和直白,又或者是因为我实在不是那种会说话的人,在我想要弥补关系的时候,我总是会说出一些让我的努力前功尽弃的话。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到了最后,姐姐还是不怎么喜欢我。尤其是这两年,当我生病之后,姐姐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我,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憔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想着什么的样子。 想到这里,我发现汽车的门,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沉重到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打开。 姐姐她……其实还是在怪我吧! 因为,如果不是我,不是我的任性,她根本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霜霜,”忽然,车门在我面前打开了,重楼站在车门旁看着我,“走吧,我们去见唐果。” “可,可是……” 我不自觉地抓着手边的安全带,事到临头,我却开始觉得慌乱起来。 “霜霜,走吧,你可以的。” 然后,重楼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修长的手指,温暖的掌心,泛着健康光泽的皮肤。我忽然就安心了下来。 知道那种感受吗?当人闭上眼睛走路的时候,哪怕已经再三确认过周围没有任何障碍物,在走的时候还是会感到不安。 但是当一个人伸出他的手,将你的掌心紧紧握在掌心,带领着你往前走的时候,你会发现漂浮在半空中的心脏,渐渐地就安稳落回了原地。 就像是现在这样。 我朝着重楼露出了一个感谢的笑容,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然后便快步朝着姐姐的家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路以后,却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回过头,才发现不对的原因——影沙正站在车子的旁边,抬头呆呆地看着姐姐家的窗台,脸上的表情异常紧张,整个人僵硬得就像是一根杵在地上的木头。镏音依然是很吵地围在他身边打转,可是显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走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影沙,你知道吗,”看着与几分钟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影沙,我微笑了起来,“从我第一天知道你和姐姐在一起开始,你在我心目中就一直是我的姐夫……我觉得,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回想着并不算太多的与姐姐相处的片段,我显得更加轻松,继续对他说, “要知道,如果不是真正地喜欢一个人,那么从一开始,姐姐就会拒绝那场旅行。” 影沙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片刻之后,屏蔽掉身边依旧很吵的镏音,给了我一个感激的笑容。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说。 随后我们四个人便拎着那些从超市里搜刮而来的食品,急急忙忙地跑了上去。 虽然聚餐只是一个临时想出来的借口,可是我们还是想要给姐姐一个惊喜。 站在姐姐公寓的大门前,我和影沙齐齐站定,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期待的微笑。 “叮咚……” 按下门铃,从门后面传来了闷闷的门铃声,几分钟后,便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 我的心跳渐渐有些加速。姐姐在看到我的时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惊喜,还是……恼怒?我不知道,也无法预料。毕竟与她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每一次我打电话给她,永远都只能听到她留在答录机里冰冷的回话。 虽然这么说会有些奇怪啦,可是说真的,在听了那么多次的冰冷留言之后,我想现在的我哪怕是又开始跟她吵架,也会觉得很愉快吧。 就在我满怀忐忑的时候,面前的大门一下子就被打开了。 我立刻就露出了早就酝酿好的笑容,朝着门内的那个人打起了招呼:“姐姐,我来……” 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却让我所有的话都像是灌了铁砂的铅罐一样,狠狠地砸回了喉管。 那是一个面貌凌厉,眉眼漆黑的男人。 晶莹的水滴在他赤裸的上半身上闪耀着细碎的光芒,那包裹着结实肌肉的皮肤上,毫无疑问还残留着洗完澡后的潮湿水汽。 我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如同没有星星的夜空凝结而成的男人,许久都不知道自己的理智和灵魂究竟在哪里。 “藏月,不要随便开……唐霜?” 就在这时,姐姐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骤然响起,几秒钟后,穿着浴衣,正在用毛巾擦拭着头发的姐姐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眼睛泛着红,声音更是呈现出刚哭过才有的沙哑。 在看到我之后,她也震惊地僵在了原地。 藏月?姐姐叫那个男人……藏月?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于震撼,以至于让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而从姐姐嘴里说出的那个名字,更是让我惊讶无比。 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竟然就是那个身份神秘到了极点的男人,紫星藏月! 我的呼吸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从我面前的紫星藏月身上传递出来的气息,就像是死神在扇动无形的翅膀一样,虽然他到现在为止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我却还是感到力气正在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胸口沉闷到连心跳都无比吃力。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在医院里我常常可以感受到的气息。 冰冷的,黑暗的,残酷的…… 死亡的气息! 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进姐姐的房间的。反正,当我真正可以顺畅地呼吸,然后神志清醒地接受外界信息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姐姐的客厅里。 姐姐身上的浴衣换成了一套珊瑚绒的居家服,她安静地将我们四个人迎进了她小小的居室,然后就像是所有迎接客人的主人那样,给我们倒上了滚烫的茶水。她一直都没有说话,垂下的睫毛就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蝶翼,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影沙,镏音,还有重楼,一大堆人乱七八糟地坐在客厅里,手中是滚烫的茶杯,可是在袅袅升起的水汽中,大家都像是失去了声音一样,保持着凝重的沉默。姐姐家的光照算不上好,原本不算大的空间里凝结着那让人心脏都要抽紧的沉重,愈发显得逼仄,鲜红色的夕阳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客厅中央的地板,那上面有一块水渍反射出了耀眼的金色。姐姐没有表情的面孔在光线中明暗分明,只是无意间对上她的视线,我却只能看见那双乌沉沉的眼眸……再没有记忆中鲜活的色彩。 没有人说话,或者说,没有人敢率先说话。 就像是一根最细的发丝,绷到了极限,在发丝的这边是万丈深渊,而另一边则是森林的刀尖。大家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哪怕最细微的一丝声音,来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杯子里缓缓沉入到杯底的茶叶,心里已经乱到了极点,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疑问想问,可是像现在这样的气氛,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些沉重的思绪在我的脑内碰撞着,形成了沉沉的压力。指尖已经被杯口的水汽熏得湿漉漉的,明明是那样滚烫的茶水,可是这一刻我还是觉得指尖冰凉。 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再一次开口,然后因为自己那笨拙的措辞而伤害到姐姐,但是这一刻,我却更加害怕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回想起刚才开门的时候,从紫星藏月身上所感受到的可怕气息,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 那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森林气息的男人这一刻并没有在客厅里。我抬起头,朝着客厅旁边那扇小小的木门望去,那是姐姐的房间,而紫星藏月刚才就是当着我们的面,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走进了那个地方。想到这里,我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着一直像是个雕塑一样坐在自己旁边的影沙,他的脸色从看到藏月的那一刻开始,就像是死人的苍白。 我将目光从他黯淡的脸庞上收回来,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个惨淡的苦笑。我当然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难过,作为姐姐的妹妹,还有谁能更加了解,姐姐这个人是有多重视她自己的私人空间呀!从小到大,我进到她房间里去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一次进去,姐姐都好像是被我窥见了她的内心世界一样,总是脸色臭臭的,到了后来,就连搞卫生的阿姨,都无法踏入姐姐的房间一步。 可是现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竟然就这样毫不掩饰地进入了姐姐的房间!紫星藏月,那个身上弥漫着死亡的黑气的人,究竟是…… “果果。” 影沙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打破了客厅里僵硬的气氛,也将我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扯了出来,我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他。以影沙对姐姐的珍视程度,他竟然能有这样的勇气第一个开口?而跃入我视线的影沙,神色中是压抑不住的痛苦和郁结,他完全没有理会我的视线,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坐在她对面的姐姐的身上。然后他脸上突然浮现出笑容,僵硬的,故作灿烂的笑容。 “那个,我把旅行的日程表拿过来了,这个表还是你和我一起准备的呢……其实之前就想要拿给你了,只是因为有些事情,我,我就忘记了……” 他将一张旅行日程表拿出来放在了茶几上。那张薄薄的纸片上满是修改的痕迹和各种细致的注释,可以看得出来在拟定它的时候,那两个人一定花费了很多精力。可是就是这样一张一看就花费无数心思的日程表,这一刻却已经是皱皱巴巴的,放在茶几上,显得那样单薄。 影沙的姿态很低,投向姐姐的视线中,竟然隐约浮现出了卑微的恳求。这样卑微而诚恳的姿态,我从来没有在这个人身上看见过,虽然影沙一直都是一个温和的人,可是他的灵魂却总是骄傲的。也正是因为那么的骄傲,这一刻浮现在他身上的卑微的恳求,就更是那样地让人无法直视。 “你看看,如果之前我们定下来的时间不合适,大不了我们可以再换一个时间,无论是什么时间,我都可以请假陪你的哦……你看,我们准备了那么久,如果不去,真的会很可惜……”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竭尽所能地保持着快活的语调。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姐姐的拒绝,没有他的伤心,没有在开门时半裸着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紫星藏月,也没有这一刻姐姐没有表情的僵硬的脸。 “我不会去的。”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姐姐突然开口了。她低垂着头,没有抬头看影沙哪怕一眼。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就好像她之前曾哭过一样。我忍不住凝神注视着她,但是那张与我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只有苍白的淡漠,如同在她脸上有一个无形的面具,将她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了。 客厅里弥漫着异样的压抑,让我几乎无法忍受下去了。 无意间的一个偏头,一张冰冷、没有表情的面孔跃入我眼角的余光。 是紫星藏月。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打开了姐姐房间的门,高大修长的身体靠在门框上,如同一只在休憩的黑豹。他平静地看着客厅里的我们。在对上我的视线之后,那张线条凌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神情。 然后,他伸出手,朝着我勾了勾手指。 我骤然睁大了眼睛,然后情不自禁地朝周围飞快地瞟了几眼。姐姐和影沙依然处于那种无声的僵持中,而镏音和重楼也像是被那种沉重的气氛吸掉了全部注意力,并没有注意到我。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了起来。 紫星藏月这是在干什么?他要我过去?我的心跳得很快,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转过头来,紫星藏月依然在原地,只是已经直起了身子,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耐烦地望了我一眼,随即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房门后的阴影里。 我悄悄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趁着大家没有注意到我,慢慢踱步靠近了姐姐的房间,然后一个侧身溜了进去。其实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跟紫星藏月这样的人单独呆在一起的。那个人……他身上有一种死神和野兽混杂着的可怕气质,哪怕只是跟他在同一个房间,也会觉得呼吸困难,汗毛倒竖。 可是,这件事情,跟姐姐有关。 我压抑住自己心底不停翻涌的恐惧,死死地瞪着房间里的那个人。与他单独呆在一起之后,那种浓郁到近乎粘稠的黑暗气息变得更加明显了。 “你究竟是谁?”没有办法想太多,我十分直接地就将我的疑问扔了出去,“你究竟是怎么认识我姐姐的?为什么她竟然会允许你进入她的房间,甚至还因为你拒绝影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干什么?” 紫星藏月重复了一句我的问话,偏了偏头,那双眼睛就像是真正的野兽一样,在阴影里闪现出一丝锋利的反光。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任何答案,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屏息凝神静待那个答案的时候,紫星藏月却拿出了一个奇怪的玻璃瓶。 “我有礼物送给你。”他说 在他掌心中的玻璃瓶晶莹剔透,如同一颗凝固的泪滴。 有一片小小的花瓣飘浮在其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茫。 然后一阵耀眼的白光从他掌心中的玻璃瓶里溢出,天地为之一亮,然后我的大脑就变成了雪原一般的苍白空旷了。 596楼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如果霜霜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重楼,你冷静一点……” …… 耳边传来了很吵的声音。 像是一点一点从很深的海洋底部浮起来,光线、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慢慢睁开了眼睛,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一些闪动的光斑,几个模糊的人影急急地围绕在我的身边。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艰难地将视线聚焦,正好看到了重楼焦急的脸。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我发现自己有些茫然。 “霜霜!” 发现我醒来之后,重楼立刻发出了惊喜的声音。真是难得,他竟然会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我抽动嘴角笑了笑,然后便感到一阵眩晕,我难受地将脸皱成了一团,而重楼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他扭过头,对着旁边大吼了起来: “紫星藏月,你到底对霜霜做了什么?” 他用力地抱住了我,用力到让我骨头都有些发疼。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正被重楼紧紧地拥抱着。 “一个礼物,我送给了她一个礼物。” 一个淡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冰冷且没有任何的感情,传入耳膜的声音仿佛拥有一种莫名的能力,让人瞬间就会在背脊上竖立起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礼物?什么礼物……我运转着迟钝的大脑,费力地思考着。啊,是啦,刚才我偷偷走进了姐姐的房间,然后……紫星藏月给了我一个礼物…… “礼物?你可以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样的礼物,竟然会有那样的亮光从唐果的卧室里传出来?而且为什么,会在那样耀眼的亮光之后,霜霜就晕倒了?”重楼的气势逼人,依然紧抓着紫星藏月的话头不放。 “就是啊,看到那种光射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在房间里有ufo降落了……” 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大声附和着重楼的,是镏音。通过他们的谈话,我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原来,就在刚才,有巨大的光亮从姐姐的房间里发出来,而大家就是被那样奇异地亮光吸引跑进了房间,接着,就发现我昏倒在了房间里头。 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就算是还有一些晕乎乎的我,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房间里之前的尴尬无比的气氛已经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空气中满满都是火暴的分子,几乎只要一点火星,就可以让这里爆炸起来。 然后镏音气呼呼的声音在紧绷的空气中骤然响起:“紫星藏月,你这个该死的家伙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抢走我的唐果姐姐!” 过于激愤的声音敲击着我的耳膜,让我有些眼前发黑。重楼的胳膊忽然用力,我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紧张万分,如同对待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的眼神。 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红。我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目光,眼角的余光却正好看见了影沙。 他定定地看着姐姐,微笑不再,目光寂寥如同没有花开的冬季。 那种巨大的如同河流一样的痛苦从他的眼神中流淌出来,渐渐淹没了在场所有人。我再也不忍心去看影沙的眼神。一边是我最爱的姐姐,一边是我的好友影沙,无论怎么样,都是无法选择的两边。 “可恶!混蛋!” 空气中那种静默的张力很快就被镏音打破,他冲动地挥舞着拳头,朝着在一边斜斜靠着墙壁,一脸平静的紫星藏月冲去。从我的角度,我只看到了紫星藏月微微挑起的眉毛,然后他就像是不经意一般地伸出了手。我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抓紧一样,突然就喘不上气来。 即使对打架斗殴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可是在这一刻,我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个名字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完全可以轻易地将镏音放倒在地。几乎可以预见到镏音马上要迎来的痛苦,我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 可是,紧接着响起来的,却并不是我预想中的镏音的闷哼,而是一个尖锐而痛苦的叫喊:“给我住手!” 那是……姐姐的声音。 我瞬间睁开了眼睛,出现在视野里的景象让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姐姐,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和抗拒的姐姐,在镏音和紫星藏月即将进行冲突的瞬间,竟然就那样毫无顾忌地冲到了他们之间。 “请你们,离开这里,离开我的家。” 姐姐环视我们一圈,脸色愈发苍白。然后,她发出了刻意压抑住的情绪,同时毫不留情面的驱逐令。 影沙的身影突然晃了晃,悲伤一层一层散发出来,覆盖在她有些颤抖的声音上: “那么,那个人呢?” 他指着紫星藏月问。 姐姐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藏月冰冷的回答:“我不需要离开这里……因为,唐果的一切,都是我的。” “什么叫做唐果的一切都是你的?大言不惭……” 镏音立刻就冲着紫星藏月大叫起来,可是还没有等他说完,姐姐失控一样的尖锐声音打断了他。 “闭嘴!给我离开!离开这里!”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虽然她的声音里满是伤人的凌厉,可是我却觉得这一刻的姐姐单薄得就像是风中的落叶。 黑漆漆的瞳孔,还有她拽着衣角露出泛白的骨节,姐姐倔强地抬起下巴,没有理会影沙。 她看上去那么冷漠,可是我觉得,她只是在努力,不要让眼泪流下来而已。 恍恍惚惚地,我被重楼小心地护在怀里往门外走去,我看着姐姐难过的表情,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要对她说,,偏偏唇干舌燥,什么话都说不出,直到最后,在关门的瞬间,我看着姐姐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之前霍然爆发的痛苦再一次被她收拢在没有表情的面具之后。 时间已经不早了,本来就采光不好的客厅里铺上了大片的阴影,姐姐的背影在这一刻看上去竟然是那么单薄,仿佛她所有的生命力与活力,都已经被那片浓重的阴影吞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我心里一阵难过,终于忍不住轻声地呼唤: “姐姐……” 姐姐骤然转身看着我,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光彩,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有话要对我说。但是紧接着,她眼中的光彩便被阴影吞没了,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回去的路上,我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的恍惚之中。我被重楼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副驾驶座上,安全带卡在肋骨下方,时间久了便可以清楚地端坐在后面,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汽车发动机运转时的嗡嗡声。 从后视镜望过去,影沙平静的沉默的脸,在光线的明暗中化为了一片浓墨重彩的阴影.来时路上那种温馨开朗的气氛,仿佛是一个消伲无踪的幻梦。 在这种沉重的空气中,即使不算漫长的行程,都让人难以忍受。就在我数着自己心跳的节奏,祈祷一切赶快过去时,汽车缓缓停在一座普通的建筑物下。影沙和留音打开了车门,默默地下了车。 我有些担心地把头伸出了车窗向影沙望去,结果却什么都没看到,那个突然之间憔悴很多的背影微微一顿,突然又转过身。影沙在我车窗钱停下来脚步,然后满怀歉意地说: “抱歉,唐霜,为了我的这件事情,好像让你和果果的关系更不好了。” 如果是平时,我想我应该会绞尽脑汁,拼命地从我并不算丰富的脑中挤出一些安慰的话送给影沙。 可是这个时候,我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仿佛放入了一罐煮沸的白粥,咕咚咕咚冒着黏稠不清的泡沫。 恍惚之中我好像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影沙的嘴角闪现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然后就一步一步拖着步子离开了我的视线。 留音仿佛也叽里呱啦对我小说说了一连串的话,遂即便急急忙忙,不管不顾的朝影沙走去。那样活泼开朗的家伙,背影也因为担心影沙而染上了一些暗淡的灰色。 结果,就在这样迷迷噔噔的状态中,我告别了影沙,走在了回医院的路上,重楼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瞥我一眼。 本来因为今天的事心情恶劣的我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回去,没好气的说:“看我干什么啊!是啦!今天又搞砸啦” 本来计划的好好地,要安排姐姐和影沙好好谈一谈,可是现在 “我只是在担心你身体,你现在感觉怎样?”重楼显然并没有在意我语气中的火气,他看着我,眼神满是关心。 我的身体还能怎样呢,从两年前开始,这个身体就像是年久失修的破铜烂铁一样,时不时地要有一些零件出问题。即使是最好的时候,我也总会有些地方不舒服,只是两年的时光,已经足够让我学会习惯隐忍那些小小的痛楚了。 重楼这个家伙,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状况吗!真是的,老是这样问,真的很烦啊。 我不耐烦地脱口而出:“感觉怎么样?还不是……” 我忽然止住了话头,因为我刚刚意识到,现在的我,竟然感觉很好。 不是还好,也不是平时那种维持在“可以忍受”范围之内的“很好”,而是真正的好——好得就像是我的身体突然之间回到了两年前,好得就好像我身上的病痛被带走了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首先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不是别的,而是紫星藏月在我晕倒之前对我说的那句话。 “我有礼物送给你。” 记忆中他的声音清晰到仿佛就在耳边。 那是紫星藏月声称送给我的礼物,那个有着泪滴一样形状的玻璃瓶,还有,那片悬浮在瓶子中会发光的花瓣! 我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双手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衣角。 难道说,我现在身体的状况,真的跟紫星藏月送给我的那个所谓的礼物有关?可是在那阵耀眼的白光之后,我并没有在自己的身上发现那个小小的瓶子,或是任何类似的东西。甚至,我连那阵白光的来历都没有搞清楚…… 无数的问题几乎要让我的脑袋沸腾起来,我终于放弃了用自己那运转速度直线下降的大脑思考,决定求助于我身边这位永远运转周密如同人形电脑的重楼大人。 “那个,重楼,其实之前紫星藏月是真的给了我一个礼物,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然后里头还有发光的花瓣……只是,后来白光冒出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现在身体感觉很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个礼物有关……” 我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重楼,然而说着说着,我开始慌张起来。出于一种模糊的感觉,我总觉得那玻璃瓶子装着的花瓣,突如其来的谜样的白光,姐姐的沉默和隐忍,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紫星藏月,都是相互关联的。 就好像被打散的拼图,一枚一枚的拼图碎片已经放到了我的面前,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面对碎片后面的真相。 重楼在听完了我的话之后,并没有马上进行回复,只是突然将车停在了路边,然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发光的花瓣……玻璃瓶……”他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我会搞清楚这一切的。”沉思许久之后,他郑重地对我说,暗色的眼眸里浮现出坚定的光彩,“哪怕只是为了你,我也会尽一切努力,把这些事情搞清楚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人类的话语,不过是声波在空气中的传播。可是重楼的话,却像是有重量一样,誓言一般沉甸甸,让我因为不安而漂浮在半空找不到着力点的心,一下子就找到了着陆的地方。 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无声无息地,握紧了重楼的手。 4、我讨厌谜…… 第二天晚一些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在纠结的心情中,再一次给姐姐打了一个电话。 “这里是唐果家,我现在不在家,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请留下口信……” 耳畔的声音就像是之前无数次听到的那样冷漠而没有任何起伏。我静静地听完了姐姐留在答录机里的留言,然后便挂下了电话。 并不是我隐藏在自己心里的那么多的疑问都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消失无踪,而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是我在答录机里说再多,她也不会给我回电话。 我将电话放回去,在房间里独自一人,抱紧了自己的双腿。 重楼去调查那个紫星藏月去了,而父母都还在忙着他们自己的事情,朋友,还有同学,早在两年的生病时间里被消耗殆尽。 现在的我,再一次回到了重楼还没有出现的那个孤独时光。 如果可以,真的好想找一个朋友倾诉一下,将我内心所有的疑惑、迷茫还有痛苦都倾泻出去。 我不是长着驴耳朵的国王,却从来没有这样地渴望过能有一个树洞,将那些纠结的思绪扔出我的脑袋。 之前,我还有影沙这个朋友,可是在发生了昨天那种事情之后,影沙显然已经不是合适的倾诉对象,至于镏音……镏音那个傻子还是算了吧。 想起镏音过去的那些“丰功伟绩”,我浑身打了一个冷战,迅速地将镏音从名单上划掉。 于是,在一段时间的纠结之后,我终于郁闷地发现,我竟然完全找不到一个人,可以放心大胆地将自己的心情倾诉给他。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的胸口就像堵上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湿漉漉的粘稠的一团。 病房里很安静,躺在床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惨白的天花板角落里有一张灰扑扑的蜘蛛网。从门外传来了走廊上人来人往的声音,急匆匆的脚步声应该来自被紧急铃叫到病房里去的护士和医生,咕噜噜转动的声音来自病重者坐着的轮椅,还有慢腾腾拖着脚步的是医院里毫无生气的病人…… 忽然之间,我感到很心慌。 匆忙地披上一件外套,我就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怪物追逐一样,有些狼狈地溜出了病房,往外面走去。 今天的阳光很灿烂,在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终于可以呼吸到没有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似乎连心情都要好了许多,可是在胸口的那个部分,那团湿漉漉的粘稠的东西却依然存在。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心里空落落的,可是,同时又觉得沉甸甸的,仿佛要呕吐一样的膨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把手放入口袋,沿着狭小的街道慢慢地走着。没有任何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何方,我希望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无意间扔到水里的漂流瓶,就这样随波逐流就好。 就这样走着走着,在一个街道的拐角转弯之后,我的眼前竟然出现了熟悉的店面。 就像是草莓棉花糖一样的粉红色的招牌,深棕色的墙壁就像是味道浓郁的巧克力,上面白色木格子窗户如同点缀在巧克力上的白色奶油。棕色和蛋黄色的格子门篷下,酷似曲奇的风铃正在胡桃色的大门口轻轻摇晃着。 这里是……蜜桃螃蟹。 我停住了脚步,有些发愣。 为什么,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还是会来到这个地方呢。对着被擦得异常透亮干净的玻璃橱窗,我忍不住苦笑起来。 或许,我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讨厌蜜桃螃蟹。 看着橱窗里那些精致得几乎可以直接作为艺术品的点心,我自我安慰地点了点头。 是啦,我才不是讨厌蜜桃螃蟹!我讨厌的根本就是那个脾气暴躁,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的冰晶……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粉色洛丽塔裙,面容可爱得就像是娃娃一样的少女突然闯进了我的视线范围。她手上正拿着一大盘新出炉的糕点,身边围满了被糕点吸引的小孩。如果是普通的店家一定会很讨厌这种又吵又买不了什么东西的小顾客,可是冰晶面对着抓着她的裙子的孩子们时,脸上却只有纯粹的笑容。 就像是水晶一样的清澈笑容。 看到那样的笑容,一直堵在我胸口的沉闷的感觉突然就消失了。 就像是,有一个人打开了一扇很久都没有打开的门,踏过沉沉的灰尘,把厚重的嘎吱作响的窗子打开。干燥的微寒的风呼啸吹入窗口,带走所有的陈腐的气息。 只是这一刻,我却有些惊慌地后退了两步。我看着那个总是让我火大的家伙,差异地发现自己其实是有些想要见到她的。 想要见到那个总是让我觉得很讨厌,并且我总是认为自己会很讨厌的家伙——冰晶。 我拼命地在心底敲着自己的脑袋!有没有搞错,为什么我在看到那个家伙的时候,竟然会感到心好安宁?好像在我和她之间有着什么联系一样…… 就在我拼命地进行自我批评的时候,在橱窗另一面的冰晶的动作也顿了顿,随后她迅速地回过头。我没有来得及迅速撤退,就这样傻乎乎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冰晶在看到我之后,眼里瞬间闪过了一丝光彩。我仿佛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我自觉那是一些很重要的、让人怀念的东西,但是仔细去想的时候,大脑中却只是一片空白。 一丝淡淡的悲哀缓缓在我的心底升腾,仿佛在我不知道的过去,我曾经失去过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所有的都已经不记得…… “唐霜小姐?” 一个清朗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我骤然回神,转过头,一个帅气的微笑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摩杰穿着一件笔挺到有些夸张的黑色燕尾服,手上糖果色的手杖在他的掌心转动着,也许是看到了我的惊讶,他微笑的弧度瞬间变大:“在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便有一种预感,今天会有好事情发生,现在看来果然没有猜错,能够有唐霜小姐这样可爱的姑娘来到我的店里,可真是让人愉快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头上高高的礼帽取了下来放在手上。束成一束的长发从他肩上滑下来,他微微弯腰向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紫色的天鹅绒手套指的方向,正是蜜桃螃蟹的店门。 这是让我进去? 想起不久之前发生在他店里的那场蛋糕大战,我的脸呼啦一下就红得有些烫人。我慌慌张张地朝着摩杰摆着手,一边语无伦次地小声拒绝:“不,不要啦,我今天就是随便来逛一下,不,不是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今天的甜品有新口味,是我特别为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姐研制的,我想唐霜小姐你也一定会很喜欢的!” 在摩杰帅气的笑容之下,我微弱地拒绝就像是阳光下的冰雪一样迅速地消融了。 走进充满了甜食香味的蜜桃螃蟹,我立刻就对上了一脸不耐烦的冰晶。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她挥舞着手中的点菜单,声音气呼呼的。 果然,刚才那个让人一下就觉得安宁的冰晶,根本就是我的错觉吧!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忍不住开始质疑起自己走进蜜桃螃蟹的选择是不是真的正确…… “喂喂,尊敬的大作家,你究竟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啊!” 冰晶用菜单敲了敲我面前的桌子,声音却仿佛比平时要温柔一些。 “我哪里发呆……” 我烦躁地推开了她的手,抬起头正准备像往常一样与她吵架,结果,我的目光就那样一点准备都没有地与她的视线交叠了。 冰晶的眼神,没有了以往那种因为单纯而直来直往,粗糙得让人疼痛的直率,反而有一种熟悉的神色蕴含在了那微微泛着紫色的清澈眼眸中。 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让我一直很讨厌的冰晶,发现她看着我的目光,竟然就跟橱窗上我看着她的目光一样。 那样复杂的、纤细的、难以言说的目光,如同在我和她之间,有着什么很强烈、很强烈的纽带。 似曾相识的恍惚再一次袭击了我,我皱着眉头,努力想要从冰晶的眼睛里找到一些什么,可是这种尝试却让我的头变得更加晕乎乎的了。 “你还好吗?” 肩膀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然后是摩杰身上特有的蜜糖的味道。 他端着一杯散发着蜜桃香味的粉色液体,带着那种温和的微笑,有些担心似的偏过头来看着我。 “我,还好……” “可是在我看来,唐霜小姐你的眉头是这样的哦……”摩杰的笑容变深了,他笑咪咪地放下了手中的高脚杯,双手在空中做出了一个“八”字,“这么可爱,这么漂亮的小姐,却有着这样忧郁的眼神,哎呀,真是一件让人觉得难过的事情呢,你看,就连我这一次的特调饮料都觉得不开心了。” 他脸上带着笑容,将杯子往我的方向推了推。 就好像在应和着他的话一样,那被原本还泛着甜蜜蜜桃气息的饮料在我惊讶的视线下,竟然一点一点地变成了漂亮的柠檬黄,同时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柠檬的香味。 “这,这个是?” 这个仿佛魔术一样的变化让我瞬间就把所有难过和伤心的事情忘到了脑后,我凑近了杯子,嗅着里头好闻的香味,然后忍不住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我对面那个笑得像是小狐狸一样得意洋洋的男人。 “哈哈,我告诉过你,你会喜欢这个的!”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杯,“这里头放的是蜜桃汁和柠檬汁,一种的口味比较甜,而另一种有些酸,之前很多女生到蜜桃螃蟹来,总是会纠结究竟喝哪一种,后来我就想办法,将调制鸡尾酒的方法运用到特调饮料里来,所以这一杯饮料里,会因为温差的缘故而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风味哦。” “好神奇!” 我端起玻璃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嘴巴里立刻就溢满了浓郁的柠檬的酸味,可是同时又带着蜜桃淡淡的甜。我立刻幸福地眯了眯眼睛,拼命地赞叹起来:“这个,真的超级好喝!” 摩杰立刻就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弯弯的,就像是月牙。 “很好喝吧!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也遇到过很多困难哦,毕竟饮料与酒精还是有不同的,不是吗?所以浪费了很多好喝的蜜桃汁和柠檬汁,才终于把这份蜜桃特选弄出来呢。虽然中间也有很多曲折,可是你看,其实还是挺不错的不是吗……”他的语调渐渐放慢,望着我的眼神里,竟然是那样的明澈了然,像是早就已经洞悉了我内心那些无法言说,也没有找到人来倾诉的苦闷。 “你看,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困难的事情,可是到了最后,终究是可以解决的,你说呢?”他说。我这才明白,原来,他竟然已经看出了我的忧郁和难过,正在以他的方式宽慰着我。 而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完全没有大局观念地在他的店子里,像是一个发脾气的小孩一样打了蛋糕战。摩杰的眉眼在暖色系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蜜糖似的光泽,十分温暖。我看着他柔和的目光,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一种轻松又温暖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有朋友在身边的感觉吧。 我迎着摩杰的目光,微笑了起来,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好。当然,如果冰晶没有在一旁用那种小匕首一样锋利的目光瞪着我的话,可能我的心情就会更好吧。 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摩杰的“螃蟹特选”,完全没有拘束地跟他说起话来,比如说医院的护士很凶,而且打针的技术一点都不好;我喜欢的长在院子后面的那棵树,在秋天的时候结了第一个果子;这一季的新款衣服其实并不好看,可是我还是决定买回家收藏…… 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地聊过天了,我顿了顿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摩杰。与他并没有见过很多次面,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有一种只有跟老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有的安心和妥帖。 “……说起来,其实很久之前我就很喜欢蜜桃螃蟹呢。” 忽然想起之前的对话,我完全都是在说着自己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找了一个可以让摩杰搭上话的话题。 果然,他睁大了那双蜜糖色的眼睛: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不喜欢这里呢……因为唐霜你很少来呢。” 那是因为我讨厌你的女招待冰晶啦! 我在心里小声地说,然后瞥了在旁边持续散发着冷气的洛丽塔型号冰柜一眼。当然,这样的话可不能当着摩杰的面说出来。 “哈哈哈,怎么会”我干笑着,目光在店内游移着不敢去看他,“我和同学们都很喜欢这家店,不仅甜品好吃,而且还有很多帅哥,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甚至还在这里看见了紫星藏月” 忽然回归的记忆让我的话在空气中戛然而止。 是的,我见过紫星藏月,早在姐姐家门打开之前,我就已经在蜜桃螃蟹里见过紫星藏月了。 只是那个时候,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少女的我,只是将那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的男人当做是茶余饭后的小小八卦,并没有真切地放在心上。 “摩杰,紫星藏月是不是来过你店子里吃过东西?” 我顾不上伪装自己的淑女形象,抓住了摩杰的手急切地问。 要知道,我对于那个离奇出现在姐姐家里的人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而现在,哪怕是只有一点点蛛丝马迹,也可以让我如获至宝。 摩杰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那个家伙,最喜欢的就是我家的蛋挞呢。不过因为每次他来吃东西都会引起轰动,所以他已经很少过来了。” “摩杰你难道跟他很熟悉?”摩杰那带着笑意的声音立刻让我想到了这点,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了,我急切地看着他,声音都有些颤抖,“可,可不可以再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我很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情!” 摩杰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上下打量着我,显然也将我跟学院里那帮花痴的女生联系在了一起。 “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我的姐姐,或许跟他在一起” 我急急忙忙地将姐姐和紫星藏月的事情告诉了摩杰,并且也将我的担心完全地展现了出来: “我真的很担心,我对那个人一点都不了解,他根本就像是一个谜团,我完全没有办法放心” 听了我的话之后,摩杰露出了有些挣扎的神色。他把自己整个头都塞到了那顶华丽的礼帽里头,同时用手用力用力地扯着他脖子上那根绣着无数时钟的领带。看上去,他真的陷入了苦恼之中。就这样过了几分钟之后,他终于从礼帽中钻了出来,只是那柔软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软软地搭在了他的额头上面。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紧张地看着他有些犹豫的脸。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摩杰既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要知道,我可是唯一一个知道那个家伙的家庭住址的人啦!真是麻烦死了,早知道就不要去给他送蛋挞了算啦,既然是唐霜小姐想要知道,我还是告诉你好了!”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朝着我调皮地眨了眨眼。 走出蜜桃螃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仿佛充满了轻盈的空气,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可以飘到半空中。 看着手上那张记载着紫星藏月住址的小纸条,我的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 从口袋里飞快地摸出了手机,我根本就等不及回医院,就直接在蜜桃螃蟹的门口按下了重楼的电话号码。 “喂喂,重楼,你猜我弄到了什么?” 当重楼的声音从电话的那边响起之后,我便开心地朝着电话筒嚷嚷起来,手上还拿着那张纸条挥舞着,恨不得能隔空就让重楼看见我手上的住址。 “霜霜?我听说你上午不在医院”重楼的声音有些闷,可是我却没有在意,反正他每次发现我偷偷跑出医院都会很生气。 “拜托,我今天可是弄到非常重要的东西!是紫星藏月的住址哦!估计全天下我是第二个知道这个地址的人!怎么样,我厉害吧!” 我简直没有办法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兴奋,能够弄到紫星藏月的住址,昨天那场失败的与姐姐的见面,也仿佛变得没那么让人难受了。 可是,相对于我的开心和兴奋,重楼的表现,却有些奇怪。 他仿佛一点都没有感染到我的开心,相反,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就好像他在不开心一样。 在电话里,他与我约定了在医院的门口见面,他甚至没有等我说再见,便已经挂上了电话。 “再见,重楼。” 我怅然若失地对着电话里的忙音低声说道,然后才默默地按下了结束键。 就像是有人用很细很细的针轻轻在胸口的地方扎了一下,膨胀的愉快如同漏气的气球,缓缓地干瘪了下来。 “不,不,我其实是想太对了吧!要知道重楼可是很忙的!” 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地安慰着自己,然后便拢了拢衣领,准备往约好的见面地点赶去。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有些不凑巧地正好从透明的橱窗里,看见了蜜桃螃蟹里头温馨的一幕。 冰晶踮着脚,正在帮摩杰整理着之前弄得乱七八糟的领带。 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满都是不开心,嘴巴里好像也在嘟囔着什么,虽然听不见,可是我也猜得到,应该是一连串的抱怨吧。摩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微微俯身,好让冰晶更加方便地整理他的领带。那张俊美的脸上,是带着宠溺的温和笑容。 我看着他们两个,内心忍不住升起一种温暖的感觉。 冰晶虽然是个很讨厌的家伙,可是,我也得承认,每一次看到她在摩杰的旁边,都会觉得有一种幸福到让人想死的气氛笼罩着他们两个。 “或许是快死了,我才如此善良的吧” 摇摇头,我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摇出脑袋,朝着医院的方向快步赶去。 “你的身体怎么样?” 在见到我之后,重楼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我皱了皱鼻子,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很好啊,虽然早上没有打针,可是出去以后也没有觉得胸口痛,跟别人说话也不会咳嗽。” 虽然说的都是真实的状况,可是,这样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我的内心也忍不住开始觉得惊讶。要知道,这样好的状态,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过了。 可是,在听见我的回答之后,重楼的脸上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古怪的神情。我愣了愣,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一般来说,重楼总是很在意我的身体的。每一次发现我身体的恶化,他都显得比我本人还要担心,当然,当我的身体有所好转的时候,他也是所有人里头最开心的一个。可是为什么,今天在听见我的好消息之后,他不仅没有显得开心,反而还 “重楼,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轻轻地问他。 重楼显得有些僵硬,飞快地回答我:“不,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那句话的生硬,他在愣了愣神之后,放软了声线对我补充道,“我只是,一直在研究那个紫星藏月的男人,有些累了。” “重楼” “霜霜,你放心,”重楼的神情严肃,目光骤然明亮如火,“那个人的秘密,交给我来解决就好。” 我看着他,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种模糊的感觉让我觉得在重楼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但是在我仔细去探寻的时候,那种诡异的感觉却立刻消失不见。 而在第二天,我再次见到重楼的时候,他显得比往常更加疲惫。我忍不住担心了起来,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外套上还残留着清晨的露珠所留下来的湿润的水汽——重楼一定是在外面呆了一整个晚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我慌张地瞪着重楼,结果,他告诉我的答案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安排了高清摄像机。” “高清摄像机?为什么” 我疑惑不解地低声自语,重楼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手指却是冰冷的。 “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时刻监视紫星藏月还有你姐姐的家。” 我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瞪着我面前这个一派平静的男人。 “天啊”捂住嘴巴,我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监视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吗?这样子出现在我身边的生活中,真的好奇怪哦。还有,重楼,可真是看不出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真的还蛮可怕的呢。” 我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内心升腾而起的隐约不安,只能装作开朗的样子,朝着重楼打趣了起来。 “你难道没有听到过这句话吗?艺术来源于生活。” 重楼在听见我的打趣之后,身上紧绷的气息一下子放松了很多。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我熟悉的重楼,好像终于回到了我身边。我用力地戳着他的胸口,然后装出气愤的声音说:“可是艺术高于生活啊!拜托哦,以后再要做这样的事情,麻烦先通知我一声好不好。要知道我的心脏可是很脆弱的!看到你这么可怕的样子,我可有些受到惊吓了!” 我打趣着他,可是重楼的动作却突然地顿住了。 “为了你,我还可以变得更加可怕。” 他的表情在这一刻显得是那样的严肃,我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重楼,这一刻的他严肃得近乎陌生,可是他的话语,却又一种炙热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感情蕴涵在里头。 如同一注温水浇在冻结许久的冰块上,那些温热逐渐蔓延,挟卷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将我包裹在其中。 我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下,然后把额头搭在了重楼坚硬的肩膀上。 我知道。 我听见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重楼一直都在积极地做着调查,但是,那个名叫紫星藏月的人实在是太过于神秘,那些围绕在他的身边的迷雾是那样浓郁,以至于除了我那天机缘巧合从摩杰那里找到的地址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看着我们资料上充斥着那些花痴的女生,和男生们怪异的猜测,我和重楼都只能是苦笑。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又过去了几天。 将桌面上堆积得“高耸如云”,却完全没有任何实际信息的资料堆到一边,我郁闷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耀眼的阳光稍微发了一会儿呆。 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干什么呢?自从那天不欢而散的见面之后,她真的就再也没有留下任何音讯了。也不知道当时脸色苍白的影沙,现在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真是搞不懂,那个叫紫星藏月的人究竟有什么好,明明影沙才是最适合姐姐的人啊!一直,一直陪伴在姐姐身边的人,不就是影沙吗?为什么到了最后姐姐竟然会拒绝影沙,而选择了那个恨不得能用鼻孔看人的家伙啊 “啊,算了,干脆给影沙打个电话好了!” 我拍拍自己的脸,将脑袋里一连串的问题拍得消停了一下,然后就拿起手机打通了影沙的电话。其实这几天我一直都有跟影沙保持联系,然后就拿起手机打通了影沙保持联系,不过他好像还是没有从那天的打击中走出来,满心都是姐姐的事情,所以每次我跟他的通话都很短暂。 “唐霜!是你!” 电话刚一接通,话筒里便传来了影沙急切的声音,我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毛,真难得,竟然还可以听见影沙这么富有活力的声音。 “是我啊!怎么了?” 可是没有等我的话说完,影沙就打断了我:“唐霜,唐果不见了!唐果和紫星藏月这几天都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你说姐姐不见了?” “是的,我这几天一直在观察着他们,可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出现” 挂掉了影沙的电话之后,我一骨碌就跳下了凳子,在地板上团团直转。姐姐竟然和那个神秘人士消失不见了?有没有搞错!要知道紫星藏月可不是什么五好学生,万一他对姐姐有什么不好的企图的话 “不会的,姐姐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啊啊啊” 我对着自己拼命地说,抓着自己的头发蹲了下来,无数不好的念头就像是海啸一般呼啸而来,最终汇集成为一阵巨大的恐慌,遮天蔽日地将我包裹进去,几乎要让我窒息。 还好,就在我觉得恐慌已经到了极点的时候,重楼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霜霜,你在里头吗?” “重楼!” 我打开门,然后虔诚地叫着他的名字,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重楼,重楼,重楼”我重复着他的名字,用力地抱紧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拼命地汲取着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我可以感觉到重楼在那一瞬间身体的僵硬,可是这一刻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只有让自己拼命地躲入重楼让人温暖的怀抱,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我那因为恐惧而颤粟不已的灵魂才能得到些许的安稳。 “发生了什么,霜霜?”重楼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问我。 “姐姐,姐姐她” 我想要把事情全部告诉重楼,可是脑子里却突然闪现了两年前,我被叫到医院的时候所看见的那个姐姐,那个苍白得如同失去了灵魂的姐姐。结果,我的声音一下就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要怕,霜霜,不会有事的。你姐姐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担心,真的不会有事的。”他在我耳边低声地说,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我的颤抖渐渐地平缓了下来。他更紧紧地抱住了我,让我可以听见他胸口那炙热的跳动着的声音,然后他松开了我的肩膀,双手捧着我的脸,诚挚的目光对上我的眼睛,眼眸中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撤掉了所有压抑的温柔。“霜霜,你相信我,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所以不会有事的。” 我看着他,视线一阵模糊,心底最深的地方却因为他的话而有了微微的悸动,然后便泛起了一种甜蜜得差点要哭出来的情绪。 重楼说,他会一直在我的身边 只需要这样的一句话,所有的苦恼,所有的不安都骤然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泛着微微苦涩的甜蜜。 会让姐姐得到幸福之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让这个沉默又严肃,却有着比任何人都要柔软的内心的人,得到他的幸福。 重楼,我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 真正的,不会突然消失的幸福。 为了消除我的不安,重楼将我带到了他的家。他打开家门,才走进去,我就一下子惊呆了。 面前是一大排我以为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监视屏幕,几乎要占据掉整个墙面。屏幕射出的光线将整个房间染成了微微颤抖的一片蓝色。 “我告诉过你,我在唐果和紫星藏月家安排了高清摄像头吧。” 他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牵着我的手走进房间,靠近了那些屏幕。 看着屏幕上细致的画面,从买菜的大叔大妈,到偶然偷偷溜出去玩的小猫,每一个平凡的日常片段,都被一丝不苟地记录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对重楼为我做的事情有了直观性的了解。这个人,为了能够破解紫星藏月身上的谜团,为了我,竟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我说,看到这个阵势,你根本就是伪装的fbi吧!” 当发现就连下水管道的地方都被安装了摄像头之后,我终于被打败了。回过头,我对着一脸严肃的重楼略带调侃地说,或许也是为了掩饰我内心快要喷涌而出的感动吧。 “不,我觉得以你对你姐姐的关注程度来看,你才是更加合适的fbi的人选!” 重楼的脸上还是绷得紧紧的,可是眼底却泄露出一丝笑意。他走上前来,细心地拿过一张凳子,让我坐在上面,好更加轻松地看着眼前的监视屏幕。 “其实,我觉得这个样子的我们,两个人都很有fbi的潜质。” 看着监视屏在重楼脸上反射的光亮,我摸摸自己的鼻子,愈发觉得眼前的一切十分有电影里的气氛,冰冷却有反常的浪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虽然房间里的气氛多少还算得上是轻松,可是就这样紧张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真的好累。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就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滚烫滚烫的,将视线投向远方,甚至还可以看得到重楼。 啊啊啊我的视力! 我在内心为自己可怜的眼睛哀悼了一番,又看了看旁边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监视屏幕,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推开凳子,跑到厨房翻动着重楼的贫乏的冰箱,结果竟然在底部发现了一大块诱人的黑森林蛋糕。 看着那布满了褐色巧克力末的蛋糕,我吞了一口口水,觉得现在就算是给我一箱子宝藏,都没有这块黑森林蛋糕更能让人觉得幸福。 端着那块蛋糕,我开心地回到了监视屏幕前,就着那甜美浓郁的奶油香味,就连面前一成不变的场景都变得有些有趣了起来。 结果,就是这样一块蛋糕,重楼那个家伙竟然还跟我这个柔弱的病中少女抢! “夜重楼,你的良心太坏了!” 我欲哭无泪地低头看了看盘子里不知不觉就少了一大块的蛋糕,骤然抬头对着那个家伙发出了悲愤的指责。 “这块蛋糕是从我的冰箱里翻出来的吧!” 重楼沉思了片刻,却说出了让我吐血的话,并且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就将我盘子里的蛋糕掰走好大一块。 “哇混蛋” 我尖叫起来,朝着重楼的方向就扑了过来,想要将他嘴角的那一小块蛋糕抢回来。 不过,就在我们即将在监视屏幕前酿成一场“一块蛋糕酿成的血案”的时候,监视器发出的一声小小的警报声让欢乐的气氛迅速消失。 我和重楼立刻无视那块蛋糕,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回了监视器上。那是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入了监视器的范围内。 “不” 当看清楚屏幕中的景象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个人是紫星藏月,而且,是满身都是血污的紫星藏月!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看到那样多的血。虽然那些斑斑的血迹在黑白颜色的监视屏幕上只是一块一块黑色的斑点,可是坐在屏幕这一面的我,却几乎可以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 我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我慌张地望向重楼,发现他的脸色也异常地苍白,在监视屏的蓝光下,就像是没有血色的僵尸。 “重,重楼。” 我小声地叫了他一声他的名字,重楼回过头看着我,努力挤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然后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牢牢地握紧。 “我会在你身边。”他说。 我吞了吞口水,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将目光放回了监视屏幕。 紫星藏月没有犹豫地笔直地走向了姐姐的家门,通过不同监视器的变化,我可以看见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他敲了敲门,几分钟后,门开了,我的呼吸一下子凝聚在了气管之中,姐姐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屏幕里。 在看到紫星藏月之后,她也显得十分地惊讶,嘴巴里似乎说了些什么,而紫星藏月就在这个时候,把手从背后伸出来,在我小声的吸气声中,他将一个小小的瓶子放到了姐姐的手中。 我要拼命地压抑自己才能够不尖叫出声那个瓶子!我见过那个瓶子!我全身都在颤抖。 那个瓶子,是紫星藏月曾经送到我面前,用那种妖魔一样的语调在我耳边轻轻说着“这是一个礼物”的瓶子。那如同泪滴形状的瓶子中,装满了我曾经见到过的那种花瓣,微微散发着光芒的花瓣。 “这到底是什么啊!” 在看到那些花瓣之后,我再也无法忍耐地叫出了声音,然后逃避似的将目光投向我身边的重楼。这一刻,我无比地希望他能够给我一个答案,无论那个答案究竟是什么,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只要让我不要在这种没顶的恐慌中,我什么都会相信。 可是重楼在对上我的目光之后,却飞快地转过了头,他的表情黯淡,若有所思地将嘴角抿成了直线,然后,保持着沉默,让我惊叹的沉默。 不过,此时我也没有余力去在意他不同寻常的表现了,在看到了监视屏幕里那样可怕的场景之后,我再也没有办法忍耐住。 “我要去姐姐家!我绝对不能让紫星藏月这样的家伙靠近姐姐!” 我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看着监视屏幕上的画面说。 这并不是一个征求意见的问话,而是一个通知。我不想再去顾及什么了,那个全身染血的紫星藏月已经超过了我的底线,我是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人靠近姐姐,然后伤害到我最爱的姐姐的! “霜霜,先不要冲动。” 在我即将冲出房门的时候,重楼却一把抓紧了我的胳膊,他的表情严肃,目光凌厉到几乎刺骨,“现在贸然去你姐姐家,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我才不管!”我愤怒地大叫,“你知道什么,唐果可是我姐姐!” “你难道不记得上一次我们去她家的场面了吗!”重楼的话瞬间就让我清醒过来,我呆立着看着他,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干脆,我们破釜沉舟地去那个地方好了,”重楼叹息着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将我之前交给他的那张写着紫星藏月住址的纸片捏在指尖,沉思了片刻之后对我说,“我们去那个人的藏身之处调查,会更好。” 看着重楼的样子,我有了片刻的犹豫。 去紫星藏月的家?从听见这个建议起我就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可是,想起之前跟姐姐见面后闹得更僵的场面,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对着重楼说:“好吧,我们……去紫星藏月家。” 在我同意之后,重楼就像是放松了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揉着自己的鼻梁,仿佛因为什么东西而陷入了困扰之中。虽然他的一切都做得很隐秘,但是,跟他已经是这么久的朋友,我又怎么可能对他的异常一无所知? 重楼他……好像在隐瞒着什么。 我狐疑地观察着他疲惫的样子,细细地梳理着这段时间的经历,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让重楼隐瞒我的事情。 要知道,重楼是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的,重楼…… 重楼是我的!忽然间,这个疯狂的念头钻进了我的脑子,让我的心为之狂跳不已。 害怕就这样叫出来,害怕我会做出更冲动的事,我努力保持着沉默。就那样装作什么都没有觉察的样子跟着重楼来到了纸条上的地址……紫星藏月的家。 老实说,在看到紫星藏月家的大门的时候,我还有些心惊胆战。 在看到监视屏幕里那个满身都是鲜血的紫星藏月之后,我真的很害怕在推开那扇有些奇怪的门之后,会看到什么怪东西…… 等等,奇怪的门。 我突然从神游中回过神来,从重楼的背后窜出来,好奇地看着那扇“有些奇怪的门”。不,用“有些奇怪”来形容这扇门有些太不贴切了,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应该是“非常奇怪”才对。 那扇门本身很普通,就是居民楼里最普通的那种防盗门,可是这扇门的奇异之处,就在于这扇门是没有任何锁具的! 再三确认之后,我好奇地凑近了那扇门,发现它是真的真的没有上锁,在应有的地方,只有一个符咒一样的东西,虚虚地掩盖着门内的风景。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这扇门。在我的想象中,像是紫星藏月这样的人住的地方,应该就像是那种电影中才会出现的阴暗洞穴啊,或者是哥特式的教堂之类的地方,可是面前这扇门却很普通,普通的防盗门,上面甚至还可以隐约看见一个经常在电视广告上可以看见的防盗门的牌子的标签。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的话,那就是这扇门,没有锁。 代替门锁的,是一道精美万分,如同符咒一样的繁复花纹。很难看出来那究竟是印的,又或者只是画在门板上的。我戒备地看着那有繁复笔触的花纹,心里涌上了奇怪的感觉。为什么,紫星藏月竟然会舍弃门锁不用,而是在门上画上这么一道花里胡哨的图案?难道他还真的会像小说里那些会魔法的人一样,在门上画个符咒什么的就可以将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挡在门外?有没有搞错啊! 可是,想到了之前在我面前突然闪现的白光,还有我突然好转的身体,我的心底却有了一丝轻微的动摇。 “重楼,这到底是”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能没有用地再一次寻求重楼的帮助。 重楼也在瞪着门板上的符咒,那张总是可以让我忍不住心跳加快的脸上闪现出些许的犹豫,但是随后他就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一抬胳膊,就把手贴到了门上面那个神秘的花纹上。 “等一下!” 我看着他与平常完全不符合的急躁,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逆流了。我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了重楼的手与花纹相交的地方,紧张得都不敢呼吸了。 “嘎吱——” 我设想中的各种可怕的画面并没有发生,相反,几乎就在重楼将手贴上去的瞬间,我们面前这扇平凡无奇的门竟然就那样一下子打开了。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书,书,还是书。 很多很多的书。 这是我在看到紫星藏月的房间后,脑袋里唯一的想法。他的房间里堆满了书,正确地说,这个房子里除了书好像什么都没有。那样多的书堆砌在一起,竟然也有一种无法诉说的压迫感,而且,那样多的书,我竟然没有一本看见过,就连书的名字,也都很奇怪。 “引魂师守则一百零一条?玩偶的制作与养护精要?历史上的黑玩偶” 661楼 我凑近了那些书,努力从那些破旧的书脊上辨认出一些我能够看得懂的字眼,可正是这样,我心里的疑惑反而更加深了。 “引魂师?玩偶?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不由自主地朝着重楼小声询问到,可是等了片刻之后,我却并没有得到那个沉稳声音的答复。 “重楼?” 我立刻回过神,抬起头,才发现重楼竟然并没有在我的身边。他呆呆地伫立在一堆特别破旧的书籍旁边,手上拿着一本已经破得要掉渣的旧书正在埋头苦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的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了,抓着书页的手指或许也太过用力了一些……用力得都露出了关节的白色。 一种淡淡的不安忽然升腾而起,我有些慌乱地跑到了重楼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重楼,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啊?” 我问他,希望能让自己心中那种不知道为何而来的不安能够稍微退去一点。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问话,重楼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样,他身体骤然一抖,手中地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腾起一片灰尘。 “抱、抱歉,”面对重楼过激的反应,我有些被吓到,一边朝着他道歉,一边弯下腰,帮他把书拿了起来,“我没有想到你会那么入神……” 然后我停住了话头,有些奇怪地看着手上的书。刚才,重楼明明看这本书看得很专心吧……可是为什么,在我手上的这本书,不经意翻开的书页上面,却是一片空白,什么字都没有。 “重楼,为什么这些书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呢?” 我忍不住奇怪地问重楼。 “什么?”重楼的声音里满满都是震惊。我没有想太多,继续翻着那些书,同样都是空白的。 “我说,为什么这些书都是空白的啊?上面一个字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办法看吧?”我问。 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重楼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整张脸苍白得如同月亮一样,眼睛里翻滚着震惊,难以置信,恐慌……各种复杂的神色。 我皱起了眉头,心里的不安就像是发酵了一样开始慢慢扩大。我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了重楼身边,抓住了他的手。 “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这些书有什么不对劲?” 我小心地问着重楼,可是他的神情却很恍惚,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的手很冷,掌心微微透着湿润的汗。 我看着他一下子灰败下来的脸色,心里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虽然重楼不说,可是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想到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家伙现在还满身是血地呆在姐姐的家里,我心慌得连身体都开始有些发软。我一下子就从包里掏出了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影沙,不管怎么样,我要把姐姐从那个怪物身边带走才行! “霜霜,等等。” 没有想到的是,我刚刚按下按钮,就被重楼阻止了。 “干什么?重楼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被重楼强行终止通话的手机,眉头越绞越紧。我不明白为什么重楼一下子会变得这么奇怪,在我的记忆里,重楼从来都不会露出这么凝重的神情,也不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事情。 …… 重楼没有回答我,我的心仿佛在深海里不停下沉,下沉,下沉到最黑暗最冰冷的底部。 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我最信任的、最爱的男人,在隐瞒着我什么。 “重楼,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再一次追问着他,可是面对我的质问,重楼整个人就好像连灵魂都被抽走了一样,许久都没有做出反应。他苍白的脸如同大理石一般僵硬而冰冷,眼睛幽黑而深邃,看上去,竟然是那样的陌生。 “夜!重!楼!”我沙哑地叫着他的名字,焦虑在血液里飞速地流淌,这样喊着他的名字,我发现视线都模糊起来,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激动得红了眼眶,“你要是不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只有去找影沙,而如果你不让我去找他,我就自己去,我自己去问姐姐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反正我就快死了,我不在乎她是不是还恨着我,恨着我让她” 说完,我就朝着门外冲了出去。 大脑因为激动的心情已经变得一团混乱,我也不知道重楼究竟有没有挽留我,又或者他只是呆呆地保持着那个古怪的样子留在了原地,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下楼然后拦到出租车的!反正,当我终于能够清醒地思考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姐姐家的楼下。 我抬起头,看着在暮色下一点一点在楼房里亮起的灯火,还有姐姐家始终灰暗的窗口,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虽然说在激动的时候,我是很大声地说了“我不在乎”这样的话,可是当真的来到姐姐家楼下的时候,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感到胆怯。 好害怕,好害怕在姐姐的眼睛里看到任何负面的情绪。但是即便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现在的姐姐看到我一定不会感到高兴的,因为如果不是我,姐姐也不会遇到那样可怕的事情,也不会在两年的时间里一直处在噩梦之中,更加不会跟影沙闹翻,而跟那个神秘出现的紫星藏月在一起 不,不行,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候!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在监视屏幕里看到的可怕的一幕,那满身是血的紫星藏月,还有他野兽一样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眼睛。 在紫星藏月家耽误了这么久,现在的姐姐,一定已经跟紫星藏月呆在一起了吧。想到这里,我睇犹豫一下子就从我的身体里飞走了,我急急忙忙地冲上楼梯,想要去找姐姐。 然而,还没等我跑上台阶,一个熟悉的人影就那样闯入了我的视线。 “唐霜,你怎么会在这里?” 抬起头,看见了姐姐惊讶的神情,还有苍白的脸色。 我呆呆地抬着头,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因为紫星藏月高大的身影正静静地矗立在姐姐的背后,如同一片不见天日的绝望的影子。 我的视线死死地黏在他的手中——那是一个水晶瓶,晶莹剔透,形状如同泪滴一般的水晶瓶,一朵形如蔷薇的奇异花朵漂浮在其中,散发出朦胧的微光。 1、狰狞的表情 “叮咚……”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便知道,他终于回来了,在告诉我他会兑现他的承诺之后,在上一片生命之花马上就要到期的今天。 打开门之后,首先看到的,便是被包裹在血腥之中的那个男人,然后便是他手心的水晶瓶。 生命之花现在已经近乎完整,它静静地飘浮在那晶莹剔透的瓶子之中,散发出了如同珍珠一般的微光,美得就像是少女们易碎的梦境。 我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扭曲,手忍不住用力地握上了门框。 这么美丽的一朵生命之花,如同梦境一般的生命之花,代表的,是那么多玩偶化为粉末的生命。 我抬头看着紫星藏月,纵使全身都是暗黑的血污,他依然平静得就像是冰雪雕成的塑像,那双纯黑的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幽暗的神色。我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到了最后却只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叹息。 看着那在水晶瓶里幻梦一般的花朵,我只觉得胸中空洞,一片寒冷。 没有人可以比我更可怕了吧,我想,为了自己的愿望而夺走了那么多玩偶的生命,还有那些生命后面所代表的温情与美好……我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女人。 紫星藏月好像并没有在意他手中拿着的无数生命凝聚起来的东西,他就好像扔垃圾一样随意地将那个瓶子扔到了我的手中,随后就笔直地越过我,,朝着房内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水晶瓶冰冷的触感让我的呼吸一滞,我忍不住扭过头望向紫星藏月,却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与我的反应对比起来,那么多玩偶的生命对于他来说仿佛真的没有造成丝毫的影响,他的背脊挺直,步伐稳定,如同一架永远运作平稳的机械,剥夺了那么多生命之后,他身上唯一的不同也不过是身上那些泛着黑色的血迹。 血迹…… 我忽然打了一个激灵,猛然意识到,紫星藏月的身上,竟然全部都是那样可怕的血迹!他……受伤了? 这个想法就像是闪电一样击中了我脆弱的神经,随后,我的大脑便是一片空白。 “藏月!”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了紫星藏月的手。 …… 紫星藏月回过头来,目光从我的脸上慢慢下移,然后落在了我抓住他的那只手上。 我一下子回到了现实,看着他的眼睛,张口结舌。 “呃,那个,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勉强挤出喉咙的话。也是一团支离破碎。如果真的可以不在意,我可以放开手然后任由紫星藏月走进浴室清理好自己。我知道如果我那样做,他一定会说什么。就像是野生的动物,总是会在受伤之后默默地找一个地方舔舐伤口那样。可是看着他身上的血污,我却偏偏没有办法安心很担心,想要关心他,想要问他是不是受伤了,需不需要帮助 可是这样的话,在看见紫星藏月的眼睛之后,却变成了一团沉沉堵在胸口的棉絮,吐不出来,却也吞不下去。 要知道,我面前这个人,是那个紫星藏月,游走在生死之间的特异少年紫星藏月啊。沉默的尴尬在我和他之间继续蔓延,结果就这样无言地对视了许久之后,藏月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他睁大了那双黑得骇人的眼睛,然后咧开了嘴,正好露出尖锐雪白的两颗虎牙。然后他对我说: “我很好,这些血,”他抬起袖子看了看,眉头厌恶地皱了一下,“不过是有一个玩偶比较麻烦,不小心从楼上滚了下去……啧,我不小心没有避开。” 避开什么……血吗?虽然他只是随便说了两句,可是也已经足够让我勾勒出一个血腥而残酷的场面了。 我闭了闭眼睛,半响后才勉强自己发出稍微平静的声音:“哦,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虽然动手的是紫星藏月,可是造成这一切的人,是我。那些鲜血是在紫星藏月的身上,可是真正应该沾染鲜血的人,还是我。可笑的是,我明明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又懦弱到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的罪恶,反而让紫星藏月代替我去承受鲜血和黑暗。 唐果啊唐果,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加恶心的人吗?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水晶瓶,那冰冷的僵硬的触感从掌心顺着神经一点一点向上,一点一点麻痹了手臂、肩膀,然后将那彻骨的寒冷传递给心脏。 痛苦。 自我厌恶。 罪恶感。 那些感情轰隆隆一下子汇集成了咆哮的河流,挟裹着玻璃一样的碎片呼啸而来,抽打着我胸口每一处柔软的角落。 “喂,女人,”紫星藏月的手从我的手中抽离,然后继续朝着浴室走去,吸饱了血的布料在晃动间,一滴一滴在地上留下了一串黑红的血迹,“记住,夺走那些玩偶的生命的人,是我,紫星藏月。” 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是在向我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的舌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了下颚之上,舌尖传来一阵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刺痛,却怎么都说不出什么来应答紫星藏月的话。 我就这样握着水晶瓶,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胸口涌动着的复杂情绪变成了一团,沉沉地压在胃部,莫名地让人觉得眼眶发胀。 紫星藏月很迅速地就将自己收拾妥帖,没有过多久,那个记忆中的黑衣男人就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安静地坐在客厅一角的沙发上,冷淡地瞟了我手中的瓶子一眼,冷冽而锋利的气息,就像是暗夜里轻易能致人死命的匕首。 “我把我可以找到的所有玩偶都弄来了,那个瓶子里的就是我的全部努力了。” “这么快?”我不小心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么多的玩偶,同时,那样迅速地将那些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收集起来……我看着瓶子里的花朵,那几乎就是一朵完整的生命之花了。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虽然早就知道紫星藏月是一个很强大的人,可是当这朵花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比我所能够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 强大到让我忍不住觉得心慌。 “通过我的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找到那些跟人类没有什么两样的玩偶会比正常方法简单很多。” 他平静地回答了我。在听见“我的世界”四个字之后,我的脑海里出现了那片混沌的灰色,之前在那个世界里产生的不舒服的感觉仿佛再次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忍不住皱着眉头对着他真心真意地抱怨了一句:“你的世界,真的还蛮让人觉得难受的。” 话一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就这样一点都不经大脑地就开始抱怨了呢?在紫星藏月为我做了那么多之后,我竟然还因为这种事情而挑三拣四,我还真是…… “是吗?哦,那个地方确实还蛮难受的,我也不喜欢那个地方。” 出乎我意料的是,紫星藏月在面对我的抱怨的时候,竟然跟之前在那个世界里头一样,表现得并不怎么在意,相反,他的声音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轻松。 “哦……” 我干巴巴地发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低下头,视线落在了手中的水晶瓶上,怎么都没有办法挪开。 那朵美丽的生命之花无声无息地在水晶瓶里漂浮着,半透明散发着微光的样子,有一点点像是深海里缓缓上浮的水母。 ……这是很多很多玩偶沉甸甸的生命。 我不自觉地在水晶瓶的瓶壁上描摹着它的外形。 ……这是我所犯下的罪过。 在瓶子的底部有一滴小小的血珠,凝固在那里,已经变成一小粒僵硬的黑色。 ……这是,可以让唐霜幸福快乐地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伸出手指,我将那小小的血迹擦干净,然后将水晶瓶举起来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唐霜可以活下去。我对着自己小声地说随后又觉得这仿佛是在自我安慰,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心情真的很复杂,很不安,很惶恐,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也很开心,有了这个的话,就可以让唐霜活下去,想到这里,就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我忍不住抿了抿嘴唇,抬起头,却正好看见紫星藏月竟然一眨不眨地、正在认真的盯着我。 我一下子僵硬了。 许久之后,紫星藏月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现在一定在睡觉,所以如果想要行动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间。” 我震惊地望向紫星藏月,我的表现难道有那么明显吗?竟然让他这么轻易就看出我在想唐霜 可是藏月并没有给我太多思考这些问题的时间,他的话刚刚说完,便一把抓住了我,朝着门外走去。 结果,刚刚走下楼梯,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神奇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唐霜站在楼梯下方,抬着头一脸无法置信地望着我,两年来因为病魔的周末,记忆中如同红苹果一样丰润的脸颊已经变得销售,眼睛却依然明亮的就像天边的星星,而现在,在那双眼睛里浮现出来的是震惊,还是慌乱? 我分辨不出来。 我只能像是失去了动力的偶人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看着她跟我一样,震惊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 终于,我忍不住开口问。 在一阵之一之后,谭爽才勉强动了动嘴唇,刚准备说话,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破了我和她只见那种无法言说的张力。 我顺着唐霜的眼神朝着她身后望去,发现那竟然是一台疾驰而来的轿车,紧急刹车让车子的背后腾起了一阵黄烟,随后便有一个男人急匆匆地开门下车,脸色焦虑地朝着唐霜的方向大步走来。 “重楼” 唐霜的嘴里小声地呼唤了一声哪个男人的名字。在重楼到来这后,唐霜的样子一下子就镇定了许多,她注视着我的目光里不再带有那种莫名的惶恐,脸色恢复了一些红润。 “姐姐。”她仰着头,对着我说。 我的视线有了瞬间的模糊。姐姐——这个单词是如此简单,却是两年来我拼命逃避的称呼。在两年前犯下了那样可怕的错误之后,我真的没有办法容忍自己再接受那个充满了真挚情感的称呼。所以,无论唐霜给我打了多少次电话,我从来都不敢接听,我不敢听见对一切都毫不知情的她对我喊出那个称呼。 “唐,唐霜。”我对着唐霜干巴巴地说,手不自觉地背在了背后,将那朵可以延续她生命,可是同时也代表着无数玩偶生命的生命之花藏在了我的身后。下意识地,我并不想让唐霜看到我手里的东西。显然,唐霜并没有体会到我在这一刻复杂的心情,她的眼睛就像是夏日里山间的溪流一样清澈,就连目光里满满的担忧和不解都是那样明显。 “姐,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不好?那个家伙,”她指着我背后的藏月,“究竟是什么人?姐姐,我真的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对着你们隐忍的表情猜来猜去了,我只想知道,究竟在我们这些人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拒绝影沙,为什么你会跟那个可怕的男人在一起” 她每问一句,我就觉得更加心慌一些。我慌乱地摇了摇头回答她:“什么什么事?你问得好奇挂,我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 “那么你为什么要拒绝影沙?你告诉我啊!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喜欢着影沙吗?你怎么舍得让他那么难过” 她的追问让我越来越惊慌失措,大脑一片空白,于是我忍不住又选择了跟以往一样的方法来对待唐霜—— “闭嘴!” 我尖锐地呵止了她的文化。唐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我,目光里逐渐浮现出了清晰的被刺痛的情感。我维持了冷漠的面具,看着她,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棱角尖锐的石头:“不要再问了,这是我的事情,你还没有资格管。” 就这样好了,唐霜,我的妹妹,就这样远离我,远离我这个尖锐、冷漠而刻薄的姐姐,远离我这个夺取了你的生命,并且还要继续掠夺更多人生命的凶手,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我应得的结果。 再听见我的话之后,唐霜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缓缓浮现出了湿润的水汽。也许是在为我冷漠的反应而感到不知所措,又或者只是单纯地被惊呆了,她看上去有些发愣,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在逐渐暗下来的暮色里如同水晶一样散发出微光。 “姐姐,对不起。” 过了好久,她才噙着泪水看着我,一字一句发出了沙哑的生硬。 对不起? 我惊讶地看着唐霜,她刚才说了什么?对不起? 这个被我偷走了生命,偷走了两年的健康时光的傻丫头,在被我粗暴地呵斥之后,竟然含着泪水对我说,对不起? “姐姐,我一直都好想对你说,对不起,呜”越来越多的泪水涌出了唐霜的眼睛,她拼命地用手背擦着眼睛,却一直倔强地仰着头,不肯将目光移开, “如果不是我,如果那一天不是我那么任性地吵着要回家,姐姐你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失去你的幸福两年来,每天,每天,每天我都想要对你说,对不起,可是,姐姐,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对你说对不起我很胆小,又很懦弱,我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可是我却连最后一声对不起,都不敢对你说” 我完全没有想到,原来在唐霜心里,事情是这样的。 所有的过错都是她的,虽然她只是在不舒服的时候,提议回家。 那两年来被病魔折磨的时光,还有她在不知道的时候被我当做筹码交易出去的生命,没有在她心里造成一死怨恨的阴影。 从她哽咽的话语中,我只听见了她心里伴随着心脏一同砰砰跳动的真挚情感,那是和我一样的内疚和悔恨。 我彻彻底底地陷入了震惊之中,那种在之前时光里,一直潜伏在我心脏深处的隐约阵痛化为了喝下肚要一般的痛楚,如同荆棘做的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灵魂。两年前的那个决定又再一次在我的脑海里显现出来,唐霜的眼泪就像是一面镜子,映出了我恐怖骇人的自私的灵魂。 空气仿佛一下子变得稀薄,我必须很用力才能让空气顺利地进入到我的肺部,胸口的地方砰砰作响,传来了空洞的声音。 就在我觉得自己几乎要因为胸口盘踞着的巨大阴云窒息而死的时候,唐霜已经流着眼泪,一步一步朝着我走过来,她现在的样子其实一点都不好看,满脸都是泪水,鼻子红红的,看上去甚至还有些狼狈。可是就是这样的唐霜,让我完全没有办法位置这那层包裹着自己的如同刺猬一样尖锐的外壳,我只能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连扭过头不去看她的力气都没有。 “姐姐,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唐霜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她抓住了我的手,哽咽着仰着头对我说。为了不让那些神奇的东西出现在唐霜面前,让她发现其实坏的那个人是我虽然是那么的愧疚,虽然是那么的难过,虽然是那么地想要抓紧这个最亲爱的妹妹的手,可是我还是只能全副武装地带上冰冷的面具,对着她张牙舞爪—— “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我听见比冰还要冷漠,比刀子还要尖锐的此举从我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 对不起,唐霜。 对不起,我最亲爱的妹妹。 唐霜说,她是一个胆小的、懦弱的人,其实不是,真正懦弱又胆小的人,是我。我看着唐霜的脸褪去了血色,看着她眼睛里浮现出来的巨大的痛苦,我用力地咬住了嘴唇。从来没有这样笔直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情感,这样激烈而无助的悔恨,还有害怕是的,我虽然是那么低愧疚,虽然是那么低但我害怕唐霜发现真相,害怕她发现其实是我夺走了她的生命,更加害怕这个单纯如同水晶一样的傻姑娘也静如到哪个诡异而残忍的世界。 我害怕,所以哪怕看到这样痛苦的唐霜,我还是只能拼命地维持着自己的冷漠。 我看着远处的重楼,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眼睛里充满了对唐霜的疼惜,当他发现我在看他的时候,那双温和的眼睛里却有着如同刀尖一样锐利的第一。 他讨厌我。 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不。已经不仅仅是讨厌了吧毕竟,我当着他的面,把唐霜伤害成这样。 唐霜是那样用力地握着我的手,皮肤与皮肤的衔接,乐意那样清晰地传递出她的痛苦和颤抖。 就像是持续的电流,哗——哗——哗,跟随者心跳的节奏,一下一下扎在人心中最痛的那个地方。 我低下头,恍惚地看着唐霜头顶小小的发漩。 忽然想要消失掉。 想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 想要永远地消失掉。 然后我便感到手腕上突然失去了力量,唐霜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紧接着,软软地倒下 2、世界上最后的那朵花 “唐霜!” 我一把抱住了晕过去的唐霜,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落入我怀里的那个身体是那样的孱弱,那样的消瘦。我还记得两年前的唐霜,漂亮的裙子包裹着小鹿一样生机勃勃的身体,可是现在抱着唐霜,她却已经变成了这样瘦弱不堪的样子。 感受着手上唐霜一点一点微弱下去的脉搏,我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我抱着唐霜缓缓下滑,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一滴,两滴,三滴…… 唐霜软软地歪在我的怀里,苍白的脸上突然多了湿润的水迹,我伸出手帮她擦拭着,结果那些水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多到我一点都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视野一片模糊。 隔了很久才发现,原来,那些水迹,是我的眼泪。 “之前的那片花瓣已经用完了,时间不多了。”紫星藏月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强迫我面对着他。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漆黑,可是里头仿佛多了一些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究竟在说什么。 唐霜其实早就应该死了,只是之前藏月在她的身体里放置了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才勉强让唐霜的生命维系到了现在。可是仅仅只凭借着一片生命之花的花瓣,唐霜的生命依然脆弱无比,而这一刻,她就像是即将耗尽电池的玩偶一样,马上就要落入黑暗的永眠。 只是没有了电池的玩偶在放入新的电池之后,依然可以继续它们机械的活动,而我的唐霜一旦失去了生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我顾不上伤心,手忙脚乱地将失去知觉的唐霜平放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 将她额头上一缕凌乱的枯黄头发拂到耳朵后面,我抬起头,朝着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紫星藏月无声地点了点头,代表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随后,我便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水晶瓶拿出来,放到了紫星藏月的手中。 紫星藏月的脸色十分严肃,他小心翼翼地开启了水晶瓶的瓶盖。一直囚禁在那个小小瓶子之中的花朵汇集成为了一道朦胧的雾气,从瓶子里缓缓升腾而起,散发出珍珠一般的微光。紫星藏月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念诵着不知名的咒语,最开始的时候仿佛是默读,但是渐渐地细微到了极致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围绕在他身边的空气渐渐开始盘旋,最后形成了一道龙卷风似的透明漩涡,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隐约间,竟然仿佛是有无数个紫星藏月在同时念诵着那段神秘的咒语。之前还像是云朵一样飘渺的雾气渐渐变得耀眼了起来,在紫星藏月咒语的包裹之下,它飘飘荡荡地漂浮在唐霜得胸口,隐约就是一朵花的形状。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看着那朵生命之花盘旋着缓缓落下,有无数耀眼的白色光点从花瓣中溢出,如同无数苍白的火焰,在我看清之前就已经纷纷扬扬没入了唐霜毫无生气的身体。 “哗啦……” 紫星藏月的咒语来到了尾声,空气的盘旋戛然而止,在一阵狂风的吹拂之后,那朵生命之花的花瓣已经全部消失在了唐霜的身体之中。 “霜霜!” 我的大脑里头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当紫星藏月将生命之花注入到唐霜的身体之后,我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将唐霜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开心地看着她沉睡的脸庞,胸腔里是澎湃的期待。 终于,终于完成了。 生命之花注入到了唐霜的身体里,就代表着我终于将那被夺走的生命还给了她。 唐霜的眼皮轻微地动了动,在她的睫毛上还残留着一滴泪水。我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起来,我努力想要让自己平静一点,因为这样我才能更好地判断唐霜现在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她的脸色并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变得红润起来,就像之前紫星藏月将生命之花的花瓣注入到她身体之前时一样,相反,她的脸色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枯败了下去,那灰色的皮肤,就像是一个死人。 不,不会的,我已经收集到了生命之花,唐霜一定可以活下来的,一定! 我在心里对着自己小声地说着,可是抱着唐霜的手臂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我闭上了眼睛,黑色的视野让我可以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唐霜轻而浅的呼吸,我抱着全部的期望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唐霜能够立刻好转,等待着她醒过来,对着我喊一声“姐姐”。 可是莫名其妙的,明明是这么想着的,我却不受控制地躬下了上半身,将头埋在了唐霜的颈弯里。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我祈求你,祈求你让我的妹妹活过来…… 我在心中竭尽所能地祈求着,用尽了我全部的力量。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在我的怀中,唐霜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浅,就像是冬季壁炉里星星点点快燃烧殆尽的灰烬。 然后,她的呼吸停止了。 我的心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那种撕裂一般的痛苦让我整个人眼前一片发黑,我轻轻地颤抖了起来,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没有,我只是不由自主地在吸气,肺部疼痛,好像一台坏掉的抽风机。 唐霜没有呼吸了,唐霜没有心跳了,唐霜…… 看着一动不动的唐霜,我突然觉得十分恍惚。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都已经将生命之花的花瓣放进去了…… “为什么?”我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在一旁的紫星藏月,“为什么她不动?为什么她的心跳,会停止?紫星藏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嗓子沙哑的缘故,我的话说到了最后,声音已经变得粗糙嘶哑,如同年老即将死亡的乌鸦一样凄厉。 紫星藏月的目光笔直地落在唐霜的身上,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摇的神色。 “我……”他的声音破天荒的有些迟疑,“不知道。” 他俯下身来,手指在唐霜的颈侧轻轻按了一下,随后眉毛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按道理,现在她应该已经苏醒了,生命之花的花瓣注入很顺利,她的身体也已经吸收了那些力量。” “可是她没有醒过来!” 我对着紫星藏月粗鲁地大吼着,可是,就在抬头的瞬间,我眼尖地看到了原本被夕阳染成金灿灿一片的天空彼端,突然出现了龟裂一般的细小裂缝。 更大的恐慌几乎要将我立刻摧毁,我几乎是崩溃一般地再次抱紧了唐霜的身体,再一次高声尖叫了起来。 “天空!”我指着天空上那些越来越明显的血色裂缝,“引魂师!是那该死的引魂师!那些裂缝代表着那些人就要到来了,霜霜的引魂师马上就要出现。将他彻底带走了!紫星藏月!你答应过我要救她的。你答应过的!”我的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给我救醒她啊!快点啊!如果引魂师将霜霜带走的话,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啊!” “唐果……” 紫星藏月顺着我的手指看了一眼天空,脸色立刻变得异常难看,他回过头来看着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可是却没有说出别的什么。 “紫星藏月!你……” “你们还差一瓣花瓣。”就在我即将失控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十分好听的男人的声音,而说话的人,是一直站在不远处,一动也没有动过的重楼。他一步一步朝着我走来,那些在天空上快速蔓延的血色裂缝在他端正的脸上洒下了鲜红的影子,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眼睛明亮的骇人。他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低头看着我怀里已经没有一点生命气息的唐霜,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而炙热,如同燃烧的星辰。然后,他沙哑地开口说: “如果一个将死的人曾经拥有过玩偶,而又有人想要通过生命之花将他复生的话,需要的,将是一整朵生命之花的花瓣,还有,那个人的玩偶的生命。只有这两者加在一起,才能顺利地让人回到这个世界……” 重楼,这个普通的人类竟然也会知道生命之花的事情?我惊疑不定地望向重楼,看到的却是他身上浓重的悲哀。 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却会有这样沉重的悲伤?是因为唐霜的离开,还是…… 突然间,我发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或许在平时很难察觉,可是这样与重楼直直对视,便可以发觉到,重楼的左眼看上去,竟然泛着一层淡淡的不自然的紫色! 我的心脏陡然间停跳了一拍。 这样的紫色,我曾经见到过。在第一天与藏月去搜寻花瓣时,那噩梦一样的场景之中,我也曾经见到过这样泛着紫色的瞳孔,而那双紫色的眼睛,正属于那个已经死掉的玩偶! “你,你……” 我指着重楼,半响都没有说出一句流畅的话来。而重楼迎着我的所指,嘴角缓缓勾起,泛起了一个异常苦涩的微笑: “是的,你想的没错,”他捂上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在阴影之中,他的微笑看起来更像是无声的哭泣,“我就是玩偶,属于唐霜的玩偶。” “怎么可能!” 虽然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已经确定了,可是当这样的话从重楼本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异常地难以置信。虽然一直都逃避着跟唐霜接触,可是对于她真心喜欢的这个人,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重楼,怎么可能是一个玩偶? “我也没有想到呢,我竟然会是一个玩偶,四天前有人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可以说是完全不相信呢。”重楼说,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泽,他抬起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明明有记忆,明明也有感觉,会饿,会累,会伤心,会快乐,还有,会对一个人怦然心动,然后念念不忘……这样的我,竟然也是玩偶?四天,整整四天,我尝试了所有的事情,想要证明我不是那所谓的荒谬的玩偶,可是可笑的是……每一件事情,都更加确凿地证明了,我是一个玩偶的事实。”说到这里,他忽然朝着紫星藏月望去,“紫星藏月,我打开了你的那扇门。” 门?什么门?重楼的话让我陷入了迷茫。紫星藏月面无表情,并没有说话,重楼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扇门上面的符咒,只有玩偶才能打开吧?” 紫星藏月沉默地点了点头,重楼却并没有理会他。 “还有那些书,那些书也是只有玩偶才能看见是不是?我看着明明是各种艰深的词句,霜霜看了,却只是空白。” “书,还有符咒,那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只有玩偶,还有玩偶师,引魂师,才能看见那些东西。” 紫星藏月突兀地出声,重楼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可是,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不是引魂师,也不是玩偶师……我,就是一个玩偶啊!我是……一个可以让唐霜的生命延续下去的钥匙……” 他伸出手,珍惜地抚摸上了唐霜的脸颊,然后抬起头朝着藏月礼貌地问:“我如果消失了,是不是没有人会记得,我曾经出现过。” “是的。”紫星藏月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了他,“作为一个玩偶,任何与你有关的记忆都将会在所有普通人的大脑里消失掉,或者是修改掉。这个规则只有引魂师和玩偶师能够不受影响,不过……” 藏月的话语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玩偶会因为个体的不同,或多或少地记得其他玩偶的存在,对于玩偶来说,如果他们的主人不是宁愿死亡都要记起关于他们的记忆,那么即便玩偶能够完全记住与主人在一起的一切,他们也不能违背规则,主动去帮助已经失去记忆的主人去回忆起那些事情。” “也就是说,唐霜,不会因为我的消失而伤心了。” 重楼在听完了紫星藏月的解释之后,阴郁的脸上竟然展现出了一抹真心愉快的笑容。 随后,他便俯下身子,轻轻地、轻轻地捧着唐霜的脸,然后将一个吻落在她灰色的嘴唇上,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而肃穆,轻微的触碰里带着一种强烈的克制,仿佛在唐霜的嘴唇上有一小束即将熄灭的火焰在燃烧,而他屏息凝神,只为了让那一抹小小的火焰温暖他的公主。 那样珍惜而悲伤的亲吻。 “唐霜,”重楼专注地看着唐霜,好像他的整个世界都只有她沉睡的脸旁一样,他轻轻地凑近了唐霜,然后发出了甜蜜的低喃,“你一定要幸福啊……”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酸涩的泪意用力地忍了回去。 之前已经见到过的白色光点在他触碰到唐霜的瞬间,骤然从他的身体里飘逸出来,他们缓缓地下落,然后浸入唐霜的身体,就像是一场小小的发光的雪。伴随着那些光点的四溢,重楼的身体开始飞快地融化,是的,融化,他俊朗的面孔和修长的身体都在逐渐强烈起来的光芒里变得朦胧起来,最后只留下了一个依稀可见的人影。 “要保护好唐霜……” 空气中传来了模糊的声音,像是风对大地的私语那样微弱,同时也清晰到让我忍不住瞬间泪流满面。 呼啦…… 一阵风吹过,重楼化作一捧鲜红的蔷薇花瓣,绚烂地散落了满地。 一片花瓣晃悠悠地落在了唐霜的嘴唇上,衬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肤色,漂亮得就像是童话里仙女送给公主的胭脂。 唐霜的睫毛颤动了起来,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在叫着谁的名字。 而那片花瓣在她的唇上转了一转,便又被风挟裹而去,在空中化为了虚无的粉末。 再也没有任何踪迹。 尾声 霜的记忆 “丁零零……” 闹钟的声音刺破了我的美梦,我挣扎着在床头柜上摸索着那个扰人清梦的讨厌机械,嘟嘟囔囔地踢开了温暖的被窝。 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见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来,温暖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等等,落泪? 我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发现自己的脸上是一层干涸的眼泪。呼呼,看样子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不过究竟梦到了什么呢? 大脑一片空白。 我呆呆地在床边坐了一会,直到听见窗外已传来的那些吵吵囔囔的中学生们的嬉闹声,才猛然回过神来。 “啊啊啊……完蛋了啦!” 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已经呈现出半尸体状态的闹钟,我发出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声。随后便以熊的力量,豹的速度,将桌上乱七八糟的课本啊什么的塞进皱巴巴的书包里,再套上校服,便急忙忙地冲出了家门。 窄窄的街道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上学的人了,在我的身边时不时就可以看见一两个跟我穿着同色校服的家伙越过我,上演着夺命狂奔。他们的书包耷拉在身后,伴随着他们的跑动,啪啪地拍打着他们的脊背。 我紧紧地跟在那些人的身后朝着校门跑去,看着眼前向后退去的街道还有梧桐树,阳光从茂密的树叶缝隙中落下来,金色的光斑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可恶,不能落下啊!眼看着校门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门口已经拿着本子开始倒数的风纪委员也已经各就各位,我忍住肺部的不适,再一次开始加速。 拜托,我才不要一大早就因为迟到被挡在门外呢!要知道我每一天都是很忙的!要写书,还要上学,貌似……昨天的作业也没有做完? 神啊,你可千万不要抛弃你忠诚的子民。 我在心里碎碎念叨着,踩着最后一声铃声溜进了校门,随后便脱力地一下子靠在了围墙上,引来了风纪委员冷冰冰的一个白眼。 耶,成功上垒! 我朝着他狠狠地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笑着转过头: “喂,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然后便愣愣地止住了声音。 我的身边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怎么就会突然想要扭头对身边的人说话了呢? 午休的时候,被一上午的课程摧残到大脑无力的我想起早上的事情,忍不住懒洋洋地想。 是因为空虚吧……唔,好像,我身边本来是应该有一个人的…… 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我皱起了眉头。我一定是没睡好,所以才会想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吧。至于没睡好的原因…… 唉,我颓然地耷拉下了肩膀——昨天晚上,我又跟姐姐吵架了啦。 真是的,姐姐那个人明明已经有了影沙那么好的人了,现在居然就那样突然地找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生做自己的男朋友,这样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要知道,我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姐姐竟然会做出这种只有电视里的坏女人才会做的事情。我忧愁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那个男生的名字,是叫做紫星藏月吧。 想起姐姐那个突如其来的男朋友的名字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突然涌起一阵空荡荡的难受的感觉,就像是海啸一样,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捂着自己的胸口,哭着脸朝着教室的外面走去。 真的好难受呢……这种空虚的感觉,直到走到外面,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我才觉得那种连心脏都被掏空的感觉稍微舒缓了一些。 沿着法国梧桐笼罩的红砖小道,,我慢腾腾地挪动着脚步,希望能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结果就这样晃荡着,走到了熟悉的建筑物面前。 老式的教室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塑料门牌——校报编辑社。 我觉得自己的脸都皱起来了,有没有搞错,本来就因为姐姐的事情够头疼的了,我竟然还莫名其妙地逛到了影沙的地盘,学校的报社来了! 我一定是还没睡醒,一定! 我蹑手蹑脚就准备离开这个高危险地区,却被一个温柔的声音截住了脚步。 “唐霜,你怎么在这里?” 啊啊啊!果然,墨菲定律无所不在,每一片面包掉落的时候总是有果酱的那一面着地,迟到的那天一定会在校门口碰到教导主任,穿着臭美的高跟鞋摔得四脚朝天的时候肯定会有暗恋的男生站在旁边…… 同理,在不想遇见某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总是会出现在你的身后。 我艰难地扭过头,对着自己身后的那个有着温柔眼眸的男生打了一个招呼。 “哈哈哈,影沙,今天天气真好啊。” 说真的,这个时候我真得很不愿意遇到影沙,尤其是在唐果那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出现之后,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影沙。 “那个,影沙你一定很忙吧,哈哈哈,我就不吵你了,先走了啊……” 我一边干笑着对影沙说,一边准备离开逃走。看着影沙脸上那隐约的憔悴,我的胸口忽然又涌现出了之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这让我更加想要立刻离开这里了。 “等等,唐霜,你……姐姐怎么样?” 没有想到一直都对别人很温和的影沙却上前一步挡在了我的面前,他低着头,没有看我,有些不安地问。 姐姐,她还能怎么样啊……我在心里撇了撇嘴,更加觉得烦躁起来。难道我要告诉影沙,姐姐昨天晚上还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紫星藏月跟我吵了一架,害得我连觉都没有睡好,现在还觉得自己的全身上下都不对劲,胸口空落落的吗? 想到这里,我没有好气地绕过了影沙朝着外面走去,装傻一样地说: “姐姐?姐姐她很好啊,她今年都没有感冒呢……” “唐霜,我,我想问的不是这些,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姐姐现在究竟好不好。” 影沙追上了我,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悲伤的温柔。 忽然之间,一直被我压抑的难受的感觉一下子膨胀了起来。 “如果真的那么想知道的话,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去问吗?”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对着温柔的影沙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你应该是很喜欢姐姐的吧,可是如果是真的喜欢姐姐的话,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亲自跑到姐姐的面前,然后把你的关心和担忧告诉她吗?老是缠着我来问,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好不好!”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硬邦邦的话语对于伤心中的影沙来说究竟有多么伤人,可是还是完全按捺不住自己身体里那股莫名其妙燃烧起来的火焰。 “如果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无论怎么样,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地跟那个人在一起。好了,我累了,所以如果你想要知道姐姐的情况,拜托你自己去问她!” 影沙的眼睛诧异地睁大了,他有些呆滞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没有办法理会我说的话一样。片刻之后,他的眼神微微一闪,随后便黯淡了下来: “真心喜欢一个人……吗?” 他喃喃地说,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黯然。如果是在平时,我想我应该会被他这种隐忍的爱意感动吧,可是这一刻我看着他却只觉得脾气暴躁。 身上那种难以解释的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并不是那种明显的、尖锐的不适,只是很细微的不安,慌乱,失落,还有,空虚。 就像是丝线一样一点一点汇集起来,等到我发觉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朦胧而细微的负面情绪已经变成了粘稠牢固的一大团,死死地压在了心脏的尖端。 很难受,想要尖叫,想要对着什么人发一场泼妇一般的脾气。 心跳越来越快,我的视线突然一阵扭曲。 “唐霜!你怎么样?” 影沙看着我惊呼了起来,好奇怪啊,为什么他竟然会不停地晃动身体? 不,不是他在晃动身体,而是我的身体在晃!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地想到。 影沙已经跑了过来扶住了我,脸上满是担忧。 “你的脸色好差,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 我很想这么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耳边却恍惚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霜霜,你可不可以多爱惜自己的身体一点!” 一瞬间,我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是谁呢?是谁会用那种亲昵而无奈的声音,宠溺地对着叫我“霜霜”? 我不知道。 我用手背擦干了眼泪,正准备说话的时候,报社的门嘭的一下子被推开,镏音的声音吵吵囔囔地传了出来: “喂,我说,这是在干什么啊!”他有些冒冒失失地探出身来看着我和影沙,“哇,感觉气氛好凝重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苦着脸,目光在我和影沙之间来回转动着。 “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哑着声音对着镏音说,一方面觉得自己这样莫名其妙地流泪很丢脸,一方面胸口却还是空落落的,疼痛得抽紧了呼吸。 镏音那个笨蛋当然不会理解我现在的感觉,他睁大了猫一样的瞳孔,愤愤地反击: “我是在关心你好不好!如果不是看在影沙老大的面子上,我才……” “镏音!” 在被我那样不礼貌地对待之后,影沙竟然还是那样的温柔,他打断了镏音的话: “不要再说了,今天唐霜身体不舒服,麻烦你帮我送她回家休息一下。” “我才不要!” “凭什么啊!” 我和镏音异口同声地大叫了起来。影沙对我温柔地微笑了一下,好像一点都没有被我不礼貌的态度影响到。 “唐霜,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的样子,应该是不舒服吧。老师那里我会帮你请假的。让镏音送你回去,这样我会比较放心……还有,谢谢你对我的忠告,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所以态度才会有些急切吧。” “我,我……” 这样温柔的影沙,反而让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了。胸口的地方,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是那样严重,我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受,越来越想哭。 为什么呢?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温柔,是在提醒着什么。 是在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我吗?还是…… 无论我怎么绞尽脑汁,我的回忆里还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只有那种难过的空虚感,越来越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几乎让我没有办法呼吸。 耳边还有镏音哇哇的大叫声,可是我却已经没有力气去跟他吵架了。 镏音最后还是乖乖地听从了影沙的话,嘟着嘴巴拉着我朝我家走去。影沙在谈起姐姐的时候,那种带着爱意的温柔神态,让我觉得好难过。绝望铺天盖地而来,让我连思考都觉得好疲惫。 回家的路上,阳光还是那么明媚,可是我只觉得那些光线是那么的刺眼。有的时候,会有亲密的情侣手挽着手从我和镏音身边走过,他们之间偶尔发出的愉快低语传入我的耳中,让我不由自主抓紧了镏音的手。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快乐,为什么这些人可以在一起,为什么…… 为什么我在看到那些相握的手和带着爱恋的眼神的时候,会那么难过呢? “那个,唐霜。”镏音突然发出了声音,让我几乎要在那种黑色的情绪里溺毙的神志回到了现实。 “干什么?” “你……” 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犹豫,我用力地深呼吸着,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什么你啊,拜托你有话快说好不好。” “我说……”镏音竟然完全没有因为我恶劣的说话态度而像以往那样发脾气,他担忧地看着我,停住了脚步,“你今天好奇怪。” “奇怪?” “是的,你今天,看上去很悲伤。还有,其实我觉得我也有些奇怪,你知道吗,刚才跟着你走过这条街道的时候,我竟然会有一种感觉,我觉得在你身边的应该是另外的一个人,而不是我。”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镏音立刻就因为我惊讶的目光而有些急躁起来。 “我也知道这很奇怪啦,反正我就是觉得怪怪的,总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好像踩在了别人的位置上……” 镏音隐含着淡淡不安的话语,就像是一把钥匙,突如其来地打开了我胸口那些被我强力压抑住的绝望。 在他说完话之后,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是啊,原来我就是因为这个在难过吗? 感觉上应该一直在我身边的那个人,现在却并没有出现。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跟以前一样啊,以前我也是这样,写书,上学……可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整个胸腔里都流淌着巨大的悲伤。 “喂喂,有没有搞错啊,唐霜你怎么哭了?天啊,影沙老大一定会杀了我的……” 镏音在看到我的眼泪之后,一下子就惊慌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放下书包,在塞得乱七八糟的包里拼命找着纸巾。 可是我并没有等他找到纸巾,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我,我沉默地退了几步,在镏音还在埋头找纸巾的时候,转过身快步地跑起来。 “喂,唐霜……” 镏音惊慌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莫名地显得有些空旷。我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事情,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 一步,两步,三步…… 我的脚步越来越快,挎包重重地拍在胯部,每一次包里的铅笔都会传来哗哗的噪音。大片的树叶从梧桐树上缓缓飘下,在明亮的金色光束里打着转。 一些人朝我投来惊讶的目光,一辆车从我的身边飞驰而过,溅起水花。 肺部渐渐开始感到疼痛,呼吸逐渐不堪重负。 最终,我骤然停下了脚步,在踉跄了几步之后,缓缓地站住。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蜜的气息,我一边喘息着,一边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前方—— 招牌是粉红色的棉花糖的形状,巧克力色系的墙壁,还有奶白色的木质格子窗户。小巧的曲奇风铃在胡桃色的木门前缓缓晃动,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这里是,蜜桃螃蟹。 我一阵恍惚,好像在很久之前,我的眼前也曾经出现过同样的场景。 我一步一步朝着蜜桃螃蟹走去,然后在光洁的玻璃橱窗面前停住了脚步。 冰晶站在橱窗的背后,精致的面庞上面无表情。那不是我熟悉的冰晶,我熟悉的冰晶喜欢跟我斗嘴,喜欢直来直去,喜欢不停地追问愚蠢的问题,哪怕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身上也散发着澎湃的活力。 可是在我面前静静与我对视的这个人,却是那么的陌生。她紫色的眼睛显得是那么的深邃,蕴含了复杂的情绪。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着冰晶,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直直地看着她。 是她吗?是这个人,用那种神秘的联系将我召唤了过来吗? 我真的不知道,也没有任何的头绪。我只知道我的头很痛,呼吸很急促,还有,胸口充满了失落的感觉。 在我这样看着冰晶过了许久之后,冰晶突然推开了门走了出来,她笔直地走到了我的面前,瞳孔里镶嵌着愤怒的火焰:“如果你要记起那个人,那个为了你愿意放弃自己生命的人,那就用尽一切,无论如何都要记起他来啊!既然你做不到的话,就不要用这样的脸看着我!不要弄得你才像是受害者一样!” 她在说什么? 我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记起谁?谁为我放弃了生命?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人? 我迷茫地想着,然后头就那样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如同烈火灼烧一样的剧烈痛苦传递到神经的同时,我的耳边隐约响起了温柔的声音—— “我警告你,以后你再也不准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这么早就离开我,要知道你还欠我很多书,要是不写完那些书你就违背了合约……” “为了你,我可以变得更可怕……” “要保护好唐霜……” “霜霜,你……一定要幸福。” 我的视线渐渐变得昏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起来,可是与此同时,一个人的影像却在我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重楼? 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