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好水好花儿(新版)》 第1章 一 梁荷沅家住江南一个富庶县城的城乡结合部。左邻童家,独子童青峦大荷沅两岁。右舍丛家,独子丛祖海大荷沅三岁。童梁丛三家相处和睦。 童爸爸和童妈妈都是老师,荷沅小学时候被童妈妈管,中学了被童爸爸管,非常郁闷,不得不收起逆鳞做好孩子。唯一的好处是早上上学和晚上放学都可以搭便车。童爸爸骑着高大威猛的二十八寸大自行车,后座挤着青峦祖海。等荷沅上学前几天,童爸爸又在三角架上安了张小凳子,从此成了荷沅的位置。每逢下雨时候,荷沅总是躲在童爸爸的雨衣下干干爽爽地回家,两个男孩子可是吃足苦头。 丛家是农民,家境是三家中最不好的,荷沅还记得她在读幼儿园的时候,丛妈妈问她家借过几次米。丛爸爸是个伺候农活的好手,丛家的自留地一向都是村里的示范地,种什么,什么时候种,怎么种,丛爸爸心里最清楚。头茬的春华秋实,总是三家平均分了尝鲜。荷沅最喜欢跟着祖海下地采收,从和祖海两人一起抬回一只大南瓜,到后来可以一人搬回一只青皮冬瓜,荷沅一年一年地看到自己长力气了。 荷沅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在工厂里面做技术,爸爸的机械设计远近闻名,厂里的技术科虽然有几个大学生中专生,可见了梁爸爸都是毕恭毕敬,为啥?技不如人呗。所以爸爸是理所当然的技术副厂长。妈妈的绘图则是全县最漂亮的,虽然只是半路出家,是嫁给爸爸后,由爸爸手把手教会,可是现在绘得就是比爸爸好。爸爸对机械是打心底的热爱,平日里没事都要摆摆弄弄,所以三家即使锅子破了都包给爸爸解决。爸爸做得慢是慢了点,可慢工出细活,做出来的东西可保长治久安。 三家中梁家和童家的出身都不好。童爸爸是个大学时候就被扣上帽子的右派,童妈妈是个理所当然的臭老九,童爸爸又有逃去台湾的姑姑,所以文革时候吃尽苦头,三十好几了才结婚生子,把个独生儿子童青峦当金珠子似地疼。 荷沅家的成份更不好,妈妈的祖宗又有地又有厂,地主资本家的帽子轮着戴。反而爸爸家原本是长江上面好几条拖船船主,住的是上海滩小别墅,可拖船目标大,经不住日本人扔炮弹国民党征用,解放前夕破产,爷爷气得一命呜呼,奶奶只好拖儿带女地搬回老家,却因为家徒四壁,被评了个贫农。爸爸家太穷,爸爸的技术再好也没用,也是三十好几才娶到因成份耽误出阁的妈妈。荷沅从小受的疼爱一点不会比青峦少。 祖海虽然也是独子,可他堂兄堂弟一大堆,再加总归是农家的孩子,终究是粗生放养了些。往往是一个暑假下来,青峦还是白白净净的,祖海黑得可以混到非洲去做土著。荷沅夹在两人中间,要么是跟青峦上山捉蝴蝶做标本或者观察飞鸟,要么是跟祖海下河挖河蚌摸螺蛳喂丛家的鸭子。她黑得油光发亮,像条泥鳅。妈妈叫吃饭的时候只要在院子里站着一喊,荷沅要么从左边墙头翻过来,要么从右边墙头翻过来,难得有安生呆在家里的时候。 妈妈和童妈妈都说,要不是有那么好的丛爸爸帮着他们两家,他们两家外姓还真难在这个丛姓占绝对多数的村子里立足。丛爸爸是个好性子,见人从来都是笑嘻嘻的。谁都不会料到,那么好性子的丛爸爸生下来的儿子丛祖海却是全村孩子中的小霸王。私下里祖海曾经告诉过荷沅,他实在看不得爸爸的软弱可欺,所以他一定要做一个强者。 青峦是个旱鸭子,却像个土地爷似的把周围的山摸了个透,他制作的本地植物标本册还被市里重点大学的屠教授大大赞赏过,所以他以优异成绩一从县中毕业,便被屠教授收入囊中做了宝贝弟子。他曾随手带回来的漆树枝让帮忙制作标本的荷沅足足过敏一周。不过荷沅从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脾性,红肿未消,她便又跟着青峦满山找木莲。发展到了高中,全村第一种地高手丛爸爸都要听听青峦的建议。 祖海则是日日离不开水,每天除了要挑水浇院子里的菜外,他家没装自来水,平日里洗洗淘淘的也都在河里。夏天时候更是天天凫在水里。他能在水中睁开眼睛捉住活泼的河虾,捉来的河虾就着水里洗洗剥壳了吃,生猛。他经常把捉来的河虾先送给小荷沅吃,荷沅小野妞一个,唯独活剥的河虾不敢吃。长大后尝到活蹦乱跳的醉虾竟是如此鲜美,荷沅悔得肠子都青了。荷沅没那么好本事可以捉河虾,可挖河蚌的功夫是一等一,遇到脸盆大的河蚌,她得换几次气才挖得上来,一挖上来便叫上力气大的祖海一起敲,看里面有没有传说中的珍珠。可直到祖海初中毕业跟叔叔出去北方做电器生意,他们都没砸出过一粒珍珠,倒是每天都有的河蚌肉把祖海家的鸭子喂得过肥不肯生鸭蛋了。 童爸爸曾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可是荷沅愣是没看出祖海智在哪里,祖海除了坏主意多,馊主意多,读书可比青峦差多了,连荷沅都不如,当然荷沅的成绩是很不错的。倒是青峦这个不亲水的却又仁又智。荷沅都怀疑祖海出去做生意去,会不会连价钱都算不过人家。 没了恶霸似的祖海的保护,荷沅不敢再下河到男孩堆里混。再说她也要上初中了,身材有点发育,水下还好,一上了岸,她都不敢挺着胸走路。所以祖海离开后的第一个暑假,荷沅过得无比不痛快,只好拿起了青峦扔过来的《红楼梦》。内容看得似懂非懂,却非常喜欢,歪门邪道地喜欢上了贾府里的气派排场,进退礼仪,吃穿度用。还爬墙吗?吓,王熙凤踩着门槛吹过堂风都被视为轻佻,爬墙这种贾瑞才做的事情荷沅哪里还肯再做,以后都是规规矩矩从大门进出。不过虽然不踩大门槛,可什么并脚跳单腿跳背着身跳等动作照做不误。 可是什么叫缠丝玛瑙盘?什么叫蜜腊冻石?什么叫乌木镶银?什么叫珐琅鼻烟壶?这些居然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青峦都不知道,荷沅忽然想到了曾是地主婆的外婆和曾是老板娘的奶奶。再去熟悉得闭着眼睛都不会撞的外婆奶奶家,荷沅带去的是全新的眼光,而奶奶外婆家相当于进了个家贼。很快,荷沅不得不自己钉制了一只木箱子装那些坑蒙拐骗来的宝贝:包括一把破烂的沉香木柄的宫扇,一只只比大拇指大一点点的三脚蟾蜍青田石香座,一把乌木嵌螺钿细齿梳,一根头部有点裂缝的云头象牙发簪,一只头发般粗细的竹丝编的南瓜型首饰盒,和几把大小不一的龙凤大铜锁。她将木箱子密密藏在床下,只有爸爸妈妈和青峦知道。 当然,荷沅不是没付出代价的。她不得不为外婆抄写无标点的佛经,搜尽枯肠地将佛经的意思翻译出来给外婆听,彻底改变外婆原来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作风,使外婆成了念佛老太中的智者。为此,荷沅不得不先看了一本竖排繁体字《封神演义》,才能把那些佛经上的字认全了。当然,最后那几本不知年的纸张老黄的佛经也落入了荷沅手中,意外收获是,荷沅的文言文水平连语文老师都叹服。 相比之下,奶奶这个上海滩过来的旧老板娘就精刮多了,她逼着荷沅学会绣花,给她绣成全套寿衣寿枕,绣得荷沅眼睛发花,脖子僵硬,这才将荷沅看中的小东西交换出来。荷沅绣花绣上了瘾,回家将虫蛀风化的沉香木柄破扇面换下,换上自己绣的白真丝双绉绣荷花扇面。拿出来的新扇子古色古香又香艳动人,连扇子原主人外婆看到了都相见不相识。 荷沅初三时候,祖海才闯荡回家。这家伙居然烧包地包了一辆小车从城里的火车站回来,气得丛妈妈直骂作孽,连孩子三年没回家好不容易重逢的喜悦都差点被气跑。祖海却是满不在乎,穿着一件灰色的有点紧的西装兴奋地给父母讲见闻,一边将两只大旅行包里的脏衣服新礼物都拿出来一股脑儿交给妈妈处理,但这是大姑的那是大伯的,竟交代得一丝不差,非常周到。丛爸爸笑嘻嘻地夸说祖海长大懂事了。只有大小两个盒子祖海没交给妈妈,锁回旅行包里。 直至傍晚,祖海眼尖地看到围墙外面冒出一个青峦的头和一个荷沅的头,他立刻在屋里大喊一声:“荷沅,我回来啦。”随即跑出去看,却见荷沅刚从地上爬起来,原来是她听见祖海的声音,一激动就从青峦自行车后座跳了下来,摔了个屁股开裂。 荷沅看着祖海与青峦大人似地握手,觉得好玩得很,掸了屁股上的灰烬等在一边,等两个大的握完手了,她也伸出手人模狗样地想学。却被祖海一把叉住腰举了起来,擎在半空甩了几圈才放下。祖海原本以为荷沅会得像以前一样大呼痛快,没想到放到地下的荷沅却是脸一红,低头轻轻说:“祖海,你怎么改不了的豪放。”青峦也在一边不认同,“祖海……,荷沅不是小姑娘了。” 祖海有点尴尬,初见小伙伴的兴奋给兜头泼上一盆冷水。好在他几年生意做下来,练就了厚脸皮,眼睛只眨巴了几下,便恢复平静,笑道:“青峦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荷沅成大姑娘了,我记忆中你还是个野丫头呢。” 荷沅现今正乐此不疲地学着做淑女,将书中东鳞西爪学来的淑女风范,诸如法国贵族的上臂必须贴住身子小臂才能活动,吃饭时候骨头必须先吐到调羹上再放到桌上,喝汤不得出声,走路必须挺胸收腹微抬下颚等,一一付诸行动。这会儿被祖海揭穿野丫头的本质,怎么肯罢修,急得冲上去就是一拳,“谁说我是野丫头了?你才是臭小子,野小子。” 祖海挨了一拳,心里反而开心,这才是他心中的荷沅。他张开手臂,一手搂住青峦的肩,一手推了荷沅一把,道:“三年没见,你们想我了没有?我可天天想着你们。今天一见,怎么好好的荷沅也学着青峦戴四只眼了?来,进屋说话。” 青峦这才插得上话,“祖海,你小子怎么信都不写一封,要不是你叔叔隔三岔五还来一封信,让我们知道你在哪里,还以为你都把我们忘了呢。” 荷沅也愤愤地帮腔:“就是,春节时候你都不来信,我们每年念叨你,你爸妈说起来都会哭。祖海你太没良心了。” 祖海听着高兴,笑道:“没有,我没忘记你们。但是你们也知道我最懒得写字的,我信不写,心里可记着你们,你们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礼物,说明我没忘记你们呢。”这才珍而重之地将旅行包开锁,取出那一大一小两只盒子,大的给了青峦,小的给荷沅。 按照不知哪本书中学来的淑女规范,礼物不能当着面拆,得回家再拆。荷沅忍得好辛苦,眼看着青峦拆出两本精装的书来,正是青峦向往已久却买不起的动植物彩照图谱。青峦激动得眼镜都会抖,拽住祖海道:“祖海,那么贵,怎么好意思。我太喜欢了,太喜欢了,我要回家好好对照我收藏的标本。” 祖海大大咧咧地道:“小意思,我赚钱了,兄弟当然都不会亏待了。荷沅,你怎么不看看你的礼物?” 荷沅有点害羞地笑道:“我回家独自拆。” 祖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哂道:“荷沅,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人家臭丫头的小眉小眼。去去去,赶紧回家拆去,回来告诉我心得体会。” 荷沅被祖海说得不好意思,捏着衣角偷偷看一眼祖海,再偷偷看一眼青峦,终于抵挡不住礼物的诱惑,飞奔回家拆去。在她后面,青峦倒也罢了,天天看。祖海被荷沅既害羞又极度好奇的模样搞得好笑,笑声追着荷沅出屋,于是荷沅越发跑得飞快。 这是荷沅从小到大收到的包装最精美的礼品。除去盒子外面简单套着的一个布袋,里面是粉红洒心形银点的塑料亮纸,拦腰还系着一条深紫色缎带,带子尽头,系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真美丽的盒子,即使里面什么都没有,荷沅都已经喜欢极了。不知祖海给她带来什么好礼物。荷沅小心翼翼地解开蝴蝶结,非常可惜那么漂亮的蝴蝶结结束在自己手里。也不急着打开包装了,小心地顺着绸带上的褶子,将蝴蝶结复原。这种事对于静得下心来绣花的荷沅来说,乃是小事一桩。 舍不得放下缎带蝴蝶结,荷沅把它套在手腕上,手动起来,蝴蝶结就跟着上下翩飞,荷沅都不知道看它好还是拆盒子包装好。终于还是收起了心,拿一把小刀顺着包装纹路力求不损伤包装纸地拆了起来,塑料纸容易拆,里面,是一只大红织锦四方盒子,什么好东西?荷沅又是小心打开,哗,怎么都不能想到,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只碧莹莹的玉镯。这还是荷沅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玉镯真身,原来是那么温润美丽,像一个遥远的梦。 荷沅梦游一般将玉镯套到手腕上,另一只手托着手腕,小心翼翼似是害怕它掉下来碎裂似地走出房门,两只眼睛除了看地面看玉镯,都没空看别的。直走到院子中央,这才大叫一声:“祖海,我喜欢,太喜欢了。” 祖海趴在矮围墙头笑嘻嘻地应了声:“喊什么喊,我就在你身边。早知道你会喜欢这个,小时候你把冰挖一个洞都敢往手上套。过来给我看看,戴着好不好。” 荷沅听话小碎步地移到围墙边,将手抬起来给祖海看。少女的手腕洁白细腻圆润,在晚霞的晕染下对围墙那边少年是最大的杀伤。祖海突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才猛咳一声,飞快地坚决地道:“荷沅,你戴镯子真好看,等我再多赚一点钱,送你一只金的。” 荷沅这才想到,这玩意儿一定很贵,“祖海,可是这东西太贵了,我不敢收。”又不舍得将手镯褪下来还给祖海,想了想,这才期期艾艾地道:“祖海,你等我,我也送你一个东西,你要是不收,我也不敢收你的手镯。” 祖海笑道:“荷沅你跟我客气啥?你是我妹妹我才会送你,别人想要都没有呢。你别……”可是哪里叫得回荷沅,她早就精灵似地闪进了屋子,随后只听里面一阵响动后,荷沅披头散发地出来,将一只颜色黑白相间,隐隐有宝光流动的小巧物事交到祖海手心里。“祖海,这是青田石雕三脚蟾蜍小香座,我考证过了,据说它是保佑人发财的。你做生意戴这个刚刚好。就送给你了。” 祖海出门久了,好歹见过一点世面,见手中的小香座形状古朴,石质细润若透,黑底上的白花正好做成蟾蜍突起的螺点,雕工与石质浑然一体。知道是件好东西,价值比他送出的玉镯可能要高。不敢收,又怕荷沅不依,便圆滑地道:“刚刚听青峦说你要中考,不如这样吧,蟾蜍你还收着,等你考完,帮我好好打一条带子将蟾蜍系起来,我挂在脖子上,免得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弄丢了。怎么样?” 荷沅觉得有理,答应下来。她没想到的是,等她紧张地结束中考,祖海又离家出发,不过这回去的是市里,他跟青峦说,他在市里托人找了个铺面,专门做电器批发零售。蟾蜍终于没有送出。荷沅见祖海难得回来一趟时也没提起,以为祖海没把她珍而重之送出去的小玩意儿当一回事,心里生气,便撂开了手,不再给他。他送的玉镯也被她收进床底木箱子里,赌气地不理。 一年后,青峦考上市里的那所全国重点大学。他稍一闲下来,便扯着荷沅的耳朵赶鸭子上架,逼她非常努力地读书,尤其是暑假寒假。而青峦自己也忙,屠教授要求他自学教材外的资料,丢给他无数天书限时看完。好像祖海也很忙,他从单纯批发零售转为纯批发,最后自己在村里开了个小加工厂,加工一些简单的开关之类电器。为此他找上荷沅的爸爸,要求梁爸爸给他加工制作小铜件的模具。这种模具因为讲究小巧细致,精确灵活,所以很少有人做得出来。梁爸爸不负所托,不仅做得尽善尽美,还想法设法将传统作法的三套模具改为两套,或两套改为一套,节省了加工工序,对于祖海来说,节约的就是人力,就是工资。现在祖海与梁爸爸谈话的时候,纯是大人之间的对话,连梁妈妈都插不上嘴,荷沅更是只有旁观的份了。自此荷沅对祖海有了敬畏,原来他再不是以前可以打打闹闹的小朋友了。梁家因此手头宽裕起来。 被迫读书的效果还是有一点的,荷沅考上了青峦的同一家大学。其实荷沅想考得越远越好的,可是填报志愿的时候根本由不得她下手,青峦和童爸爸童妈妈一起来梁家共同商量了她的未来,根本容不得荷沅插嘴。于是,荷沅也进了青峦的生物系。 大一是多美好的岁月啊,荷沅每天羡慕地看着同寝室同学穿着花裙子出去参加系里的欢迎新生晚会,或者参加同乡欢迎晚会,而她却得被青峦拘着愁眉苦脸地去图书馆夜自修。祖海偶然过来看一趟,竟然也说这样好,免得小小荷沅在舞会上被油头滑脑男孩子左拥右抱占了便宜。什么话,怎么说得那么难听,气得荷沅当场摔了饭碗冲回寝室。等青峦和祖海吃完中饭央求大妈开恩放入时,荷沅已经拿了自己寝室与隔壁寝室同学的身份证去了上海。 她原先被迫失陷于图书馆的时候,读书读得无聊,经常会借尿遁出来闲逛,最常停留的是图书馆里的阅报栏。从报纸上,她看到了一种被马克思狠批的资本主义投机方式竟然现身于上海,那就是股票。荷沅激动地也想试试那时髦玩意儿,但是一直没胆出手,因为那是要拿钱去玩的,而且那是投机啊,谁不知道投机的结果是小百姓家破人亡?可这个时候荷沅被祖海气坏了,恶向胆边生,什么都顾不得了,从银行将目前有点财大气粗的爸爸给她的两年学杂费全部提出来,共计五千元,全部买了廉价的大多数人不敢要的原始股。 结局是谁都知道的,一年后,傻傻地赌气买了50手原始股的荷沅得到百倍回报。其实要不是第二年等着钱交学费,荷沅还不会想去看看股票涨势,她纯是掩耳盗铃,买了股票后连报栏都不敢太接近,怕太早知道自己破产的消息。等知道了,并卖出手中所有股票后,她再次发傻:什么?这么容易就成了半百万富婆?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1)正在加载…… 二 手握存有巨款的存单回到寝室,荷沅颇有大菩萨进了小庙的感觉。当天她便不经大脑,花五十块钱,相当于以前半个月的生活费,在报纸上登了买房启事,一天后,大量信件飞进她的信箱。鉴于上回大学志愿最终不由自主的先例,荷沅以巨大的毅力克制住暴发的兴奋,成功地躲开青峦的管束,逃了一个月的下午课,骑着一辆二十六寸自行车,用新买的照相机一一记录投信给她欲出售的房子。一个月后,这才召集了青峦和祖海讨论最后拍板。 “听我的,相信我,我去上海炒股票暴发了,我准备在市区买一处房子自己住。你们看,这是我一个月物色下来最喜欢的一套,是以前一个官僚占有的小洋楼,解放后成为纱厂的宿舍,现在里面住着两个家庭,他们希望一齐出售,换住公房。我请同寝室室友的建筑系男友去看了,除了那些后来搭建出来的违章建筑不牢固外,主体建筑非常结实,都是木梁砖混结构,最难得的是,里面竟然有抽水马桶,和良好的排水系统。我喜欢这种风格的房子,我准备买下来后好好改造,拆除搭建出来的破烂,恢复原貌,它比同样价格的两套两室一厅可要出色多了。但是那两家人看上去猥琐得很,我什么价格都没与他们谈,想请祖海帮我谈价。” 赚到可以买房子的钱!那是多少?联想到自己的研究生工资,青峦先是呆住。祖海最近常有听说上海杨百万之类的传说,大家都当传奇来听,毕竟遥远。没想到有一个活生生例子放在他的身边。他几乎想都没想,就问了一句:“荷沅,你说的暴发是多少钱?要不要好好打算一下,别买下一幢破房子自己也成了穷光蛋。” 荷沅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两位哥哥,得意地比划着手指笑道:“半百,半百,后面再加一个万。我做梦都没想到我去年买的股票会这么赚钱。哈哈,我买来股票后压在箱底都没去看它一眼呢。没想到,一点都没想到。” 连祖海都惊住了,好不容易才说一声:“他妈的,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最后赚的还没荷沅傻乎乎买几张股票多。荷沅,废话少说,再考虑考虑我的意见,我的钱虽然早够买房住,但是我都投入到生意中去了。钱这东西,花光了就没了。你还那么年轻,不要总是想着享受,继续投资吧。” 荷沅有点扫兴,“不好,我投资到股票上去根本不是我的本事,是冲动,压根就是运气,好得不能再好的运气。我不知道我投资到别的上面会不会血本无还。祖海,我不像你,我喜欢享受,喜欢吃好用好。投资的事……等我毕业了再说吧,现在不想,我现在还要享受大学生活。” 青峦本来一直没说话,到这时候忍不住说了句:“我支持荷沅买房子,总归是置产业,不是败家。何况照目前情况看来,荷沅毕业后肯定会留在本市,有一处房子,以后分配找工作时候也算是个不错的砝码。不过,荷沅,你再考虑一下,要不要买这么旧的房子?” 荷沅本来已经快失望了,两只手捏成拳头,一下一下地捶桌子,又冲动得想孤注一掷,可是青峦的话好歹又把她的兴致找了回来。“青峦,我就喜欢这种有点怀旧的房子,我想不惜血本将它恢复原貌。我想像着可以在那么怀旧的房子里倚着泛着铜青的栏杆晒太阳,戴着我的象牙发簪,和我的青青玉镯。”说到这儿,忍不住看了祖海一眼,见祖海眼里都是笑,也不知他是嘲笑还是讪笑。“晚上用我自己绣的沉香木柄宫扇在阳台上扑流萤,赶蚊子。我既然有这能力了,为什么不可以实现我的幻想?我不喜欢火柴盒似的房子,没一点美感。而且,干什么要把钱存着,非得七老八十不能动了才用吗?那时候用起来也没味道了,花不香菜无味人没力气。” 青峦听着只觉荒谬,不认识似地盯着荷沅,“荷沅,你那一盒子小玩意儿拿来做做梦也就罢了,别真放进生活中来,你见过谁家常是那样子的?” 荷沅不服气,“有,我去看房子的时候,看见隔壁房子大门里走出一个老太,都有七十多了,头发雪白,皮肤也是雪白,发髻上插一根玛瑙簪。她还擦着鲜红的口红,穿着鲜红的旗袍,披着黑色的狐毛披肩,整个人不像真人一般的美丽。我后来问了,她是本市与香港联谊会的副会长,以前某大民族资本家的遗孀。她那不是真实地在生活吗?说来左不过一个‘经济实力’和一个‘眼光’,我既然也可以做到,为什么不做?为什么非得粗糙地逆着自己的爱好活着?” 祖海没说别的,只一拍桌子,起身道:“荷沅既然那么喜欢,手头又有自己的钱,买下来又怎么样,反正以后你总是要住房子的,住的地方你自己能喜欢当然是最好。走吧,我给你谈价去,你们两个书生出去肯定挨骗。” 荷沅见从根本上反对的祖海居然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主动提出帮她讨价还价去,愣怔之余,大喜,站起来蹦蹦跳跳跟上。青峦在后面跟着,眉头凝重地皱了一路。祖海果然是好样的,不到一个小时,也只见他笑嘻嘻的,对方两家男人却急得大汗淋漓,最后十万的报价硬是被砍下到八万。荷沅本来的意思是她不急,只要假期前他们把房子腾出来就是,而祖海却只给了对方一周时间,一周后他们交钥匙,荷沅交钱,否则免谈。不知为什么,这么苛刻的条件,对方两家居然跟捡到宝似地接受了。 出来后,祖海被他腰上挂的砖头似的大哥大呼走了,他是骑着他的摩托车走的。荷沅与青峦自己乘公交回学校,荷沅甚至连财大气粗地叫一辆三轮车的念头都没有。回到学校,青峦便逼着荷沅将活期上的钱取出来四十万存两年期定期。荷沅当然是反抗,“为什么?存三十万行不行?或者我还要用呢,弄不好我再买一套房子给父母进城住呢。你不是也说买房子是置业吗?怎么现在又要我存银行了?” 青峦严肃地道:“荷沅,你还小,不知道,你这笔大钱,任是谁见了都会抵御不住诱惑。我不怕别人昧你,我最担心祖海问你借钱,你没见祖海一直叫你投资投资吗?借给他,你还不如买房子,怎么说都是自己揣着房产证。可是你买房用不了那么多,所以我替你想好了,干脆存了死期,也好绝了祖海的念头。” 荷沅听了吃惊,咬住手指看了青峦半天,才说出话来,“青峦,祖海虽然是生意人,但还不会对我们使坏吧?虽然我不想投资,只想自己花钱,可是如果真要投资的话,我一定是投给祖海的,我不相信祖海还相信谁?就像你的话我也最相信一样。青峦,你别把祖海说得那么坏,我听着真的很不舒服。” 青峦听了脸上有丝尴尬,似乎是背后说祖海坏话了,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对荷沅有话直说。“荷沅,我不是说祖海人品差,会昧你的钱。你知道他做的电器生意吗?你经常偷偷溜出去看报纸,应该知道本市的小电器是全国有名的劣质产品,那正是祖海在做的生意啊。你可能不关心,我可是知道,祖海那个小厂根本就不规范,为了降低成本,偷工减料的事时时在做。我不怕别的,最怕的是政府终有一天会下决心关停这种不合格企业,到时即便是祖海不想负你不想欠你的钱,他也有心无力了。荷沅,听话,把钱存定期了。亲兄弟明算帐,免得我也垂涎你的钱,害我们好兄弟做不成。” 荷沅听着又觉得有道理,那么多钱摊在她面前,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处理了,青峦一向都为她好,他说的又在理,那就存两年期吧。只是心里觉得很对不起祖海,人家不过是白提一下,她和青峦就已经防什么似的防着他了,或许祖海压根都没想要她的投资呢。但还是和以往很多时候一样,荷沅终又在青峦面前扯了白旗,乖乖听他的话去做。去宿舍取存折,到校门口的银行转存,都是青峦护送着荷沅。最后荷沅提出请青峦在学校小食堂吃晚饭答谢,青峦没清高地推辞。 吃完晚饭有点兴奋的荷沅还是不情不愿地被青峦拘进了图书馆。照例地,结束自修时候青峦先把荷沅送回寝室门口,帮荷沅将自行车塞入拥挤的车棚。但破例地,青峦伸出左臂轻轻揽住荷沅,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两只眼睛在镜片后面闪闪发亮。荷沅惊得三魂出窍,额头那一块似乎如火一般烧了起来,禁不住倒退一步,撞到身后的自行车上,顿时“哗啦”声连连,车棚里的自行车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荷沅最知道自行车倒成一堆,明天早上取车人会如何麻烦,但黑灯黑火地去扶也没那精力,再说宿舍大门关上在即。荷沅几乎是想都没想,拉了青峦就往操场逃跑。跑到操场中央,这才气喘吁吁地道:“青峦,你以后不要搞鬼,今天祸闯大了。等下我装什么都没有地回去,你也千万别跟大妈承认是我撞到的自行车,否则大妈一定会让我们一辆一辆扶起来。” 青峦每天锻炼,没懒虫荷沅那么上气不接下气,他只是非常自然地反握住荷沅拉他逃跑的手,笑着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吧,别等寝室大门关了。” 荷沅懵懂地跟着走出几步,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被青峦握着,她想把手抽出来,可青峦不放。荷沅挣了几下,又不愿挣了,做梦似地任青峦拉着她往寝室走,脚下如踩上了云朵,轻飘飘的。十月的风暖暖的,带着桂花的甜香,天上的星亮亮的,弯月特别温柔。这一刻,荷沅永生铭记。 回到寝室,室友宋妍扑上来捧住荷沅的脸,“咦,梁荷沅今天双颊通红,面部发烫,眼睛水水的像琼瑶小说中的女主。老实招来,是不是童青峦终于有动作了?”都是一个系的,大家早就将青峦的底细摸了个透,早一致认定荷沅是青峦的人了。 荷沅自己都还在怀疑,被这一问,哪里答得出来,只会脸皮继续烧红,一时连脖子都红成一片,大家都看着起哄,恰好这时大妈掐了灯,荷沅才松了口气。但大家岂肯放过,挑灯夜战,非要逼问出今晚的所有细节。荷沅怎么也不肯招出额头被亲这一幕,避重就轻只说了拉手回来。大家非常失望,都什么年代了,一年多下来,两人居然才发展到拉手,慢过蜗牛。于是荷沅被迫接受了一个小时叽叽呱呱的教育,搞到后来,荷沅觉得自己要是明天不主动回亲一下青峦就不是时代女性,她的心中本来模模糊糊的怀疑也被室友严正点破,对,梁荷沅与童青峦不是恋爱关系是什么?要不恋爱才是天理不容,浪费大好俊男倩女资源。 但荷沅又想到,青峦亲的是她的额头,象征的意义似乎不是什么恋人关系,至于拉手,以前小时候上学都是青峦拉着她的,怕她走丢。可是,自从上大学以后,青峦便没再拉过她的手,今天的牵手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意义?朦朦胧胧中,荷沅又感觉到青峦牵住了她的手,两人慢慢在学校铺满秋叶的小径上走,原来青峦要比她高出一个头,他俯看着她的目光像星星,就像今夜的星星。梦中,荷沅牵着青峦走了一晚上,可是走到天亮,都没勇气踮起脚尖回亲青峦的额头。 第二天,荷沅几乎是急不可耐的看着手表等待夜晚的来临,可是下课回到寝室,等来的却是大妈交给的一封信。青峦在信上说,他必须立刻出发跟屠教授和师兄们去秦岭观察野生金丝猴种群,可能要出去近一个月。后面又反复叮嘱荷沅必须把股票发财了的事立刻回家告诉父母,不许继续自作主张;可以把发财的时间往后延几天,免得梁爸爸梁妈妈责怪,他到时会帮她打掩护。又让她付款换钥匙和房产证的时候一定要有祖海在场,免得她一个小姑娘家的吃亏。荷沅一直提着一口真气,直到看到最后面,青峦说他会每天想她的时候,她的那口气才长长地吐了出来,放心了。“我连上课时候都想着你。”荷沅在心里甜甜地想。 一周后,祖海如约过来带荷沅接手房子。不知为什么,想到祖海的时候,荷沅心里总有歉疚,是不是因为她和青峦合起来背着祖海怀疑他的人品?为此荷沅又将“百宝箱”里的三脚蟾蜍香座取了出来,精心用丝线编了一条两毫米宽的络子,将蟾蜍穿了起来。荷沅编得很精心,尽头的地方都用勾针细细挑到另一端的尽头里藏着,粗看竟看不出接头在哪里。荷沅听见楼下的喊叫,揣了蟾蜍下去,可又不知道怎么跟祖海解释这个礼物怎么现在才送出。 祖海一看见荷沅,就把挂在把手上的帽子抛了过来,大声问:“要不要叫上青峦?不过他去也没什么用。” 荷沅有点不服气,“青峦怎么不好了?不过青峦去秦岭考察了,不能跟着去。”边说边跨上后座,但不敢像街上那些骑士身后的女孩那样大胆抱住祖海的腰,只拿手紧紧抓着身下的管子。 祖海当然不会与荷沅计较,一踩油门驰了出去,又大声叫道:“青峦书读得好,但跟人扯皮不如我。他去的话,最多多一双拳头。荷沅,钱带了吗?要不要去银行取?” 荷沅不得不贴近了祖海说话,免得扯破喉咙他也听不见,“没你陪着我不敢取钱去,太危险了,我王老五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祖海大笑,不要说是荷沅,他父母都没太多机会见到那么多的现款,三家里面大约只有他经常挎着现金满大街跑了。他将摩托车开去银行,拿来的钱放进座位下面,动作驾轻就熟,看来他是常做。再次上路,祖海跟荷沅商量,“荷沅,我想把家里的房子翻一下,翻成两层楼。不如你回家也与你爸爸商量一下,我们两家一起翻房子,当中的墙可以合在一起用,省钱又节约空间。你不是还有点钱吗?正好拿点出来给你爸妈。” 荷沅道:“好主意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可是我股票赚钱的事还没来得及回家跟爸妈说,我都一个月没回家了。不知道爸妈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买房子?” 祖海笑道:“如果有埋怨,你就说都是我大包大揽给你做的吧,你爸爸即使有埋怨也不便当着我面说。不过你一下蒙来那么多钱,你爸爸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说你。要不今天就回去一趟与你爸妈商量,赶秋天雨水少赶紧开工了,春节可以住新房。你跟你爸妈保证,不会让他们太花力气,采购督工都有我在。” 荷沅笑道:“我只怕爸爸妈妈不肯用我的钱。”见到红灯,荷沅悄悄掏出蟾蜍,可比划了一下,发觉祖海带着帽子没法给他挂上。却被祖海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问了一句:“荷沅,你干什么?”荷沅见车子塞得老长一列,估计一个红灯没那么容易通过,便有点不好意思地道:“祖海你把帽子摘了,我有要紧事。” 第2章 祖海看着镜子中的荷沅,若有所思,但还是依言将帽子摘了下来。很快,荷沅便将络子从他的头上套下,手势生硬,带乱他今早摩丝吹风在镜子面前伺候了半天的头发。可祖海受用得很,只想着荷沅要是肯揉揉他的头皮更好。等东西滑到胸前,祖海低头才看了一眼,前面的车子动了,只得跟了上去,却听荷沅在车声隆隆中大声道:“祖海,这回不许再想出法子拒绝了。” 原来她已经猜到他上次不敢接受她的这件礼物了。祖海心想,但是她这回把蟾蜍又送给他又是什么意思呢?祖海发觉脑子一下不够用,仿佛又回到学生时代,看着几何题发懵。“谢谢你,我会每天挂着。你这人运气极好,正好给我沾沾光。” 荷沅听了放下心来,祖海收下就好。说话间已经到了房子前的看上去有百年历史的银杏树旁。两家男女主人竟然都在,而且还都站在大门外迎候,奇怪的是门口还站着几个带着铁锤锄头等家伙的男人。祖海下车,似是不经意地将蟾蜍收进衣服里面,也没怎么与原主人打招呼,直接就道:“房契带着没有?单位介绍信呢?我们这就赶去把手续交进去,钥匙给我。等手续都全了我当场交钱。” 荷沅愣愣地在一边听着,心说原来还那么复杂,还以为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就行了呢。不过她好歹聪明,听祖海那么说,她忙又爬回车后座坐好。祖海等对方答应了,才跟那些抡锤子的人说:“你们再等一会儿,很快。” 荷沅不解,问道:“他们做什么来?” 祖海回头笑道:“荷沅小笨蛋,你不是说要把那些搭建出来的东西都敲掉吗?那还不今天就解决了,顺便打扫干净,我搬进来帮你看着房子,等你寒假来装修。怎么,你一点打算都没有吗?” 荷沅还真一点打算都没有,只想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热血沸腾地想着自己刷油漆,自己打扫卫生,愣是没想过搭建出来的也是墙,怎么拆。被祖海一问都给问住了,憋在那里没法回答。祖海只是伸出手指跟小时候一样刮她一下鼻子,没取笑她。可荷沅的脸早就红了。 一天里面钱房两讫,叫来的男人也很快就把搭建出来的小房拆了。拆的时候尘土飞扬,有婆子从大门探头进来,祖海想搞好邻里关系,上去陪笑想说几句话,没想到那婆子只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非常不屑的样子,搞得祖海愣是摸不到头脑,哪得罪她了? 房子很快收拾出来个大概,那两家几乎把能拆的都拆了,只留下个外壳。祖海当天就卷铺盖住了进来,一点不嫌艰苦,还说比他店里环境要好。 有祖海撑着腰,荷沅与父母的谈话非常顺利,坏的祖海都担了,她只要做孝敬状。两家约定,说干就干,梁爸爸明天就考虑房子的设计。但祖海速战速决,当晚就把房子的大致结构与梁爸爸一起决定下来,只等梁爸爸回头把图纸画出来就施工。 荷沅充分体会到有钱好办事的真谛。不过,得把定期存单拿出来再转存一下了,取出十万给家里用。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三 新到手的老房子不大不小,楼上楼下加起来有近两百平方实用面积,外面还有五十多平房的院子,可惜院子里只剩下一棵憔悴不堪的不知什么树。房子的柱子是砖混,大梁是圆木,内外墙是青砖水泥垒成的实叠墙,其他都是厚实的原木铺就,即使被两家糟蹋着用了那么多年,看上去还是无比结实。楼下除了厨房卫生间隔出来,全被荷沅打通了,眼下又没有家具,看上去空荡荡地只有两根柱子立在房子中央,左手一挂一米五宽的楼梯蜿蜒妩媚而下,可惜栏杆早没了昔日模样,只剩左侧的木扶手用几根角铁固定在墙上。楼上原本搭得跟鸡笼似的六个房间也被拆成三大间,荷沅笑嘻嘻地背着手说,她和祖海青峦各占一间。祖海搬进来二话没说就住进了中间一间。第二天荷沅怀着一颗如得到大玩具的火热的心再来看时,见东边一间里面已经摆了一张单人席梦思,床上有被子枕头,一张桌子,一只塑料活动衣橱。 荷沅是下课后来的,在屋子里游荡了几圈天就有点暗了下来。小心的扶着栏杆下楼,见祖海不知什么时候已回来,两人见面吃了一惊,还是祖海抢着说话:“荷沅,你吃饭了没有?什么时候来的?” 荷沅道:“我下午两节课都等不及了,一下课没回寝室就赶来。我真喜欢这儿,真想早点装修好了搬过来住。祖海,我看见你把烧饭家伙也搬来了,今天自己开伙吗?” 祖海没象荷沅那样站着说话,他一边说话一边手动脚动,摸出一卷电线,一把榔头,几只开关,又将手电交给荷沅,道:“趁天还没全暗,我把这儿的电线先临时拉一拉。荷沅你给我照着手电。这两家搬家跟鬼子进村似的,能拿能拆的都扫荡光了,连钉子都不剩一根,害我昨天黑灯瞎火还没水用。” 做电器生意的祖海装几根电线是轻车熟路,随着他一根一根地将电线拉上,一只一只地将灯泡装上,室内很快一扫沉闷,变得亮堂。两人这才将就着用热得快烧了一壶水泡方便面吃。才吃没几口,只听见外面有人厮打的声音,似乎还是一男一女对打,又正好在他们大门口打架,撞得大门“砰砰”作响。荷沅“嗖”地站起来,却被祖海一把拉住,“干什么?外面黑灯黑火,你又才搬来,别出去管闲事。” 荷沅想都没想,大力挣开手,操起搁在灶台上的菜刀就冲了出去,“男人打女人呢,我说什么都要去帮女人。” 祖海不得不操起榔头跟上,没想到荷沅跑得飞快,等祖海跑到院子里,荷沅已经打开大门,却换来一个男人阴阳怪气地一声讽刺:“干什么,拿着菜刀吓唬谁?坐你门口谈恋爱不行吗?” 祖海听了心里好笑,原来是一男一女打情骂俏,但他还是跟上来喝了一声:“什么事?啊?干什么?” 门外的人本来大约欺负荷沅小姑娘一个,见祖海出来喝得厉害,便嘀嘀咕咕说着“抖什么抖”,搂搂抱抱地走了。 荷沅很尴尬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菜刀,才关上门,就听见祖海背着身子笑得欢畅,荷沅被他笑得好没面子,冲上去照着祖海厚实的肩背就揍。祖海不高,只比荷沅没高多少,又是从小打闹惯的,荷沅打起来特别顺手。不像青峦总是一本正经,见了他荷沅只有挨训的份。祖海直到笑够了,这才回身捏住荷沅的拳头,笑道:“荷沅,你这么死命地打我,不怕出人命啊,快回屋去,以后记得外面再有什么事你也别开门,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看你今天……”说起来祖海又笑,荷沅拳头被祖海捏着,又被祖海笑得难堪,只得将菜刀一扔,空出手来咬牙切齿又打。祖海没办法,只得一把抱住她往肩上一扔,笑骂:“人家不相干的男人打女人,你拔菜刀都要去帮忙,我这儿你女人打我男人就可以了?怎么两套标准的?” 荷沅挂在祖海肩头又怕又害臊,不敢再动,只能动嘴:“祖海,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你这野人不能这样的。” 祖海蹲下身,让荷沅下来,笑道:“他妈的是谁先对我动手的?怎么换成我动手就是男女授受不亲了呢?你们知识分子都他妈会狡辩。” 荷沅非常不好意思,一张小脸早涨得通红,闷声不响坐回桌子边继续吃饭。祖海笑嘻嘻地看着她,还是第一次在荷沅长大后独自对着她吃饭,看荷沅吃面斯文得很,没象别人那样将面吸得嘶溜溜直响,咀嚼的时候只见腮帮子微微地动,嘴唇却一点不张开,没一点声响。祖海不知不觉看得久了,荷沅再不抬头都感觉得到,被他看得头皮发毛,只得抬眼白了祖海一眼,“看什么?吃饭。” 祖海这才知道自己失态了,忙掩饰地咳了声,埋头吃面,可才吃几口又忍不住抬头看荷沅,怕荷沅知道了不喜欢,只得没话找话,“荷沅,你有没有觉得这房子的两个原东家挺傻的?放着这么大房子和院子不要,偏要去挤什么两室一厅的公房。还卖的那么便宜,都跟送人似的。”原本只是搭讪,话说出来,祖海才发觉还真有点怪。 荷沅听祖海说得认真,不由也偏着头略为思索,道:“其实换成我也宁可卖掉换新房,省得与人合用厕所厨房。厨房倒也罢了,厕所合用多尴尬。” 祖海点点头,道:“这也是道理,不过我总觉得他们卖得太便宜了一点,这儿多好的地段,又那么大面积,他们无论是价钱还是搬出时间都非常迁就,我他妈觉得怪。”才说完,手背挨了荷沅一筷子,“干什么?还要开战?” “不要一口一个他妈的,多难听。”荷沅圆睁双目。 祖海当没听见,继续严肃地道:“你有没有看见刚刚那两个男女离开时候一直回头仔细看我们,我他……我怀疑他们今天是存心来找麻烦的。”虽然没答应荷沅,可说话时候还是把顺口说出一半的“他妈的”咽了回去。 荷沅听了一惊,竖起脖子一本正经地一左一右转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道:“对,有这可能。祖海,你今晚一个人会不会怕?” 祖海本来已经被荷沅猫头鹰一般的思考神情逗得发笑,再听她后面的话,更是忍不住,大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把菜刀压枕头下睡觉。” 荷沅一张脸又挂不住了,不过这回没有动手,只是拿眼睛瞪着祖海,一点办法都没有,谁叫自己做蠢事呢?祖海见她真生气,他那么灵活的人哪里还会继续说下去,忙岔开话题,“荷沅,你们学校寝室那么小,还挤七个人,吵吵闹闹的哪里睡得好?既然买下这里,即使条件再差,将就将就也不会比你学校条件差,不如你搬来住吧。晚上有闲了还可以实地看看房子怎么装修,定个计划,要买的材料先买起来,有什么简单的活计我们先自己做起来,你说怎么样?” 荷沅托着脸考虑了一会儿,心里不舍得不住,但又觉得不方便,不知说什么好。祖海猜中她的顾虑,微笑道:“你别担心,我在这儿只是临时的,等你装修好房子,装好防盗门窗,我就搬出去住,否则你一个人住这儿我不放心,你爸妈昨天说起来也很不放心的样子。” 荷沅听着又是很害臊,她怎么总是不拿祖海当自家人看呢?要是和青峦住一起,可能她就不会有这些担心了。见祖海已经吃完,借着收起饭碗,走进厨房,一边说道:“要不我明天把东西搬来?祖海你去接我一下好吗?帮我把皮箱拿来。” 祖海跟进来,笑道:“厨房都没有水,你洗什么碗,我来把水笼头装上。这样吧,今晚我还是送你回去住,明天晚饭后你在学校等我,我叫朋友开车来搬你的东西。”装好水笼头,又举了举另一只笼头,道:“你洗碗,我把厕所里面笼头装好,厕所很臭,我先打扫一下,你别进来。” 荷沅不好意思地道:“我去洗厕所吧。” 祖海笑道:“别跟我客气,你这个人从小看见我爸挑粪桶过来就逃得远远的,你还是洗碗吧,洗完再到处看看,还缺什么,我明天买了带来。” 荷沅心里很想说祖海你真好,可是那么久不见面,都不敢开口说,只好默默目送祖海出厨房。两只碗,两双筷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荷沅洗完出来,见地面上铺的马赛克已经不完整了,又脏,但还看得出原来是黑白格子,现在看着还不如纯水泥地干净。天花板全是木头,可是被烟熏得墨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窗户上少了不少玻璃,不知是原来就碎掉了的,还是被原房主拆走了。窗框年久失修,有的还是拿铁丝缠在一起,看上去歪歪扭扭的很不结实。荷沅这个时候对着到手的房子才担心起来,加上外面屋顶的瓦片修补,这该是多大的工程啊,简直比重新造一幢新房子都要麻烦了。 荷沅开始头大。 但是一切因为有祖海的帮助而顺利很多。祖海见的世面多,办的事情多,他知道办事情的路数,懂得什么先办,什么后办,统筹规划,条理分明。荷沅则是不同,她想到什么,就恨不得集中精力先做成了,几乎十分钟就有一个点子跑出来,但点子都集中在不起眼的细节上,比如窗框得换,但是换成西洋复古彩色玻璃,还是换成中式雕花窗格,荷沅思想斗争非常激烈,害得她拿出书本夜自修都没法集中心思。 第二天晚饭后都八点多了,祖海才敲响荷沅的寝室门,帮荷沅将一只大皮箱拎下楼,荷沅自己则抱着那只宝贝自制木箱。祖海将皮箱放进样子有点老旧的“拉达”车后座,见荷沅还抱着木箱子站在一边,便道:“荷沅,把你的木箱子也放后车厢来。” 荷沅犹豫了一下,有点不舍得,但还是放了。祖海在旁边看着这个木头有长有短的粗糙箱子,不由笑道:“荷沅,你养什么了?兔子还是小鸡?” 荷沅奇怪了一下:“我没养什么啊,寝室里养了兔子还不臭死。呃,你说我这箱子吗?这是我的百宝箱,臭祖海你走眼不走眼。” 当时荷沅将自己费了一天时间做成的木箱子叫成百宝箱时候,青峦听着大笑,冷不丁爆出一句“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可眼前的祖海也笑,但那是有点戏谑的笑,而且还敷衍着道:“好,等下到了房子里你给我看看里面是什么宝贝。” 荷沅心里很不服气,跟着祖海上了车,立刻鼻子敏感地吸了几口气,道:“臭祖海,你香烟老酒都沾了,很臭。” 祖海不以为然,“做生意怎么可能离开香烟老酒,我今天因为要开车,已经少喝了。” 荷沅非常不讲道理地耍赖皮,“那你不许说话,否则一张嘴一口臭气,真难受。” 祖海好脾气地连连说好,可是哪里忍得住,一转眼就张了嘴,“荷沅,我今天做成一件得意事,我把我们县的所有同行都召集到一起,签订协议,以后统一进料,统一销售价格,统一品牌,垄断市场。荷沅你不知道,光是统一进货,我们量那么大,就可以直接去厂家批发,不用被销售商中间盘剥一道了。这里面的差价今天我算给他们听,大家听了都说好。” 荷沅哪里能知道祖海为了这个“三统一”动用黑道白道做了多少工作,今天坐到一桌上的人有的是受威逼,有的是受利诱,只有两个是与祖海真正志同道合。她还以为就跟电影上演的那样,大家坐到一起,祖海说个倡议,大家一起拍桌子叫好,然后大碗喝酒盟誓,就跟水泊梁山聚义厅曾经上演过的那幕似的,所以没怎么当回事,只是轻描淡写地道:“那祖海,你既然是召集人,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头儿了?可是你才那么年轻。” 祖海当然知道荷沅不会了解里面的艰辛,但还是得意地道:“年轻又怎么了,现在年轻才是资本,今天在座的有谁能跟我一样连着一周不睡觉的?荷沅,你以后看着我大杀四方。” 荷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祖海,本市电器的名声那么臭,你们统一了品牌壮大了名声后,不是更臭了吗?那你这个领头的还真的是臭祖海了。你还不如心别太黑,少赚一点,把统一进货得来的好处用到购买好材料上去,把自己的名声搞得香香的,拿出去那才风光啊。” 祖海本来兴兴头头的,冷不防被荷沅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心里不舒服,便懒得说话了,撅着嘴闷声不响开车,还好新买的老房子很快便到。荷沅见祖海不说话生气了,想跟以前一样伸出两枚指头拧出祖海的一块皮扭两下逼着他说不生气,可路灯下见祖海神情严肃,凛然不可侵犯,与以前的嬉皮笑脸浑然不同,看着有点害怕,不敢动手,当然也不敢吭声了。 下了车,祖海还是臭着一张脸,一手拎皮箱,一手挟“百宝箱”,荷沅当然得抢在前面开门。祖海跟在后面,敏锐地看到,隔壁那个大院的大门稍稍开了一道缝,有人在里面张望了一下,旋即将门合上。祖海怀疑会不会是昨天看他们砸临时搭建小屋的婆子。这种年纪的人多是好管闲事的。 荷沅进了院子,就径直过去开中堂的大门,但才费劲地捡出那把钥匙,小手便被祖海捏住。此时很有下雨的预兆,没有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城市的灯光照不到这块都是古旧近似文物建筑聚集的地方,只有祖海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锐利的光芒。荷沅见祖海“叮”一声打开打火机,弯腰在及膝处摸索了半天,这才起身,开口道:“开门吧。” 荷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怎么心里有丝恐惧,有点胆战心惊地打开门,开亮灯。祖海已经走进里面去拿着手电有的放矢地寻找着什么,荷沅小心掩上门,牢牢将门闩插上,又摇了几下确信牢固了,这才悄悄跟到祖海身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祖海有点自言自语地答:“还真印证我的怀疑了,这幢房子有点古怪,原来的两个房主卖得太便宜卖得太迁就,昨晚又一男一女过来探点,我们买到这个房子,包括砸临时房,没见左邻右舍过来光顾,只有一个老太婆一声不响来看一下,这些都不寻常,很不寻常。荷沅,我今早走的时候,点了一枝烟,在各个关键部位都弹了一点烟灰上去,现在看着,这些烟灰都显示有人来过的痕迹,而且来人各个地方都搜了一遍。”说话的时候,祖海已经走到了二楼。 荷沅听得心头发紧,原本随便跟着祖海的人不由又跟紧了几步。看着祖海继续晃着手电寻找痕迹,她忍不住轻问:“你的意思是这房子原来的两个房主并不是因为想住公房卖了这儿,而是有其他原因?是被今天偷偷进来这儿的人给逼走的?那我买下这房子是不是危险了?” 祖海回头见荷沅一脸紧张,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因为恐慌,瞪得跟樱桃似的滚圆,不由觉得好笑,打趣道:“闹鬼也有可能,老房子阴气重。”说完小腿就着了荷沅一脚,眼见荷沅蹬足生气,忙笑道:“别怕别怕,这回进来的一定是人,否则烟灰不会被搅散。” 荷沅心中又怕又生气,但又没胆子离开祖海独自下楼,委委屈屈地继续跟着祖海,眼圈子早就红了,只是忍着不哭出来。祖海没留意,直到躬着身子仔细将一圈检查完,这才回头,见荷沅还在身边跟着,才要说话,却见她眼睛里泪花闪烁,心里明白,但当作没看见,笑道:“好了,下去吧,看来来人把上面也摸了一遍。” 荷沅闻言,立刻飞快转身往楼梯走,可是走到楼梯旁边,还是顿了一顿,看看祖海也跟上了,这才鼓着腮帮子往下,一边走楼梯一边想着拎起皮箱逃回学校,可又想,这是自己的房子,怎么可以说走就走,那还不给祖海笑话死?祖海一定是因为刚才她说他名气臭才想出这种歪点子来吓唬她的,就一所空房子,门锁又没动过,能有谁会来呢?对了,一定是祖海吓唬她。想到这儿,生气占了上风,这时候即使鬼影子出现在灯光下荷沅也相信那是祖海的杰作了,她说什么都不会逃走,谁坚持到最后谁笑到最后。荷沅赌气“砰砰啪啪”翻着书包拿作业出来做,不理也下来了的祖海。 祖海绕着荷沅看了半天,见她一直翘着嘴生气,也不知道她笔下的作业会不会做错。祖海心里很想拿手指碰碰荷沅鼓起的腮帮子,就跟小时候见她生气,他非要拿两只手掌将她鼓起的腮帮子压塌下去一样。可又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要是胆敢再挠荷沅一下的话,这小家伙可能会跑进厨房操菜刀。只好拎起皮箱放入荷沅的东首那个房间,下来把她的“百宝箱”搁到荷沅做作业的桌子上,讨好地笑道:“荷沅,这儿不安全,你还是把这些宝贝放回学校去吧。可不可以给我看看你的宝贝?” 荷沅白祖海一眼,见祖海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只好也算了,但还是不肯说话,从钥匙串里挑出一把小钥匙交给祖海,“自己看。”祖海当然也不敢有太多要求,免得惹毛了荷沅,接过钥匙打开木箱。见里面四壁竟然还用旧布包棉花衬着,看来荷沅非常重视这些东西,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以前送给荷沅的包装精美的玉镯也在里面,包装已经被很完美地复原,连上面的缎带也都还在。他不由伸手拿出来看。荷沅斜睨着看见,冷冷道:“臭祖海你一天不如一天,人还是以前好。” 祖海听着心中委屈,都不知道自己这几天为荷沅忙得晕头转向的是在做什么了,今天全县电器商聚会,本来大家说好是一醉方休的,可他这个牵头的人愣是提前离席,背后不知怎么被他们骂呢。他不是个爱表功的人,荷沅又不能从他的话里面听出其中辛苦,他只有吃哑巴亏,认了自己是越来越坏的臭祖海。可他还是不得不有个说法,“荷沅你放心,对你我永远是好人,对别人就难说了。” 荷沅听了不知说什么好,偷偷睨了祖海一眼,见祖海直勾勾地看着她,忙又一把抓住目光的老鼠尾巴拽回,低下头无语。她再没经验也听得出看得出祖海是什么意思了,可是她喜欢的是青峦,不能让祖海误会了。但怎么与祖海说呢?她恨不得把这张桌子变成一堆沙子,自己尾巴一翘钻进沙堆里做鸵鸟。她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我以后不叫你臭祖海了。” 祖海这才收回目光,拈起那根象牙簪子看了一眼,装作满不在乎地笑道:“随便你爱叫我什么,只要你心里确信我对你好就行。” 荷沅听着心惊肉跳的,可又有点欢喜,不由微微勾起嘴唇笑了一笑。落在祖海眼里,当然知道这个笑容与以往的意思完全不同。可荷沅忽然又想到,为什么会对祖海的示好也一样会欢喜?难道她是个三心两意水性杨花的人?她心里又害怕起来,忙顾左右而言他,“祖海你别打扰我,我昨天已经没好好看书了,回头要交不出作业,被青峦知道了得挨骂。” 祖海笑笑不说话,拿起“百宝箱”里面最大的那柄扇子,忽然想起荷沅说的她就是喜欢住在老房子里拿着自己绣的扇子赶蚊子,可能就是这把扇子,小家伙还真是有点傻劲,看书看太多了。不过他又幻想着荷沅穿着古色古香的旗袍,戴着他送的玉镯,挥动这把扇子的时候,那样子该有多美。他忍不住轻摇扇子扇了几下,隐隐若有香风袭面。 荷沅感受得到祖海有一眼没一眼地在看她,哪里还看得进书,犹豫了半天,起身收拾书本,道:“祖海,我去我的房间看书,你在旁边我都没法专心。” 祖海虽然被逐,可心里欢喜,因为荷沅为了他乱了神。不过他不想打扰了荷沅读书,笑笑起身离开。过一会儿,荷沅的桌上放上了一杯茶,杯子是玻璃杯,外面还挂着水珠,洗得很干净。荷沅可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只觉得理所当然,又正好口渴,抓起杯子就喝光了,怕祖海又给她倒,忙自觉去厨房找热水瓶续上。回头见祖海不知又忙活啥了,东敲敲西敲敲的,不过有点声音总比他坐在旁边看着她好。 九点多的时候,外面终于憋不住下雨了。老房子年久失修,好多个地方漏雨。最后连荷沅桌上的杯子都被拿去接水,可还是不够。祖海懒得再动,毅然道:“赶紧拆了家里的房子,把家里的瓦片青砖都搬到这儿废物利用。这房子,里面要怎么弄荷沅你自己想,我看当务之急是把屋顶的瓦片先翻修,再将外面快倒塌的围墙也修了。” 荷沅没意见,漏雨的房子可怎么住。不过荷沅不死心,又追上一句:“房子不好会漏雨不能住人,祖海,你做的电器品质不好,可会死人的。” 祖海听了,沉着脸不说话。荷沅看祖海板脸就害怕,也不敢说话。 楼上三间房,只有东边荷沅的房间只一处漏雨,祖海不得不将床搬到荷沅的房间里睡觉。荷沅住惯宿舍了,周围再多上几个人也照样睡觉,祖海可苦了,透过叮叮咚咚的水声,荷沅细微轻柔的呼吸无限放大,在他耳边激荡。他不得不去想白天做的事,免得太过激动。一夜如同煎熬,两三点的时候听外面风雨歇了,他毫不犹豫就把床搬回中间房间,这才睡着。 早上荷沅起来,见祖海还没醒,就下楼轻手轻脚煮了一锅稀饭,自己先吃了一碗,准备上学去,没想到祖海这时候下来,看见荷沅就道:“荷沅,就听你的吧,以后我用优质产品打品牌。不过这一来,昨晚跟他们签的约得泡汤一半,跟这破屋子一样。伤脑筋。” 荷沅听着高兴,站在门口伸手做了个“v”字,“祝你好运。”雨后清亮的朝阳照在她身上,给她周身打上一圈虹影。祖海看着,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初晨阳光中的那一束细腰。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 梁丛两家还真是速战速决,青峦从秦岭回校前几天,两家同时进入施工队,拆下的完整的石板、青砖和青瓦都被祖海运到安仁里。“安仁里”这三个字是荷沅从屋角扒拉出来的一块雕花砖上发现的,这块扇型的砖周围荷花荷叶缠绕,中间中规中矩隶书“安仁里”三个字,荷沅怀疑这应该是这幢房子的名称。还好不是什么“安贫里”、“乐道里”,否则荷沅会受不了。荷沅说等修围墙的时候将这块砖放到大门门首,祖海不同意,说这块砖有年代了,放到外面不出三天得被人当古董挖去卖了。荷沅只有冲着没情调的祖海干瞪眼,又拿他没办法,因为这很可能是事实。妥协的结果是这块砖嵌在门里面,另外再用黑色花岗石刻上“安仁里”三个字嵌在门外。 老家轰轰烈烈地红砖水泥地施工,安仁里则静悄悄地石灰当道,先开始翻修屋顶。这些事都祖海在安排,荷沅只要每天下课趁天还亮着,早早回安仁里看一眼做到哪里了,晚上跟很晚才回来的祖海汇报。祖海又要跑生意,又要跑老家造房子的事,照他的说法,这几天摩托车喝油跟装了漏斗一样块。 第3章 没法吃食堂,又不能天天吃快速面,荷沅不得不开始学烧菜。以前她也会几个菜,比如榨菜肉丝汤,炒青菜,荷包蛋等,但是既然自己开伙了,不能天天这几个菜,总得变一些花样。这天上菜场买了半斤肉,半斤青椒,象模象样地炒了一碗,样子居然不错。可是青椒非常辣,荷沅尽挑肉吃了还给辣得够呛,只好将吃剩的大半放在桌上,等明天再吃。 祖海一向是很晚回来的,不是去老家了,就是又和生意朋友吃吃喝喝。晚上八点多回来,见厨房桌上有盘青椒炒肉丝,一点不客气地在里面大声问:“荷沅,你这几天吃什么?快餐店里买的吗?” 荷沅气愤,“废话,我自己炒的。你别吃啊,很辣的。” 祖海不吭声,看着那盘居然是荷沅炒出来的菜,心说怎么也得把它吃下去了。便找了一包面条往沸水里煮熟了,将青椒肉丝往里一扣,端着出来坐到荷沅做作业的桌子上吃。“荷沅,这几天你都自己烧菜烧饭吗?前几天怎么没见剩菜?” 荷沅很得意地看着祖海吃得欢畅,那还有什么原因呢?当然是她手艺好。“这几天都是我自己烧菜啊,今天的太辣了,我才吃不完。还行吗?青椒炒肉丝我还是第一次炒。” 祖海笑道:“当然好吃,害得我吃饱喝足的人都有胃口又想吃了。你每天早上烧的稀饭也好,就是每天只有榨菜下泡饭,太简单一点。” 荷沅听着挺满足的,看着祖海吃得那么高兴,也很满足,笑道:“我明天去菜场看看有什么可以下稀饭的,都想不出来,学校里也都是这些,咸鸭蛋好不好?你有什么主意?”话音才落,就听外面大门传来敲门声。谁?荷沅听着心里很慌。 祖海放下碗道:“我去看看。”荷沅不放心,也跟出去。祖海打开门,进来的却是青峦。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祖海不慌不忙道:“青峦,你小子敲门也不喊一声,若我晚回来一点的话,荷沅是怎么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青峦一眼就看见站在里面屋门口的荷沅,忽然心里一阵慌乱,不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天里,荷沅是不是一直与祖海住在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她为什么不迎出来? 荷沅一见青峦,狂喜,可心里也是不知怎的又生出一丝忧虑,不知青峦会怎么看她和祖海一起住在这里。扶着门框竟不敢走出去。 只有祖海清醒,拿眼睛看着对望的两个人,立刻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什么。心里不快,不由伸手一把扯入青峦,强颜欢笑,“怎么一直不进来?那么客气干什么。荷沅,你给青峦泡茶。”三言两语,说得他就像是个主人。 青峦听着非常不自在,但还是进门克制着激动的心情道:“荷沅,我刚刚回来,图书馆没找到你,才找到你的寝室,门口的大妈说你已经搬出来住了。我想你一定是住这里来,还好我没摸错地方。还住得惯吗?” 荷沅见青峦说得轻描淡写,心里不安,不知是她前一阵会错了意,还是青峦生气了,青峦在她面前一向是权威,她此时更是不敢看他,低头嗫嚅着道:“这儿住着挺好,很安静,看书也好,不像图书馆看出去都是人。青峦,你喜欢的话,也搬过来吧,我在上面给你也留了一间,我们三个一人一间。” 青峦见荷沅不敢抬头看他,心中的慌乱更甚,是了,祖海一直也喜欢着荷沅,他早就看出来。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祖海这个商人怎么可能不大力把握?他镇定了一下,道:“荷沅,这是你的房子,你不用非给我们两个留房间。” 祖海立刻道:“这事说起来正好,我明天要去山东,去个三天吧。荷沅这儿防盗设施还没安装,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住这儿,本来我还想让荷沅我不在的时候住回学校,青峦你回来得正好,你如果不怕来去麻烦,来这儿陪荷沅几天吧。”一席话说得青峦刚才的话很见私心,而他祖海又是如此急公好义。祖海看了眼有点尴尬的青峦,很痛快地吞了一口面条,又笑道:“青峦,你想得到不,荷沅竟然还会烧菜,还烧得不错,害我回来又下了面条吃。” 青峦不是对手,只有自己生气,荷沅没听出其中的交锋,只觉得祖海说得不错,忙对青峦道:“青峦,这儿看书比图书馆安静多了,你住过来好不好?否则明天祖海不在的时候我就不敢来了,你不知道,这儿白天都有人会偷偷爬进来。”荷沅和青峦自己不知道,荷沅与青峦说话的时候一贯都是这种有点撒娇有点嗲的口音,祖海却是听得分明,那味道与荷沅与他说话时候完全不同,一口柔软香滑的面条一下梗在喉咙,上不得,下不得,非常难过。 青峦忙道:“不如我明天找工控的一个朋友过来,他一直跟我吹嘘他拿一只最简单的单板机做的室内安保系统有多了不起,这儿太大,以后即使装了防盗门窗,荷沅你如果一个人住还是不能让人放心。现在这种情况,即使我和祖海都在,晚上睡着后下面进了人我们也未必能防到。”还是忍不住“关照”一下祖海,一把抹了祖海的功绩。“祖海明天出差,我会过来。” 荷沅没在意他们两个桌面下的暗潮汹涌,仗义执言:“那不一样,有祖海在我心里踏实许多,否则这么大房间晚上风吹进来都有回声,像鬼叫一样。”祖海心里一宽,心说还是荷沅,但荷沅下面的话又让他没声气了。“青峦,你说的单板机是不是那种脚很多的一个cpu,加几个rom、ram的?我听说过,但是那个说说简单,我这儿那么多窗户门的,都要装起来,得编多少程序?” 青峦道:“你那么多门窗才能显示出它的优势,只要一只单板机,和外接的很多接触报警装置就可以,你给我纸,我大致画一下它的流程。其实多一扇窗户也就多一个重复程序,不会费太多劲,我看过这方面的书。” 接下来,青峦一边画一边说,荷沅飞快接受知识,提出建议,只有祖海一点插不上嘴,美味面条顿时味同嚼蜡。听了会儿没意思,出去外面吸烟。外面倒是风清月白,深秋的好天气,不知哪里飘来桂花的甜香,让人心旷神怡。可是祖海志不在此,再香的桂花也是色即是空,他虽然出来,心里却只想着里面两个人在干什么。 青峦坐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去,他后来只是绘声绘色地与荷沅说他在秦岭的见闻,因为是同一专业出来,荷沅听得津津有味,祖海当然是什么都不知,还是坐在门外吸烟想他自己的事情。祖海现在已经有了个好习惯,身边带着个小笔记本,有想到什么,就掏出来记几笔。最近他公私都忙,小笔记本换得勤快。 因为祖海正正地坐在门口,屋内的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多说别的。荷沅看看时间晚了,便让青峦回学校。青峦虽然不舍,但又没有其他办法,看看门口的祖海,见他始终没有回头的意思,这才从桌下拉过荷沅的手,压低声音道:“荷沅,我很舍不得离开你。这几天你想我了没有?” “没有。”荷沅应得很干脆,可是说完了就垂眉吃吃地笑,纤长的睫毛跳跃如活泼的精灵。 “顽皮。”青峦紧紧攥了一下荷沅的手腕,这才一把拉她起来,也没放开手,拉着荷沅走向门口。荷沅尴尬,指指门口的祖海,想甩开手,青峦不让。青峦的手很有劲,荷沅甩不开,又不好大声说,只得跟着。走到祖海身边,青峦特意站住,可两人一齐发现,祖海压根就没看着他们,他睡得雷打不动。青峦心中掠过一阵失望,牵着荷沅绕过祖海出去,到庭院中,青峦又亲了一下荷沅的额角,这才推了自行车离开。青峦压根没怎么把祖海放在心上,一个初中生,怎么配得起如花似玉的荷沅?荷沅不过当祖海是老邻居而已,荷沅满脑袋的古怪浪漫,祖海能懂?但青峦知道,自己不得不做出点动作给祖海看,打消祖海的“非分之想”。 荷沅看着青峦骑车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关上大门,回来见祖海还在沉睡。祖海醒着时候荷沅没留意,睡了才敢仔细看,这几天下来,祖海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也是啊,老家造房子,荷沅这儿翻新房子,还有他自己的生意,都要祖海操心呢,都不知道他怎么在忙,荷沅想都想不出来该怎么帮他。祖海胸口放着的一本小笔记本随着祖海呼吸而摇摇欲坠,荷沅把它拿下来,忍不住好奇看一眼,见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淡沙差四车,借震动机,买三把泥刀,砖头付款,瓜子片两车,订石灰……。荷沅看着只知道是与老家造房子有关的,原以为砖头水泥就可以搭起房子,没想到事情那么复杂,怪不得祖海累坏了,坐得那么不舒服他都能睡着。 可是让祖海一直坐在青石门槛上睡觉也不是办法,天气凉了,祖海会感冒。荷沅没有犹豫,伸手推推祖海,轻轻叫了几声,祖海就迷糊着眼睛醒了过来。看看荷沅,再看看房间里面,傻傻地问了句:“青峦走了?”边说边晃晃悠悠地起身,扶着门框又发了会儿傻。 荷沅看着心疼,轻轻道:“青峦走了,祖海,你早点睡吧。明天你什么时候的火车?” 祖海笑了笑,道:“你来送我?”接过荷沅递过来的小笔记本转身进门,看着荷沅关上门,又问了句:“外面的大门关严了没有?” 荷沅不由做了个鬼脸,“我就那么差劲?连关门都不知道?祖海你又喝酒了,你又是烟又是酒的对身体不好。哎呀别跑,你还没洗脸刷牙。” 祖海累得腿肚子直打晃,本想趁着荷沅唠叨,混过去不洗脸就睡觉,没想到还是被荷沅叫住,只得嘿嘿笑着去卫生间。荷沅立刻明白祖海这是耍滑呢,有点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人还不老实。她小的时候暑假寒假起得晚,也曾被青峦揪着小辫子押着洗脸刷牙,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祖海这大家伙难道就不怕臭? 第二天,荷沅特意起得很早,五点钟天还没怎么亮,她就拎着大网线袋去街角买菜。回来救火一样地洗好烧好,又给还睡着的祖海留了张纸条,这才赶着回学校,她还得去寝室拿书呢。 祖海起来的时候,见餐桌上面放了一只结结实实的网线袋,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是荷沅不怎么好看的字:“祖海,我给你烧了三个鸡蛋,三个咸鸭蛋,注意,一天吃的蛋不能多于两个。铝饭盒里是香肠、白切肉,香肠很咸,正好与白切肉一起吃,省得蘸酱油。一小包橡皮鱼干给你当零食吃。桔子十只,不要不拿去吃。不要总吃快速面,那里面都是防腐剂,多吃死了都成木乃伊。” 祖海看着会心而笑,扒开袋子翻看,果然都是吃的,还多了几只荷沅没记录出来的面包。祖海出差一向都是带着一包牙刷牙膏毛巾就走的,吃的都是在火车上现成解决,解决不了就有一顿没一顿,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准备出门的饭包。不知道不大会烧菜的荷沅早起忙成什么样子。他将纸条放进皮夹里,又下意识地拍了一下皮夹,笑得很开心。 荷沅倒是没觉得怎样,祖海替她忙成这样子,她昨晚一直想不出可以怎么帮祖海,又怎么把祖海苦瘦的脸补胖了,床上辗转好久才想出给祖海准备一点路上吃的东西,免得他总是吃没营养的快速面。她都没想过自己也带一盒到学校里吃,总觉得她自己中午吃食堂天经地义。直到在食堂看见青峦,这才想起,应该带一些菜来学校,青峦出去观察猴子一趟回来,也一样削瘦很多。青峦看见荷沅了便端着饭菜过来坐到荷沅身边,他和荷沅寝室的同学都熟,再说他又是系里出名的才子,一向很受这帮女生的敬仰。以前荷沅看见青峦坐过来,也没啥异样,现在两人关系有点朦胧,青峦一坐到她身边,她就觉得靠着青峦的那一侧全身都会发烫,又觉得似乎宋妍她们都在暗暗笑睨她,非常不自在。 青峦则是落落大方地与宋妍她们打了招呼,这才跟荷沅道:“我下午没课,你好像也没课,不如去安仁里吧,反正去图书馆看书也是看,去安仁里还安静一点。” 宋妍好奇地问:“荷沅,安仁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名字怪好听的,象旧上海老胡同。” 荷沅还没说话,青峦先道:“是荷沅家里给她买的一幢老房子,现在还没整理出来,等整理好了,请大家一起过去包饺子。” 荷沅笑道:“没整理出来也没事啊,什么时候大家凑齐了去我那儿包饺子吃,我那儿煤气灶已经有了,桌子也有,只是椅子……我还得再去买几把来。这一阵我爸妈家在造房子,我都没法回家,只好呆安仁里了。” 宋妍感慨地道:“你家真有钱,我要也有这么一所房子就好了。我一个老乡今年分配,她说她要是在市里有住的地方,单位就容易落实,也不会被分配回老家人事局了。她分到我们老家人事局后,到现在还没落实单位。我反正已经打定主意考研了,否则要回去也是那样,书都白读了。” 荷沅有点庆幸地道:“没想到我歪打正着,买房子还占了这点好处。青峦,吃完饭我就过去,正好可以看着他们翻瓦片,你呢?” 青峦微笑道:“一起过去,等下到我宿舍拿一些书。我记得翻瓦片的时候灰很多,你是不是每天都要打扫?” 荷沅摇头:“不用,第一次时候脏一点,扫下很多陈年积灰,后来祖海让先铺上油毛毡,灰就下不来了。一般都是泥水工自己从后墙爬上爬下,拌一点点的水泥石灰也都在外面,我都不用开门关门伺候他们,他们自己都会做好。祖海说,我只要看着进度就可以了。” 青峦还是笑道:“祖海这社会大学读得要比我们好多了,他已经在社会上混了七年了吧,也算是如鱼得水了。” 宋妍快嘴插话:“荷沅,祖海是你那个老是头发吹得风吹不倒的老乡吧?他才多大啊,难道只读了初中?怎么不读下去了?” 荷沅听着心生不快,但还是认真地替祖海辩解,“祖海脑子是不差的,他家穷,他每天回家要做很多地里的活,看书时间都没有。初中毕业不读了,那么小年纪出去做生意,现在他做得很好呢,很多人听他的。” 宋妍吐吐舌头,笑道:“怪不得呢,我看他现在穿的衣服挺好,就是脱不了的一股很不对的味道,有回过来,他西装袖子上的标签都没拿掉过。” “有这么回事吗?”荷沅回忆了一下,以前似乎没注意过祖海穿什么,不由瞥了青峦的袖子一眼,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她平时在寝室夜谈时候常笑同学西装乱穿,象浙东小木匠,没想到祖海乱穿她反而没留意了。 青峦笑了笑,道:“祖海不拘小节,做事说话与我们在校的虽然味道不一样,我倒是喜欢他的爽气。” 荷沅有点迷糊地道:“祖海一直这样的,不是他做生意后才变成这样,我也喜欢他的爽气。”对于青峦为祖海说话,荷沅听着心里挺舒服的,因为最近以来,似乎青峦和祖海彼此对对方有意见,在她面前没直说,可彼此隐隐攻击,她看着很心烦。还好,青峦在外人面前护着祖海。 青峦只是爱宠地看着她,他吃饭快,一般都是他等着荷沅吃完,才一起去洗碗。 两个人到了安仁里,师父们也已经吃完中饭爬上屋顶。荷沅进屋先到厨房看看,见她准备的网线袋不在,纸条也不见了,这才放心出来,顺便给青峦带出一杯水。水杯放下,手被青峦抓住,“荷沅像个小主妇,有了自己的房子,人也学乖了。” “才没呢,原来都是祖海给我倒水的,可是祖海那么忙,我挺内疚的。”荷沅脸红红地坐到青峦左首,“我还要做作业呢,你抓着我的手我怎么做?”心里其实挺不愿意青峦放开的。 青峦也没想放开,干脆两手一合,将荷沅的手捧在手心里。“你家造房子了吗?呵呵,是不是你出钱的?” “我想出全部,我爸妈不让,说他们自己出钱,不够的才我来。祖海家和我家一起造,正好中间一堵墙可以共用了,问了你爸妈,你爸妈说暂时没有造房子的打算。否则三家一起造多好。” 青峦眼神黯了一黯,放开荷沅的手,过一会儿才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们一家偏都是书生。” 荷沅感觉得出青峦心中的不快,又不知道怎么劝,只得道:“祖海家都是祖海赚来的钱,我家是我傻子拿大牌撞来的运气,你家以后肯定都看你的了。青峦,你有没有想过出国留学?” 青峦有些强颜欢笑道:“荷沅,我想等你本科毕业了,我们一起出去。这次屠教授本来有个公派名额,去澳大利亚考察,是个联合国资助的项目……” 荷沅急道:“青峦你不会是放弃了吧,这么好机会,又不用你考托福和gre,你怎么能放弃。你去吧,我保证以后你没管着我的时候每天坚持三小时夜自修,决不偷懒。” 青峦坚决地道:“不,荷沅,我得管着你,而且你现在开始好好学英语,省得出国后再考。我不急,有的是机会。” 荷沅吞吞吐吐地道:“青峦,其实我不想出国的,我出国了我爸妈怎么办,他们年纪大了,会很寂寞的。而且国内挺好,我胸无大志,跟你不一样,不如你出国学了东西再回来吧,我们系里不是有几个教授就是这样的吗?” 青峦沉吟一下,道:“你爸妈那儿,我暑假时候与他们谈起过,他们很支持你出国,这一点你不用有顾虑。而且又没叫你出去一定要成材的,出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不也很好?你不是一向喜欢新鲜事物吗?至于以后回不回来,荷沅,只要你想回来,我跟着你一起回来。” 荷沅心里想,怎么又没跟她商量,他们都已经做下决定了?现在她不想出去,真出国了又能由得她自己做主意回来吗?可是青峦已经为了她作牺牲了,其实本来依青峦的成绩可以不考这所大学,他完全可以去清华北大,他只是因为她的成绩没那么顶尖,这才屈就这所大学。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在她大本没读完就出国呢?荷沅感到束缚,心里并不是很领情,虽然知道青峦他们都是为她好。 青峦见她没说话,可小嘴已经翘了起来,忙笑道:“急什么,还早呢,谁知道你毕业时候形势怎么样。弄不好三年后就业形势很紧张,你还不得不出国。再说英语学好一点也是好事,什么时候都用得着。荷沅,你这个不爱读书的懒虫,我还真得管着你。” 荷沅嘀咕道:“我怎么不爱读书了,我只是不喜欢专业书,我喜欢读的书我才学得快呢。”她一直不喜欢这个专业,要不是青峦督促着她,她拿不及格的可能性都有。但她的反抗向来无效,而且,既来之则安之,已经在读了,总得混出文凭来吧。 青峦其实不怕荷沅毕不了业,他最担心的是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稍微齐整一点的女孩身后都有一帮追求者,何况是眉清目秀的荷沅。他一点不怀疑他这时如果出国,心肠很软,又爱冲动的荷沅会在未来两年多内中了某个男孩的圈套。青峦已经在童梁两家大人的心照不宣下坐上了荷沅男友的位置,虽然荷沅的不解风情让他苦恼,可前一阵他趁荷沅买下房子高兴的时候初露心迹,荷沅不是接受得很好?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他岂能远去澳大利亚。“荷沅,你不爱这个专业,那就多花点时间在英语上,可以出国换专业。” 荷沅听着这话心中有点无力,可又知道青峦牺牲了那么多在为她考虑,她盯着冲她诚恳微笑的青峦很久,终于横下一条心,把话照直说出来:“青峦,我不想出国后还要苦那么多年,我不喜欢读书,你们怎么就不明白?还有,你们为什么背着我决定我的未来?为什么总是拗着我去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我有什么性格注定我会走什么路,我要是撞墙也不会喊疼,但是我不愿意被束手束脚。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好,尽力想给我安排最顺利的路,不让我吃苦受挫折。我知道你们用心良苦,可是我不喜欢,我要自由,我有手有脚有头脑,我要自己决定自己的路该怎么走。青峦,你若是真对我好,请旁观。我不是祖海那样的强人,我最需要的是我跌倒的时候有人扶我一把,而不是有人一直牵着我走。古代没用的女人出嫁才被男人蒙着脸拖着走呢。” 荷沅虽然壮着胆子顶撞青峦了,甚至知道顶撞的还有青峦背后,和青峦站在同一阵线的父母,她心里忐忑,可一张小脸尽力板着,只一双眼睛显露不安,偷偷瞄着青峦的脸色。却见青峦没生气,只垂下眼帘想了会儿,然后便笑了出来。荷沅倒是宁可青峦跟她争个明白,见他笑得古怪,忙问:“你笑什么?我知道你们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可你也没比我大多少,不要总以为你们是对的。”心里得意洋洋地想,我买股票的时候你们未必会觉得我对,可是最后我不是赚钱了吗?但考虑到青峦刚刚叹息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便没说出来免得刺激青峦。 青峦笑道:“对不起,荷沅你误会了,我在笑我自己。暑假时候我还跟爸妈就一些事情争论过,要他们不要总是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什么都管着我。结果你看,一转身我就成了封建家长代言人,逼得我们小荷沅差点闹娜拉要出走。可见做好事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站到你的立场上去考虑,不能自以为是。好吧,我以后不提出国的事。” “真的?”荷沅简直有点不相信,兴奋地伸出手,晃了半天又一时不知道抓住哪儿,最后只是拿两枚手指叼住青峦的袖子,“可是青峦你还是出国最好,你专业学得那么好,国内的教育总是落后,你不象我,你从小就喜欢生物……” 青峦笑着按住荷沅的手,道:“那你答应我,以后我如果在国外立足,你一定要过去住上半年,看看适应不适应。我也答应你,一定会尽力上进,争取让你过得舒服。” 承诺?荷沅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双颊飞红,扭捏了半天,这才在青峦的紧张笑视下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两人谁都知道这一对一答说明的是什么,下一刻,荷沅失陷于青峦怀中。激情荡漾,又初出茅庐的两个人都没理会眼镜撞到一起发出“嗒”的一声脆响,青峦颤抖的双唇噙住同样颤抖的荷沅,珍惜地轻啜厮磨。这一天终于如愿降临,“荷沅,以前我一直保护着你,以后我还会尽力保护你。”青峦吻着荷沅的耳垂,郑重吐出自己的誓言。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 “谁在外面吵架?”青峦有点依依不舍地把注意力转到窗外,那儿似乎有不少人吵得不可开交,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吵的。荷沅想到那晚持着菜刀闯出去“救美”闹的笑话,懒懒地道:“别去管他们,这儿似乎总有人有事没事要吵几句。” 青峦一笑,才要说什么,忽然神色一滞,呆了会儿,道:“荷沅,你听清楚没有,好象是我们的泥水工闯祸。”话音才落,已经传来激烈的敲门声,外面有人大喊:“主家开门,主家开门,外面出人命了。”两人大惊失色,冲出门去,外面伤者已经被抬去附近的医院,地上几滴鲜血,鲜血边躺着肇事的泥桶。原来是泥水工失手,将泥桶撞翻滚落屋顶,打在路过行人身上,当场砸得行人人事不省。 谁都知道人命关天,荷沅懵了,还是青峦拉她一把,急促地道:“荷沅,我去医院看着,我手头有一百多块,你赶紧去学校拿点钱来。”荷沅傻愣愣问一句:“要拿多少钱。”青峦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先拿一千过来。”荷沅忙关上门骑车走了。 青峦跟去医院,很快结果就出来,被撞行人性命无忧,但腿骨骨折,需要治疗。“骨折”两个字才从看x光片的年轻医生嘴里吐出,周围抬伤者进医院的人群就骚动了,纷纷推着青峦要他赔偿,伤者的家属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拖着青峦狂哭,如丧考妣。小小门诊容不下,大家将青峦推推搡搡到走廊,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愤。青峦被裹挟在人群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复杂的情势,只能大叫道:“大家先别吵,把伤者治疗好要紧。” 可是谁听他的,一群人七嘴八舌,围着青峦叫骂,什么难听话都有,青峦一个人的声音早被湮没在口舌之中。头昏脑涨之际,不知怎么那群人忽然离身而去,青峦才想长吸一口气,随即发现不妙,那群人围向刚刚进医院大门的荷沅。伤者家属更是跪在荷沅面前哭骂,其他人开始围上荷沅。青峦想都没想,冲上前去,将荷沅紧紧护在怀里,大吼道:“有话好说,我们的泥水工又不是故意,我们也没说不出钱治疗伤者,你们干什么起哄。” 但没人听他们的,众人又叫嚣哄闹一阵后,忽然如潮水般一哄而散,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警察赶来。两人都清晰听见有一人狠狠道:“血债血还,走着瞧。” 第4章 和警察一起过来的是医院的保安,警察过来很严肃,不过看见依然惊惶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扑哧一笑,荷沅立刻很不好意思地从青峦怀里钻出来,很不好意思地看青峦一眼,惊叫:“青峦,你眼镜呢?”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包,“我包里的钱被他们抢了。” 警察就地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淡淡得出结论,“那几个都是最爱闹事的,与伤者从来是一伙。你们翻房子安全防护工作没做好,伤到人,先是不对。他们借此闹事,也是不对。你们先回家,我找他们处理,如果伤者伤得严重的话,你们还得有思想准备。如果不重,我会设法给你们讨回被抢的钱。” 青峦口袋里的钱也被摸个干净,皮夹被扔在一边,还是保安找来还给他。他心中也是惊吓,但他是男子汉,所以还是强撑着扶荷沅回家,一手推着荷沅的自行车。荷沅惊惶过去,变为愤愤地背着手走路,全忘了什么淑女风范,两人默默走好久,快到安仁里了,荷沅又注意到隔壁那个联谊会副会长家大门开了一丝缝。看什么看,荷沅将气都出在刀一般射向那门的眼光上。进了大门,荷沅才道:“青峦,有点怪,为什么那些人明明可以获得合理赔偿,他们却非要闹事?又为什么见了警察就溜,反而连赔偿都不要了?” 青峦眯缝一下没了眼镜很不习惯的眼睛,道:“今天晚了,明天我们找泥水工问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这事蹊跷。不过砸了人家我们还是要赔的,人家被砸了心情不好攻击事主也是可以理解,荷沅,别难过了,算是我们运气不好。” 荷沅看着青峦把自行车上锁,摘下自己的眼镜给青峦戴上,“我只比你浅五十度,你戴我眼镜吧,我戴刚配的隐形眼镜。呀,你耳朵后面被人抓破了,青峦,还有哪儿受伤?” 还有背后挨拳,腿上挨踢。当然这些遭遇青峦都不会说出来,他反而因为戴上了荷沅的眼镜,仔细检视了一遍荷沅没事,才略微放心,“还好,还好警察及时赶到,你没什么问题。” 荷沅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青峦被抓伤皮肤的周围,犹豫再三,道:“青峦,我们今天回去学校住吧,我担心……” “不,不用担心,既然警察已经介入,那帮人不会再闹事。”青峦心中想的是,祖海敢在这儿陪着荷沅,怎么换了他就退缩呢?就冲着这一点,今天是万万不能回头的,说什么都要坚持到底。“钱都被他们掏光了,家里还有吃的吗?不行我回校去借点过来。” “有,鸡蛋咸鸭蛋都有,还有一棵大白菜,几根青瓜,我早上买来的。青峦,我想呢,如果他们再来这儿胡搅蛮缠,我豁出去了,他们即使是受害者也不能不讲理啊,那样子存心是寻衅闹事的,我为什么要忍?凡事都讲个道理不是?” 青峦忙道:“凡事还是先礼后兵吧,你别冲动,你是在这儿准备长久住下去的,不能得罪一大批人,那些人看来都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总是知道的,才来这儿还不清楚,不要先得罪人。” 荷沅不依,“我还知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那些人是可以讲道理的吗?他们能听我们讲道理吗?而且我才来这儿,不能服软,先得把气势做出去了,免得被他们以为我软弱,以后揿着我欺负,我可要在这儿长住久安的。” 青峦不想就此问题与荷沅对抗,她在气头上,让她说说话耍耍狠出出气也好,真要是有那些人杀上来,她难道还打架不成?他顺了顺荷沅有点乱的长发,微笑道:“荷沅,有没有酒精,没有的话,拿沸腾过的盐水给我清理一下伤口,我来做菜,你想吃什么?” 荷沅被如愿分心,青峦开始着手煮菜,但是他心中一直沉重,不能确定那帮人晚上会不会去而复回。他也感觉出那帮人不是随便凑一起那么简单,他们是有意。青峦甚至怀疑到所谓的受伤也会不会是他们故意制造。白天在医院还有保安警察,要是晚上,如果他们翻墙进来,他吃亏一点也就罢了,荷沅是女孩子,吃不起亏。他还是决定,吃完晚饭回去学校,意气用事在这儿冒险不值得,尤其是荷沅不能吃亏。 荷沅很快拿了淡盐水过来,轻擦一下,便小心问一句“疼不疼”,一边还倒抽冷气,似乎痛的是荷沅她自己。为了这个,青峦觉得受点小伤也值了,所以他总是强忍着,微笑着,说不疼。 青峦很会烧菜,简单的东西,他整了个酸辣白菜丝,青瓜鸡蛋汤,咸蛋黄炒青瓜,尤其是酸辣白菜丝的香味勾得本来气鼓鼓没有食欲的荷沅也食指大动,盛了两碗饭,简简单单,可吃得很舒服。见青峦一直沉默,虽然微笑,可笑得勉强,荷沅心里不好受,她自己也心烦,总觉得买的这房子还别真给祖海说中了,这里面有古怪。但见饭桌上气氛这么沉闷,她还是没话找话说,“青峦,你菜烧得那么好,出国后不用担心水土不服了。不过也有人喜欢西餐,给我们讲课的沈副教授嚷了半年国内的牛排不够嫩后,终于还是没法留在国内。不知道你以后出去喜欢什么口味。” 青峦自然知道荷沅的意思,勉强提起精神道:“沈副教授说什么牛排不够嫩只是借口,他嫌系里给他的待遇不够好。我烧菜一向好,你吃了我那么多年,怎么现在才夸我?” 荷沅道:“不一样,以前觉得你烧菜好是理所当然,现在自己要下厨了,才知道不容易。其实……青峦,你快点出国吧,我觉得出国挺好的,你出去站稳了,带我出去看看,我懒得花那么大力气考托,只有借你的光了。” 青峦沮丧了好久,这会儿终于眼睛里闪过光亮,笑道:“好,一言为定,我站稳了,立刻带你出去。荷沅,你等的时间不会长。” 看到青峦终于开颜了,荷沅松了口气,这才有点放心,但不知怎的,她自己心里又不痛快起来,只觉得累。懒得应青峦,却见对着门坐的青峦忽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干什么来?”荷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斜斜倚着门框抱着胳膊冲里面笑。不一会儿他身后又出现几个男人,荷沅认得,都是白天在医院里闹事的。顿时脑子轰一声炸了,耳朵只听自己用一种异常陌生而尖锐的声音叫道:“干什么?有完没完?” 领头那人贼头狗脑地笑道:“哟,哟,小妞儿贼威风,还玩刀子吗?今天兄弟陪你玩玩。” 荷沅只觉脑子嗡嗡直叫,又是那个人。她一声不响,扭身就回厨房,不由自主去拿菜刀。青峦忙道:“你们出去,有什么话明天约时间派出所谈,否则我报警。” 领头的笑着干脆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哼道:“报警?报啊,爷们这儿等着你回来。把小妞儿留下陪爷们玩玩。”四个人边哄笑着,边围成扇型朝青峦包抄过来,很快一人就出手冲青峦就是一拳,青峦虽然躲过脸部,可肩上结结实实挨到,还没站稳,身后又有人一脚飞踢。 青峦急了,从来没怎么打架过的人也抡起了拳头,虎虎乱舞,一边大声喊:“荷沅别出来,躲厨房里。”可他虽然经常野外奔波,力气不小,拳脚上面却是有限,很快便挨了好几拳脚。但依然阻止不了领头的朝厨房逼近。却听那个领头的“嘎嘎”怪笑,“小妞儿又拎菜刀了?砍啊,敢砍你大爷吗?大爷等你砍,砍啊。” 荷沅看着青峦挨打,就跟打在她自己身上似的,气得双眼充血,但终究是没胆真砍,双手举着刀,有点外强中干地道:“我数到三,你们要再不走,我真砍了。一……” 领头的根本就不屑一顾,怪叫:“哥们,小妞儿数到三要砍人了,你们快跑啊。”说着欺身上前,偏伸出手去摸荷沅的脸。荷沅不由后退,领头的就跟进,另一只手探向胸口。荷沅不知所措,小小厨房退无可退,背部撞到煤气灶的时候,索性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一刀狠狠砍了出去。只听耳边“嗷”地一声长嘶,领头的居然真被荷沅砍中手臂,一脸不置信的看着荷沅,鲜血直流的伤口都顾不得捂住。荷沅惊住了,什么,她砍人了? 那领头的终于反应过来,操起手边的凳子就摔过来,荷沅又是一刀挥出,“啪”一声打掉凳子,这时血气上来了,人也浑了,荷沅冲着领头的主动挥菜刀砍过去。领头的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妞竟会这么狠,从来都是歪的怕不要命的,这下他怕了,赶紧扭头就往外逃。别的三个见老大受伤,想过来帮忙,但眼见荷沅不要命地挥刀子砍来,压根不管凑上来的是拳头还是人头,照砍。这帮人都怕了,挨上一拳最多痛上几天,砍上皮肉什么后果,谁都知道,何况是这种刀子舞得飞快地不要命地乱砍。 青峦被荷沅的狂态惊住,见那帮人逃出门去,荷沅还追着杀出去,忙大喊:“荷沅,回来,回来。”荷沅这时脑子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哪里还听得到什么,大步流星追着那帮人到了大门这才止步,尤自挥着菜刀拍着门板大叫:“他妈的有种回来啊,老子菜刀伺候着你们,回来啊,看谁砍得过谁,他妈的瘪三,以后别让老子看到,见一次砍一次,老子豁出性命陪你们,瘪三。” 青峦捡了侥幸没被摔坏的眼镜戴上,一瘸一拐地跑出来,见荷沅气势汹汹拿刀将门拍得“咣咣”巨响,探头一看,外面早就黑沉沉没一个人影。忙一把抱住荷沅,轻道:“他们已经走了,荷沅,荷沅,荷沅,别喊了,回屋去。” 荷沅一梗脖子,似是不认识地看着青峦,双眼满是血丝,像是中魔。青峦忙伸出一只手轻拍她的脸,道:“他们已经逃跑,我们回屋,没事了,没事了。” 荷沅直着眼喃喃重复了一遍:“没事了,没事了?” 青峦忙说:“没事了,他们都被你吓跑了。” 荷沅喉咙里“呃”地出了声短气,顿觉全身发软,手中的菜刀先“哐”地落到地上,黑夜中声音传得老远。两条腿更是支撑不住自己,浑身稀软瘫在青峦怀里,直把本就站不稳的青峦压得摇晃了几下,两人一起摔在地上。青峦怕那些人折返看见,只得费劲拖荷沅进来,把门死死关上,这才坐到荷沅身边,把她抱进怀里。可荷沅还是死瞪着眼,一言不发,青峦知道她是吓傻了,忙一叠声地安慰她:“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别怕,荷沅,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没事了……” 终于,荷沅的眼珠子轮了一轮,忽然又不知哪来的劲,一下坐得笔直,愣愣地盯着青峦问:“我会不会砍死人?要不要去派出所自首?” 青峦回想了一下,道:“你好像只砍中领头那个的手臂,应该不会有大事。我们这是正当防卫,而且他们是上门寻衅,谅他们也不敢报警。本来去一趟派出所最好,可是外面那么黑,实在不安全,明天吧。我们别破坏现场就是。” 荷沅听了,这才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倚着青峦啜泣。青峦见她终于哭了,这才放下心来,轻拍着她的背,内疚地道:“都是我没保护好你,害你受那么大惊吓。对不起,荷沅。” 荷沅嘟哝道:“他们四个人,你一个人,你又不是武林高手,怎么保护我。都是我这房子惹的事,都是我有钱了烧包坏的事。青峦,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刚刚看他们往死里打你,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只是荷沅,我们不得不睡在这儿了,本来我还想和你一起回学校算了。”青峦心里想,这时候两人身上都没钱,去医院也没用。 荷沅也想到了这一点,内疚地抱住青峦,默默垂泪。忽然想到书里面还夹着十块钱,不知哪来的力气,忙起身道:“我还有十块钱,我去外面叫辆三轮车来,学校医院不要钱。”呆了一下,忙蹲下来扶青峦。 青峦这回挨打伤得比较重,浑身酸痛,本来一直站着也就站着,可蹲下了站起来就难,只得让荷沅扶他起来。“荷沅,你进去收拾一下,我和你一起出去。” 荷沅应了声,进里面收拾好两人的东西,关灯关门,与青峦一起出门。虽是一直管不住地流眼泪,可一点没忘记捡起地上躺着的菜刀,也不放进包里,一直拎在手上。直到与青峦走到大路上,见三轮车远远过来,这才将刀收进包里。 幸好,青峦只是皮肉伤,暂时没有大碍。但是医生恐吓说,内伤要等几天才看得出来。 祖海山东出来,又顺便上了一趟天津,然后转北京乘夜班飞机回来。大包小包到了安仁里,迎接他的是黑灯瞎火。祖海开灯站在凌乱的客厅发了一会儿呆,随即蹑手蹑脚顺楼梯而上,先看了中间他的房间,没人。荷沅那么在意这房子,怎么可能晚上不守在里面?那么青峦呢?祖海脑子“轰轰”响,游魂一般走到荷沅的房门口,贴着门板侧着耳朵听了好一阵,没声音。非常非常想一脚踢进去,可两只脚蠢蠢欲动了半晌,还是伸出手敲了敲门,轻声道:“荷沅,在不在?我回来了,是祖海。”饶是他再轻声,在夜晚空旷的房间里,还是显得突兀,仿佛他和他的声音都不属于这幢底蕴深厚的房子。 祖海从来都不知道短暂等待也可以如此漫长。反正已经出声,祖海也不在乎在外面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又抬手敲门,可里面还是没声音。祖海忍无可忍,打开门一看,月色下床是空的。这才发觉左手一直攥着拳头,不知想揍谁的样子。原来荷沅和青峦都没在,呀,青峦不是说他出差的时候,回来安仁里陪着荷沅的吗?书生终是胆小。祖海心里很不以为然。 人很累,很想不下楼这就躺下睡觉。可还是没忘记荷沅总是追着要他吃饭要洗手睡觉要洗脚,不由笑了一笑,开亮二楼楼梯间的灯,下厨房烧水。 厨房也是一片凌乱,都不知道干什么了。祖海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青峦和荷沅吵架了?怪不得这房子都没人管了。祖海很愉快地捡起倒伏在地上的凳子,双眼不经意间瞟到地上可疑的暗斑,这是什么?暗斑的形状让祖海心惊,他不由自主趴下身去闻了闻,果然一股血腥气。再结合客厅厨房的凌乱,祖海知道事情不妙。打楼梯下推出摩托车就往荷沅的学校冲。学校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放闲杂人等进入,但祖海自有生意场上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女宿舍区已经熄灯,祖海不怕在楼下大吼将荷沅叫出来,但怕荷沅这丫头现在要面子,弯里弯角的忌讳太多,不愿意有男人半夜三更在楼下大吼她的芳名。只好转身去了青峦那里。 让祖海想不到的是,青峦行路困难。目瞪口呆地看着青峦步履蹒跚地回到床头给他倒水,祖海想都没想就问:“厨房的血是你的还是荷沅的?荷沅有没有事?青峦你坐下说话,不用客气,水我自己会倒。”说话时候,看清楚青峦的桌子上放着一串香蕉,一包桔子,几个罕见的橙,不知是谁送来。 青峦还是将水倒给祖海,坐下来对着祖海苦笑,“荷沅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你放心。厨房里的血不是我和荷沅的,说起来,还是荷沅救的我。” 祖海见青峦说到这儿垂下头去不吭声,虽然知道荷沅没事了,他一颗抓狂的心这才平静下来,但随即又被好奇心逗得两眼发光,但看着青峦的颓丧样子,又不便胡说八道,只得按捺了好奇,很是寻常地道:“青峦,你受伤了?要不要紧?究竟是怎么回事?荷沅不会是又抓起菜刀砍人了吧?” 青峦抬眼,疑惑地道:“荷沅以前也拿菜刀砍过人?啊,我还好,皮肉伤,行动不便一点,没什么问题。” 祖海没说荷沅那晚的丑事,只是笑道:“你忘记了?荷沅幼儿园时候多坏啊,男孩子都常被她揪着打,经常被老师家访。上小学被你妈管着后才老实。我从北方做生意回来看见荷沅变得扭扭捏捏,都快不认识她。青峦,看样子跟你们打架的人被荷沅砍伤了,是不是?既然受伤,那就容易查了,这件事我回去了结。好了,你们两个既然没事,我不打扰,明天叫荷沅去安仁里,我有事和她商量。” “慢着。”青峦见祖海要走,忙出声喊住,可又欲言又止。祖海疑惑地看着青峦,问:“什么事?”祖海心中隐约觉得是大事。 青峦的脸上看得出风云变幻,过了很久这才似乎横下心来,抬起头看着祖海,道:“祖海,我准备出国。荷沅……以后还是要你多照顾她了。” 祖海没曾想青峦会说出这话,将信将疑,“你不管荷沅了?你不怕……” 青峦抬手阻止祖海后面的话,脸色沉重,想说的话很多,可是无法出口,非常艰难,“祖海,我们从小邻居,心照不宣,所以我废话不说。那天刚刚我信誓旦旦说要保护荷沅长乐无忧,但是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打破我的誓言,我只会束缚荷沅不让她惹事,可是抵挡不住旁人侵犯她。我在,祖海你不可能全力保护荷沅,荷沅也因为顾忌到我而不会全部接受你的好意,我还是走吧。我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啊。” 祖海没想到在他面前一向心高气傲的青峦会说出这么一段肺腑之言,饶是他生意场上一向应对自如,听了青峦的话也一下接不上嘴,掏出香烟递给青峦一枝,又帮青峦点上火,两个人闷闷对吸。祖海需要很久才没头没脑说了句:“才一点小事,你准备放弃了?桌上的水果是荷沅拎来的吧?你想做逃兵,不敢面对她?” 青峦不知道怎么对祖海解释他的心情,他一向在荷沅面前是大哥,是权威,大家也都认可。可是现在一梦醒转,他原来什么都不是,以前都是只纸糊的老虎。荷沅还对他体贴入微,恨不得亲手给他换药,可是他无颜面对,甚至连桌上的水果都自觉消受不起。他现在只想放逐自己,自我放逐。可是这种心情怎么可能与祖海解释得通?他只有狠狠地吸烟,贪婪地想把每一口烟都咽进肚子里去。 祖海想了很久,终于还是道:“说实话,青峦,你脑筋很好,人却还嫩,这种小事一笑过去便是。不过你出国去,我也支持,大男人总不能每天守着荷沅不动窝。荷沅还小,离结婚还早,你走吧,到时记得算准时间回来与我抢。” 青峦将烟头往地上一扔,拿脚尖缓缓碾碎了,这才道:“好,不过你记得一条,不准欺负荷沅,否则我回来与你没完。还有,这事以门槛为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同意。”祖海伸出手与青峦紧握,“我们还是兄弟,你出国需要些什么只管跟我说,我到底在社会上路子粗一点。” 青峦微笑,也是紧握住祖海的手。以前有点看不起祖海,这一刻,他心中也有“兄弟”两字翻滚。 送走祖海,青峦打开祖海扔给他的一包没拆封的烟,抽出一枝点上。与祖海说那几句话非他所愿,说得也很难堪,而且还被祖海说嫩。但说了后反而痛快,连日的颓丧消去一半,如同拨开云翳见到了前路,原来出国不是放逐,或许出路就在前面。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 中午荷沅给青峦打饭送去宿舍,青峦与荷沅说的要出国的事,当时荷沅拍手大力支持,说正是应该这么做。可离开青峦上了一下午的选修课出来,一颗心却空空的,青峦真的会走吗?那么多年下来,青峦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他要是走了,后面的日子将怎么继续?荷沅有点茫然,可又不知道如果要青峦别走,会不会太自私?对于青峦来说,与顶尖科学家一起考察澳大利亚的生物群落,那是多难得一件事。为了青峦好,她还是别露出儿女情长来,免得一直疼爱她的青峦又不舍得离开。 没情没绪地到菜场买了菜,不知道祖海约她晚上过来有事,他会不会回来吃饭,祖海好像一直都是在外面吃晚饭的,可荷沅还是多买了菜。反正天气不热了,烧好的菜放上一天应该不会有事。 天还亮着,荷沅回到安仁里,看到屋顶已经修好。几天没来,围墙也已按照她的要求,全部推倒,另用青砖石灰砌成,让荷沅惊讶的是,泥水工别出心裁,快到顶的地方,用瓦片砌出一排铜钱似的镂空图案,原本死气沉沉的围墙似乎一下清雅别致起来,荷沅立刻想到,要是从里面探出几根碧绿的竹枝来,该有多美。 大门当然也和围墙一起重建了,一圈门框还是用的原来的长石条,门首嵌了块描金扇型黑大理石门匾,当然书的是“安仁里”三个字,那块被荷沅找出来的砖雕门匾果然被嵌在了里面。门匾上做了个小屋顶似的东西,也是青瓦盖头。木门还没换,当然,那不是泥水工的活儿。下面的门槛和石阶都换成新的青石条,因为原来的已经被撞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荷沅见新添的青石条门槛打磨得光滑平直,与被岁月磨损的门框格格不入,很想拿把榔头过来敲它几个缺口,可又有点不舍得。 里面的院子也修整齐了,地上铺的是老家运来的并不规则,但很见岁月的石板,沿墙砌了圈一尺多高,约一公尺宽的青砖花坛。想象得出,明年春天,当石板缝间长满小草,青砖墙上爬满青苔的时候,这个院子将会是如何幽深的光景。花坛里那棵硕果仅存,不知名的,叶子类似放大了的含羞草的小树,这会儿看上去竟然也有了点味道,对了,什么时候该让青峦开看看这是什么树。荷沅记忆中从来没在周围的山上见过这种树,按说,她跟着青峦做的标本也算不少了。 走进里面,那天匆匆离开没有收拾的客厅和厨房已经斤然有序,地上血迹也已清除,碗筷泡在盆里,对了,这应是祖海所为。几天不见,祖海一回来,安仁里似乎变了模样。荷沅忍不住又走到外面石板地上,张开双臂长长吸了口气,那天晚上惊惶失措的回忆在这个修旧如旧,却又焕然一新的院子里荡然无存,荷沅又打心底爱上这幢旧楼。祖海真能干,荷沅很想学学祖海的能干。是不是做事拿小笔记本记下来,然后统筹规划,就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呢?对了,有说是好记性不及烂笔头,荷沅准备试试学着做。 从包里摸出那晚带走的菜刀,荷沅开始做菜。铝锅铺上葱段,将两只猪脚切块放入,再放入六只剥壳鸡蛋红烧。荷沅以前最喜欢妈妈做这个菜,不用炒得油烟四起。红烧猪脚当然好,一起出锅的卤蛋比茶叶蛋都好吃。又将其他的菜洗好放着。看时间还早,又到齐整的院子里蹦跳了几下,这才回屋看书。 祖海因为与荷沅有约,特意早早回来,打开大门,门廊有温暖的灯光,室内有浓烈的菜香。他放下包走进厨房,见荷沅正翘着嘴“奋力”炒菜,模样认真得好玩。便走过去笑道:“煮什么菜?那么香,我本来就饿,闻到更饿。” 荷沅只管着炒菜了,没听见有人来,闻言足足盯了祖海半分钟,这才道:“祖海,你以后别那么吓我,我现在是惊弓之鸟,经不起吓。”又瞥了祖海一眼,道:“这回出差反而没瘦。” 祖海循着香味找到猪脚,揭开锅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抬头说话:“不用怕,我把那几个小瘪三摆平了,他们都住这儿附近,以后你有什么事,只要站门口招呼一声,他们会来帮忙,他们也服你。青峦腿脚还是不灵便?否则你今天烧那么多好菜,我们三个一起喝酒聊天多好。” 荷沅吃惊地看着祖海,“你找人揍他们了?也是,那帮瘪三欺软怕硬。可怜青峦还得痛几天。”顺便瞥了一眼祖海的袖子,果然哪儿赫然一块商标,眼角不由一弯,想笑。 祖海笑道:“那种人,揍他们我还怕脏了手,放心,我有办法。你被他们在医院掏走的钱,我全拿回来了,正好付了泥水工的工资。我们家里的房子已经开始搁一楼楼板,没想到那么快。你爸妈说这周你还是别回去,去也没你住的地方。对了,你外婆说她知道有个叫安仁里的地方,想这个星期天过来看看,荷沅你后天要多买一些菜。” 荷沅笑眯眯地听着,完了笑道:“怎么说话跟炒豆子似的。祖海你有没有问那些小瘪三,他们干什么要来安仁里寻衅闹事?我看他们不会只是欺负新住户那么简单。” 祖海一边将做好的菜搬出去,一边道:“其中一个小瘪三的奶奶在这幢房子里面做过娘姨,老太太说房子主人解放前逃到香港去,金条银元美钞都是随身带走,一些大件的古玩都藏在屋子里面。小瘪三们听了心动,每天骚扰住安仁里的两家人,想要便宜买下安仁里寻宝。他们开的价钱是五万,而且还不是现款,是买下那年起,每年付给一万。原来住这儿的两家人怪不得肯那么便宜那么迁就脱手给你,比起来,你的八万现款算是很值了。而且有谁像你一样,买房子那么大的事都没左右打听清楚就买下的,这回的麻烦算是给你一个教训。还有,骨折的那个人是在别处工伤敲成骨折,被这几个瘪三雇来敲诈你们的,你们经验不足上他们的当。” 荷沅听得目瞪口呆,伸出指头上下指指,道:“这房子能藏宝?原先两家人砖头石块搭得曲里拐弯的象地道战,藏宝的可能还有,现在哪有可能?要有,第一天也被我们敲出来了。那几个小瘪三不怕买这种旧房子找不到宝贝折本?” 祖海笑道:“你才笨,小瘪三们说是五万块开价,其实准备一分不给,什么一年付一万,这种话能听?他们还不是打算把原来两户人家逼走,他们找得到宝最好,找不到宝就把房子转手赚一票,偏生抢出你这个愣头青来,坏了他们的财路,你说他们不找你麻烦找谁去?” “原来是这样,我真冤。”荷沅转了转眼睛,这下才真明白,“那么说,是不是小瘪三们计划被我打破,又趁我们刚敲掉搭建物屋内正空着,偷偷摸进来找了一个白天没找到什么宝藏,所以想题内损失题外补,看我们年纪轻好欺负,做些事端出来敲我们一些钱?他妈的差点上当。” 第5章 祖海笑道:“你不冤,要不是这几个瘪三骚扰,原来那两家怎么肯把这么好的房子卖给你?荷沅,你要我不说他妈的,你自己呢?听说你那晚赶小瘪三出门时候,跳着脚骂得很凶。看来……” 想起那晚一口一个“老子”,一口一个“他妈的”,荷沅不由脸红,又是给了祖海一脚,“那天不一样,特事特办,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那天的情况我杀人都会,何况骂人,哼。你好好儿的对着我说‘他妈的’就不对了。幸亏这房子实在好,否则我真不想要这么麻烦的房子了。说起来真要谢谢你,祖海,要不是你,可能那些瘪三不会放过我,准会问我讨回被我砍的一刀。” “谢什么,你上次给我做的菜,我在火车上吃得人家都羡慕我,我还没谢你呢。”荷沅既然已经了解,祖海当然不会居功了。饭菜上桌,两人开始吃饭,祖海没吃饭先挟了块猪脚来吃,虽然咸味还嫌不足一点,但祖海已经非常满足了。要是以后一直有荷沅烧饭给他吃,那日子,神仙也不过如此。至于荷沅的拳脚,他甘之若饴。“青峦跟你说出国的计划了?” “是。”荷沅不高兴提起,简单说了句,“挺好。” 祖海八面玲珑,见此便不再问下去,忽然笑道:“我在天津给你买了三张羊毛地毯,明后天火车可以运到,不知道我挑的东西会不会不对你胃口,我还特意叫一个客户陪着去的,我知道我的眼光一定不如你。” 荷沅飞快睨了祖海袖口的商标一眼,笑道:“天津地毯一向是很好的,你挑的一定不会差。祖海,我刚才想了,准备一个一个房间地设计下来,家具先不提,你说,我把要做的都写在小本子上,就像你一样,然后你帮我看看,什么可以一起做,什么可以先买起来,好不好?否则我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点子,你又那么忙,还不给我烦死。” 祖海心道,我倒是不怕你烦,只怕你不烦我。嘴里笑道:“这样吧,我给你定一个大方向。先把卫生间,厨房间,客厅地面,楼梯,和门窗等这几件大的考虑一下,否则天气冷起来了,我们总不能买几块塑料布回来挡风。“ 荷沅摸摸自己的头皮,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心中没概念得很,又没有这种照片可以看。要不我星期天借陪外婆逛,带她去几个文物景点看看,不知能看出些什么花头来,或者外婆也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可惜现成的隔壁那个副会长家,他们又不肯向我开放。” 祖海只是笑眯眯地道:“也好,你慢慢来,不急。反正我这几天也正忙着家里两幢房子。” 荷沅看着祖海微笑,只要是她说的,好像祖海都会说好。他跟青峦正好一正一反。荷沅胃口好,祖海胃口更好,一大海碗猪脚卤蛋,连最后的汤水都被祖海拿来拌饭。反而是芹菜炒墨鱼丝,祖海动了没多少,都是荷沅吃的。 “祖海,我想用类似以前古老人家镶桌子的云石那样灰白相间的大理石做一楼地面,看上去一定很古旧。本来我想用青花瓷砖的,但是去市场看了一下,没有那种花色,而且,这么好的房子,用青花瓷砖好像有点廉价。还有你要是回家的话,帮我挖几棵这儿可以种的凤尾竹过来,我要让院子变得苔痕上阶绿,草色,不,竹影入帘青。可是拿什么配竹子好呢?桃树?根有毒,不行。石榴怎么样?呀,我怎么忘了玉堂富贵,得,那么大院子,揭起两块石板种白玉兰和桂花,海棠和芙蓉种在花坛里,就这么定。” 非常好的主意,荷沅都想伸手拍自己的肩膀,抬眼却见祖海笑嘻嘻地看着她。祖海见她终于不再自说自话,便笑道:“好,反正书上面怎么写,你照着做。我给你差遣,不过找不到的话,你得给我替换方案。但是你最好给我一张条子记下,我都不知道你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 荷沅想了想,心说自己说了那么多,祖海怎么可能听得懂。忙耐下心来,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地把什么云石啦,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啦,玉堂富贵的含义啦等等详详细细跟祖海说了一通。不知为什么,上课时候祖海总是不愿意听,荷沅说出来的话,祖海却是一点就通,听完以后还能当场发挥,“有竹有肉,竹笋烧肉最好。” 荷沅笑道:“那是竹板子打屁股。你千万不要被人混了去。” 祖海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们书读得太多,掉起书袋来酸掉大牙,我还是喜欢直来直去。”但心里却把荷沅说的牢牢记住了,他越来越发觉,生意做得越大,接触的人说起话来越拗口,特别是那些国营企业老总,说话藏头露尾,难琢磨得很,眼神里总有看不起他这个农民企业家的意思。 吃完饭,荷沅当然是夜自修,祖海居然摸出一本书来看。荷沅好奇,还从来没见祖海看过课本外的书,翻过封面一看,还是本国外翻译过来的书,《艾柯卡自传》,从封面看,是本很正规的书。“讲什么的?真人真事吗?” 祖海有点羞涩地一笑,道:“美国人写的,克莱斯勒汽车你知道吗?这人被福特二世赶出来后,赌气将克莱斯勒公司起死回生。我看完后你也看看,很好的书,看了很开眼界,原来我联合我们县所有电器商打出统一品牌,还有你说的质量求生存,都是有道理的,这本书里面都有说到。” 荷沅有点吃惊,拿过书来翻看前言,看了才道:“这人很了不起哦,祖海你喜欢的话,我这儿也有很多书。” 祖海笑道:“你放在这儿的书我都看了,没一本喜欢的。你喜欢的东西非常杂,我不知道你小脑袋里怎么装得下。” 荷沅笑道:“说起来奇怪,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只要看一遍就可以记住个七七八八,但是我不喜欢的,你说这些教科书,我每天那么用功了,还得担心不及格。我宿舍里有一套松下幸之助经营之道和用人之道,这几本很厚,我一直懒得搬来,看来你喜欢这种书,我下回给你拿来吧。” 祖海踊跃道:“好,你把松下的那套拿来,听着好像比较对口。我也跟你一样,只要是喜欢的,看一遍就能记住。不像以前读书,老师上面讲,我下面想睡觉。荷沅你也喜欢松下之类这种书?” 荷沅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当传奇在看,不像你还能联系实际,举一反三。祖海,你以后一定能很行的。” 祖海被荷沅说得踌躇满志,豪气万丈,“荷沅,你看着我,总有一天,只要说起丛祖海,人人都会翘大拇指。” 荷沅大笑,“好,以后我走出去就说我是祖海光屁股时候的朋友,只要是你的地盘,我都要横着走路。” 祖海也大笑,伸手与荷沅一握,“就那么定。我祖海的地盘,就是你荷沅的地盘。” 荷沅笑道:“同理,我荷沅的地盘,也是你祖海的地盘,所以祖海你为安仁里出力那是理所当然。”说完得理不饶人似地瞪着祖海,两人一齐大笑,非常畅快。 周日青峦要回家。祖海一起床便把他屋子里面的折叠弹簧床和活动衣橱搬到了楼下,荷沅看见觉得好奇,做完稀饭端出来,祖海已经搬好。荷沅看着祖海坐下,这才问:“干什么?上面住着不是挺好的吗?现在又不会漏雨了。” 祖海笑笑:“你外婆不同于你,你白长那么大个子,可还没头脑。” “你很有头脑?”荷沅一点不客气,飞快给了祖海一筷子。照这势头,如果天天三餐两人一起吃饭,祖海的手准得被敲成馒头。 祖海则是笑道:“我读书没你好,可你要是没青峦管着,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祖海三两下扒完了饭,拿起空碗去厨房盛,一边悄悄笑道:“荷沅,你是女我是男,我们一起住在楼上,你我并没觉得什么,你外婆会怎么看?” 荷沅举一反三,立刻想到前几天下雨,她还叫祖海睡到她的房间里,当时记得祖海脸上很是犹豫的样子,她还觉得祖海封建。那天早上起来见祖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搬回他自己房间,荷沅还颇有占山为王的豪气。原来错的还是自己。想到这儿,一张脸早红了,这一刻开始,与祖海之间有了一条经纬分明的男女三八线。想起以前祖海的言语行动,原来祖海一直清楚两人的微妙关系。哼,那他前几天怎么不搬下来?但此刻荷沅羞于启口问个明白,等祖海盛饭出来,她唿哨一声离座飞进了厨房,把一只饭碗左三圈右三圈洗得差点脱釉,直到祖海跨上摩托车去上班她都不肯出来。 祖海这个老板做得极其辛苦,如果他自己不调剂,几乎没有休息天和睡觉时间。 几乎没容荷沅多想,祖海摩托车的声音消失没多久,外婆已来敲门,同行的竟然是妈妈。两人看上去都很兴奋,进门都来不及说话,先把房子上上下下参观了个仔细,外婆才肯去上厕所。外婆从楼梯跑向厕所的速度简直可以媲美年轻的荷沅,可见她对安仁里的向往。这时候妈妈才问:“楼下那张床是怎么回事?祖海还是青峦在?” 荷沅见妈妈的脸色不很自在,心里顿时佩服祖海的先见之明,忙道:“我一个人住这儿很怕,曾经有人上来闹过事。所以平时祖海陪我住在这儿,祖海出差的时候青峦过来。”一边说,一边看着妈妈的脸色。 妈妈点头道:“这样也好,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家,孤男寡女总是不好,你既然买了这儿的房子,总是要长久住下去的,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你?还是让祖海和青峦都来住着吧。” 荷沅听着反感,心说我都没什么想法,都是被你们挑出来的,可见天下本无事。她也是不自在地道:“青峦很快就要出国,没几天时间,他不会搬来搬去了。” 妈妈还是点头,若有所思地道:“青峦不是说要等你毕业才出国的吗?你们……”妈妈没说下去,拖了个长音。 荷沅当然不肯承认,跺足急道:“你们又都瞒着我帮我设计东设计西的,我有说我要出国吗?不要有的没的总把我和青峦往一起扯,我又没卖给童家了。再说青峦那架势肯定是会出国深造的,他出去多少年谁能知道?而且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和谁一起回来,谁能知道呢?”说到后来,荷沅语气幽幽的,不知不觉把这两天日思夜想的不安都吐露了出来。 做妈的一听还能不知道女儿的心事,但见外婆出来,便止住不说,也去了厕所。荷沅虽然心中抑郁,但还是不得不跟外婆说话,“我才吃完早饭呢,外婆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都还担心这儿弄堂套弄堂的,你们会找不到路。” 外婆很开心地道:“怎么会找不到路?祖海一说是安仁里,我就知道在哪里了,这儿周围几乎没什么变化,大街往里走没多少路就清楚了。我娘家以前也住这一带,这儿风景好,以前有点钱的大多住这儿,我在这儿一直住到出嫁。” 荷沅忍不住道:“那么说,安仁里这幢房子可能比外婆您的年纪都要大了?最早住这儿的是谁?” 外婆笑道:“早知道你会问,这房子跟我差不多年纪,最早是大军阀孙传芳手下一个军长造的,以前的院子比这要大多了,后面还有一幢平房是给警卫和佣人住的,我小时候常可以看见大兵唱着歌操练。围墙上面还爬着铁丝网,都说这房子造得跟碉堡一样结实,那军长损公肥私把上面拨下的水泥给自己造房子了。孙传芳下台后,那个军长投靠国民党,继续做他的官。” 妈妈从厕所出来,听见笑着道:“外婆一听说你买的是安仁里,当天就想过来瞧,硬是被我拖住,要外婆等我休息天一起过来。我还说安仁里安仁里,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这儿,我也想看看这儿呢。以前跟着外婆一起回娘家,上了码头,老屋会派两个人抬着竹轿等着接姑奶奶,到现在还记得。阿姆,我记得这儿以前是个汉奸住的啊。” 外婆应道:“是啊,后来日本人一来,军长给打走了,这儿换了主人。日本人投降后,这儿又被信仁纱厂老板买下,后来也不知道住的是谁,那时候总是兵荒马乱的,都不怎么走动了。今天看看,这几幢小洋楼竟然都还在。” 荷沅连忙插一句嘴:“怪不得房子的墙这么结实,围墙却破破烂烂,原来是后面堆上去的劣质货。传说这儿还藏着什么宝藏呢,幸好祖海出面摆平,否则总有人来这儿闹事。”说着把那几天的事说了一遍,直把外婆和妈妈听得目瞪口呆。 妈妈先焦急地道:“真没事了?怪不得祖海要住在这里,他还是有点野路子的。那些人来,青峦这个书生只有挨打的份了,荷沅,唉……,不过你那时候也只能豁出去了。” 祖孙三个一下失去怀古的兴致,将那几天有人捣乱的事颠来倒去问了个清楚,知道青峦到现在才能方便行动,很是内疚,开始商量着带些什么东西回去送童家。说了很久,外婆这才又道:“荷沅,我想起来了,以前传说安仁里底下有水牢,但后来汉奸住进来后想装仁义,请了几个头面人物看着,把水牢给封死了。那个时候汉奸应该还不会想到把有用的东西藏起来,什么保藏之类的估计是谣传。” 荷沅有点失望,还真希望有什么密室藏宝,即使宝物已被取走,这密室还是挺好玩的,当然有宝物那就更好。“外婆,信任纱厂的老板娘现在住在隔壁洋楼里,人长得很高贵,现在是我们市与香港同乡联谊会的副会长。难道安仁里以前也是她家的吗?怪不得她家总是不很友好的样子。” 外婆奇道:“是柴碧玉吗?她还住在老房子里?” 荷沅道:“是,就是柴碧玉,外婆认识她?” 外婆笑着起身,“我们从女校一直同学到中学毕业,各自嫁人。当时我们两家的嫁妆都在市里绕了一圈,整整被人比较了好几年呢。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既然她还住在这里,我一定要过去看看她。你们去不去?” 荷沅巴不得有这机会进去那幢神秘小洋楼参观,忙跟上外婆,妈妈也好奇,一起跟去。 不料,外婆走到门口又折返,闷声不响走进洗手间,再出来时候,妈妈不由扑哧一笑,跟荷沅道:“外婆头发梳了,衣服整了。”荷沅一看,果然是。从来似乎外婆就是外婆,从没想过外婆需要美丽。现在看外婆头发雪白整齐,一张脸也是雪白,很少有斑,竟是如重新发现了外婆的闪光点。原来外婆的长相并不比副会长柴碧玉差,不过衣服上面就别谈了。 外婆走到女儿外孙女旁边,微笑道:“我的外孙女赤手空拳买下安仁里,我今天去见柴碧玉,好有面子呢。” 荷沅这才豁然开朗,原来外婆家被批倒批臭后,现在早平反多年,她不是没时间没精力来安仁里周围参观,而是不愿回来。想当年她与柴碧玉一起出嫁,十里红妆竟奢豪,她怎肯落魄以后再见旧时同学?即使她肯见,柴碧玉又可愿意听旧友叹生活艰辛?除非外婆愿意扮作刘姥姥,先踩上自己几脚以取悦大众,可这哪是外婆所愿意?荷沅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稀里糊涂的行为竟然上升到了为外婆争光,为家族争光的历史高度,一时有点适应不了自己的高瞻远瞩。 那么,是不是以后的装修更要顾及到门面了呢?荷沅原本散漫花钱的快乐似乎掺入一丝沉重了。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七 外婆到柴碧玉家敲门,用的是门环敲击门鼻。这扇门荷沅已经研究过好几次,虽然一只门环已经被人偷去破坏了完整,可整扇门蕴涵的气势,还是让荷沅倾心喜欢。不过如果她想在门口装门鼻门环的话,祖海一定会反对,那不是与那块安仁里砖雕放外面一样,等着招偷儿吗?所以将财露白不怕偷,说起来也是一种气派。 等得一会儿,才听院子里面有人轻快地应了声:“来啦。”都没听见脚步声响,很快里面门闩起落的声音响起,门被稍微打开一条缝。开门的正是荷沅见过的一声不响在安仁里门口张望的婆子。她飞快瞥了荷沅一眼,神色中露出一丝拒绝,不过还是很客气但有点冷淡地道:“请问你们找谁?” 外婆站得身板笔挺,微笑地道:“请告知小王太太,小张师母来访。” 见那婆子飞快应了声进去通报,荷沅对着依然开着一条缝的门,问外婆:“你怎么会是小张师母?” 外婆笑道:“那是我们出嫁前的戏谑,她嫁给王家小k,当然是小王太太。你太外公以前捐资办了所小学,最喜欢人家叫他校长,你外公当时也在小学里挂了个教职,所以她叫我小张师母。” 话音才落,只见那个婆子眉开眼笑地飞快迎了出来,将门大开,嘴里连连说:“张师母请进,请进。” 门开处,一阵馥郁的桂花香袭面而来,原来这几晚天天闻到的桂香竟是来自这儿,走进大门,似乎是走进另一个世界,精致,香软,温柔,华贵,蓦然回首,这才体味到以前生活的粗糙。门内飞快迎出柴碧玉,她依然是鹤发童颜,穿着一套湘色软缎袄裤,下面是双同色的绣花拖鞋,要不是有她们祖孙三个衬着,这儿恍惚竟是多年以前。 见外婆与柴碧玉相拥寒暄,诉说离情,一时忘记招呼三人进门,荷沅忙一眼关六,打量这个比她的院子稍大一点的院子。庭中当然有桂花树,树皮上面已经积有粉绿的苔藓,可见岁月。角落有一棵像桔子树似的树,只是浑圆的果实这会儿还是青绿,荷沅稍微一想立刻明白,这是《红楼梦》中探春秋爽斋出现过,被板儿当球玩过的香圆。香圆很香,它春天的花更香。中间偏东有架老藤,从快凋零殆尽的几片蔷薇似的叶子中,荷沅看出,这竟是传说中的木香,不知开花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光景,那么一棚灿烂馥郁的花啊。墙头爬的是金银花和凌霄,夏天时候,金黄大花被星星点点白花映衬,不知多么美丽。另有一棵紫黑树皮宽大叶子的树,别人或许会看错,荷沅好歹还是跟着青峦做过无数标本,知道那是厚朴。想到自己刚刚冲祖海卖弄过的所谓玉堂富贵的学问,背脊冷汗泠泠而下,还好还没种下什么玉堂富贵,否则一脸暴发户的样子还不都出来了。 两老终于说完话,这才携手进门,婆子却又跑过来跟荷沅道:“小姐,你家有人敲门呢,好像是抬了什么东西来。”荷沅听见陌生的“小姐”两个字,心里不由莞尔,沾外婆的光了。忙笑道:“对了,好像火车托运来的天津地毯该到了,对不起,我过去看一下。” 柴碧玉听了微笑道:“妹妹准备装修安仁里吗?天津地毯可是好东西啊,多年没见了,给我们老太婆瞧瞧好不好?” 荷沅忙道:“好,是我邻居到天津出差帮我买的,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自己也想展开看看呢。” 身后是外婆与柴碧玉就荷沅买下安仁里的问题一问一答,前面是妈妈问荷沅,“天津地毯要多少钱?”荷沅报了个数目,妈妈皱眉道:“虽然钱来得容易,可你也不能那么乱花。”荷沅被妈妈一提醒,心中也是内疚。花出去的时候只觉得是个数字,这时才想到,那是三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费呢。 荷沅开门时候,等在后面的柴碧玉笑道:“什么安仁里藏宝的话是子虚乌有,地下水牢封死的时候我公公在场,里面什么都没有,封进去的是水泥拌石灰,即使有宝贝在,被水泥石灰一封也毁了。安仁里最后的主人是我小叔,他家大孙子这几天刚从美国过来看望我,你倒是可以问问他有什么东西藏着。真是无中生有,要是有的话,这几年我住在隔壁,我先会掏钱把房子买下了。” 一大捆地毯扛来,本就吸引了左邻右舍无所事事老头老太的眼光,柴碧玉这一现身,更是招来好几个招呼,大家称呼的名称非常古旧,老先生老太太们似乎都想拽住时光飞逝后最后的一条尾巴,以提示自己当年也曾辉煌。外婆与他们寒暄得很好,有两个竟然是旧识,其他也都知道外婆家和外公家。荷沅虽然彻底对室内宝藏失望,是啊,解放前最后买下安仁里的是柴碧玉家,他们哪里用得着把宝埋了,往隔壁一搬不就是了?可见以前在此做过娘姨的愚妇害人。不过安仁里本身就是件大大的宝,荷沅稍微失落一下,便将此事抛诸脑后。相信在场那么多人都听见了柴碧玉的话,七嘴八舌传出去,不消一天,觊觎这幢房子的人都会听到。从此该都死心了吧?连荷沅自己都死心。权威就是权威。 柴碧玉进门便点头道:“院子终于整理出来了,这才大方。解放后搬进来的第一户人家还在院子里搭鸡笼,后来的人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臭水尽往路上排。呀,这棵野青树倒是还在,以前门边还有几杆佛肚竹,角落一棵总是长不大的银杏树,我家小叔喜欢诗情画意,以前院子也大,一眼看出去,四季尽在眼前。张师母,以前你夫家老房子里的一棵南天竹足有两层楼高,每年冬天红果累累,我们靠在二楼美人靠上都可以伸手撩到。都说你夫家是过三代的富贵呢。” 几个估计自己有资格的老人也跟了进来,唧唧喳喳了好久,不过都说好。不知是客气还是真的好。荷沅却把“野青树”三个字记牢了,回头叫青峦查查去。可是荷沅天天看着《红楼梦》发淑女梦,真一下见了这么多遗老遗少嘴里说着那些遥远古老的话语,她听着又觉得矫情了。不是很想插嘴,打发了搬地毯过来的工人,拉妈妈一起打开包装。 地毯很柔软厚实,虽然没有展开全部,可依然可见其良好品质。众人都俯下身摸了几把,啧啧称好。荷沅也是好奇顺毛倒毛摸了好几把,这才轻轻跟妈妈说:“比家里一条旧毛毯还软呢,又那么厚实,以后客人多,床睡不下的话,都可以睡地毯上呢。” 外婆看了笑道:“现在的人比以前还要奢侈,以前这种毯子都是挂墙上的,我们家里也只有一条,还是祖上传下来的。你看看现在,三条还都要铺地上。”荷沅听得出外婆言若有憾,心实喜之。不知道她们两个以前暗自比较嫁妆的时候是怎样的言语计较,想想都好玩。 柴碧玉微笑道:“这块枣红底撒金花的地毯真是漂亮,颜色用得大胆,反而不显伧俗。上面要是放一色簇新的云南白藤桌椅,或者全套花梨木家具,不知多富贵雅致。再不行,用乐清的黄杨木雕桌椅也好。” 荷沅忽然心里觉得有丝隐隐的难过,以前两个女子分庭抗礼,平分秋色。但外婆那么多年苦日子下来,好不容易从批斗中捡了条老命,言谈之中虽然还记得旧时月色,可骨子里的一股酸气显得她没柴碧玉那么雍容了,可见居移体养移气,失去的岁月那是再也找不回来了。荷沅明白了些什么,这幢房子的装修未必一定要恢复如故,却一定要自己看着喜欢,自己首先得住着舒服,千万不要勉强自己适应什么时代,即便是那个年代出来的人,又能完全正确演绎曾经的过往?一百个人心里有一百本红楼,荷沅要大胆演绎自己心中的安仁里。 荷沅想了一会儿才道:“还要柴外婆指点了,我长那么大,只见过外婆家的摇椅和太师椅样子古朴可爱,外公说那是黄杨。什么花梨木红木之类的都只是从书上见到,从没见过实物呢。” 柴碧玉道:“这个你竟不用担心,宁老家有套清末酸枝木桌椅和花架,家里人多都放不下,椅子叠椅子地放,正想清出去呢。年份不足的酸枝木颜色与黄花梨木差不多,只少一点花纹,但已是上好的了。宁老,你不如将那套宝贝搬来安仁里,以后你想起来了还可以过来坐坐喝茶,放张师母家跟放在你家一样。” 荷沅被一席话搞得有点糊涂,什么叫酸枝木?什么叫搬来安仁里与放宁老家一样?怎么可能一样?究竟是买还是搬来免费让宁老放着?荷沅拎不清楚,又不便问了妈妈,干脆笑道:“谢谢柴外婆,我让祖海晚上过去宁老家里讨教。这屋里东西都是他帮我管着呢。”说完,只见妈妈和柴碧玉脸上都浮出满意的笑容。那个宁老则是为老不尊,急着拉荷沅到门口,指点给她看他家在什么地方。 这时候,柴家的婆子娘姨过来,报说侄孙少爷来了。柴碧玉忙回去招呼,想拉外婆过去,外婆终是没有过去,荷沅这时候也被那种拿腔拿调拽着往日尾巴的说话倒了胃口,外婆不跟过去正好。柴碧玉出去,其他人等又说了几句话,也走了。只有宁老千叮咛万嘱咐地要荷沅一定晚上过去看看,荷沅连连答应,宁老才肯离开。 第6章 荷沅关门回来,妈妈已经在屋里笑开了,“阿姆,你们以前也是这样说话的吗?怎么听着那么酸。还是那个柴外婆说的话听着舒服一点。” 荷沅更是赌咒发誓,“今天开始不装淑女了,要我老了跟这群老头老太一样地说话,杀了我吧。” 外婆听了很不好意思,啐了一口,可是见到那么多老友,荷沅新买的安仁里又那么给她争气,她心里还是高兴。“荷沅,那套酸枝木的家具一定是很贵的,你可不要乱来。上年头的酸枝木与紫檀几乎是一摸一样,看不出什么不同,所以价钱也一样,清末的酸枝木已经算是有年头了,价格一定不会低。” 妈妈微笑道:“那个宁老家定是过不下去了,你们看他穿的衣服,还是多年前的卡其布。又是要面子,怕说出来难为情,要柴外婆帮他说话。柴外婆也真会说话,这么一来,宁老的面子稳稳地留在他自己脸上,还幸好荷沅这回心没急出来,没当场拉住宁老问价钱,否则当着那么多老友的面,卖家具的宁老和拉线的柴外婆都下不了台了。” 荷沅闻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柴外婆也是觉得我说得对的样子,其实我是因为不会谈价钱,只好等祖海来了再说。安仁里也是祖海谈下来的,要我自己谈的话,可能还得多付出两万。外婆,要是酸枝木与紫檀一样,那买下它们与买房子没什么不同,都是置业,钱放在银行还得担心我乱花,放在家业上,我就动不了啦。再说清末流下来的东西怎么也算是古董了吧。我先去学校查一下资料,晚上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既然是柴外婆说出来的,假的总不会有。” 妈妈见荷沅自说自话,不得不严肃地道:“荷沅,你不能再那么散漫花钱了,为什么一定要烫手一样地拿出来花掉?存银行难道不好?利息都够你每月生活费了。你看那个宁老什么不好卖,偏要卖什么酸枝木家具,可见这东西并不值得拥有,否则他怎么不说他要出卖戒指玉镯?” 荷沅听着也觉得有道理,点头道:“妈你放心,我的钱都让青峦盯着存两年期定期了,手头只有你和爸爸退回来用不了的钱。想乱用都不可能呢。” 妈妈和外婆都放心的样子,妈妈更是道:“还是青峦,从小看到大,一向都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幸好有他管着你,否则也学着祖海的话,还得帮你一起花钱。荷沅,存折给我带去,省得你乱花。我和你爸爸退回来的钱已经够你装修这儿了。” 荷沅老老实实地道:“这儿因为出了那么多事,我挺不放心把钱放这儿的,存折和百宝箱都放在寝室里,下次我回家时候把存折带回家给你收着,我自己拿着也怕。” 妈妈这才放心。祖孙三个坐下来谈了房子的装修,外婆与妈妈都是以前见得多,说出来的话很有见地,尤其是妈妈做机械设计年头长了,思路缜密,她说楼上地板坏掉的不少,不如将一个房间的地板全换新的,换下来的旧地板补其他两间的空洞,板壁也是一样处理,这样看上去的效果就统一了。荷沅觉得妈妈说的可操作性很强。 外婆饭后睡了一觉,便与逛街回来的妈妈一起回家了,荷沅立刻蹬上自行车回学校,记得隔壁寝室学姐那里有一本濒临灭绝或已经灭绝植物的介绍,先看个大概晚上与祖海商量,不知怎的,听见外婆说酸枝木与紫檀差不多,心里非常向往自己也能拥有那么一套。紫檀啊,大观园用的也不过如此了,探春不是有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旁边放着紫檀架吗?如果酸枝木真与两者相同,贵也买下了。还有柴外婆说的黄杨,刘姥姥用黄杨根套杯喝酒,既然贾府能用黄杨,说明黄杨雕刻出来的桌椅也是很不错的东西。 荷沅想入非非,借了书后回安仁里看,看得入迷,竟发觉自己的专业还是不错的。祖海难得没有应酬回来吃饭,进来见荷沅只是捧着书看,专心得连他进门都不知道,不得不喊了声:“荷沅,你外婆回去了吗?” 荷沅冷不防跳了起来,看清是祖海,这才反常地笑出声来,一看手表,道:“祖海,我带你去宁老家看酸枝木家具,原来酸枝木也是珍稀品种,也是红木的一种,宁老家的又是清末家具,有点古董的意思了,耶,只要价格合适,我要买下,我喜欢这种有底蕴的家具。快去,老先生要是睡觉了就看不到了。” 祖海被荷沅连珠炮似地说得莫名其妙,看着荷沅道:“地毯收到了,颜色还中意吗?” 荷沅急急地道:“地毯我很喜欢,颜色都很好,铺下那天我要在上面睡觉,真喜欢。我妈也来了,她和外婆都喜欢。祖海你别打岔,与我一起去看酸枝木,你说我买红木是不是值?” 祖海这才有点头绪,想了想道:“荷沅,你喜欢那种有点古代的调调儿,我不反对,你花自己的钱买下这房子,如青峦说的,总是置业,何况这幢房子买得很值。但若是花大钱只是为了看着喜欢,我看你还没富到这种地步。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妈会怎么说。” 荷沅为了说服祖海,挖空心思地找理由:“祖海,红木成材都要几百年的时间,再加黄花梨和紫檀几乎绝迹,酸枝木也是差不多了,所以说它跟稀有矿石一样珍贵都可以。你看人家都说有钱买金子,因为金子不会跌价,其实红木也一样的,它又不会坏不会蛀,几百年下来还可以用。真正的红木,加上古代的手工,我看只有比金子还保值呢。祖海,我可不是纯粹贪好玩喜欢的,你说买一张沙发要几百块钱,几年就用破了,可红木的可以用一辈子,算是五个十年吧,那就是上千块的赚头了。而且缺钱了又可以卖掉换钱,比存银行都要好。祖海,你支持我吧。” 祖海将信将疑,信的是红木这东西如荷沅所说是珍稀物种,因为荷沅不会对他撒谎。不信的是这东西怎么可能与黄金类比?还能保值?从没听说,按说他走南闯北看得也算多了,他都不知道,荷沅怎么可能知道?但他不愿意直接打击荷沅的爱好,怕她伤心,会冲他噘嘴,只得换个角度说话,“荷沅,你妈妈看见我替你买的地毯,有没有说我帮着你败家?” 荷沅一下没话说,是了,妈妈背后责怪祖海呢。如果她叫祖海帮忙买那套酸枝木家具的话,祖海还不给妈妈责怪死?怎么也不能让祖海帮了她忙还得受妈妈误解。可是祖海不帮忙,那么多的钱她不敢花。她顿时没了精神,垂头丧气地进去厨房热饭,菜都是中午已经烧好的。祖海一见就知道果然不出所料,荷沅的妈妈责怪他了。不过他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全国上下都在骂农民企业家奸猾低俗,难道他得退缩?他只坚持走自己认准的路。 吃了晚饭,不死心的荷沅跟在洗碗的祖海身后,嘟嘟哝哝:“祖海,不买的话,陪我过去看看好不好?我跟他们说的是祖海去看,又不是说我去看的。你要是不去,我还去看什么呢?” 祖海笑嘻嘻地拒绝:“不,不买就不去看,否则害人家白热心一回。你们是邻居,言而无信,以后见面不大好。你不如就过去一下,说明我不同意出钱就算了,不要怕丢面子,那么大笔钱的开支,谁都不会说买就买的。” 荷沅不死心地在祖海身边绕树三匝,见祖海咬住牙就是不答应,只能垂头丧气去宁老家。宁老以前应该是大户,现在住的是连排木楼的其中上下四间。敲开门,就见宁老亲自迎出来。荷沅看着他有点激动,甚至有点讨好的脸,不得不内疚地道:“宁老,祖海不同意我买,但我真想看看。还有,你除了大件的桌椅,有没有小的,比如说笔架啊,笔筒啊等红木小物件,我偷偷带了点钱出来了,卖给我几件好不好?” 宁老脸上明显的失望,过了好久,才道:“小梁,不瞒你说,我家世代书香,本来这些东西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怎么也不肯买。可是现在我儿子生病,女儿要出嫁,人家看着我们家那样子,都不敢要我女儿。柴会长知道我家的难处,才想帮我的忙。卖给别人我不舍得,怕他们糟蹋了,你不一样,你太外公张校长以前教过我,他一手琴棋书画,我是很佩服的。看你小小年纪,不买公房却买安仁里这种旧屋,我想你的眼光也是与众不同,你一定会识货,会得珍惜我的宝贝。” 荷沅被宁老这么一说,心里很受用,可不是,她要不是别具眼光,怎么会买安仁里这样的房子?打量了一下昏暗的灯光下宁老家拥挤的房间,她有点内疚自己的出尔反尔,让这么个诗书之家出来的老人难受了。“宁老,谢谢你高看我,可是……其实我很喜欢你说的酸枝木家具的,可是祖海硬是不让,还不陪我来。” 宁老叹息道:“难得有你这样的小姑娘会喜欢老古董家具,来,你随我来,我带你上楼看看。好东西要与有见识的人分享,你说是不是?你跟我来,走楼梯小心了,跟着我走,有的地方不能踩实了。” 荷沅忙道:“谢谢宁老,您前面带路,我会小心跟着。” 宁老带荷沅进入朝北的房间,一边介绍:“酸枝木不能直晒,所以我放在朝北房间。以前这排楼都是我们的,我们的家具随便放,现在只有那么几个房间,旁边一套还租了出去,屋里转身都难啊。来,你看看,这是四张酸枝木椅子,加一张长条矮几,一只花架,一只茶盘。” 荷沅欣喜地俯身看去。果然颜色红褐,光泽柔和,线条圆润,比之外公家的硬木摇椅看上去又要坚实许多。不由想起书上的提示,朝花纹多的地方吸了几下鼻子。宁老看见了认真地指出:“外面上过蜡的,虽然上的蜡有年头了,但要想闻出味道还是不容易的。你可以把椅子翻到,下面的没怎么上蜡……罢了,你等着,我拿锉刀来锉几下,看你是个懂行的,我锉掉一些木屑也高兴。” 荷沅又内疚又兴奋,看着宁老下楼去拿锉刀,想出声阻止,免得她不买更添他的失望,可又好奇得要死,怎么也要闻闻酸枝木的酸究竟是什么味道,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宁老下楼,忙先下手将一张上面没叠东西的椅子侧翻了,凑近鼻子一闻,只有灰尘味,但那椅子果然重,侧翻竟然用了她好大力气。好不容易等宁老上来,见宁老手中竟然还拿着一把手电。 宁老小心地找椅子最不起眼的地方锉了几下,伸手沾出一些木屑,拿手电照着,道:“你看,这木屑细得跟面粉似的,寻常木屑再怎么都没法那么细的,说明这树质料紧密。你这下可以闻了。” 荷沅看了,果然。又伸鼻子过去一闻,果然有股淡淡的酸味,好像是醋,但里面还夹着一股别的味道,应该说是酸臭。可是离开以后回味,又觉得这气味犹如臭豆腐,闻着臭,却让人喜欢。荷沅心里非常喜欢,忙动手想将椅子扶正。可是翻倒容易,扶正难,力气不够,硬是要宁老援手一把才罢。再看椅子,宽大厚重,用料十足,处处雕花,花式繁复,浮雕镂空,不一而足,即使不是酸枝木,只是普通硬木,荷沅看着都已经倾倒,何况是两人都未必抬得起来的酸枝木椅子。她恍恍惚惚地站了半天,这才双手捧起矮几一角放着的茶盘,诚心诚意地道:“宁老,我自己能做主意的只有这只茶盘,您肯不肯割爱?” 宁老不置可否,“旧物都是有灵性的,比如玉能替戴久了的主人挡灾,国外传说的水晶球可以通灵等。我相信这套桌椅家什也是有灵性的,看你那么喜欢,那是你与它们的缘分,我也不要你多,两万块,你拿去,茶盘花架都附送。否则,你还是别拆散它们了,它们在一起都有一百多年了,同根所生,或许还是同一只手雕琢,分开不祥。” 荷沅无言以对,只是依依不舍地坐在椅子上摩挲,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好的触感。宁老也不急,只是坐在他的方凳长吁短叹,寂静的房间里,不时传来几声男人的呻吟,可能是他的儿子吧。 似乎是真有缘分,荷沅坐着那椅子不舍得走,摸着雕有鱼戏荷叶的扶手,心中斗争激烈。好容易才嗫嚅道:“宁老,我手头只有一万七的活期存折可以动用,我口袋里还有两百多的零钱,不知道……”想到人家家里有病人才要出卖镇家之宝,自己却还要与他谈价钱,似乎非常卑鄙,心里没底气,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可那是事实啊,她只有硬着头皮说出来。“本来是要付祖海给我买地毯的钱的,可是如果买这套家具对话,祖海那里我只有赖着了。可是我真喜欢这套桌椅,就跟我想像中的一样。唉,要是让我妈知道,不知会怎么骂我。” 宁老小心地问:“钱是你自己的吗?你小小的人哪来那么多钱?还是问了你父母吧。” 荷沅道:“钱是我自己做股票赚的,可是那么多人管着我,不许我动用定期,真麻烦。宁老,对不起了,我可能得等定期到期了才可以买你的桌椅,可是你家里现在又等钱用。我回去与祖海商量商量?可是祖海连看都不肯来看了,跟他商量只有把我的活期都没收了。怎么办才好?” 宁老认真地道:“你如果把活期与口袋里的零钱都给了我,你自己吃什么?” 荷沅愣了一下,道:“我不买衣服,这学期书费学费都早交了,其它吃饭我饭菜票已经买了两百块,可以吃很久,大不了不回安仁里自己买菜烧了吃。可是还是不够。唉,宁老,真对不起,打扰了你一晚上。” 宁老看着荷沅起身,又闷声不响拿着手电引荷沅下楼,到了楼下,快开门时,才又问:“你真的喜欢?很喜欢?” 荷沅郁郁地道:“是的,可是我什么都得等寒假后再说,因为那时候要开学用钱,他们没办法阻止我动定期。” “那你现在不装修房子了吗?”宁老关心地问。 “装修都是祖海在做,我的定期存折答应交给我妈了,他可以问我妈要。可是他刚才坚决反对我买这个,我没法和他串通骗我妈。如果你不急,等我寒假后吧,或许可以偷偷拿出来一些钱。”荷沅不知道自己的话非常孩子气。 宁老站在门口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抬头盯着荷沅道:“千金不足惜,赠与有缘人。我生活所迫,没法赠你了,这样吧,你把活期里的钱加利息都付给我,再另外付我两百元,唉,我都不好意思与你张校长的后代谈钱。” 荷沅闻言怔住,半晌这才跳起来道:“真的?真的你答应了?哎呀,那我脸皮厚厚要瞒着祖海了。可是真不好意思,宁老,我没法付你要求的钱。” 宁老还是重重地叹道:“我宁可钱少要一点,可还是要把东西交给有缘人,相信你会喜欢上红木家具。这就算是我带你入门吧。” 荷沅很是感动,内疚地道:“宁老,我把明天下午的体育课逃了吧,我明天拿了钱等在安仁里。因为我不能告诉祖海,在这儿我又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没人帮我搬家具,你能不能帮我把家具桌椅搬到安仁里?对不起,我要求很过分。” 宁老挤出一脸的笑,道:“没关系,别总是道歉,你是我的晚辈,我为你多做一点事是应该的,而且我的这套宝贝找到能珍惜它们的新主人,我也替它们高兴呢。明天我们安仁里见。” 荷沅千恩万谢地出来,仿佛她不是出钱买家具,而是白得了一套宝贝似的。出来后她心里又激动又茫然,东西是买下了,可是以后的生活费怎么办?祖海的地毯钱怎么办?明天祖海回来看见一套那么明显的家具,会不会生气?要不要告诉爸妈?要不要告诉青峦?他们会不会都异口同声斥责她?她会不会因为爱好而众叛亲离?想到后果,荷沅本来买下酸枝木家具的心又冷下来了。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八 周一下午,荷沅作贼一样地取了钱,等在安仁里。两点钟时候,宁老来敲门,询问了可否搬来家具,然后大开大门,桌子和椅子被陆续搬了进来。见茶盘与花架也到,荷沅便拉了宁老到一边交钱。宁老手脚不利索,数钱很慢。往往都是荷沅数好一叠给他,他慢慢数上半天才罢。近两千多张的十元票,够宁老数的了。好不容易等宁老数完,又核对了利息单子,荷沅这才起身,却见屋子里除五大件桌椅外,还多了一列六扇黑沉沉雕花木板齐齐靠在墙上。 荷沅瞥了一眼,对宁老道:“宁老,他们会不会是搬错了,把你家门板也搬来了?” 宁老正捆着钱,闻言只是略略抬头,道:“没错,这是济源公家里的六扇黄花梨屏风,连着搬过来不方便,他们是拆了搬的。今早我跟济源公在电话里一说,他说难得有那么喜欢旧物的风雅孩子。他说他快死了,留着这些老家具也没用,又不能拆了每个儿子给两扇,还不如换成钱分给儿子们。他的意思是每扇屏风一万块,一起买去的话,六万。我看这种屏风也就你这么大房间才摆得下,那些鸟笼似的公房,连放我的一套桌椅都困难,放了屏风还怎么走路?他很干脆,说你既然喜欢就拉来给你看看,你不用发愁,要是不喜欢,我再叫他拉回去。”边说着,边还是继续捆钱。 荷沅抬了抬腿,又收回脚,迟疑了好久,干脆坐到宁老对面,背着屏风,闭目叹息着急速道:“我已经准备好今晚挨祖海骂了,屏风我还是不看它们,免得看了又太喜欢,以后每天想着。我现在的钱我都不能动,后面几天回家的车钱都没有了,还得问祖海赖一点。我没钱了,我还是不看,免得受诱惑。不行了,我要是再买屏风的话,我爸妈和青峦祖海一定会与我断绝关系。我不看,不能看,宁老,你还是让人拉走吧。” 宁老似乎耳朵有点背,“啊”了一声,只管自己絮絮叨叨地说话,“你背过唐诗吗?每扇屏风都是一首诗,你只要好好揣摩就能明白。不明白的话,过几天来问我。济源公不急,他又不会那么快死,说可以等到你寒假后。不过要你给他出一张条子,同意买下,并于几月几日付钱。是不是就叫签订合同?” 荷沅最是喜欢唐诗宋词的,虽没有倒背如流,可看见了还是能记起几句。闻言,忍不住睁一只眼偷偷转头瞄了屏风们一眼。见倚窗而放的一扇似乎上面是镂空的月亮,下面彩云朵朵,月亮里面有一个人。荷沅心中一动,会不会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一时两条腿犹如鬼差神使似的自己会站直了,一二三开步走,走到屏风面前,这是李商隐的《嫦娥》,那是王维的《阳关三叠》,舞剑的该是杜甫笔下的公孙大娘的弟子吧,弹琵琶的是白居易的商人妇?还有一夜飞渡镜湖月的李太白,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屏风上面虽然蛛网缠绕,可古物的厚重还是历历可见,上面雕刻的花鸟草虫倒也罢了,热闹而已,难得的是人物个个栩栩如生,眉目宛然。而最难得的是,屏风的下半截几乎没什么雕琢,正好可以清晰看出黄花梨细致的金花木纹。上面大巧,下面不工,对比强烈,反而看着惊心。 荷沅看得爱不释手,站屏风前神魂颠倒。心中恶狠狠地想,爸妈退回来的七万元放一张存单里存着,要不干脆提出来,正好余下的钱还可以做生活费。买了一套桌椅已经得罪光了所有人,再加一笔不会再坏到哪里去,再说,爸妈只有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不认她?祖海青峦最后还是会原谅她的吧?又不是原则性错误,多年好友难道都不理了?不怕不怕,大家都爱荷沅,不会离开她。可是六万啊,加上桌椅,都可以买下整幢安仁里的房子了,买房子那么要紧的东西都已经被他们埋怨了,买百无一用的屏风呢? 荷沅知道,今天要是不付款,却任由屏风放在安仁里的话,祖海回来看见一定会连夜叫人搬回宁老家。而现在如果让宁老把东西搬回去,荷沅不知道屏风最后会不会被别人占了去,想起来心头就跟割肉似的。可是付款?六万啊,还是割肉。但此割肉与彼割肉感觉不同,千金散尽还复来,错过这屏风,过了这一村就没下一店了。荷沅只觉得整个人犹如发飘似的会晃,脑子又乱又热,心中正方反方轰轰烈烈地掐架。 终于,荷沅一蹬脚,走到宁老面前,坚决地道:“我所有的钱,扣去要给祖海的地毯费,生活费,还有明年的学杂费,我还可以给五万块,再多没有了,宁老你和济源公说一下,可不可以,如果可以,我不怕我爸妈揍了,现在就去把五万块定期拿给你,我们出条子说明交易成功。如果不行,宁老你搬回去吧,我总不能众叛亲离地买下一件值房子价钱的玩物。” 宁老仔细看了荷沅好一会儿,见她脸上冷汗泠泠,神色肃穆,知道她心中天人交战,便起身道:“好,我与济源公肝胆相照,可以代济源公答应你,五万,没二话。这是我出的两张条子,说明我们的交易情况,你我都在上面签字按指印。天不早,去银行取钱吧。” 荷沅道:“请济源公自己拿身份证过来签字拿钱。否则以后说不清楚。” 宁老道:“好的,我去街道打电话给他,你先去银行吧,哪个银行?我们去那里等。” 荷沅恍恍惚惚地又付了五万出去,心中不知什么味道地回来,坐在酸枝木椅子上,对着黄花梨屏风发呆。要死了,一下出去近七万元巨款,会不会真的众叛亲离?桌椅还可以算是有用,可屏风呢?黄花梨的屏风显然保养不好,不知有多少年没上蜡了,又满是灰尘。荷沅不敢静坐,怕坐久了胡思乱想,干脆起身拿了毛巾擦拭屏风。仿佛悠悠然有极清淡的香气传出,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有,书上有说,黄花梨有香。 屏风转弯抹角的镂空里面,积累的灰尘都不知有多少年历史了,荷沅清理了半天,将一百支光的电灯拖过来照着,都才清理了不到半个屏风。眼花手酸的罢手准备晚餐,看手表,已经是六点,可见祖海又和朋友喝酒去了。但愿祖海喝得醉醺醺人事不省地回来,能躲过一夜是一夜。 简单炒了个蛋炒饭,泡了紫菜汤,才端出来准备奢侈地坐在酸枝木椅子上吃饭,听大门被有节奏地、听似有礼貌地敲响。荷沅心惊肉跳的起身,希望是祖海或青峦,不是外人,但又怕是他们两个人。可要来的还是躲不过,荷沅横下心走到门边,轻问一声“谁啊”。外边一个男声怪里怪气地用普通话回答:“我是隔壁柴碧玉女士的侄孙王是观,不知道可不可以参观我父亲出生的房子。” 原来是柴碧玉从美国过来的侄孙,怪不得说话声音洋腔洋调。荷沅放下心来,打开门请人进来。王是观浓眉大眼,与荷沅的大学同学们一样朝气蓬勃。他不像社会上所有有点头脸的人那样西装笔挺,还悬挂一条领带。他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圆领毛衣,里面露出红白格子的衬衫领子,下面穿的是一条牛仔裤,看上去干净时髦,而他高大的个子,活跃的眼睛,似乎总是在笑的脸,又让他看上去好像动感十足,整个人无一丝安静。 荷沅一见就喜欢他,不由自主地亲近。所以很随便地道:“我正准备吃饭,你自己随便看。房间还没整修,你走路要小心绊倒。”一边说,一边随手打开门廊、院子,和所有客厅的灯光。 王是观也很直接,笑着说了声“谢谢”,便自顾自在小院子里游逛。荷沅感觉这个王是观与学校的外教味道很相似,大大咧咧,但不失亲和。不由对着王是观的背影看了几眼,转回房间吃饭。她吃得很快,王是观参观得很慢,等她吃完喝完,王是观还没进屋。荷沅走出去一看,见王是观正好站在门廊看门廊的天花。便轻声道:“看出什么了?其实院子已经被我改造了,我买下这幢房子的时候,院子被搭建了几间简陋小屋,只有那棵野青树还是原貌。” 王是观回头一笑,冲着围墙比划着道:“我回来看了无数老房子,但围墙顶部砌成你这样光溜溜的还是少见,一般都是有个顶,跟你的大门似的,最不济也是用瓦片覆一下,相比于你的房子,你的围墙太简陋了。明白我的意思吗?”王是观连比带划,中文表达不出来的时候就用英文,荷沅马马虎虎还听得懂。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是常规做法,但我有我的考虑,我要装修的是我梁荷沅风格的房子。”荷沅骄傲地道,“如果你爬上去看过,你可以看见围墙顶是一条浅槽,里面已经填了一些泥土。我准备在上面间种两种植物,燕子花和韭菜。燕子花是一种类似鸢尾的植物,每年春天当燕子归来时,它便开出紫色的花朵迎候。种韭菜,只为一句诗,‘夜雨剪春韭’。我小时候的农村,人家的围墙一般是用碎瓦片垒成,厚厚的有半米左右厚度,上面成年积灰和青苔,只要稍微扒出几个洞,放一些泥土,燕子花和韭菜就那么在上面生根发芽了,我喜欢这种特色。天气再冷一点,我会开始移植燕子花。” 王是观眨了会儿眼睛,大约是想像那种景致,想了半天才道:“我只看见过仙人掌种在围墙上面,防小偷爬墙。” 荷沅溜着眼珠笑道:“好办法,采纳了。我真是怕死了那些如入无人之境的小偷。来看看里面。” 王是观一进客厅,眼睛便不由自主盯上了六扇屏风。荷沅看着笑道:“你好眼光,这是我刚买的黄花梨木屏风,估计是明清时期的古董了。每一扇屏风都是一首唐诗。”荷沅说的时候关不住的得意。 王是观看来是个识货的,收敛了跳脱,伸手摩挲着仔细看荷沅已经洗净一半的那扇屏风,半晌才道:“贵重的原料,精湛的雕刻工艺。梁小姐,你真有钱。” 荷沅奇道:“咦,你们世家,财产都带去了国外,难道会没钱吗?你也可以买啊,对了,宁老还是柴外婆介绍给我的呢。” 王是观回头冲荷沅一笑,道:“即使是世家,那么些钱到我这一代也花得差不多了。我现在还是个学生,不过我学的是建筑,上的是好大学,我会很快有钱的。听说你是做股票赚的钱,你真能干。” 荷沅没想到答案是这样,有点惭愧于自己的冒失,还好王是观不很在意。“那么我猜猜,你是不是来中国观摩中国的古旧建筑来了?真好,我正对着这么大的屋子发愁呢,你给我提提建议吧,我没别的要求,舒适,亮堂,安全,但不能焕然一新。” 王是观冲荷沅一个鬼脸,笑道:“你说的一点没错,我来中国做我的课题。你这幢房子不新不古,要做出其中的韵味来,可就难了。我上下全看一遍再给你提建议,好吗?” 当然好。荷沅陪着王是观上上下下,顺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王是观看得很细,连上面没装灯的阁楼都猫着身子,打着手电进去看了一圈。走下来,站在二楼中间房间,这才开始说话,“房间的窗户很小,你挖宽可能有难度,但你可以做成落地窗。狭长的落地窗看着也很有味道。你的卧室很深,如果做成朝南是床,朝北是起居,中间可以用你的黄花梨屏风隔断。但我建议你朝北做洗手间,纯白的浴缸用黄铜架支撑,同色的洗脸盆和马桶,虽然与环境色调对比强烈,但不会难看。相信我,房间里有洗手间是很舒服的事,我因为不习惯老宅的卫生设施,所以搬到宾馆去住了。你既然把舒适放在第一位,这一点还是别忽略。” 荷沅点头称好,她对舒适的概念理解有限,但想到王是观说的布置,觉得有理,因为每天早上披头散发下去楼下厕所,怕路上遇见祖海,很是尴尬。便道:“这是我的房间,我就照你说的做了。起居室我放到中间的房间如何?” 王是观一点没客气地否定,只不过口气比较婉转,容易让人接受。荷沅也不是全盘接受,总是提出自己诗情画意的想法对抗王是观的实用占上风的设计理念。于是朝西的房间规划成书房,那套酸枝木家具被安置到房间的北端。中间的房间还是卧室,这间因为楼梯间而稍微短了一些,所以被王是观设计成有现代风格的卧室。 第7章 两人又就楼梯和楼下客厅交换了意见,荷沅感觉大有收获。王是观说得兴起,与荷沅相约明晚他拿这回回国拍的照片来给荷沅参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王是观九点半才走,而祖海却是十点才回。荷沅听着祖海关门的声音,知道他一定喝醉了,不由一阵轻松,飞跑出去门廊,见祖海摸索着关上门,便问了句:“祖海,你喝醉了?” 祖海回头,立刻给了荷沅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没醉,我没喝醉。”说话的舌头都大了,但他就是不承认,即使喝醉了他还是清楚地记着,荷沅最讨厌他喝多。 两人一个在门廊,一个在院子,各自心怀鬼胎地对着傻笑,荷沅不敢让开,怕祖海看见屋子里满满的旧家具,祖海不敢进一步,怕荷沅被他的酒气熏昏。两人傻笑良久,荷沅这才壮着胆子道:“祖海,桌上保温杯里有我给你泡的蜂蜜水消酒,你的床还在下面,还没搬上去过,今晚还是睡下面吧。你终于喝酒后不驾摩托车了,真好。我上去睡觉了,晚安。” 说完这些,荷沅冲祖海讨好地一笑,但因为心里紧张,所谓的笑只是咧咧嘴意思意思而已。然后转身回屋,左臂夹茶盘,右肩扛花架,飞快地嗒嗒嗒冲上楼梯,死死关住房门。而祖海则是敌退我进,摇摇晃晃地进门。见了一屋子凌乱,也没怎么在意,晃到桌边美滋滋地端起荷沅给他泡的蜜水一口一口的喝。喝到一半时候,这才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跳起身来,大喝一声:“荷沅,你给我滚下来。” 荷沅钻在被子里低弱地应一声:“傻冒才会下去。”但是不好,耳边传来祖海走楼梯的声音。荷沅立刻担心,这可怎么好?万一祖海酒劲上来,不顾一切,这么薄的木门他一踢就开,那可怎么办?不知道祖海会不会气得揍她? 战战兢兢钻被窝里等了很久,却发觉一下没了声音。荷沅狐疑,难道祖海最后没走上来?那么说,祖海没准备责备甚至揍她?祖海真是好同志啊,荷沅心中感动。头伸出被窝看着门缝,过一会儿见灯光一灭,想必是祖海睡觉了。这家伙,又赖了洗漱。荷沅不以为意地一笑,放心睡觉。 祖海早上起来,揉揉眼睛睁开眼,触目是满屋子的家具。昨晚酒醉时候的事他已不记得,这会儿看着这些古旧的东西,立刻明白荷沅终于还是没管住她的手。立刻穿衣下床,一看时间是七点,立刻冲楼上大吼一声:“荷沅。”可没有回音。恨不得想上楼捉她下来,可这时候他神智清明,知道这时候的荷沅衣衫不整,怎么可以抓?只得又喊了一声,返身去叠被子。却见枕头上有只小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纸条和三张存单。 “祖海,我知道我不对,可是看见酸枝木和黄花梨我喜欢得紧,付出那么多钱我心疼,不买下来我也心疼,两者相权取其轻,我还是买下来了。酸枝木桌椅花了一万七千三,黄花梨屏风花了五万。”祖海看到这儿,瞠目结舌地看了眼搁在窗边的屏风,老天,这么几块木头,都值地段好一点的两室一厅了。难怪荷沅这家伙一大清早便逃离作案现场,她自己也知道她犯的是什么错了。“我知道我抵抗不住诱惑,干脆把存单放你手里,你什么时候回家交给我妈。免得我手中有钱又管不住自己。荷沅。” 祖海再也气不出来,看着手中的存折发了会儿愣,摇头自言自语:“这家伙,这家伙。” 中午时候荷沅回寝室,接到祖海外线打来的电话,“荷沅,是不是晚上不敢回安仁里了?回来吧,我有事和你商量。” 荷沅听祖海没有怪她,语气又是比较平静,胆子顿时回归原位,但还是老老实实不敢多说一句话,“好的,我下课就回,你呢?” 祖海道:“我不知道,不过即使喝酒,今天也不会喝醉了回来,你等着我,要紧事商量。对了,你那些宝贝全被我扛到我的仓库里了,我这儿有人日夜看着,免得值七万块的东西放在安仁里被人拉车子来搬走我们都不知道。再说立刻就要装修,那些东西放着不方便。” 荷沅小心翼翼地道:“你办事,我放心。”心里如蒙大赦,一下轻快了很多。祖海的口气好像没有怪罪她的意思,而且他还要她回安仁里商量重要事情,是不是他有办法善后?如果是,那就好了,只要祖海帮她想办法,爸妈那里一定好交代了。 既然祖海没有责怪,看来是自己多虑,那么青峦不知事情由来,更应不会责怪。荷沅这才敢给青峦电话。周日后都还没见过青峦。青峦在寝室,接到荷沅的电话,便问了声:“这几天很忙?” 荷沅忙道:“我买了两件家具,是明清时期的东西,我非常喜欢。周日和周一都花在那上面了,一套是酸枝木桌椅,一套是黄花梨六扇屏风。花了我七万块左右的钱。”荷沅心想,既然要说,不如照直了说,没必要讲究什么说话的艺术,要杀要剐随便吧,反正做都已经做了。 青峦一听,差点没晕了过去,七万买两套家具?他愣了半天,这才道:“荷沅,你下午有没有课?没的话,过来系楼。” 荷沅感觉青峦很震惊,那当然,昨晚祖海也差点冲上楼来呢,“我下午有选修课,课后过去你那边,或者你和我一起去安仁里。对了,安仁里那棵树叫野青树,你帮我查查是什么出处。” 青峦自从那晚的遭遇后,对安仁里能不去就不去,那是他的一块心病。“荷沅,这几天我得把事情都做完,几乎天天呆系楼里离不开身,还是你过来吧。” 荷沅答应了。两节选修课下了,与宋妍一起去系楼。宋妍也找了个本系的硕士生老莫,这几天天天粘在一起,荷沅发觉自己与青峦怎么就没有那么亲密过呢?踩上系楼的第一格楼梯,荷沅心中忐忑,脚步滞了一下,宋妍取笑她:“梁荷沅,你们那么多日子了,不会还连见面都害羞吧?怕什么,我护送你。” 荷沅做了个鬼脸,道:“你不知道,我犯了个大错,今天青峦得派血滴子追杀我呢。” 宋妍笑道:“什么大事,除死无大事。你这儿别烦,等到了童青峦面前你先哭,看他还追杀你不。” 荷沅骇笑道:“我做不到,都不知几年没哭了。”说完想起安仁里挥刀砍人的那晚,不是哭了吗?可无缘无故的就哭不出来了。这才跟着宋妍上楼。 青峦的办公室在二楼,看见荷沅进来,青峦起身,拿把凳子给她。荷沅没看见屠教授在书架里面,见青峦皱着眉头,便道:“事情没那么严重,你别愁眉苦脸的,毕竟我又没有借债,也没赌,更没花得底朝天,不过是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再说买的又是可以一直用的东西。虽然奢侈了一点,可那玩意儿保值。” 屠教授探头出来,见了荷沅,笑道:“怪不得今天一下午小童都皱着眉头,原来是愁你的事。是不是花钱买女孩子带的首饰了?喜欢总得买一些的。”屠教授说完,便收拾东西,拎了个包走了。 荷沅和青峦恭恭敬敬送走屠教授,荷沅回头,见青峦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道:“真没什么大事,你怎么比我还愁?刚才宋妍还说除死无大事呢。” 青峦握住荷沅的手,严肃地道:“你知道你现在毕业的话,工资是多少?一年内是217元。加上补贴奖金,最多也就三百出头点,你知道你父母的工资吗?两个人加起来才一千多一点。你这一次一下就花掉七万块,你说你父母会怎么说你?你自己又有没有感觉太奢侈?” 荷沅分辨:“相对于别人来说是奢侈,但是相对于我来说,我不觉得奢侈,因为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钱,我自己的正当收入。而且,总不能在安仁里因陋就简,放几把竹椅子进去吧?” 青峦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股市里赚钱,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难道有那么多?你遇到一次,赚了是好事,别花光了,留一些傍身。你看祖海,他一直在赚钱,但是他有像你那样地奢侈吗?他连给自己住的房子都还没买。他还在投资,赚钱。唉,祖海怎么不管你,这怎么好。” 荷沅听着闷气,第一次感觉青峦的观念怎么这么保守。她想了想,道:“钱拿来有两种用途,一是花出去,买自己需要的和喜欢的东西,二是投资,祖海只是在投资,而我是两者兼得,我不是纯粹贪玩。青峦,你不用拿你的道理劝我了,我已经大致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接受,我们观点不同。你不要不了解情况就指责我。”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手从青峦手中抽出来,“不关祖海的事,祖海不知道我做了这些。” 青峦心中本来就不快,见荷沅坚持己见,又立场分明地将手抽了回去,心中忽然感觉到什么,好胜心起,又将荷沅的手抓了回来紧紧握着,道:“荷沅,好运气可遇不可求,你不要盲目相信你的眼光。而且,我感觉你只是因为喜欢才买下那些家具,什么投资之类的话只是马后炮。别为自己找理由,你看看,有没有办法把东西退了。” 荷沅仰起脸,看陌生人似地看着青峦,在他心目中,她有那么差劲吗?荷沅略一思索,逐字逐句地道:“不,我不会退货,我喜欢那些东西,我也认准那些东西,只要有能力,我以后还会买。还有,青峦,我相信我的眼光,我也会愿赌服输,为我的所作所为负责。以前我已经与你说了,我不需要别人牵着我走,意思就是,我要用我自己的眼光找路,我也会用自己的力量拚出属于我自己的路,我已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的独立判断。” 当荷沅说到用自己的拚出属于自己的路的时候,青峦心中一颤,这句话提醒了他,安仁里的那个晚上,他还是荷沅拚命所救。再加上荷沅股市得意,青峦都怀疑荷沅的话中有所指。而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所指,青峦相信,在荷沅心中,是再不会如以前般相信他的话,他的能力。她已经那么明确地表了态,让他不要再干预她的生活。是因为他不配?而他自问,他似乎真的不配。青峦心冷,颓然放开荷沅的手,忽然一笑,道:“对,荷沅,你长大了。” 荷沅被青峦这一笑笑出心中一丝悲凉,他什么意思?看到青峦眼镜玻璃后面微笑着弯了眼角的眼睛里,他眼光的焦点似乎落在无穷远,而无穷远处,当然没有她荷沅。荷沅敏感地想到,青峦一直信誓旦旦地对她、对梁童两家父母说不出国,因为不放心她,一定要等到她毕业了再说。而这回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在安仁里受伤后完全放弃原先的承诺,收回原来拒绝的去澳大利亚的考察,他变卦了?为了什么变卦?就因为安仁里那件事打击了他?因为他的自信失落在安仁里?只有这个原因了,原来青峦知难而退了。好吧,他认清了他自己的路,准备沿他自己的路走了,那是他的自由,他本来就没有义务一直陪在她身边。而她则是可以被轻易放弃的,包括他对她的承诺。 荷沅收回那只被青峦放弃的手,站起身来转身离去,她特意将背挺得笔直,不想给青峦看见她心中的失落。她不是刚刚还在冲着青峦喊不要别人牵着走吗?好,现在如愿以偿,青峦放开了她,她走吧,应该走得更直。如果再回去牵青峦的手,那无疑是打她自己的耳光。荷沅在心中命令自己:不许回头。 青峦看着荷沅下巴一扬,昂首阔步出去,心中的疑问一下被证实了。荷沅,真的看不起他了。他无力叫住荷沅,他想到,荷沅既然看不起他,他如果苦苦哀求她回头,只会更被她轻视。如果有误会,那么解释清楚便可解决。而他该怎么对荷沅解释?追着荷沅告诉她,他是有能力的,是可以给她幸福的?可是经过安仁里那件事,这种话他说得出口吗? 那么,唯一的路,只有做出什么给荷沅看了。可是,荷沅怎么能仅仅因为安仁里一件事看轻了他? 这以后,青峦无数次在梦中大声责问荷沅,而荷沅一直没有给他答案。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九 走出系楼的荷沅心里什么味道都有。那么多年来,青峦一直如放风筝一般地拉着她,拉着她考这所大学,拉着她考这个专业,拉着她走他的老路。她言语上面反抗都没有用,因为爸妈总是站在他的一边,童爸爸童妈妈又都是她的老师。而今天,他终于发觉,风筝飞得太高太快,绷紧的线不是他能控制,甚至绷伤了他的手,所以他不愿再继续,剪断了握在手中的那条线。那么爱呢?那些信誓旦旦呢?难道都是他借以控制她的借口?他把她当什么了? 荷沅想哭,可更是愤怒地命令自己不许哭。她硬是让打转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得隐形眼睛在眼皮里流窜。她冲进图书馆,像是完成任务似地找资料,野青树,野青树,你在哪里?你是什么东西?检索,检索,检索,工夫不负有心人,图书馆临关门前,她在药用植物里面找到了野青树。 “野青树是豆科植物,目前这棵野青树的高度已经是它的极限,它只是低矮的灌木。一般生长于福建以南的地区。它的枝叶经水浸石灰泡后,产生的泡沫捞出晒干,便是中药青黛,颜色灰蓝或深蓝。取出泡沫后的清夜中可以得到靛蓝。古人形容女子化妆,说青黛画眉红粉涂颊,不知道是不是说的这种青黛。” 王是观带着他拍的照片又来的时候,荷沅先把他拉到野青树边,以四平八稳的声音科学地叙述一遍她今天查来的资料,似乎王是观应该可以分享她的发现。没想到王是观听完叙述,哈哈大笑道:“不知道古代人用不用青黛做眼影,一样是蓝色的,那可是非常天然环保的东西啊。” 荷沅愣了一下,随即被王是观的联想逗得失笑,但一笑出声,便又没了劲头。王是观见荷沅今天无精打采的,与昨天完全不同,一张昨晚会得闪亮的小脸耷拉着,眼神没了光彩。不觉替她一起难过,问道:“你今天怎么了?很不开心?” 荷沅想了想,直说:“你别与柴外婆说啊。我今天与男朋友分手了,我很难过,也很气愤。” 王是观怔了怔,没想到荷沅会这么说出来。他拍拍自己的胸膛,道:“我算是长得高大英俊的吧?明天借给你一天,气死你男朋友去。让他看看,没了他你过得更好。” 荷沅被王是观的无厘头搅得没办法又深入地难过,哭笑不得地道:“跟你想的不一样,我的问题是,我长大了,他控制不了我了,所以他放手不要我了。” 王是观耸耸肩,不解地道:“通常的分手要么是我不爱她,要么就是她不爱我。你们的情况很特殊,但是梁小姐,你认为你们是恋人吗?你们的关系怎么那么怪?” 荷沅被王是观问住,神情恍惚地反问一句:“我们怎么不是恋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是他带着我走,一直带我走进大学。他要是不爱我,怎么可能花那么多工夫那么多心思对我?” 王是观惊讶地指着荷沅道:“那么你呢?你就一直听他的?你怎么都没有自己的主见?昨天听你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呢,你怎么可能那么多年都被别人牵着走?不闷得慌?” 荷沅被王是观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面红耳赤,吭吭哧哧了半天才道:“我以前小,不知道,再说我小学时候被他妈妈管着,中学时候被他爸爸管,还觉得他管我是天经地义,而且我爸妈也支持他。这不,今年因为我做股票赚了钱,这下脱了轨,比如买下这幢房子,买下昨天你看见的那些家具,不受他控制了,他就恼我了。你昨晚看见的已经脱轨了的我,当然有主见了。” 王是观一脸同情,道:“你真可怜,爱你的人都围成一个圈,让你乖乖地听他们的话,承受他们的爱。一点都不支持你的个性发展。我告诉你,你别伤心了,你的所谓的什么爱可能只因为你跟那个带你长大的男孩相对久了,又正好到了恋爱的年龄,就自以为是在恋爱了。其实,也很可能是你的那些亲人设计了一个全套,让你投入他的怀抱呢。他们是不是很支持你跟他在一起?” 荷沅迷茫地点头,“可是青峦是个很好的人,他各方面都很优秀,中学时候就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 “对了,他们都觉得你男友是个很适合你的人,他一定会是你的好丈夫。但是鞋子合不合脚只有你自己知道,就像我不喜欢女人,父母能拿我怎么办?”说到这儿,王是观忽然刹住话,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里满是懊恼。 荷沅本来听着没觉得什么,但见王是观这种神情,这才恍悟,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忙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轻道:“谢谢你,你说的话都有道理,刚刚我一直闷着没地方说,也不知跟谁说,因为我以前有什么事都是与青峦说的,可是现在他不要听我的话了。谢谢你开导我,不过你得给我时间想想,我要好好想想你说的话。” 王是观有些沮丧地道:“我跟你说的话你也不能跟别人说。” 荷沅连忙点头,道:“不会,我们互相保守秘密。” 王是观走到桌边,将手中的照片摊开,招呼荷沅来看。“来,我们用工作忘记不快。你看,这是我选出来的一些照片,应该会给你的设计思路提供帮助。这张……”王是观挑出一张照片,便给荷沅指出其中的特色或不足,他的叙述就跟荷沅刚刚描述野青树一样,带着一点专业的况味。 祖海特意早一步回来,才将摩托车推进院子,就听荷沅在里面叫了一嗓子,“祖海,隔壁柴外婆家的侄孙王是观在这儿,你来正好。”一边又将祖海的身份与王是观说了一下。 祖海进门,见简陋而暗沉的房间内,灯光下一男一女犹如发光体一般炫目。原来以为青峦与荷沅站在一起已是金童玉女,没想到王是观只是一件随随便便毛衣一件地站在那儿,都差点把他眼中仙女般的荷沅都比下去。他顿时心头发紧,心说世家出来的人就是不同,那么年轻,却已看得出气度。 与王是观打了招呼,祖海便进洗手间刷牙漱口,总归是喝了一点酒,有点酒肉味,他不想在荷沅的朋友面前失了体统。然后才出来桌边看王是观对荷沅讲说。听着听着,祖海忍不住插话。他虽然胸无点墨,但走得多,看得多,他说起在安徽看到的粉墙大屋怎样怎样,在山西看到的青砖大屋怎样怎样,在东北见到的火墙如何如何,在四川看见的草堂如何如何,只听得王是观和荷沅都津津有味,赞叹连声,王是观更是扼腕感叹,说相见恨晚,他后天就要离开,早知道中国还有那么多好地方,他一早调整回国的时间安排。 送走王是观的时候,荷沅还是忍不住用英语说:“对不起,这句话我不吐不快。我以前对你们有偏见,但这两天见你是那么好的人,我以后再不会有偏见了。” 王是观愣了一下,但随即眼光温柔地笑,伸手拍拍荷沅的肩,也是用英语道:“谢谢你,可惜,我还是希望我不是华裔,免得承受什么传宗接代的压力。但我坚持自己的。” 荷沅深有感触,“是的,我们坚持自己的,我要走自己的路,即使头破血流,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王是观伸手与荷沅一击,道:“我们有坚持,我们会幸福。以后经常联络。” 祖海看他们两人用英语对话,明显是不想让他知道的样子,心中不快。但他经历过的委屈多了,这种小事还不值一哂,等王是观走了,荷沅准备关门的时候,祖海才出声阻止,“荷沅,门别关了,我带你去看一处房子,看了再给你讲我的理由。” 荷沅有点莫名其妙,本来以为祖海应该开始数落她昨天做的荒唐事,没想到祖海什么都没说。乘祖海又将摩托车推出去,她将房间的门关了,跟着祖海出去,“祖海,是你要买房子吗?对了,你还没批斗我呢。” 祖海笑道:“幸好你早上溜得快,否则没你好果子吃。坐上,我现在没脾气了,还是给你收烂摊子。” 荷沅忙抓了帽子头盔戴上,爬上后座,“祖海,对不起,刚才我与王是观说话,因为我答应过他不说出去,所以只有用了英语,我不是故意瞒你。” 祖海笑道:“解释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手抓好,我发动了。” 深秋的晚上已经挺冷,躲在祖海身后,荷沅还是冻得瑟索发抖,还好城区不大,晚上车又少,很快便到目的地。下了车,入目还是一大片灯火通明的工地,荷沅从祖海身后探出头来:“房子还没造好啊,看什么呢?” 祖海没指灯火通明的工地,却指着不远处正在拆迁,目前满目疮痍的地块,道:“你看那里,那是规划中的新市府市委大楼,一般来说,市府旁边肯定比较热闹,周围的配套也会比较齐全,所以……”祖海把手指向灯火辉煌的工地,“我准备趁现在这块地方的房价还没涨,买了这儿的房子。今天我已经打听好价格,又找朋友问房产公司总经理批了条子,价格上面可以有点优惠。我自己定了一套三室一厅,我根据你给我的钱,给你定了三套三室一厅,一套两室一厅。我是这么考虑的,你的钱花了就花了,想要退回家具拿回钱估计是不可能。你如果把余下的存折退回给你父母收着,他们知道你乱花钱还能不骂你?不如把存折上的钱都拿来买了这儿的房子,回头跟你爸妈说你买了房子收租金,比存银行合算,说到房子价钱的时候,你可以稍微往上提一点,你爸妈不住市区,不会知道这里的实价。你买的家具这下可以跟你爸妈说了,不过价格报得低一点,免得他们生气。这样,房子拉一拉,家具降一降,基本上可以瞒住你爸妈。你看看怎么样?不用担心房子出租,我的公司现在就已经在租屋安置职工了,以后租别人的不如租你的,互相都好说话。” 荷沅听着那么一长篇的话,惊住,原来她闯下的大祸竟然可以用这种方法遮掩,亏祖海怎么想出来的,实在是太好的主意。可是,祖海这么做,是不是意味着她跌倒的时候在她身边扶一下呢?想到这儿,荷沅心中不知所措。祖海……,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现在成惊弓之鸟了,把什么都往那边想。但经此一役,荷沅心中非常怀疑,天下没人会无缘无故对她好,包括从小一起长大的青峦,祖海呢?荷沅这时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时也不敢相信祖海了。她思虑再三,问道:“你有没有把我准备装修安仁里的钱留出来?” 祖海道:“留了,否则安仁里如果不装修一下,怎么可能住人?不过我留得不多,四万,只准备给你简单装修一下可以住。再要装得好,等你以后有时间有精力慢慢再弄起来吧。” 荷沅低头道:“祖海,我想只把窗户和门做一下,其他都暂时放一放,反正窗户和门做好了,冬天不会冻死。你那么忙,老家那头的房子也正要装修,安仁里还是放一放吧,不急。那一间两室一厅换成三室一厅,好不好?” 祖海被荷沅的突然变卦搞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昨天还兴兴头头地买下红木家具,怎么今天的兴致一落千丈了呢?原本就一直在麻烦着他的,怎么现在忽然不要麻烦他了呢?那可不行,他竭力要求被麻烦。祖海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荷沅,房子装修的事,说起来我有点小私心。你知道,我现在是所谓乡镇企业的农民企业家,很被人看不起。最近我因为听了你的话,把产品质量搞上去了,有外贸公司开始找我要货,拿去出口。你不知道,那些外贸公司的经理走进我办公室门的时候鼻子都是朝天的。也难怪,他们的福利好,收入也好,职业更好,又是常与外国人接触,本身档次就高。我想这么一直被他们看不起不是做生意的长远之计,总得平起平坐才能好好说话,我不可能被他们一直压着做。所以我准备花精力把你的安仁里好好装修了,你的眼光那么好,跟那些做外贸的一样都是大学生,你指点,我出力,装修好后,你如果要感谢我,不用别的,只要答应我可以拉几个客户过来吃几顿饭,镇镇他们的傲气就行。他们再骄,家里住的也不过是公房,怎么能与你装修好的安仁里比?荷沅,算是你帮我,让我装修安仁里吧。” 荷沅听了惊喜,“真的?祖海你的产品真的能出口了?那不是做得很好了吗?哎呀,既然安仁里对你有用,那你只管拿去装修,我搬出来给你住都行,我住新买的房子。不过祖海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你发达了,买车子了,要第一个带我去兜风。还有,既然要派用场,那两室一厅干脆再缩一缩,成一室一厅吧,干脆再装修得稍微齐整一点。” 祖海见荷沅果然答应得痛快,心里喜欢,荷沅果然对他很好,她那么喜欢的房子,为了他竟然愿意不住。他也学着王是观的样子,伸出手掌与荷沅一击,道:“好,就这么定。等这儿的房子交付后,荷沅,你每月拿租金过日子,都可以不上班了。你说,我是每月把租金交给你,还是交给你爸妈?” 荷沅笑嘻嘻地道:“小钱就全交给我吧,正好我可以将安仁里的细节部分慢慢补充起来。否则都交给爸妈,我赚钱多不快乐啊。” 祖海不以为然地笑道:“对我来说,继续投资,扩大规模,看着我的企业越做越大,才是最快乐的事。” 第8章 荷沅吐吐舌头,做个鬼脸:“祖海,你滚雪球一样地赚钱发达,我坐享现成享受生活,我们各自精彩,平行发展,嘻嘻。” 荷沅的头盔上很快被祖海摘在手上的头盔敲了一下,“不求上进,还是大学生呢,书白读了。回去吧。” 荷沅跳上后座,忍不住腆着脸要求:“祖海,你的仓库离这儿远不远?给我去看看我的黄花梨屏风好不好?昨天提心吊胆的,我都没好好看清楚。” 祖海笑道:“你这闯祸精,做之前不想清楚,现在做都做出来了,还怕什么怕。今晚不过去了,我仓库那儿晚上灯光不好,给你一个地址,我明天会跟他们打好招呼,你以后什么时候想看什么时候去,白天才行。今天回去吧,我还要问你怎么买下的这些家具。” 回到安仁里,荷沅因为心头落下一块大石,轻松不少,于是详详细细跟祖海说她买下的宝物的好处,但是祖海不想听这些,大掌一挥,让她讲重点。荷沅的重点是屏风的精妙,而祖海的重点是讨价还价,所谓的各有侧重。 荷沅只得硬着头皮讲她谈价的过程,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祖海听了一定会大加指责,果然祖海听得很有微词。 “哪有你这样的,价钱还没谈,你先露出喜欢得不得了的底,不明摆着让人敲你竹杠吗?” “什么,荷沅啊荷沅,你买菜去会不会将皮夹掏出来给人看了再动手?你露底露出你喜欢得不得了也就罢了,连钱袋子都要给人看,我没话说了。” “哎哟,这什么宁老的,太损了,连活期利息都不放过,都不让你活命了吗?他儿子的命是命,你过日子就不要钱?” “好吧,一万七千二多,荷沅你不知做了多大的冤大头。里面起码可以压掉五千块的水分。我明天找宁老说话。’ “什么?你和他签了什么?拿来给我看看。他妈的什么宁老,做人比贼还精,这么一签字画押,我除非叫小混混打上门去逼他把钱吐出来,哪里还能翻案?荷沅……,罢了,你说说屏风。” “切,什么拿来给你看看,谁叫你透底说还有定期,知道你还有钱,知道你喜欢这种东西喜欢得两眼发直,他下套让你钻呢,这宁老真是老油子了。” “宁老即使与济源公再什么肝胆相照,一万块钱的主意又怎么可能替老友那么轻率做决定了?一定是济源公先口头与他说了价钱,他往上抬一大截报价给你,你这傻瓜压了一万就算过关,还不知多少差价落入宁老这个老狐狸腰包呢。笨,笨就一个字。” 荷沅知道自己不会压价,但因为相信宁老这样口口声声说有缘才出手给她的人不会是奸猾之人,所以在他面前想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被祖海一分析,再一回想,这才明白,宁老从她道歉说不能买大件,但极喜欢小件想买时候开始,就因着她的痴心,一步步的下套引她往袋子里钻呢,还有一些细节没说给祖海听,这时候一回想,可不都是宁老狡计?最难得是宁老不动声色,做得天衣无缝,荷沅那时连同情都同情不过来,哪里还会想到可怜人其实也可以是条蛇?再想当时她背对着屏风不敢看的时候,宁老还一个劲地介绍屏风的好处,勾引她看上了撇不开眼睛,唉,姜是老的辣啊。 祖海见荷沅一张小脸全是沮丧,只得安慰道:“算了,好歹买来的东西是真货,又都是你喜欢的,比人家花钱买一堆没用的强一点。这次算是花钱买个教训吧,以后做事情动动脑子。” 荷沅哭丧着脸道:“我还以为宁老忍痛割爱,还说我是有缘人,再说他家可怜,没想到……,祖海,你们平时做生意是不是也是这样虚虚实实的?那不是还要头痛吗?” 祖海笑道:“对于生意场来说,宁老那种人算得了什么。他也就骗骗你这种没经验的人。我最初去北方时候也总是被人骗,但日子久了早练出来了。荷沅啊,不是我说你,以前都是青峦罩着你,什么事都不用你做,把你惯得本事没有,脾气老大。现在青峦要出国,你也该学学做人了,免得以后走出校门不知道怎么走路。这话你不爱听的话,就当我没说。” 荷沅听了低头咀嚼良久,这才道:“知道了。”她听得出祖海是为她好,而且祖海的思路她能接受。 祖海意味深长地看着荷沅,等她说出“知道了”三个字,他才放心,还好,荷沅还是要求上进的。否则一定眉毛一竖,说他歪曲事实了。“荷沅,明天我十二点过去你宿舍找你,带你去看看铺地的石头,我没事时候看了几家,等你最后拿主意。” 荷沅由衷地道:“祖海,谢谢你。我会在最短时间内把门窗设计好,好在王是观给了我不少照片。我上去做作业了。” 祖海笑眯眯地道:“不用上去了吧,我又不会打扰你。对了,这几天我单位里订报纸,我们安仁里是不是也要订几份?你给我列个单子。” 荷沅想了想在学校图书馆看的报纸,便抽出一张纸写出来,“本市的日报是要的,《北京青年报》一直很好看,都说广州那边开放了,我们几个师姐在深圳找工作了回来都说那里很有活力,我们订一份《羊城晚报》吧。高中时候妈妈订的《小说月报》很好看,也要订。祖海,你再给我找一本烹饪方面的杂志吧,我现在觉着烧菜很有学问呢。对了,还有《参考消息》,虽然不是很看得懂,但每次总能看到点不同的东西。再来一本《世界之窗》,里面的风俗都很好看。没了。” 祖海接过纸条,又在上面写了《足球》,然后看了一遍,又问:“不订大众电影啊,打扮漂亮啊之类的杂志吗?” 荷沅“啊”了一声,拍了拍脑袋,道:“有,我要订《世界时装之苑》,好喜欢它的风格。一二三四……九,祖海,订报纸的钱我出,因为几乎都是我要看的,足球我刚才忘了写,我正迷着范?巴斯藤呢,ac米兰的主将,他居然还会弹钢琴,即使穿着运动服都是绅士风度。” 祖海嗤笑:“你究竟是看人还是看足球?订报的钱你别与我争,我拿去可以报销。” 荷沅一想他可以报销,便不再说话,她一点没有去想,公司是祖海自己的,报销了还不是用的他自己的钱? 一晚上忙忙碌碌,直到睡觉躺下,才又想起下午与青峦的矛盾。青峦最终都没追出来,他是真放弃了。从此后,难道就各走各路了?荷沅一时很茫然,看着窗外的月亮睁着眼睛想了好久。但是,她终究也不肯折返回去,向青峦低声认错。她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 校园虽然大,食堂虽然有好几个,可总归是同一个校园,难保抬头不见低头见。为免见面尴尬,荷沅只好每天自行车上挂着饭碗上课去,下了课离开系楼远远地找一个食堂打游击似地吃饭,吃完不回寝室,就近找个教室看书做作业。又报名进了个拉丁舞学习班,荷沅很喜欢舞姿魅惑的拉丁舞,感觉卡门跳起来应该就是这种味道。于是荷沅一周六个下午没一个空闲。宋妍报的是芭蕾舞班的名,常在体育馆的隔壁房间训练,两人经常出双入对,比之以前青峦管着荷沅的时候要亲密多了。 十二月的天说冷就冷,快得就像人翻脸。一个多月下来,荷沅扭胯动作已经做得熟能生巧,但在一屋子年轻的女孩中间,也看不出高明到哪里去,年轻的腰身个个灵活如妖。舞了两节课的时间,浑身是汗,养得及肩的头发丝丝缕缕粘在出汗的脸上,但荷沅不急,只要出门在风中吹一会儿,很快便干。只是全身的汗,即使披上棉褛,风一吹还是透心的凉。荷沅的棉褛是在回安仁里路上的外贸店里买的,嫩黄的磨砂真丝面料,里面衬的是丝绵,轻薄软贴却很温暖,将帽子掀上一抽带子,寒气全挡在外面,似乎去北极都可对付。所以荷沅给祖海买了件深蓝的,祖海这几天总是穿着。 荷沅披上棉褛,才拉上拉链,宋妍已经在门口喊:“好了没有?快点,我饿死了,要到大门口买煎饼吃去。” 荷沅一边扣扣子,一边嚷着出去,“急什么,别害我扣子都扣不上。我想去浴室洗澡,你呢?否则浑身粘粘的睡觉都难受。我带着衣服来了。”终于只剩脖子那里的一粒扣子了,没法看见,扣起来最难。 没听到宋妍的回答,只听宋妍哀嚎一声:“死了,我被老莫出卖了。”老莫是宋妍的男友。 “有那么严重吗?老莫在哪里?我替你报仇雪恨去。”荷沅终于扣上最后一粒扣子,得意地将领子拍平了。抬起头,进入眼帘的居然是青峦。荷沅心里也哀嚎一声“死了”,可终于没出口,只是呆呆看着青峦,不知说什么好。他瘦了,按说出国是春风得意的事,可他脸上隐约可见胡子拉碴的,竟然有一丝颓丧。 宋妍大致听荷沅提起过她和青峦的事,见此知道事情严重了,两个人今天见面肯定有火药桶要爆发。她只得推推荷沅,轻问:“要不要我压场子?” 荷沅惊回神,忙道:“你先走吧,我一夫当关。” 宋妍还是犹豫了一下,这才离开。走几步,回头看几眼,很怕青峦做出什么来。 青峦看着头上似乎还蒸腾着热气的荷沅,很想把她粘在脸上的几缕乱发整理到脑后,可没敢出手,等着宋妍离开了,这才看着她还红扑扑的小脸,微笑道:“荷沅,你这件衣服很漂亮。以前都没见你穿过。” 接触那么多年,荷沅似乎还是第一次听见青峦说这么不严肃的话,印象中似乎他从来没赞美过她的衣服。“今年冬天才买的,就在回安仁里路上的小店里买的。”荷沅只觉得胸口的一颗心嗵嗵跳得厉害,要不是有厚厚的衣服遮着,似乎都可以看见全身皮肤随着心跳颤动。青峦微笑,她笑不出来,她只有紧张。 青峦还是微笑:“安仁里装修得怎么样了?那边装修,你还能住吗?” 荷沅道:“泥水工、管道工和电工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在做木匠,木匠最慢。要不要过去看看?已经出来一点效果了。” 青峦欣然道:“好,我跟你去看看。我很快就要启程去澳大利亚,恐怕这一见,以后要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 荷沅正在推自行车,闻言不觉伤心,低着头眼圈红了。手一抖,自行车没站住,哗啦倒在地上。青峦忙将自己的自行车支住,帮荷沅将车扶起。起身的时候,见荷沅死死咬着下唇,两滴眼泪滑过脸庞,掉落到水泥地上。青峦隔着自行车呆住了,他今天千方百计从老莫那儿逼了口供过来找荷沅,想见见一个多月一直避着他的荷沅,以为荷沅会不屑一顾地走开,没想到荷沅听说他最近就要走却哭了。他一时不知怎么劝荷沅,自己的心里也酸酸的,离愁挂上眉梢。 荷沅掏出纸巾胡乱抹一把脸,轻道:“走吧。”接过车子,跳上便走。不过在前面骑得慢慢的,青峦骑上他的车赶上。两人都无话,人少的路段比翼齐飞,人多的路段一前一后,红绿灯前才停下互看一眼,荷沅却又速速避开。荷沅只是不明白,一直避着见青峦,为什么他要走了,正好合了她的心意离得远远的,看不见了,怎么反而伤心了呢? 很快到了安仁里,荷沅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青峦左右环顾,叹道:“几天没来,都快变得不认识了。墙头的仙人掌和燕子花都是你的主意吗?很漂亮啊。” 荷沅打开门,嘀咕着道:“还种着韭菜呢,可都还细如牛毛,看不出来。里面也种了几棵花树,不过一看就不是老旧树木,一副暴发户模样。” 青峦跟进来,听见里面有木匠敲击声,便看了里面一眼,随即很职业化地打量了一遍院子里的花树,微笑道:“很难得的佛肚竹,种在门口很见心思。” 荷沅也是扯扯嘴角算是笑。“种了一院子的香花毒草,幸好以前经常跟你到处跑,知道哪里有什么好货色,基本上是熟门熟路找到了移栽过来。 青峦一一看过去,“栀子,腊梅,姜兰,草本夜来香,桔子还是代代桔?玫瑰,草兰做阶沿草有点奢侈,紫薇正好爬在大门上,珠兰过冬不容易啊,两棵桔子树?木槿不香啊,桂花还小。对了,你说的野青树……” 荷沅静静地在一边微笑道:“我已经查到野青树是什么了,原来是那么风雅的一种树,可惜冬天不得不包着草包御寒,很难看。两棵不是桔子树,一棵是柠檬,一棵是佛手,没挂着果子还真不容易认出来,这两棵高大,正好种地上。木槿是我从小就想种的。” 青峦略微思索了一下,笑道:“对了,你以前最喜欢拿木槿的叶子洗头。” 荷沅听了又是垂下了头,昨日能重来吗?“现在种的都是一些寻常可见的,等以后暑假寒假了再发掘一些稀罕的种上。” 青峦看着荷沅的头发跟着如云垂下,遮住她的脸,不知她是不是想起过去又难受了,忙道:“种棵茶树吧,不去修剪它,任它往高里长,新芽也是香的。” 荷沅与以前一样乖乖应了声“好”,忽然又觉得有丝异样,掩饰地转身走去房门,介绍道:“我这儿目标大,所以防盗很要紧,但看人家那种鸟笼子似的防盗窗很难看,我爸爸想出办法,用扁铜做成方格窗和窗框,你瞧,头勉强可以钻进,但肩膀是万万钻不进了。门也是,现在已经镶上玻璃,有人在家的时候打开木门只开铜门,正好采光良好。而且铜不会像铁一样容易生锈,材质又比较柔,接缝比较好一点。” 青峦想起以前与荷沅提起过的用单片机做防盗报警装置的事,显然是他爽约了,他有点尴尬地道:“铜的颜色很好看,不像常见那种金光闪闪的,是不是经过表面处理?” 荷沅道:“没有,这是经抛光的青铜,我爸知道这些,也是他看着做好的。要换成是我量尺寸的话,不知还装不装得上去。木门还没做,木匠先从楼上做下来,木匠的活儿最多,因为我不愿意用三夹板,实木的比较费时。” 青峦看向地面,“这种灰白的地砖和你房间的颜色配得挺好。” 荷沅点头:“是的,我看旧家具中红木配云石,颜色协调得那么好,所以想这种廉价大理石应该也不错,当然,这种石头的颗粒要粗糙很多,只能远看。我这儿不会客如云来,所以用大理石应该没有太多磨损。厨房和洗手间也一直延伸进去,没用瓷砖。不过厨房的台面用的是纯黑花岗石,洗手间台面用的是纯白大理石,台面当然要比地面漂亮一点。” 青峦见荷沅一直垂着头,流水帐一般地介绍着眼前的装修,似乎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青峦早看见楼梯旁边靠墙放着祖海的弹簧床,看来祖海已从二楼搬下。青峦心中不觉安慰,但又有丝自责。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管荷沅和祖海的事?见脸盆上面有字,便俯身看去,“american standard,美国标准?非常漂亮啊。” 荷沅回答:“是啊,祖海说三星级宾馆都是用american standard的,也有用的是日本的toto,我选择美国的。还是从上海拉来的,楼上楼下两套加起来,都比我那套酸枝木桌椅价格高了。不过看了american standard后,回头看国产的就不入眼了,又小气又粗糙。”忽然想到这话说得会不会给青峦财大气粗的感觉,忙刹住口不说下去。 青峦没留意,只在心中埋怨祖海太大手大脚,慷荷沅之慨。但吃了一次亏,总算知道,荷沅已经不是当年的荷沅,未必肯听他的劝。他想了想,才道:“荷沅,一楼的砖头柱子挺碍眼的,怎么想个办法包起来才好。” 荷沅点头,跟着青峦走到大厅里面,“当中的柱子就用樟树板大致雕一下封住,这回请的四个木匠都是东阳来的,做得慢是慢了点,可手工很好。墙壁上的也是,本来是准备把树一剖为二,直接贴上墙的,取其粗犷,但那样一来费用要高很多,两套洁具已经害得我超支了。墙面还是准备用原来的石灰粉刷,不用涂料,自然就自然到底了。” 青峦字斟句酌地道:“很有意思,自己按照自己的意图布置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家。呵,做楼梯要做好几天了吧?扶手要不要雕花?” 荷沅听得出青峦的小心翼翼,心中感喟,但当然也小心翼翼地回答:“细看下来,这幢房子有点不伦不类,说中式不中式,说西式又不西式,水泥石柱上面雕花,蜿蜒而下的西式楼梯,怎么看怎么与房子的整体格局不协调。但用中式陡峭的楼梯又很不好看,陈旧得发霉。只好依然用旋转楼梯,我准备用上雕花木扶手,尽量显得古朴一点也好。护栏与扶手都让别的木匠雕好了运来,祖海说这叫外加工,最后流水线上装配。这条旧楼梯可就走一天少一天喽。” 青峦忽然想到,与荷沅今天的见面,是不是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他不由看住稍微在他前面的荷沅,见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头,眼光只是漫无边际地在室内游走,说完了便垂下头,还是不看他。与以前说话时候拿眼睛眨巴眨巴笑视着他的神情完全不同。可青峦现在又不觉得荷沅这是如他所想像的那样轻视他了,否则她刚刚在体育馆前怎么会哭?难道其间有误会?但他又不知怎么问才好,难道直截了当地问“荷沅你有没有看不起我”?他自问这种话他说不出口,而且,他还确实背弃了很多对着荷沅信誓旦旦说出的诺言。他知道自己对很多事无能为力,所以又怎能要求荷沅非要高看他一眼? 青峦沉默了很久,荷沅也没搭话,只是领着青峦上楼。小心沿着楼梯走上二楼,青峦才吸吸鼻子,道:“用了香樟树了吗?很香啊。“ 荷沅回头看了青峦一眼,会心一笑:“是,到底是行家,一闻就闻出来。因为有不少板壁破损,所以我把中间隔断的木板调剂到四周墙上,中间干脆新做到顶的香樟木橱隔断,我妈说香樟木做出来的橱放衣服不会蛀,不过主要是因为东阳师傅说木雕用香樟木比较好,不会变型。橱门也是这边的师傅给了尺寸,到东阳加工,到时与楼梯栏杆一起运来。橱门准备用浮雕,不镂空了,镂空的清洁工作太难做。我算了一下,正好是十二扇橱门,那就用十二时的花卉了。” 青峦微笑道:“学以致用,等这儿装修完,以后你看见木纹就可以判别是什么树了。不用看树叶和花。” 荷沅一笑:“是,说起来歪门邪道了一点,不过现在还真是那样,上回去买木料,我说那是落叶松,师傅说是樟子松,最后还是我对。现在能一眼看出的树木不下二十种。比如这所房间原来的隔断用的是很好的东北红松……” “红松?现在只怕小兴安岭周围的人家都不大用红松做家具了吧?我上回跟屠教授去东北,大一点的上几百年的红松都已经被保护起来。日本侵占时候,不知被日本人拉去多少千年红松。”青峦大大吃惊。 荷沅这才真正来了点说话的兴致,捡来一把锉刀,微笑道:“是啊,原来看着这些板壁隔断和地板没觉得怎样,后来一位老师傅一说是红松,我先惊呆了,而且还是两公分多厚的木板,原来的主人可真阔气。所以原来缺损的地方只能用旧板去补了,否则用其他板材的话,时间久了肯定隔阂。我的房间已经整修好了,我带你看看朝西的本来准备给你的房间。瞧,现在只要拿锉刀或沙皮打一下,我就可以认出不少木头。” 青峦跟去,荷沅朝东的房间基本已经整修好,房间朝北已经安装了整套雪白的卫生洁具,现代化的东西放在古色古香的环境里,竟一点不觉得突兀。目前正做中间隔断的落地大橱。中间房间轰轰烈烈地修补地板和板壁。只有西边那个房间还没有开动。荷沅打开西边房间的门,笑道:“这几天我住这儿,反正被赶来赶去地住,灰很多,出去前都得拿塑料布罩着床。”边说,边找了西墙一块略微破损出小洞的地方,拿出锉刀开工,“这种洞反正都是要补的,得把整条木头剔下来换另一条完整的,所以锉就锉了。” 青峦笑道:“师傅那儿找一条换下来的不就可以了?干什么要自己动手?” 荷沅轻声道:“师傅有四个,他们已经撞来撞去嫌挤了,再说我上回猜树种挫败了他们,他们心中很不服气,见到我总是要起哄几句,我说不过他们。手艺人说话都很难听的。” 青峦点点头,但随即看出不对,“他们告诉你这是红松吗?红松的材质怎么可能这么疏松?锯末也很粗啊。” 荷沅更是吃惊,猛锉了几下,狐疑地道:“是啊,怎么这儿好像是杉木呢?”一边嘀咕着,一边找了北墙的破洞来锉,几下下来,便很明白,“青峦,这儿是红松了,你来看看。”心里不信邪了,又到南墙锉几下,还是红松,包括隔断和地板都是红松。 青峦看了几个新锉的洞后笑道:“以前交通没现在方便,可能运来的红松不够,主人又急着入住,最后朝西的墙只能用杉木代替了。” 第9章 荷沅点点头,但想了想,又是摇头,在西墙换了个位置又锉了几刀,还是杉木,“不可能少一面墙的材料,最多少上几条也就差不多了。你看西墙整面都是杉木,难道那时候的木匠水平那么浑,连料都算不准?”荷沅看着墙面又嘀咕了几声,心中有一团疑云渐渐扩大。 青峦没怎么在意,仔细看着房间,笑道:“这么大一间房,全打通了只做一间真有点可惜,你看以前那户人家好像是当中隔开的,朝西放着橱,你看,有橱遮着的地方,油漆颜色都要比上面的新一点。荷沅,你准备装修好了后还是漆成这种暗红色吗?” 荷沅应道:“只能漆成这种暗颜色了,挺可怕的,不过我不喜欢这几天看的文保部门对故宅翻新用的红彤彤的大红或枣红,我想用花梨木的深黄褐色,宁可颜色暗一点,大红的才可怕。”边说,边顺手拉亮了电灯。“天暗得真快。” 青峦冲窗外看了下,迟疑了会儿,道:“荷沅,我大约是元旦过出就走,离今天没几天了,最后几天还得回家整理一下,你帮我约祖海,找个时间我们三个聚一下。” 这时候木匠中有谁吆喝了一声,“五点了,我们收工回去烧饭去。” 荷沅忙赶过去招呼,送他们出门了,这才又返回来对青峦道:“今天你在这儿吃饭吧,祖海来不来吃饭没个准,你不如与他见面了说。” 话音才落,大门口传来摩托车声,两人下意识走去房门口一看,果然是祖海推着摩托车进来。青峦先招呼了一声:“祖海,你今天倒是回来吃饭?”说了这话后,心里忽然觉得不舒服,“回来吃饭”,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荷沅笑了笑,道:“正好,我烧菜去,也不用约时间了,今天三个人就可以聚一起吃饭聊天。” 祖海冷不丁见到青峦,很是吃惊,愣了一下才道:“出去外面吃吧,走出去一点就是一家饭店。青峦是不是准备走了?”祖海前一阵一直没听荷沅说起青峦,更没见青峦过来,怀疑两人之间有了问题。但给青峦电话里面青峦又没说,他不便乱问,只好心中暗猜。今天一见青峦,祖海心中一跳,很有不好的感觉。但随即想到他该是来告别的。 荷沅忍不住道:“祖海,你那把五米长卷尺在不在?我们先解决一个问题。二楼朝西那堵板壁竟然不是红松,全部是杉木,我怀疑是后来安上去的,不会是木工算了错误,误差不可能有整整一面墙那么多。我们量一下,楼上楼下东西向长度差别多少。” 祖海一听,双眼一亮,几乎是蹦上门廊,飞快掏出卷尺,轻而急促地道:“难道问题出在那堵墙上?” 荷沅点头,拉了卷尺的一头进去。青峦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发觉他们两人的谈话,他插不进去。不像以前,他和荷沅的谈话,祖海是局外人。但他还是灵活的,跟进去道:“数地砖吧,再把地砖数量乘一下,楼上的才要量。” 荷沅立刻开始数,祖海掏出小小的计算器,嘴里自言自语:“地砖是三十三乘三十三,荷沅,几块?” 荷沅很快报了个数字。祖海算出来,拿出钢笔在手心里记了一笔。三人又转战二楼,五米,五米地拉下来,最后将数字一加,正好与楼下差四十公分。祖海与荷沅对视,几乎是异口同声,“撬墙?” 祖海抬脚欲走,却又止步:“先去吃饭,回来再撬。否则要是挖出什么东西来,我们是走还是不走?留着空房子总是不安全。” 青峦道:“荷沅去做三个蛋炒饭上来,我们聚餐主要是说话,不是吃菜。祖海,找些工具过来,我跟你一起撬。” 荷沅急促而兴奋地道:“不会是我傻子拿大牌,真被我发现安仁里藏宝了吧?oh my god,你们撬开墙发现东西千万要等我一起开封,oh my god,oh ,oh。”一路叫嚷着下去炒蛋炒饭。 祖海和青峦都不由得对着荷沅的背影笑,直到她蹦下楼梯,祖海这才回头,对青峦道:“你和荷沅怎么了?荷沅今天哭过。” 青峦低头,不知说什么好,他心中已经在怀疑他错怪了荷沅,但又不知道荷沅为什么那天会不顾而去,想问又不敢问,那么多年的大哥做下来,他还不习惯在荷沅面前低头,今天赞美荷沅的衣服穿得好看,他已觉得羞于启齿。“刚刚见面时候我说我快出国了,荷沅就开始流泪。祖海,我……”青峦又不知说什么好,顿了一会儿,才略微茫然地道:“我们开工吧,否则荷沅听见没声音,得跑上来催了。” 祖海默默看了青峦一会,这才道:“来这儿找工具,木匠留下的。” 青峦跟去,两人找了榔头等器物回来,先找朝北偏角落的墙面下手。等荷沅快手炒了三盆蛋炒饭上来,两人还没弄开一条木头,见青峦正榔头加螺丝刀地敲,而祖海则是使劲往外拉。荷沅想了想,去找了手电,伺候在旁边。好不容易听见木头喀喀声响,青峦干脆丢下榔头跳到祖海身边,抓住祖海的手一起拉。两人的力气到底是不同,只听“喀喇”连声,一块木板终于自下拉起。荷沅不等全拉开,迫不及待地拿起手电往里照。可是,晃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这时,两男已经将木板整条卸下。 “没有东西,我朝南照照看。”荷沅灯光可以转过去,可头伸不进去。 青峦在一边道:“起码知道这里面有隔层,荷沅,你走开,我们再撬开一块,你应该可以钻进去了。” 祖海取笑道:“总算减肥还是有点好处的。荷沅,你先说说,你要发财了的话,怎么乱花钱?”一边笑,一边已经开始动手。撬第二块因为已经有着力的地方,方便很多。 荷沅拿手电比划着那条黑黝黝的缝隙,忽然想到,“会不会楼下有水牢,楼上夹板里面藏着烈士忠骨?” 青峦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谁那么变态,会在卧室夹板里面藏白骨,还想不想睡觉了。荷沅,你就是小说看得太多了。” 荷沅认真地道:“很有可能啊,第一个主人是军阀,第二个主人是汉奸,都是双手沾鲜血的人啊,哎呀,四十公分,青峦,你应该也可以钻得进去。” 祖海笑道:“废话贼多,一边呆着。我看着,等一会儿我们撬开第二块板,谁会第一个忍不住冲进去敲。” 荷沅伸手往洞里面探了一下,出来一比划,道:“好像没有四十公分那么宽的,好吧,看来只有我钻得进了,我找件破衣服罩毛衣外面。”说完便翻箱倒柜找出一件肥大的花衬衫,她早就讨厌这种颜色了,正好今天钻暗洞用。 等荷沅脱下棉褛,换上衬衫,两个男的已经挖下第二块木板。祖海已经探头进去看了一眼,笑道:“好像什么都没有,你们说吧,先吃饭还是先让荷沅钻。” 青峦看了眼衣着单薄的荷沅,笑道:“荷沅把棉袄套上,先吃饭再钻,否则饭都凉了。” 三个人谁都牵挂着那黑暗的夹缝,吃饭都是食不甘味,但祖海好歹与青峦说了几句话,大致是走到澳大利亚有没有人接待?要不要自带生活费?考察是不是满山遍野地走?准备去多少时间?等等。青峦一一将他了解的情况说了。荷沅一直在旁边听着,到他们说完,这才插话:“你得随身带一个大包装身上的衣服,澳大利亚是南半球呢,你下飞机时候恐怕正好大热天吧。” 青峦一听,笑道:“我还真忘了考虑这一点,谢谢你提醒,看来你杂书看的多还是有好处的。” 祖海听着觉得青峦言不由衷,估计是青峦前一阵不知吃了荷沅什么亏,这会儿找机会拍荷沅马屁挽回感情。但青峦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没几天就要隔山隔海,通一封信都难,还谈什么别的?祖海不急,他有的是时间。现在没必要急着在荷沅面前占青峦上风,乐得做出大度的姿态。 荷沅急着扒饭下去,很快就吃完起身,抓起手电又犹豫了,问了句:“你们好了吗?” 青峦一听,忙将最后的几口塞进嘴里,满嘴都是饭,又说不出话来,指指木洞,让荷沅一起过去。荷沅连忙脱了外套,将棉褛挂在椅子背上,冲锋一样地钻进洞去。青峦趴在外面看着,见荷沅一步一步侧着身往里挤去,里面是黑洞洞的一片,不由担心道:“荷沅,小心点。踩实了再走。” 荷沅在里面应了一声,她走得已经够慢。不止是要踩实了,还怕踩下去是什么白骨,踢出一堆磷火。终于,脚头踢到东西,“有东西了,但黑糊糊的上面都是灰。”荷沅一边说,一边艰难地侧着腰接近那堆东西,手指接触了便知:“好像是草绳,我先拎一捆出来。”说着找着手的地方,但找了半天找不到,便随便一拎,却入手即碎,可能是草绳之类的东西年岁长了,已经腐烂不能着力。荷沅只得艰难地单手扒开垃圾,终于见到有什么东西在手电下闪光。忙拿着东西出来,走到外面,“是什么?形状像只碗呢。不会是玉碗吧。” 青峦接过东西,用手指抹开上面的积灰,露出一痕雨过天青色。祖海伸手掏出手绢,将东西擦拭了几把,又露出冰裂纹来。荷沅不由咽了口口水,道:“不会是哥窑瓷器吧?外婆家里有一只酱油碟,就是那样子的。这样吧,我再进去取,你们到东边房间把东西洗出来。”说着又返身进去。 祖海翻看着这只大碗,笑道:“荷沅还真傻子抓大牌。”说着过去东边房间洗碗。荷沅在里面听见了叫一声:“非也非也,那是我眼光似伯乐,等我以后总结出一套经验,送你们一人一份以供学习。” 青峦在外面笑道:“小心一点,自己别摔了,也别摔了手里的东西。” 荷沅听得出青峦的殷殷关心,忽然想到一点,会不会青峦学着什么小言情的套路,怕他离开后她会很难过,所以事先打击她的热情,让她对他心生反感,那么以后他走了,她便会好过一点?想到这儿,她不由呆住,怎么没有可能?照青峦曲里拐弯的心思,难说他会想出这种招数来,否则他牵了她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一下放手,放得那么决绝,而且又正好是这么一个长久分离的时间之前呢? 青峦见里面的荷沅忽然没了声音,忙担心地问:“怎么了?没事吧?” 荷沅匆忙应了声:“没事。”连忙收起心神,又弯腰捡了一件出来。这么一件一件地取来,等荷沅实在累得没办法,灰头灰脸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摆了一地瓷器。“都是瓷器?没一件玉器?” 祖海接过她手中小小的一个圆盒子出去洗,荷沅看向地面,这方面,青峦和祖海都是外行,荷沅是矮子中的长子。“不知道这些是汉奸还是军阀藏的,怎么说这人都有眼光啊。换了别的老粗,一定藏金条。好像龙泉青瓷占多数呢,是不是军阀大人打到龙泉时候霸占来的?啊,我喜欢这只粉青荷叶盖碗。” 祖海捧着刚洗好的盒子进来,笑道:“荷沅,这些东西一定是古董,你发财了。” 荷沅看到祖海手中的圆形盒子,顿时两眼发直,“天哪,小红盒子,会不会是景德镇大名鼎鼎的祭红?祖海,你千万捧牢了,这可比玛瑙白玉名贵多了。十窑都烧不出一只来。” 吓得祖海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捧住红盒子,笑道:“荷沅,不要信口开河,这只漂亮是漂亮,哪里会那么名贵了?” 荷沅认真地接过祖海手中的盒子,见盒子颜色深红,宝光流动,心中其实也不信这会是有“千窑一宝”之称的祭红,但听祖海问了,便笑道:“很可能呢,传说这是女孩子跳进窑里才烧出来的,不过我对细节不了解,也可能是钧红,或者清朝的郎窑红。但它既然被军阀或汉奸这么珍藏,一定是好东西。”边说,边将小盒子放在一只蟹青荷叶盘上,墨绿衬深红,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青峦却看着满脸黑灰的荷沅笑,“还有多少东西?要不要我挤进去帮你拿?” 荷沅拍手道:“不用,你们挤不进去,里面也几乎被我掏空了。这些应该是宝物吧?一间安仁里哪里会有那么多宝物的,我再接再厉,不知还能掏出什么来。”说着又钻进去。 祖海敲着脑袋道:“真要是那么名贵的话,放哪里好呢?放这儿的话,荷沅书都别读了,还得天天守着它。” 青峦只是看瓷器的底部,见下面总有古色古香的印子敲着。几只看下来,他低声道:“看来像是清朝时候的古董,这事我们别宣扬出去,等荷沅都搬出来看一遍后,我们还是把东西放回去原地,将木板钉上,当作没发现过一样。” 祖海点头:“只有这样了。” 三人悄悄将东西都看了后,又悄悄把东西送回去,荷沅特意抓了地上的灰密密盖在上面,寻常张望一眼看不出里面有什么。然后青峦照着原来撬开的钉脚将木板装回去,务求看着没有撬过的痕迹。祖海低头想了一阵,道:“我明天与木匠说一下,让他们不用做这堵墙了,就借口是杉板,跟红松配不起来,不如不做,破损地方拿小木块填一下就刷油漆。荷沅,你反正最近也不急着用钱,这些东西就放在里面吧,我看即使买一只保险箱来藏这些东西,都还不如照原样放着。” 荷沅点头。她满头满脸的灰,只有眼睛还有一丝眼白,算是别有洞天。再说又是一脸莫名的紧张,看得祖海与青峦都狂笑。荷沅被两人笑得莫名其妙,还是青峦笑着对她道:“快去洗脸,学校非洲来的留学生都比你白一点。” 荷沅这才明白过来,尖叫一声抓了毛巾就冲去东屋。青峦想拿了她的棉袄跟过去,免得她着凉。忽然瞥见祖海穿的棉袄与荷沅的样式差不多,不觉一愣,呆了会儿,还是抓了荷沅的衣服过去。祖海在这边打扫地面,见青峦走了,这才若有所思地歇了一会儿。很不愿意看着青峦当着他的面与荷沅亲热,但他有什么办法? 荷沅已经将手和脸洗干净,将外面脏得一塌糊涂的衬衫脱了。见青峦拿着棉褛过来,呆呆的竟忘了去接,看着青峦走近她,替她将衣服披上。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轻道:“谢谢你。” 青峦看着她,很想上前好好抱抱她,可是想到自己立刻就要启程,又是止步,再说不知道荷沅心意究竟如何,不想冒险在最后几天闹得老死不见。他只是微笑看着荷沅,轻声道:“别忘了洗头,头上也全是灰。” 荷沅忙道:“啊,我去楼下烧水。”慌忙地像逃跑一样跑开。 祖海跟过来,和青峦一起看着往下跑的荷沅,等她消失于厨房,这才心照不宣地对视。两人都无话可说。青峦想到自己即将远行,祖海想到自己先天不足。 送青峦走的时候,荷沅取出一只大布包。等青峦回到寝室打开,里面是一件土黄色皮夹克,两条牛仔裤,两件佐丹奴长袖t恤,两件佐丹奴短袖t恤,一件深蓝镶白边毛衣,胸口绣着一只小青蛙,青峦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原来荷沅没理他,却早就把他出行的东西准备得仔细。青峦很感动,当晚抱着一堆除了皮夹克的衣服入眠。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一 送走青峦回来,荷沅心中乱成一团麻。又有发掘出宝物的高兴,又有青峦终于要走了的难过,更有发觉青峦可能没如她所想那样绝情的恍惚。跟在祖海后面走进门,心中心事重重,也没顾到前面祖海已经止步,一头撞了上去。祖海回身扶住她,知道她想什么心事,却笑着岔开:“荷沅,挖到宝贝,是不是高兴疯了?怎么路都不会走了?” 荷沅愣了一下,怕祖海笑话她,忙也岔开道:“我想到一件事,这些东西如果真是古董的话,放在家里怕贼,关在板壁里面我又看不见摸不着,不如卖了,拿了钱投资给你。你不是总愁资金不足吗?” 祖海没想到荷沅的回答是这个,愣住,跟着荷沅去厨房拎了热水瓶,又跟到洗手间,直到荷沅笑说:“祖海,你别跟着了,我洗头。”说完关上门。 祖海连忙站住脚,知道荷沅脸皮薄,洗脸都不愿被他看见。他站在外面想了会儿,扬声道:“荷沅,你先查查资料,看看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宝贝,大约值什么价钱。不要像宁老那样匆匆忙忙把宝贝卖了。我了解红漆的时候向一个文保部门的老师了解过你买的黄花梨,他说早四年他见人买过一张黄花梨太师椅,只值五百块钱。你买的价钱虽然高了一些,但还可以接受。可见古董之类的东西只会越来越涨价的。你最近不缺钱,装修费用不足的小窟窿我可以先垫一下。那些瓷器还是放着吧,你就当它没有出现过。我不想用你的钱,不想搞得自己像小白脸一样没面子。” 荷沅听着不是味道,打开一丝门缝,顶着满头泡沫冲祖海道:“那我又要你出力,又要你垫钱,我是不是成那种名声很不好的坏女人了?祖海,不要那么见外。” 祖海在生意场上,牵涉到钱的问题,一般都是亲兄弟明算帐。因为他相信荷沅说的话是真心话,所以才分外感动,站在外面不能作声。荷沅洗掉满头泡沫,放水的时候听外面一直没声音,不由又打开一条缝张望,没想到看祖海傻傻站在门口,她不知道祖海怎么认真成这样了,难道其中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键在?她想了半天,反而想到了比较悲观的路子上去,“祖海,你说军阀还是汉奸的将那么大的夹缝藏那么少的几样东西,是不是很不合理?会不会是因为贵重要紧的东西都带走了,留下几件不太值钱又难带的扔这儿了?我看里面原来包装的是稻草绳,如果是宝贝的话,还能用稻草绳吗?早就用木匣子垫上棉花端端正正装起来了。看它那样儿,就像走街串巷卖饭碗的小贩拿出来的包装。” 祖海闻言回想,忽然笑出来:“对了,我洗的时候还说怎么会洗出草一样的东西来,起码别的不说,你荷沅那些小宝贝,你都要敲一只木箱子存着,那些瓷器如果也是古董的话,军阀或者汉奸怎么可能那么随便拿草绳捆一捆算数?” 荷沅在里面道:“我留着一只下面带印子的粉青小盘子,祖海你什么时候拿去给你说的文保老师看看,看究竟是军阀汉奸家用的碗碟,还是他们留下的古董。我越来越怀疑不是什么古董,否则粉青荷叶盖碗怎么会有四套?如果是古董,手头有一件已经是很厉害的了。估计只是民国时候烧得比较上等的好东西,军阀汉奸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捆了放夹缝里,万一哪天卷土重来又可以拿出来用。而原本放夹缝里的东西早被他席卷走了。不说别的,就说那只小圆盒子如果是祭红的话,换了我宁可不带金条也要带上它的,怎么可能扔在安仁里没拿走。再换了是我的话,当时如果情况紧急没拿走,我也一定会一代一代地交代下去,你们奶奶有一只祭红,价值连城,在什么什么地方,千万要找回来。所以我越来越怀疑那些瓷器的价值。不过民国的东西也可以算是半古了。” 荷沅一边说,一边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祖海听了想了一会儿,失笑道:“有点意思,我明天就把你留出来的小盘子拿去给人看看,估计你说的没错。换了我也会一代传一代的交代下去。祭红真的那么名贵吗?” 荷沅道:“我看书上那么说的。我也没见过。皇帝都追着要呢。”擦干了头发才肯出来,见祖海还站在原地,不由笑道:“干吗呢?是不是在心疼发财梦的破裂?我进去洗一个头出来你都还没移开一步呢。” 祖海笑着走开,道:“满替你可惜的,本来你可以一跃成百万富婆了,免得现在半吊子的只是半百万富婆。” 荷沅也笑,“不知为什么,想到那些瓷器可能不是古董,人反而轻松。否则我明天上课去都坐不稳。” 祖海在已经装修得宽敞平滑的客厅里晃来晃去地走,一边笑道:“告诉你一件事,我终于让朋友把那个什么济源公从宁老嘴里逼问出来。原来他们两个本来只准备六千块一扇屏风卖给你的,如果你买全套,他们还可压点价钱,没想到你那么大方。哈哈。” 荷沅听了生气,“你还不如不告诉我,让我掩耳盗铃。” 祖海笑道:“别生气了,济源公已经承认做得不对,把他家唯一可能值钱的一套虎皮纹桦木瘿桌椅赔偿给你,桌椅的架子是黄杨,我听你说过黄杨不错,这才罢修。你买贵了是一定的,不过现在好歹讨回一点公道,不会做了冤大头还被他们背后笑话。” 荷沅见说这才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祖海。怎么你做得到,我就做不到呢?”旋即又兴致十足地问:“桦木瘿是什么东西?黄杨撑脚雕得精美吗?桌脚雕了些什么?凳子呢?” 祖海站住了看着兴奋的荷沅,笑道:“黄杨的桌脚几乎没什么雕刻,只有桌沿有一点花纹,也不多。凳子四只,形状像节日里敲的鼓,面子也是虎皮纹桦木瘿。据济源公说,桦木瘿是桦树的树瘤,能长到直径一公尺左右的树瘤,本身就是稀罕东西。我看着这套桌凳放客厅吃饭挺好,算了,放他一马,那么大年纪出来骗人,不容易。” 第10章 荷沅不由得疑问冒出,“祖海,你只是做生意,怎么好像朋友特别多,而且那些朋友怎么都有点……有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泼辣劲?以前对付被我砍的混混,也是你找朋友解决的,你朋友是不是比那些混混还狠?” 祖海想了想,又走了开去,走几步才道:“混混不是怕警察吗?警察做事情狠是狠了一点,但还不坏。” 荷沅“噢”了一声,这才明白,也放下心来。 祖海第二天找文保部门什么老师验证的结果证实了荷沅的想法,果然是民国时期烧得比较完美的瓷器,有一定价值,但还不至于成为藏宝。看来夹缝里面原来还真是放宝贝的,只是宝贝早被取走,不知是被放进去的原主人取走的,还是后来的汉奸、王家人、或者刚迁出的那两户人家。反正是与荷沅无缘了,荷沅终于彻底死了那条在安仁里探宝的心。以后想起的时候,总不忘念叨一下,究竟是谁家取走了藏宝。 不过氤氲在三兄妹之间的低潮气氛终于得以缓解,三个人虽然不可能再如过去一样无猜,可之间的信任因此添加了理性的成分。 圣诞与元旦对于大学生而言,是一个学期里的最后精彩,过了元旦,再惫懒的人也不得不抄着笔记准备期末考。圣诞夜晚,舞蹈班领衔举办了一次舞会,都知道场上一定会美女如云,男生们雀跃非常。荷沅得了一张男票,犹豫了半天,还是打电话找到在系楼里面忙碌的青峦,接电话的是屠教授,笑谑了几句后才交给青峦。 “青峦,我们舞蹈班圣诞晚上举办舞会,你那晚不会回家吧?我分到一张男票,你来好吗?” 青峦本来是要回家的,可听了荷沅的邀请,当然知道这个邀请里面包含的不止是邀舞那么简单,这是两人单独的话别。“好,荷沅,我什么时候去哪儿接你?” “晚饭后,你到我寝室,好吗?大妈说,圣诞晚上她不管门了。” 青峦晚饭后也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上荷沅送他的深蓝镶白边毛衣,里面是雪白的衬衣,和深蓝的领带,外面穿的也是深蓝的西装套。临出门,他又折返洗了脸,漱了口,他知道,荷沅有时候忽然会很计较小细节。当他一身齐整地出现在荷沅寝室,发觉她们寝室早就人声鼎沸。果然是二年级的女生最俏,寝室里面已经摆了不知谁送的一束鲜花,红白玫瑰相衬,非常娇艳。桌上还有散乱的礼物包装纸,亮晶晶地在灯光下散放盛世的光彩。已经有两个男孩坐在拥挤的寝室里,也都是西装革履,面目光鲜。理工科大学里面能找到女友的男生一般都是才貌双全。 看到女孩子们化妆的化妆,梳头的梳头,团花簇锦,好不热闹。青峦有点不好意思走进门,站在门口看了下,见荷沅不在,便敲了敲门。宋妍一看见他,便冲上铺喊了一声:“梁荷沅,快下来,童青峦来了。” 荷沅从上铺布帘子里探出头,叫了一声:“我一会儿就好,你稍微等等。” 青峦微笑道:“慢慢来,不急,我在走廊等一会儿。” 宋妍见了忍不住起身对钻在布帘里面的荷沅道:“童青峦很怕羞呢,可他今天真帅,梁荷沅,你不要他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立刻把老莫飞了。” “啐,等下老莫来,我放录音给他。可是,宋妍,他就要出国了呢。”荷沅一边借着从床帘透过的一丝灯光画眼线,一边轻声跟宋妍说话。 宋妍很爽气,道:“怕什么,老莫也准备着出国呢。我要他先出去打前站,打好基础了我再出去,那样就不会辛苦了。梁荷沅,你家童青峦一向对你那么好,你们又是青梅竹马,比我们老莫可靠多了。以后他们两个要是在一个地方的话,我还指着童青峦盯着老莫呢。” 梁荷沅终于画好眼线,又染上眼影,稍微拉开床帘看了一下门口,揪揪宋妍的头发,轻声问:“宋妍,我这样好不好?” 宋妍回头上下打量半天,道:“很好啊,荷沅,你的粉饼给我用一点,看上去好舒服哦。什么牌子的?” “高丝的,喏,小瓶子是粉底液,粉饼盒里面海绵一个面我已经用了,你可以用另一面我没用过的海绵。眼线笔是美加净的,口红也给你。对了,给你伊思丽的摩丝。”随着这些东西塞进宋妍手中,荷沅打扮妥当跳下床来。 宋妍看她,一件黑色的高领紧身毛衣,胸口是金黄的蜻蜓胸针,下面是一条黑色闪光如缎子的及膝大蓬裙,一双漆皮高跟半靴。等到荷沅将一条橙黄羊毛大披肩从床上掏出来披在身上的时候,满室倒抽冷气,宋妍更是瞪着眼睛道:“梁荷沅,你还真会下血本,都是今天下午上街买的吧,想给他最好最美的回忆?”说着,指指门外。 荷沅眼圈一热,垂下头轻轻地嘀咕了声:“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宋妍忙抱抱她,扬声大叫:“童青峦,来接你的梁荷沅。”一边轻声对荷沅道:“化妆了就别哭,否则成花脸猫了。走吧,童青峦也打扮得很齐整呢,你们真应该到校外正规舞厅去跳舞。” 荷沅抱着宋妍点头,虽然知道宋妍看不见她的点头。 青峦惊讶地站在门口看着荷沅朝他走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尽显女人一面的荷沅。今天,她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娇小玲珑的脸。没戴框架眼镜的脸上,星星般的两颗眼珠如小兔子般闪闪烁烁。一直只知道她可爱,从没想到她那么美。荷沅伸手将钥匙交给青峦:“我没口袋,你帮我拿着钥匙。”一瞥之间,已经看到青峦黑色呢大衣里面露出一角她给他买的毛衣。 青峦伸手连着荷沅的小手一起握住,凝视着她,问:“不会冷吗?要不要披一件大衣。” “不冷,我穿着两件毛衣呢,大披肩也暖和。”手被青峦握着,她明显地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由偷偷回头看了寝室里面一眼,不出所料,大家都看着他们两个。忙拖着青峦的手走开。青峦和寝室里的女孩男孩道了别才走。正好老莫进来,宋妍看着老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气不打一处来,直咕哝了半天才起身跟老莫去舞厅。搞得老莫莫名其妙。出门时候老莫说了一句梁荷沅今天穿得真漂亮,宋妍奉送他一个白眼,告诉他童青峦不日即将远行,他有机会了。吓得老莫陪了一夜小心。 通往食堂二楼舞厅的路上,到处都是成双结对的人,学校虽然对大学生恋爱提出“三不”政策,但大家都没当一回事,年轻的心哪是教条能管得住的。荷沅一手被青峦握着插在他的大衣口袋里,一手捏着胸前的披肩,捏得死死的,把全身的紧张都集中到了那只手上。青峦今天真好看,虽然这一阵他瘦了一点,可依然斯文淡定,他特别配穿这种长呢大衣。青峦也是时时低眉看荷沅,发现今天全新的荷沅让人耳目一新,只觉得满眼看到的花枝招展女孩没一个是比得上荷沅的,荷沅一直都是他心头的宝。未来也一定是。 学校舞会的规矩,一开场都是慢慢的三步四步,学校简陋的舞厅并无什么桌椅,所以有伴的进场便顺势滑入场中,一曲跳到底,没伴的男生在一声接一声的《恰似你的温柔》中绕场三匝,寻找今晚的舞伴。理工科大学7:1的男女生比例,对于女生来说无疑是天堂般的理想环境,略微平头整脸的女孩都可享受一把众星拱月的待遇。而对于男生来说,严酷的求偶环境,尤其是大学舞会,正是他们强化训练,展示自我的最佳猎杀丛林。 荷沅无疑是今日的焦点,而青峦在一边相映成趣,两人进了舞厅,也没在旁边逗留,就直接进了舞池。圣诞的夜晚与以往不同,一开场舞池里面就跟下饺子了似的,人挤人。水平不好的不知进退,一个大步出去,便撞在别人身上。不过大家都是图个热闹,撞了都反而笑嘻嘻的,大不了自己也滑上一步撞回来。荷沅经常被人撞进青峦怀里,非常尴尬。 虽然人声鼎沸,音乐嘈杂,但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说话还是方便,不过不得不大声了。青峦跳了几步后就问:“你不是跟的是伦巴之类的学习班吗?四步也得心应手啊。”有点没话找话。 荷沅才要说话,又是被一撞撞入青峦怀里,回头一看,原来是老莫和宋妍挤眉弄眼看着他们。青峦笑了笑,干脆与场上那么多对人一样,微一用力,将荷沅抱进怀里。荷沅紧张得背脊发直,将头用力后仰,能离多远就多远。“青……峦,你……那么多人面前,你好意思。” 山不转水转,青峦俯下脸去,几乎是贴着荷沅的耳朵,轻道:“荷沅,我错了。我一直局限在学校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还有别的,当外界的压力纷至沓来的时候,我茫然失措,不知道应对,还想将你也局限在我的小世界里。” 荷沅听了吃惊,扭头想看青峦,却撞在他的脸上。青峦没等荷沅说话,继续话题:“我很不愿意离开你,荷沅,那么多年,我们几乎没离开过。我很自私,所以你报考大学的时候,我想尽一切办法要你考到和我在一起,对不起,我拘束了你。学校的舞会,你都是第一次来吧?” 荷沅听着又伤感起来,是的,他们两个一直没离开过,除了她上高中,青峦上大学的那两年,可还是可以周末见面。青峦回家第一件事总是检查她的学习,他手中一直拿着一把鞭子催着她上进。毫无疑问,那么优秀的青峦考在离家那么近的大学,就是为了她。眼泪早又在眼眶里面打转,快掉下来的时候,宋妍他们两个又撞了上来,撞了一次不够,还来三次,大家一笑,荷沅的伤感减了许多。 青峦等着荷沅收回眼泪,这才又道:“我在想,早点出国也好,这几年你在学校,学校的环境到底是简单一点,我可以少一点担心。我希望我可以在国外学习的同时历练历练,免得走出来总是一介书生,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荷沅,我想一直保护你,想有这个能力,可是我现在……” 荷沅知道青峦要说什么,忙伸手掩住他的嘴,他是那么少年得志的人,他今天能说出这些话,荷沅相信他肯定是下了很大决心。但又想着不好,连忙将手撤了回来,吞吞吐吐地道:“我……我还以为你不要管我了呢,那么没义气。” 青峦听了愣住,什么,原来荷沅心里想的是这个?不是他以为的因为那次安仁里逼得她不得不出手砍人所以看不起他?原来她不理他是因为怪他没情没义离开她不管她?原来两个人误会那么深。要不是今天他鼓足勇气放下以往积累起来的架子,说出他心中最实在的感受,不知两人还会误会到什么时候,怪不得体育馆前说到他要走的时候,荷沅会哭。原来一直是他错了,他不说出来,害得两人误会。他不由紧紧抱住荷沅,两人几乎是原地踏步,而此时舞厅门口检票的关卡被热情的同学冲破,大批兴高采烈的男女涌入,舞池几乎水泄不通。人和人几乎都是挤在一起,谁都不会觉得青峦与荷沅异常。“荷沅,原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管了,嫌我碍手碍脚。”到这时,青峦什么顾虑都没有,心里想什么都说了出来。 荷沅歪着脸道:“我以为你嫌我大手大脚,放弃我了呢。你不能不管,但是不要管得那么严,我是大人了。” 青峦点头,道:“我会改,你说了,不能总牵着你走路,我会试着做到。荷沅,不过你也答应我,不要变成暴发户,为人行事,注意点低调含蓄,你毕竟是个从小看两遍宋词就会背下来,暑假寒假红楼梦不离手的人。” 荷沅想起自己前阵的行事,不由脸红,“我是不是很张牙舞爪?” 青峦微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道:“我前一阵也很酸儒,我们两个正好两个极端。” 荷沅听着也是微笑,情不自禁将脸贴在青峦肩上,他的大衣感觉起来糙糙的,很温暖的感觉,还有一股烟味。“你吸烟?” 青峦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高中时候就会的,前一阵心比较烦,多吸了几根。” 荷沅吐吐舌头,道:“我去舞蹈班跟着他们群魔乱舞,心情可以好上很多。出国可别吸了,再说野外吸烟很危险的。” 青峦此刻心情舒畅,笑道:“好,听你的。你跳了两个月的舞,有什么收获?” 荷沅哼哼地道:“老师说我跳得没激情,不柔美。像是做广播操。你怎么会跳舞的?原来你们禁止我跳舞,其实你们自己都会的。” “你还小嘛。”说完脚上就挨了一脚。“既然是你们舞蹈班办的舞会,怎么尽是慢三慢四?” 荷沅笑道:“这么多人,跳别的还怎么跳?” 青峦忽然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跳不好拉丁舞了,拉丁舞是热情男女之间的舞蹈,你还……小。” 荷沅有点脸红,可不是,都是一男一女竭尽挑逗之能事,她有时真有点做不出来。这时大厅里舞曲一变,变为节奏强劲的迪斯科。人都转不开身,还怎么扭。青峦见荷沅站着不动了,便附耳大声道:“走吧,我们到咖啡馆去喝一杯。” 荷沅心说咖啡馆怎么可能还有位置,但这儿太挤,还是先出去了再说。两人杀出人阵,见门外楼梯还是涌上参加舞会的人群,不由相视骇笑。奋勇逆流而下,走到楼下空旷处,两人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荷沅拍拍胸口,道:“缺氧,严重缺氧。” 青峦依然拥着荷沅,笑道:“咖啡馆肯定也是这种情况,不过那里需要消费,可能情况好一点。走吧,去看看。” 荷沅指指食堂门口的一张布告,道:“青峦,我们去图书馆门前听两校摇滚乐队对擂吧,在露天,应该不会那么挤,即使挤也不会缺氧。” “不怕冷?”青峦看着穿那么少的荷沅,总觉得她会冷。“不过没关系,裹在我大衣里面就行。” “就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走。”荷沅一蹦就起,却被青峦拖到小卖部,买了四罐啤酒,青峦先拎着。 图书馆门前也是人山人海,上面唱,下面大家跟着一起唱,不是麦克风压倒人声,就是人声压倒麦克风。陆续还有同学围过来,荷沅和青峦才站下一会儿,立刻就有后来的人把他们围进人堆。人墙压人墙,怎么还可能冷。谁能不受环境的感染?荷沅和青峦都跟着人潮高唱高喊,一会儿是《花房姑娘》,一会儿是《一无所有》,一会儿是《don’t break my heart》,一会儿是《石头记》,个个都唱得双颊红红,两眼晶晶。青峦适时掏出两罐啤酒,真是大旱逢甘露,两人极其豪爽地饮酒唱歌,羡煞旁边没有准备的诸人。 快乐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一人两瓶啤酒下去,耳边响起“十、九、八、七……”的倒计时声。荷沅跟着大喊,忽然感觉脖子上有什么,低头一看,见青峦将一条细细的项链系在她的脖子上。“圣诞快乐。”荷沅抬眼看青峦,在最后一声“零”中,两人紧紧相拥,好久才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跳跃高喊“merry christmas”。 似乎是舞会歌会都同一时间散场,但大家又都似乎是意犹未尽,游游荡荡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依旧欢笑歌唱。荷沅裹在青峦的大衣里,两人趴在图书馆外的栏杆上看乐队收拾音箱等道具。这个时候荷沅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紧紧贴着青峦,傻笑着等青峦亲她抱她,心里快乐得想飞。 终于乐队收拾完毕,灯光撤去,此时头顶一弯新月才显亮光。青峦看着想到明天他就要回去家里,与荷沅在一起的快乐才开始又不得不结束,不由吟了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荷沅傻兮兮就接上:“此事古……”还没出口,嘴被青峦掩住,只听青峦急促地说了句:“别说下去。”荷沅这才知道不对,一时,心中的离愁别意也涌上心头,这回与体育馆外面不同,荷沅可以放开了哭。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二 青峦是祖海借车拉到上海送走的,临上飞机前,祖海拿出一千美金,说是他与荷沅一人一半黑市兑来。青峦坚决不收,因为他自己略有准备,那边又是全额奖学金,但被祖海天花乱坠地劝下收了。祖海说的无非是你要是用不到就压在皮箱里,回来还给我们。青峦想着也有道理,这才收下。 有道是化悲痛为力量,青峦走了后,荷沅读书认真自觉了不少。大考结束,又被屠教授捉差。因为青峦留话给屠教授,他到过的山头荷沅几乎也都到过,所以害得荷沅几天下来跑得筋疲力尽,脸上手上都有划破,看上去整一个野妞。回到学校还得整理资料到深夜,不知青峦以前怎么过的。 荷沅终于被屠教授放回,下午两点回到安仁里洗了个澡就睡觉。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房间门被敲响。安仁里的木匠已经完工,如今的门窗都结实得很,各司其职。荷沅只要插上房间的暗门闩,外面便开不进门。荷沅朦胧中听见有声音,懒得睁眼,继续埋头被子里面。等敲门声变为打门声,这才探出脑袋,恼火地道:“祖海,天还没亮呢,那么早起干什么。” 祖海在外面愣了一下才道:“小姐,现在是晚上六点,我问你要不要吃饭。” “什么?晚上……”荷沅这才清醒过来,叫道:“等等我,我很快就下来。”连忙穿衣下床。真冷,要不是祖海来喊,荷沅宁可饿着肚子不起床。洗把脸下去,见祖海坐在桌子边看报纸,每天一堆的报纸,都不够时间看。“我都睡得不知道时间了,这几天真累,屠教授是个魔鬼,老莫他们背后都这么叫他。” 祖海抬眼看着荷沅,笑道:“还好有门隔着,否则有人会跳起来跟我打架。饿不饿?今天出去吃饭吧。我这儿有些朋友送的海鲜,我们拿些给隔壁柴会长怎么样?” 荷沅走过去一看,原来地上的四只箱子里面装的是海鲜。“我们拿一盒给柴外婆?好啊,什么东西?” 祖海解释道:“我把东西分了四份,你、我和青峦家各一份,柴外婆家一份。几条带鱼,几条鲳鱼,一封鳗鲞,一包血蚶,几只蟹,两条黄鱼,几只乌贼。你是自己端着去,还是要我做跟班?” 荷沅做了鬼脸:“我都还没走进去过她们家,有点神秘。你想不想去?” 祖海笑道:“柴外婆倒也罢了,平时见面点头招呼,她的保姆看见我一脸晦气,我不高兴看她脸色。要不我给你拿到门口,你自己拿进去吧。咦,脖子那儿怎么受伤了?” 荷沅摸摸洗脸时候水浸着痛的地方,感觉得出有一条硬硬的痂结在那儿。“不知被茅草还是野蔷薇刺划的,我还算好的,一个研究生走前面,踩到兽夹,幸好是冬天,鞋子穿得厚,脚才没伤到,可一只鞋子全毁了。不过跟在他们后面大长见识,原来我的专业也是很好玩的。可惜现在山上光秃秃的,没我小时候和青峦一起上山见得多。” 祖海微笑:“等下你见了柴会长,约略解释一下这条伤痕的来历,否则她这样的人心细,不知会想到什么。“ 荷沅闻言明白,心中有点不好意思,不由掩饰地俯身端起箱子,笑道:“还好,不重,我自己可以端着过去。”走了几步,又笑道:“兄弟我曾一把菜刀闹革命,蚊子脚一般粗细的伤痕,着实不在话下。” 祖海大笑,看着荷沅出去,这才去洗手间用心刮脸梳头,整理了一番。 荷沅到柴碧玉家门口敲响门环,心说门环真是好东西,否则拿手指关节叩门,要叩出这么大声,还不敲破了皮。很快娘姨就来开门,一看见是荷沅,眉开眼笑一边喊着“梁小姐来了”,一边热情请她进去。荷沅端起箱子跟进。娘姨忙要接过,荷沅心想她六十多的年纪,怎么好意思叫她拿。笑道:“我拿着就行。”院子里一缕腊梅的甜香,而走进房间,则是清冽的果香,只见远远近近的桌子上要么放着几只佛手,要么放着几只香圆,娇黄可爱,原来借的是自己院子出产的果子的香味。不过房子毕竟是老旧了,虽然收拾得一干二净,可荷沅感觉比起她现在刚装修还没油漆的安仁里,这儿差了一些了。 柴碧玉从偏厅里迎出来,她穿着嫩黄撒梅枝梅花的织锦缎棉袄棉裤,下面是双鸦青缎面鞋。荷沅见了她就略微鞠躬,笑道:“给柴外婆拜早年来了。我明天就要回家里去,想今天先来给柴外婆拜年。这箱海鲜是我一点小心意,请柴外婆笑纳。” 柴碧玉笑道:“真是好孩子,只是我怎么好意思,快放下,端着怪累的。” 荷沅笑道:“不累,不知道厨房在哪里,我先拿进去。否则这盒子挺臭的。” 柴碧玉亲自领着荷沅去厨房,一边笑道:“你放寒假了?回去代我向你外婆问好,让她有空多来走走,现在你那儿房子也快完工了吧,这下她来了,我们老同学可以见面多聚聚。” 荷沅连忙照着祖海的意思笑道:“我前几天就放假了,可是才考完,就被屠教授捉差了满山里跑,害得我手啊脖子啊都给茅草划出血痕了,不过跟着屠教授后面受益匪浅。”放下东西,打开水笼头洗手,“柴外婆,我外婆说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过来安仁里住几天,找您叙旧呢。那个时候我那儿也该完工了。” 第11章 柴碧玉将荷沅往偏厅里面让。偏厅里放着一只炭盆,很是温暖。柴碧玉殷勤地请荷沅坐在丝绒面大沙发上,娘姨送上一杯茶,温度适中,拿来就可以喝。荷沅闻着味道好闻,忍不住大大喝了一口,道:“好喝,是不是代代花加枳壳?” 柴碧玉听了满意地笑道:“有几个人喝得出里面是什么,但是都把枳壳说成香圆干。” 荷沅笑道:“那是我的专业呢,再说我从小喜欢偏门的东西。柴外婆,您的沙发真舒服,坐着都不想起来。以前看林语堂一篇讲沙发的小品文,他说舒服的极致是躺在床上,所以沙发做出来一定要向床看齐,宽大,柔软,还要低矮,脚可以放松垂到地上。我在这儿市面上一直找不到书上说的这种沙发,到柴外婆这儿一看才知道原来好的沙发是这样子的。真舒服,可惜我已经订了云南白藤沙发了,春节后才能运来。” 柴碧玉听着一脸惊喜:“妹妹你也喜欢林语堂的文章?哎呀,我当年就是看了他的文章买下这套沙发的,都好几十年了,只有沙发套换了几次,全市我都没见过比这更舒服的沙发了。怪不得是观回来总是说你好,说你有眼光有见识,我真是替张校长高兴,他那么风雅的人知道有个那么好的后代,在天之灵不知多么高兴呢。” 荷沅见她那么说,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刚才虽然硬着头皮进来了,可是真怕没话好说。“外公以前有提起,说太外公很喜欢丰子恺的漫画,林语堂的小品文,原来柴外婆也记得,真好。对了,王是观回去后给我来了一封信,他说他带回去的照片很有用,写的文章配上照片还被美国的杂志用上了,他想用稿费换机票,今年暑假过来中国继续发现古迹。” 柴碧玉闻言叹息:“我的下一代们出国后还能写中文,可惜都偷懒,不肯多写。年轻的干脆不认识我,除了能说几句别扭的中文,写是别指望他们了。是观过来,说话说急了就用英文,看见我听不懂就指手画脚地比划,好好一个人搞得跟大马猴似的。好在你看得懂英文,还能看看他的信。有机会你回信的话,帮我捎话给他,让他这回来的时候不要听他父母的,非要带那么多东西来。都是他们总是想着我,要孩子过来时候带东西,害得孩子们怕累,有点怕来我这儿了。你叫他人过来就行,最好再带他的堂兄妹过来,我这儿大,不怕闹。这话我不能跟他们父母在电话里说,说了也没用。他们孝敬,都怕我这儿短了什么,受什么委屈。” 荷沅这才知道,这个风光雅致的老太太,其实是个很寂寞的人。她想了想道:“我明白了,我会去信跟王是观说明。柴外婆,我原本挺怕您的,今天说了话才知道您是最可亲的人,我以后一定要常常过来叨扰您。今天不打扰您了,我刚刚山上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得吃饭去了,祖海还等着我吃饭。” 柴碧玉双手在沙发上撑着起来,微笑着过来挽住荷沅的手,道:“早说,我给你煮碗馄饨。不过既然有人等着你,我就不留你了。以后你有空经常过来,我最喜欢跟你这样的好孩子说话,还怕你们年轻人不耐烦陪我们老太太聊天呢。” 荷沅按住她不让她出来,说外面冷,不要进进出出一冷一热的,怕感冒。柴碧玉这才站在偏厅门口微笑着目送荷沅离开。这次见面,荷沅发觉柴碧玉没像上次去参观安仁里时候那样端着架子说着古老的话语,原来那是他们那个圈子的语言,或许只有那样说话,他们之间才有认同。也是,她要总是那样不识时务,守着古旧的话,还怎么可能那么大年纪还当着副会长呢?那可是不可能仅仅因为她以前是本市首富的遗孀就可以胜任的。她总是有她过人的地方。 荷沅回到安仁里,见祖海衣冠楚楚,干净齐整,当然,他袖子上的商标如今早都已经被荷沅摘完了。荷沅想到自己还是上山穿的外套,似乎很有点对不起穿得那么齐整的祖海,忙叫了声“我去换件衣服”,便一路跑了上去,直把新做的旋转木楼梯踩得嗵嗵直响。祖海笑着看荷沅跑上去,不由伸手整整自己的领带。以前他不舍得剪掉袖口的商标,当初要是他妈拆掉他的商标,他一准翻脸,无奈拆的人是荷沅。可是最近与外贸公司的业务员接触,常在吃饭时候听他们大声讥笑那些袖口有商标的人,他这才马后炮地感激起了荷沅。 荷沅换上的是一件橙红底黄黑格子的一手长大摆大衣,祖海知道荷沅现在爱屋及乌,因为荷兰的范巴斯滕而喜欢橙色。里面穿的是与青峦的舞会上穿过的高领紧身黑毛衣和黑呢一步裙,已经及肩的头发用那支百宝箱里面珍藏多年的象牙簪盘成发髻,时髦之中透着单纯,在祖海眼里当然是最美中的最美了。那大衣是荷沅买的春节新衣服。 祖海没骑他的摩托车,他硬是要打的。荷沅坚持说没几步路走过去,可祖海到了路口要求坐三轮车,祖海担心穿着裙子的荷沅会冻死。但荷沅最不愿意坐三轮,尤其是上坡过桥的时候,她总有压迫欺负前面三轮车夫的感觉,祖海虽然觉得荷沅这等想法可笑,但也随便她,于是两个人最后还是走到了离安仁里最近的一家三星级宾馆,其实祖海是想去唯一的一家四星级宾馆的。 荷沅虽说是早发了财,可还是第一次走进这种高档的地方。里面灯光好亮,地也好亮,而餐厅的地毯好柔软,比学校科学馆里面豪华多了,以前还以为科学馆已经是极点。室内温度非常高,荷沅都觉得似乎有热气哄哄地朝她吹,感觉刘海都会被飘来的热气吹得飞起来。但荷沅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脱大衣,见祖海脱了呢大衣挂在椅子背上,她思量再三,趁着祖海点菜,小声找很远站着的服务员要了洗手间的位置,在洗手间里脱了大衣才出来。走到自己椅子旁边的时候,都有点怕祖海看出她的小心思,低着头不敢看祖海。 祖海没料到荷沅还有这么多曲里拐弯的想头,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看法。看着荷沅婷婷玉立地走来,很是移不开眼睛。幸好荷沅更不敢看他,没发觉他的失神。祖海等着荷沅坐下,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我点了个醉河虾,不知道你敢不敢吃,以前你一点不敢吃我捉给你的河虾。” 说到当年糗事,荷沅这才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你这野人,你要是敢生鱼也一并拿来了吃,我这才服你。” 祖海笑道:“有什么不敢,我给你点了,就看你敢不敢吃。日本生鱼片,你看书应该有看到过。”怕现在说得过头,荷沅撑住了不肯吃,便转开话题,“我托朋友搞到一只冰箱,一只洗衣机,还有一台电视机,我那儿还没有装修,想放在安仁里先用着,你看行不行?你千万得答应,很难搞到的,我一直找到冰箱厂副厂长,通过他关系找到百货商店负责人才拿到批条的,比外面卖的便宜很多。” 荷沅奇道:“出钱买东西还要走后门?钱好像还不如关系顶用啊。没关系,安仁里那么大,你再多拿来一些来搁着都没事,何况我还能用你的洗衣机了,多好。我刚刚去柴外婆那里,她那么大房间,才住她和娘姨两个人,竟然也摆得满满的。她偏厅的那只铜炭炉好漂亮,古色古香的,还配着铜炭箩,铜火拨,整套东西好像是洋玩意儿,看着就是透着股味道。她很感谢我的好意呢,其实她不知道那是你的好意。” 祖海微笑道:“我跟她又不相干,她只要记你的情就是。荷沅,你那么喜欢古代的东西,台上那些弹琵琶拉胡琴的你也会喜欢吧。” 荷沅看了一会儿,笑道:“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们奏的广东音乐,我总觉得广东音乐抑扬顿挫,但少了点味道。”正好几碟冷菜上来,服务小姐像是知道荷沅好奇那些稀奇古怪的菜,微笑着端上一盘,便细声细气报一个菜名,比如广东卤味拼盘,蒜茸海带结,日本红汁八爪鱼等,另有三小碟附送的,分别是荞头,话梅和花生米,都只够一口吃的量。又拿出一瓶加饭酒,分别给荷沅和祖海的杯子满上。荷沅很感激她那么仔细那么周到,等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忙说了声“谢谢”,那小姐冲她微微一笑,旋身退下。 祖海这才将话梅推到荷沅面前,道:“要不要在酒里面放一颗话梅?解解酒酸气。” 荷沅好奇,还从来没听说过酒里面放话梅的吃法,忙夹了一粒放入酒中,看话梅在琥珀一样的酒液中吐出几小粒泡泡,这才端起喝了一口,“咦,酒还是热的,甜甜的真好喝。” 祖海笑着端起酒杯,与荷沅碰了一下,说声“新春愉快”,这才开始喝酒。荷沅想到,对了,哪有坐下就自己先开喝的道理,刘姥姥都不会那么做。刚才就差跟刘姥姥似的说一句这酒蜜水一样了,糗到家了,幸好是在祖海这个发小面前丢脸。忙两眼四周打量了一下,发现周围桌的人都把骨头什么的吐在前面的一个小碟上,荷沅一想也对,那么白的桌布,怎么好意思把汤汤水水的骨头吐在上面,当然得吐在盘子里了。暗自庆幸有了这么个重要发现。 祖海见荷沅不急着吃菜,只是端着酒杯四处打量,知道她好奇,笑道:“本来是准备带你去一家四星酒店的,谁叫你不肯坐出租车。不过不急,放到春节后去也行。荷沅,我还想在安仁里装一步电话机。我刚刚问了一下,要首付三千四,再加在邮政储蓄开户存钱,还要买他们提供的一只电话机,大概是两百多块。我装修时候给你预埋了电话线,我电话多,住在安仁里的时候,总是拿大哥大打电话费用很高,用座机的话就好多了。你如果答应,我明天先去交上钱排上队,等春节后他们可以立刻就来安装。” 荷沅这时有点适应过来,也举起酒杯微笑着与祖海碰了一下,道:“谢谢你,祖海,要不是你帮我想得周到,我都不知道拿安仁里怎么办。不过电话还是我自己来装,你电视什么的可以搬走,电话可移不走,况且我也正想装电话,还想给爸爸妈妈家里装上。我装了后,你来你尽管用好了。不过,祖海,我在你手上还有多少钱,会不会已经欠你了?你可得把帐目给我看看,别你垫了无数钱,我还在这儿没良心地要这要那。你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前一阵考试考得四脚朝天,都没跟你问起。” 祖海一心想做一本混帐,借着自己要用的名义由他出钱买一些必需品,否则他以后总有很多时间住安仁里,总是用荷沅的东西,他不安心。见荷沅要与他算帐,知道荷沅这人认真起来,还真会一分一毛地与他把帐算清楚,忙笑道:“你的钱我给你规划得很好,没有超标,剩下的一些大约做掉油漆工,正好用完,不过春节后新买的房子可以交付,你很快就有一笔房租费进帐。装电话的钱你暂时没有,我可以先替你垫着,慢慢从你的房租里面扣除,你看怎么样。” 荷沅想了想,道:“我买黄花梨屏风的时候还在想,我不偷不抢不赌不欠,理直气壮地用钱,可这下倒好,还得欠你的钱了。是不是不好呢?”真有点费思量,想到即将要欠钱,心里有点惶恐,欠债啊,多难听多可怕的两个字。 祖海笑道:“说起来,电话你用得不多,主要还是我用,所以我想由我出钱安装。你还是一个学生,现在装着电话也没什么用场,最多一个月几只电话进出,为了我用电话,要你掏几千块钱,我过意不去。我有两点想法,一个是你一直不把我当外人,钱和别的什么都放心托付给我,我也没拿你当外人,有些事情没问过你,自己作主了。所以电话这件事上你也不要拿我当外人,否则你要是一定要跟我划清你是你我是我,安仁里的东西必须是你买是你的,我不能尽一点心的话,我以后也没敢随便进出安仁里了,以后见面了大家只能客客气气,那很没意思。另一点是我虽然没像你一样大手大脚乱换钱,可我的钱总是比你多,而且我未来一直会有比较大数目的钱进帐,不是拿不出钱硬挤。电话你非要你掏钱装的话,我以后用着会很不安心。装电话这事就这么定,你不要再有什么其他想法了。这事说出去问谁谁都会说该由我来装。” 荷沅虽然听着觉得祖海的话与她的原则有点冲突,但是祖海说得也有理,她反驳不出,两人一直兄妹一样的,好像没必要那么计较,何况平时用电话的还真是祖海,而要是祖海不提装电话,荷沅压根就没想到给安仁里装电话那么回事。好像由他出钱装应该没错。 祖海看着荷沅欲言又止,一脸认真地犯着难,心中好笑,知道他一席话把她绕晕了。正好一盆醉虾上来,他忙笑道:“荷沅,活虾上来了,你敢不敢吃?你看看,这样子的饭店里菜单上列着的菜,吃的人怎么可能都是野人?” 荷沅被祖海打断混乱的思路,注意力很快便被玻璃盅里不时从酱油色浓汤中活蹦乱跳出来的虾吸引住。“真吃?真能吃?会不会不是河虾?” 祖海笑道:“怎么会不是,不过小了一点,没我们小时候抓到的大。”一边说,一边拿筷子尾挡住荷沅要去揭盖子的手,“等一下,等它们不跳了再揭,现在还没入味。” 这时,服务小姐又端了一盘粉白的薄片上来,薄片放在冰块上,周围围着一圈胡萝卜拼出来的花,煞是好看。祖海取了荷沅的酱油碟子过来,替她往里放了一点绿色牙膏状的东西,搅碎了,才给荷沅,“这是活海鳗鱼片了,你蘸这种芥末试试,很有味道,以后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人类进化的一个里程碑是吃熟食,祖海你依然茹毛饮血,当然吃了还想吃。”荷沅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但想到人家既然可以吃,自己为什么不去吃?即使尝尝味道也好。好奇心既然可以杀死一只猫,在好奇心驱使下吃一口生鱼片又能如何?当下勇敢地揭了一片鳗鱼片,往芥末酱油里面一蘸,筷子在嘴边停留了一下,见祖海一脸促狭地看着她,顿时横下一条心,将生鳗鱼片凑进嘴里。咦,鲜甜嫩滑,果然好吃得很,一点不腥,一股从鼻子里生发出来的辛辣味道虽然刺激,但很让人挂牵。荷沅当即又夹了一片来,如法吃了,“还真挺好吃的,祖海,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的?”忽然想到刚刚还取笑祖海茹毛饮血呢,不知祖海会不会取笑回去。 祖海只是笑笑道:“以前与一桌子朋友在广州那边吃饭,一个香港人点的,不过他们吃的是三文鱼,这儿还没有。我照着他的吃法偷偷尝了一口,喜欢,以后就喜欢上了。醉虾也可以吃了,你试试看,也是鲜中带甜,很有味道。” 诺大生鱼片都吃下去了,何况区区虾米。荷沅勇往直前,夹了一只个头稍大的河虾来剥,一边笑道:“祖海,以前你抓的可要比这个头大多了,我记得你还经常抓到壳上面长青苔的老虾,你吃着是大虾好吃,还是小虾好吃?” 祖海笑道:“当然是大虾好吃,醉虾据说用小虾才能入味,可是他们没吃过最新鲜的,当然不能知道即使不用调料,活虾肉天然的鲜味已经最好。不过荷沅,今天是给你入门,大虾会吓着你,你还是吃小的吧,免得又像以前在河里时候一说到吃活虾,你就潜水溜走。” 荷沅追着拿筷子打祖海的手,什么嘛,哪壶不开拎哪壶。祖海只是笑,随便她打。 其他几个菜虽然也是精致美味,但没生鱼醉虾来得惊心,荷沅一晚上只盯着这两盘吃了,吃得酣畅,不知不觉酒也多喝了一点。坐着时候没觉得,吃完起身拿起大衣,准备去洗手间穿上,这才觉得头有点晃,忙扶住椅背站了一会儿。祖海几乎天天喝酒,今晚才两人平分一瓶黄酒,当然不会有醉意,见荷沅有点站不住,忙上前扶住她,笑问:“行不行?要不行只有我背你走了。” 荷沅薄醺中还知道瞪祖海一眼,站稳了去洗手间穿上大衣,抬眼见晶亮的镜子中自己一脸红晕,眼波欲流,不像个正经人,心中惊吓,忙取冷水好好洗了把脸,总算舒服一点。可是镜子中的红脸还在,荷沅无奈,只得擦干了脸出去,只希望祖海看不见。 祖海见了荷沅小脸周围湿漉漉的头发,心中又是笑了笑,他久经沙场,还从没见过荷沅那样喝酒那么自觉,不等别人劝,自己先一口接一口下肚的,不过也是,这又不是应酬,他们两人之间还要有什么计较,就跟在家里一样,说话说得高兴了多喝几口,又不存在谁喝多了谁吃亏。不过荷沅的红脸蛋真可爱,祖海都不得不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才能忍住不去捏一把。他不敢在荷沅面前贸然动手动脚,免得荷沅脸嫩,以后躲着他不见。最怕荷沅躲进宿舍里,他又不是青峦,哪里还能找到她? 好在荷沅出了大门,被冷风一吹,神智一下清醒了不少,走路都稳当了。她喝得毕竟不是很多。于是不耻下问,问了祖海很多问题。祖海拿他的经验娓娓道来,告诉她什么酒该怎么喝,酒桌上该如何保存实力等。荷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书本上怎么也不可能学到的东西,非常受教,认真用心地记住了。如祖海所言,黄酒的后劲果然大,回到安仁里,荷沅草草洗漱了就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脑袋还有点犯晕。不由开始体谅祖海的辛苦,她才昨晚喝了不多,而祖海为了生意经常喝酒,也经常喝多,他不知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有多难受。祖海真不容易。 出门时候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锦匣,打开,里面是一条足金项链。知道这一定是祖海送的新年礼物了。不由想到初中时候祖海刚回来,送她一只玉镯,依稀记得当时的他说,等他以后钱多了,送她金的。荷沅不觉伸手摸上脖子上已经戴了一个多月的一条18k金细链,心中有丝恍惚。犹豫了半天,终于把青峦送的项链拿了下来,一并放在祖海送的锦匣里,两根链子纠缠在了一起。 荷沅春节后没住安仁里,因为安仁里开始刷油漆。等祖海四月份去广州参加广交会了,她才住回安仁里,这个时候,安仁里才真正像个样子。花梨木屏风和酸枝木桌椅又被运回安仁里,荷沅对她房间与书房的布置最满意,最喜欢卧室的一排精美壁柜和书房的一长溜儿书橱。因为那些瓷器不是古董,祖海将它们清了出来,原来的暗室正好做了书橱,没添太多木料。虽然因为时间关系没有雕琢镶嵌,但一长排的实木清水长条门倒也非常气派整齐。 连柴碧玉见了荷沅的书房与卧室都说了一声好,她很喜欢云南运来的白藤椅子,让娘姨回家取了两张软垫来,一张垫背部,一张垫下面,坐着与赶来安仁里享受外孙女孝敬的荷沅外婆足足围着那张漂亮的桦木瘿台子打了三天麻将。只是安仁里堂皇的新家具,几乎十橱九空,荷沅贪方便,常常连晚饭都在学校食堂吃了才回来,怎么可能拿得出茶水招待一群被柴碧玉招呼来的眼光奇高的遗老,当然还是柴碧玉家的娘姨从家里搬了东西来招呼。好在荷沅拿出来的杯子是一水儿的粉青荷叶边龙泉青瓷盖杯,众人见了都没声价喝了声彩,可见是好东西。荷沅天天上课,没时间招呼,都是外婆自主。只有最后一天星期天的时候才有空出来端茶倒水,顺便给川流不息进来参观的什么老公公老婆婆们做馄饨当点心。不过不是没有回报,他们搓麻将时候聊的旧事让荷沅眼界大开,不由起了写一写安仁里旧人的念头。 墙头燕子花开,春韭兴旺得如野草,往往一夜春雨撒过,剪下的韭菜已够炒上一盘。柠檬与佛手花虽然开得不旺,但香味依然扑鼻,谁进门闻到都会叫一声好。两扇落地长窗前,种下的薄荷、紫苏、香薷各自茁壮成长,薄荷已经几次被柴碧玉家的娘姨青婆讨去过。随着天气逐渐变暖,满园子不间断的花香,即使没有花香,柠檬、佛手、茶叶、和薄荷的叶子都会吐出丝丝清幽。荷沅犹豫着终是没有种上茉莉,都说茉莉与“没利”近音,不知做生意的祖海会怎么想,虽然荷沅又知道祖海才不会那么细致。 荷沅对安仁里的喜欢铭心刻骨。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三 澳大利亚野外的集体生活是青峦的向往,与那么多优秀前辈一起工作学习,他得到很多。尤其是在野外这种特殊环境里,人必须充分调动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而不像是在国内时候,有点被动地学学学。青峦本来就喜欢这个专业,热爱之极,一下接触那么多书中所识的生物,目不暇接了几天之后,终于为自己找出一点头绪。虽然语言不是很过关,但是已能手舞足蹈地与带队教授们交流。他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仗着自己年轻体力足,白天干得很欢,晚上挑灯记录分析,俩月下来,人瘦了黑了,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流露着对知识的渴望。所有与他合作过的专家都喜欢这个勤快能干的中国小伙子,已经有专家撬墙挖角想游说青峦在结束澳大利亚的考察后,跟去专家国家继续学业。 青峦一向清楚自己在学术方面的优秀,所以也没有多少欣喜若狂,当然高兴还是有点的。他这一段时间来最高兴的还是每天不断地发现发现,以及,比如今天,当他回来营地看到桌上放着一封荷沅寄来的航空邮件。 信里夹着几张照片,是整修结束后的安仁里,一定是荷沅拿她那架凤凰205拍的,院子里花花草草依然疏疏落落,不过房子已经齐整,即使在照片中都似乎可以闻到新鲜油漆的气味。五张照片,只有一张有荷沅,她挑眉趴在藤椅背上,顽皮地看着镜头。照片照得有点模糊,可青峦已经满足。他对着照片微笑良久,才打开信纸。 称呼是“dear 青峦”,别人或许会以为荷沅是不好意思用中文表达,所以把这个至关重要的字用英语写出来,就像青峦在圣诞夜时候缠绵在荷沅耳边的是“i love you”一样。只有青峦知道,那是因为他逼着荷沅一定要用英语写信,荷沅在抗议不成之余,保留自己最后一道权利,青峦的名字还是用中文书写。 “过完春节来学校报到,你爸爸童老师一贯严肃地要求我认真读书,反而是我爸妈什么都没提。”青峦想像得出荷沅写这一句的时候,脸上会怎么地做一个鬼脸,表示对童老师的不服。 “生活委员第一天就给我们买好了饭菜票,学习委员也早早就把书领来女生寝室,所以第一个礼拜天我们都没事干了,大家呼啸着骑车去省体馆看艺术体操比赛,还是全国比赛呢,才五块一张票,我们买的是学生票。我们去得早了,场地上全是那些艺术体操运动员在热身,没想到电视上见到他们都是那么苗条矫健,真正见了真人,一个个原来那么瘦小,小得似乎不盈一握。但真正比赛时候她们换了美丽的紧身运动衣上场,又成了场上的精灵。晚上我们回来寝室效仿,老胳膊老腿不灵活了,都听得见不知谁的关节‘喀喀’作响。”青峦看着莞尔,她才多大,就老胳膊老腿了?青峦清楚记得她的柔软,想起来不由失神。 “我们没想到的是,晚上省体馆还有一场比赛,是全省散打比赛。我与宋妍都很好奇,不知道散打是什么,在外面吃了过桥米线后回去继续观看。没想到散打比赛比电视上看到的拳击比赛更激烈,似乎全身都可以参与打斗,与中国武术比赛不同,散打招招都是真刀真枪。我们学校武术队也有两人参赛,但是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他们下来后,我和宋妍过去慰问了他们,看到他们身上的防护配备与那些从武警部队过来比赛的队员相比非常简陋,而且人家受的是多么系统的训练啊,所以我们学校的队员能够参与,已经是成功了。”青峦看着微笑,果然不出所料,他没管着,荷沅果然玩疯了。本来,周日晚上是预习功课的时间,图书馆周六晚上不开放,周日可是全天开放的。他准备去信时候点她一下。 “这段文字与上面的文字距离四天时间。因为我得去外文书店新买一本汉英字典找什么散打之类的冷僻字,而且,我这几天做了很多事。话说我们从省体馆出来后,宋妍准备在芭蕾的路上走到底,她要做淑女,我瞄上了学校武术队。但是散打队不要我,无奈之下,有位好心的师兄指点我干脆组建柔道队,他说,有个台湾女留学生是正宗柔道二段。我周一中午就找到台湾同学林西韵,她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女子,说话声音柔柔嫩嫩的,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可以把关东大汉当面粉袋扔的蛮女。下午两节课后,我与林西韵一起找上学校大操场边的学生会体育部,没想到体育部衙门不大,官僚挺重,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我们只有直接找到辅导员。可能是因为有林西韵这块招牌在,也可能是因为我化了半节课时间想出来的柔道队运行方案比较吸引人,对了,我打出的队名是‘女子防卫训练’,辅导员大力支持,周二便通知我们场地经费已经落实,要我和林西韵再与体育部长联系。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得到体育馆一间带地板房间的钥匙,偷运来四个大垫子,有些训练器具我们得与武术队合用。接下来,我们准备招兵买马。我还准备通过学校武术队联络省市相关武术协会之类的单位,看看他们能不能支援一下教练,因为林西韵的功课也是很紧张的,我们不可能一直麻烦她。” 从这一段,青峦透过现象看本质,发觉荷沅的时间都用在社团活动上了,不知她有没有认真看书。这家伙,没人管着就乱蹦了。但发觉荷沅办事能力似乎是挺强的,她所说的找谁找谁解决问题,青峦好好想了一下,却不知道换作他自己的话,这些路该怎么走。他从没想过,系里有辅导员,校学生会上面也有辅导员,办事情原来可以越级反应,而且还有什么打招牌之说。他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荣誉待遇等都是自己找上门来,似乎从来不用他上门去找。不知是谁教荷沅的,青峦颇费了番思量,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男多女少的学校里,很多男生是很愿意无偿帮助女生的。 “我没照你的吩咐选修第三语言,我觉得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学好英语考出六级,是我这学期的任务。通过咨询自仪系的师姐,我选修了数模电路与汇编语言两门。我想自己给安仁里设定一套自动报警系统,不知道一学期选修课后我能不能做到,师姐说是已经可以了。我还选修了地球物理,我想,地球物理应该与地球上面的生物有一定关联吧。这学期专业基础课还是挺紧张,我只选了这三门,够了。其实柔道也是一门选修啊。” 看到这儿,青峦发了会儿傻,是,可见,那次流氓上门逼得荷沅挥菜刀砍人,此事对她打击极大,换作以前,她即使再野,可能也不会想到去学散打,虽然后面退而求其次学了柔道。还有她选修的课目,青峦知道她是能偷懒就偷懒的人,喜欢的是风花雪月,即使选修,恐怕选的只会是一些文科类的容易骗分的课目。生活逼人,不用他催,她现在自然而然为自己铺设道路。自从买下安仁里后,荷沅在社会生活的跌打中成长迅速,一日千里。他似乎还是有点适应不了荷沅的进步,总觉得荷沅的步子快得豁边。但是,他帮不了荷沅,他心里只觉得愧疚,不知荷沅心中是何感受。 青峦怔忡良久,这才提笔给荷沅回信,他将荷沅的信誊抄了一遍,在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指出语法等错误,让荷沅回头改进。他当然不舍得在原件上修改,更不舍得将原件寄回。然后才用英语写他这儿发生的琐碎事情,就像平时与荷沅一起吃饭时候聊天一样,事无巨细。最后他挑了一张两只公袋鼠打架的照片夹在信中,袋鼠打架都是直立用前爪拳来拳去,大家看了都说这是拳击。青峦不知道柔道是什么样子,估计也是差不多,所以拿这张照片取笑荷沅。 他们两个人的信都不大有热烈的情爱,最多是在后面写一句“很想你”或者“又梦见你”之类的话,一直兄妹一样地相处惯了,有点不习惯忽然改变语气。但是青峦知道,自己非常想荷沅,这种思念与他对家乡父母的思念叠加在一起,更加强烈。本来,他的生活中就一直有荷沅,此刻,只要累了倦了,他的眼前都会冒出过去差不多的场景,荷沅的笑脸成了他独在异乡的最大慰籍。他总是写几笔信,就看几眼荷沅新带来的照片。将信封口之前,他终于鼓起勇气,又在后面添了一笔,让荷沅下封信来的时候多寄有她笑容的照片。 隔山隔海,青峦只能远远地注视着荷沅,远远地担心着荷沅,可是又无能为力。他太清楚学校类似荷沅这样女孩的受欢迎度,更清楚荷沅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祖海。更何况,由信中可见,他离开后的荷沅如跳出樊篱的小鸟,活跃异常,接触的人将更多。才几个月,他已经无法确认荷沅将会走向何方。他有预感,手中这封信到了中国,等到荷沅的回信到他手中的时候,信中内容必定又有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时间,空间,距离不止产生美,也产生焦虑。 青峦独自在屋里呆了很久,才走出临时房。外面已经落日溶金,营地边的小溪波光鳞鳞,闪烁跳跃着金红的片断,呜咽着潺潺流向远方。青峦很想回家,但又很清楚,这时候不是可以回家的时候。他从小接受的是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教育,他此刻若是儿女情长,临阵脱逃,他怀疑荷沅第一个看不起他。而且,他也真是喜欢这儿的学术气氛,从那些顶尖专家身上,他看到别有洞天。于情于理,他都没法回去。 这时青峦忽然想到,荷沅说她今年的主要任务是考六级,难得荷沅肯抓紧考六级,她对英语一向是能拖即拖的,她急着考六级,是不是表明了她的态度呢?那么,他不用再催着荷沅考托福考gre了吧。青峦对着空旷微笑,是了,一定是,荷沅性子里面还是有点小别扭在的,她当然不会直说她将学好英语追随他的脚步,但是她在做了不是? 这时,奥利教授在远处招呼青峦过去,奥利教授来自美国,他对青峦志在必得,几乎已经视青峦为囊中之物,抢先一步系统化地占用青峦的时间灌输或者差使。青峦当然知道投桃报李,他从奥利教授这儿得益匪浅。 荷沅收到青峦来信,看了照片上两只袋鼠搏击的憨厚模样后,立刻心中有了下一封信的主题,“驳童青峦同志对柔道与拳击概念的混淆”。在她与青峦的书信来往间隙,她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走出校门,睁着天真的大眼睛与校武术队的同学一起到省市相关部门请求支援。期间碰了很多壁,遇到很多软钉子,最可怕的还是冷漠,她与同学相互鼓励不气馁,最后在副校长的电话联络下,终于得到了省武警总队政委的大力支持。从此,校武术队有了正轨的训练,荷沅做队长的女子柔道队终于可以将招人海报贴到各个食堂门口。 虽然身为队长,可荷沅的基础也是一穷二白,不仅得与大家一起从基本知识开始学,还得负责联络林西韵和武警总队的教练孔祥龙,他们两个教练都不在的时候,她得担当起引导大家训练的重任。这么一来,原本散仙似的人一下被逼上梁山,不得不制定工作计划,内联外交,以便将事情做得妥帖,不至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柔道队毁在自己手里。为此,她付出比别人多一倍不止的时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海做事时候喜欢随手将要点记录在小笔记本上,做事的方式虽然因人而定,但万变不离其宗:突出重点,统筹规划,事情才能做得比较完美。 为此,荷沅忙得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二年级的功课本来就重,再加选修的又是实打实的需要化精力下去的课目,还有柔道队的工作,她每天恨不得脚下的自行车变成风火轮,带着她风风火火在校园里飞窜。直到四月份祖海要去广州参加广交会,让她回安仁里看家门,她才蓦然发现,原来春天已经到来。 回到安仁里,面对着满目青绿,荷沅忽然感觉自己前阵有点张牙舞爪。前一阵她似乎习惯了指挥性地大声说话,虽然回到寝室喉咙沙哑,可泡一杯胖大海喝了,转身又是一样的大声,似乎很权威。不像林西韵,虽然是大家心中的权威,可说话一直轻轻柔柔,让人如沐春风。如今坐在装修一新,古色古香,风雅静谧的安仁里,荷沅想到,有了钱可能成暴发户,有了一点小权是不是也可以将人变成一个暴发户?荷沅觉得自己可真浅薄。 周日的时候,因为有祖海请的保姆傅姐打扫卫生,荷沅无事可做。去菜场买了很多鱼肉菜蔬回来,又被傅姐抢着去洗了,荷沅楼上楼下晃悠了一下,干脆去花鸟市场闲逛。 花鸟市场挺简陋的,但是因为周日,摆出来的花鸟鱼虫特别多,来逛的人也特别多。荷沅得意洋洋地顺着人流东张西望,心说还真找不出几样她不认识的动植物。今天荷沅的目标明确,找几色耐阴植物回家,放到客厅书房。但是市面上耐阴植物的品种很少,不及她跟着青峦去植物园看的,只有散尾葵、鱼尾葵、滴水观音、橡皮树和棕竹等几种。荷沅知道散尾葵虽然漂亮,但那么大的安仁里的冬天可不容易过,她还没有奢侈到为了几棵植物没日没夜地点上取暖器。最后只买了两棵大叶滴水观音和一棵棕竹。本想多买几棵棕竹,无奈奸商咬紧牙关,价格一点不肯优惠,荷沅只得打了买回去自己分盆慢慢养育的主意。岂有此理,一大盆棕竹,居然是数着茎杆计价。 及至左右开弓,将两只硕大青花瓷盆拎上三轮车的时候,荷沅才意识到,学柔道才一个多月,手劲居然长了不少。回到安仁里,荷沅坐在春日难得的艳阳下,将大叶滴水观音分成五盆,棕竹分成两盆,足足忙活了一上午。可那沿花坛一溜儿排放的青花瓷盆上面绿色势单力薄,很不成气候。没办法,整个房子装修新,花草小,一看就是暴发户。 说起来,祖海对安仁里的熟悉,比荷沅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他从广州回来看见院子里添了白晃晃七只大花盆的时候,驻足愣了一下,晃晃晕沉沉的脑袋喊了声“荷沅,你在?”广交会结束后,乘火车一路北上,沿途不时下车拜访客户,回到家里已经筋疲力尽,只想睡觉。 荷沅正在书房看书做作业,她听见祖海声音下楼的时候,祖海早被傅姐迎进客厅。自从青峦走后,不止荷沅感觉肩上少了三座大山,人一下活跃不少,似乎考虑问题都比以前周全。祖海也觉得身边少了压力,他才不怕他们书信频繁,人不在身边,看他们两个能书信多久。此时看见荷沅下来,很简单地穿着一件深蓝毛衣,一条黑裤,头发扎到后面梳了一条马尾巴,祖海还是精神一震,眉开眼笑,抢着道:“荷沅,门口的花是你新种的?你快赶上我爸了啊。” 荷沅不安分地跳下最后两阶楼梯,笑道:“祖海,安仁里真舒服,早知道我早点回来住,什么油漆味都不管了。你吃没吃中饭?你看你眼白都是血丝,很累吧?” 祖海听着荷沅的关心,顿觉浑身舒坦,困意立刻袭上心头,忍不住长长一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我车上吃过一只面包,现在只想睡觉。这几天每天能睡四个小时已经算是多了。箱包钥匙给你,你自己看,只要是女孩子的东西,都是给你的,其他只要你喜欢,你就留着。我洗洗睡觉。” 傅姐上楼替祖海拿了换洗衣服下来,荷沅追着祖海问:“我看《羊城晚报》上说广交会的时候饭店很紧张,价格又很高,你有没有地方住?会不会是好几个人挤一间?” 祖海笑嘻嘻地道:“我当然因为经验不足没预先订宾馆,所以厚着脸皮跟电子进出口公司的业务员挤了几天,天天打地铺,没化一分钱。还好广州天气热。这会儿回到安仁里,就像回到天堂一样舒服。” 荷沅正想说她也觉得安仁里很舒服,忽然觉着祖海这话里有话,想了想,不由哭笑不得地道:“你是故意为了省钱才去蹭那些进出口公司业务员的房间吧,你鬼主意可真多啊。” 第12章 祖海嘿嘿而笑,蹭进洗手间关上门。那当然,他又不是个好享受的人,好几百块一夜的房间,当然能省即省。每天与进出口公司的业务员混一起,还能增进感情呢,只是没想到会被荷沅识破。 感觉到荷沅就在身边,祖海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醒来时候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六点五十分。四月天的早上还有点凉意,祖海对着柜子里的各色衬衣犹豫了一阵,挑出一件纯白的穿上,他总觉得人累得又黑又瘦的时候,穿别的什么颜色都不精神,只有白色最是保险。系上领带,披上西装,走出客房,祖海不由自主看了主卧一眼,见主卧的门开着,可见荷沅已经起床。祖海克制住自己的脚,没敢过去主卧看一下,赶紧转身下楼。 走下楼梯的时候,已经透过客厅的落地长窗看见荷沅在院子里做俯卧撑。祖海忍不住止步替荷沅数数,数到九的时候才见荷沅拍拍手起身,又开始踢腿。配合着手臂动作,非常矫健。祖海也不知道荷沅前面已经做了几个俯卧撑,他只知道以前体育课的时候,女同学仰卧起坐做得好,俯卧撑没几个做得来,手劲不够。而且,记得以前的荷沅是很懒的,恨不得懒觉睡到最后一刻。 祖海在里面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走到院子里,“荷沅,拳打脚踢地干什么?” 荷沅见到是祖海,立刻收了手,笑道:“你真能睡,昨晚傅姐回去时候我让她去看看你,见你睡得那么熟就不吵醒你吃晚饭了。祖海,我正学柔道,现在是校柔道队长,还是外聘省武警总队的教练来正轨训练我们的呢。” 祖海不知道柔道具体是什么玩意儿,只有听说,但既然是与武警联系在一起,估计与打架八九不离十。他笑道:“也好,以后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否则你一个人住安仁里的时候,我总有点不放心,可傅姐又不方便住在这儿。” 荷沅蹦上台阶,笑道:“yes,以后谁敢再来挑衅,管叫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祖海看着发笑,跟着荷沅穿过屋檐下挂着的一长溜估计是傅姐洗出的他的衣服,见荷沅走进厨房,他笑道:“荷沅,青峦走后,你性格变了很多。” 荷沅几乎想都没想,就道:“我们寝室的也都这么说,说我原来像个小淑女,现在像个大野人。” 祖海笑道:“他们又没见过你过去你怎么样的,你以前是小野人,现在没青峦管着,又变回野人。我就不明白,你以前怎么那么肯听青峦的话,好好一个人变得扭扭捏捏。现在这样才好。” 荷沅想了想,道:“奇怪,以前我怎么这么乖,只要青峦一个眼色,我立刻心领神会束手缚脚。可能是因为青峦的想法总是与爸妈、老师、还有其他传统社会规范都比较一致,大家既然都那么说,而且又都是为我好的人,那一定是对的。以前没青峦管着,我可能连大学都考不进。”说到这儿了忙住口,但已经来不及,祖海也没上大学呢,而且只读了初中。 祖海倒是不以为意,笑笑道:“青峦一向是正经人。他信中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荷沅盛了稀饭出来,道:“我怀疑青峦还得去美国深造,短期不会回来。不过我也建议他去美国,他是个搞学术的,应该多接触尖端领域,对他有好处。” 祖海听了心中别提多愉快,青峦不回来,那是他自动弃权。这下祖海心中没了紧迫感,可以缓缓布置了。“荷沅,既然你搬回来住,我以后就不过来住了,不方便。而且你是女孩子,外面影响也不好。傅姐你还是用着,否则白天没人看着门总是危险。” 荷沅虽然知道孤男寡女一起住影响不好,但是自问心中坦荡磊落,很不想搭理外面什么舆论,但又忍不住想起当初妈妈与外婆来时看见祖海的弹簧床的态度。可是房子都是祖海出力装修的,现在装修好了,却过河拆桥让祖海搬出去,她真是做不出来。她闷头吃了几口饭,才道:“要不这儿还是你住着,我回去寝室住。我记得你自己的房子还没有买。再说我这个学期特别忙,住宿舍也好,省下路上来回的时间。” 祖海社会上混的时间长了,听荷沅的话便能清楚她的意思,心中宽慰。若是换了别人,他一定死皮赖脸赖着不走,可他与荷沅不一样,两家是邻居,多年交好,他不为自己未来在岳父母面前的影响着想,也得为荷沅的脸面着想。好在荷沅向着他,他才觉得牺牲很是值得。“你还是回来住。我虽然没买房子,不过我们组建的联合公司刚刚买下郊区一家集体厂,宿舍楼很不错,但离这儿挺远。既然安仁里已经装修完成,我也懒得每天那么远地来回,还是住宿舍吧。不过有时候进城应酬晚了的话,还是要借宿你这儿的。衣服什么的也先放你这儿,我宿舍里放不下那么多。每天的报纸你好好给我收着,我过来时候一总地看。” 见祖海理由那么充足,荷沅也不知道该怎么挽留了,想了一会儿才道:“有空时候也过来玩玩吧,衣服床单什么的拿来这儿洗,不要拿回家去,我看你妈总是拿到河里去洗,太辛苦。” 祖海听着又是很舒服,一路骑摩托车去联合公司上班,只觉得跟在汽车后面闻到的油烟味也是香的。走进公司,副总杨巡安早热情地迎了出来,略显亢奋地道:“丛总辛苦,大家都在会议室等着你分派任务呢。” 祖海皮笑肉不笑地道:“鼻子倒尖,都闻到肉味道了。”说话间已经到了会议室,祖海一点没有将声音降低的意思,后面的话被会议室里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走进会议室,当仁不让地做到主席位上,只对着左首一个叫董群力的大股东道:“老董,广交会拿下几个小单子,够我们吃三个月。有个大单子的客户下个月亲自来看了我们的生产环境才肯下单。如果拿下大客户,今年一年不用愁。” 董群力大约四十岁的年纪,一张马脸,看上去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但听了祖海的话还是微笑道:“丛总不简单,知道你亲自出马的话,一定马到成功。看来我们要为下月大客户过来做点准备了。” 祖海盯着董群力咄咄逼人地微笑道:“招呼大客户的事情,进出口公司的人会做,我们这儿完善质检系统就行。其他,我会想办法。”随即便不看董群力,一边翻出包里的笔记本,一边眼睛也不抬地问杨巡安:“我去广州时候布置给你的定额做出来没有?” 杨巡安有点战战兢兢地道:“前一阵电力公司线路大修,连停四天电,丛总的定额你再给我两天,一定做出来。” 祖海一听,眼睛一瞪就骂:“放你妈的狗屁,线路大修晚上总来电吧?你晚上不安排夜班,挺尸去了?还坐着干什么?今天全部给我赶出来,不赶出来全体不用下班。出去!” 杨巡安三十多的年纪,饶是平时对祖海再恭敬,这时候在众人面前也是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早不见了刚刚步入会议室时候的笑容可掬,一声不响地抓起纸笔走出会议室。因为他清楚祖海的性格,说到做到,他再不走,祖海手中的笔记本都会砸过来。众人都眼睁睁看着杨巡安出去,有幸灾乐祸,也有董群力那样不动声色的,也有不以为然的。但没一个人吭声,祖海手中捏着联合公司的命脉——业务,自从联合之后,公司业务与利润大增,虽然祖海臭嘴会骂人,可大家都看在好处面上没人顶撞。再说杨巡安不是股东,平时巴祖海巴得紧,大家都看他是祖海身边的一条狗,主人打狗,那是他们自家的事。 祖海只是扫了杨巡安的背影一眼,便开始给各股东持有的小工厂分派工作。按照各人的入股份额,大致确定分配工作量。这方面,祖海一碗水端得很平,大家基本无话可说。分派完定额,祖海环视一圈,道:“老规矩,材料全部到一号仓库领取,成品经质检合格才可以入成品库。加工费不变。有没有意见?” 有人嘀咕一句:“质量要求那么高,加工费能不能提一点。” 祖海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道:“没人逼你做。”那人闻言立刻噤声,祖海又环视一眼,见再没人说话,便道:“这批都是外贸任务,时间扣得很紧,出差错就得赔钱,我这儿丑话说在前头,差错出在谁头上,合同违约金全部放他的血。没事的话,散会。老董你留一下,我们办公室说话。” 看众人散尽,董群力委婉地道:“小丛,大家都是老板,以后开会时候可不可以稍微客气一点,给点面子。” 祖海不屑地一笑,道:“我今天特意拿老杨开刀,后面布置任务才不会有人顶撞,否则外贸单子一向利润最薄,我稍微客气一点的话,今天的会还不知开到猴年马月去。我们资金不足,外贸的单子好在都有预付,再薄的利润也值得做。说到资金,老董,我跟你商量一下发行债券的事。” 董群力对祖海的回答不置可否,但因为祖海说到发行债券的事,他正关注此事,便将祖海在会议上面的态度之类小问题扔到脑后,与祖海关上办公室门商量其中事宜。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圈得到钱就是一切,即使利率很高,超过银行贷款利率一大截。问题的关键是他们这个联合公司名为联合,资产不少,实际依然有些松散,不知道拿到银行审批资格的时候,能不能通过。祖海与董群力商量的就是向银行相关人员请客送礼的问题。 因为,有些请客送礼不能在帐面上面列支,只有通过小金库。但是联合公司股东什么样的人都有,大嘴巴不止一个,会议上说明的话,相当于装个大喇叭告诉大街上人们联合公司行贿了。所以祖海只找最大股东,也是最德高望重的股东商量一下,主要也不是让董群力拿主意,或者联合签名作证,只是知会,看看董群力有什么反应。现在既然董群力也很热衷,那么,说干就干。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四 祖海在广交会结识的大客户一直到儿童节过了才过来考察,进出口公司的业务员对祖海密切交代,说这个大客户的订单每年都有,拉拢住这个人,以后吃穿不愁。但是好花有人争,大客户已经在中国其他地方考察了不少企业,祖海不是唯一一家,更不是最后一家,想要拿到订单,祖海一定得做出超过旁人努力。接待工作也得显示大气,不要露出小本经营和农民企业家的底子。 祖海思来想去,觉得进出口公司的业务员说得实在,目前因为债券问题接触银行,银行那些人也隐隐露出对农民企业家联合体的轻视。回头便召开股东大会,提出买一辆轿车。但是买新车需向控办交钱办准购证,钱打进去后又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货色,而大客户到来时间已经确定,最后决定花小钱办大事,买了一辆二手拉达。于是,祖海将他平时开惯的摩托车扔进安仁里休息。 大客户晚上到时,进出口公司老总出面请他在星级宾馆西餐厅吃饭,但祖海小心观察,觉得一行三个大客户似乎殊无欢颜。看得出进出口公司老总竭力巴结,钱花了不少,但似乎没有用到点子上。一个会讲几句中文的老外面对着满桌珍馐,却是时时念叨北京烤鸭广州烧鹅上海小笼包。送走老外,祖海与已经混熟的业务员一核计,估计这三个老外是饕餮,想尝试的是地方特色菜。但是这些老外在中国几进几出,寻常特色怎么够噱头。祖海无奈之下,想到安仁里家宴。 荷沅原本想着辛苦了一周,周六晚上终于可以翘着脚听听音乐,喝喝薄荷茶,顺便在单片机上输入一段机器语言,看看这个报警程序能不能通过。这已经是她做的第不知n次试验了。没想到祖海不期而至,她在祖海“噱头噱头”的念叨中坚持将机器语言输完,又将连接小灯泡的线路在面包板上确认一下,这才开启电源。这次很幸运,在特定条件下,小灯泡终于亮了,而显示屏上显示的是一个“1”字。 祖海也懂得电器,不屑地道:“那么容易的事,你搞得那么复杂干什么。门打开,接触断开,断电报警,现成的线路,用得着你这样复杂吗?” 荷沅正为试验成功而欣喜,被祖海一说,立刻“嘘”了过去,“既然是报警装置,当然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平时不能给别人看见,操作也不能太多。我设定的是,白天八点到下午五点傅姐在家这段时间里,警报装置开着,但是开其他门的时候警报不会叫响,只有开特定的三道橱门的时候,警报会自动拨通你的大哥大,说明家中有人打贵重物品的主意了。其他时间所有门都可以开,但是会发出小声报警,线路接到门铃上面,而在显示板上面可以看到被打开的是哪扇门。再有一个手动操作,按一个键,晚上睡觉和家中没人时候,接通门铃的线路自动切换到大喇叭上面,有人擅自开门进来,警报大作,应急灯打开,吓走小偷了事。还有线路被破坏时候怎么办,断电时候怎么办,操作哪几个键可以消除特定门窗的报警等很多功能,对了,还有闹钟功能,我写的程序足足有三米多长呢,都花了我一个月了,这次光是输入就用了我两个多小时。今天总算程序是通过了,也应该通过了,我都已经开后门在自仪系的电脑上面通一次了。好了,以后我得开始布线。“ 祖海被荷沅说的那么多功能绕得头昏脑涨,心说真这么复杂的话,这安仁里以后他都不敢进了,免得一个不好,警报乱叫,人家当安仁里进小偷。但看着荷沅兴奋的眼睛,他只得言不由衷地道:“等你做出来,恐怕公安局都得问你取经。” 荷沅得意地道:“这才是第一步,等以后我把这些程序玩熟了,有时间了,再考虑院子里花木的定时自动喷灌,电饭煲定时自动烧饭,家中没人时候自动亮灯熄灯玩空城计。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麻烦的是外接设备。程序倒都是简单。祖海,这下说你的吧。” 祖海终于大着胆子道:“荷沅,你不要搞得太复杂,否则你爸妈走进安仁里可就手脚都不敢动弹了。还有,你设定什么自动浇水,万一你不在的时候连着刮风下雨呢?花还不都涝死。又万一你电饭煲里面没放东西,电却接通了,还不引起火灾?你还是先考虑报警吧。”祖海说的时候胆战心惊,怕被荷沅嗤笑说他无知。 荷沅听着却觉得有理,转着眼睛想了会儿,道:“对,看来还得布置各种探头,哟,这下该学的东西又多了。祖海,你说你的。好像是要征用安仁里请客是不是?没事,我明天去学校看书好了,为了这个报警器,我都好几天没好好看正经书了,要是青峦知道了的话,非砸死我不可。” 祖海只得简单再说一遍:“三个老外,在中国见多识广,我们想给他们一个很深印象,所以我想出在安仁里安排家宴的主意。做菜有傅姐,你帮我想点噱头,你这人古怪脑筋比较多。” 荷沅这次却是老老实实地道:“安仁里这个房子已经够噱头,其他菜什么的,我也想不出来,你看的比我多,要不你说,我给你写出来,明天叫傅姐凭单子去采购。” 祖海看着双眼圆溜溜乱转的荷沅急道:“你什么稀奇古怪的薄荷花茶,杏仁豆腐,珍珠丸子,都可以搬出来啊,老外能真懂什么好吃的?你只要噱头做足就行,他们连上海城隍庙的小笼包子都当作是好货色呢。今天吃饭只念叨北京烤鸭广州烧鹅,据说这些东西有文化。” 荷沅听了有点领悟,喃喃地道:“他们想吃文化,吃文化,那我就假模假样地给他们弄一些中看不中吃的,你等着,我翻翻已经到了五本的烹饪杂志。这下看来我还得给你们混充烧茶丫鬟了嘛,走不成了。其实杭州名菜只只都有故事,不如照搬照抄。但是噱头不够啊,而且傅姐做得出来吗?” 祖海忙又提醒一句:“老外不会用筷子,不喜欢大家一起捞一锅汤,还有,必须有水果。” 荷沅咬着笔头足足想了两个小时,才与祖海一起确定下菜单。夜深人静,又拿出汉英字典将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翻译出来,能背的背出来,背不出的写出来,总之一个宗旨:搞怪。 第二天祖海出去上班,荷沅与傅姐两个人忙得鸡飞狗跳,满面油光。四点半时候祖海来一个电话说他们已经从厂里出发,荷沅连忙跳上楼洗漱一把,换件干净衣服迎候。 祖海虽然在进出口公司业务员面前信誓旦旦,但心中终是没底。带着三个老外,两个进出口业务经理,和杨巡安等几个来到安仁里,打开门一阵栀子花甜香迎面而来,祖海心想,这么好的地方,光是一幢房子,已经够有噱头。果然,不止是老外,一向眼高于顶的进出口公司经理都站在院子里赞不绝口。见老外指着墙头唯一一朵娇黄仙人掌花,祖海忙指点说香的是栀子花。 荷沅闻声笑嘻嘻迎出来,请大家进去喝茶。祖海看着荷沅叽叽呱呱地用英语与老外说得热闹,心中有点得意,伸手请大家进客厅。但是杨巡安还是自觉落在最后面进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一切,面带微笑,一声不出。 进到里面,见老房子难得的亮堂,天花板上的木框磨砂玻璃灯一盏一只灯泡,一盏一盏地似是没有排列,星星点点地悬在木梁上,被那么大的客厅一衬,竟是如一串明珠镶嵌在天花,灯光下,桦木瘿圆桌越发显得古朴典雅。客厅家具虽然少,但少而精,一点不觉得空旷。杨巡安呆呆看了很久。 荷沅见老外围着桦木瘿桌子细看,便装作轻描淡写地解释:“这是千年才得的桦树的树瘤,一棵树的养分都集中到树瘤上去了,所以板面特别结实细腻。花纹也是一点不会重生,我这张是虎皮纹的,还有猫眼纹,山水纹等,看谁喜欢什么了。不过下面的是黄杨木,一般黄杨木难长,长到十五公分的直径已经是非常希罕。中国人有用黄杨木刻章的习惯,所以这张桌子很是结实,用着省心。”这是她昨晚突击背出来的,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进去厨房端茶,听得出身后老外倒吸一口冷气。 祖海见桌上放着一只蟹青大盘,里面清水荡漾,飘着三朵栀子花。见老外看那瓷盘,他微笑道:“这只盘子,只怕比我父母的年龄都大。” 业务经理连忙翻译过去,又是换来一阵赞叹。叹声未息,荷沅已经托着酸枝木盘子袅袅婷婷出来,在桦木瘿桌上放下七只粉青梅花小碗,翡翠似的小碗里,只有一块白若羊脂的东西沉在清澄的汤水里,非常雅致好看。荷沅笑眯眯地用英语解释:“我们这儿规矩,贵客上门,先得奉上一碗甜水。这是江南有名的杏仁豆腐。” 老外心说,从来只见中国人上门先奉茶的,还是第一次看到进门先吃甜品。撮起小小的调羹一尝,味道出人意表的香甜嫩滑,连进出口公司的经理都差点犯混,这是什么规矩啊,怎么还是第一次听说贵客上门得吃甜水,又不是新姑爷上门吃桂圆蛋。一小碗杏仁豆腐吃得大家鸦雀无声。 撤下七只空碗,才是清茶上桌。用的是祖海出差从辽宁带来的小小缠丝白玛瑙杯。当中的一只白玛瑙执壶造型古朴,壶顶碾出一只小环,倒水的时候叮叮作响。而壶身半透,隐隐可见里面绿水荡漾。荷沅一边笑吟吟地解释:“这茶用的是院子里新鲜采摘的茶叶,和今年春天刚开的佛手花干。” 祖海心说,昨晚听荷沅说着似乎没什么花头,现在实打实做出来了,发觉噱头还真是蛮大,起码是好看。抬眼看荷沅穿着一件简单的粉绿真丝圆领衫,下面一条淡灰长裤,清爽得也像手中的这杯茶。祖海都忘记自己今天是个主人,情不自禁地愣愣看了荷沅好久。荷沅正忙着撤走蟹青大盘,没有留意,只杨巡安将一切收入眼底。 上来的菜乏善可陈,傅姐也做不出什么太好的东西来,但荷沅千方百计将事情复杂化。比如粉红色的虾球外面非要滚上碎糯米粒来蒸,出来如粒粒珍珠嵌在粉球上,虾球里面的猪油脂润得珍珠米粒晶莹剔透,看着都不舍得吃。又将它们放在炸得酥脆的墨绿菜松上,底下是描金白瓷盘,看上去非常娇艳。又比如香酥鸡块虽然被傅姐炸得骨肉分离,可是被一块块地码放在一套粉青攒盘上,当中放一朵雪白栀子花,看上去竟非常齐整。吃完蒸蟹斗的时候,荷沅别出心裁端上一大盆紫苏汤,让大家浸手除腥。又给大家讲了蟹肉性寒,需用紫苏驱寒消食的中医原理,恨得大家都后悔先将手浸在里面,否则应该先喝一口。至于殷红的杨梅酒配雪白的缠丝玛瑙杯,那是最容易想像得出的小事。最后上来七碗荷沅从柴碧玉家调剂来的虾肉馄饨的时候,大家看着飘荡于高汤中薄如蝉翼的馄饨皮子上面一点娇嫩粉红,却已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了。 一顿饭下来,大家也说不出哪只菜特别好吃,但一致公认这是一场别致的视觉享受,其中有些规矩匪夷所思,真正体现中国江南家宴精华,老外吃得尤其感慨,以为深层次地接触到了中国古老人家饮食文化之精髓。 等祖海开车送客人回宾馆,再回到安仁里,见傅姐已经回去,客厅也已整理干净,只有荷沅一个人捧着一只搪瓷大碗,一边看报,一边吃馄饨,发如飞蓬,非常粗糙。祖海并不觉得,坐到荷沅身边,兴奋地道:“荷沅,你辛苦一天了。那个半拉子中国通老外一路只说很好,非常好。看来他印象非常深刻。” 荷沅将报纸移开,笑道:“三脚猫厨师骗半拉子中国通,刚刚好。我们太精通的话,他们可能还未必能够接受。但愿能帮到你。” 祖海深深地看着荷沅,道:“不管怎样,工厂和接待,我都尽力了,我塑造的一个明理诚恳的总经理形象他们也应该记住,不过我怀疑他们想起我的时候,眼前会先冒出这张桌子。”祖海边说边笑眯眯地轻抚这张桦木瘿桌子。 荷沅不知怎的,觉得祖海今天的笑容很怪,他笑眯眯抚摸着桌子的手似乎透着暧昧,忙借着吃完馄饨送碗下厨房,避开祖海。进了厨房才扬声道:“我断断续续听老外与业务员在谈,好像是他们对你的产品印象挺好,说你那儿别的不说,质量管理部门阵容强大。其他我不是很听得懂,可能是进出口行业的黑话。” 祖海跟进厨房,到了离荷沅一尺左右地方才站住,笑道:“哈,我那质检部门是拿来对付股东们的小厂的,当然有力得很,否则股东们个个土匪一样,谁听他们的。老外说好就行。” 祖海站得那么近,荷沅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便说了句:“青峦来信,说暑假回来。” 祖海一头兴奋顿时付诸东流,愣了会儿,才道:“他不留学了吗?” 荷沅趁机脱身离开,一边尽心尽力地解释:“可能是回来办一些留学手续。” 祖海在厨房里面站了会儿,才熄灯出来,却已经转了话题,“荷沅,我们公司买了车,你喜欢的话,以后摩托车给你用。或者,你另外买一辆现在小姑娘都在用的木兰车?你现在四间房子收房租,收入不少。” 荷沅拍手笑道:“我早就瞄上你的摩托车,本来想暑假时候跟你说的……” 祖海笑道:“还等什么暑假,你把身份证给我,我帮你去过户,再给你办一下培训考试手续,提早办好,正好你暑假参加培训,晒死你。”祖海心里想的是青峦既然暑假来,他总得找点项目给荷沅做,远远地调虎离山,免得他们两个久别重逢,日日夜夜缠在一起。 荷沅不知是计,开心地道:“好啊好啊,不过,祖海,你得折价卖给我,还有,你得先教我怎么发动之类,免得我到时两眼一摸黑。” 祖海看着荷沅笑道:“废话,我这辆摩托车都已经骑了很多年,怎么跟你算价钱?你快别跟我提这个,否则我也与你细细算房租,我每来安仁里住一次,计一笔帐。” 荷沅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这儿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傅姐的工资还是你出的呢。说起来,这个月开始,傅姐的工资我来付吧。还有电话费,你现在也不在安仁里用电话。” 祖海听着觉得很生分,换作旁人,他早开口骂过去,但是对着荷沅,他没脾气,只得忍声吞气坐到白藤沙发上,招呼荷沅坐在他对面,这才道:“傅姐的事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安仁里只住你自己,你不会用傅姐,卫生什么的你自己会做,是不是?但是现在我经常来住,又把衣服拿来洗,那就不一样了。我自己洗衣服洗不干净,我又怎么可能叫你洗?还有我住了以后房间也不可能让你清理,你是女孩子。所以说到底,傅姐是专门给我用的,荷沅你再跟我罗里八嗦地计较,你就是赶我的意思了。” 祖海的话说得有点重,因为他心中有计划,他将安仁里视作阵地,他必须千方百计在安仁里保有他的位置,必须时不时出现在荷沅身边,向荷沅提示他的存在,向别人昭示他的所有权。所以一见荷沅有生分的苗头,他必须大力扑灭,再以情感人,巩固他在安仁里的桩脚。 荷沅被祖海说得没话说,可不是,祖海说的句句在理,她这时候要是再坚持由她出钱,那还真是客观上造成拒绝祖海上门的局面,她那不是很没良心地过河拆桥?可是她明明占着大便宜,现在被祖海这么一说,她连一人出一半钱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怕打击到祖海敏感的小心灵,以后他还真绝迹安仁里。荷沅有点郁闷地看着祖海,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好吧”。心说,祖海非要这么做的话,她以后就买点别的东西给祖海做补偿。 祖海见好就收,不再坚持这个话题,笑道:“荷沅,以后那些进出口公司的人都不会再狗眼看人低,你今天可把他们唬住了。原来你平时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还是很有用的。” 荷沅回想了一下,觉得刚才吃饭那一幕有点闹剧的意味,笑道:“我还以为你嘴里常说的外贸公司业务员有多派,也不过马马虎虎,还是你的副总看上去高大英俊。” 第13章 祖海听着不以为然地道:“哈巴狗当然都是很好看的,但是没用。” 荷沅坦然指出:“祖海,你说你的杨副总是哈巴狗,这很伤人。我看他今天吃饭一句话都没说,可见平时是受你欺压的,你会不会对他不公平?” 祖海抬眼很有点惊讶地看着荷沅,没想到荷沅与他说那么正经的话,他想了一想,才道:“我公司与你们学校不同,我们联合公司的股东原本都是土霸王,如今被我强捆在一起,没一个是甘心的。跟他们不能讲理,这与你们学校不一样,我要是没这份霸气,没一点手腕,别说捆不起他们,我分分钟都可能被他们造反掀下位置。你不用可怜老杨,他高兴被我骂。” “还能有这种人?那不是天生的奴才了吗?”荷沅大惑不解,想来想去,周围同学老师中间从没见这么奴才的人。只有书上见过类似的,但是,那还是正常的人吗?可看着样子,杨副总不是这么低三下四的人啊。 祖海不予解释,他看得出荷沅与青峦都极其单纯,他们两个都不会理解他在外面所作所为,所以他也一般不会跟他们说起,尤其是在荷沅面前说起,免得单纯的荷沅以后怕了他。他只是微笑道:“他们也不会相信还有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你们是不一样的人。荷沅,我今天看见玛瑙杯里面茶水的时候,觉得与你真像,又香又好看。” 荷沅的脸一下烧了起来,扔下一句“胡说八道”,便夺路而逃,噔噔上楼,祖海听见她的脚步延向书房。祖海看着楼梯,将手指关节掰得嗒嗒作响。荷沅身边前狼后虎,偏偏以为已经不相干的青峦又快回来,他可怎么办。看得出,荷沅的心没在他身上。 祖海越想越烦躁,一个人在客厅坐立不安,他很想上去与荷沅说个清楚,可又很明白,若是被拒绝——这简直是一定的,以后再无自由出入安仁里的机会。他思之再三,终于决定不能孤注一掷,只得怏怏熄灯关门离开,怕留在安仁里收不住手脚。 荷沅听见楼下的声响,不敢从亮着灯的书房窗户往外看,悄悄转移到没有开灯的客房。见祖海打开院门出去,到接送柴碧玉的车子常停的地方,那儿放着一辆祖海的车子。荷沅看见祖海打开车门时候停住,回头看向安仁里,看了很久,看得荷沅都以为祖海发现了在客房窗户看着的她。 等祖海的车尾灯在七拐八弯的小弄消失,荷沅心头的第一个反应是,大事不妙。第二个反应是,一定是她从来不注意男女大防,与祖海熟落无拘,害得祖海误会了。第三个反应接踵而至,不能再害祖海了。荷沅决定以后在祖海面前不苟言笑。 祖海本想避开荷沅一阵,等事情冷落一下再回来安仁里,当作若无其事地与原来一样和平共处,没想到青峦说来就来,来了又要赶暑假前抓紧回学校办手续,而学校显然已经没有他的寝室,青峦理所当然地住到了安仁里。祖海当仁不让,也于当天一起住进安仁里,两人合用一间客房。 荷沅从柔道班上饥肠辘辘、筋疲力尽、臭汗淋漓地回到安仁里,打开大门,竟然看到青峦迎出院子,后面跟着祖海。那么多日子不见,荷沅看着变黑的青峦很是陌生,又看看后面笑得很不自然的祖海,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才好,呆立在门口。 青峦听见荷沅开门回来的声音,冲出来的速度比祖海快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祖海让着他。走到外面,几乎想都没想,也没太看清荷沅,便已经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欢快地转了一个大圈。这半年的时间,他几乎思念成疾,为了似箭归心,他与未来的导师奥利教授商量,赶早回国,以便在学校暑假前办完所有手续。但是青峦最清楚,那是借口,他最想的还是见到荷沅。原本也想过,祖海在身边,他不能太冲动,但见了荷沅,情不自禁,所有顾虑都扔到脑后,眼里只有荷沅。放荷沅落地,才想好好看清她的脸,怀里的人儿已经“呜”地一声也抱紧了他。 祖海手脚冰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从来都没见过荷沅如此大悲大喜的样子,明明是笑,但是眼睛里都是泪,他从来没份消受。荷沅对他,原来一向态度明确,他是邻家大哥。祖海恍惚了一会儿,便转身进屋。他本来是想离开的,但是大门被紧紧拥抱的两个人堵着。 过很久,才见青峦与荷沅手拉着手进门,两人一样的眼睛闪亮,嘴角含笑。祖海静静看着他们两个,只觉得郎才女貌,非常相配。输在青峦手里,他无话可说,本来就是青峦捷足先登,不是他技不如人。 荷沅走进客厅,看见长窗边的祖海一脸落寞,心中不由一紧,悄悄将手从青峦手中抽出。迟疑了一下,对青峦道:“我刚刚打完拳,满身臭汗,去洗个澡。” 房间很安静,荷沅的话都听得见,青峦说了声“好”,祖海则是云淡风清地道:“荷沅,你换件好看的衣服,青峦刚回来,我们兄弟三个一起去外面撮一顿。” 荷沅才想应声,青峦已经道:“家里吃一点吧,我来做菜。荷沅这几天得忙着期末考,时间一定紧张。荷沅一向是六十分万岁的拥趸,今天占她一晚时间的话,很可能暑假后得补考。” 荷沅听了不由“嘿”地一声,哭笑不得,还真有点被青峦说中,但是她很怀疑她今天即使被押上书桌,还有没有心思看书,至少,她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还没等她说出口,青峦已经拍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去洗澡。 等荷沅上楼,客厅里的两个男人沉默相对,过了很久,青峦轻声道:“祖海,对不起。” 祖海嘴里一大堆的骂人话,也有拳脚相向的冲动,但是都克制在心里。对不起?青峦太客气了,荷沅本来就不属于他祖海。他想了会儿,才道:“你有什么打算?以后回来,还是在美国定居?怎么安排荷沅?” 青峦答非所问:“以前在国内时候还不知道,去了外面,都是陌生的环境和人,心里只想着她。” 祖海倒吸一口冷气,无言以对。既然如此,青峦自会打算,要他多嘴干吗。祖海站起身,缓缓地道:“我先走,去见个客户,晚上不一定过来。不做你们的电灯泡了。你要用车的话,打我电话。” 青峦点头,默默送祖海到门口。打开大门的时候,祖海回头看看青峦,看看院子,总觉得这一走,以后这个安仁里再无他立足之地,而且,他也不想插足。 荷沅洗澡下来,穿一件青莲色的短袖,一条白色的及膝细百褶裙,本来想穿白色的凉鞋,可是在家不穿拖鞋穿凉鞋,似乎有点突兀,只得还是穿上一直在穿的海绵拖鞋。下到客厅,见没人在,听厨房里有声音,便循声过去。日光灯照得厨房如白天一般亮堂。青峦去了澳大利亚半年,人晒黑了,看上去身板也结实了,以前像个书生,现在好像有了很多男人味。性格也似乎奔放了许多,今天见面居然会把她抱起来打转。这种事,以前祖海干的时候他还喝止呢。荷沅倚着门框抿嘴笑视着青峦,心中胡思乱想,等青峦去了美国后,她应该想以前白面书生一样的青峦,还是现在一笑起来牙齿与脸黑白分明的青峦?两种形象会不会在梦中打架? 青峦隐约见门边有人,回头,看到荷沅眼神迷离地在门边发愣,湿湿的长发还滴着水,淌到衣服上,洇开一小块水斑,荷沅一向就是心急,做事不喜欢按部就班。青峦关了“嗡嗡”作响的排气扇,微笑地问:“想什么?” 荷沅滞后片刻才恍然道:“没什么,祖海呢?没见他。” 青峦道:“祖海想起还有一个客户要应酬,他现在很忙吧?” 荷沅也没怎么在意,祖海一向是很忙的,“祖海应酬很多,而且很好玩,上次应酬国外客户,特别在安仁里摆了一桌家宴,我们搞怪啊,好玩得紧。”一边就将那天晚上发生的好玩事与青峦说了。但还是没走进厨房,安仁里的厨房虽然比寻常公房里的厨房大的多,可荷沅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与青峦挤在有点小的空间里。 青峦听了也笑,据他出国半年的理解,可能越夸张的中国礼仪越能被老外所接受,但他还是忍不住问:“祖海在安仁里设家宴,他的意思是安仁里是他的家,你在其中扮演女主人的角色了?” 荷沅不以为然地道:“你小气了吧,帮朋友得两肋插刀,祖海难得开口,怎么能不帮?他即使要征用安仁里一年两年也无所谓,我搬到学校去住就是。” 青峦笑道:“你又心急误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在宴会上将安仁里归到祖海名下,你又在安仁里充女主人,人家会怎么看待你和祖海的关系?又会怎么拿有色眼睛看你的人品?” 荷沅听着觉得很没道理,认真地道:“我不在意。知道我的人当然会理解我的作法理解我的为人,与我不相干的人怎么想我才不会搭理,他们爱想什么随便。比如说祖海有时很晚没法回宿舍,住在安仁里客房,比如说你这几天也住在安仁里,难道我会因为人家一句乱搞男女关系胡乱同居就把你们都拒之门外?鲁迅先生说有的人看见夏天女孩露在外面的胳膊都能想到女孩衣服下面的胴体,我难道得为此夏天也穿长袖做阿拉伯女人?那我们学柔道的时候还与孔教练肌肤相亲了呢,更乱。我不信世上还有那么无聊的人,你不用太担心。” 青峦被荷沅噼里啪啦地一顿下来说得很尴尬,仿佛他是个借着封建糟粕排除异己,欲独霸安仁里的阴险分子。他明白自己口不择言是因为担心,因为知道祖海对荷沅有意,怕两人经常相对,日久生情。他一点不怀疑祖海什么家宴的设计是别有用心,有造成既成事实的想法,他怕荷沅年轻不懂事,最后稀里糊涂投入祖海怀抱。但是有关他嫉妒祖海在安仁里进出的话他又抹不下面子说,只得悻悻地道:“荷沅,我从没怀疑你。今晚祖海会来吗?” 荷沅没多想,只是觉得有点不满,觉得青峦的话听着很不入耳,但没太计较,青峦回来,她高兴都来不及。见问,笑道:“不知道,祖海神出鬼没,不过来之前会来电话说一声。青峦,我去买两瓶啤酒来好不好?好不容易才能吃到你做的菜呢,我们应该庆祝庆祝。” 青峦一脸了然地笑道:“不许,你又想偷懒耍滑。我可不想知道你暑假提早回校补考。”一边说,一边将一盘西红柿炒蛋和一盘尖椒肉片递给荷沅。 荷沅一早知道青峦的脾性,原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嬉皮笑脸地不甘心地又做了一下垂死挣扎,“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读书还是挺认真的,三门选修课,老师都说了,我不考也会给我pass了,我做出来的作业摆在那儿呢,等下给你看我做的警报器,老师都说好呢。专业课也还可以的,复习时间安排得挺宽裕,今天玩一晚上不会有事。” 青峦嘿嘿一声奸笑,道:“这话你常说。” 荷沅只得收蓬,满脸郁闷地道:“没劲,很没劲。” 青峦搬出最后一碗丝瓜鸡蛋汤,见荷沅怏怏的,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温柔地道:“小妹妹,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荷沅不服:“我不小了,只有你一直说我小,学校女子柔道队还是我一手创立起来的,校学生会外联部一直想挖我做副部长呢。你不许总是用旧眼光看我,这半年来我早就脱胎换骨了。”说完,想了想,又扬着下巴补充一句:“也不能叫我小妹妹,我现在是梁队长。”见青峦已经将汤放在桌上,她偷偷地想来一招刚学的“扫腰”偷袭,但是技艺不精,手劲不足,青峦只被她抓得东倒西歪了一下,并没有推金山倒玉柱。 青峦倒是吃了一惊,刚才荷沅出手,他差一点翻倒,看来荷沅学的还真有点用。见荷沅没有得手,一脸沮丧,笑着慰问:“很厉害了啊,我差点摔跤。这就是你信里说的柔道?我还以为与拳击差不多。” 荷沅悻悻道:“你出国去后吃胖了,换作女孩子的话,一准摔地上。明年你再来,看看是不是我对手。其实我技巧很对了,就是手劲腰劲还不足。”坐到饭桌边,看着两菜一汤,不由一笑:“青峦,你现在做菜不如我了,火候控制得不好,做菜没动脑筋。你看你的青椒肉丝,这儿的青椒如果切丝的话,吃起来就入味了。你切成大块,中看不中吃。其实烧菜很需动脑筋。” 青峦听了不由笑道:“看着我烧菜时候你也不说帮个手,现在来马后炮了。” 荷沅笑道:“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圣人有所不为,这才是最高境界。我这不算马后炮,对症下药地指点你呢,让你以后收益无穷。比如丝瓜蛋花汤,你没将丝瓜先拿油炒一下,这汤烧出来一股青草气。”从小都是青峦扯着她的耳朵灌输,这下有了在青峦面前逞能的机会,怎能放过,一点也不客气。 青峦一眼识破荷沅以毁谤他的菜来泄私愤,不以为意,笑道:“吃饭,吃饭,少嘀嘀呱呱,别妄图拖着时间不去夜自修,知道你的阴谋。” 荷沅阴谋被拆穿,但无所谓,依然笑嘻嘻地道:“天色还亮,等会儿我带你到湖边走走好不好?湖水虽然挺脏的,可我看了,岸边桥头还是有很多东西是旧物,等下我指给你看。” 青峦只是亲了一下荷沅的脸,微笑道:“听话,等下你吃完就看书去,我在下面整理一下资料,看看报纸。十点钟放你出山,别再折腾了。” 荷沅无奈,孙悟空一样已经跳了那么多年,从来没跳出过青峦十指关。但是已经野了半年了,心中已经会得不甘心,不像以前觉得青峦的话都是理所当然,所以吃完饭,将饭碗一扔就上了楼,有点郁闷。很想与青峦一起拉着手到外面的脏湖边走一会儿,或者在院子里呆一会儿,很想多看会儿青峦,好久没见了,想好好问他,他好不好。写信,又是用英语写信,总是没法说得痛快,很多时候辞不达意,现在终于见面,她很多话要说,可是青峦不给她机会,青峦是不是还当她是小妹妹?他怎么心肠这么硬? 荷沅患得患失地坐在书房,哪里看得进书,只是生闷气,可是又不敢下去,下去了青峦会生气,他一向严厉。荷沅觉得没趣得很。可是到了十点钟,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下楼梯,见青峦早已起身等候,忧虑一扫而空,蝴蝶般地投进了青峦的怀抱。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五 柔道队训练的时候,林西韵悄悄问荷沅:“今天生理期?” 荷沅闻言愣了一下,道:“没有啊,还得往后几天,正好是大考时候,真正郁闷。” 林西韵了然地一笑,道:“那看来是找到小男朋友了。你发脚出手之际有了迟疑,没以前凌厉。” 荷沅听了不由脸上热了一下,“真那么明显?是……bf回来学校办一下手续,很快又得去美国。” 林西韵笑道:“什么样的人,能让你性格都变化?我这学期后也去美国留学,或者,我们以后可以相逢在美国了。我看你以后一定会跟去。” 荷沅红着脸道:“他今天在学校办手续,晚上会住在我家里,你要不要看看?不知道你们以后会不会在同一个城市。他比你小四年,如果以后你们在同一个地方,还希望你照应着他。” 林西韵笑道:“我别的不管,只管监视。如果你bf有外遇,我先帮你揍他一顿出气。” 荷沅毫不犹豫地应了声“好”,但随即便无比自信地道:“你肯定没有揍他的机会,我们一起长大,我什么优点缺点他都知道,而且他是个谦谦君子,不会胡作非为。” 林西韵听了笑道:“真美,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哦,我今天一定要看看你的君子。” 荷沅得意洋洋地扬着脸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林西韵笑视着荷沅,摇摇头,笑道:“一点策略都没有,小男孩对你好,你就欢喜成这样,一点底牌都没掖着。给你个建议,女孩毕竟是女孩,趁这个机会你改改你的男向举止吧,我不信君子会喜欢假小子一样的你。” 荷沅笑嘻嘻地道:“君子什么样的我没见过啊,而且只要他在,我自然而然就会变成淑女的。其实淑女有什么好,我张扬着青春难道不好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真不能把你与柔道高手结合在一起呢,我最受不了的是你出手的时候说话还是柔柔的,我怎么都做不到。君子早不指望我会成淑女了。” 林西韵向往地道:“真好,我也想有这么个知心的人,在他面前,不需要伪装,他全心全意地包容我。荷沅,你真幸福。” 荷沅吐吐舌头,笑道:“据说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典范,我经常对抗君子的法西斯独裁,对他施加于我头上的管束腹诽多多。今天你以一个外人角度帮我看看,你说说他管得是不是太宽。” 林西韵被好奇心驱使,大热天的训练结束后随便冲了个凉,便跟着荷沅回安仁里。两人骑车到了安仁里门口,却见大门开着,荷沅惊讶地往里看去,没人。一下严肃起来,对林西韵道:“不知道谁在,如果只有我bf在的话,他不会开门。我们进去小心了。” 林西韵耸耸肩膀,娇柔地道:“终于可以真刀真枪了。”语气与内容非常地不相衬。 话音才落,客厅的门却开了,走出几个男子。荷沅看了,打前的是祖海手下的杨副总。杨巡安出来便看见站在门口的荷沅,笑容可掬地打招呼:“小梁,兄弟们一定要参观丛总的房子,我拗不过他们,打扰你们了。” 青峦从后面走出来,客气地道:“不喝口水再走?” 荷沅看着其中一个马脸男子不出声,觉得这个男的眼神阴沉,来者不善。 杨巡安看看荷沅,对青峦笑道:“不打扰你们了,谢谢你。我们先走,否则回头丛总回来得发话大骂了。” 荷沅还是不吱声,侧身让出门道来让一行人出门。看着杨巡安恭恭敬敬地让马脸男子先行出门,不由想起祖海对他“哈巴狗”的评价,看来还真有点。等人走远了,荷沅才关上门,一径紧张地问了一句:“青峦,没说出这是我的房子,而不是祖海的房子吧?否则祖海会很没脸的。” 青峦微笑道:“没有,而且他们也只是看看,没多问。不过荷沅,祖海的面子不需要你这么维持吧。” 林西韵旁边看着却是略为失望,面前的男孩子虽然举止谦谦,但离君子似乎还有点距离,离温润如玉就更远了,不过是个好看出色的大男孩。但又一想,荷沅也只是个小女孩呢,两个人在一起倒是正好。不由微笑。 看着林西韵的微笑,荷沅得意地道:“怎么样?” 林西韵言简意赅:“不错,配。” 荷沅这才向青峦道:“青峦,这就是我们女子柔道队的林教头,你一定不是她的对手。林教头暑假后也去美国读书,不过你们虽然都在东部,却不在一个州,否则,嘿嘿。”荷沅冲青峦一个鬼脸,言下之意谁都知道。 青峦客气地道:“林小姐请里面坐。” 林西韵跟着荷沅进门,错眼看见荷沅又冲青峦一个鬼脸,而青峦则是拍拍荷沅的后脑勺,心说这两人相处倒像是大哥对小妹,可能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处。但是林西韵随即便被安仁里里面所吸引,跟着荷沅楼上楼下地参观,没再多想。一圈看下来,啧啧赞叹之余,终于忍不住问:“只有你们两个住这儿?你们……” 荷沅一听,一张脸又红了,“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的,两家爸妈都相信我们呢。”忽然想到,妈妈好像不很相信祖海,以前看到祖海的弹簧床,即使是放在楼下,妈妈的脸色还是变了。 林西韵却是瞪大眼睛道:“不可思议哦,我更愿意相信是你们父母默许你们在一起。” 林西韵来自台湾,带来的是不一样的思维与见识,又兼她年龄较大,看问题比较全面,所以荷沅平时比较注重她的意见,半年相处下来,两人非常要好,姐妹似的,什么都说。现在荷沅听林西韵这么一说,脸红红地想了会儿,终于轻声道:“不会,我们两家爸妈都是保守人,主要还是因为青峦很懂事,比我懂事多了。你别看学校里好像是挺开放了,其实我们这儿并不开放。我也……我也不会允许自己胡来。” 林西韵惊讶,伸手拍拍荷沅的肩膀,笑道:“对不起,我想歪了。不过我好羡慕你们,那么纯纯的爱情,似乎不含一丝杂质,水到渠成,韵味悠远。放心,我到美国以后,一定帮你关照你bf。起码,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如此纯净的爱情,我活着都觉得有希望了。” 荷沅听了林西韵的话,两只眼睛亮得跟宝石似的,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原本我们一直在一起,也没觉得什么,可是他去了澳洲了,我才发觉其实他早就与我的生活融合在一起,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举手投足,都会想起他,想到我装出这个鬼脸,他会拉我小辫子,想到我飞身骑上自己车,其实是偷学他的姿势。他虽然管得我很烦,可是我自己不知不觉地也约束着自己,我总觉得他对我是很好的,我是他的中心。以前有次我误会了他,以为他不要管我了,那时候我觉得我的世界都像是变色了一样,活着都无精打采,即使最热闹的时候,也会一颗心忽然抽一下,整个人忽然冷了下来,哭都哭不出来,周围的人声鼎沸与我无关。你知道吗?知道我还是他的中心的时候,我多激动,即使他远在澳洲,天高地远都无所谓,我相信他比相信我自己还坚定。其实,虽然我威胁他要你看着他,可是我一点不会怀疑他,就像不会怀疑爸爸妈妈对我的爱一样。我们,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你说的,我们水到渠成,将来韵味悠远,白发上头的时候,我会依然是他的宝。我很肉麻吧。” 林西韵神色恍惚了会儿,由衷地说了声“真好”,过会儿,又加重语气,还是说了声“真好”。两人相对了然地微笑了好一会儿,林西韵才又道:“我现在才知道,他肯管我,那是因为他深爱我。当哪一天他的心离开了,我于他而言,便是路人甲,可是晚了。我把自己放逐出来这个陌生的环境,冷眼看着学校里打打闹闹的所谓爱情,幸好有你们,你们让我看到希望。总有个mr. 第14章 right在等着我的,是不是?希望你们永远幸福下去。” 荷沅点头:“会的,一定会。”可又忍不住道:“其实我还是不很喜欢他管得太宽,我只要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拉我一把就行了。” 林西韵微笑道:“傻话,分寸哪有那么容易拿捏的。除非你的君子是个深谙世事的老男人,可那种人你又不会喜欢了。好好珍惜他。” 荷沅点头道:“是,我知道了。”忽然想到,祖海对她也是很好,可是,她又不喜欢祖海了。缘分真的很要紧呢。“你真的是为了一段感情放逐自己?但是我想我不会,与青峦有矛盾那个时候,我反而是坚决过好自己日子。” 林西韵微笑道:“都说我是感情动物,你可能不一样。下去吧,别学我,我感情太丰富,那不是好事。” 荷沅听着似懂非懂,感觉挺玄。感情丰富不是好事吗?她觉得自己感情够丰富了,为了青峦的一句话,她皱眉苦读英语,这学期班里才三个人考了六级英语,她还觉得考得挺好的,应该可以通过。现在青峦又希望她考托福,她也皱皱眉头答应了。如果不是感情丰富,怎么可能做那么多牺牲? 吃完晚饭,青峦骑车送林西韵回校。林西韵看着荷沅偷偷摸摸想跟出来,又被青峦四两拨千斤地推回去,两人扯皮再三,看着非常可爱温馨。一直在柔道队里如主心骨一般有担当的荷沅笑得像个顽童似的,两个大孩子的天空都是玫瑰色。他们没有太多亲密的肢体纠缠,但是他们眉目之间的传情,一举一动的默契,都可以看出真情在他们之间流转。林西韵真正觉得世界还是美好的,如同她初恋时。这一天,她很愉快,枯竭多日的心灵终于得以浸润,原来世界还有美好的一面。她愿意关注这一对大孩子的情感,那仿佛可以成为她的寄托。 荷沅与青峦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居然能感染到旁人,改变他人的人生观。他们这会儿没心思考虑别的,只有争分夺秒地珍惜相聚的每分每秒。青峦在学校需办的手续很快办完,然后他得去签证。荷沅这个时候得应付大考,没一点闲暇。不过荷沅觉得胜利在望,只要考试结束,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做青峦的跟屁虫了。犹如神助,考试时候的短期记忆非常强劲,她考得超水平发挥。 考完第二天,别的同学都收拾着准备买火车票,打点行李,准备回家,荷沅躲回安仁里,翘着脚唱着小调等着青峦从上海签证回来。虽然知道,即使早上的火车从上海出来,到家也得下午了。中饭都不是很想吃,随便拿开水泡一碗稀饭就着榨菜吃下去,害得傅姐也只有随便吃了一点。吃完饭不想睡午觉,人很兴奋,捧着一本书斜躺在白藤沙发上看。安仁里似能空穴来风,外面骄阳似火,屋内却是清辉玉臂寒。 终于有了敲门声,荷沅如是飞一样地跑出去,门外却是三个神情严肃的警察,警察后面是上上周跟着杨巡安过来参观的那个马脸男子。其中一个年轻的警察严肃地问:“你是梁荷沅?” 荷沅惊疑地点头,心说难道去年装修房子前砍人的事现在给翻出来了?没等她回答,一行人已经鱼贯进门,其中有人将大门关上。一个中年警察温和地对荷沅道:“不用害怕,找你了解一些情况。这儿是你的家吗?”说着介绍了他们三个人的身份。 荷沅看看马脸男子,心说在警察叔叔面前可不是替祖海挣脸的时候,还是老实交代,实话实说的好。“是的,我家。请里面坐。” 众人跟随荷沅进入客厅,坐到白藤沙发上,荷沅招呼傅姐上冰薄荷茶。简单无华的薄胎骨瓷茶杯里一泓青绿,看着已经消暑解渴。那个中年警察笑道:“真会享受,谢谢你。小梁,你坐着说话,别紧张。看样子你是学生?” 荷沅坐下,点头道:“是的,我刚刚考试完。”又指指马脸男子,道:“他来过我这儿,是祖海的副总带来的。” 中年警察微笑道:“丛祖海是你什么人?这房子是丛祖海出钱买的吗?” 荷沅心里反感了一下,道:“祖海是我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兄弟一样。这房子是我做股票买的,装修也是用我自己的钱,但是只要祖海说一声,随时可以征用。我还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这几天在市里办事,他来也住在这儿。他见过。”荷沅指指马脸男子。 荷沅不知道,以前有人说不清钱的来源时候,大多借口钱是捡来的,而现在人又多了个借口,那就是股票。她说出买房是用炒股票赚的钱,三个警察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还是那个中年警察语气平和地道:“我们正在调查一起经济案子,与这所房子有点关联。小梁,你去把所有有关买房的凭证拿来给我们看一下。” 荷沅愣住,这房子买得也太惹麻烦了,难道是前面两个主人作梗想把房子收回去?没那道理。她狐疑地上楼去取凭证,身后跟上一个年轻警察。年轻警察看着荷沅打开雕着荷花图案的橱门,取出一只小小铁皮饼干盒,又跟着荷沅下楼回座。荷沅清楚,这是监视着她呢。打开饼干盒子,荷沅将房产证交给中年警察,道:“你瞧,这上面写的是我名字,是一手交钱后与原房主一起去房管所办的证件。” 中年警察看了,嘀咕道:“八万,去年夏末买的,那时候……不对啊,老董,你看看这上面的时间。” 这马脸男子正是祖海联合公司的大股东董群力,他接过房产证一看,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很久才说了一句:“房子里装修的家什都是宝贝。” 荷沅奇道:“这又怎么了?是,装修的家什比房子价格还高呢。有什么不对的?” 中年警察严肃地道:“你说你买房用的是炒股票赚的钱,有没有什么凭据?” 荷沅点头道:“有,要不是太俗,我真想拿镜框把这些凭据挂起来呢。”她从饼干盒里翻出一只信封,这只信封非常精美,上面还烫着金,是荷沅从新年贺卡上剥下来。 中年警察看了信封中的凭据,很久才道:“真是不可思议的好运气。小小年纪居然能赚到五十万。”然后把凭证交给做记录的警察,又对荷沅道:“这些我们会再去调查取证。谢谢你配合我们的调查,等会儿你在笔录上签个字。” 荷沅终于摸出一丝头绪,问道:“你们该不会怀疑这房子是祖海给我买的吧?不可能,我买这房子时候他还教育我不要只知道享受,应该拿钱投资,钱生钱利滚利。你们是不是把祖海怎么了?你们说的经济案子就是祖海买这所房子?” 来的四个男人面面相觑,都有点说不出话,还是那个中年警察道:“你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 荷沅急道:“不是没什么大事的问题,问题是祖海为了公司拿到业务,拿我的房子招待老外说是设家宴,结果被人冤枉这儿是他买的房子,你们该不会是怀疑他拿公司的钱买的这个房子吧?那他可是好心没好报了。我能不能见他?这房子既然不是他买的,说明他没有问题,我应该可以见他。” 这个时候,董群力的额头开始有豆大的冷汗滚出,三个警察脸上也是一片尴尬。其中一个做记录的警察将做好的笔录交给荷沅,让荷沅签字,荷沅这时候认真上了,拿起笔录逐字细看。她看的时候,只见马脸董姓男子拉拉中年警察的袖子,两人一起去房子另一个角落说话。 荷沅看着笔录,上面倒是句句都是她自己的话,但是她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事与祖海有关,而且很可能,看样子,祖海已经被抓了进去,她心中很是担心,怕自己一笔签名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害了祖海。她想了会儿,才道:“对不起,我还在读书,不懂事。我到隔壁柴外婆家问一下,是不是应该签这个名。” 笔录警察严肃地道:“你只要看看这些话是不是与你说的相符,如果相符你就签字,就这么简单。因为是调查案子,这些事不能让外人参与。” 荷沅心说,又不是偷偷摸摸干坏事,有什么不可以对人说的,性子梗上了,倔着脖子道:“不好,我妈说我年轻不懂事,凡事都要问过隔壁的柴外婆才行。再说她对安仁里比我还清楚,她又不是坏人,她还是市政协常委,对香港联谊会副会长呢,你们可以相信她。我只要请她来把关就行,否则我不放心,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一个说漏嘴害了祖海。你们等着,我出去。”边说,边飞快起身走向客厅门。 荷沅因为现在学了柔道,身手灵活得很,扭身出去,笔录警察都来不及抓住她,还是与董群力讲话的那个中年警察后发先至,一个箭步拦在荷沅面前。此人似笑非笑玩味似地看着荷沅,荷沅也是坚强地壮着胆子直视着那中年警察,却是外强中干。好一会儿,那个中年警察才微笑开口道:“好样的。”但没说好样在哪儿,便已经转头对董群力道:“老董,怎么办?你们这儿等着,我带个人过去把人领出来。” 董群力愣了会儿,才道:“我跟你们一起走吧。”荷沅斜睨过去,发觉这个老董面色苍白。 中年警察却道:“老董,你还是这儿等着,合作双方嘛,偶尔总是有点小摩擦,别太放心上,见面说开了就行。而且你说,这个地方环境优雅安静,正是说话谈事的好地方,想打架都打不起来。你怎么能离开?” 荷沅听得云里雾里的,见老董紧张地拿眼睛看她,她收拾起恐慌,也死死地回瞪过去,务必不能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半晌,才听老董道:“行,我等在这儿,唉,这事儿,你说害你大热天的白跑一趟的。” 中年警察使个眼色,让别人看住荷沅,他自己走过去,与董群力耳语了一会儿。荷沅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个的举动,总觉得两人谈论的话题与她有关。她从小本分人家出身,又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从小别说警察上门,连小偷都没见一个,这回买了安仁里真是眼界大开,什么传说中的人都见了,差点连人都杀了。但是荷沅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能出去这屋子,更不知道救命稻草柴外婆究竟在不在,唯一的想法只是坚持坚持再坚持,千万不能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她只有这点可以坚持了。 中年警察与董群力说完,便过来荷沅身边,与来时一样温和地微笑道:“你很坚强,感谢你大力配合我们的工作,帮我们肃清一起错案。现在事情已经了结,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很快办理手续,让丛祖海出来。你一定想第一时间看到丛祖海吧。” 荷沅不容置疑地应道:“是。但是请问很快是多久?” 中年警察笑道:“这么大房子的主人果然是不一般。很快,半个小时之内,一眨眼的功夫,你只要在家里等着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我们走了,回头见。” 说着,三个警察一起走了,留下董群力一个人与荷沅相对无语。这个时候傅姐才敢从厨房出来,也是一声不吭地收拾白藤矮几上的茶杯。荷沅这时才发觉自己紧张得全身无力,退坐到桦木瘿凳子上,看着马脸老董明显焦躁地原地踱步。见他掏出香烟来的时候才大喝一声:“这儿不准吸烟。”董群力看看荷沅,只得将香烟收回。这时候不能得罪这个小姑娘。 过了会儿,电话响起。荷沅接起,却是柴碧玉关切的声音,“妹妹,家里出什么事了?” 荷沅只觉得心中有暖流淌过,终于有关心的人,她忙道:“本来有事,公安局的人怀疑我这房子不是我自己买的,要我拿出证明。他们还怀疑这是祖海买的房子,说祖海有经济问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说清楚了,他们说很快,半个小时内会把祖海放出来。”说话的时候忽然想到,刚刚他们还拿着笔录要她签名呢,怎么现在又不要她签了?奇怪了,究竟马脸老董与中年警察之间说了些什么? “没事就好,记着有事的话要立刻打电话给我,你还小,有些事情不知道应付。一点不用跟我客气。” 荷沅听着激动,委屈得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柴外婆真好。“是,我知道了。谢谢柴外婆。” 柴碧玉便不再说,笑道:“是观打电话来,说暑假会过来看看。他说上次来的时候听祖海说了很多好地方,这次暑假时间充裕,想好好转转。” 荷沅听了总算是有点喜悦,“啊,他确定了?原来信中一直说要来要来,但是又不确定,说不知道勤工俭学能不能凑足来中国玩的钱。柴外婆,他说了什么时候来没有?” 柴碧玉道:“他说的是他们那边时间七月八日出发,但是他跟我算了半天时差,我被他搞糊涂了,反正他什么时候来都一样,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只等着他来。妹妹啊,我家里冰箱小,这儿有几包难得一见的鱼啊肉啊的放不下,可不可以在你那里放一下?只等是观过来我就会取出来让他吃了。” 荷沅忙道:“我立刻过来拿。” 柴碧玉笑道:“那么大热天的你别出来了,我让青婆立刻送过去给你。你忙吧,有时间过来找我说话。” 青婆很快拿了东西过来,她有点不放心年轻人的手脚,亲自仔细放进冰箱了才作罢。掸掸手出来厨房,两眼飞快扫了客厅一眼,荷沅心说,青婆年轻时候要是投靠了解放军,一定是个深入敌后侦察的好手。荷沅忽然想到,会不会是柴外婆不放心她这儿的情况,借口让青婆来这儿放东西,眼见为实呢?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眼见马脸老董还是站在原地,荷沅道:“董先生,你可以走了吧?还有什么事?” 董群力干咳一声,很尴尬地回头道:“我这儿等等丛总,有些话与他当面讲讲清楚。” 荷沅想起中年警察好像也说过让董群力等在这儿与祖海见面,便不再出声。心里憋闷得慌,这儿是她的房子,凭什么别人可以进来指手画脚? 等待似乎特别漫长,荷沅看不进去报纸,干脆走到客厅门边,看着外面。院子里虽然有点绿荫,但是花草树木都还没长成,热辣辣的太阳没遮没挡地照在石板地上,荷沅都担心石板地会不会被晒裂。只有墙头的仙人掌不惧骄阳,根根尖刺还倒刺向无处不在的阳光。荷沅看着心想,她要是像仙人掌一样该多好,那就不会让马脸老董之流的随意进出安仁里了。可惜她都不知道怎么保护安仁里,除了柔道,她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终于等到大门被敲响,荷沅想都没想就跑出去开门,董群力立刻跟上,忐忑不安明显写在脸上。但没想到门外的是杨巡安。看到一脸笑容可掬的杨巡安,荷沅脑子里的千头万绪忽然找到答案。当下不动声色地侧身让杨巡安进门,对他的招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冷着一张脸在杨巡安身后将大门关上。 杨巡安不以为意,但是进来看见了董群力的脸色,立刻知道坏事了,眼珠子一转,笑道:“董总,你也在?那就好,这儿有你看着,我可以回去看看他们材料整理得怎么样了。”说着便侧转身子想走,都不管荷沅拦在门口,冲着荷沅就过来。 董群力喝了声:“回来,还想在这行混下去的话,等会儿丛总回来跟他解释一下误会。丛总很快就回。” 杨巡安在好汉不吃眼前亏与长痛不如短痛之间摇摆了会儿,眼看着董群力也是等在这儿,心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而梁荷沅这样的小姑娘不算一条力量,当下便收住脚步,恢复笑容。荷沅看着杨巡安的脸色瞬息万变,心中叹服,想起祖海说的杨是哈巴狗的话还真是非常有理。只是奇怪祖海为什么好好的人不用,非要用一条哈巴狗。 回到屋子里面,荷沅当然不会再给来人倒水喝,自己提了一把水壶给已经生根吐出新芽的大叶滴水观音浇水。董群力与杨巡安自己找位置坐到桦木瘿鼓凳上。半个小时早就过去,荷沅这时已经明白,那个中年警察口口声声说很快很快,让她一定要在安仁里等着,可能是想阻止她去柴外婆家喊冤。再看向呆坐的两个人,心说这个杨巡安真不是东西,他家宴时候看到安仁里,不知怎么胡编了一套说辞向别人通风报信,然后又领人过来安仁里背着祖海参观,让人怀疑祖海有什么经济问题,否则今天的事怎么可能有?可怜祖海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也不知祖海什么时候被抓进去的。荷沅也有点埋怨自己,这几天光顾着和青峦混了,没通知祖海杨巡安带人来安仁里的事。否则祖海早点知道,起码也有个防备。她想不出来杨巡安那么做是为什么,祖海总是知道的。 荷沅一边自责,一边等,时间又是分分秒秒地过去,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她真正急了。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六 再次敲门,来的终于是祖海,身后跟着俩警察。祖海一向用摩丝打得顺滑的头发显得非常凌乱,脸上胡子拉碴,身上衣服脏臭。进门略略止步看了开门的荷沅一下,飞快说一声“我没事”,便走向里面。电光石火间,迎在门口的杨巡安便吃了两只响亮的耳光。耳光声中,祖海又是一声大喝:“滚,一辈子别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揍一次。”杨巡安落荒而逃。 董群力手足无措。祖海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奔去洗手间,但祖海到洗手间门口,却喊了一声:“傅姐,给我拿衣服来。”话音未落,人已经钻进洗手间。 荷沅站在院子的阳光下目瞪口呆地看着祖海的一系列动作,又从窗户里看到傅姐上楼拿衣服。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把,吓得跳起来回头一看,却是从上海回来的青峦。青峦看见院子里站着两个警察,惊讶地问荷沅:“怎么了?” 荷沅简单地道:“祖海出了点事,现在没事了。” 上回来过的中年警察与董群力耳语一会儿,便与荷沅打个招呼离开。走的走,留的人进了屋子,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客厅里也很安静,只有洗手间传来祖海在里面冲凉的哗哗水声,和门外不知哪儿传来的嘶哑蝉鸣。荷沅进去厨房给青峦倒了杯水,犹豫了一下,又给董群力也倒了一杯。将水杯放到青峦面前时,轻问了一句:“要不要上去我那一间洗把脸?你热得脸上都是汗。” “等祖海出来吧。”青峦笑了笑,“签证通过了,很顺利。可能与已经去过一趟澳大利亚有关。” 荷沅轻轻“噢”了一声,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知道青峦的新导师那儿催得紧,签证拿出,他很快就得走,叫荷沅怎么可能由衷庆祝青峦顺利拿到签证?“是不是去的机票也已顺便买好了?” 青峦“嗯”了一声,一时有点语塞,怔怔看着荷沅好一会儿,才道:“下周三的机票。明天我们一起回家?” 荷沅才要点头,又摇头:“看看祖海的情况,或者你先回去。” 青峦点头,听洗手间水声关了,便拿起祖海的衣服敲门将衣服递给里面的祖海。过一会儿,祖海出来,胡子还没刮。青峦见此拉开自己的行李袋,想把刮胡刀交给祖海,被祖海推了。青峦只见祖海冷着一张脸,伸手在董群力肩上一拍,董群力便知机地跟着他一起坐到白藤沙发上去。青峦想他们肯定是准备谈什么要紧事,便拿了自己的衣服进去洗手间洗澡。 因为青峦说下周就走,相聚的时间都不到一周了,荷沅心中像是空空荡荡似的,愣愣地看着祖海与青峦两个各就各位,依然站在原地发了会儿飘,才走去问祖海:“饿不饿?要不要给你做碗面条?” 祖海看看手表,道:“很快就吃晚饭,你别忙了。坐下一起听听,省得你还担心着。” 荷沅应了声“好”,却又跑回厨房,取了一碟两块麻将牌大小的淡绿色薄荷糯米糕出来,下面垫着碧绿的薄荷叶子。祖海还确实是被关得肚子里没油没水,都没用叉子,抓起一块就准备吃,不过到嘴边的时候,还是说了一句:“老董,你跟我说实话。”说完,一块糯米糕几乎都没嚼,已经滑入食道,都不用茶来润喉。 董群力干咳一声,想说,又退缩。看看坐在打横位置的荷沅,见她一双清水一般的眼睛带着厌恶看着他,不由又干咳一声,偏转头去。刚刚他看见了,很明显,这个女孩与现在进去洗手间洗澡的大男孩关系非同一般。看来他们前面的推测都是错误。“丛总,大家都误会了你。别放心上,以后还是你来做老大。” 祖海摆摆手,道:“杨巡安说了些什么?我没猜错的话,这件事由他发起,你最终主持是不是?股东会大家一致造反是你串连的是不是?股东会结束,警察那么巧冲进来抓我进去,是你一手联系公安的是不是?你以为我跟你讨论一次拿小金库的钱贿赂银行发债券,那些钱,包括以前通关系的钱,其实都是被我昧下的是不是?你们以为这幢房子是我买的,是不是?”祖海当着荷沅的面,有一句话没有问出来,他当然知道,这帮人肯定以为荷沅也是他拿赃款养的。 董群力满脸尴尬,但还是很有担当地道:“丛总,这事……你别怪别人,所有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最终出手,这事闹不到这么大。要杀要剐,你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吧。还是请你回去联合公司,刚拿下的订单得你去执行,还有银行债券的谈判得加紧进行。” 祖海直直地盯着董群力看,配合着一脸胡子,神色有点可怕。这时候青峦出来,见此情形,感觉不便过来听着,也想拉荷沅走开。最终没靠过来,拎着行李上了楼。荷沅看看青峦,没吱声,也没挪窝,她觉得此时应该在旁边支持祖海。 祖海好不容易才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老董,你既然这么仗义,我也不能抹你面子。这么说吧,你面前两条路,要么,你单独与我合作,把这个厂吃下来,以后再没有什么联合公司,我们忙不过来的时候才分点业务给要好朋友做。要么你们继续联合公司,我分立出去自己单干。外贸那个订单我自己肯定拿不了,但我也不会给你们联合公司拿,以后大家各走各路。” 董群力听了一张脸忍不住地抽搐,很久才起身,道:“丛总,你也好好考虑一下,你一个人单干怎可能斗得过联合公司。你给我的两条路我也会回去好好考虑,明天给你答复。” 祖海拿手指弹着扶手,冷冷地道:“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你以为我这几天被你关在里面每天光是睡觉了?老董,我一个人斗不斗得过联合公司,这事儿我们可以走着瞧。荷沅,你帮我送老董。以后,大门装一只猫儿眼,这帮人都别放进安仁里。” 这话说得董群力脸上又是一阵抽搐,不过他还是克制地说了再见,跟着荷沅出去。祖海看着董群力出去,一张脸更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以为是联合公司可以一句话说了算的老大,结果愣是阴沟里翻船,连个响儿都没有就被全体股东推翻了,推翻了也罢,竟然还被送进看守所。这事儿,说不说出去,都是奇耻大辱,即使他们列队欢迎他回去联合公司,他都没脸回去。刚才给董群力两条路,其实两人心中都是清楚,只有后面一条路可以走。依董群力的性格,他绝不可能,也不敢主动抛下联合公司而背上骂名。所以,他丛祖海等于是已经把自己推上绝壁,推上单枪匹马与联合公司对抗的道路。 但是祖海不怕,这次因为大意,因为轻忽,才会中了那帮人的埋伏。至于以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他本来已经工作得很勤奋,如今近一年来,依托联合公司的庞大架子,他站高看远,才知道生意想做大并不是单靠辛苦积累便行,原来还有很多门道可以迅速扩大自己的资产实力。以前不知道,以为负债是多可怕的事,现在明白,有信誉才可以负债,只要资债相抵,负再多的债都还是本事。他想,也好,联合公司股东们如此发落他,正好给他机会名正言顺独立出来,否则组建联合公司是他牵头,他还真不好意思第一个跳出来说散伙。 第15章 但是祖海隐隐感觉这种想法有安慰自己的意思,其实,在联合公司里混,好处还是很多的。 直到荷沅送人回来,坐到祖海对面,祖海才回过神来,“呵”地一声,掩饰地拿叉子叉起一块薄荷糕来吃。这时候青峦也走了下来,坐到荷沅原来坐的打横位置上,问祖海道:“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荷沅看着祖海道:“祖海,生气的话你就别说话,听听我这儿发生的事,可以心里有个底。”见祖海点头,荷沅便先从杨巡安带董群力等人来这儿参观开始说起,然后说到今天警察三个来这儿调查安仁里的真正归属。荷沅记性好,她与警察们的一对一答回忆得八九不离十,不仅祖海听得皱眉,青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但是听完的时候,祖海忽然笑了出来,大大地喝了一口水,看着荷沅笑道:“荷沅,你又是傻子拿大牌。我在里面的时候还在想,怎么找门路先出来了再说,但再怎么想方设法,首先总要与外界有联系了才好,可是董群力这小子上下打点,把我关得连一个口讯都带不出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放我出来?” 荷沅奇道:“问题既然水落石出,说明不是你做的,他们为什么不放你?”说完这些,荷沅忽然醒悟过来,看着祖海道:“对了,他们本来没有立即放你的意思,还公事公办地要我在笔录上签名,要我等着,他们会回去什么什么澄清此事的。但是后来我说了要请示柴外婆后,他们忽然变了脸色,后来连签名都没要我签,就说回去放你出来了。柴外婆真这么灵?” 祖海耐心解释:“柴外婆属于党外人士,没什么影响。不过她的职务挂在这儿,终归是官场中的人,那么多年下来,总能接触不少有用场的官员。他们担心的是你为我拿出大笔钞票通过柴外婆上下打点,到时候你如果打点得狠了,很可能暴露他们手续不全,非法拘禁我的事实,他们机关在职的背不起这个责任,怕到时候会吃不了兜着走。他们个个都是人精,听到你说我要用安仁里只要一句话,心里都知道你为把我放出来也会出大钱,而且你又出得起,所以他们怕了。董群力他们把我关进去也还不是钱在铺路?谁跟谁的交情能铁到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地步?除了你荷沅,董群力他们知道玩不过你这个认真的。我今天能那么快放出来,柴外婆是一个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你,荷沅,你帮我大忙。否则,他们肯定还要多关我几天,等外贸订单那份信用证到了才放我出来。他们有的是办法再找一些罪名把我关在里面。” 荷沅听着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的原因如此曲里拐弯,真是想不出来。但荷沅随即笑道:“不,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说几句话歪打正着了,祖海你别把功劳归到我头上。” 青峦在旁边道:“荷沅也不用太谦虚,你虽然没有刻意做什么,但他们听得出你字里行间全心护着祖海,他们才会急啊。” 荷沅很不好意思,怎么青峦也帮着祖海把这顶高帽套到她头上,忙笑道:“那不算,那不算,大大地不算。你们继续聊,我让傅姐回家去,晚上的菜我来做,我们喝点啤酒好不好?给祖海压惊。不过祖海,你胡子刮一下吧,太难看了,像老鼠一样。” 青峦笑着看荷沅蹦蹦跳跳的进去厨房,知道她考试完了心里高兴,啤酒就啤酒吧。等下见傅姐出来,过来与祖海他们打了招呼后离去,青峦才转回身问祖海:“会有什么后遗症吗?问题还严不严重?对了,我把剃须刀给你拿来。” 祖海并不想与青峦交流,即使交流了也是对牛弹琴,同样是对牛弹琴,他宁愿对着荷沅说,似乎还是荷沅与他比较对味。他只是笑笑道:“已经出来了,而且查出来没事,你说还能有什么大问题?放心。”说着便拿了青峦的剃须刀进去洗手间。 青峦看着半掩的门里面对着镜子操作的祖海,忽然想到,平时只有荷沅在的时候,祖海也是这么随随便便不关门的吗?不由心中一阵烦躁,愣了会儿,信步走进厨房,见荷沅正在切香菇。青峦伸手从后面轻轻拥住荷沅,微笑地问:“这个做什么?煮汤?” 荷沅脸一红,轻声道:“不是,与葱花一起拿油爆了,凉拌茄子用。香菇的味道与茄子似乎相得益彰呢。” 青峦追了一句:“祖海既然出来了,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回家吧,我想每天都见到你。” 荷沅的脸更红,悄悄挣开来,道:“祖海看着呢,别这样。我总觉得祖海还有一点事没跟我们说,我吃饭时候问问他,事情一定不会那么简单。明早是不是与你一起回去……再说,不过也会很快回家的。”说话时候往厨房门外一看,见祖海正好经过。 青峦见荷沅看向门外,也跟着看去,见到祖海的背影。他想了想,对荷沅道:“你别做太多的菜,大热天的,今天吃不完剩下会很麻烦。你慢慢来,我去外面与祖海说会儿话。” 荷沅应了声“好”,见青峦出去,又跟了一句:“你这次回来,好像与祖海挺生分的,都与他没说上几句话。今天多说说,给祖海宽宽心。” 青峦冲荷沅微微一笑,却没说什么,走了出去。荷沅在青峦出去后才想到,这事不能怪青峦,祖海不见人影,叫青峦怎么与祖海说话去?再说,青峦不是要陪着她吗?忙探头出去,见青峦走向祖海,而祖海似是没有察觉有人靠近,半躺在白藤沙发上,好像是在发愣。荷沅想到董群力离去时候撂下的那句话,荷沅此时想来想去,都觉得董群力这句话好像是在威胁祖海,那意思似乎是在说,祖海如果单干的话,他们联合公司会联合起来对祖海不起。想到祖海自己的实力好像还不怎么样,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么多人联合起来的联合公司?不知道祖海有什么办法没有? 又想到,换她也是不要回去联合公司了,辛辛苦苦做了那么久,一个误会就被扔进去拘留,这算是什么?一点尊重一点信任都没有。可见,联合公司看上去是祖海在管,其实,背后可能是董群力在操纵都难说。但是荷沅想到这儿,又忍不住自问,真的有那么复杂吗?祖海也才二十四岁啊,他即使以前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比她与青峦都成熟,但他能看到那么复杂的一面吗?荷沅决定吃饭时候好好与祖海说说。 荷沅这边胡思乱想地做菜,青峦过去坐到祖海对面,微笑着道:“祖海,我签证已经拿到,机票也已经定好,下周三就走。这一走,不知道下次寒假还是暑假才能回来。谢谢你前面这些日子照顾荷沅。” 祖海闻言,眼睛慢慢的转了一下,然后才似活了过来似的,也是笑了一笑,道:“青峦,你不用跟我说得那么客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直说吧,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心。” 青峦被祖海识破心事,满脸尴尬,强笑着道:“祖海,你可能有点想歪。我的想法是,今天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在荷沅澄清之前,他们都把荷沅当作什么女人了。而很多情况下,人们并不会上门澄清,只会做出种种恶意揣测。荷沅是那么单纯的一个小姑娘,如果因此以后传出去不好的名声,你说会怎样影响她的未来?荷沅不懂事,你以后能不能把把关?这种人情世故,你肯定比我与荷沅都懂。”青峦知道,跟荷沅说的话,她还是会坚持以前的原则,走自己的路,管别人怎么说。所以他只有与另一个当事人祖海说起。 祖海一笑,怎么都听得出青峦言辞背后的意思,微笑道:“青峦,你赤着屁股说人家,我自从装修完后,已经搬出安仁里,偶尔来一趟,也是回不去的时候才这样。我留着傅姐在安仁里工作,更是因为这个原因,避嫌。你说,你这几天一直借宿在安仁里,而且与荷沅又是动作亲密,看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荷沅?这种事,我们男人不是很在乎,对于女孩子来说,那就麻烦了。荷沅还没结婚,名声很重要。” 青峦没想到,祖海会倒打一耙,而他又正好有把柄被祖海捏了。心中有些恼怒,但又不便发作,只得淡淡地道:“对,我就说你比我与荷沅懂人情世故。你今晚睡哪里?我与你一起过去。” 祖海没回答,“哼”了一声起身,出去外面,操起水壶浇花。外面虽然太阳已经西下,但是依然炎热,尤其是白天晒得火热的石板现在烘烘地吐着热气。祖海浇了花之后干脆将石板地淋得透湿,顿时,空气中泛起一股微腥的尘味。而此时的草本夜来香已经吐出芬芳,零落的几朵素馨也是幽香袭人。祖海恼怒青峦这个时候还雪上加霜,七转八拐地说出那么难听的话。他都怀疑青峦在厨房与荷沅的亲热也是做给他看的,想像上次那样的气走他。祖海心中暗想,他偏今晚不走了。但他也不愿进去里面再与青峦相对,干脆跳上花坛,将围墙上的仙人掌也浇了个透。 人为一口气,鸟为一口食。虽然荷沅没有要他,但是祖海怎么也要争口气,不走。 青峦坐在客厅里看着祖海熟络地在院子里忙碌,心里是很清楚的,祖海之所以做得那么熟悉,因为他在这儿帮了荷沅很多忙,现在安仁里已经落成,他找个借口想支开祖海,于情于理,很说不过去。但是,他又太知道祖海的用心,而又知道荷沅这个人太讲兄弟义气,这种事与荷沅说更说不通,他现在都有点不想去美国了,好好守在荷沅身边。这个他守了那么多年的小妹。 荷沅出来瞄一眼,见两人一个屋内一个屋外,并没在谈话,奇怪了,但没多想,便叫青峦出去买啤酒。 菜很简单,但是量大。一盘醋浸的油炸花生米,拌以香菜蒜茸;一盘油煎带鱼,荷沅本想清蒸,但见油炸花生米后油锅正好煎鱼,便顺水推舟了;一盘咖喱鸡块和一盘凉拌茄子,一大碗羊尾笋豆瓣汤。荷沅出去叫祖海,见祖海抱着手在院子里吸烟,石板地上的水差不多已干,只有几处凹得厉害的地方还存着积水。 三个人坐下,一人一杯酒,因为不是找噱头,所以每人手中都是一只寻常的玻璃杯。说了几句菜长菜短,便无话可说了。平时三个人吃饭的时候,祖海一开口,总能找到话题,但是今天祖海不主动,荷沅与青峦这种情况下又不便抛开祖海说自己的,气氛一下沉闷下来。荷沅看看祖海,又看看青峦,见他们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只得自己说了。 “祖海,那个马脸的老董是不是联合公司实际的操控者?他是不是利用你为他打先锋,他自己背后操纵?” 祖海心中早已有所怀疑,但是又在心中坚决否认,因为他作为实际操作者,很清楚董群力根本没法插手联合公司的管理。现在见荷沅问起这个尴尬问题,他只得再好好考虑一下,给荷沅一个完整答案,“不可能,这次我失手主要原因还是太轻敌,被他们股东们背后串连起来造反。正因为公司的权力都是被我抓着,他们单纯股东会上造反的话,反不出什么花头,所以他们才会想到把我送进公安局里,方便他们顺利接手公司事务。不过我看死他们,不出一个月,里面肯定内斗斗得联合公司开不下去。” 荷沅听着略微放心,看来祖海自己早有考虑。“马脸的老董离开时候说了一句话,我听着怎么像是威胁你呢?你是不是认定他们未来肯定内斗,所以自信自己单枪匹马肯定可以与他们斗一下呢?有没有想过马脸老董既然能够联合大家一起打到你,他的威信很可能极高,以致可以很好地领导联合公司不至内斗呢?到那时候你不是很危险了吗?他们如果稳定的话,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荷沅问的真是祖海担心的,但是既然被荷沅问出来了,祖海便是打死也不会承认了,尤其是不能在青峦面前承认,他斩钉截铁地道:“他们不可能联合起来,不可能。” 青峦在旁边补充了一句:“都说,每个中国人都是龙,但是三个中国人合在一起就是一条虫了。荷沅不用担心。”说完忽然想到,他们三个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刚刚也已经开始勾心斗角,可不正说明问题。一时脸有点热热的,因为这事纯粹是他挑起。 祖海看了青峦一眼,心说毕竟还是兄弟,没有因为一件事而从此与他作对。青峦自以为做得圆滑,其实对于祖海而言真是非常小儿科,他只是不想太与青峦过不去而已。而荷沅却是摇着脑袋道:“未必,未必,青峦你说的是普遍现象,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比如我们柔道队,本来唧唧喳喳麻烦得要死,但是因为今年女子柔道项目进入奥运会,高校之间忽然兴起串连比赛的动向。大敌当前,谁都不想丢了我们学校的面子,平时一些小磨小擦都没了,大家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了。祖海,我说的万一就是,万一他们把你作为箭靶子,在马脸儿老董的鼓动下目标一致,齐心协力对付你来了呢?” 祖海难得说了句文气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对联合公司太了解,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你们都放心。” 荷沅忽然笑道:“我想起共军匪兵了,敌强我弱时候发动游击战,黄洋界活捉张辉瓒,形势反过来的时候,连续发动辽沈平津淮海等大兵团战役,务求一举歼灭。祖海你现在得拉进山里打游击咯。” 祖海听得迷迷糊糊,青峦却是笑了,看着荷沅道:“亏你想得出来。祖海,如果需要我在国外帮什么忙的话,你尽管说一声。比如你以后做外贸,需要制作中英文对照的说明书的话,英文部分我来。只是我百无一用,只能想出这些。” 祖海应了声“好”,与青峦碰杯喝了一口啤酒。荷沅本来想说英文说明书她也可以写,但忽然想到这又不是寻常与青峦写信磨牙,她乱七八糟的英语怎么派得上用场。再一想,一拍脑门道:“明天去系办看看成绩,不知道六级过了没有,还有这次大考最后一门不知道会不会不及格。” 祖海见大家既然不再说,便暗暗一招偷梁换柱,把话题转了开去。荷沅与青峦虽然都随着祖海的话题转开,但心里都没忘记祖海今天心情不好,作为朋友应该落力地宽慰,青峦特意陪着祖海多喝了几杯。祖海久经沙场,啤酒喝下去跟饮料似的,青峦却是喝上了头,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荷沅不得不拎着空瓶出去又换了四瓶酒回来。最后还是祖海夺了青峦的杯子,扶他上楼。 荷沅没怎么多喝,因为两个当哥哥的一致管束着她不让多喝。见祖海扶青峦上去,荷沅开始收拾桌子。耳边一直回响着青峦大醉后盯着她说的话,他翻来覆去地说,他不想去美国,可是又骑虎难下。荷沅一边收拾一边心中嘀咕,她又何尝喜欢去美国呢?可是也被迫答应考托福,其实人干吗要去做不合心的事儿呢?要不是为了青峦…… 没想到祖海送青峦上楼后下来,荷沅见了他,奇道:“你还不睡?没醉?” 祖海有点酒意,但远还未醉,笑道:“本来还想下来把剩下的酒都喝完,没想到被你收拾走了。” 荷沅惊道:“祖海你平时喝醉的时候喝的是多少?不会伤身体吗?不给你喝了,适可而止。” 祖海笑了一笑,道:“好吧,我去外面抽根烟,碗放着明天让傅姐来洗吧。” 荷沅答应了,收拾完桌子,见祖海还在外面,没有开灯,银色的月光下,一个人动也不动,背影看上去挺寂寥的。荷沅想了会儿,便走上楼去,翻出下午已经打开过的饼干盒子,取出祖海帮买的四套房子的产权证下楼。走进院子,浓郁的芳香中混着煞风景的香烟味,若不是祖海今天不顺,荷沅是不会忘记做规矩的。她把手中的产权证交给祖海,很真诚地道:“祖海,这些你拿去用,你要相信,你不是单枪匹马,我们都支持你。我虽然没用,但愿附骥尾。” 祖海疑惑地接了荷沅手中的东西,借着头顶新月的光亮看仔细了,忙一把塞回来,道:“不行,这是你大学四年生活费来源,你只要帮我出力就行,钱的问题,我自有别的地方可以解决。而且,你和青峦有这个心,我已经很满足了,到底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朋友。你拿回去。” 荷沅背着手不接,她知道祖海不敢塞到她怀里来,只是笑道:“送出去的东西我是不会拿回来的,你即使不用,也拿着。真用不上,一年后还给我就是。我这几个月没有胡吃海喝乱花钱,存的房租钱够我一年花费了。” 祖海看看手中的房产证,又看看荷沅,如此来回再三,终于眼睛一闭,收下。他不怕董群力的联合公司,但是不怕还需要有前提,这个前提就是经济基础。荷沅这四套房子正好可以解决他的流动资金问题,荷沅给的绝不是小数目,他很是难以抵御这个数目的诱惑。而他自己在联合公司将近一年,手头多少存下一些资金,如今加上荷沅的,如虎添翼。他有信心与联合公司放手一博。 荷沅见祖海收下,这才放心,但忍不住悄悄嘱咐了一句:“祖海,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我爸妈。”荷沅总觉得,如果把钱借给青峦的话,爸妈可能会同意,但是借给祖海,他们,包括青峦,都会有反对意见。不知为什么他们都不是很信任祖海。其实,以前青峦已经表明过了这个态度,他怕荷沅的钱投资给祖海的话会肉包子打狗。但荷沅只觉得朋友有难,当然得拔刀相助,这很正常。 祖海清楚,心中满是感激。看着月光下清爽可爱的荷沅,他很有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想法,但是他不敢,他不是怕别的,他只怕荷沅生气。他也不多说,除了一声谢谢,没说别的,这世上能这么慷慨无私对他的只有他父母与荷沅了,他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七 青峦走,王是观来。这回祖海自顾不暇,没法与以前一样用车送青峦去上海虹桥机场。所以,青峦是他父母童老师夫妇一起提前一天乘火车送去。荷沅也想跟着去,但奇怪,爸妈提前警告她不许跟去,原因是因为要在上海过夜,不方便。荷沅当时心想,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与青峦的妈妈一间房,青峦与他爸爸一个房间,不是成了?但是爸妈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荷沅最终只送到本地火车站。回来后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落泪很久,心里全是青峦从火车里张望出来的脑袋和依依不舍的眼神。她追着火车一直到追不上,追不上的时候,还看见青峦的头伸在外面,一直到看不见。 王是观原本与荷沅计划着一起上路,游历祖海曾经描述过的那些山水古迹。但是荷沅此时倾囊助了祖海,手头的钞票只够温饱,只得与王是观说了抱歉,整个暑假老老实实在家看书。王是观不想放弃最后一个暑假,郁闷地独自上路。 荷沅一周回父母家住,一周住安仁里,哪儿都不用她动手劳作,她看书的速度又是飞快,把家中的存书看完,便进发图书馆。省图很多好书,但是好书大多不出借,荷沅早上拎着面包开水进去,傍晚两眼发花地回来,看的书天文地理,包罗万象。 祖海难得过来吃顿饭,吃完饭聊几句天,然后各自看书。祖海已经看完《艾可卡自传》,现在看的是最新电工类的杂志。祖海有些东西看不懂,问荷沅。荷沅为了装报警器稍微学了点,懂的就告诉祖海,不懂的,第二天去省图查资料,竟搞得她对电器行业也开始半通不通了。祖海经常有资料需要荷沅帮忙写,荷沅居然能很顺手地写出来。而祖海不在的夜晚,荷沅便爬上爬下地装她的宝贝警报器,一个暑假下来,线路全部布置完毕,警报也试验通过。但是祖海坚持线路不能用深色油漆覆盖,他的意思是,白色电线如果出现什么问题,容易检视。而这种满是木头的房子,平时还是小心用电为上。 王是观一边旅游,一边从全国各地发什么砖雕木雕秦砖汉瓦回来,打电话让荷沅三不五时去火车站搬运。大热天,这种差使真让荷沅跳脚,但还是帮忙运回安仁里,每次运回就请柴碧玉过来一起玩赏。柴碧玉在解放前见多识广,但是限于当时交通地理,信息流通不畅,王是观带来的东西她倒有一半不认识。对于那些认识的,柴碧玉总是很热心地指点着告诉荷沅,一个爱说,一个爱听,有时候柴碧玉兴致来了,还带着荷沅到邻近那个遗老家去看一趟真迹,去的时候,总是让荷沅带些庭院自己出产的什么薄荷香薷紫苏过去,礼轻情意重,遗老们都很受用这种小礼。回头,荷沅便去省图找资料进行进一步的了解,或者循线索找出柴外婆都不懂的东西,这一个暑假,简直跟填鸭式教育似的学习了很多风雅玩物。等王是观回来,安仁里已经摊了一地。 王是观只能择优录取挑了一些打包回家,其他的都被他上窜下跳地挂在安仁里角角落落。他的眼光好,又是学建筑的,东西经他手挂在墙上柱上,如画龙点睛,整个安仁里一下有了灵气。荷沅这才知道,所谓艺术装点生活,可以反映在如此细节的点点面面。从此她也留心了起来,只是现在没钱,有心无力。只能奋力伺候好已有的花草,让花草灵秀装点生活。 王是观离去时候将安仁里与安仁里的角角落落细细拍了照,洗出来的照片连同他各地搜罗的宝贝的照片给了荷沅一份,让荷沅有空时候配上合适的文字说明,当然得是英语,完了寄给他一份,他想好好做个档案。因为他对这些宝贝只是出于一种审美的爱好,他很想了解其中的历史底蕴。荷沅答应了他,这很容易,学校图书馆也快开放,以后省图与学校图书馆双管齐下就行。难的只有英语。荷沅当然就近开始做起,她先给安仁里的照片配上文字说明。 原以为安仁里的配文是最容易的事,做上手了才知道,想写得准确,其中得做无数调查工作。比如安仁里最早的主人是个军阀,那么他什么时候占领了本市,什么时候造安仁里,什么时候战败离开,个中情景还有一些遗老能回忆得起来,但是具体年份,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荷沅经常为了一个时间,那几个屈指可数的阿拉伯数字,得钻在柴碧玉介绍去的档案馆里查几下午的档案。这是后话。 王是观回美国,荷沅的暑假也便快到了头。这天傍晚天气闷热,空气似是凝固了一般,没一丝流动。但是插在一只雪白瓷瓶里的小小一枝晚香玉的香气却是无孔不入地弥漫在整个客厅。荷沅铺一张草席,坐在沁冷的地上,就着白藤矮几翻着汉英字典写资料,没想到八点左右的时候,祖海开门进来。 祖海想起安仁里的时候,心中总是冒出“香软”两个字,这不,进门便是扑面的香气,合着客厅里面阴凉的空气,从外面带来的汗暑一下便消了一半。至于为什么是“软”,祖海说不出来,安仁里没有柔软的沙发,墙壁没有包着软衬,即便是荷沅也是飒爽英姿,因为练了柔道,总是蠢蠢欲动地向他挑衅。可祖海就是觉得进了安仁里便似有团软软的东西包围了他,他心也软了,说话更是软了,外面霸王似的一个人,到了安仁里便举止文明,三字经再也出不了口。 看到矮几台灯下的荷沅,他便满脸堆笑,慢慢走过去,道:“又在写你的英文了?还没写完?” 荷沅将笔一扔,嘀咕道:“早着呢,肯定得花一年时间,收集资料太麻烦了。你晚饭吃了没有?” 祖海道:“你忙你的,我吃过饭。”说着在荷沅对面坐下,拿起矮几上一只骨瓷杯子,自己动手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这种杯子在安仁里已经算大,但是对祖海而言还是小,一口喝下,如猪八戒囫囵吞枣,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喝完还是口渴,又倒了一杯,却感觉到荷沅在看着他,抬头看去,果然,不由笑问:“是不是这茶里面有什么古怪?”问了才想起,荷沅拿出来的茶哪天不古怪了。有次喝的茶酸酸香香的,原来是她给玫瑰修枝,拿修下的嫩枝泡的茶。 荷沅不肯回答,笑道:“你猜,猜着有奖。” 祖海只得收起心神,仔细品了一口,回味再三,才道:“又是香薷。不过还有一种什么,味道很怪,从来没有吃到过,像是饭汤的味道。” 荷沅笑道:“很接近了,算你得分。除了香薷,还有炒麦粒。我看了朝鲜族大麦茶的介绍,很好奇,回家时候找你爸要了一小袋大麦来,回来安仁里炒了,分别炒成微焦,和不焦。你现在喝的是微焦大麦茶泡的水。味道挺醇厚的,我喜欢。奖励你一支冰棍,我去拿来。” 祖海摆手阻止:“别去拿了,我坐坐就走。你这听的又是什么歌?怎么都是怪里怪气的?” 荷沅笑道:“披头士,不怪啊,我当作练听力了。这首歌翻译过来的意思是给和平一个机会,翻来覆去就是唱这一句。”一边说,一边摸出另一盒磁带,道:“麦克尔?杰克逊的才有点怪呢,要听吗?” 祖海听是英语的歌就头皮发炸,忙道:“别换了,这个挺好的。荷沅,我今天很得意,终于买下靠近东客运站的一家快倒闭的钣焊五金厂。你的房子我没有卖掉,不过拿你的房产证抵押给朋友,借来四十万,我再把我在家里的小厂也抵押给信用社,正好买下这个厂。以后我就把厂子搬到那儿,市区里面的房产向银行办抵押贷款比较方便。你要不要去看看?场地很大,房子也很高,中间加一层,可以做二层楼用。对了,你的房子可以继续收房租,我以后还是每月收了租交给你。” 荷沅一听就跳了起来,“太好了,这下我不用算计着装几盏日光灯省电了,你看我今天只舍得开一盏台灯。东站离这儿好远,但是我想去看,天还早呢,祖海你不会有事要做吧。” 祖海把杯子里的茶又是一口喝干,笑道:“我本来就是想拉你去看的,走。” 荷沅换双鞋子便跟着祖海出门。出去时候开上警报器。 破落下来的五金厂在夜色中暗沉沉的,可能墙面太黑,马路的灯光都没法将房子照亮,但还是看得出,房子很高,上下两排大窗户。门卫是个老头,老头牵着一条癞皮狗带着荷沅和祖海绕着全厂走了一圈,荷沅这才发现,原来工厂除了一个大车间,和与门卫连着的二层办公楼,便是绕车间一圈的路了,这个车间可真大。 回到原地,祖海指着大门道:“里面就不进去了,这个厂欠了供电局很多电费,电线给人拉了,晚上看不见里面。里面与你爸的厂差不多,一个大车间,两头是行车,里面的设备都又破又旧,反正我以后是不会用这些设备的,全部拉去二手市场卖了。” 荷沅玩笑道:“祖海,我看你都别开厂了,干脆把这儿粉刷一下,改成上下两层的旅馆。这儿离东客运站那么近,头探出去都可以看到,旅馆生意肯定好。”说完了自己都觉得好笑,让祖海改行?怎么可能,祖海肯定还想着怎么打败董群力他们扬眉吐气呢。 果然听祖海牙痛似地唧唧哼哼道:“荷沅你真是高,说不出的高。我这儿开旅馆的话,一定给你留一间开茶馆。” 荷沅哈哈大笑,“我这叫做不拘泥于成规,发散性思维,跳出思维局限,放眼各行各业。我们回去吧。” 祖海因为成功走通关系,买下这家破厂,心中畅快得很,回去路上摩托车开得不快,路上不断说话。“荷沅,你晚上看不清,别看这房子脏,可是结构牢固着呢,为了架行车,里面的屋柱地下都做过基础,露在地上的也是特别粗。所以我打算中间搁一层楼板做两层楼用,那样一来,我的工厂场地可就大了。其实这房子隔成三楼都没事,够高。不过车间的房子还是高一点好。” 第16章 荷沅因为生活费得以宽裕,也开心得很,继续与祖海玩笑:“所以说让你改成旅馆啊,整整三层,可以有上百个房间了吧。而且一楼又可以打穿围墙做街面房,多好啊。” 祖海大声取笑:“你说梦话啊。你白天再来看看,这间厂虽然可以看到东客运站,但是周围连杂货店都没几家,街面房开什么店去?除非开你的茶馆,客人喝茶,你老板喝西北风。” 荷沅反驳:“万一你开出旅馆以后,这个地方成闹市了呢?”说是这么说,可荷沅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地方晚上才八点半就黑灯瞎火的,能热闹到哪儿去。不过与祖海说的时候,她一定得强词夺理坚持到底。 祖海故意笑得非常响亮,像是京剧里面奸角的奸笑,不过不再与荷沅辩论。荷沅也无所谓,嘻嘻一笑作罢。这以后,祖海就住到这家新买厂子的办公室里了,但也没了借口再住到安仁里去。因为新厂子也在市区。 开学前,奥利教授所带硕士生也纷纷前来报到。青峦看名册,同系也有一个中国大陆来的,便找上去相认。那是个女孩,名叫盛开,上海人氏。雪白如玉的皮肤,睫毛浓密得像扇子,整张脸说不上好看,但是看着只觉温婉柔美。从名册上看,盛开还比青峦大一年,不过青峦觉得自己既然是先到,理应帮助后来者。他熟门熟路地帮盛开办了所有手续,盛开落落大方地表示感激,并无寻常女孩子的矫揉造作。盛开也对青峦印象挺好,觉得这人热情却不多嘴,举止斯文淡定,是个以后可以交往的朋友。 独在异乡,看见黄种人已经觉得亲切,何况同是中国人。两人又是一个系,经常见面,以后在生活学习上互通有无。盛开租住的房子价格比较高,离学校又远,青峦推荐他现在住的房子。一幢楼分租给五个人,房子虽然老旧一些,但是胜在开阔,离学校又近。盛开准备三个月到期后便退了原来的房子,搬住到青峦同一幢楼。 与青峦差不多,盛开的话也不多,非常安静,更多的时候是用一个微笑,将该说的话尽在不言中了。她的眼睛仿佛是台精密解码器,又同时会说话。 不过这天青峦大雨中冲回实验室,珍而重之地从内衣里面掏出一封信,眉开眼笑地躲一边儿看的时候,盛开难得说了几句话。她将一杯生姜粉泡的滚烫热茶递给差点淋得透湿的青峦,轻声细语:“女朋友的信?喝点生姜水。” 青峦正沉浸于荷沅的信中,闻言有点猝不及防,抬眼看是盛开,才如梦初醒地道:“啊,是,女朋友来的信。谢谢你。” 盛开微笑一下,说了声“不谢”,转身离开。才走两步,忽然停下,又问:“你女朋友准不准备过来?准备怎么出来?考出来还是陪读?” 青峦笑道:“她才大三,还有两年时间考托福。不过从她努力努力两年级就通过六级来看,通过托福应该没有问题。再不行,以后申请陪读应该也可以。” 盛开想了一会儿,才道:“我那位再考一年,今年如果依然没到分数,反正我们明年也到结婚年龄。可是据说陪读签证越来越难。唉,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青峦看着盛开离开,原来看上去静水无波的她心中也是愁肠百结。不过很快,青峦便想,荷沅不会,荷沅从来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这不,她信中已说,她正用英语编撰安仁里的资料,可见她现在对英语不仅有了自觉,更有了自信。 青峦最愿意看到的是荷沅写道,祖海刚买下他们回家必经的东客运站附近一所厂房,此后祖海进城办事,有了他自己的落脚点。青峦放心,此后祖海应该再无在安仁里借宿的借口。不过青峦也很是服气祖海,不知他怎么做的,才比他大一岁,竟然能够买下荷沅信中所言庞大的产业。荷沅的财运是傻子拿大牌,而相信祖海的财运定是他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天下,祖海不容易。 虽然荷沅信中的错误已经越来越少,但对于青峦而言,誊写一遍荷沅的来信并指出错误,那是一件愉快的事,相当于重看一遍来信,他甘之如饴。青峦做到一半的时候,进来一个热爱李小龙的师兄,追着实验室另一边的盛开问话:“朱丽朱丽,按照你们的惯例,你们是不是我的师妹师弟了?请问师妹师弟用中文怎么念?” 盛开来了后正被洋鬼子总是一口一个你们中国如何如何的问题问得烦,见问,懒得做个苏西黄,只简单地指指自己,中文发音“师妹”,又一指青峦,“师弟”。 洋鬼子师兄记性了得,跟着盛开发音,念得八九不离十,只是后面不知怎么都挂了一个“儿”。盛开听了几遍,一脸权威,义正词严地指出:“对,smile,steel。”青峦听着差点笑出声来。 洋鬼子师兄又是复述几遍,很是得意,对盛开笑道:“还是你的名称好听,smile。不过微笑的是女人,坚强的是男人,也对。”洋鬼子师兄洋洋得意而走。 青峦笑道:“他幸好没说steal,否则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盛开淡淡地道:“你还与他认真上了。” 青峦听着顿觉羞愧,但很快,盛开那儿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音乐声音抚慰了青峦,那似乎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但青峦于此道不是最通,他对音乐的了解还是荷沅灌输给他的,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是《月光》。舒缓轻柔的琴声让青峦想起过往与荷沅一起锁定收音机990千赫上海电台的时光,初中高中时候的荷沅嘴巴不会停,电台里放出来的歌她都会唱,逼她看书逼得紧了,她会万分委屈的哼一曲“我想唱歌可不能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高三啦,还有闲心唱,妈妈听了总会这么讲……”,被青峦斥为恶俗。想到这儿,青峦不由莞尔,这个小家伙,总是长不大。他出声请盛开将音乐声音稍微放大一些。 此后,两人一起在实验室的时候,盛开总是将音乐放到这个音量。 祖海怎么都不会想到,青峦心中会有点佩服他,他现在抓破头皮地发愁,哪里还有心思顾着别人的赞美。 原本,他与联合公司各自静以待变,谁都没有主动采取行动。但自他成功购下五金厂房那一天开始,祖海敏锐地感觉到,联合公司有所觉醒,开始有动作的倾向。随着他将五金厂内部设备拆除,屋顶翻修,中间架起楼板分割成两层,原先与他还有联络的联合公司一些股东与他说话开始推推阻阻,支支吾吾。祖海想到,荷沅提起过的一致对外的联合阵线可能在联合公司成型。 祖海知道,前阵子,他们一直在观望,看他丛祖海还能不能爬起,也不相信他能迅速爬起。但等看到他岂止是爬起,更是崛起的时候,他们慌了,他们看到自己的利益将受到极大威胁。于是,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他们又联合了起来。 祖海刚出来的时候,很想花笔钱找几个人,寻联合公司某些主要人物的开心,以泄心头之愤。但是思前想后,终究没有做出来。他想,他还不如把精力投入到发展自己实力的工作中去。但现在,他潜伏两个月后,开始露出峥嵘头角,联合公司的人当然坐不住,他们一定会行动。他原先也曾是联合公司的一员,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尤其是他,因为坐的是高位,大家都清楚他的背景和决策方式。如果联合公司的人齐心一力,血性上阵对付他,他还真是有点头大。 联合公司人多势众,祖海不敢托大,不得不先做准备。被动者挨打,这个道理祖海很懂。他找上与董群力也熟悉的一个朋友,人称四哥的大佬。但是四哥没有见他,只是回了一个电话给他,简单说了三言两语,意思只有一句:小丛你还年轻,手头有钱,什么都可从头做起。祖海立刻明白四哥的意思。以前他组建联合公司的时候,多仗四哥背后来几招黑手,现在看来,四哥的风向偏向了董群力,该夹着尾巴做人的将是他丛祖海了。 祖海坐在正紧张施工的大车间外的四块黄砖上发了一会儿愣,将手中的香烟蒂头一扔,给安仁里打电话,让傅姐通知荷沅,回家就给他回电,有急事找。 一直到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荷沅才给祖海电话。祖海没与荷沅直接说明原因,只是撒了个谎,道“荷沅,你的安仁里借我用几天,你这几天住学校吧。没事就别过来安仁里,都不认识你。” 荷沅也干脆,笑道:“这回不用我做丫鬟了?也好,我这几天查了一些资料,正好呆学校里整理一下。不过《世界时装之苑》这几天可以到了,到了的话,你和其他报纸杂志一起给我打捆,帮我送过来一下好吗?就放在楼下大妈那里就行了。” 祖海听了,烦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没错,他知道,荷沅总会大方答允他的要求。所以,他才必须竭力保护好荷沅。“周六晚上我过去你的学校,你请我吃小炒。等下你就去学校吧,走之前你打开报警器。” 荷沅没想太多,哈哈笑道:“没天理啊,半夜赶俺们出门去。好,给我半个小时,我整理一些东西带去学校。” 祖海当然不会解释,只强打笑容,道:“多拿些衣服,天开始要变凉了。我这次占安仁里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祖海自己心中也没底,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与联合公司的对抗会走向何方,将延续多久。他不怕自己单枪匹马枪林弹雨,但他怕伤到荷沅,反而是他的父母远在乡下,又是丛家自己的地盘,不用太多担心。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劝阻荷沅不出校门,而不被荷沅怀疑。 荷沅笑道:“抗议,那么长时间里面总可以给我一两个小时偷偷摸进安仁里打包几件衣服的吧。祖海,唯一一个要求,别让人用我那个房间的卫生间好吗?想着会觉得好脏的。还有,我重申一遍,你那个车间还是改旅馆吧。” 祖海只好笑道:“你放心,别说你的房间,楼上我都不大肯让别人上去。不说了,你抓紧一下。”至于改旅馆,即使改旅馆的话生意很好,他此时也坚决不改,怎么也要争一口气。 放下电话,祖海便跳上摩托车,飞速过去安仁里。直到远远跟着荷沅骑车驮着一个大旅行包进了学校大门,他才放心离开。旋即,赶去一个在北方时候一起闯荡,一起回流的兄弟朱兵那儿。以前认识四哥,除了董群力的关系,还有朱兵的介绍,朱兵与四哥走得比较近。 朱兵在家,看见祖海照旧一个大拥抱。朱兵长得高,祖海在他面前像小弟弟,所以他最喜欢以大欺小地抱祖海一下。祖海这次无心与他玩笑,推开他道:“今天不爽,不跟你玩。找你有事。” 朱兵横祖海一眼,一把压他坐到位置上,才道:“我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四哥已经通告我了。” 祖海一惊,看住朱兵,道:“你也准备跟我作对?董群力给了四哥多少好处?” 朱兵在祖海身边坐下,一手按住祖海的肩膀,推心置腹地道:“董群力给四哥多少好处,我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我知道一点,你想与董群力对着干的话,你的钞票还不够一点。他们那么多人每人拿出一份,够整死你。这件事你今天不来找我,我明天也会找你。我们兄弟一场,我不能看着你找死。” 祖海听着火大,朱兵说的这些他今天接到四哥电话时候已经早知道,可听朱兵说了还是很生气,气自己竟然被一群他一向看不起的脓包压得无计可施。但是肩膀被朱兵压着,他跳不起来,只得气哼哼地道:“你不帮我,连朋友都不帮我,我当然是死路一条。你也不用找我了。” 朱兵大力一拍祖海的肩膀,笑道:“祖海你这没良心的,我要是个没良心的,四哥怎么还会亲自打电话给我通告。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劝你,我们什么交情啊,今天开始,你指东我不打西。你只要管好公司,其他我都给你打点干净。” 听了这话,祖海感激,正好朱兵太太端茶出来,祖海转为笑脸,笑嘻嘻地道:“兵嫂,我抱你们兵哥一下不反对吧。”说完就给了朱兵一个拥抱,“妈的,还是一起打出来的兄弟最亲。朱兵,你说吧,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 朱兵笑道:“他妈的,当着我老婆的面吃我豆腐。好,祖海,我知道你一向是最果断的,反正你先听听我的意见再说。我的想法是,联合公司那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条龙,今天不趁你小的时候死死压着你,总有一天你养壮了会吃掉他们。你与联合公司的关系,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祖海反问:“那你的意思是我要么出走去其他地方发展,要么关门转行?不,奶奶的,我就不信了,我非要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看谁豁得出去。他们是联合公司,一起出点钱还行,可谁敢打前锋受我一棍?我不信我真豁出去了他们敢挡我。” 朱兵踌躇了下,认真地道:“祖海,真要豁出去的话,你是光棍,没家没口的,没人狠得过你。但你想过没有,你那么年轻,还有大好前途,何必把身家性命陪出去。你花那时间精力与那些人耗,不如改行。他们人多,你架不住车轮大战。” 祖海听着这话耳熟,想了想,斜睨着朱兵问:“这是四哥原话吧?” 朱兵点头:“是的,骗不过你这猴精。四哥这话我听着有理。” 祖海听着,一颗心顿时冷了下来,刚刚还说背着头与他一起上,可到底还是怕四哥的。但他脸上反而笑了出来,道:“妈的,四哥到底是大哥,想出来的就是周到。这样吧,有空你与四哥说说,已经有人跟我说了,我新买的那家厂是开旅馆的好地方。好了,我回家去,先把车间的施工去停了,还是等下步计划出来再说吧。”祖海终究不肯说出改行,但相信这话被四哥听到,已经够说明问题。 分别的时候,照旧拥抱。但是走出外面,祖海一张脸换得比川剧变脸还彻底。冷笑着跳上摩托车,打道回新买的工厂。朋友,哼,前面都得加个“酒肉”。 回去路上,祖海开得反常地慢,心事重重,知道开快了会出事。一路内心烦乱,四哥已经通过朱兵把话传给他了,相信这也是董群力的意思。除非他此时不要了性命,或者拼着坐牢对上了,否则,在他转行或者出走前,他们必不会甘休。 转弯抹角,穿过大半个城市,终于见到黑灯黑火的工厂。祖海暗自叹口气,不管怎样,先睡一觉再说。 转弯,前面不远便是厂门。忽然,身后一辆车子跟着飞速转弯,擦着祖海飞快开过,巨大的擦力牵引着祖海一人一车斜刺里飞了出去。摩托车倒在人行道,祖海的身子如纸鸢一般飞向路边一棵小树,小树吃力不过,“喀嚓”一声折断,祖海连人带树又撞在工厂围墙上。祖海眼前一黑,整个人便闷倒在地。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八 祖海醒转,不是自然苏醒,而是被头部尖锐的刺痛痛醒。拼力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平躺在什么上面,脸上好像挡着什么,眼睛看不到东西。顿时,昏迷前的事故如放电影一般历历在目,但还没等他深想,头顶又是一痛,痛得他嘴角歪咧,面部扭曲。一只手下意识地往头顶摸去。才抬起手便碰到什么东西,还没等祖海反应过来,头顶一个男子声音阴阳怪气地道:“摸啥?都是男人,别动。” 话音才落,头上又是一阵锐痛。祖海忍不住大叫一声:“你干什么?” 那男子冷哼一声,道:“给你缝破脑袋。你知不知道骑车要戴头盔?喝多了是不是?” 祖海心说,原来是医生。可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怒道:“你下手不会轻一点?我脸上什么东西,给我揭了。” 医生居然很麻辣,哼道:“你又不是美女,我给你揭什么盖头,别动,否则缝坏了你自己负责。” 祖海无语,忍着疼痛,在医生终于出声说“好了”的时候问了一句:“其他地方有没有伤?会不会脑震荡?” 医生终于揭开蒙在祖海脸上的白布,看了祖海一眼,道:“还挺硬的,没哼一声,缝了八针。你要是脑震荡,天下脑震荡可就多了。你动一动,身体其他部位痛不痛?起码没出血,手臂擦伤一点皮。” 祖海连忙活动四肢,除了酸痛,没有大碍,但是背上有点痛。被推出来去x光室,祖海看见工厂的门卫老头等在外面,忙问了一句:“你送我来的?怎么回事?” 门卫跟着推车走,一边大声道:“我听见外面有声音,狗又叫得响亮,还以为小偷爬墙了。出来一看才知道是丛总摔地上了。你的包和头盔我都收着,你头顶被树枝刺穿了,血流得那个多啊,出租车都不肯载你,最后还是叫一辆三轮车拖你来的。丛总,我从你包里拿了二十块钱给骑三轮车的。” 祖海依稀记得自己飞出去后撞到一棵树上,但是头盔怎么掉下,头怎么凑巧插到树枝上,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个姿势,也懒得想了。他是急诊,不用排队便进入x光室,照下来的结果是骨头没事。又做b超,五脏也没事,祖海心想,这还得感谢那棵被他压断的树。回来急诊室,又在床上躺了会儿,大致恢复过来了,才让门卫扶着起身。低头一看,衣服上整片的都是血。刚刚躺过的枕头就像是被血浸透了似的。不看还好,这一看,祖海觉得自己腿都软了,好像被抽干了血,浑身虚软。 身体虚软了,意志似乎也虚软了,祖海坐上出租车便打电话到荷沅的学校,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看见荷沅,仿佛只要荷沅在他身边,他的血可以倒流回身体,他又可以是生龙活虎。可是荷沅没在宿舍,自修去了,他只好留言,让荷沅回安仁里。他相信,那些人既然已经对他下手,肯定不会再对荷沅下手。 祖海被老门卫扶着粗粗冲洗一下,换上老门卫上楼拿来的干净衣裤。然后便给了他五百块钱,打发他先回工厂。祖海也不开手机,只用安仁里的电话给正施工的包工头一个电话,让他先停上三天。然后也懒得想什么,晕晕地半躺在白藤沙发上,强撑着等荷沅回来。 荷沅压根不会想到祖海出事,还以为祖海又想征用她出鬼点子了,什么都没带就骑车回安仁里。打开大门一看,果然里面一片灯火辉煌,但走到客厅门前却又奇怪,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打开客厅门,迎面便看到地上扔着一堆血衣。夏日白色的衣服映得血色分外触目惊心。荷沅慌了,大叫一声:“祖海,你在哪里?”自己都听得出,声音像是撕破纸,还是颤抖的手撕出来的破纸声。说话时候已经扑到藤椅边,因为看到露出来的一只脚。 只见祖海头靠着沙发扶手躺着,面无血色,微张的嘴唇与面色差不多白。头上套着一只网兜似的东西,头顶偏右笼着一块纱布,但是纱布已经渗出血迹。祖海一向生龙活虎,荷沅看着眼前这样没精打采的祖海,悲从中来,又不知道祖海这是昏迷还是熟睡,伸手碰碰他的手臂,觉得是热的,不由嘘出一口气。忙拍拍他的肩膀,没反应,又加重拍打,才见祖海睁开眼睛,有气没力地看向她。荷沅的眼泪早掉了下来,坐在地上哭着问:“怎么回事?出车祸了?每天叫你别喝酒了骑车,你就是不听。除了头,还伤着哪儿没有?流了很多血吧?” 看见荷沅,祖海只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又见荷沅掉眼泪,他忙急着道:“我没别的事,只是头皮缝了八针,你看,多吉利的数字。我今天没喝酒,是别人车子乱开撞到我。就是血出得太多,人有点没力气。没事,就当是献血了。” 荷沅佯怒道:“别装好汉了,你脸色都跟白纸一样了,从来都没见你那么白过。你等着,我煮点吃的给你补补。” 祖海忙道:“你给我倒杯水,口渴得厉害。” 荷沅心想,大概是失血过多了。进去厨房给祖海泡了杯奶粉,扶他起来看着他喝下,这才又回去厨房打开冰箱找东西。冰箱里面没什么东西,上面冷冻有肉,下面冷藏有鸡蛋。荷沅将冻肉拿下来冷藏室化冻,明天可用。又用红糖煮了两只鸡蛋,端出来给祖海吃。见祖海脸上有几块血斑没洗掉,便上楼找了棉花下来,蘸着水轻轻给祖海擦拭。祖海心中很荒唐地想,这要是每次受伤都能得荷沅这么照顾,他宁愿经常挂点彩到安仁里装可怜。但是他又有点受不起荷沅的轻怜,不敢抬头,一张脸都快埋进滚烫的糖水蛋里。 荷沅却是一边擦拭着祖海的脸和头发,一边在想,这会不会与前一阵说起过的联合公司的事有关呢?祖海这么巧伤在头上,按说车祸不应该是伤头上,会不会祖海被人打了闷棍?她强忍着疑问,一直等到祖海将一碗蛋和汤都吃完了,才压抑着冲动,尽量轻柔地问:“祖海,你真的是出车祸?是不是联合公司的人暗伤你?你借口说要用安仁里,把我赶回学校,是不是因为你嗅出什么不对的苗头了?” 祖海避开荷沅探究的炯炯眼神,避重就轻:“荷沅,我今天头很痛,懒得说话,懒得深想。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车子擦过,人就飞了出去,还撞断一棵小树,树枝的断杈插进我的头皮,声音大得招来门卫,真是车祸。不过这几天你进门出门的时候多注意周围,还是小心为上。荷沅,幸好我还有安仁里可以回来。” 荷沅这才相信是车祸,又听出祖海也意识到危险,意识到其中有问题。但见祖海一脸痛苦,想他头皮缝了八针,不知有多痛,又流了那么多血,脑袋供血都不足,她还是不追问为好,反正来日方长。忙道:“你配了药没有?一般药都不能饭后立即吃,我们聊聊天,等半个小时后再吃药。” 祖海想了想,反应略有迟钝,“药好像在包里,我都不知道是些什么药。” 荷沅忙跳起身去衣服边拿了包,交给祖海自己打开。没想到医生给配的药不多,主要还是消炎的。可见祖海只是外伤。想到祖海头痛懒得讲话,荷沅便从矮几下面摸出几本书,道:“我给你讲故事吧,你只要听着别睡着就行。” 祖海忍不住一笑,觉得荷沅拿他当小孩子了。不过还是笑道:“好,你说,我听着。” 荷沅拿起一本,是唐宋散文,正想放下,忽然想起其中一片文章,便循着目录找过去,苏轼的《留候论》。荷沅也不给祖海读原文了,全白话来讲:“这是苏东坡写汉朝张良的文章,我看着其中有几句很好。他说,古代的那些英雄豪杰,他们做人一定有过人之处。比如遇到一般人所不能忍受的事,一般人是拔剑而起,冲冲杀杀了,就像你上次放回安仁里的时候火气多大啊,出手就给杨巡安两个耳光,苏东坡说,这不是勇敢。知道了吧?” 祖海有点哭笑不得,他居然还要听荷沅教训。只得笑笑道:“你再讲下去。” 荷沅嘀咕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服。好吧,你再听着。苏东坡说,天下最勇敢的人,你突然惊吓他他不慌,你无故欺负他他不恼怒,因为他胸怀大志,这种小挫折算得了什么。我倒是想起韩信了,韩信当年饭都吃不饱,小流氓侮辱他,让他从裤裆下钻过去,他也钻了,这就是很有名的胯下之辱。但是他并没有消沉下去,跟着刘邦打下天下。后来他衣锦还乡,并没有为难那个以前逼他受胯下之辱的小流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祖海终于忍不住道:“荷沅,你是转弯抹角说给我听的。” 荷沅道:“这儿只有两条人,难道旁边还有鬼?咦,在哪儿?你不会流几滴血就能见鬼了吧?” 祖海笑道:“好啦,别装了,你还不是想让我别生气。不错,我是怀疑这事是董群力他们干的,但是我没有证据,当时我飞了出去,当然看不见车牌。所以没法报警抓人。本来我担心你,怕他们找到你头上来,现在既然他们已经伤了我,应该不会再找你,不过你还是进出小心。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现在我不是他们对手,他们太强了。” 荷沅听着有点放心,才道:“那就好,那就好。你现在以卵击石,肯定输,别不服气。我们这就绕开他们,避得远远的,好好给鸡蛋外面套上铁壳,回头再去砸他们这些烂石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韩信后来衣锦还乡的时候,虽然没杀那个小流氓,但想来那个小流氓不知道吓得尿湿几条裤子呢。韩信既给自己博得大度的美名,其实也从另一个方面报复了小流氓。祖海,我们来日方长。” 第17章 祖海点头,经荷沅这么一说,他心中车祸前纠缠的那个结开始有点松动。那么,准备改行,还是迁出本市呢?但是他不能多想,想得深了,脑子便开始发沉。在荷沅面前,他也不再隐瞒,“荷沅,我想我再做电器这行的话,与联合公司的冲突会没完没了。我准备改行或者离开本市出去发展。这事等我伤好了再好好考虑,你也帮我想想。” 荷沅不由喃喃地道:“别真给我说中了,你得拿那个大车间开旅馆。好,我好好想想。你可以吃药了。” 祖海吃药后,被荷沅扶上楼。荷沅又给他在床头放了一杯水,方便他晚上喝。可是荷沅本来留着客房的门,只关了纱门,想半夜过来看看祖海情况的。没想到她一睡过去就没觉悟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祖海在安仁里修养,荷沅没课的下午就陪他去医院换药,其余时间,祖海几乎不出门,连手机都关着,唯一的运动只有在庭院里浇花。因为没有什么大伤口,荷沅又好吃好喝地养着他,祖海更是难得享受此生的快乐悠闲,到拆线时候,脸上血色全部恢复了,人还似乎白胖了一点。 祖海深知,这段时间若非是荷沅陪着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不说他没法恢复得这么好,起码,受伤这几天,他又得被迫着考虑转型,心情会是非常差的。他没想到的是,精灵古怪的荷沅也会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不过好花不常开,等他恢复了生气,荷沅便开始寻他开心,拿着她那只小小凤凰205相机给他的伤口拍特写。荷沅的水平不好,对镜头都要花上好半天,祖海最先还规规矩矩的屏气敛息地配合,后来便随便坐了。听着相机肆无忌惮地在他头顶“咔……嘶……”地响起,祖海有点愉快的无奈。 荷沅倒不是没心没肺地玩弄祖海,她只是觉得这是个大事件,那么长一条缝了八针的伤疤,她怎么说都有义务帮祖海做一下历史性的记录,以后归入祖海的人生档案。直到将祖海拆线剪发等全过程记录下来,胶卷居然还没用完,荷沅只得跑去祖海新买的工厂,前前后后拍了几张。从此后,在荷沅的授意下,祖海将头发理成精神的寸头,摩丝罐再派不上用场。 祖海养伤的时候,荷沅常常看到祖海一个人独坐的时候发呆,荷沅心里想着也是,换她的话,每天一哭都会了,可怜祖海还得秉承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她平时遇到小事都会为了点小小面子坚持与人争论到底,决不退缩。可是祖海现在,形势逼人,他不得不退缩,而且被伤了都还无法追究,祖海心中不知道多苦多闷,荷沅觉得她很可以理解。为了宽解祖海,荷沅去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以前她从来不看的励志读物,每天放书包里看熟了,晚上回去给祖海讲故事。什么勾践卧薪尝胆啦,伍子胥一夜白头啦,等等。 祖海最先只当玩笑,反正荷沅给他讲故事,即使讲鬼故事他都爱听,但没怎么放心上去。小时候这种英雄好汉的故事听得多了,邱少云雷锋之类的故事耳熟能详,他都没怎么放心上去,只记住了雷锋叔叔说的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但荷沅说的这些故事还是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养伤后出去,祖海偃旗息鼓,不再谈论改造新买五金厂的事,但是他也不觉得荷沅的开旅馆建议是好建议,他开始出去四处征询朋友意见,看究竟拿老五金厂做什么项目才好。 一般越是朋友越是了解底细,有人厚道,见面宽慰祖海几句,有人精明,见了祖海的伤口也视而不见一字不提,不过也有人当面就冷嘲热讽。遇到后者,祖海不知不觉就想起韩信勾践,便硬生生将胸口的恶气浊气吞回肚子,反而笑嘻嘻地自嘲一番,说五金厂的风水一定与电器厂不合,所以开电器厂就是自讨苦吃,于是别人也就嘻嘻哈哈了事。这一顿挫折,打掉了祖海往日里的年少轻狂,飞扬跋扈。 不过在荷沅眼里,祖海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以前一样的大哥。因为祖海以前的跋扈从来都不会带到荷沅面前来。等青峦信来的时候,她便将这儿发生的事都写进信里一五一十告诉了青峦。那一天,她带去邮局发出的国际航空信件有厚厚两封,一封是给青峦的,里面还夹着祖海新买的五金厂的外形照片,和祖海头顶的伤口。另一封是给王是观的,几个月奋战下来,终于把安仁里的资料整理完成,又给柴外婆过了目。荷沅给王是观带去的是中英文对照。荷沅忐忑的是怕王是观来信来电取笑她的英语。 青峦接到荷沅厚厚的来信,尤其是看到上面标注“内有照片,勿折”,欣喜若狂。但是打开信件,看到里面整篇的祖海祖海,连照片也是祖海祖海,青峦的心凉了又凉。但是他又能多说什么,换作是他,出门在外,遇到受伤受挫也不会电告父母,没的让父母操心。既然发小荷沅在侧,安仁里又是宽敞舒适,祖海去安仁里养伤也是理所当然。而且,祖海又是处于这种众叛亲离的境地,不找荷沅,他还能相信谁? “祖海最终没有听取我的意见,开什么大旅馆。当然我也知道我的建议没经过大脑,纯属无厘头。祖海通过各方调查取证(我这话说得很正式吧?),最终决定将大车间改造成食品批发市场。因为这个地方位置实在是好,由于客运东站,城市交通四通八达,而长途交通又辐射到各个乡镇,乃至几个远近小城,天时地利人和,起码已经占了地利。我觉得天时应该也不错,现在好像经济发展得很快,好一点的国产21寸彩电只要肯降一点点价,就有人半夜起床排队购买,可见大家手头还是有钱了。有钱了当然得吃好穿好,我想祖海的想法是正确的。而且食品与电器完全没有冲突,未来应该可以与联合公司他们一帮人相安无事。至于人和,我相信祖海能做好,祖海身上有股能上能下吃苦耐劳的拼搏精神,好像我很是不如,所以祖海才能出人头地。你说呢?不过你也是,你的韧性,虽然表现方式不同,说起来,我觉得与祖海性格中的韧性殊途同归。只有我是个没长性的人。” 看着这些,青峦都没法由衷地替祖海高兴,他心中只有四个字在翻来覆去滚动,“日久生情”,只怕是荷沅已经对祖海日久生情而不自知。天气已经转凉,青峦踩着满地的落叶回租房,心里比外面的天气都凉。荷沅,荷沅,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的苦心,不让远在彼岸的他失魂落魄?青峦回屋时候都没看见盛开的招呼,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门。但是摊开信纸的时候,他还是压抑再压抑,不去指责荷沅在祖海身上用心太多,反而违心的夸奖她开始懂得照顾旁人了。他只有寄望于荷沅的长大,长大了明白爱情与友情不同,爱情是排他的。 青峦觉得自己很无力,他放不下身段赤裸裸地去信要求荷沅与祖海保持距离,不,这不是他想给荷沅的形象,他希望荷沅能明白他的侧面提示,他渴望荷沅的自省自觉。 青峦这次破例没有誊抄荷沅的来信,他不愿意抄这份满是祖海祖海的来信。他在回信中写了很多他的生活,在信的最后,他委婉指出,希望看到荷沅的信中更多地写到她自己的生活,他只是迫切地希望通过信件消除两人之间千山万水的距离,以致天涯若比邻。因为,他如今只有以信件这个唯一的渠道来贴近感受荷沅了。 信发出后,青峦消沉了好几天,心中总是有阴影压迫,让他午夜惊心。这几天他少言寡语,只知道拚命地看书看书。不知道下一封信会是如何。 荷沅接到青峦这封超薄的信,好生奇怪,怎么没了惯常的错误矫正?不过青峦可能是忙了也有可能。荷沅将青峦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好生埋怨,为什么不能用中文写?其实若能用中文的话,她可以写的口吐莲花,声情并茂,可是用英语,可怜,她写的时候一半精力得放在语法单词上面,酝酿的感情能用进去七七八八已经不错,经常写完一封信,总觉得筋疲力尽,却意犹未尽。看青峦写的信也是如此,看完一遍,总觉得感情上面隔了一层纱。又怕有些句子不能好好领会,翻着牛津字典又好好看了一遍,最后还是觉得不直观,干脆趴在桌子上把青峦的这封信翻译出来。这样看着,才觉得终于有了点味道。 荷沅本来一直在怀疑怎么看这封信的时候会这么折腾,等她将整封信翻译出来才看出,果然,青峦在这封信里吞吞吐吐有什么话没直说。心中不觉嘀咕,这英文信还真害人,差点没看出青峦话中有话。但旋即便偷偷摸摸地笑了,青峦,嘻嘻,青峦在吃醋,他吃醋祖海在安仁里疗养,原来青峦会为这种事情吃醋。在荷沅鬼鬼祟祟的窃笑中,一直矗立在荷沅心目中青峦太过完美的形象分崩离析,用当下正时髦的话来说,叫作“走下神坛”。但是荷沅反而觉得这样的青峦可亲可近,整整一晚上口角含笑,硬是用中文给青峦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向青峦保证,一定会照顾到他的感受,以后注意与祖海保持适当距离。但是朋友有难时候,她还是照旧会拔刀相助的。 信中,荷沅又写了一大堆用中文写信的好处,说中国文字乃是象形文字,即使不看内容,单单是看字,便已经能够领会其中韵味之一二。而且即便是两国签约,也得中英文各一份,免得产生歧义,为什么他们两人的信件反而放弃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忽视唐诗宋词的绮丽,非要用那不熟悉的文明?如果是单纯作为工作工具倒也罢了,但是作为两人之间表达那个的工具,显然不敷使用。所以,以后写信坚决用中文,反对无效。 但是写完信的荷沅却又想,怎么与祖海保持距离?这好像有点难度啊。难道得硬生生不顾兄弟道义,以后拒绝祖海上门?可这怎么做得出来?尤其是上次祖海受伤时候,他又没有正式的窝,也没有人照顾生活,难道她能把祖海望外推?这好像不合理吧?或者以后这种事就不与青峦说了,免得青峦远在美国不知内情产生误会?可这也不好,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做了,就没什么说不出来,何况是对青峦。正因为相隔千山万水,才更应该坦诚相见。荷沅思前想后,好生委决不下,干脆抓抓头皮做了缩头乌龟,不去面对。 王是观回的不是信,而是电话。在荷沅写完给青峦的信,情绪彭湃,晚上十一点还无法入睡的时候,王是观来电。“荷沅,你给我的《缥缈安仁里》写得很好啊,我看着都像是在看一本传奇。真是你写的吗?我要刮目相看了。连我的父母都说好,说是你把他们知道的都写进去了,他们看着流眼泪呢。” 荷沅听了一下蹦了起来:“真的好?你不骂我英语很臭?你看得懂我写的英语?哇,我太高兴了。” 王是观笑道:“你的英语当然臭,而且臭不可闻,但是我马马虎虎能看得懂你说的意思。幸好你带来中文版的,虽然是简体字,但我爸也马马虎虎能看懂。我这几天把你的文章全部重写一遍,用的当然还是你的资料,不通的地方,我和我爸两个马马虎虎凑一起研究你想表达的意思,现在已经重写完毕,我把文章拿去交给我们这儿的一份杂志,算是投稿。我想,能感动我们一家的文章,一定也能感动编辑,感动读者。” 荷沅怎么也没想到过“投稿”这两个字,当初写《缥缈安仁里》纯粹是为爱好,因为住在这里,热爱这里,所以想深入了解安仁里。她忍不住笑道:“感动你们一家,是因为你爸在安仁里住过。但是投稿,行吗?毕竟两地文化差异很大,算了吧,还是我们留着自己看。我写的时候就只想着给你们,给柴外婆,还有很多了解安仁里的人看,还有给后人看。” 王是观道:“why not?既然写了,而且写得好,为什么不投稿,给大家一起看?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就是刚才,编辑已经通知我,说下月将刊登我们的这篇文章。你看,我第一时间通知你。所以,荷沅,你不够自信。” 荷沅听了,欣喜得一下从被窝跳了出来,猴子似的在床上跳来跳去,要不是电话线不够长,荷沅极愿将床变成蹦床。除了“真的,真的”,荷沅都想不出说其他的话。 王是观在那一头也是哈哈地笑:“荷沅,其实我也不相信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有上杂志的机会。而且你知道,这本杂志是很好的杂志,我看了十几年。所以你看,我也没底气,原来都不敢告诉你。我今天也高兴坏了,现在都坐不下来。荷沅,下面跟你讨论实际问题,你冷静一会儿,几分钟。” 荷沅热血澎湃,笑道:“外面很冷,可我还是静不下来,我兴奋,我高兴。” 王是观笑道:“我不管你了,你说,文章署名时候,你撰文,我摄影,这样行吗?” 荷沅这才明白还真是讨论实际问题,忙哧溜一下钻进被窝,道:“文章撰写也有你一份,英文篇没有你,文章的意思和味道出不来,你得把你的名字也署上,否则不公平。后面你是不是要与我讨论版权啊稿费啊等问题?” 王是观笑道:“正是。我准备把三分之二的稿费寄给你,三分之一给我,你看合理吗?我认为你在其中的作用最大,收集资料编写文章是很大的工程,我后来的改写几乎没有变动分毫。” 荷沅不好意思地道:“可是你起的是画龙点睛的作用啊。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半,你别与我争了。然后你也别寄给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取国外寄来的钱,不如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帮我买些东西送给我也在美国读书的男朋友吧。” 王是观犹豫了一下,道:“好,那我就占便宜了。但你说的这个忙我不帮,因为稿费不是个小数目。我宁可寄给你,你要是想买什么给你男友,我先垫钱给你买,以后我去中国时候你付钱给我。我不想这里面可能有混帐。还有,文章刊登后,我会寄十本杂志给你,你够分了吗?” 荷沅想着这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产生混帐,但见王是观既然直言拒绝,也便作罢。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激动地分享了会儿心得才收线。荷沅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她王老五从来没想到过写的文字会变成铅字,而且还是在异国发表。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九 青峦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原本以为将会过得凄凄惨惨戚戚的春节会被荷沅的一包礼物照亮。属于他的礼物是一条藏青羊绒围巾,一条金利来的领带。包裹里面还有很多用粗粗的红毛线编出来的漂亮挂饰,看着都觉喜气洋洋。荷沅让他送盛开几个,给不远的林西韵寄去几只,如果可以的话,糊弄糊弄洋鬼子教授奥利,余下的让青峦自己挂屋子里增辉。 青峦毫不犹豫就捡起一对红蝴蝶挂在床头。又挑了一对红葡萄串过去盛开那儿。盛开的房间一如既往的寂静,灯也是用的荧光灯,明亮而冷静。只有空气中流淌的钢琴旋律为整个房间添了生气。就像盛开这个人,简单朴素淡漠,但有韵味。都说盛开很冷,但是青峦倒是不觉得,他觉得盛开恰到好处,他也不喜欢过额的热情。 盛开打开门,并没有请青峦入内,这似乎是两人相处的默契,青峦也从不请盛开进门,他觉得那太私人。 盛开接了青峦手中的喜气葡萄,难得的脸上露出欣喜,“你女朋友亲手做的?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而且,难为她竟然还会想到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她真是好心。请你帮我谢谢她,我会把葡萄挂在书桌的台灯上面。” 青峦很高兴于荷沅被夸奖,比人家夸他自己还得意,笑道:“我们荷沅是个最热心的小姑娘,上回就因为我说了你这么个人,荷沅就来信说她最佩服单枪匹马敢海阔天空的人。她跟着她外婆学了不少女孩子的小玩意儿,我都没想到,她会寄这些很有心思的小东西过来。”青峦难得地话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盛开微侧着脑袋微笑着聆听,等青峦说完,才道:“对,最难得的是有心思在里面,才显得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们都是那么好的人,所以……很难想像,你们之间会什么话都说,换了我,如果提起你在这里给我的极大帮助,可能会引起他的误会。很羡慕你们。” 青峦笑道:“荷沅信任我。我们彼此之间非常了解。” 盛开微笑,道:“谢谢你们。” 青峦也微笑,想回身告别,但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一句:“年三十那天我问奥利要了一天假,半天采购,半天烧菜。过年嘛,就是好吃好喝,你晚上没事的话一起吃,我还叫了老周老刁。” 盛开微笑的脸上露出温柔:“谢谢你,我会包汤圆,这个差使交给我做。我不习惯逢年过节吃饺子。” 青峦微笑地离开,他很赞赏盛开的不卑不亢。盛开拿的虽然是全奖,但是她很节俭,竟然还省下钱来存着,为此她几乎不参与什么聚会,也没买什么衣服。她说她出国已经用了家里太多钱,也用了男友的赞助,所以她得存钱,等哪天男友出国时候,起码可以解决机票。不过青峦心中清楚,盛开一直计划着暑假回家,这来回的机票和带回的礼物都需要钱,而且,万一她男友托福还是没过的话,她需要钱准备婚礼。盛开是个外柔内刚的典型,她做事都很有准则。 青峦也存钱,他准备合适的时候买一辆二手车,以后荷沅来的时候可以用。荷沅一直娇生惯养,他可不能怂恿着荷沅来美国,却让她吃苦。他答应过荷沅,要给荷沅美好的生活。 在柴外婆的大力推荐下,荷沅写的《缥缈安仁里》在本市日报上连载。每次都是一张照片,一段文章。让荷沅觉得好笑的是,题目下面雷打不动地总是标明,本文的英文版在美国著名的某某杂志上刊登。似乎这么一标,文章便是染了仙气。 因为本年度全班迎新晚会安排在安仁里,班里又订着日报,所以每天早上上课,大家总是要把报纸传阅一遍,热烈地讨论今天的照片拍的是房子的哪一角,大家似乎都与有荣焉。荷沅每天早上都要从安仁里赶过来上课,路虽然不长,但总比住学校里面用的时间要多。所以每天都是宋妍给她占位置。宋妍因为到安仁里玩过好几次,在众人的讨论中总是一言九鼎,非常权威。 荷沅在报上连载文章的消息,老乡传老乡,老同学传老同学,很快便被学校很多同学知道了。 寒假第一天,荷沅正与傅姐一起,头上裹着一块兰花布掸尘,班里的生活委员上门拜访。还带来一个男生,据说是建筑系的,是生活委员的高中同学,都是本地人。 这时候傅姐正踩在凳子上刷横梁,荷沅得在下面扶着,所以很抱歉地对生活委员道:“你们自己上去参观,我这儿得扶着傅姐。奇怪了,我家新房子都不用掸尘,老房子怎么会那么麻烦。” 生活委员立刻冲他同学道:“怎么样,我就说梁荷沅是最大方的,肯定会开放了给我们看。梁荷沅,那我们上去了。”还是那个建筑系的同学礼貌地冲荷沅说了谢谢,这才跟着上去。 荷沅与傅姐刷完几列横梁,两人准备歇上会儿。见楼上两人还没下来,荷沅便进去厨房用粉青荷叶盖杯泡了两杯柠檬花茶放在白藤矮几上。正好,同学参观了下来,两人意思意思喝了口水便告辞。荷沅与傅姐又忙活了一下午,才大功告成。 傍晚时候,祖海提前来电话通知了才过来。自从上次摩托车出事后,他进出不再骑车,但也暂时没有买车,所以经常是打出租。荷沅看着祖海开门进来,就笑道:“祖海,我在电视新闻上看见你的批发市场了,说你们那儿举办什么年货展览是不是?我看电视里面拍出来那个人山人海啊。是不是把人都赶到一起给电视台拍呢?” 祖海闻言笑道:“胡说,开业一个月后,那儿几乎每天都是人山人海,在里面逛的话,不小心着四周,很容易被进货小贩的小推车撞了。本来旁边两层楼办公室我自用的,现在也租出去了,我们公司只能在马路对面楼里租房间办公。”祖海一边说,一边将一只柳条筐儿重重顿到地上,“荷沅,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你看看喜欢不喜欢。家里的年货我已经叫辆车送回去,你的和青峦的都有。回头你给青峦写信可别给我写上,他跟我客气起来我受不了。” 荷沅先蹦过去取来给祖海的礼物,“祖海,一条围巾,祝你新年快乐。”这才蹲下身翻那柳条筐儿。 祖海接了围巾一看便知,是新近刚刚上市,最时新的羊绒,只有几家大饭店和一家最大百货公司才有。今年他送要紧相关人士也用了羊绒制品,据说这是什么软黄金,受礼的人都受用得很。他也蹲下身,看见荷沅拿起最上面的房产证,便微笑道:“我年关前把借人家的钱还了,赎回房产证。你回家过年时候可得把这些收好了。” 荷沅惊讶,“这么快?我又不急,再说房租照收,房产证在不在我手里都一样。你还是再留着用吧,起码手头活络一点。” 祖海神秘地一笑,道:“荷沅,你知道现在有人想问我买下批发市场,你猜他们出什么价。” 荷沅好奇地拨拉了一下筐里的一块木头,道:“有没有翻倍啊?咦,这块木头怎么这么重,是黄花梨酸枝木还是紫檀?” 祖海伸出一只手,叉开五枚手指,道:“五百万,翻三倍都不止。你别回家跟你我父母,还有青峦说啊。这事只有你我知道。” 荷沅大吃一惊,这么多钱,她想都没想到过,半天才道:“我只知道国外什么可口可乐商标可以卖好几百亿美元。但是你的食品批发市场怎么能一下翻倍地值钱了?还有,为什么不能跟爸妈说?” 祖海自信满满地道:“人气,批发市场的人气,这是千金难买的。我自己都没想到人气会这么足,可能与新年有关。不过看势头,过年之后的人气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说着又指指自己的头顶:“这儿是教训,财不露白,做人还是低调一点的好。我爸妈高兴起来管不住嘴。少一个人知道少惹点事。” 荷沅想到祖海头顶的伤疤,连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会说出去。祖海,高兴不高兴?我都替你高兴呢。这下你可以把食品批发市场卖了,拿一大笔钱与联合公司对着干了。” 祖海笑嘻嘻地道:“荷沅,你这就不懂了吧。食品批发市场是块宝地,不能把它卖了,肯定还会增值。我要钱的话,可以拿市场向银行抵押,换来抵押贷款,继续发展,市场依然开着。就像你交给我的房产证我抵押给别人借来一些钱,而你可以继续收房租一样。明白我的意思吗?” 荷沅转着眼珠子考虑了会儿,道:“明白了。这不是借鸡生蛋吗?那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对付联合公司?” 祖海摇头:“不,我现在的时间和精力都宝贵得很,不想做那吃力不讨好的报仇勾当。联合公司的股东看着逼我转行我反而做得更好,已经够他们气上几个月了。而且少了我恶霸一样的管着,现在他们又没了对付的目标,我看着他们自己内乱,都不用我出手。”祖海轻描淡写地将联合公司一笔带过,就像放下一段历史,此后不再谈起。“我已经在谈高价吃下旁边的一家锯木加工厂和一家开关厂,再造一个日用品批发市场,与食品批发市场联起来。以后那些乡下小店进城批发的话,只要跑我这儿一个地方就够了。” 荷沅听了不得不佩服,“祖海,你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好主意。你当初要是听我话开旅馆的话,那就倒霉了。“ 祖海笑道:“你还在学校,当然想不出来。我这些主意都是每天在市场里跑,仔细听那些进货小老板的反应才总结出来的。但要不是你讲那么多故事劝我心平气和地改行,又一点没有条件地给我那么多钱,我怎么可能有今天。说起来我最应该谢谢你。” 这种话,祖海还是第一次提起,荷沅听着很不好意思,借钱出去这种举手之劳的事,不值得如此挂怀。至于讲故事,更不值得一提。说起来汗颜,祖海的批发市场,她都还没过去看一遭过。她只得讪笑着掂起一块手板宽的黑红长条木头,道:“别提了,你帮我做了那么多事,帮我装修安仁里,帮我摆平闯安仁里的小流氓,帮我找傅姐,帮我天南地北地找好瓷器,我跟你说了谢没有?以后大家都别提。你还没跟我说呢,这些是什么木头。” 祖海一笑,道:“好,以后不提。这些木头是我问一个做旧家具的朋友拿来的,他说都是一些紫檀老料,有些是什么椅子里的一根横档,有些是桌子的一条腿,拿回家自己雕着玩最好。我看你最喜欢这种东西,拿来给你玩。” 荷沅两只乌溜溜的眼珠看看祖海,再看看一整柳条箱的紫檀老料,来回再三,终于抽出其中一块长条镇纸一般的木料,对祖海道:“一箱的木料太多了,我只要这一条就够了。其他你退回去吧。太贵重的礼物我不要。” 祖海笑道:“我早知道,如果不跟你说这是紫檀,你还以为我送你木头当柴烧,如果说了紫檀,你又不肯收。我给你算一笔帐,你听着。你借房契给我,等于是借钱给我,你说是不是?借钱要给利息是不是?现在银行存款利息是多少你知道吧,贷款利息还得翻倍。所以你说我该给你的利息是多少?我只给你一筐木头,我还是占便宜了。以后你别跟我算钱,算钱的话我都不敢上你这儿来了,否则尽是占你安仁里的便宜。” 荷沅想了想,决定反驳:“不对,你算的是生意帐,我算的是兄弟朋友的帐。你非要跟我算清楚的话,我也照着你的思路跟你算帐。根据你的身家工资,你以前帮我装修用的工时得怎么算钱?一年多来,工钱利滚利,不是小数目了。你的洗衣机电冰箱我一直在用,电话是你装的但是你现在几乎不用,傅姐还是你出工钱,但你现在也几乎不用,还有帮我打发小流氓我得怎么计价?来,干脆算清楚,我就不信算不过你。” 祖海听着只能“呵呵”地笑,过了会儿才道:“不得了,我已经算不过你。这样吧,这些你还是收着,下不为例。其实这些也没值多少,是我问朋友拿的。有空你雕什么出来了,送我一件两件的。这一年我跌倒爬起,吃了不少苦头,要不是你支持着我,我爬不起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想送能让你高兴的东西,送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过什么价格,只想到朋友。这次你也别跟我说价格,不过我以后会注意,我说了,下不为例。再说,我现在也送得起了。你再不收我就不高兴了,本来是拿来给你玩的东西,你搞得那么认真,就没意思了。你送我的羊绒围巾也是好东西,我也退还给你?” 荷沅心想,也是,她买围巾的时候也没想什么价钱,好像自己买得起就买了。但还是叮嘱一句:“真的得下不为例哦,否则我会很不好意思的。”认真地等祖海点头了,才又道:“我们一起扛上去吧。先放书房里,等我寒假回来,好好研究着该怎么伺候它们。” 祖海这才放心,搬起柳条筐道:“我一个人搬上去够了。” 第18章 但荷沅早就抢了框子一端提了起来,还笑嘻嘻地道:“我现在劲道也大得很,已经可以把男生摔倒了,信不信我跟你比一场?下学期我们要去上海参加一场高校间的交流赛,我可真有点期待,考察我们学业的机会到了。” 祖海不得不断然道:“不比,以后也不比,你别跟我提起,否则我回头去学拳击。对了,你春节买那么多礼物分送,钱用完没有?要不要跟我借几块钱应急?” 荷沅得意洋洋地道:“不用,我又发小财了。我写了一篇安仁里的历史交给王是观,王是观竟然投稿成功,所以我得了一大笔美元。又通过柴外婆的关系在日报上面连载,与王是观对分,又是一笔小财。你都没看日报吗?怎么会不知道?” 祖海忙道:“我现在忙,平时只看日报第一版,看看没什么要紧事就扔了。回头我找旧报纸来好好看看。” 荷沅道:“这些报纸我都存着呢,你有空了再给你看。”两人放下柳条筐,荷沅将书桌上放着的王是观寄来的杂志翻到她文章的部分,递给祖海,“你看,这就是我文章的英文篇。印得那么好,照片也拍得那么好,都比真安仁里都要好看了。” 祖海拿来翻看,满眼都是看不懂的英文,拆开来的话,abcd倒是认识。但是他还是挺为荷沅骄傲的,不容易,还走出国门去了。荷沅见祖海翻看杂志,自己便蹲下去检视那些紫檀了,这些老料虽然形状不佳,但是包浆厚重,光华内蕴,让人爱不释手。忽然想到,青峦怎么没送礼物给她?去年青峦送她一条k金项链,不过也是,今年山高水远,东西带来带去太麻烦。荷沅想一想便丢开了手。 祖海看看手中的杂志,又看看正仔细检视一筐紫檀老料的荷沅,心中得意。他那些朋友年纪都比他大,结婚的结婚,有对象的有对象,可没一个比得上荷沅的。荷沅又漂亮又聪明,什么都拿得出手。说实话,他一点不看好荷沅与青峦,他已经问过别人,青峦这样的博士念下来,没个六年七年的回不来,只要荷沅不出国,他们真能拖得了七年?打死祖海都不相信。生意场上,男盗女娼,他见得多了。现在的荷沅与青峦都还单纯,三年后呢?荷沅必定是他的。 这一个春节,荷沅用王是观寄来的稿费给父母换了大彩电,又买了家里没有的燃气热水器和新式卤素电热器,让父母过舒服的日子,她觉得很有成就感。 冬去春来,荷沅在安仁里迎来第二个春天。 墙头的韭菜茂密了,仙人掌长出鲜嫩的新掌。门口的佛肚竹竟然会有嫩笋从地上拱出,腊梅谢了春风,开始有珠兰和玫瑰吐香。柠檬与佛手的嫩叶都是香的,枝头已经有星星点点的花蕾孕育。花间叶下,时有麻雀跳跃啁啁。粗看,小院已少了暴发户的痕迹。荷沅清明前采了嫩茶叶,都还没炒制,也才只有一茶碗的量。她自己拿来泡了一杯水,其余都拿去孝敬了柴外婆。把柴外婆高兴的,逢人就说,后来干脆请了几个老朋友一起来安仁里,喝青婆将锅刷了七八遍后现场炒制的新茶。 荷沅越来越发觉自己的爱好是个无底洞。每月的房租钱和拿来的稿费她都拿着买了遗老们七拐八弯介绍来的紫檀等家具,现在她已从自己手头的东西这儿练就了火眼金睛,看花纹包浆雕刻做工,几乎可以将木料与年份判别个八九不离十。又随着她不断咨询遗老,不断查找资料探寻自己手头这些老旧物品的底细,她大约把自己的宝贝们摸了个清透。同时,她把所知所得记录下来,附上照片交给王是观。稿费源源不断而来,但是远不够她买那些东西,不过荷沅已经自嘲自己可以以奢侈品养奢侈品了。 祖海送的紫檀老料,经柴外婆介绍,荷沅请一个老匠人做了一套十只箱子,最小的只可以放下一只手掌,最大的是只一尺多长的扁长盒,都是因料取材。多余的木料做了筷子,筷架,和十几方大大小小雕有四时花卉的印章。老匠人做完之后,将木屑用袋子装了,现场称重给荷沅看,以示他没有昧下这种贵重的木料。荷沅都没想到老木匠还有这一手,感动不已。 荷沅新添的宝贝不少,有紫檀木灯座,卖家说原本上面是薄得可以透光的白玉般景德镇冰裂薄胎瓷,以前兵荒马乱的时候给敲裂了,现在补都没处补去。有一对两只紫檀木架宫灯,只不知原来灯面是羊皮还是纸、绢之属,荷沅先对付着糊上白纸,上面自己用毛笔细溜溜颤悠悠地画了几笔兰草,反正高高挂在天花板上,谁都不会去研究这手笔如何。一座小小紫檀佛龛,荷沅不信佛,放置佛龛时候颇费了点思量,最后还是关进柜子里。一只黄花梨笔筒加一对两条尺来长的镇纸,荷沅在笔筒里插了一枝铅笔,见非常不妥,干脆空置着。一张黄花梨边柏木心长条炕几,荷沅将之放在卧室朝南长窗前,下面是以前祖海帮买的天津手织地毯,坐地毯上看书其实挺累,荷沅常坐着坐着就靠到旁边的青花瓷大花盆上去了。大花盆里的大叶滴水观音已经颇具规模。还有一张黄花梨的扶手椅,被荷沅斜斜放在床边放衣服。有一只酸枝木的大柜子,雕刻繁复精美,可价格实在是高,荷沅最终还是没敢卖了收租的房子换钱买这个,心中很是遗憾。 客厅里则是添了一套时髦货色,三十多功能的跑步机,看到的人没一个不摇头,尤其是祖海说,这么简单的几根管子堆在一起,竟然比摩托车还贵,不过祖海没说荷沅败家。他反而照着说明书在上面都练了一遍,全套下来,竟也累得气喘吁吁。不过荷沅还是被青峦说败家了。青峦终于没忍住,还是在信中说了。不过荷沅这次没有申辩,也没有理会,都用的是她自己的钱,而且还是她挣的,不是靠运气得的,她自有分寸,不需太多解释。 一年忙到头,青峦很想回家。可是早在四月份的时候,他还没露出口风,家中已经来信。童老师用他一贯漂亮的柳体字写道:学校目前准备集资造房,依他们夫妻的教龄已够资格。但是家中目前存款不多,考虑先问亲戚借钱,等新房到手入住后,卖掉旧平房还钱。本来,旧平房院子开阔,有风有日,但现在左右纷纷造起二楼,他们的家不知不觉成了盆地,非常不堪。自己造房,没这财力也没这精力能力,所以还是准备仰仗学校集资建房这个大好机会。 青峦见信顿时大惭。邻居荷沅和祖海都出钱出力帮父母造起新房,他竟然没去考虑父母的局促,还奢侈地想着买车与一年一回。他都没多想,便将存款取出,汇给父母。他在信中委婉建议父母保留旧房,集资的钱不够的话,他会继续积攒。 想到不能回家,不能与荷沅想见,青峦一则怅惘,一则忧虑。身在国外,听过不少恋人两地分开时间过长,最终感情消逝的例子,青峦只有安慰自己,他与荷沅不同,他们是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他们的情深意切不是旁人可比。 好在知道盛开是铁定暑假回家结婚,青峦便静心采买了一些礼物,想委托盛开带回家去。但又得考虑到盛开自己也一定带了不少东西,又是女孩子,力量有限,为了省钱,班机还得去日本中转,所以青峦不便买体积庞大重量不少的东西。而且现在他手头拮据,不能太过大方,考虑再三才决定下来,六月中旬一齐交给盛开。 还是在门口交接。盛开看到接过来的是三支派克钢笔,三瓶专用墨水,以及几枚发卡头花,不由莞尔,好心建议:“不知道能不能将这些花儿朵儿的退了。同样的花费,如果你送女友一瓶香水,女孩子的感觉会很是不一样。” 青峦自信地笑道:“我女朋友从小喜欢这种小东西,钢笔是给我父母和一个发小的,我女朋友可能不会很喜欢。” 盛开听着心中狐疑,一个据童青峦讲买起她只在大都会博物馆才见过的紫檀什么摆设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喜欢眼前这种塑料发卡人造头花?这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品味的问题。盛开不得不怀疑,这个童青峦对他的女朋友究竟了解多少? 不过盛开收下这些东西,她已经提过建议,既然童青峦有他自己主张,她自然不会多嘴。只是微笑道:“我很可能会去你老家所在城市旅游,如果那样的话,我亲手带过去可能比邮寄保险一点。但是时间上面可能会比邮寄晚一点,请你去信说明一下。” 青峦明白那是盛开的周到,忙感谢了,然后回房间写了荷沅的联系地址与电话交给盛开。荷沅的安仁里白天总是有人。但又同时想到,盛开一向不是个贪玩的人,又是个节约的人,那么多年来,上海与他的家乡那么近,她都没去游玩,为什么这次暑假回去竟然有这计划?而且又是在如此酷热的夏天?青峦一下想到“蜜月旅行”这个词。想到盛开与那个托福屡屡不第的新婚丈夫把臂畅游,青峦心中不觉有丝异样。 是,那儿本该是他与荷沅把臂畅游的地方,以前青峦一直盯着荷沅好好学习,没时间与她一起将周围玩个透。荷沅还是自己骑车悄悄溜出去,花半天一天时间,积少成多,将碎珠子似的景点串连成环。本想这次回去,他手头已经稍微宽裕一点,又没有课业紧追,他想好好陪伴荷沅。可是,该去的没法去,不该去的却是去了。 青峦摊开书本准备看书,忽然又想到,为什么说盛开他们是不该去的?想到这儿,不由心惊,不敢再想,从抽屉取出荷沅最近的一封来信。荷沅坚持用中文书写,他怎么劝导都没用,青峦只有随便她了。 “最近杂务太多,误了一次托福考试,不过相信即使上了考场,也不会取得太好成绩。这一学期细细算来,我的心思全不在英语上,等暑假时候好好在家看书。” 青峦心中气苦,这小孩,她就不能体谅他在国外日日翘盼的心情?怎么依然口口声声“明日复明日”的腔调?可是他又不能回去,否则如果耳提面命两个月,想来荷沅应该可以收敛半年。但是青峦没敢在回信中告诉荷沅他不能回去的真实原因,一则是他怕荷沅热心,知道他家困难之后会得倾囊相助;二则他看着荷沅又是股票又是稿费,而他只有全奖,不能对比,否则实在汗颜。 “我们的女子柔道队在华东六省一市大学的交流中得了某一重量级的冠军,我拿了一块铜牌。想到金牌几乎是被专业主攻功夫的学生拿走,我们能拿到一个冠军,已经是邀天之幸了。拿冠军的同学来自呼和浩特,以前是她们那里的摔跤好手。好在我们重在参与,有奖拿已经开心。下学期我四年级了,走在校园将一览众山小,所以我准备将柔道队长的位置移交给冠军,她才二年级。为了吸引更多的女生热爱柔道,强健自身,我们做了一个专栏放在食堂橱窗,名为‘健身――自信――美丽’。拍全家福的时候,大家都是好玩的,商量着穿上各自夏天最美的裙装,摆出模特表演的姿势,个个浓妆淡抹,果然名副其实:健康、美丽、自信。起码我们出门,谁敢对我们不三不四,管叫他有去无回。不过看着男生捧着饭碗对着我们的照片流口水,真是有点郁闷啊。” 青峦清楚,这个大学的女生只要稍微打扮打扮,必然会招致惊艳的目光。以前每次三八节,医学院里面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似的,这个大学男生却纷纷拎着礼物上女生宿舍献媚。不知道荷沅穿上的是哪件最漂亮的裙装,青峦不由想起他离别前的那次圣诞晚会,荷沅的穿着如此出众,想让人看不到都难。她在那边风光无限,他在这儿提心吊胆,青峦无端地觉得烦躁。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二十 荷沅打开门,第一次见到盛开,竟不知不觉想到以前帮奶奶抄的佛经中的玉女宝:冬则身温,夏则身凉,言语柔软,举止安祥。虽然她刚从酷暑走来,白皙的皮肤被晒得粉红,额角鼻头已经有汗珠沁出。可一接触她的眸子,荷沅立刻生出清凉无汗的感觉。 这一刻,荷沅心中明白,青峦为什么一直在信中对盛开赞不绝口。一直以来,青峦时时刻刻纠正她束缚她,不正是想把她变成盛开这样的类型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那是荷沅以前的心情,不知青峦见了他心目中完美女性的真身,他会怎么的欣喜?荷沅五味杂陈地将盛开迎进客厅,微笑着向正在客厅里面与老友交谈的柴外婆打个招呼,领着盛开上去书房。 盛开心中对荷沅的印象非常矛盾,从青峦口中得知,荷沅似乎是个睁着圆溜溜懵懂大眼的调皮甚至有点赖皮的小丫头,又从青峦偶尔透露的细节得知,荷沅应该是个爱好广泛趣味别致的精致女人。但见了真人才知,这些猜测都是错误。这是个活力四射的女孩,顽皮亲和,但绝不高雅精致,圆溜溜的眼睛里不是懵懂,而是了然。她从荷沅的眼睛里读到怀疑。 刚才走进客厅的时候,只觉清凉。但是从亮白的太阳下走来,眼睛暂时还有点不适应,没看清楚客厅的状况,何况盛开也不是个喜欢东张西望的人。走进书房才看真切了,她被招呼到没有晒到太阳的北窗下的古朴桌椅旁。木椅棱角圆钝,坐上去触体生寒,清凉效果比之身边摇头晃脑的电扇更好。桌上似是同一质料的木质花架上放着一只青花瓷盆,盆里种着一棵小小滴水观音,叶尖含着一滴晶莹露珠。 头顶是两只古旧的木架宫灯,西墙是一溜儿造型简单的落地大橱,南窗下是一张红木书桌,不大,但看上去做工精良,椅子却是常见的皮质转椅。盛开对桌上的那些摆设非常兴趣,觉得那些应该是整个书房的精华。但是她生性好静,最终没有起身过去贪看。而且,她现今情绪极其低落,难得这个房间能勾起她的一点兴趣。书房静谧安祥,似有暗香悠悠沁出,又似有微风轻轻荡漾,让人极想“嗳呀”一声放松了四肢百骸,做他一个黄粱美梦。 荷沅端着两杯茶一只茶壶上来,见盛开的脸上早就汗珠尽收,晕红消褪,恢复冰肌玉骨。心道,她与青峦真像,青峦以前暑假满山遍野地采集标本,回到家里却还是白面书生一个,不像她荷沅,每每黑得像条小泥鳅。换作平时,荷沅肯定会上去套套近乎,她喜欢这样的女孩,可是,今天心中有隔阂,对着盛开她亲近不起来。 杯子是冰裂蟹青直身圆杯,厚重朴实,并无杯盖。同色茶壶,也是一样的长长直筒,只多出一只壶嘴与一条把手。这套杯子荷沅平时从来不拿出来招呼客人,因太过简单,怕客人怪她简慢。而她自己却是最喜欢这套杯子,不饰不华,低调冷清,看一眼都似能解心头焦躁。不知怎的,看见盛开,她直觉盛开会喜欢这套杯子,所以清洗了一遍端来。见盛开果然喜欢,举杯到嘴边之前,先与眼睛对齐。荷沅不由微喟,微笑道:“青峦来信说盛开姐姐会八月份来,没想到七月中旬就能够看见姐姐。” 盛开这才忽然想起,青峦让带的东西她居然紧紧捂着没拿出来,本来她想好是一进门就交付,然后立即走人的,没想到一进院子,或许是被满园芳香打动,竟然失了分寸,竟然坐下来,竟然还喝起冰玉一般大杯中的芬芳花茶。她忙笑道:“对不起,本来应该预先来电话预约,我来得匆忙。”说着忙取出包里的礼物,轻放到桌上。 荷沅看着桌上的三支笔三瓶墨水和几只头饰,有点哭笑不得,如此粉红头花牛仔短裤塑料发卡,叫她如何戴得出去?青峦都翻的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但荷沅还是很客气地道:“谢谢你。青峦真想得出来,这三瓶墨水一路带来不少麻烦吧。” 盛开笑笑,心说青峦的女朋友还真是没提及这堆头饰,不过手上却是拨弄着牛仔短裤塑料发卡。“不麻烦。来你这儿坐会儿喝一杯水,什么都值了。真喜欢你这儿。” 荷沅笑道:“你不嫌我臭显摆的话,喝了茶我带你上下看看。不过今天有点不巧,隔壁柴外婆与她香港来的老姐妹在楼下聊天说话,我们的活动范围还是控制在楼上,不去打搅她们的好。” 盛开又是满满喝下一杯茶,她可真喜欢茶水中的花香和清凉薄荷味。不过她还是看看手表,微笑道:“谢谢,我非常喜欢你这幢房子的布置格局,以后有机会再上来拜访。我下午的火车回去上海,现在想见缝插针去庙里烧香,因为我签了明天下午回去美国的机票。时间很紧,这次就……” 荷沅奇怪了,盛开不是说回来结婚的吗?怎么赶着明天就回美国?但见她眉宇间只是淡淡的,没有一丝身为新娘子的喜气,心中略有所悟,但也更紧张了。她终是保持笑容,道:“盛开姐姐稍等片刻,我有些小东西想请你带去,不知道行不行?”一边说话,一边跳起身打开书橱,取出一只紫檀匣子,走回盛开身边,“几方闲章,送给你,青峦,还有我一个朋友。”说着先抽出其中一只中指般细长的闲章交给盛开,“盛开姐姐,这方刻着兰花的章是给你的,我觉得兰花与青峦口中的你很相象。章的质料应该是明末清初的紫檀。这方牡丹章是给我柔道师傅林教头的,青峦知道她的联系地址。这是青峦的,他们男生用桂花已经不错了。”说出口的时候,荷沅忽然想到《红楼梦》里的“兰桂齐放”,一时怔住,难道这也是“金玉良缘”一般的暗示? 盛开怎么也想不到,青峦的小女友会大方至斯,做事又漂亮至斯。送她的兰花印章,兰草从下而上,盘旋至顶部开出一朵小花。而下面已经刻了两个瘦长隶书小字,正是她的名字“盛开”。原来荷沅是早有准备,而不是临时起意,因为要她捎带东西,做个顺水人情。闲章上面都已刻字,盛开似乎没有推辞的道理,她忙笑道:“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精美礼物。”但见荷沅眼神中有丝怔忡,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盛开当然不会追问。她将三枚闲章收进包的夹层里,便起身微笑道:“那我走了,希望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在美国见到你。” 荷沅起身送盛开下去,忽然忍不住问:“我这儿过得如鱼得水,有必要去美国留学吗?” 盛开倒是一愣,看了看荷沅,模棱两可:“可是那里有童青峦在。” 荷沅“噢”了一声,心说只有这个答案了。她想去美国,但不是去留学继续学她不喜欢的专业,她只想去游历。但是,她与青峦都还无此财力。送走盛开回来看桌上青峦带来的礼物,但心里想的都是盛开娴静如月下睡莲的音容笑貌,看样子盛开这次回来结婚没成,可能是遭遇什么变故。如此一来,那不成了青峦的机会?荷沅心头有颗大石隐隐约约压下。她喜欢盛开,但她还没大方到可以将青峦拱手奉上。 回头想了想,写了封信给林西韵,请林西韵帮忙考察青峦在美国与盛开之间的亲密程度。她知道这样做很小人,似乎是不信任青峦,但是她忍不住。同时也写了一封信给青峦,告诉青峦她对盛开的真实观感。随后非常直接地指出,请青峦务必照顾她的心理,与盛开保持距离,保持一种比普通朋友还远的距离。 青峦没有回家,正中奥利下怀。送上门的肥肉岂有不吃的道理,奥利早就给青峦制定了一份天南地北满天飞的出差计划。等到青峦终于站到陆地,已经是八月中旬。他面对的是提前回来,依然满脸清清凉凉的盛开,与盛开帮他取的荷沅两封来信、家中一封来信,以及一条口信,两方闲章。“你的信我帮你取了,免得遗失。一位叫林西韵的女孩来电,请你务必回来就给她电话。这两方紫檀木章是你女友让我带来,她给我的一方我已经取了,余下一方是你的,一方是林西韵的。” 盛开的话一如既往简洁实用。青峦听了微笑道:“谢谢你。祝贺你……” 盛开淡淡地道:“免了,谢谢。我并没有结婚。你的女友是个很可爱的女孩,还是我来恭祝你们。”盛开说完,便盈盈一笑退回自己房间。 但青峦看得出那笑容并无暖意,不知是不是与盛开结婚不遂有关。不过青峦心中还是有点庆幸盛开没有结婚,因为从她有时候偶然透露的话中可见,对方不是个扶得起的人,而盛开又是个不声不响要强的,如果结婚,如果带来美国,这以后盛开得背上多大包袱。 青峦先打开荷沅的第一封信,信中荷沅说了一些她暑假的计划,不外是背单词准备考托福。也说祖海的日用小商品批发市场成功开业,大热天,生意与天上的太阳一样火爆。第二封信,最开始,荷沅说了盛开过来安仁里的时间,和对盛开印象。青峦看着觉得她说得正确,还真是如此。原来盛开是七月中旬回来美国,回来已经将近一个月。再往下看,用荷沅自己形容的话说,她色厉内茬地提出要求,让青峦远离盛开,原因如下一二三。 青峦最先只觉得好笑,但看到原因一的时候,他开始思考,看到原因二的时候,他有丝震惊,看到原因三的时候,他不得不放下信纸,不敢面对信中荷沅的咄咄逼人。荷沅的三条原因其实很简单,没几个字。“一,盛开是你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二,盛开目前恢复单身,三,你们朝夕相对,容易日久生情。” 相比于荷沅与祖海,他们两个最多符合第三条,但冲目前的情况来看,荷沅与祖海见面机会不多,远谈不上朝夕相对,而他与盛开倒真是差不多朝夕相对了,他在美国已经提心吊胆。而他还没与荷沅说起盛开与他住在同一幢小楼,他当时有点下意识地回避提起,后来也就不提了。若是荷沅知道盛开就住在他的隔壁……不知道盛开这次回去与荷沅说了没有。但青峦相信盛开是个寡言的人,无关的话,她从来不多说。一二两条,青峦心中也不得不承认都是正确,那么,他是不是该向荷沅有所表示?或者告诉荷沅,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但是,青峦发现,他无法扪心自问。荷沅的信仿若一把尖刀,剜开他给自己上的烟幕,挑出他的真心。他发觉,这里面是一团糟,他竟然思想着齐人之福。青峦发觉自己很卑鄙,很小人。他小心地回想,刚刚听说盛开没结成婚的时候,他心里还真有小小的欣喜。 他不敢给荷沅回信,仿佛那信纸是荷沅一张探究的脸,让他无法如往常一般从容面对。 第二天面对千里奔袭来取一方闲章的林西韵,青峦一样的讷于应对,与以前他在安仁里遇见林西韵的时候完全不同。林西韵顿时起了疑心,她本来便是托言取章,过来帮荷沅实地考察青峦。见青峦吞吞吐吐,她便卯上了劲,非要跟着青峦去他租屋参观,说荷沅不放心他的生活,让她一定多多关照。青峦心中有鬼,推得不敢太起劲。也是天不作美,小楼门口遇见盛开。 林西韵一见盛开,便非常容易地将她与荷沅信中描述人物对上了号,拦在准备出门的盛开面前两眼“嗖嗖嗖”利剑似地将盛开打量一番。青峦见此,想到林西韵武功高强,还是荷沅的教头,一颗心急上了,怕她出手就把盛开撂到屋顶上去,连忙不动声色挡在两人之间。盛开看着只觉得奇怪,难道青峦另有秘密女友?真看不出了,一介书生还能有此艳福,而且个个都是好样的。她没吱声,懒得吱声,如果是梁荷沅的话,她会解释一下,因为她喜欢这个女孩,不想造成误会。眼前这个,免了。她侧身绕道走开,没事人一般。 林西韵总算是记得保持礼貌,等着盛开走开很远,才对着青峦冷着一张脸,问:“我没看错?你们住在一起?那你怎么向荷沅解释?” 青峦忙道:“你误会了,这幢楼共有五个人租住,每人一个房间。” 林西韵冷笑,抬头看看身后的小楼。这么小的一幢楼,五个人住里面,那可真是鸡犬相闻,朝夕相对了。原来荷沅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来之前她还在暗中取笑荷沅怎么对她的君子疑神疑鬼了。而刚才青峦似是不经意间挡在她面前,却是让林西韵回味出其中的暧昧。她不由想起当初带着另一个女孩离开她的初恋男友,心中激愤,怎么天下男人如乌鸦,天下乌鸦一般黑? “童先生,这种状况,你自己向荷沅解释,还是由我来说?”林西韵单刀直入。 林西韵的话把尚将头缩在沙地里的鸵鸟青峦逼上绝路,他不得不大声道:“你误会了,什么事都没有,你让我向荷沅解释什么?” 林西韵冷静地道:“我想请你解释,你挡在那女孩身前那一刻,你下意识地想到了什么?那个时候,因为我是柔道高手,你已经做好了替她挨打的准备。如果只是一般朋友,你的保护欲能这么强?请不要单纯斥我是欲加之罪。” 青峦还真想说“欲加之罪”这四个字,但没想到反而被林西韵说了出来。他干脆直说:“荷沅也向我警示了,看来你是帮荷沅来这儿看现场,好,我带你上去看看我们的住宿环境。”说着便向前带路。上楼,分别指出他与盛开的房间,“楼上住四个人,共用一条走廊,彼此从不走进他人卧室。这是这儿住的五个人的潜规则。” 林西韵看着眼前四扇紧闭的房门,她知道大陆来的留学生这种逼仄住宿环境,一时无语。半晌,才道:“荷沅曾经告诉我,她比相信自己更相信你。” 青峦震惊,没想到荷沅会对外人这么说,这份情谊,重得让他承受不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西韵旋身走开,忽然追上去趴在楼梯口,道:“给我一周时间,请将你的信在一周后发出。” 林西韵只是了然地摆摆手,应了声“知道”,头也不回地离开。何须再听解释?否则何必要一周时间?可见,童青峦的心已经游移了。眼下情况,荷沅远在天边,那个女孩近在眼前,谁有优势,一目了然。林西韵只为荷沅难过,也为自己心中保存了一年的美好希望幻灭而难过。 荷沅在应该收到来信的日子里没有收到青峦的回信,已经开始心灰意赖。等到开学前一天,终于见到青峦的来信,看到抬头的三个字“对不起”,很不意外。原来,青峦终于认清,与她的只是兄妹之情。荷沅看了一段没再往下,一把将信撕得粉碎,扔进马桶里面冲走。这一晚,她憋出一身痱子,和脸上额头鲜红欲滴的六颗绿豆大粉刺。 真的只是兄妹之情?荷沅嘿嘿冷笑,借口!兄妹之情能超过父子母子之情?以前他为什么花更多时间精力在她这边?真兄妹的话可能如此?既然事已至此,后面的解释抑或道歉,更甚至是善后,还有什么意义。青峦还不如直说情断爱逝,反而真诚。荷沅鄙薄青峦的托词,为人,即使分手,也应好合好散,对得起彼此。而更让荷沅气愤的是,青峦给予后人机会,进到她的安仁里对她耀武扬威。 大四,这个走在校园,放眼看去,几乎都是师弟师妹的阶段,宋妍也是黯然神伤。裙下不贰之臣老莫抛下一句等我回来接你出国的誓言,尾随青峦远去美利坚。荷沅前车之鉴,宋妍怎肯相信老莫?暑假之前对老莫还有点期待,暑假回来看见荷沅遭遇,心中开始惶恐。原来天天与老莫在一起,并不觉得他多好,现在老莫离开,宋妍的心里反而都是老莫,挥都挥不去。这一段时间,宋妍每天听姜育恒的《戒烟如你》,荷沅天天红着眼睛背单词,偶尔荷沅也跟着宋妍一起叹一声,戒烟如你,戒你太难。 不过很快,为生活所迫,因为面对今年毕业生的分配难与留城难,又不敢将希望寄托到只有一信相牵的老莫身上,宋妍早作打算,托前年分配进省种猪场的老乡刘军平的关系,进种猪场勤工俭学。荷沅动心了一下,最终没有跟进。种猪场是个不错的地方,政府为了留住人才,虽然种猪场远在郊区,可还是将种猪场的集体户口定为中心城区户口。宋妍的想法是,混过一年,稳住中心城区户口,以后骑马找马,也算是曲线留城的办法。 忙碌的祖海则是奇怪了,怎么那么多天在安仁里不见荷沅,难道荷沅能比他忙?不是说四年纪是最闲的时候吗?终于忍不住,在周六中午艰难地打通学校总机,联络上寝室里的荷沅。祖海也是爽快,直接发问:“你干吗不回安仁里?傅姐说你开学后都没回来。” 荷沅对青峦失望,连带着也不想见祖海。都不知道他们哪天一翻脸,一个借口就把她推开。她只是淡淡地道:“我这几天加紧背单词考托福,没办法回家。你请让傅姐多照应安仁里。” 祖海听着只觉得荷沅的话中透出冷气,但他还是好脾气地笑道:“回来半天总可以的吧。我刚从苏州回来,带来一筐阳澄湖的大闸蟹,你请要好同学一起来,我已经把柴外婆也叫上,今晚一起吃蟹。”祖海其实还没与柴碧玉说,因为他一向头痛柴碧玉家青婆的势利眼,能不去敲她家的门就不去,但是今天听荷沅的话不对,他是何等机灵的人,立刻便将柴碧玉拉上增加砝码。 荷沅一向尊重柴外婆,只得应了。 祖海的桂花蟹宴设在他熟悉的一家粤菜楼包厢,虽然最近广州菜当道,可到了吃蟹季节,依然是大闸蟹唱上头牌。 荷沅骑车穿越小半城区,紧赶慢赶赶到包厢,发觉柴外婆与祖海都已经到了,柴外婆还带着青婆。柴外婆穿着一件翠绿织锦旗袍,衬着她雪白头发,雪白脸庞,和殷红双唇,虽然她年近八十,在场还是她最美丽。祖海雪白衬衫,挂一条土黄配黑色斜条领带,下面同色的土黄长裤。连青婆也是穿着一件顺滑的香云纱改良旗袍。荷沅发现自己穿得最差,一件白色t恤,一条深蓝牛仔裤,头发是乱糟糟的马尾巴。 桂花是柴外婆自家小院里带来,小小一束花球,却是满室飘香。柴外婆有趣,居然还从安仁里带来了紫苏叶子,说是浸在黄酒中吃,最是去腥。红着眼睛躲在学校悬梁刺股了一个多月的荷沅看着此情此景,忽然心软,身体深处不知哪儿叹出一口气,全身骨骼似是散架了一般,一种疲惫缓缓升上心头。 第19章 柴碧玉招手让荷沅坐到她身边,戴上老花镜,捏着荷沅的手左看右看,喃喃地道:“怎么回事,一个月不见,人瘦成这样,脖子上的婴儿肥都跑了。你不是说四年纪的功课不紧张了吗?” 荷沅强颜欢笑:“柴外婆,功课不紧,但是分配问题得放到议事日程上了呀。我是大市户口,不是中心城区户口,虽然在市内有房子,可是架不住分配中的户籍政策限制啊,所以玩命似地考托福,算是给自己增加一点资本。”其实荷沅此时已经没有出国留学的打算,本来她就没想留学,她只是赌气,赌气,再赌气。不就是一点托福吗?不就是背单词做试题吗?也就那么回事,有什么可得意的。 柴碧玉点头,道:“啊,对了,现在不包分配了。你不用担心,我一个外侄,是市纺织品进出口公司的总经理,我让他想想办法,他不会不答应。祖海,你的公司现在也那么大,你也帮助荷沅想办法。” 祖海忙道:“柴外婆,市里录用应届大学生的政策限得很死,我们私营公司没有人事管理权,人事局不让招收应届大学生。即使自己偷偷招了,人事局不批,公安局和粮食局都不让转户籍,人家大学生怎么肯来?反而还不如那些里弄小厂,它们上面有婆家,招大学生可以上本市户口,大学生都抢着去跟婆婆妈妈抢饭碗。” 柴外婆“噢”了一声,笑道:“竟然还有这种规矩,奇怪。妹妹别怕得将自己搞得像只鬼似的,你的分配问题包在我身上,我外侄的纺织品进出口公司你愿不愿意去?” 荷沅没想到宋妍孜孜以求的分配问题于她却是那么简单,滴溜着眼睛都不知说什么好,见柴外婆问了,才忙着道:“当然好了,谢谢柴外婆。我们上届的分配,要不是出国,要不就考研,分配的大多不好,有些还进了中学教生物,进药厂还算是好的,最差的是进了林场,出山开车都需一天。” 祖海不解,问道:“既然是自己找工作,怎么会找到林场里去?还有学校?你们好歹也是重点大学,考的时候据说你们这个专业还是分数最高的。” 荷沅道:“我们同学有不少是农村来的,分配虽然是自己找工作,但国家还是希望你哪里来回哪里去。很多农村或者边远来的同学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四年结束,档案便被学校打回老家人事局了。然后随便人事局发配。分到学校教书还算是好事,就怕他们乱点鸳鸯谱。啊,你是学生物的?植物也是生物啊,那不就是花花草草吗?林场正需要人,你过去,好歹是事业单位,国家干部。就这样。今年被乱点了一个,大家听着都心里凉凉的。我们同寝室的宋妍,祖海你还记得吗?她现在去种猪场勤工俭学去了,指望人家看她有用留下她。” 柴外婆与祖海听得面面相觑,还是青婆道:“那不是糟蹋人吗?出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啊。人家爹妈还不哭死。” 祖海也问:“人就那么傻吗?把他分到林场,他不会不去吗?天下那么大,哪儿不可以混饭吃?” 荷沅悠悠道:“这其中牵涉很多问题。我们分配在人事局,属于国家干部。如果自己出来的话,等于扔了国家干部的身份。而且这样出来,以后评职称之类的都成问题。这些还是我知道的,也不知还有多少更大的问题等在以后呢。” 柴外婆想了想道:“有,我看最大问题还是户口。丢下档案做了黑人,以后买房子生孩子孩子进学校都成问题。妹妹,你不用急,否则就是当我柴外婆没有。祖海你也去设法。” 祖海一口答应,四个人这才开始着手吃蟹。柴外婆吃蟹很特别,有一套专用工具,她高兴起来,又挑又挖,吃下的蟹壳居然还能拼回一只大闸蟹,近看都看不出这是被掏空的。 荷沅心情不佳,便专心吃螃蟹,专心喝紫苏叶浸的黄酒。不止祖海看出来,柴外婆与青婆也看出来。但都是老人精了,没一个出言点破。只有柴外婆有意无意问了一句:“妹妹,我记得考托福是拿来出国的,是不是?” 荷沅点头:“是啊,还有gre。等我考完托福试试gre。” 祖海听了看看荷沅,心中认为荷沅是为与青峦团聚拚命,心中很是难过。不由插了一句:“听青峦说,他现在拿奖学金过日子,住的是租屋,你以后去也是一样吗?你还不如在国内工作几年,等青峦安定了再出去也不迟,否则太吃苦,与分配到林场有什么区别。多好的安仁里不住,去住租屋?” 柴外婆闻言,拿眼睛在祖海与荷沅两个人身上一溜,不语。荷沅淡淡地横了祖海一眼,道:“谁说我要出国了?” 祖海忙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嘛。不过英语学得好还是最要紧的,以后你进进出口公司就可以派大用场了。对了,柴外婆,有人上门找过你没有?我一个做房产公司的朋友,因为看了日报上面荷沅的连载,求着我到安仁里参观了一遭,还说想买下你的房子。我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怕他上门来烦你,柴外婆,以后什么打着我旗号的人上门,你一概不要搭理他们。”祖海见荷沅说到出国时候脸色特别差,心中不由一动,但是当着柴外婆的面,他不敢多问,怕荷沅面皮薄,下不了台。干脆转移话题。 柴外婆无所谓,与孩子们一起吃饭,图的只是高兴,虽然看得出祖海是在转移话题,但没有干涉,只是顺着话题道:“现在老房子吃香了吗?怎么也有人问我周围有没有好一点的老房子出手。还是有不少人学了妹妹的好眼光?宁老的房子是一定想卖的,只是他宁家的房子‘凹’字形的一套十几间房子太大,一套里面又住着好四户人家,寻常人家买不下来。” 祖海听了,不由看着荷沅笑道:“那个卖酸枝木家具给荷沅的宁老?我记得他们家门口一个石板明堂很大,不过也堆了很多杂物,看上去乱糟糟的。最怕的是宁老想卖,其他几家不肯卖。我让朋友自己上门去解决。” 荷沅听着终于忍不住问:“祖海,你食品批发市场开了,日用品批发市场也开了,是不是又脑子一滑,准备转手做房地产了?” 祖海听着惊喜莫名,做房地产的念头才在他脑袋里闪现,所以他最近频繁接触房地产界人士,结交朋友,没想到才露一点口风,便被荷沅看出端倪,可见荷沅平时是很关心在意他的。他忙道:“是的,我有这个打算。前阵在你那儿看参考消息,看到日本最富的堤义明说,搞事业一定要借到钱,借到钱一定要拿来买土地。我看这话很对,有好的土地在手,银行贷款方便很多。现在两个市场招商已经基本结束,日常管理我看着烦,准备找一个稳当的人代替我,我自己进军房地产。” 柴外婆闻言,不由莞尔,祖海这种快速积极进取的样子,她以前在一个人身上也见过,那就是她已经去世的先生。而且看着祖海与荷沅有商有量的样子很是好玩,在她眼里,就像是两个孩子办家家。她看得出祖海对荷沅的心思,但总觉得这个问题太悬,祖海的文化程度太低,要让荷沅接受,看来得下很大心思力气。 荷沅则是问祖海:“你那么大的两个市场交给别人管,你放心吗?万一找到一个白眼狼呢?” 祖海忙笑道:“我已经物色好一个人,只是我没好意思打电话给他,免得他得意得翘了尾巴。也不想委托别人,怕有谁大嘴巴宣扬了出去,我没面子。荷沅,这人你也认识,你出面帮我打个电话叫他过来,行吗?” 荷沅奇道:“我认识?你那些朋友,我只认识杨巡安和董群力。你不会是想叫这两个人其中之一吧?你真没人可用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柴外婆,那两个人就是以前陷害祖海进去关几天的混蛋。” 柴外婆只是笑吟吟地道:“祖海举贤不避仇,说明大人大量嘛。好样的。” 荷沅只能瞪眼道:“不能是杨巡安,这人奴才一样,不定什么时候又反了你。” 祖海笑道:“荷沅的眼光也是一流的,才接触一次两次就能看清楚两个人。等哪天有空了你帮我约董群力,我们一起吃饭喝茶,你也得在场,否则董群力不敢来见我。这个人会守业,正好创业马马虎虎。他做事认真,讲义气,肯挑担,有威信,又是对我有愧,我最看好他。现在联合公司闹得已经分家,我正好叫他出来跟我干。” 荷沅看看祖海的头皮,心说他真是标准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其实是真不愿意帮这个忙,她讨厌看见董群力的马脸。 吃饱喝足,走出宾馆,荷沅发觉身上有点飘。快在门口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梁荷沅”,荷沅习惯性地眯起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睛回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便不理他,顾自往前走。倒是祖海认真地看了喊荷沅的小伙子一眼,见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大男孩,估计是荷沅的校友。柴外婆则是目不斜视地往外走。那男孩急了,追上几步,道:“梁荷沅,你不认识我了?我是xxx带去你的安仁里参观的建筑系师正。那次都还没好好谢你。” 荷沅听了一想,有那么个人,但早就没记忆了,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只得客气地说一句:“你好,幸会。” 那人见荷沅冷冷淡淡,再说他们一行赶着走路的样子,不便多说,笑着道:“不打扰你,以后见面再聊。” 荷沅奇怪师正为什么那么热情,但她现在因为青峦的事,正处于将天下男人一棍子打死的阶段,所以只是淡淡道:“嗯,来日方长。再见。” 祖海怕荷沅喝了酒骑车出事,将她的自行车甩上他新买的白色桑塔纳,送了柴外婆后,荷沅考虑了一下,还是留宿在安仁里。祖海陪荷沅进门,进了门才道:“你和青峦的事自己知道便好,否则连累你爸妈和童老师他们那么多年的老邻居见面尴尬。你这次十一节没回家,你妈还问起我。原来是你心情不好。”祖海开门见山,也不问出了什么事。这明摆着是两人出事,还有什么可问的,问太详细了,荷沅也不会说。不如就当作他早就知道,荷沅反而会说出来,祖海必须将此重大事件证实了。 荷沅哪里是老奸巨猾的祖海的对手,见祖海既然已经知道,便也不再强撑精神,抬头看了会儿灯光,才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开车。“ 这话等于证实了祖海心中的猜测。既然如此,祖海也不会多嘴惹荷沅厌烦,说了句“有事别忘记找我,我们是打破头的兄弟”,便告辞了回家。 荷沅只是怔怔看着祖海出去,没有出声。打破头的兄弟?这倒是个好名词。没想到还是与祖海兄弟相处,反而更能互帮互助。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二十一 青峦本来看了荷沅的信,心中惊悚,本想渐渐避开盛开,慢慢将自己的心滑回轨道,信守对荷沅的承诺。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林西韵,又给了他一个一周的大限。青峦不得不剖开胸膛,审视自己的心。 第一第二天,青峦都没觉得自己有太多异常,但第三天,当他于暗夜经过盛开房间,听到万籁俱寂中穿出重门的悠扬音乐声,忽然心有感悟,整个人定定站在走廊里。这一刻,他想到与盛开接触的点点滴滴,想到她不动声色的美丽,想到她不动声色的帮助,对,表面看,似乎都是他在帮她,但是,回想起来才知,盛开回报他很多,起码,让他不会有思乡之苦,有思亲之苦。盛开回家去那几天,他坐在熟悉的实验室环境里,耳边却一直有熟悉的乐声悠扬,让他不自觉地会心微笑。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依恋盛开。 青峦回到房间,将对荷沅与对盛开的感情好好比较了一下,说到底,他也没有一个系统的总结,但是他明白,这其中有很大的不同。他想来想去,应该对荷沅诚实,就像荷沅信中毫无保留地跟他明述与祖海的交往,与王是观的交往,甚至是与武警教头孔祥龙。正因为公开,所以青峦虽然担心,却从不会误会,担心过后也不会忧心。青峦相信自己的坦白也会让荷沅理解。 他向荷沅表明,他对荷沅的爱是基于两人多年兄妹一般的相处,慢慢升华而来。这份爱里面带有强烈的责任感,也带有好酒的绵柔,日久弥醇。而盛开,她是那么完美的一个女性,看见她,谁都不可能没有想法。他承认自己有心动的时候,但幸好旁观者清,让他可以悬崖勒马。他向荷沅说对不起,让荷沅相信他,继续信任他,他不会是个没良心的人。 信发出后,青峦一直等待荷沅的回音,就像是等待一个宣判。他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荷沅的性格会火爆至斯,就像他现在回忆起当年安仁里荷沅刀劈小流氓,还觉得那是换了个人似地。他没想到荷沅只看了开篇,没看到他的表态,他的信便进了马桶的漩涡。 这以后青峦都没有收到荷沅的来信,对于荷沅的了解,只能从父母的来信中侧面了解个只字片语。十一月份的时候,父母来信,集资房已经结顶,公历年底可以交付。新房就在县中附近,以后上下班只要步行十分钟就可以了。最后一关只有抽签一事,但愿能抽到采光好的三楼四楼的房子。集资款稍微不足部分,最后是问亲戚借了五千。没想到能用到儿子的钱,老怀大慰。相信明年暑假,新房可以洒扫迎候儿子归来了。 父母老怀大慰,青峦当然也高兴。但是他对新房的心态很矛盾,住到新房,不是更少与荷沅见面机会?而且,他那么多信发出,几乎是两周一封,始终石沉大海,电话过去安仁里则是没人接听,他只有暑假回去面对荷沅的机会了。可是,如果搬了家,他的机会不是又少了很多? 对于盛开,青峦发觉,他越是回避着不见,却越是感到盛开的无孔不入。自从被荷沅来信点破之后,他发现自己忽然敏感起来,面对盛开,他手足无措,离开盛开,他会时时念起她的一颦一笑。可是他没忘记对荷沅的誓言,他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他只有制造机会,时时借口回避,甚至不惜早出晚归。直到十一月初的时候,盛开搬家,她解释说她有点受不了旧楼总是打不热的暖气,与其添衣加被,不如将这些钱用在房租上,趁天冷前换个地方。 青峦也看出,盛开自暑假回来后,不再如以往那样节俭,该用钱的地方不再处处紧抠,也参加一些聚会了,但还是参加得少,或者是因为她疏淡的性格。所以,对于盛开的忽然搬离,青峦在意外后又如此找到一番理由,自己也觉得合理。但此后,青峦进进出出看到盛开的房门,总是若有所失。实验室里也不再常见盛开,他们做的课题越来越不同,盛开已经换了楼层。 青峦的心慢慢寂寞起来,他又是个不喜欢找酒肉朋友呼五喝六的人,寂寞的时候他就写信,写给家里,写给荷沅,虽然,从来收不到荷沅的回信。写信的时候,青峦放着音乐,他现在已经习惯做事时候有背景音乐,仿佛那可以为寂寞的环境增添一丝声响。 荷沅接二连三收到青峦的来信,心说他还有脸皮来信。偶尔回一趟安仁里的时候,看见桌上总是有一封两封青峦的信在,她不是没有好奇,想知道青峦说些什么,但她终究是争了口气,没拆。一封封原封不动地被她扔进雕着五月蔷薇的橱门里的抽屉。 吃完螃蟹没几天,祖海与荷沅约了时间,荷沅便回安仁里给董群力的手机打电话。想到董群力冷峻的马脸,荷沅心头发怵,拨电话时候都有点迟疑,但终是拨了出去。没什么大不了的,荷沅心想,都是人,有什么可怕的。接通电话,荷沅照着祖海的意思,开门见山说想和董群力见一个面,谈一些事情。没想到董群力答应得很爽快,荷沅原先做的一些纠缠设定都派不上用场。时间就定在当天晚饭。 祖海开车来接荷沅一起过去饭店。对于今天与董群力的谈话,祖海心中没底。如今联合公司垮台,董群力因为做事太认真,太信守承诺,为了捏合小股东们渐散的凝聚力,他多次牺牲自己作为大股东的利益,可到最后,联合公司还是没有守住,他自己的实力也是元气大伤,暂时有点调不过来头寸。而有些小股东此时更埋怨董群力当初不该为了些许小事对祖海发难,别说后来证明这是一起冤假错案,如果是真的,看在联合公司如此赚钱的份上,给祖海贪一点又有何妨?于是,董群力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左右不是人。董群力此时才深有体会,原来祖海以前的行为没错,这帮人不能讲理。但想明白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现在自己手头的小公司在联合公司的崩溃中受创严重,又受原联合公司小股东抱团打压,日子过得艰难。祖海此刻从几个投诚过来的小股东嘴里听到了董群力的近况,才萌发请董群力过来帮忙的念头。但他不能确定,董群力肯不肯放弃自己小老板的身份,同时也不知道董群力肯不肯咽下一口气,做他丛祖海的部下。 祖海作为事实中的胜者,当然有必要,也有良好心态采取主动。但是他必须试探,看一年多过去,董群力还是不是原来的董群力,所以必须荷沅帮他打电话。其实,对于荷沅的电话,两人心照不宣,董群力还能看不出荷沅身后的祖海?如今他答应晚餐,又定在当天,可见,起码他有重修旧好的想法。第一波试探成功,这下祖海可以出面了。否则,如果一开始由他自己打电话,被拒绝的话,他会很难回旋。他做事一向志在必得,既然有请出董群力出山帮忙的打算,他是会坚持到底的。被拒的面子问题还放在其次。 不过面子问题还是考虑过的,如果不是荷沅出面,被拒绝的话,他以后在联络人面前有点不好看。荷沅则没事,他被人整得头破血流都是荷沅照料的,他还有什么可避着荷沅的。当然他也有私心,他看得出荷沅有点刻意回避他,他得找机会见见荷沅。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荷沅与青峦闹崩了,反而连他也一起受罪了呢? 几乎是祖海的车子才到,荷沅就打开门出来。祖海怀疑荷沅因为约定时间而早就等候在院子里,所以听见汽车的声音就出来。祖海急急忙忙跳下车,给荷沅打开门让她坐进去。那么隆重的待遇倒让荷沅受不了,看看打开的车门,又看看拉着门的祖海,说了声“恐怖哦”,坐进去便非要自己拉着把手关门。 祖海笑嘻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发动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你妈跟你说了没有,童老师他们准备搬到集资房去了。听说集资款上,青峦出了不少的力。” “有听说。”荷沅只是简单回答一句,这事她国庆节左右就知道了,不过不知道原来是青峦出了那份子钱,今天才知。怪不得暑假他没回来,可是当时他来信却说是走不开。荷沅心想,这种小事居然也有必要瞒着她,难怪他不说与盛开住在门对门的现实。“祖海,等下我不喝酒,吃完饭我还得看书。” 祖海忙道:“如果你不喜欢,也别勉强自己跟我们说话。反正只要你在,我和老董就吵不起来。” 荷沅奇道:“老董真那么要紧吗?再没有比老董好用的人?” 祖海笑道:“肯定有比老董更好的。但是我熟悉的人里面综合考虑起来,只有老董最合适。他要面子,又已经有身家,做事情看见钱不会像条饿狼。而且管一家正正规规的公司,需要老董这样的稳重人来以德服人。我这种脾气的人开辟战场可以,守住战场可就困难了。再说,以后与联合公司不同,老董再不可能有推翻我的机会。” 荷沅听了不由得笑出声来,没想到祖海那么了解他自己。“祖海,这叫创业容易守成难。祖海,你眼光那么准,你说我该做什么最好?” 祖海一听,忙笑道:“我又不是算命排八字的,哪里知道你。再说我只看见你在安仁里顽皮,又没有见过你在柔道队怎么威风,谁知道你。我总不能说你最好还是呆家里好好花钱吧。”祖海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在他看来,荷沅现在除了吃喝玩乐比较精通,其他啥都不懂,要是进他公司的话,最多给她一个文员做做。 荷沅也不是笨人,闻言笑道:“我肯定比较差劲,否则你不会不说。好吧,我不问你,免得你为难。还是这家粤菜楼吗?” 祖海笑道:“是啊,那儿差不多是我大本营了,我有一半日子在这里请客。全市只有那么几家拿得出手的饭店,换来换去没意思了,都差不多的味道。” 荷沅虽然“噢”了一声,但在心中狐疑,怎么可能差不多的味道?学校门口的川菜与本地菜就味道大不相同。 进入包厢,董群力已在。虽然是荷沅打电话邀请,但是董群力见面就先与祖海握手,可见大家都心知肚明。坐下之后,先后来了两个穿黑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子与祖海寒暄几句,敬一杯酒才走。祖海见荷沅好奇,便解释说,那是餐厅的总领班。因为他常来吃饭,她们过来敬一杯酒,算是礼节。其实祖海是怕荷沅误会他在外面招蜂惹蝶。 一顿饭,荷沅管住自己大吃大喝,祖海见半斤基围虾一扫而光,便又叫了半斤,最后又打包了一斤。董群力也是分心,奇怪了,明明这个梁荷沅与别的男孩子是一对,祖海怎么还那么关照。即使是兄妹,哥哥对妹妹能那么细心周到的都少而又少。可见这个女孩是祖海的软肋。 其余时间,祖海与董群力几乎都在谈话,一顿饭,两人将待遇谈得七七八八。到一瓶黄酒两人对半喝完的时候,祖海不动声色说了一句:“这次冬季严打,四哥进去了。查出来,我头顶伤疤是他做的好事。估计他这次很难活着出来。”祖海清楚那次车祸是董群力与四哥打的招呼,但是料想董群力还没有杀人害命的胆,具体作为还是四哥自己决定。今天借机说出来,增加点董群力心中对他的愧疚。 荷沅不由看看祖海的头皮,现在他头上碧草青青,估计不扒开头发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那次真是侥幸,要是摔得再重一点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插破头盖骨?荷沅现在回想起那天晚上地上的一堆血衣还是后怕。放血衣过的那块大理石因为吸了一点血衣上的血,至今带着一块刷不去的斑,荷沅自己心里清楚,但没指给祖海看,怕他心里难过。没想到他今天倒是大大方方说出来,荷沅很怀疑,那个四哥被抓,祖海在其中有出力。 董群力果然只是干咳一声,尴尬地举杯与祖海碰了碰,没有说话。 谈话很顺利。出来后董群力自己回家,祖海送荷沅回家。荷沅拎着打包的基围虾上车后有点不确定,问了一句:“真那么简单就定下来了?不用签字画押写下合同?” 祖海笑了一笑,道:“我把批发市场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打折卖给他,他的名字写进营业执照去,手续都是工商局盖章的,还签什么合同。董群力自己最知道百分之二十股份的含金量,我只等着他卖掉他的电器厂,把钱打进来。有他这笔现金,我做房地产公司的前期可以活络很多。这也是我要拉老董进来的原因之一。” 荷沅想了会儿,再想了会儿,还是只有一句话:“不懂。” 祖海听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偷看了荷沅一眼,总觉得荷沅傻乎乎的,有胖胖的脸颊和深深的婴儿肥。“不用懂,这种事情不做到我的位置,你不会接触的。连老董都可能不大能知道。对了,柴外婆与我商量,想把她的房子卖给我,但我得保证让她有生之年一直住在她自己房子里。” 荷沅奇道:“她不会过身后再把房子卖给你?噢,对了,她没有亲生孩子。她丈夫前妻的儿子也都在美国。柴外婆的思想真先进,干脆把房子卖了让现在的生活过得精彩。” 祖海听了拍了一下方向盘,笑道:“你这么一说倒是对了,我最先想的是,她拿政府的工资,那么点钱,怎么够她开销,光是一个青婆的工资已经占去不少。她还要做那么多出客的衣服。心里还想着她挺可怜的。你说得对,柴外婆这个人见得多,想得明白,这辈子吃光用光,走的时候什么都不留下,倒也快活。荷沅,你说我要不要买?” 荷沅想了想,道:“也是,她手头拮据是肯定的。祖海你有钱当然要买下啦。柴外婆肯定不可能与别人商量,怕最后别人拿到房子后赶她出门,她看你可以相信才找上你的。” 祖海连忙点头,首肯荷沅说的话,那当然,他是个好人。不过心中却是明白,柴外婆水晶玻璃一般的玲珑心肠,未必相信他丛祖海是个可以相信的人物,但是相信他一定会顾忌到荷沅的感受,不会当着旁边住着的荷沅的脸面胡来。柴外婆最终相信的还是荷沅的好心肠。这笔买卖祖海其实是不愿意的,他并不是太喜欢老房子,而且最关键的是还不知道老房子什么时候会拆。他现在开始做房产,已经知道最好的地块都是要通过拆迁得到。但是荷沅既然当他是好人,他只有好人做到底,硬着头皮买下柴外婆的房子。不过他准备与柴外婆谈的时候变通一下,化一次性付款为按月付款,免得不喜欢的额外负担太重,但这些自然是不会与荷沅说明的。 祖海只是简单地道:“那行,改天柴外婆再与我提起的时候我答应她。” 荷沅忽然想起宁老哪里的房子,“祖海,你上次说起你一个朋友想买宁老房子的事,有没有在进行了?” 祖海笑道:“有,已经谈下宁老,他们一家最方便。我那些朋友都是生意人,做事情最快手。他最想买的还是你的安仁里,但我不肯。我那朋友还准备把宁老老宅周围的平房也买下几间,全部拆了做花园。他算了算,这么下来,还是比买别墅合算,还很有文化。他想请你帮忙写写宁宅的历史,也被我推了,我说你现在很忙。”其实真实原因是那个朋友比较花,祖海不想让他看见荷沅。 荷沅没祖海考虑得多,虽然觉得祖海那个朋友一下买下宁宅那么多房子手法很阔,但想到自己才赚了那么一点钱不也花得不亦乐乎吗?便很以为然了。 第20章 祖海还是照过去一样把荷沅送进客厅看看没问题后才回。出来外面,反正天还不是最晚,他干脆在柴外婆家的王家园里与荷沅的安仁里之间逛了一下,看看两者的联系。然后又在附近这一带都看了看,看看还有什么比较好的老房子,不如由他做义务劳动,给一些权贵朋友推荐买下这一带的房子。大家连锁着买这一带房子,以后当然联手抵抗拆迁,人多力量大。这样一来,他与荷沅的房子才保得住。 祖海沿着脏湖走了一圈,仔细看了才知道,这一带看来以前是有钱人家住的,除了不少结实的小洋楼,还有类似宁宅那样的大院。但也都是几户几家分割开了来住,现在看上去有点乱。但是这又有什么,安仁里当初还不是一样,敲掉翻新一下,谁都当宝贝。一圈看下来,祖海心中大致有了底,回头只要再问问柴外婆,便能知道底细。 这天因为第一二节课与第三四节课都在一个教室,不用顶风冒雨转战南北地换教室,荷沅当仁不让地拿真题出来做。这种情况大家见怪不怪,一样举动的整个教室不在少数。没想到过去的生活委员,现在的班长走上讲台,拍拍手道:“大家静一静,今年的新年晚会是我们大学的最后一个新年晚会,我们准备与工民建的一个小班一起搞。梁荷沅,两个班五十多个人,你家客厅放不放得下?” 荷沅举举手,眼睛都没抬,“拆了我家吧。”众人哄堂大笑。 一个男生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几年级的?为什么不找外语系的?外语系不行,化工系也好,女生多啊。” 班长笑道:“跟我们一样,是四年纪的。工民建女生跟我们差不多。宋妍你是副班长,下午我们与建筑系的代表一起商量一下,看来这次得找个大教室。” 宋妍也是举举手,道:“班长你搞没搞错,找个低年级的联欢还算是给全班男生谋福利,我们女生也可以顺便看看丑态,找那同级的干什么?我没空,我下午得勤工俭学。”有人鼓掌给宋妍叫好。 班长也忍不住地笑,道:“那我去把时间改一下,我们晚上讨论。反正你们大家相信宋妍,她不会糟蹋你们的最后一次。行不行?” “别说得那么悲壮,搞得比最后一课还严肃。我们信任宋妍。”大家表态。 荷沅也举起左手,右手一点不肯停地继续做试题,很快,左手被宋妍一把敲了下去。宋妍暴跳如雷,但隐隐也有点得意。她似乎是班里的无冕之王。 晚上,荷沅戴着耳机一边练听力,一边走回寝室,才到门口,便给宋妍拉住,一把拖到楼梯转弯处的窗边。这个时候大家都已回房,上下楼梯的人很少,只有水房人流川流不息。荷沅看着宋妍兴奋的眼睛,笑道:“干吗干吗,遇到建筑系帅哥了?变节出卖我们全班同学了?” 一向爽快的宋妍有点吞吞吐吐:“你记不记得工民建有个叫师正的?” 荷沅想了想,道:“这名字有点耳熟,怎么了?” 宋妍听了立刻欢快地道:“那就行,既然你与他不熟,我要定他了。荷沅,他妈妈是市人事局的副局长,他爸爸是省里的官员,对我的分配一定很有帮助。你现在已经确定下来市纺织品进出口公司了,你不愁。我这儿不行,死老莫现在的来信跟这几天树上的叶子一样少,看来不能指望他了。荷沅,除了种猪场我还得加把油,师正那儿我想也用点心思。何况他还是个挺帅气的人。” 荷沅这时总算从挤满英语单词的脑袋里找出一丝缝隙,抓出师正这个人的形象,“噢,我想起来了,师正,不是班长的同学吗?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只是,你不怕太委屈自己?” 宋妍闻言,全身震了一下,缓缓将脸转向窗外。这时候宿舍熄灯,对面的大楼顿时变得漆黑一片,楼上楼下的楼道里传来几声尖叫,而宋妍的脸阴情不定。好久,宋妍才道:“你知道我上一届的老乡是怎么分回去的,从省,到市,再到县,档案传到他家所在县的时候,时间都已经过去三个月。然后他给分进中学当生物老师。你说我能怎么办?早知道也削尖脑袋考研了,可那时候轻信老莫。现在在种猪场伺候全体正式工的眼色,见人都低头哈腰。换作师正的话,也就只要看他一个人眼色就行。你说,这么现成的路摆在我面前,我怎么可能不走?我怎么都得试试。” 荷沅以前听说类似带着利益关系的男女时候,心中只有鄙视,而现在面对着宋妍,她只有叹息。之前她也不是正为分配惴惴不安吗?人同此心,宋妍也是不得已,她一直看着宋妍过来,宋妍难道就不想单纯地过日子吗?两人长吁短叹了半天,这才回来黑暗的寝室,摸黑找了毛巾脸盆出去水房洗漱。 第二天课间二读新年晚会的时候,荷沅坚决支持。大家的心态都是差不多的,此时看到有三个人坚决支持,反对的又懒得想出自己的节目来表示反对,于是便变成二读通过,联欢晚会的计划正式启动。 于是,宋妍忙开了,既得照顾到她勤工俭学的种猪场,做到不迟到不早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又得想出出色计划以便与师正联络。她没有太多时间,便想出中饭叫上师正一起吃。 荷沅这时又三天两头地住回了安仁里,中饭经常吃自己带来的好菜,去食堂也就是买碗热饭。这天第三四节没课,到了十一点的时候,大家的肚子就饿了,一齐离了寝室去食堂。照例,荷沅排队买两个人的饭,宋妍买自己的菜。一般都是荷沅先买好,但今天宋妍早早过来她身边,扭捏地道:“荷沅,师正排前面,帮我带了菜。” 荷沅立刻心领神会,笑道:“等下我拿了饭回寝室吃。”说话的时候,荷沅已经排到前面。她三两,宋妍二两,老规矩。 两人端着饭出来,却见师正迎了上来,很客气地道:“梁荷沅你好,我们一起吃吧。我买的菜多。” 荷沅连忙道:“谢谢,我自己带了菜来,回寝室吃去。你们好好聊。”她说话的时候不由好好看看师正,原来他是这么个模样,还挺帅的,个子也高,以前都没好好看清楚他。 师正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没太多计划可以聊的,大框架定下来,都是分头执行的琐碎事。”说的时候斜睨了一下宋妍。 宋妍连忙接上去道:“好,我们今天就赶紧把最后的框架确定下来吧,事不宜迟,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荷沅一笑,“我赶紧回去,再不走饭都凉了,再见。”荷沅走的时候,宋妍斜眼看向师正,见他一脸失望,宋妍心中不快,忽然想到,班长与师正两个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看来此后应长个心眼,凡是与师正见面的时候,隔离荷沅。但她挺后悔,这个时候,她几乎已经把全班女生的交友状况都透露给了师正,包括说荷沅现在名花无主的。昨天说的时候大家笑嘻嘻的只说联欢时候正好相亲,宋妍没有想到师正可能别有用心。 吃了中饭,宋妍便骑车去种猪场了,荷沅休息了一会儿去上培训课。走出宿舍楼,迎面看见师正站在门外,只与他微笑点点头算是招呼,便去车棚找她的自行车。没想到师正跟过来,有点紧张地对荷沅道:“梁荷沅,去图书馆吗?” 荷沅摇头:“不,上课去。”既然宋妍划定师正是她追求对象,荷沅便秉持朋友夫不可欺的原则,不想与他多说,只是奇怪,师正在这儿等谁,不知道宋妍知不知道人家名草有主了。找到自行车,荷沅奋力抽出来,中途,师正伸出援手,帮她摇开旁边牵挂着的自行车。荷沅只得道声谢谢,忽然心想,这家伙等的该不是她吧,那可就不好了。便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其实我力气挺大的,你不用帮我,我还拿过柔道铜牌。”男孩不是说都很怕招惹比较强硬的女生吗?吓退师正的贼心就行。 没想到师正提了他的自行车过来,笑道:“我知道,三食堂的橱窗里登过你们的照片,我们当时都说,没想到柔道高手都看上去还是女孩样。这回两个班级联欢,大家都要求与你比划比划,看能不能胜你。” 荷沅跳上了自行车,还是可以斜睨师正一眼:“什么叫还是女孩样?女孩该什么样子?你们班男生想与我车轮大战吗?不怕落个好男与女斗的坏名儿?” 师正忙笑着道:“是我说错,我们以前都对会柔道的女孩有误解。但是大家还真是想与你交交手,请给我们机会。” 荷沅哭笑不得,“我们班男生都还近水楼台不得月,轮得到你们了?实话说吧,你们不是对手,这不单纯是力气的问题,还有个技巧在里面。哎,你跟我走?我们一路?” 师正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微笑道:“我下午没课,陪你走走。” 荷沅立刻确认师正对她有意思了。心说奇怪了,师正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都认识有一年了,怎么现在才表示意思,算什么意思呢?不由奇怪地看看师正,心中一点没有什么喜悦的感受。但懒得说话了,即使吵架也是对话,荷沅没那力气与不相干的人瞎扯。一直被师正陪到培训班,她道了“再见”便匆匆进大楼了。 坐下后还是一个劲地好奇,难道这回两个班合办新年联欢晚会有什么阴谋?是师正为了她而做?太隆重了吧,好像太抬举她梁荷沅了。男孩子想要追女孩子的时候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荷沅带着冷笑想。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二十二 荷沅没想到,第二天上课课间的时候,一个送花男孩在教室门口大喊一声“梁荷沅的花”,很快,一朵丰满娇艳的深红色玫瑰被传递到荷沅手中。全班都知道了荷沅收到有人送的鲜花。荷沅拿到花,展开外面卷裹的纸一看,竟然是一张走笔潇洒的钢笔画,画的正是安仁里的外形。荷沅立刻便想到了师正,将眼睛刀一般地射向班长。他们在哪儿上课,还不是班长透露给师正的?班长早若无其事地将眼睛避开。 宋妍坐在荷沅身边,见荷沅目光看向班长,忍不住起哄:“班长,不要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啊。站起来大声表明心意啊。” 班长被宋妍大声点名,脸都没地方搁了,急忙表白:“胡说,哪是我送的,我画得出钢笔画吗?那是师正的。” 宋妍一下呆住,跌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荷沅发觉手中的玫瑰烫手,倒提着走到班长面前,交给班长,淡淡地道:“师正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既然知道,麻烦你交给他。” 班长被荷沅搞得措手不及,急道:“我给你他的寝室地址,你自己还给他去,我才不代劳。” 荷沅将玫瑰放到班长身边,也不多说,转身回座。这时老师进来,上课铃响,大家怏怏收了看好戏的心。荷沅轻声对宋妍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宋妍勉强笑了笑,但是笑得很难看,“我早该猜出师正不会师出无名,可是他们不能这么利用我。荷沅,这与你无关。” 老师的眼睛扫向说话的两个人,两人只能噤声。小班上课,又是系里老师上课,怎么都得老实一点。 上完两节课,荷沅小心地陪着宋妍一起推车走向下一堂课的教室,走到半路时候,宋妍才忽然愤愤地道:“幸好没有扔下种猪场那一头。否则真是鸡飞蛋打了。” 因为事情涉及到自己,荷沅不便多说,只能劝慰道:“别放弃,或许还有其他机会。” 宋妍低头咬着嘴唇走路,好久不说话。到教学楼门口时候才道:“荷沅,你别一脸内疚的样子,这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如果喜欢那个师正,尽管接受他好了,我对师正又没感情,只是觉得他做事不上路。” 荷沅道:“我对师正没感觉,既然他与你无关,我也懒得敷衍他了。新年晚会我不会参加,懒得应付这种人。我还是花点时间背英语,一定得在五月份的时候一举拿下托福和gre。” 宋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拉着荷沅道:“还是你对我最好。晚会你还是参加吧,女生本来就少,你再不去,多没意思。对了,你真准备出国吗?” 荷沅摇头:“再说了,我不是很想继续读这个专业。不过是争一口气。” 宋妍忍不住叹了口气,拉着荷沅上楼。都说学校是座象牙塔,可是他们两个已经提前经历到人世间的甜酸苦辣。 不出荷沅所料,第二天去食堂打饭时候,又“遇见”师正。师正也真做得出来,当着宋妍的面,就对荷沅道:“梁荷沅,去年参观了你的房子后,我对照着报纸上的照片拿钢笔速写了几张画,可以请你过去我寝室看看吗?” 荷沅斜斜看了眼宋妍,见她一脸撇清,便干脆地道:“宋妍,你先回寝室,我桌上的菜你吃,我吃你的菜,我与师正谈些事。”说着便接了宋妍的菜碗,上面是红烧狮子头菜底。宋妍拿眼睛看看两个人,一笑而走。 食堂里很多情侣,不多荷沅与师正两个面对面的。师正为了等荷沅她们,拿着打好的饭菜在食堂里面徘徊好久,十二月天里,饭菜早凉了,再说面对荷沅,他更是食不下咽。但他还是将自己的菜推给荷沅,分别是中锅菜红烧带鱼和土豆青椒炒肉片。“对不起,梁荷沅,菜有点凉了,要不我再去买一些。你等一下。” 荷沅没跟师正客气,也不想占他便宜,淡淡地道:“建议你去换一碗热饭,我这儿边吃边等。”她从土豆青椒肉片上面凝固的猪油看出,师正的饭菜都不知凉到什么程度了。荷沅自从做了柔道队长,现在虽然退位,从实践中学会了照顾全局,照顾别人,虽然师正不属于她喜欢的人,但她习惯成自然,还是大方关照了一下师正。 师正紧张的脸一下开笑,欢快地跳起来扔下一句“你慢慢吃”,便去买饭,他似乎不用排队,很快就端了饭碗回来,荷沅不由有点尖酸刻毒地推测,估计全校四年级生中知道他背景的人,一半想与他扯上关系,愿意帮他打饭。 师正当然注意到,荷沅的食量不小,比他以前见过的女生胃口好。他才一来一去的时候,荷沅已经吃下大半碗饭和一只红烧狮子头,不过他觉得这才与荷沅的柔道队前队长身份相符。不过他心中的荷沅有点矛盾,一方面是去年寒假一处老宅深园带蓝花布头巾的古雅少女,一方面是武功高强的飒爽侠女,他都有点不知道以什么心态来面对荷沅。但他觉得很有挑战意味。他也看得出荷沅不吃他碗里的菜,这当然很自然,否则昨天也不会退回他送的玫瑰了。“梁荷沅,昨天的画,献丑了。” 荷沅见师正说到昨天的玫瑰,干脆也开门见山:“师正,我正忙着对付明年五月的托福gre考,没时间没精力玩别的。请你别理我,我不想最后闹得大家不愉快。至于你的画,我不懂,我只看出画的是安仁里,挺像。” 师正虽然失望,可还是由衷说出一声:“帅!” 荷沅反而不懂了,她这样的拒绝也叫帅?不由疑惑地看了师正一眼,理工科的男生很多是不错的,而这个师正长得高又长得帅,家境又是优裕,应该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反正他不愁追不上女孩,相信三天后自有其他女孩填补他小心灵的空白。荷沅不由得想到宋妍,其实宋妍比她梁荷沅美丽又女性化多了。 师正见荷沅不说话,只是拿一双似乎会说话的大眼睛溜溜地晃了他一眼,忙道:“我不会太打扰你,但是我不会放弃大学里最后的时光。请你告诉我你通过托福后想去哪个国家,我也可以预作准备。” 荷沅吃下最后一粒饭,勉强吃完淡而无味的菜底,这才道:“现在距离世纪末还有若干年,谈不上最后时光。我考托福只想对得起发热昏交出去的钱,没想出国。就这样。我吃完了,你慢慢吃。”说着便拿起饭碗走了,而且还懒得去水槽洗,直接晃出食堂,回去宿舍楼去洗。 走进寝室,见宋妍还在吃饭,荷沅不知道是宋妍今天食不下咽还是因为本来就慢。她走到宋妍身边,轻道:“解决了。没事。” 宋妍抬头,眼神复杂,好一会儿才道:“其实他是不错的人,总是拿二等奖学金,会萨克斯,网球打得好,更别说他的长相与家庭,嗯,还有他会画画。你别为了我拒绝他,错过一个人可惜。” 荷沅没当回事,嘻嘻一笑,道:“我没时间。我要应付明年的红五月。”其实荷沅心中是讨厌师正这个人,下意识地认为他是个懂得使用自己手中所掌握的资源,为自己谋取不正当利益的人。但是又不便在宋妍面前说她准备追的人的坏话,只好很努力地忍着不说。 宋妍劝荷沅不要因为一棵树而放弃森林,荷沅只能笑,但是反驳不出来。宋妍可知道,她梁荷沅这个别人看着差不多是天之骄子的人,现在满心的自卑。青峦爱上盛开一点不稀奇,她都喜欢盛开,她自认也不如盛开,与盛开相比,她一向的心高气傲都成了笑话,看青峦的毅然选择便知。连青峦都做得出改弦更张的事,何况什么师正师反的。荷沅压根就不信任想方设法接触她的男孩,不单单是师正。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自强不息。她知道自己懒,如今得限期考托福和gre,也算是对她自己的约束。从小靠父母,靠青峦,还有点靠祖海地长大,现在父母老了,青峦不给她靠,一脚飞了她,她再不自强自立,难道想低靡到烂泥里一起腐烂吗?别人看低她,她总得自己看得起自己,甚至纠正别人的观念吧。她虽然不知道究竟该为未来走出校园的工作生活打一些什么基础,但英语学得好总是没错的,以后不是要进进出口公司吗?她不能再让人看低了。苦就苦一点吧。而且,忙忙碌碌,也可以帮她不想很多事。 荷沅最终没有参加两个班合办的什么迎春联欢晚会,她也没答应祖海的邀请去外面吃饭唱歌,自己在家关门背单词。这一阵她满脑子都是英语。 宋妍却是好本事,通过联欢会,若无其事与师正成了谈得来的朋友。联欢会之后,大家有来有往。同班其他女生对师正也很有好感,都被他联欢会上一曲萨克斯独奏醉倒。大家卧谈会上议论起当日风光的时候,荷沅真有点好奇,也有点后悔没去,她最近刚迷上萨克斯与排箫,甚至常挤出本该练听力的时间给萨克斯。但终究还是没去看之后宋妍安排的师正几次表演。 大学四年,荷沅只有这半年是真正心静如水地做了一回学子。一直到五月,安仁里的第三个春天,春意在小院里轰轰烈烈得关也关不住的时候,荷沅终于考完了托福和gre。考完回来,且不管成绩如何,先在院子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吸入一鼻子的柠檬和佛手花香。 考完托福,仿若脱了一层皮,仿若再世为人,周围的人与事都已经大变。柴外婆的房子转给了祖海,但是祖海暗嘱荷沅自己知道就是,不要在柴外婆面前提起;宁老的老宁宅转给了祖海的一个朋友,也不知道是什么朋友,祖海在荷沅面前戏称是酒肉朋友,如今宁宅正热热闹闹地修整,旁边有三家平房被推倒了,种上不知哪儿挖来的砍去脑袋的大树杈;附近有套两进的原进士第也被人买去,据说新房主的儿子正读初中,新房主对儿子期许很大;附近的老房子最先还是祖海推介的,到后来是一传十,十传百,买房的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己找上门来。荷沅的房子都已经被人几次问候,房价已经提到荷沅都不敢相信的地步。荷沅一算自己安仁里的帐面值,大乐,真是一笔好买卖啊,哪儿找增值那么快的生意去,除非是像祖海那样地做生意。 此时再给王是观写信,不会再是坑坑洼洼的一堆错误,王是观也很好,春节那阵捎来一箱他在看的本地杂志,王是观爱好广泛,他带来的杂志让荷沅眼界大开。不过王是观总是开玩笑说现在拒绝给荷沅打电话,去年十月电话号码六位升七位的时候荷沅没第一时间去信通知他,他受伤了。 看到王是观的信总让荷沅发笑,看到林西韵的信又总是让荷沅心中柔软。荷沅舒服地半躺在卧室落地长窗前的地摊上看这两位好友的旧信,会心微笑。王是观现在工作了,据说还要考什么考什么的,很紧张,一点没比读书时候闲。林西韵学的是工商管理,也很忙,荷沅真是料想不到,在她眼里,大学的管理系可真是最闲的专业了。 有电话进来的时候,荷沅都有点不想接,响了五六下之后,她才懒懒起身抓了床头的话机,一个“喂”字吐出的时候,忍不住带出一个哈欠。对方宋妍大声道:“荷沅,你不会在睡觉吧?考完了还不出来玩?我们等你,你赶紧过来,小餐厅二号桌,师正请客,生日。” 荷沅忍不住又是一个哈欠,笑道:“宋妍,不会那么巧吧,师正真的今天生日?” 宋妍也笑:“当然不是,是前几天的,人家还不是想等你考完一起玩吗?你别拿乔了,过来,算是给我面子。” 荷沅也不知道宋妍与师正现在怎么样了,只知道宋妍勤工俭学的种猪场还没给她明确答复,宋妍的老乡刘军平隐隐露出想与宋妍交朋友来交换帮宋妍着力的意思,宋妍没有答应。难为宋妍在如此压力下还能谈笑风生。荷沅想像,宋妍有大力拉拢师正的意思。荷沅笑问:“要不要带礼物?你送什么礼物?” 宋妍笑道:“保密。你随便吧,没要求的。” 荷沅答应了,可又是倦得很,半年多紧张下来,就像弹簧拉久了,一下放松下来,都缩不回去。满身满心得疲倦。只得跳进浴缸拿冷水冲了一把,头发湿漉漉地跳出来,编了一根大辫子,橙黄格子长袖衬衫里面套一件白色t恤,下面是直筒牛仔裤。走下楼,却见祖海在客厅与傅姐说话。 祖海一见荷沅在楼梯口出现,便大着嗓门道:“荷沅,你没在睡觉?考完了?晚上一起吃饭?” 荷沅走到祖海面前,垂着肩膀给他一个垮掉的鬼脸。“我还想睡觉呢,可惜宋妍有要紧事。要不是冲了冷水澡,我眼睛都睁不开。祖海你什么事吗?” 第21章 看了荷沅半年的苦瓜脸,今天终于看到她又恢复调皮,祖海的心情一下被点燃,看着荷沅温柔地笑道:“我没事,过来跟傅姐说些小事,又有朋友明天要过来看看安仁里。走吧,我送你去学校。不用背包吗?” 荷沅拍拍脑门,“喔,忘记了。你等等我,我还得找个什么生日礼物。”荷沅走上几步楼梯,又回来,“算了,又不是多认识的人,我们走吧。” 祖海跟着荷沅出去,一起上车,还是祖海开的车门,荷沅怎么阻止都没有。小小车内空间,没一会儿,祖海便敏感地嗅到荷沅刚洗完澡散发出来的清爽香气。他有点心猿意马,不得不没话找话,以免路上闯祸。“考得好不好?” 荷沅微笑回答:“应该挺好,与平时做题的发挥差不多。不过最后分数不是主要的,关键是我英语水平通过这次强化提高很快,现在与王是观写信都不大要用字典。祖海,你穿深蓝比穿黑色好,黑色西装穿的人太多,而且都还是饭店制服,看着反而小气。” 祖海笑了一笑,却问:“晚上回不回安仁里?要不要去接你?我看你自行车放在安仁里。” 荷沅却想着自己的问题:“我托福六百分应该没问题。” 祖海小心地问:“那你是不是准备申请出国了?” 荷沅摇头:“不,再说,我近期没想出国。没关系,托福和gre有有效期的。哎,祖海,为什么最近安仁里附近老房子都吃香了?都有这爱好了吗?” 祖海笑嘻嘻地道:“规划说脏湖今年底准备好好清淤绿化,还准备从地底下装涵管与活水相通。以后脏湖可不能再叫脏湖了。你知道吗?你周围准备入住的有好几个下海的高干子弟。有他们在,你这幢宝贝房子再也不用愁拆迁了。” 荷沅笑道:“祖海,是你的筹划是不是?你真了不起。可是那些高干子弟好好的别墅房子不住,为什么喜欢老房子?” 祖海笑道:“你的周围环境好,走出去就可以看见湖水绿树。再说他们买下老房子,里面装修全部换新,与你的不一样。他们的里面全封闭起来,光看里面,不会看出是老房子。住着享受了,风雅的名声也有了,有什么不好。等他们装修完你再去看,一定可以看见很多空调挂出来。” 荷沅忍不住笑出来:“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他们正好相反。”可又忍不住叹息,“可是,本来那么多老邻居,一个个心中都装着一本历史,以后再不可能聚一起喝茶聊天了。牛爷爷家一棵两米多高的仙人柱上面,还有一根红布条是牛爷爷去年给我量身高挂上去的呢,他一直拿我当还没长大的小孩。不知道牛爷爷有没有把仙人柱搬走,我这半年考试考得都快与世隔绝了。朱爷爷家的蔷薇叫七姐妹,要么不开花,开花一准是七朵一簇,不知道新主人会不会留着它。还有会说话的八哥,天落水养的金鱼,以后都看不到了。我得问柴外婆拿他们的地址去。他们怎么舍得卖掉那么好的房子啊。” 祖海心中不以为然,但还是解释道:“买的人出的价钱高了,老先生老太太想不卖,儿女们都不肯放过老的。现在几幢没卖出去的,主人一家都是真清高的人。还是柴外婆最精。”柴外婆的房子,祖海买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尤其是在荷沅面前说不出。他也不好意思在朋友面前提起,倒了他奸商的招牌。 还好荷沅安慰了祖海一句:“那不一样,你人好,否则柴外婆不会那么放心找上你。我到了,晚上你可别来接我,你那么忙的。” 祖海叫住准备下车的荷沅,却顿了一下,才道:“明天下午有空吗?给我半天时间,我带你去我的建筑工地走走。” 荷沅想到她连祖海的日用品批发市场都没进去过,心中内疚,忙答应了,这才下车。祖海没立刻开走,只是坐在车里看着荷沅脚步很大,有点跳跃地走进校门。等荷沅进大门后消失于绿树成荫中,祖海才掏出一枝烟点上。荷沅已经与青峦分手,今天她又已经考完重要的考试,他是不是终于可以行动了?祖海觉得自己在荷沅面前挺窝囊的,可见了荷沅又是那么高兴,所以今天就忍不住赶着时间来安仁里想与考完的荷沅吃一顿饭,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既然没法约到荷沅,祖海只有自找出路,他翻出电话本看了一下,找到市政的一个科长,想与他谈谈一些配套的问题。 荷沅快步走到小食堂,里面早已人声鼎沸。她才在门口出现,宋妍立刻起身叫了声:“荷沅,这儿。”荷沅忙七拐八弯走过去,看到桌上一个蛋糕盒还没打开,但冷菜热菜已上,大家已经吃开了。荷沅坐到宋妍身边,发觉正好面对着师正,坐下前对师正说了句“生日快乐”。一桌大多不认识,只认识宋妍与师正。宋妍熟络地给荷沅介绍,荷沅哼哼哈哈地懒得动脑筋记,最多只记下一半。 师正一直微笑着看着宋妍给荷沅介绍,这模样,在座几乎都能猜出,师正对荷沅是什么用心了。好不容易等宋妍介绍完桌上七个人,师正才举杯对荷沅道:“梁荷沅,请祝我生日快乐。宋妍说给我惊喜,我很高兴你能过来。” 荷沅也拿起杯子,举上来到眼前的时候,忽然发现杯子上面油腻腻几个指纹,立刻倒了胃口,但还是强笑道:“师正,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心想事成,财色双收。”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念头,她不会是宋妍送给师正的生日礼物吧? 师正有点哭笑不得,但隔着大圆桌又很难说话,只有在吃饭过程中一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荷沅。他只是奇怪,荷沅挺好的胃口,怎么今天吃得那么少。他不知道,荷沅已经被玻璃杯上那几只手印大倒胃口了,而且还怀疑上了筷子调羹碗碟。最后切蛋糕时候,别人已经酒足饭饱,勉强将分到的份额吃上一口,只有荷沅这时候正饿,将蛋糕吃得干干净净。看在师正眼里,却有了不同体会,他觉得荷沅将他的生日蛋糕吃得干净,其中一定有什么象征性意义。心里欢喜,两眼便不住亮晶晶地看向荷沅,脸上神色一点不加掩饰。 宴罢走出小餐厅,不知有谁说了一句:“师正与梁荷沅的衣服正好是情侣装,哈哈。” 荷沅一看,可不,师正穿的是蓝白格衬衫,里面也是雪白t恤,下面正好也是牛仔裤。她都不由得笑了出来。师正见此忙打蛇随杆子上,微微俯身对荷沅笑道:“今天我生日,寿星佬儿最大,我请你喝咖啡,你别拒绝我。” 荷沅尴尬地看看周围,“一起去吧。” 宋妍早笑道:“我有事,你们自己去,我先走一步。再见。”说完还真走了。其他人都拎得很清,也一个个溜之乎也,留下小食堂门口的师正与荷沅。 不止是荷沅有点不知所措,师正也是一样,两人眼对眼地瞪视一会儿,师正终于先说一句:“一帮损友。” 荷沅心说,不正是合你心意吗?都是西门庆身边应伯爵之流帮闲。只是宋妍也这么做,荷沅有点不快。看着师正取自行车,荷沅不由问了一句:“真要去喝咖啡?不怕晚上睡不着?” 师正推了车过来,是一辆崭新的山地车,荷沅估计是什么生日礼物。“不敢请你喝茶,那天去你家参观,你拿出来的茶杯和茶都吓我一跳。你没骑车?坐我后面。” 荷沅其实真想回家睡觉,但盛情难却,师正今天又是所谓生日,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上后座。“花茶,怎么能算好茶?夸张了。” “那样冰玉似的盖碗,如果没有几朵白花点缀,单纯泡一杯绿茶,是很失风景的。我说的是整体的好心思。” “对!”荷沅由衷地赞一句,她搭配茶和杯的时候也是有这样的考虑。 此时春风沉醉,即便是校园路边合抱的大樟树开出来的花也是香的,香得像空谷幽兰。师正的衬衫被晚风鼓荡起来,时不时地拂到荷沅脸上,荷沅竟不觉得讨厌,没有挡开去的意思。 师正在前面骑车,见荷沅说了一个“对”后就不说了,很好奇荷沅在想什么。快到校门口的时候灯光亮了起来,他忍不住回头想看看荷沅脸色,但是总被自己的衣服遮住。一只手便下意识地去拨衣服,一点都没想到自己是在需要高度平衡的自行车上,等他意识过来,人已经坐在人行道上,自行车压在他身上,荷沅站在一边冲着他狂笑。 荷沅是在自行车撞上人行道的时候就跳走的,狂笑几声之后,觉得有失厚道,便伸手拉起师正身上的自行车,笑问:“摔伤了没有?” 师正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哪里肯承认了,手在地上撑一把起身,摇摇头,道:“没事,还勇救一辆自行车。” 荷沅“嘿”地一笑,道:“看样子你想去校外的咖啡厅吧,我有个建议。听说你会萨克斯,当初迎春晚会上奏了一曲,我那天没去,悔得什么似的。今天天气那么好,请你奏一曲《春风》行吗?” 师正闻言雀跃,这正是他的强项。回寝室取了萨克斯,荷沅坐在冷僻的科学馆台阶上,听师正温柔地吹出一支《春风》。一曲既了,荷沅轻声吟道:“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真好,谢谢。” 师正微笑地看荷沅一眼,没有回答,又吹起一曲《人鬼情未了》。 荷沅静静听完,微笑道:“你这是模仿kenny g。可能是歌曲听得多了,有点不习惯他演奏时候的偷工减料,好像少了很多缠绵的味道。不过还是好听。你要休息一下吗?会不会杜鹃啼血?” 师正一笑,略想了想,道:“是,是有偷工减料的意思。”边说,边坐到荷沅身边,“谢谢你给我过生日。我本来没有指望。” 荷沅笑道:“你谢宋妍去。” 师正愣了一下,道:“你知道宋妍的意图?那你为什么还来?” 荷沅干脆直接问:“能帮帮宋妍吗?她春节招聘会上因为户口问题,没有找到工作。如果回家去的话,她毁了。你们也一起玩了半年了,总有点交情的吧?” 师正转开脸去,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身边都是这样的所谓朋友,我才大一的时候已经有大四老大们折节下交,那时候我心软,我妈被我烦得想登报与我断绝母子关系。反而真正觉得我可以的人被这些人隔在远处,怕与我交往了,落了下乘。你可以说我没良心,可我真的很烦这些人,他们为了接近我,无所不用其极,比如你,已经被你班长和宋妍不知出卖几次。我现在已经不会同情了,只会看戏,当然我也不会愤世弃俗地对这些人冷眼相对,今天一桌吃饭就是证明。你别怪我。” 荷沅闻言叹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以前总觉得师正仗势什么什么的,现在看来,都不用他仗,自有人送上去给他锦上添花。人事局又不是师正家开的,师正妈妈当然为难。可是宋妍,荷沅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师正都直说宋妍出卖她了,可见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但荷沅还是怪宋妍不起来,她看着宋妍为了分配吃尽苦头,四年同学,怎么忍心不帮?只是,她与师正又有什么关系呢?又怎么可能强迫师正帮忙。就像柴外婆,她当初刚露一下口风,想请柴外婆多安置一个,可早被精明的柴外婆一句话打了回来。师正刚刚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对不起,师正。”荷沅有点无话可说。 师正小心地看着荷沅,道:“不过我还是感谢宋妍,否则你不会理我。我今年已经帮了不少人,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会记得宋妍。”可心里还是不认同宋妍,只觉得荷沅傻。 “谢谢。”荷沅想了想,又道:“我们万事顺遂,所以看宋妍他们的时候,有点居高临下。如果哪天我们站到他们的位置,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宋妍的毅力和努力。宋妍其实很让人佩服的,她的天下是她自己一手一脚打下来。” 师正听了荷沅这话,忍不住愣愣看了荷沅很久,才道:“我爷爷常说,所有人都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区别只是戴的是什么颜色。梁荷沅你一定戴着玫瑰色眼镜。” 荷沅把师正的话回味再三,觉得很有道理:“对了,古人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吧。你爷爷概括得真好。不过我我肯定不是戴着玫瑰色眼镜,我一定戴着偏心眼镜。” 师正笑道:“我起码要做你的朋友,被你偏心对待一定很不错。什么时候可以再让我参观参观你的老房子?我可真喜欢里面的摆设和气氛。” 荷沅与师正谈得挺好,便也不排斥他,笑道:“行,不过我前一阵时间都化在英语上了,给我几天忙毕业论文,否则四年混下来要是毕业论文没通过就糟了。过一阵子,行吗?” 师正应了声“好”,看了看手表,道:“我再给你吹一曲。跟你在一起我可真喜欢,好像我们是多年朋友,可以无话不谈。”说着说着,师正站了起来,悠扬的曲子随之流淌。荷沅听得明白,这是耳熟能详的《回家》。不由看向手表,果然已经是九点半多,真是该回寝室的时间了,否则会被大妈关在门外。师正真是个有趣的人。 带着笑容回到寝室,已经熄灯。借着走廊的灯光看到宋妍从上铺探出头来,满眼探究的眼神,荷沅心头终究还是不爽了一下,但随即便放下,只微笑着对宋妍道:“你还不睡?” 宋妍忙笑道:“等你回来呢。他还是很可以的吧?” 荷沅这下真的有点生气了,要她帮忙,只要直说就行了,不必这么鬼鬼祟祟,多年朋友下来,宋妍怎么还不知道,她又不在乎被利用一下。现在的宋妍已经给她“设局”的意味了。但她还是压抑着不快,微笑道:“他答应会帮你留意。” “啊,谢谢,荷沅,你真好。”宋妍伸出手臂,抱了荷沅的头一下。荷沅这才退出洗漱。可是,心中的不快开始发酵。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二十三 对于师正半夜十一点拎着宵夜出现在实验室门口,荷沅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准备今晚在实验室通宵赶毕业论文,这事儿宋妍知道。有买方市场就必有供货方,这是市场规律。 大实验室里还有其他两个男同学,大家都认识师正,一起联欢过。师正进门就像是主人似的,分了一半宵夜过去给那两位男生。最后才走到荷沅身边,笑着轻问一句:“原来你戴眼镜?” 荷沅自师正进门后,就一直看着他的作为,见他终于进入射程,才道:“调查工作都没做完善,不觉得做事冒失了点吗?” 师正“嘿嘿”一笑,不去反驳。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荷沅。里面是一块黑森林蛋糕,与一块巧克力蛋糕。“昨天吃饭,看见你喜欢吃蛋糕。” 荷沅只是直直地看着师正,道:“你想了解我的行踪,其实不妨直接打电话问我,我很不喜欢台面下操作,搞得我跟商品一样。” 师正忙道:“我没有去问什么……” “我知道是宋妍自己主动告诉你,但如果没有你的默许怂恿,这事何至于变得如此不堪?害得我与宋妍之间现在有了龃龉。” 师正连忙喊冤:“这事你得怪万恶的分配政策,我也是受害者。我昨晚才向你说明了,你今天还是一点不饶我。” 荷沅见师正一脸无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谑:“你这受害者是怨花不好月不圆,与宋妍他们的民生问题大不相同。所以没人可怜你,一边儿凉快去。” 师正傻呵呵地看着荷沅笑,“宋妍的事我会努力的。但是你得答应我以后让我见你,否则我就只有再问她拿情报了。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若是换作一年前,大家都没分配压力的时候,谁理我。” 荷沅瞪了师正一眼,心说此人怎么能将以权谋私说得这么光明磊落的。可是,她如果不答应,宋妍只有落入刘军平手中了,这事更加恶心。她只有拿出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决心了。“师正,不早了,你回去吧,谢谢你的宵夜。明晚我还在这儿,因为这个实验室只有晚上才属于我们本科生。不过别带东西过来了,太麻烦。” 师正却打开背包,摸出书和笔记,笑道:“我也是夜猫子,我不打扰你,就旁边看看书,你也别理我。什么时候我累了自己会回去。” 荷沅以前身边一直有青峦,以前只看着别的女生被追求者死缠歪打,从没想过这事儿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时哭笑不得,但同时也有点小小得意。想了想,去水槽洗了手,拿起黑森林吃了,将那块巧克力蛋糕推给师正。师正本是不喜欢这种甜腻点心的,此时却吃得分外畅快,心中揣测,有门了。 另外两个男生后来熬不过走了,实验室只剩荷沅与师正,好在师正没有打扰的意思,自己车轮大战似地翻着书查资料,做自己的毕业设计。荷沅见此也不烦他了,两人相安无事。 快五点的时候,天开始渐渐亮堂起来,实验室里日光灯的光线逐渐退出主导地位,窗外鸟鸣声此起彼伏。师正这时起来,找到开关将室内的日光灯关了,推推荷沅的手臂,交给她一张纸。上面是师正刚刚用钢笔画的荷沅侧面肖像,微鼓着腮帮子,微翘着嘴唇,非常传神。荷沅看了忍不住笑出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我看书时候就是这个样儿吗?这张给我好不好?真好玩儿。” 师正见荷沅喜欢,也很高兴,道:“你喜欢就拿着。现在校门外已经应该有早点了,我们出去吃点怎么样?”此时在初晨阳光下看荷沅,一夜下来,有点憔悴,但也只限于头发有点乱,眼皮有点沉重。 荷沅也正好饿了,去远一点的水槽马马虎虎抹了把脸,与师正一起出去。如此之早,原该青春的校园里只有老头老太在草坪锻炼,还有早起的鸟儿在树杈间跳跃欢唱。路上几乎没人,两个人的自行车如双飞之燕,迎着清新晨风滑翔而过。少年的心是如此瑰丽,即便是早点摊儿的烟火也可以让师正唱出又见炊烟升起。吃饭之际,两人约下周日爬山。 祖海依约下午两点过来安仁里,却见荷沅懒懒地正在桌边吃饭。祖海忍不住笑问:“你才起床?这是早饭还是中饭?” 荷沅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不知道,该吃早饭的时候我已经吃了。祖海,给你看一张同学给我画的素描,真好玩,我怎么看上去像只鼹鼠。” 祖海接了一看,也忍不住笑出来,这正是他喜欢看的,荷沅认真时候就是这种样子,特别好玩。“还真挺像你的。对了,青峦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你的电话。他说他暑假要回来。” 荷沅闻言愣了一下,看看祖海,才道:“不给。”好不容易中头奖一样,电话升位时候全部号码改了,她还叮嘱父母不要把号码给童老师,也叮嘱过祖海不能透露她的号码,现在当然坚持到底。 祖海听着这话简直比听什么歌星唱歌还动听,但还是笑笑道:“青峦回来肯定得见个面的,电话给不给一个样。” 荷沅心中暗说一句“不见”,但怕祖海听见了数落她,没说出来。只是问:“青峦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七月七日到上海机场。我准备到时候去接一下。你一起去吗?” 见祖海问上门来,荷沅只能避开祖海的眼睛,淡淡地道:“没空,我毕业呢,那时候忙着呢。” 祖海没再追问,带着荷沅上车,先去他的批发市场。才到拐角处,荷沅先惊住了,原本这是一条冷清的街道,过往的车辆比行人多得多。而现在街边鳞次皆比的街面房,屋顶路边见缝插针的广告牌,汽车黄鱼车行人从被各色广告覆盖的大门进进出出,热闹程度一点不亚于不远的客运东站。祖海对此早耳熟能详,让他高兴的是看到荷沅脸上掩不住的惊喜。 第22章 “要不要在旁边停一下,你进去看看?” 荷沅摇摇头,“没想买什么东西,看看规模就行了。祖海你真了不起。后来有没有再扩大?” 祖海点头:“有,不过左右的街面房人家打死也不肯出手了,我吃下后面的房子,反正同一个市场里面,房子深一点没关系。市场后面的地块比街面的要便宜多了,对于我来说,只要是同一个市场里,就收一样的摊位费,没什么不同。不过这些都交给老董在办,都是现成的套路,不用太动脑筋。”祖海当然将车开得特别慢,后面传来一串不耐烦的喇叭声。 荷沅看着眼前的热闹繁华慢慢退后,直至看不见,这才道:“当年我们还说这么一块地方,鸟不拉屎,开茶馆是喝西北风。现在你看,一路多少小快餐店,都是你带来的人气。两年以前,你说你能想到这么好吗?这要是开了电器厂小旅馆的话,不会有今天那么大的发展。选对项目有多重要。” 祖海微笑道:“当年逼着我改行的人,现在该吐血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他们,一车把我撞进钱堆里。” 荷沅看看祖海,见他现在衣冠楚楚,长相虽然与以前一样,但是气势上面有了很大不同。说话举止好像很权威的样子。真没想到,以前那么顽皮捣蛋的祖海现在竟然生意做得这么好。“祖海,你差不多是我说过的韩信了。现在去哪儿?市中心?” 祖海等的就是荷沅这句肯定,他有时一个人回顾过去挫折的时候,总是在想,不知荷沅怎么看他现在的成就,现在见荷沅说他像韩信,他放心了。“我做房产的地块在市中心。一般好的地块,周围福利好的企事业单位比较多。大家都喜欢家与单位近一点,所以好地块的房子卖起来特别快。我们才开始打桩的时候,已经有两家进出口公司捧着钱过来预定了。我一看这办法好,定金拿来,我不是又可以周转了吗?干脆招了两个人拿着图纸帮我跑预售。你别看房子才造到三层,预售已经差不多七成了。有几家心不急,说要等着结顶看了整体才肯给钱,我不理他们,看结顶时候还有没有他们的房子。” 荷沅奇道:“房子那么紧张吗?怪不得安仁里周围的老房子都有人抢着要。” 祖海笑道:“那不一样,买你那儿房子的一般都是家里房子两三套,现在想要一套有点噱头房子挣门面的人家。” 荷沅一听,笑了起来:“对,连我都是有四套房子,住还是住到安仁里,哈哈。” 祖海也笑:“荷沅,我给自己留了两套房子,一套是五楼,我自己住。住了那么多年办公室和租房,我也得有个家了。一套是一楼加底下改良的车棚,前面大概是一百平房的空地。我想把爸妈搬过来住。我爸总是说城里没新鲜蔬菜吃,买来的菜都是水浸一夜的,我现在给他一百平方的地自己种,他总该过来了。你想不想也这样要一套给你爸妈?如果要,我给你前面楼留一套。别看是一楼,因为房子靠着小河,阳光充足得很,不会太阴。而且两家一起搬来,老邻居还住在一起,不会没人说话。” 荷沅想了想,道:“其实农村与城市的区别还真不是门前一块阳光充足的地而已,还有好多。我妈今年退休,我已经提出让她来城里住,安仁里或者四套公房随便她挑,可他们不爱来,说家里安静惯了。不信你问问你爸妈,他们是不是真心想来城里。我有安仁里之后,我爸妈都来住过,上次春节还是安仁里过的呢,可是住久了都不喜欢。” 祖海缓缓将车停到一幢大楼停车场,与荷沅一起出去了,才道:“怪不得,我爸妈一会儿说这不好,一会儿说那不好,原来是压根儿就不想搬来城里,每天只想着我回去看他们。原来是这样。” 荷沅跟着祖海进去大楼,一边道:“是啊,本来我妈还挺想住城里来的,原来计划着退休后一半时间住我这儿,一半时间住家里。还说晚上可以逛街,白天可以去图书馆老年大学什么的,可是春节他们才住了十天,就受不了啦,说太吵太烦。我都不知道哪里吵了。我妈说一眼看出去全是人,烦。原来我爸妈还是老愤青。” 祖海领着荷沅进电梯出电梯,心想,他爸妈文化程度比荷沅爸妈低得多,别说图书馆老年大学了,逛街走进精品商厦束手束脚,走进批发市场才如鱼得水,荷沅说的城里的好处看来他爸妈一概不适应。 荷沅走出电梯,见迎面一块红绒墙面,上面嵌着铜字一串,“海纳房地产公司”,字下面是一排绿色盆栽,上面用冷光灯照着招牌。“海纳”不正是她给祖海的批发市场起的名字吗?原来祖海的房地产公司也用同样的名字。可是这门面好土。进去玻璃门,是一条长廊,左右分布着十几间办公室,祖海的办公司在最里面。 在祖海铺着地毯的办公室里一坐下,便有一个身穿套装的大波浪长发美女端茶进来,美女亮晶晶的眼睛看看荷沅,便噼里啪啦地道:“丛总,二建的财务过来对帐,现在还在。城建局的顾科中午过来找你,好像很急。林律师说想与你约一个时间,商量合同细节。周经理出去办事了,要我向丛总说一声。” 荷沅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的,还以为已经很了解祖海,其实祖海在做些什么,她一点不懂。只听祖海回道:“你跟林律师约明天早上八点。这段时间谁来找我都不在。” 祖海这话的意思是,这段时间谁都别来烦他,包括眼前这个美女。美女疑惑了,又看看长得不很美女的荷沅,应声退走。祖海这才对荷沅道:“城建的顾科不打我电话,直接找上门来,肯定是为这个。”说着用拇指与中指食指捻了几下,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这事,他不会与公司任何人说,但与荷沅说说无妨。 荷沅愣了一下:“腐败?多不好。怪不得你假意说不在。” 祖海摇头,道:“该给还是要给,逃不掉,没办法的。只是这个顾科,都快退休了,又只是科级调研员,谁耐烦理他,他以为我新进这个行业就好欺负了吗?我又不是傻瓜。” 荷沅听了惊讶,“祖海,你怎么说起犯法的事情跟数家珍一样,你当心啊,行贿也是要判罪的。” 祖海当然知道荷沅会这么说,笑笑道:“都这么在做,我敢不做?我爸妈又不是高官,保密一点就行。来,荷沅看看工地,这扇东窗看出去正好全部看到。我每天上班看一遭,下班看一遭,每天都能看到变化,心里不知多欢喜。” 荷沅拿眼睛白白祖海,祖海坦然受下荷沅的白眼。换作别人,祖海当然不肯,但是他很清楚荷沅只有为他好,心里一直偏袒他,所以荷沅即便是拔出拳头做规矩,他都不会还手。只因为荷沅做什么都是为他好。 荷沅站在窗边微眯着眼睛看去,见下面一片水泥钢筋脚手架,乱七八糟一团,看了很久才知道数数。“有十幢房子,每幢房子有几户?” 祖海指着下面的工地道:“最南和最北的四幢都是小套型,一条楼梯三户,一幢楼四十二户。其他都是一梯两户,一幢楼二十八户。反而还是小套型卖得好,大多是单位分给年轻职工做婚房。” 荷沅听了笑道:“那你以后多造小套型的,买起来多快啊。这就是经验之谈吧,原来经验是这么积累起来的。” 祖海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小套综合成本高,卖小套没卖大套赚钱,你说我会选什么?来,再看看北窗这儿。” 荷沅听祖海这么一说,又觉得祖海有理了,原来这里面还有个成本之类的问题,那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不过实践出真知的话还是对的,祖海知道得那么多,还不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做出来?这一点,荷沅挺佩服祖海。再到北窗一看,见眼前一片狼藉,显然是拆迁景象。荷沅默默心算了一下,道:“这儿也是你的吗?你哪来那么多钱?东窗那边那个工地还不占了你全部资本?” 祖海得意地一笑,道:“荷沅你很聪明,一下问到点子上了。东窗工地上的二建公司是带资进场,我卖掉房子才结算工程款给它,这才每周要对帐一次,最后总决算,所以我不用把自己的钱全投进去。我又有两百多套房子的定金,两者加起来,付北窗那块地皮的预付金和拆迁费刚好。等东窗的一期完工,北窗的二期正好接上,两个地方合起来,就是一个很有规模的小区了。” 荷沅听得很吃力,相信祖海已经说得深入浅出了,但她还是似懂非懂,因为都是全新的概念。她沉默好久才道:“我不很懂,但我想着,你这么抓紧着做是不是先下手为强,抓住北窗那个地块。就像食品批发市场做得比较好,你赶紧吃下旁边的锯木加工厂开日用品批发市场,否则拖到大家都知道这是风水宝地的话,像现在食品批发市场附近的街面房一样,你吃下来也太贵了,而且人家还不肯给你吃,是不是?可那样你自己就太辛苦了,每天像陀螺那样不停被市场挥着转。” 祖海一拍手大笑道:“你还说不懂,你一说就把我那些手下想不出的都说出来了。就是这个意思。南窗这块地房子造出来后,有人看我卖得好,一定会赶紧抢规划中要拆迁的北窗这块地。我又没权没势,硬碰硬的话,我能抢得过谁啊,只有自己脑袋活络,比人家先一步下手了。荷沅,你别找什么进出口公司上班了,干脆过来帮我忙吧。” 荷沅不由笑道:“不好,是朋友就不要做上下级,否则就不是单纯朋友了。我宁可要朋友。” 虽然荷沅拒绝了他,可祖海听着很高兴。他发达了后,很多朋友同学看见他都是一句话,发达了不要忘记老兄弟,有什么轻闲赚钱活计给个做做。只有荷沅在他最苦难的时候不嫌弃他还全力帮他,他最得意时候不揩他的油,让他感动。不过祖海也怀疑,可能在他眼里,只要是荷沅做的说的,都是好的。 因为祖海这儿有电话进来,而且一讲起来就没个完,荷沅悄悄走出去到处地看,见祖海的公司还真是象模象样,里面干活的人走路都是匆匆忙忙的,穿着打扮也都整整齐齐,不过像刚才端茶来的美女那样的女孩还是少,但财务室也有两个看上去挺舒服的女孩。荷沅走一圈回来,见祖海已经打完电话,便笑道:“祖海,哪个姐姐以后会成丛嫂啊?” 祖海愣了一下,没想到荷沅会问出这种问题,心中失落,看来荷沅心里都没丝毫考虑过他。他“哼”了一下,才道:“兔子不吃窝边草。” 荷沅给祖海一个鬼脸,双手拍拍沙发,笑道:“我该回去了,你别送我,我先去旁边店里逛一下。祖海我真为你骄傲,我二十六岁的时候肯定做不到你那样成就。” 祖海终于恢复一点信心。亲自送荷沅下楼,众人都是好奇,唯有荷沅没觉得什么,走路还是有点蹦蹦跳跳,电梯来时正看着北窗叽叽呱呱,被祖海一把推了进去。荷沅对与祖海的身体接触很不习惯,立刻跳了开去。祖海当然清楚,不语。到了下面,走出大楼,祖海忽然叫住荷沅:“荷沅,你听我一句话。”说了这句,又忽然觉得很难启齿,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勇气百倍地道:“荷沅,我做这一切,除了为我自己,就是为你。我想让你跟着我吃好用好住好玩好。”说出这些,已经用完祖海所有内力,一张厚如城墙的老脸皮都有点泛起桃花了。 荷沅一听,惊住,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扔下一句“我回家了”,飞也似地穿过马路跳上回家的公共汽车,跑了。早忘了还得去旁边商店逛逛的念头。想都不敢想,祖海竟然也会有那种想法,原来还真有那种想法,青峦没看错。不知道祖海是早有想法,还是后来她总是不注意男女之别,两人嘻嘻哈哈久了害得祖海日久生情。荷沅觉得这事儿麻烦得很,以后可还怎么见祖海。 其实荷沅的反应在祖海的意料之中,不过祖海心里还是难受。但这事总有捅破窗户纸的一天,他今天说了,以后就得开始行动了。否则不宣而战,对别人无所谓,对荷沅就下三流了。 祖海的一番表白害得荷沅又不敢住安仁里了,卷起包裹就住回学校,美其名曰四年最后几天了,得抓紧时间与同学们多呆一起。可是寝室也不是容易住的,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宋妍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神情越来越紧张,周六中午还一个人闷在床上哭了一顿。荷沅见了就像做了亏心事似的,都不敢在寝室里逗留,还是在实验室与图书馆之间流窜着比较保险。 周日与师正约下爬山,本来约定师正七点钟在荷沅寝室大门口等,但荷沅才六点半多点的时候就“嗖”一下窜出众人都还在睡觉的寝室,啃着饼干等到师正寝室到女生寝室的必经之路上。师正则是心头火热,时间不到也早来了,远远看见荷沅等在路口,大喜,心中揣测荷沅的心情可能也与她一样,小跑步到了荷沅面前,一时兴奋得说不出话来。荷沅连忙一拉他的袖子急急往远处走。一边问他:“吃了没?饼干要不要?”说的时候发现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穿了一回情侣装,一样深蓝的短袖t恤,一样米黄的帆布裤子。 因为短袖,即使只是拉袖子,那感觉还是很震撼的。师正兴奋地跟着荷沅快走,见问,忙用一只没被拉着袖子的手拍拍身后的双肩包,道:“都是吃的,你吃饼干觉得干就问我拿水。” 荷沅看看师正的包,觉得很漂亮新奇。深黑的包上面几块鲜红,竟然跳跃出活泼,再一看牌子,果然,原来是耐克。除了赝品,荷沅还从没在店里见过类似真品。多看几眼才想起,还拉着师正的袖子呢,连忙放了。两人已经快到边门。跳上公共汽车,难得很少的人,师正坐在荷沅身边,这才拿了荷沅手中的饼干一起吃。 “干吗跑得那么快?怕谁看见?” 荷沅不好意思地笑:“怕宋妍看见。自从你生日那天后,她看我的眼睛总是带着很多内容,我愧对。” 师正神色一凝,“她怪你不帮忙?” 荷沅连忙摇头:“不,不,她没那意思,是我自己看着她伤心心里不好受。啊,原来你也喜欢太平的葱油饼干。” 师正沉默了会儿,对荷沅用很肯定的语气道:“你别内疚了,我会帮她。但是得先向你声明,我妈实在烦了我总是拿这种事找她,所以我只能宣称宋妍可能成为我的女朋友。你到时听到什么风声别多心。” 荷沅惊喜:“真的可以吗?”但又明白师正为什么帮她,有点受之有愧,忙又说了句:“很谢谢你。” 师正很想跟荷沅说,为宋妍这样的朋友不值得,但是他从小深受做高官的爷爷熏陶,知道什么时候该三缄其口,这会儿还是忍了不说。只是顺着荷沅笑道:“别谢我,宋妍该庆幸有你这样的朋友。有可能……我妈很强势,可能会要求见见本人,到时,你冒名顶替一下行吗?对着宋妍,我脸色好不起来。” 荷沅心中满是荒唐,终于忍不住一个鬼脸做了出来。看得师正一脸紧张消失,跟着荷沅笑道:“是,是像电影里的蹩脚镜头,很荒唐是不是?啊呀,我们到站了。”很自然地一把拉起荷沅冲下公车的门,但下车立即放开。 清晨,太阳照在面南的山头,却透不过茂密的树叶,窄窄的山径幽深寂寥。一些平时不多见的山雀在林中穿梭,小松鼠们大约没想到那么早就有人来,有些还大大咧咧地在山径上跳跃,看见人走近了才“哧溜”一下跑开。荷沅平时练柔道,师正平时常打网球,两人的体能都好得很,爬山时候谁都不肯落后。师正偶尔跑快几步,到前面抢拍一个镜头,荷沅抗议,爬山时候一脸傻样,拍什么拍。 两人吵吵闹闹,就到了山顶。日出自然是看不见的,但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城市沐浴在薄薄的雾霭中,朦胧如画。师正看着感慨道:“从来不知道水泥丛林也有诗情画意的时候。” 荷沅笑道:“这是污染气体,早上时候下沉,看上去似烟岚。” “嗯,蜘蛛精吃人前先扮作美女将人引进洞。”师正笑嘻嘻地道。 荷沅也觉得自己说得太沉重了,一笑,“要不要给你一张到此一游照?” 师正却将镜头对准了荷沅,笑道:“等我回去给你画出来。现在还是抓紧爬山。回头我教你网球,你教我柔道,我们一帮一,一对红,怎么样?” 荷沅坚决拒绝:“不,柔道不教。对了,你上次生日我去得匆忙,没给你带礼物,今天我带来了,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说着从包里面掏出一枚紫檀印章,下面已经请人刻了师正的名字。这一阵师正总是送吃送喝,荷沅被他送得过意不去,便想出这招。 师正见是黑里带红,油亮光滑的东西,不认识,却认出底下刻的正是他的名字。他当然知道那天生日荷沅是不会给他礼物的,那时候荷沅是被宋妍出卖给他。但现在荷沅送上已经刻了他名字的印章,说明很多问题。他欣喜地捏着印章,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拿出来的东西跟你的家一样神秘。” 荷沅笑道:“拿给你爷爷看,一定认识。” 师正摇头:“肯定不会认识,我爷爷是老革命老官僚,不懂得风花雪月,也反感风花雪月。他经常拿眼睛疑惑地瞅着我,喃喃自语,家门不幸,师家怎么会出这么个不肖子。” 荷沅便就着师正的手给他解释什么叫紫檀,什么叫老料,这方闲章刻的又是什么花。 山顶的树不高,早晨的太阳将两人的影子齐齐拖到地上,早晨的风儿将两人的气息带向远方。这个时候,不知哪个山头有男子中气十足地唱起了京剧,山谷里顿时有了回响,合着百鸟的啼叫,竟比在剧场听大师演唱还动听。但没想到的是,那人才唱了两句,便改弦更张,唱起了崔键的《一无所有》,却前前后后,衔接得天衣无缝,把这边山头等着听好戏的人生生憋死。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出声来,荷沅提议:“你也唱。” “好。”师正答应,“也唱崔键的?” “no,到山上当然得唱山歌。哈哈,我们跟对面的对歌。”荷沅想到这个,自己先笑出来。 师正听了也笑,摩拳擦掌地干咳了几声,忽然扯开嗓子唱起了《刘三姐》里面的歌。“唱山歌咧,这边唱来那边和。”旁边的荷沅没想到他会唱那么老的歌,笑得捶胸顿足。 没想到那边不等师正唱完,立刻字正腔圆地接上:“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险滩弯又多。” 师正被对面唱去了他想唱了,只得对着荷沅愁眉苦脸想了会儿,忽然想到刘三姐与秀才对歌的那段,便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唱了过去,“隔山唱歌山答应,隔水唱歌水回声,今日歌场初会面,对面先生贵姓名。”荷沅在旁边又是笑得打跌,师正暗暗解释,这是因为他爸他妈最喜欢对歌。 对面大约没想到师正竟然这么专业,一下接不上腔了,干脆捏着嗓子唱道:“别问我是谁,请与我面对,看看我的脸上流下的泪。” 师正挤眉弄眼地唱到:“常进深山认得蛇,常下大河认得鳖,常给财主流血汗,谁不认得你的泪。”还是刘三姐的,骂人不吐脏字。 那边山头的对不出来了,过了一小会儿,忽然用京剧奸角的大笑结尾。一时笑得群山回应,百鸟离枝。荷沅与师正也在这边大笑,觉得那边山头那个人很可爱。 这么一个小小插曲,打消了荷沅与师正之间氤氲的微妙的不自然。两个人后来沿着山顶小路走了大半天,有说有笑,非常开心,下山时候,俨然一对老友。 不过回到学校,与宋妍说起她的工作师正会给帮忙的时候,看着宋妍惊喜的脸,荷沅忽然有种舍生取义对师正施美人计的感觉。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二十四 师正回家如法炮制,难得的是,此次他母亲因为公务繁忙,并没有多加插手,只是在一番疑问告诫之后,答应将宋妍安排到一家大型国企。大型国企是一家职工上万人的国家重点生产型企业,一个企业就相当于一个小社会,福利待遇还行,唯一不足的是,它的集体户口不属于中心城区,但可以与中心城区互通。师正虽然觉得不是很满意,但觉得马马虎虎可以将就了。 结果告诉宋妍的时候,宋妍喜极而泣,荷沅看着又觉得她舍身施美人计是值得的了。 此后,师正教荷沅打网球。师正原来从不喜欢与女孩子打球,好奇她们怎么能打出轨迹匪夷所思的球来,似乎是故意陷害他东奔西窜地捡球。好在荷沅本就好动,兼以力气又大,虽然不喜照规则办事,短期内也无法与师正旗鼓相当,但发球接球已经俨然很有章法,与师正打友谊第一球的时候偶尔一招大力扣杀,也能杀得师正疲于应付,于是两人相约打网球的时间越来越多。 学校的泥地网球场或者水泥网球场,太阳没遮没挡,球飞得高了又被树枝接住,条件不佳,但打球的人心情很好,于是人定胜天。多场球打下来,认识师正的人都知道,师正有主了。 六月入夏,七人的寝室夜晚时候热不可挡,荷沅的毕业论文又已经完成,只等答辩。犹豫之下,还是又回去安仁里睡觉。师正的家与荷沅的家在同一城区,当仁不让地成了护花使者,多早多晚,刮风下雨,都要先送荷沅回家了才自己家去。几周相处下来,荷沅对师正好感倍增,每每想到玩乐时候,必定想到师正同行。 宁家老宅完工乔迁庆贺的时候,荷沅也叫了师正一起去。行前,荷沅先领着师正在安仁里仔细参观一遭。此次参观与上次师正自己乱转大有不同,师正终于明白了那些看似闲闲摆放的小物件究竟是些什么了。“原来文化需要慢慢体会。”师正的手转动着桌上的黄花梨笔筒,忽然笑道:“梁荷沅,我很想在这只光笔筒上面帮你刻一簇袅袅水芝红。给我两个月,我先在等闲木头上雕熟了再试你这只宝贝。” 荷沅指指头顶的两只宫灯,笑道:“今天捉你来,就想请你帮我将这两盏宫灯的灯面画了。我已经备下羊皮纸,砚台是甘肃的洮砚,墨就一般了。纸已经裁好,一共八张,你看画些什么好?”正好傅姐端茶水上来,荷沅便倒了一些水注入砚台,开始磨墨。 师正看看头顶的宫灯,上面已经画有兰草萋萋,也不知那是谁画的,眼看着荷沅磨墨,灵感涌上,道:“我们两个一起想,把那些诗词雅句里面描写荷花的,或者可以意会到荷花上面的句子都找出来,凑出八条,然后我草草画几笔花草点缀上去,主要看的还是诗词意境,你看怎么样?” 荷沅笑道:“干吗一定要荷花,看着多自恋啊,随便什么花都行。我先说一句我最喜欢的,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第23章 师正说了声“好”,便提笔在旁边废纸上面试画几笔,随即移师羊皮纸,画上一架冲天开放的凌霄,几许落英。荷沅接了放旁边,拿镇纸压住。师正蘸了点墨汁,微笑道:“走进你的院子,我首先想到李白一句诗,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第二张就花这个?”虽是征询意见,话音未落时候,师正已经几笔下去,纸上一节节的竹竿。 没等师正画完,荷沅已经笑嘻嘻地道:“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一滩子的水,你可怎么画?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你怎么将这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意境表现出来?” 师正没想到荷沅寻出古怪题目,一时也激起满心少年意气,饱蘸了浓墨,扬眉笑道:“国画重在意境,我们刚开始学画时候,老师就给我们讲了几只故事。有那么一句诗,踏花归来马蹄香,很多人都想不出怎么表现马蹄上的香,有人聪敏,在马蹄周围画了几只逐香的蝴蝶,看画人只要略一思索,便能会心一笑。你说的又有何难,你看我的。” 荷沅见师正略一思索,便下笔如飞,浓眉微轩,满脸不以为然,只差一点从鼻子里发出“哼哼”的不屑声,想是拚命隐忍。荷沅也不服气,搜肠刮肚,又找出一些意境悠远冷僻非常的诗句来考师正,师正虽然被逼得额角冷汗与热汗齐飞,脸面共芙蓉一色,终究是把八幅画一挥而就,将笔一掷,得意洋洋背手暗叹自己超常发挥。 荷沅看着满桌镇纸砚台笔筒等等压的羊皮纸画,虽然限于水平问题,看不出画的高明与否,但还是对师正有些佩服,顺手拿起茶壶倒满了水,递给师正。这是佛手薄荷茶。“谢谢,很好,非常好。暑假哪天我闲了把这些糊上去。” 师正一语双关:“这些纸老黄了的时候还是我替你画新的。”连杯子带手握进自己手里,两眼灼灼看着荷沅。 荷沅脸红,想把手大力抽出,又怕翻了杯子,茶水洒上桌上的新画,只得轻斥:“放手啦,大热天的。” 师正想不放,但门口传来“啵啄”敲门声,只得怏怏放手,见傅姐上来续水。傅姐续完水,连忙埋首匆匆退下了,荷沅也走开几步,看看墙上的挂钟,道:“可以去宁宅了,我准备把这个送过去,你看行不行?” 师正见是一只红釉双耳瓶,里面种一棵顶着五片硕大如芋叶的植物,大红大绿,却又透着雅致。师正刚刚跟着荷沅参观的时候已经看到,安仁里角角落落都是这种宜水宜土的植物,一片生机,衬得安仁里与他先前来时大不相同。他直言:“送我的话,效果一定很好,送某些商人的话,可能还是把植物扔了,将瓶子洗洗干净囫囵送去更好。” “别看轻别人。”荷沅说的时候却是笑嘻嘻的。但给柴碧玉打电话去的时候,柴外婆却说,她身子倦,不过去了,明天宁宅新主人会登门拜访,想借安仁里一用。荷沅心说人与人是比不来的,这一来一去就显出了差别。 与师正一起去了宁宅,师正居然与宁宅主人是泛泛之交,都是衙内。两人只在被改造得惨不忍睹的客厅稍微坐了会儿便告辞,谁都没有信心接受其他房间的审美打击。原来中西合璧可以是硅胶隆胸配三寸金莲。出来后,荷沅便打发了师正回家。傅姐下班的时候,她不接待外人。 荷沅与师正出门的时候,祖海接到傅姐的电话,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拿一双眼睛愣愣地盯着桌子对面的二建负责人半天不说一个字。直到他身边秘书看着不对踢了他一脚,才深吸一口气还魂,继续若无其事地与二建负责人交谈,但眉宇间一直郁郁不欢,谁都看得出来。 自向荷沅表态后,祖海一直很忙,偶尔抽出时间去安仁里,荷沅又没回来,据傅姐说她住校,祖海怀疑荷沅在回避他。今天傅姐电话过来,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荷沅另有所爱。他不知道这个在傅姐嘴里据说是个英俊少年的人是谁,但又不便去问荷沅,免得被荷沅怀疑到傅姐。晚上与二建的人一起喝酒吃饭,怎么也提不起兴趣,草草结帐了就回。车子不知不觉开到安仁里楼下。 安仁里只有书房亮着灯,祖海不知道这里面有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但他相信荷沅,这么晚不会留其他男子在安仁里。坐在车里与荷沅通了电话后,祖海才过去敲安仁里的门。 很快,大门便被打开,荷沅穿一件白汗衫一条裙裤地出现在祖海眼前,顿时给祖海带来一阵清凉。尤其是进门后浓郁的花香,蒸得祖海都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嘴,免得一嘴的酒肉味冲了这香气。 荷沅自接到祖海的电话起便开始紧张,怕祖海跟她又说出那些让她逃开的胡话。现在不是大街上而是在安仁里,她没地方可躲了,但是又不能不让祖海进来,她已经暗自决定,祖海再开口说那些有的没的,她就钻进卧室不开门了,外面随便祖海怎么折腾。 祖海一进门就看出荷沅的不自然,本来满心的话到了嘴边便关住了,虽然喝了点酒,可这么些酒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意思。他似是很自然地问了一句:“在看书?” 荷沅“呃”了一声,顿一下才道:“不是,我在糊灯笼。毕业论文已经交上去了,最近不用太紧张。” 祖海听了一笑,荷沅总喜欢做那些小东西,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小心思,看着只觉得可爱。“你继续,我旁边看看。最近我比较忙,很久没过来看你。你上个月考的英语通过没有?” 荷沅跟在反客为主的祖海身后上楼,闻到一股烟酒气,很臭。“不止是通过,差不多可以说是很好了,申请美国的学校应该没问题。”走到书房,拿了一只杯子,给祖海倒了杯水。 祖海干脆连茶壶一起拿来,足足喝了三杯才罢。见荷沅脱了鞋子坐在地上,他便也照做了。面前地板上摊着几幅小画,大约是怕风扇吹走了画,荷沅并没有打开电扇,房间里虽然有夜风穿堂而过,可并不清凉,祖海又是喝了酒的,很快便觉得闷热。但是对面的荷沅还是静心定气地糊她的画,动作轻柔而一丝不苟,一点看不出这手也是会柔道的。祖海忍不住笑了一笑,荷沅似乎从小就是如此,野的时候,夏天走在河边,她会飞快撞过来,想把他撞进河里,可最终总是她自己先冲进河里。文气的时候又会捏着兰花指,坐窗前绣一天的花。他看了会儿,便拿起地上的画来看。见这画只有了了几笔,好像是河水上面飘着浮萍,河边几杆芦苇。旁边一行字,祖海倒有好几个不认识。再看字下面殷红地盖了一个章,上面清清楚楚两个字,师正。祖海忽然醒悟,对了,傅姐说荷沅今天带来的男孩会画画,会不会就是这个师正,画的就是眼前这几张画?祖海这时很有撕了这几幅画的冲动。 忍了又忍,祖海才若无其事似地道:“买的还是自己画的?这纸很结实。” 荷沅待糊好一张纸了,才回道:“请同学过来画的,你看我自己画的,兰草都可以画成毛毛虫。” 祖海看看被荷沅撕下来的旧纸,微笑道:“家里的东西,只要是自己做出来的,看着都好看。就像我造的房子,这时候谁要是说我房子的布局不好,我一准跟人吵架。你同学名字很怪,叫师正还是正师?” 荷沅一听不由笑出来:“还正师副师呢,叫师正。”忽然一想不对,现在的祖海与师正不是情敌关系吗?可别乱说。换作以前,那说说是无所谓的。忙换了话题,“对了,宁宅那儿的人家搬进去了,今天我去看了一下,嘻嘻,还不如不改造。”说着开始小心地贴另一张画。 祖海才懒得管宁宅什么的事,只敷衍地道:“生意人嘛,你想他眼光能好到哪儿去,我也差不多。以后我的房子装修的时候,得你帮我出出主意了。荷沅,青峦又给我电话,说他这次回来一定要见到你。” 荷沅闻言手微微一抖,粘贴的地方出现一道褶皱。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停下手看着祖海道:“你以后接到电话就这么帮我说,既然不是那回事,那就少唧唧歪歪。我这儿不用他解释,这事又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有什么可见面可解释的。我现在还不想见他,我没那么好的涵养。就这样。” 祖海听了这话略一回味,忍不住大怒,青峦居然敢不要这么好的荷沅。随即又想,幸好他不要。但又想,那青峦怎么还唧唧歪歪地说什么一定要跟荷沅见一面?难道他现在又想要了?祖海前后想了一遍,毅然道:“荷沅你做得好,人得自己争气。”说完了又忍不住补充一句:“小白脸不可靠。” 荷沅没想到祖海这么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总觉得他有所指。干脆心一横,直说:“祖海,我跟你是好兄弟,我不想最后弄得跟青峦与我一样,连兄弟都没得做。” 祖海见荷沅给的居然是这个答案,恨不得扯来青峦揍上一顿,荷沅被青峦害了,害得她现在看见兄弟就提防。他略一思索,便道:“荷沅,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也不用担心我变心。你说的这些话,只要不是为那个师正找借口就行。” 荷沅刚想说干师正什么事,忽然一下明白过来,祖海今天来,不会无的放矢。难道是傅姐把她今天在书房看到的向祖海汇报了?这很有可能。“傅姐监视我?!”荷沅盯着祖海一字一顿地道,“她是自觉的还是受指使的?” 祖海没有回避问题,冷静清晰地道:“安仁里的日常水电煤气,漏水漏雨,还有其他琐碎小事,傅姐找不到你的时候肯定都找我,找我比找你容易。中年妇女嘴杂,你不要把有些事想得太复杂。” 荷沅一听,泄气。低下头去想了想,道:“对不起,祖海……”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对于傅姐如此传话,她很生气。可是照祖海的说法,这还真是合理现象。而且,祖海确实帮了她很多,她发现,人情债是笔很重的债。包括师正给宋妍找工作这个人情,她也很难偿还。 祖海看着荷沅,觉得她心事很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师正。荷沅又开始糊她的灯笼,祖海默默在一边看着。荷沅糊得很慢,祖海干脆关掉手机静静坐在一边。荷沅心中一会儿很清楚地想到很多,一会儿又将眼前局面搅成一团发觉对谁都难交待,两只手机械地糊着羊皮纸,反而糊得一点不见褶皱。终于将两只宫灯糊完,荷沅双手撑地,看着祖海,有点中气不足地道:“祖海,我现在一点都没准备考虑感情问题。我想,或者我二十八岁时候考虑比较合适。那时候我成熟一点,性格也可以定型。对不起。” 祖海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从你初三那年等到现在,不会在乎再多等五年。”当然这五年要是变成一年,甚至一个月,那更好。只要荷沅对别人也坚持二十八岁再考虑就行。 初三到现在?荷沅愣住,两眼不由自主地看向祖海。初三?祖海从北方回来那个时候?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中隐隐约约地问,祖海有没有搞错,别也像青峦一样,若干年后忽然明白,原来跟她是一场误会,两人之间纯属兄妹亲情。她盯着祖海看了半天,才道:“我去睡觉,明天还得去学校。”说完就逃也似地跨过灯笼跑了,头都不敢回。 祖海无声地扭头看着荷沅三步两步跳出书房,听着荷沅的脚步声终结于一声关门声,他才回过头来看向依然放在地上的两只宫灯,心中很想踢上一脚,不,只要伸手轻轻一戳就可以戳破这些什么师正画的几张破画。但他最终没有下手,憋了口气提起宫灯放到书桌上。他有点想不明白,究竟是荷沅说二十八岁才考虑个人感情问题是真话,还是傅姐电话报告是真话。如果真如傅姐所说,荷沅与师正的关系能等到二十八岁吗?祖海在信任荷沅还是信任傅姐之间摇摆,关键是信任荷沅需要付出轻信的代价,而那代价又恰是他不能承受的。 祖海一个人坐在书房,焦躁得口干舌燥。直到喝光一壶的水,才起身离开安仁里。 话说近乡心怯,近还乡的时间近也一样心怯。离机票所签时间越近,青峦越感觉这也没准备好那也没准备好,拿出已经划去很多条的明细单看了又看,总怕遗漏什么没有带上。终于,他找到一处遗漏。盛开不是说女孩子比较喜欢香水吗?对了,给荷沅带一瓶香水回去。 虽然荷沅一直再没给他回信,他打电话给祖海,祖海也是语焉不详,但是,只要回去,只要面对面了,误会可以很快澄清。青峦挑了个周末的午后去店里给荷沅挑选香水,心里喜悦地想,或许可以给妈妈也带上一瓶香水。现在生活好起来了,妈妈为什么不可以把自己美化起来? 可是走进商店时候,尤其是进入异香扑鼻的化妆品柜台的时候,青峦彻底晕菜了。眼前无数的小瓶小罐,他都不知道挑选什么才好。危难时刻,盛开出现在青峦面前,让青峦都以为盛开的出现只是他的幻觉,因为他此刻正在心中召唤盛开。可是等看到盛开身边相伴的一个儒雅阳光男士之后,才知所有的一切不是被香水熏晕了后的幻觉。 盛开轻车熟路地帮青峦推荐了几款香型,但是一如既往,她不会强势地给青峦做最后决定,而是和风细雨地让青峦闻了香味后自己定夺。青峦闻着只觉得都差不多,最后挑选了一瓶颜色嫩黄的,只因为他记得荷沅喜欢嫩黄颜色。盛开见此并没多嘴,一笑携朋友离开。青峦注意到,盛开帮他挑香水的时候,她的包被她旁边相伴的男士接了过去。偏是那位男士做得不卑不亢,只见体贴。 青峦在香水的极度刺激下迷迷糊糊拎着小小袋子出来,走到门口才想起,忘了买给妈妈的香水。但是盛开已经走远,人家又有朋友陪伴,他不便过多打扰。青峦想了想,还是回去原来的柜台,照给荷沅的这种又买了一瓶。 可是回到了寝室,青峦还是晕。两瓶香水还是放在桌上,并没有被他及时收进旅行箱里。在满脑子香水味的回忆中,只见盛开语笑嫣然的俪影。他失魂落魄地心想,起码从表面上看,盛开与她身边的男士非常合衬。自去年十一月盛开搬离之后,青峦还是能经常见到盛开,见面几句话,一个笑脸,没有刻意的寒暄,见到盛开后青峦心情都会亮堂一会儿。 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盛开竟然已经有了可以一起逛街的男友。今天商店偶遇,让青峦的心一下被抽空了似的,回家前愉快着的忙碌和紧张,一下如松了弦的橡皮筋,“biu”一下不知弹去了哪里。青峦在床上恍恍惚惚坐了好久,不知道夜已降临,室内室外一片黑暗。 因为对祖海的二十八岁之约,荷沅便下意识地不再主动联系师正,她认为,为人必须信守诺言。 但即使四年级毕业班的作息再不规律,师正还是可以轻易找到荷沅,荷沅当然明白,那是宋妍一而再地违逆她梁荷沅的意愿。或许宋妍想报师正的恩,或许宋妍担心没有报到之前的最后一点变数,或许宋妍想好心撮合两个人,但是,荷沅对宋妍已经心寒,宋妍为什么要一而再地抓四年以来最好的朋友出卖?那么她只有躲着点了。 倒数数的这几天,大家忙着交换照片,荷沅将大家反映最好的两张照片一再重印,加起来都已经冲印了有一百多张了。那两张都是师正给她拍的,一张是登山顶傲视清风,一张是持纨扇牵竹影青萝,一动一静。收到的照片也有那么多,原来她四年大学交了那么多朋友。临别赠言也写了无数,回赠的话也是无数,用完了学校统一发的一本,不得不又买一本大的。然后,便是聚餐。不用读书的日子,照样可以忙得昏头转向。 最后几天,低年级的学生都已经放假,大家的行李有的已经打成结结实实的包,有的已经托运,反正无处睡觉,大家干脆昏天黑地地玩,打扑克,喝酒聊天,串门。累了,总有几张床还铺着,比如考研的,和家在本市的,大家便轮流上去睡觉。这时候也没有谁跟谁的分别了。 毕业典礼前倒数第二天,荷沅回来寝室见床上已经睡了人,便一笑出去,大不了回安仁里睡觉。可是刚与同学喝了点啤酒,全身汗臭,便进浴室冲凉,出来后神清气爽,外面也已经是风清月白,荷沅便与同学告别,慢悠悠骑车回家。她不怕走夜路,打起来,谁知道谁胜谁负呢。 晃晃悠悠骑到半路时候,身后师正大叫着赶来。“梁荷沅,你回家也不叫我一声,同路走一段多好。” 荷沅有点哭笑不得,回头看一眼刚追上来的师正,笑问:“你是不是每天没事在寝室等宋妍电话?” 师正笑容满面,但是有点尴尬:“你不给我电话,我只有另找出路了。为什么?本来我们好好的有说有笑,为什么这几天你又避开我了?” 荷沅有点语塞,好容易才慢悠悠地道:“我想,我们毕业后有那么多事要做,那么多新环境要适应,不能只顾着风花雪月,应该先把工作做好。我前几天想,感情的事情,二十八岁后再说。” 师正听了抗议:“不,我觉得感情事业生活三者并不矛盾,只要合理安排时间就行。比如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明白不少道理,原来作为男子汉应该体谅人爱护人,也不能一味鄙视那些上门阿谀我的人。你看,感情只有好处。我们都是青春年少,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享受无拘无束的生命岂不是好?” “可是……”荷沅一时接不上口,她与师正在一起也很愉快,仿佛是进入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朝气蓬勃,欢歌笑语。师正有些孩子气,她也是,两个人赌气时候还会僵持着看谁先道歉,可那不会影响两人的关系。可是,对祖海的承诺呢?荷沅为难地骑着车,有点不知道怎么做决定。 师正笑道:“别可是了。我算了一下,我手头还有七百多块钱剩余,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暑假了,必须物尽其用,我们一起去黄山玩怎么样?用完了钱,我们差不多可以领工资了。最后一个暑假不好好玩,等以后上班了可走不出来了。而且我们是多好的爬山搭档啊,不去黄山可惜。我已经计算了,我们两个人花,车费食宿费,这些钱够用。” 荷沅被强烈诱惑,才思考了三十秒钟,便立刻投降,口气中再没了吞吞吐吐,“好啊,后天就可以走。我们各自拿出五百块放一起,aa,目标黄山,多余的钱四周游荡一遭。我听我的朋友说,黄山下面的安徽民居非常漂亮,还有节妇牌坊。黄山不远是九华山,或者也可以过去看看。你说这样安排好不好?” 师正立刻叫好,伸出一只手来,道:“击掌盟誓,不得反悔。” 荷沅毫不犹豫就给了师正一掌,非常大力,可反弹之力也击得她手掌热辣辣的,都不敢捏自行车把手,她毕竟不是练的铁砂掌金刚不坏。反而师正出的是右手,这手常持网球拍,又是男生,并不觉得太痛,反而好笑。因为定下了后天一起出发,两人都很开心,一路只是讨论着如何分头查找地图研究路线,需要带些什么用品,带谁的相机,胶卷该带多少。并没有看到身后有人骑着一辆自行车紧跟其后。那人,是祖海发迹前的老友,朱兵。 青峦回国,祖海依言抽出一天时间,早早去机场迎接。从一众老外中看到青峦,见他神态举止,比出国去之前有儒雅大方很多,与站在门外迎候的很多同种人相比,青峦从外表上说,已是人中龙凤。祖海上前大声招呼,不知为什么,电话来往时候也就一般,及至真见了面,两人竟然紧紧拥抱在一起,祖海这样舌灿莲花的人都只会连连说道:“很久不见了,很久不见了。” 祖海当仁不让地接了青峦的行李车,非常周到。及至上了祖海的白色桑塔纳,青峦笑问:“这是你的车?听说你现在做得很好。”说这话的时候青峦黯然,以前荷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祖海的近况,他还疑神疑鬼,现在他想听也没人跟他说了。 祖海看看青峦的脸色,道:“还行,现在改做房地产了。反正什么赚钱做什么。你家搬了新楼,我去看过,有三室一厅,你回去可以独立占一个房间。嗯,现在上路,晚饭还可以在家吃。” 青峦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荷沅今天在哪里?想跟她见个面,有件事想跟她解释一下。” 祖海强作若无其事状:“不用了,荷沅去黄山旅游,好像是跟一个小男孩一起去的,两人挺要好。而且荷沅也曾让我转告你,不想见你,你跟她的事也没有什么对错,不用解释。” 青峦没想到是这么个答复,需得将长途飞行后疲惫的脑子好好旋转一下,才道:“这事确实是我错,我错还错在最先没认清状况,幸好荷沅看到本质。祖海,去年暑假后,荷沅的情绪怎么样?” 祖海道:“不好,把她那些爱好都丢了,一门心思考什么托福,前两个月才考完,好像成绩考得很不错。”祖海瞥了青峦一眼,又补充道:“不过她说暂时没有出国的打算。” 青峦听着内疚,好在听祖海的意思,荷沅已经有了新朋友,反而不是他原先一直提防的祖海。但是他原以为应该非常庆幸荷沅另有所喜的,没想到此刻遥想荷沅与另一个男孩嘻笑远游,他的心却是很难过,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他开始怀疑自己操守,如此三心两意,岂不是非常不道德?他很想问问祖海,为什么不是他,但最终没问,想着这也是祖海的心头之痛。 两人回程路上不再提起荷沅。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二十五 荷沅与师正都是第一次独立出行,经验非常不足,一路小事故不断,不过这些都不妨碍两人的游兴。入住老旧的黄山宾馆,见旁边竟有温泉泳池,两人惘顾第二天登山需要充足体力,买了泳衣下去游了一个多小时。山下娱乐极少,但也有电影,两人最终还是趴在涧上桥头,数着浑然一体的流萤与星星,听着涧水盖不过的夏虫唧唧,畅聊童年趣事,这一晚,师正又试着握住了荷沅的手,这次荷沅没有挣开。但两人都不敢乱动,直到各自回房的时候才发现,握着的那只手酸麻不堪。 第二天上山路上,两人自然是对缆车不屑一顾的,买了门票毫不犹豫就循着山道往上,却发觉登山好汉还真是不少,有老有少。两人的年轻最先还不见优势,到了一个小时之后,只见两人一路赶超。别人常被挑夫追得让道,两人从来不会。师正是怕被荷沅小看了去,荷沅则是巾帼不让须眉。上山顶得知第二天天气不佳,肯定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两人便在山上奢侈地吃了碗蛋炒饭下山,连汤都不敢叫一个,出来多的是山泉可以畅饮。下山时候,两人互相嘲笑对方游兵散勇,可还是筋疲力尽地拖着腿上街吃了一顿石头火锅。两人胃口都是极好,餐桌上又成精兵强将。 第三天早上,疲累的两个人经验不足,没让店家叫醒,终究是睡过了头,误了去九华山的班车。干脆在附近游玩,没想到因祸得福,竟然饱览徽商大屋和贞洁牌坊。这正是两人共同爱好,两人即使对着屋后精心布局的阴沟都有无数话题可说,自然是谋杀了几卷胶卷。 第四天终于去了九华山,可赶着上车,忘了带早餐上车,一直饿到中饭时候。两人在九华山晨钟暮鼓的寺院旁住了一夜。晚饭是当地地产笋干与石鸡,饭后两人不住讨论肉身菩萨的原理,尤其是荷沅更是运用了她的专业知识。浑不觉身后阴风惨惨。 九华山回来,两人还是为徽商大院多留了一天,荷沅搜来一堆砖雕。囊中空空时候才肯回家,长途车回家路上,两人终于筋疲力尽地睡了一路。 两人相约等荷沅回家一趟,一周后安仁里见面,验取照片。 其实荷沅有点不愿回家,最想的还是父母过来,但是妈妈已经有了时间,爸爸可还没退休,她只有与祖海打了招呼乖乖回家。出现在爸妈眼前的荷沅黝黑发亮,浑然是小时候跟着青峦上山跟着祖海下河的小泥鳅模样。爸妈看了反而高兴。 回到家里,当然是不能避免不见青峦了。荷沅很为难,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自家父母知道两人关系破裂,但是不知道童老师他们知不知道。万一见面了他们说得高兴,岂不是尴尬?荷沅回家当天就在饭桌上与父母商量,“要不要见青峦?需要上他们家门去见吗?可是我会很委屈的。” 爸爸第一个反对:“我看不用上他们家门。青峦回来后,我与你妈已经过去了一趟,你不用特特意意过去了,童老师他们即使以前不知道,现在也应该知道,不会怪你。” 妈妈也不乐意自己花儿一样的女儿送上童家门去,“女孩子家的矜持还是要的,若说老邻居,童青峦所作所为不义在先,我们不用太客气。再说出国又不是出家成仙,我们礼数太周全,青峦还会以为我们荷沅想巴着他回心转意一起出国呢。” 第24章 荷沅没想到妈妈会想到这一层上面去,忍不住道:“我要出国自己不会去申请?英语成绩早过了。” 妈妈道:“所以我们何必给人这种误会。反正这几天我看青峦也常有过来老屋,他过来时候,我们招待一下就行了。不用意外地找上门去。” 荷沅听得出爸妈的意思,他们当初知道她与青峦的事后,都很生气,但都没说出来,一直还隐忍着与童老师他们交往。因为邻居还是邻居,这事与童老师夫妻无关。但是对青峦,他们得坚持一些什么了。“好,那就说定,青峦不上门的话,我就不过去了,就当作我没回来住。如果他过来老屋,我也得看看心情,我很不想见他。没什么话可说。” 一家三口说定,采取不主动不回避不推辞政策。但是这个重大政策才维持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青峦过来敲响了荷沅家的大门。是荷沅的妈妈去开的门,见到是青峦,神色有点不自然地往里面让。青峦也是不自然,进门几步,很礼貌地问:“伯母,荷沅回来了吗?“ 荷沅妈轻声道:“回来了,外面玩得很累,现在还在睡觉。你时差倒过来了?” 青峦忙道:“还好,还能睡得着。只是新公房比较烦,睡觉还是这儿舒服。” 荷沅妈道:“是啊,是啊,来,里面坐,别外面站着。我上去叫一下荷沅,你喝口水。” 过一会儿,楼梯上才传来脚步声,青峦抬头看去,见荷沅一张脸淡淡地走下来,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看着荷沅走到他面前,“荷沅。”叫了声名字,却说不出下面的话,忽然感到,心中其实很念着荷沅,见她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很心痛。荷沅的妈妈避了开去,到外面葡萄架的浓荫下洗菜。 荷沅只淡淡地说一声:“啊,你回来了,谢谢你送的礼物。”说着把手中的一叠信拿出来交给青峦,“你的信,我没拆,你拿回去吧。你的事情我不是很想知道。” 青峦见荷沅果真是如祖海所说的反应,虽然心中有被荷沅斥责的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掩不住的尴尬。“荷沅,我向你道歉来的。还是你对,我到前几天才明白过来。” 荷沅听了不由惊讶,青峦前几天明白什么?一年前还不够他明白的吗?可她懒得问,问了也没意思,即使现在青峦回头,她也不会回头了。这一年,她啃吃了自己对青峦的那份心。“那么久远的事还说什么?个人选择,有什么可道歉的。你坐着,我去厨房吃早饭。”说完便掉头进了厨房。 看着荷沅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青峦想跟进去,又觉得自己已无立场。而他又一向不像祖海会得嬉皮笑脸地放下身段,这时候只会手足无措地坐在客厅里发闷。荷沅虽说不用他道歉,可话语之间早就表明,她是不会原谅了。青峦觉得自己总之是对不起荷沅,他有必要当面向荷沅道歉。但道歉的结果,他心中竟然隐隐指望荷沅能原谅他,两人关系恢复当初。这时候他很明白了,他喜欢盛开,但更喜欢荷沅,以前总觉得荷沅是理所当然,但这次路上听祖海说荷沅与别的男孩出去玩,他想到从此将失去荷沅,才知道,荷沅在他心中分量之重,不是盛开可以比拟。也是,盛开是随风潜入夜,而荷沅则早已成为他的习惯。荷沅离开他,是割裂他生活的某一部分。 可青峦又觉得自己已没有资格要求荷沅回头,所有都是他咎由自取。 荷沅则是坐在里面,什么都没多想。一切已经是过去式,多说无益,还不如向前看。她心里巴望着青峦会受不了她的冷漠离开,可是她慢吞吞一顿饭下来,即使一粒一粒地数着五香花生米吃完一盘,还是没见青峦有走的意思,只得洗了碗出来,远远离了青峦坐着,也是不说。 青峦抬眼仔细地看着荷沅,见她晒得黑黑的,可健康红润,相信她过得挺好。“听说出去玩了?” “嗯。”荷沅惜字如金。 青峦讪讪的,但还是又没话找话:“去了哪里?好玩吗?”口气就跟以前逮着荷沅溜出去玩的时候一样。 荷沅淡淡地道:“不错,很开心。青峦,如果没事,我不陪你聊天了,我帮我妈干活去。” 在明显的逐客令下,青峦只得告辞。事后,荷沅的妈妈表态,这种事情当断则断,否则拖着反而暧昧。 一周后,荷沅回安仁里,师正应约上门送照片来。因为是早上,两人只有坐到书房北窗的酸枝木椅子上。看着照片,回想旅途中的快乐,两人唧唧喳喳有说不完的话。师正看到他画的画儿已经糊到宫灯上,而宫灯又已经挂到天花板上,看上去还真是象模象样,越发发誓要好好学习雕刻,一定得在荷沅的笔筒镇纸等上面刻画。荷沅倒是想到一件东西,从橱里面取出来给师正看,“你瞧瞧,这架紫檀灯座,怎么配上灯了才好,原来的据说是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的白瓷,可现在哪儿去找这种白瓷,要不给做上一只纸灯罩?你说,做得多大才好。”说着自己拿手比划了一下大小,“这么大直径,这么高,行吗?” 师正干脆从书桌上取了一张纸来比划,一边笑道:“不知道会不会是黄金分割的尺寸最好。直径与高度成黄金分割比例,但是灯座高度与灯罩高度似乎还是一致比较好。你有没有尺子?我干脆画一张立体效果图。” 荷沅欢呼着翻箱倒柜地找尺子,她久不用尺子,翻出来的三角尺还是高中用过的。师正拿起简单的工具和一枝铅笔便下手画效果图,荷沅在一边端茶倒水,非常周到。师正心想,古代书生的梦想,所谓红袖添香也就差不多了。 师正画了一张高度大于直径的柱形,又画一张最大直径大于高度的橄榄球形。尺寸定下,他画成素描一样,又是光又是影,让荷沅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两种都好看。最后两张都举起来一看,两人觉得前者比较传统,后者比较个性,如果有机会,那就两样一起定做,随心情轮着换。 中饭时间,荷沅没好意思留师正吃饭,师正也没赖着不走的意思,商定下明天一早趁凉快再过来玩,师正便骑车走了。荷沅站在大门口眼睛笑得弯弯地送师正,师正一步三回头。 转弯不见安仁里了,师正便欢快地吹起了口哨。这条比弄堂宽一点,比寻常马路窄一点的路他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走,未来两人各自去新单位报到之后,相信以后有的是机会在这条路上出入。 师正的口哨吹的是他常在萨克斯上吹的《回家》。一段未罢,又是一个转弯,眼看就是大路口。忽然不知哪儿窜出一辆自行车,正正地撞在师正的车上,对面骑车的人摔在地上,师正人高,一脚撑地支住了身子。师正回想一下,明明是那人眼睛不看路,那么大的路他不靠右走,愣是横冲直撞,但见那人已经摔地上,他嘀咕了一句“怎么骑的车”,便跳下来伸手拉住那人的臂膀,一把将他扯了起来,“老兄,没……”后面的话还没说,被他拉起的那人已经握手为拳,一拳揍了过来,正正地打中师正的鼻梁。 师正只觉得喉头一股甜腥,当即也不多想,抡拳打了回去。他长得人高马大,对方很快落了下风。但是很快,胡同口又窜出两个人来,加入对方的一伙,一起暴揍师正。师正独力难支,终于落了下风。艰难中,忽然旁边一辆白色车子开过,有人开窗说了一句:“适可而止。”师正顿觉身上压力消失,连忙抬头看去,见说话人一双轻蔑的眼睛随车滑出大路远去,而师正的头又被按下,连车尾的号牌都没看见。等车子开走,三个对手这才放开了师正,其中一个骂骂咧咧:“长点记性,以后再敢走这条路,老子跟你没完。” 老人事工作者洪青文在儿子师正之前便弄明白了事情的根源,但她有本事不露声色,三言两语安抚了儿子,甚至安抚闻讯打来电话询问的老爷子,查看儿子只是皮肉损伤,安顿儿子午饭午睡后,便一个人持着大阳伞来到“案发”现场。谁都不会拒绝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的小问题,尤其是大热天在悠长的知了声中闲得发慌的小杂货店主们。很快,洪青文便获得了一手资料,回单位展开调查。她一点都不觉得儿子挨打只是与人自行车相撞的结果。 师正午睡起来,看着镜子中自己鼻青脸肿的模样,心想这种样子怎么能去见荷沅,小小打架都会输,见面肯定会被这个柔道好手取笑。他只想竭力展示自己最美最强的一面给荷沅,明天可真不敢到荷沅面前自曝其短。可是,他多想荷沅。师正经过激烈思想斗争,终于还是操起电话给荷沅,他明天有事不能过去安仁里。但在听到荷沅失望的声音后,差一点立刻改变了主意。放下电话,一直考虑着要不要明天早上戴上草帽在安仁里现身,给荷沅一个惊喜。 但是,这个问题考虑到晚上妈妈洪青文回家,此后他再不考虑类似问题。 洪青文回家,带给儿子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个目光炯炯有神的男青年,长像一般,但是精神。“你认识这个人吗?”洪青文问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带来的那张小小一寸免冠照,而是一丝不苟地看着儿子的脸色。 师正一见照片,脑海中便冒出早上挨打时候身边缓缓开过的那辆白色汽车,“是他,他在车中说了适可而止,那三个人才罢手。”师正忽然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妈,是不是他是什么人?” 洪青文的脸这才瞬时变色。“果然,果然不出我所料。师正,你是大人了,妈说什么你先听着,然后你自己判断是怎么回事。”师正闻言点头,心中升起很不好的预感,一张青肿的脸满是紧张。 “照片上的人叫丛祖海,是客运东站那个批发市场的老板,目前还经营一家房地产公司,有一定实力。据我中午在你那个小女朋友梁荷沅住处周围调查,大家都反应,梁荷沅与丛祖海多年关系亲密,丛祖海经常在梁荷沅住处过夜,最近才过去少一点。这房子,是丛祖海一手买下装修打点。周围杂货店等人都认识这两人,说起来都对梁荷沅非常不屑。” 妈妈虽然没有把最后一句点出来,但师正也是明白妈妈字里行间的意思了。那就是,梁荷沅是丛祖海包养。依此推论,丛祖海当然容不得他与梁荷沅勾勾搭搭,所以才会纠集小流氓打他。但是,梁荷沅真是如此不堪的人吗?师正还真从来没有问过荷沅,她出色的房子她昂贵的爱好她充裕的零花钱等都是从哪里来。他只知道梁荷沅妈妈退休爸爸在工厂工作,她父母应该不可能提供她那么多物质生活保障。但是,梁荷沅肯定不是那种女人,在师正的印象中,那种女人应该是烟视媚行,而梁荷沅却是爽朗清新。 “不,妈,梁荷沅肯定不是那种人,我凭直觉可以保证。我伤好后会直接问她,不要相信道听途说。”可话是这么说,师正心中还是十足焦躁,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安仁里拉住荷沅问个清楚。不,他不相信荷沅会做出妈妈所说的事,但他需要澄清,给妈妈一个交待,荷沅是个好女孩。这很重要。 洪青文了然地看着儿子,温言道:“不急,这事你康复后再说。我也不准备报警,这种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听。你好好想想,别现在就冲出去,以免心浮气躁,反而解决不了问题。” 师正听着觉得妈妈的话有理,答应了。洪青文走出儿子房间,一张脸却拉得比马脸还长。儿子的心情她哪能不知,但是儿子怎可能是那种出来混的女孩的对手,儿子还太单纯,只怕什么见面问个明白的结果是儿子被更深地下套。那以后,等待师正的只有身败名裂了。洪青文平时都是理智温和的人,但事情涉及到她儿子头上,她与普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成了带崽的母老虎。谁都知道,带崽的母老虎惹不得。 但是师正终究是没时间与荷沅当面对话,他的新单位来电让他提前报到,然后让他跟随新成立的装潢公司下到外省一个地级市展开一项全新大型装潢项目。以往,四星级以上宾馆装潢设计,甚至是施工,都请的是外资设计院和装潢公司,此次师正的新单位好不容易拿下一项内资四星级宾馆的装潢设计任务,他们需要人手去当地近距离展开业务,以便与大楼设计人员密切协调。师正只来得及与荷沅通一个电话,交待一下他将远行。师正想,不急,迟早水落石出的事情,又不是原则性大问题,等设计完成再与荷沅见面交流也不迟。 工作上手后,忙得不可开交。师正是个新手,又是个好强的人,怕被人背后非言他是靠关系才进的设计院,其实肚子里只有一堆草包,所以他干得分外卖力,心中唯一要求只有把工作做好。工作间隙想给荷沅打个电话,但是能打长途电话的话机放在领导房间,非常不便。终于找到机会,又是常常遇到荷沅外出。只有偶尔深夜下班出门找极其稀少的公用电话一用了。联络非常艰难。 荷沅很遗憾于师正那么快就得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这让她深感工作以后,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所以便抓紧时间地拜访了一圈柴外婆介绍的老友,与他们招呼一声她要上班了,以后会走动少很多。又顶着酷热去省图看了好几天的书,发现一年不来,省图又添好书不少。只怕以后工作了也如师正一样忙,忙得连风花雪月的时间都没有。另外,她还抓紧时间看了好几场电影。 然后,荷沅也捱到了去纺织品进出口公司报到的时间。 那一天报到的有三个人,接待新人的是公司的办公室主任陈主任。陈主任是个一脸精干的中年妇女,虽然说话时候和和气气的,但一是一,二是二,非常清楚。可她虽然和气,三个新人一点随意不起来。新人坐在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好奇地打量他们。一来二去,三个新人便猜出来了,那些人是借口办事进来观摩他们三个的。 然后,陈主任便将三人一起塞进一辆桑塔纳的后座,她坐前面,让司机拉着去人事局办手续。荷沅作为唯一的女生,当然是坐在门边。可她发觉大家伸出来的手一比,还是她的最黑。荷沅不由觉得好玩。 但是轻松的心情到了人事局后便很快被粉碎。同去三个新人,别的两个档案都通过了,唯独荷沅被告知,她的户口不在中心城区,文件规定不接受郊区人口。所以,她不能办理进入进出口公司的手续。荷沅很是疑惑,这怎么可能,当初还特意在春节全市应届大学毕业生招聘大会现场办理的手续,上面的章也是市人事局在招聘会所设办事点敲出来的,她寒假后交给辅导员,那时候辅导员也是火眼金睛把关检查,怎么可能会错? 荷沅虽然心急,但是据理力争,将招聘经过与市人事局办事员详细说明。但是办公室里进进出出都是新来报到的大学生,这个要表格,那个提问题,办事员听得三心二意,听完扔给荷沅一句话:“文件规定的事,我们也没办法,我们要照章办事。你的问题我们会再研究,半个月后你去你原籍所在县的人事局看看,看你的档案有没有转到那里去。来,你让一让,下一位谁?” 荷沅再想说,办事员已经不理她,后面排队诸人则是啧有烦言。她只得灰溜溜退了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这才发现学校里所谓的社会实践工作锻炼出来的伶牙俐齿没什么用。走到外面找到陈主任,灰心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还是陈主任看她脸色不对,先问了一句:“怎么,有问题?”陈主任多年媳妇熬成婆,最是八面玲珑。新人进门前,她早把这三人的底细摸清楚,知道荷沅是市政协常委的亲戚,老总要的名额,另一个是乡镇企业局长的儿子,虽然那孩子只有高专学历,只有一个底子最不硬,只是一家棉纺织厂厂长的儿子,看在公司经常用他老子工厂产品出口的份上才放他进门。所以陈主任知道荷沅是轻慢不得的。 荷沅点点头,将手头的资料交给陈主任,道:“他们说文件下来,郊区户口的不能进城。” 陈主任立刻心想,废话,即使有这种文件,荷沅的招用早就在人事局盖过章,那说明人事局早认可了此事,怎么可能临时又出现这么一个文件。肯定是借口。他们进出口公司热门得很,人事局这么克一把,不知道是想塞进个什么关系户进来。陈主任沉吟片刻,对荷沅道:“你这儿等一会儿,我进去问问。” 荷沅点头说“谢谢”,总算是看到一丝希望。陈主任办事精明,她总能问出什么子丑寅卯来。正是盛夏时分,楼道里即使阴凉,也凉不到哪儿去,荷沅一张脸还是通红,这一刻她想了档案被打到县人事局之后的结果。同时也很矛盾地想到,如果陈主任进去也被退回来,她是不是应该去找师正的妈妈?他妈妈不是说是市人事局的副局长吗?可是直接去找好吗?还是等师正电话来的时候跟师正说?但那样开后门可真不好意思。 总算等到陈主任出来,看到的却是陈主任一张又是凝重又是错愕的脸。荷沅预感到大事不妙,脑子一下“嗡”地涨了开来,迎着陈主任有点语无伦次地问:“陈主任,还不行?” 陈主任看看周围,皱着眉头将荷沅拉到一边,轻轻地问:“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得罪人事局的什么人?那边办事员说有领导吩咐,梁荷沅这个女生道德败坏,绝对不能放在涉外机构工作。” “道德败坏?”荷沅本来已经通红的脸已经红无可红,只有红了眼睛。“这怎么说的,我怎么会道德败坏了?哪个领导说的?我可以去学校打证明来。怎么能这么说人?” 陈主任忙拍拍荷沅的肩膀,道:“冷静,冷静些。我建议你还是好好想想,有没有得罪谁,或者认识谁。你年轻,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得罪了认识的人。只要找对了人,有什么过节的,你道个歉不就好了?” 荷沅怎么冷静得下来,咬着嘴唇脑子乱哄哄地想了半天,还是认为从没认识过人事局的谁。“同学的妈妈算吗?可我都没见过同学的妈妈。” 陈主任可冷静多了,听出里面的端倪,轻声问:“同学妈妈是人事局做什么的?同学是不是你男朋友?” 荷沅几乎没经大脑就答:“还不是男朋友,只是比较要好。他妈妈在人事局做副局长。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妈妈。” 陈主任心说问题就出在这儿了,一定是男孩子的妈不喜欢这个女孩。陈主任不便点破,只是和气地道:“既然这样,你婉转一些把问题转达给你同学,如果是他妈妈,误会解释一下就行。如果不是,起码她妈妈与那个下命令的领导是同一个单位,彼此总要给三分薄面的吧。” 荷沅听着陈主任的话,觉得有理。但是她现在心中有个想法,会不会是因为师正最先说宋妍是他可能的女朋友,而现在又迅速变成是梁荷沅,他妈妈心中产生误会了呢?又或者师正不知道说了什么,导致他妈妈误以为她人品不佳呢?如果是这样,都不用找师正,这是很容易解决的误会,只要见了师正的妈,当面解释清楚就行,不用给师正添麻烦。她是不是个道德败坏的人,师正的妈还能看不出来? 荷沅一向是说做就做,当机立断的人,她轻声对陈主任道:“陈主任,我去找一下同学的妈妈,我不是道德败坏的人。” 陈主任本来想建议荷沅先找了同学再说,这时另外两个新人办完手续出来,陈主任只得打住,只轻声道:“你洗把脸再去。我们先回,有什么消息你打电话给我。” 荷沅点头,目送陈主任他们回去,才找地方擦了一把脸,拢拢头发,问了楼里撞到的办事人员,上楼寻找副局长办公室。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二十六 荷沅没想到,一个市人事局有那么多办公室,眼花缭乱地找下来,终于找到一扇嵌着副局牌子的门。她敲了敲门,才推门,发现里面坐着一个男子,正吞云吐雾地看报纸。荷沅忙硬着头皮问了句:“请问,师正的妈妈是这个办公室的吗?”荷沅这时才发觉自己冒昧,怎么连人家妈妈姓什么都没搞清出,就敲门打听了呢? 办公室里的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说谁呢,隔壁房间就是。” 荷沅忙道了谢出来,暗暗深呼吸三下,又敲隔壁一个副局长办公室。在里面一个女声说了“请进”后,她才开门进去。里面这个中年妇女就是师正的妈了,荷沅进去尽量镇定地道:“您好,师正妈妈,我是梁荷沅。” 洪青文缓缓直起身来看着梁荷沅,见这女孩子皮肤黝黑,并不见出众的漂亮,只有一双眼睛晶光闪闪,像是个聪敏人,不知儿子怎么会喜欢上这么普通的一个女孩,也不知为什么一个个体老板会包养这么一个不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拿眼睛看了荷沅半天,却没让荷沅坐下,她也没站起来表示欢迎,只是冷冷地道:“梁荷沅!我知道你。不允许你进入涉外单位的命令是我下达的。你有什么话说?” 荷沅没想到师正的妈妈开门见山说出这种话,一点情面都没有,心中一下火起,虽然忍了又忍,还是不客气地道:“请问阿姨是怎么得出我道德败坏的结论的?工作分配是件关系一个人终生的大事,阿姨你这么做是不是不妥当?” 洪青文冷冷地道:“今天让你上门责问我,是我给你的一个机会,我做什么事都会让当事人知道得清楚。我儿子师正被丛祖海找人打伤,原因在于你的生活作风不正。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个责任你自己担负,或者,我也可以选择报警。” 荷沅听了倒抽一口冷气,“祖海?打师正?什么时候的事?师正怎么了?有没有事?”荷沅眼中似乎看到祖海当年头破血流的模样,一颗心早吊了起来。真是祖海打师正?可能吗? 洪青文还是冷笑道:“祖海?叫得果然亲热。我儿子怎么样不劳你关心,你不关心我儿子才是我儿子的福气。”随即报了个时间给荷沅。心中还是冷笑,果然与丛祖海交往密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荷沅拨开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恍然道:“啊,那天,师正从安仁里出来。” 洪青文下了逐客令:“那就好,原因你已经清楚,你可以走了。烦请你以后远离师正。” 荷沅心中不断地有疑问冒出,怪不得师正那天以后说有事没法过来,原来是被揍了,可他为什么不说?现在他已经上班,说明受伤并不很重,可以放心。但这事真是祖海做的吗?荷沅心中有个小小声音回答:会,祖海会做,他在生气她说了二十八岁前不考虑感情,却又与师正走得那么近。如果她与师正交往下去,祖海还会不会一再出手?荷沅觉得对不起师正,怪不得他妈妈会拿分配报复她。既然这是事实,她不愿向师正的妈妈乞求宽恕,她只想说明问题,起码给师正一个交代,她现在还不能走。 “阿姨,我向师正道歉,但其中原因很复杂,与我有关,却绝不是因为我生活作风问题导致。你对我分配问题上的处置太过分了,但是我不会求你手下留情,相信有一天你会后悔。我会远离师正,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但是你必须收回对我‘道德败坏’的评价,你那是对我的侮辱。”荷沅虽然说得磕磕碰碰,可还是坚持着一边考虑一边慢慢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洪青文倒是没想到荷沅能强硬如此,看着荷沅眼中隐约闪现的泪光,心中倒是想退一步了,可是想到那天儿子鼻青脸肿的惨象,心头怒火又起,起身拉开门,道:“你可以走了。至于一个人为什么会获得如此不堪评价,最好请反躬自省。我坚信我自己的眼光。小姑娘你也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作所为别想瞒天过海。” 荷沅见师正妈妈口口声声都是在否定她,把“道德败坏”的名头紧紧扣在她头上,终于忍不下火气,怒道:“我说了,你会后悔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你才要留意举头三尺的神明,没见你这样仗势欺人的。” 洪青文冷笑道:“我讨厌气急败坏的人,再见。”说完,便将门一关,理都不理荷沅。 荷沅真想把师正的妈拎出来当面粉袋一样地摔,但终究她不是个喜欢动手的人,只怔怔站在门外干咽气。憋了半天的委屈终于化作眼泪一滴滴地流了下来,她忙拿手巾擦干,不愿自己的狼狈样子被可能出来的师正妈看见,急忙离开回家。 回到安仁里,一个人躲在卧室哭了会儿,很快平静下来。有什么可以哭的,先把问题搞清楚再说其他。荷沅第一个先给祖海打电话。但是奇怪,楼下似乎傅姐正用电话。电光石火间,荷沅忽然明白,傅姐既然能第一次告诉祖海师正到安仁里的事,怎么可能会没有第二此第三次?很可能师正那天回家挨打,是傅姐报信,祖海派人埋伏的结果。不知今天傅姐又在说什么,但荷沅心想,第一需要还是先搞清,究竟是不是祖海做的好事。 再次拎起电话,已经可以听见提示声。荷沅心中冷笑,这么偷偷摸摸干吗,又在报告什么?她毫不犹豫地按下祖海的手机号码。很快接通。“祖海,x月x日师正从安仁里出去,是不是你找人揍他?” 祖海刚听傅姐报告说荷沅哭着回来,见问了然,肯定是她与师正出事了,很好。便非常肯定地道:“是。” 第25章 荷沅没想到祖海应得那么爽快,似乎丝毫不以为错的样子,大怒。但这时候她反而冷静下来,怒火只在眼睛里燃烧。“好,以前你没有势力的时候是别人拿流氓手段对你,现在你有钱有势,也学个十足十。下作。”说完便摔下电话,直冲下楼。 傅姐正在客厅,心中忐忑,见到荷沅下来,想迎上去说什么,但见了荷沅的脸色,连忙闭嘴。荷沅走到傅姐面前,伸出手,“傅姐,把安仁里钥匙给我,你收拾一下回家。具体该怎么做,你回头问祖海。” 傅姐惊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很久才道:“不行,你不能说要我走我就走,你得给我理由。” 荷沅冷笑道:“理由?我不想身边有个人监视我,更不想有人把监视结果汇报给别人。你们当我是傻瓜啊。” 傅姐忙道:“那是丛老板要我做的,你可以问他。我也没有办法,我吃他的饭。” 荷沅不看她,怕自己心软,又留下傅姐,那以后就没完没了了。“所以让你找祖海解决。”说完想了想,又拿起电话。本来她总想着师正工作的时候,她还是不要打电话打扰,可今天她等不及师正什么时候打电话来,只有自己主动。 师正那边接电话的人态度挺好,让荷沅等一等。一会儿师正便过来,电话里的声音透着欣喜,“梁荷沅,真没想到你打电话来。今天报到了吗?” 荷沅心中则是一点喜悦都没有,非常内疚地道:“师正,很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你因为我挨了打。真对不起。你应该早告诉我。” 傅姐旁边听着这才听出问题来,感情她向祖海汇报后,祖海采取行动了啊。怪不得荷沅要她走。她本来还想缠着荷沅让她收回成命,现在有点理亏说不出口了。 师正在电话里却笑道:“早没事了,皮肉小伤,不用挂心。你应该向我道歉的是你没教我柔道,否则我不会吃亏。”师正很想问问荷沅是怎么知道的,但终于没问出口,还不是从那个丛祖海那里知道的。 荷沅深吸一口气,道:“师正,谢谢你不怪我。但我有句话一定要说清楚,这事虽然与我有关,可绝对不是因为我生活作风有问题或者道德败坏引起,你一定要相信我。” 师正听了心里欢快地想叫出来,忙道:“我从来就不认为你会是什么不对的人,我们相处那么久还能不知道吗?你别担心我,我什么事都没有。”这时旁边有人喊师正的名字,师正离开电话回了声“等一下”。荷沅这边听见了,忙道:“师正,你去忙吧,我只是着急要和你说清楚,没别的了。” 师正被那边催得急,只得匆匆道:“你太紧张了,我没事,有事我还不找你早说?对不起,我忙一会儿,找时间给你电话。再见。” 荷沅不知道师正的妈妈是怎么跟师正说这事的,为什么两个人对此事的看法态度反差如此之大。但无论如何,今天即使师正没给同事叫去,荷沅也不会请师正帮忙说服他妈妈网开一面。她不愿再受一遍今天的屈辱,她耻于向师正的妈妈解释,即使只是通过师正的口解释,她虽然不知道,但依然是屈辱。师正的妈妈已经给了她一巴掌,她还没贱到去向打她的师正妈妈解释她实在应该是个好人。她只向她在乎的人解释。 师正妈爱怎么发落她就怎么发落她吧,总之她是不会再去找,不行的话,她到时不会跳槽吗?大活人难道还能被捆死了不成。现在不是时兴下海吗?最多大不了也下海去。而且,也可以申请出国留学,只是这时候申请,估计得明年才能成行了。 但,想是这么想,毕竟是工作啊,别人都工作去了,她做什么?荷沅闷闷不乐地坐在白藤沙发上面发呆。傅姐也看着荷沅发呆,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荷沅呆坐好久,才忽然想起忘了给陈主任打电话,看看手表,居然已经十二点半,不知道陈主任在不在办公室。荷沅试探地打电话过去,没想到陈主任接了。“陈主任,我去找了,不行。这事正是我同学妈妈做出来的。” 陈主任心说果然如此,劝解道:“没有什么绝对的事,你想办法找你同学通融一下,说些好话,解释清楚,不会解决不了。” 荷沅坚决地道:“不,我不会拿我的自尊去换工作,再说我同学妈妈的生气也是事出有因,虽然不是因为我什么道德败坏,但总与我有关。陈主任,谢谢你的帮助,可能我不能成为你的同事了,对不起。” 陈主任又劝解了几句,便放下电话。荷沅放下电话的时候,抬头看见祖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沙发旁边,拧着眉毛看着她。荷沅转过脸去不理,心里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祖海找人打师正,师正的妈妈非要因此推断出她道德败坏。这之间哪里存在因果关系了? 祖海本来想过来陪个小心的,然后嘻嘻哈哈混过去。青峦他没奈何,一个师正能有什么花头。但进来听了荷沅的电话后感觉不对,忙问:“荷沅,你的工作出问题了?不是柴外婆给你找好了吗?” 荷沅不理他,拿起钥匙便向门外走去。祖海忙追上去,陪着笑脸道:“荷沅,怎么回事?说出来我也可以出点力。” 荷沅淡淡地道:“不必你帮我出力,打架这种事我不是不会做,但我不屑。”边说边推了自行车出门,“我回来时候不想再见到你和傅姐。” 祖海当然不便伸手拉住荷沅,只能眼睁睁看着荷沅甩袖子离开。回头立刻找傅姐询问。待得傅姐将荷沅的所有电话一一说出,祖海愣住,什么,荷沅丢掉工作与他揍师正有关?师正的家这么有来头?但是祖海想来想去也只知道个大概,他从来不清楚人事局的那些工作套路,也从来懒得关心,他在政府机关有不少朋友,但从没想过在人事局劳动局之类的地方发展朋友。这事,他看来还得找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商量一下,先了解一下来龙去脉。他一定得帮荷沅把工作捡回来,否则荷沅肯定是恨死他了。 但是傅姐,祖海只能牺牲她了。 等荷沅回来,傅姐已走,祖海急着回去公司找办公室主任商量,安仁里空无一人。荷沅紧咬着嘴唇,找出工具,一声不吭地换了大门与客厅的门锁。这是爸妈说的,保姆不做以后得换锁。但荷沅自己也知道,潜意识里也有把祖海关在门外的意思。祖海都已经发展到打人的地步,可见他不能再控制自己,以后再让他直进直出安仁里,显然是不合适。 一个人坐在客厅,有点茫然地看着西窗的太阳光慢慢慢慢地爬出厨房门,向客厅地面延展。西边那只角辉煌流金。荷沅只是苦苦地想,可是,下一步怎么办呢?很多想法,关键的是档案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荷沅不敢跟爸妈说,怕爸妈连夜赶过来。一个人随便做了点吃的,没滋没味地吃了,才想起她中饭都还没吃。吃了后又发了会儿呆,过去找柴外婆诉苦。 柴外婆穿一件水红双绉改良旗袍,一点不觉红色的热度,反而映出一身冰肌玉骨。柴外婆在家也,不,任何时候都是一丝不苟。这是荷沅最佩服的,比如她今天心情不好,穿着上便懒得讲究了。 柴外婆见荷沅来,笑着招手:“来,正好想你呢。我们两个老的是不行了,你手灵便,帮我把这粒珍珠固定到银簪上面。千万不能让丝线露到外面。” 荷沅忙接了柴外婆手中的东西,就到台灯下细心先看清楚了,那是一枚古老的凤头银簪,珠子嵌在凤嘴。她熟门熟路从针笸箩里翻出一把细细骨针。穿一次丝线,用骨针轻轻挑一下,务求符合柴外婆的要求。最麻烦的还是最后打结。但荷沅有绣花练下的底子在,用骨针挑着在珍珠与银簪之间的微小缝隙间打了个死结,然后又用骨针将结顶入珍珠的细眼儿里。这种心灵手巧的活儿,柴外婆的老手还真是不灵便了。 柴外婆本来一直看着荷沅细心操作,感慨年轻多好,但偶一抬眼,却看见荷沅眼皮略微红肿,似是哭过的样子,不知道她有什么伤心事。等荷沅将珠子穿好交给她,她笑笑推还给荷沅:“送你。这珠子原本是上好的东珠,我人老它珠黄,没以前颜色了,胜在粒儿还算大。今天想起来翻出来看,竟然连丝线也断了。唉,这还是我的嫁妆呢。” 荷沅在最大的百货商店见过这么大珍珠,知道那价格贵得吓人,不敢接,“柴外婆,这东西太贵了,我不敢要,要了不安心。你别给我。” 柴外婆笑笑,拍拍荷沅的肩膀,让她在落地描金镜子前坐下来,一边开始摆弄她的头发,“你瞧,把你的头发分两绺,分别这么稍微偏一点地旋一下再拿簪子夹起来,看上去是不是调皮了许多?那是我们年轻时候讲究的小玩意儿。簪子你拿着用,你不帮我用着,我只有将珠子拆下来捣珍珠粉了。我还能用多久啊。不要再跟我讲客气话。我问你,你今天遇到什么委屈了?眼睛像是哭过。” 荷沅一听,眼圈又红了,拉着柴外婆的有点凉的手,委屈地道:“今天去报到,结果人事局不让落档。管事的人事局副局长是跟我一起去黄山玩的师正的妈妈,她说我道德败坏,不适合在涉外单位工作。我跟她去论理了,可她只是口口声声说我生活作风有问题。原来是祖海叫人把师正揍了。我生气了,师正挨揍,我会向师正道歉,而且师正也接受了。他妈妈凭什么说我作风有问题,最后就在她办公室里闹僵了。我看来是进不了进出口公司了。” 柴外婆一听却是早明白过来。荷沅这孩子心底无邪,所以想不到师正的妈妈会有什么联想,她是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个做妈的一定以为荷沅与祖海有一腿,却又勾搭她那个官家子弟的儿子,害她儿子受皮肉之苦,荷沅当然是该千刀万剐的狐狸精。一个手中有权的做妈的有这反应一点不稀奇。 柴外婆化烦为简:“不是什么大事情,其中有误会了,那个人事局副局长一定以为你脚踩两条船。做妈的宝贝儿子,当然生气。没什么,我明天找她说说,儿女小事,她当大人的这么悍干什么。” “才没有呢。”荷沅红了脸,可也不得不承认,否则祖海揍师正干吗。“我把安仁里的锁换了,以后祖海自己进不来。” “什么?”柴外婆骇笑,荷沅这动作也太快了一点。不过也好,她最先不了解荷沅的时候,见祖海直进直出,也以为两人有私,后来才知道是祖海单相思。祖海是个粗人,看见荷沅了又宝贝得很,所以患得患失,说话重不得轻不得,怕胡说八道了把荷沅吓走。偏他又不会什么有所思之类的暗示,每次柴外婆见祖海对荷沅束手无策,她这个旁观的就捂着肚子偷笑。真正好玩。不过柴外婆还是实心实意地道:“也好,你们都是大人了,如果总是不避嫌,你们自己知道,旁人看着话多。不过好好跟祖海解释一下,别弄得多年兄弟一点情面都不给。” 荷沅反对:“不,祖海打人,而且用的是流氓手段,关键是他还以为理所当然,所以不能原谅。还有,柴外婆,你别跟师正妈妈去解释,她是恶意的,才不会听你的意见。再说,我的事干吗要跟他解释。” 柴外婆听了心里又是发笑,真是小孩子脾气,“妹妹啊,话不能这么说。这世上毕竟明白事理的人少,三姑六婆的多,有些事你不说清楚,别人乱传。比如说那个副局长说你道德败坏,这话已经入了多少人的耳朵,你若是没一点表示,人家还以为你真的道德败坏,被人说破了灰溜溜退了。所以你那个工作是一定要争回来的,那是争你自己的面子。有些人虽然现在与你不相干,谁也不能担保以后也不相干,万一要紧时候胡说一通,你吃亏不起。再者,你的工作是我一手着落,我不做个有始有终,我自己也没面子。我老了,没别的要紧,只有一张面子,不能不争。” 因为知道柴外婆是为她好,柴外婆的话荷沅听得进。又与柴外婆聊了会儿,柴外婆睡觉早,荷沅告辞了回家。却见月色下,祖海的车子停在路边,祖海坐在大门台阶上抽烟。荷沅忽然想到,如果这么晚的时候放祖海进门,三姑六婆看见了会怎么嚼嘴?那么以前,祖海还有过夜的时候,别人又怎么看?如果照常理推断,她和祖海的关系还真是不堪呢。以前青峦也提醒过她,她当时还觉得青峦离间她和祖海的兄弟关系,现在吃亏了才知道,人真不能行差踏错,否则给人抓了小辫子,有理也说不清。 荷沅这边发呆,祖海也坐着发他自己的呆。今天一下午马不停蹄朋友托朋友地总算请到人事局长吃饭,席上人事局长倒是大方答应了给祖海公司的外地工程技术人员几个进城名额,还指点他以后将手下人才的档案转移到人才交流中心去,以后评定职称出国开证明之类时候可以派上用场,有利于私营企业留住人才。但是说到荷沅的事,人事局长却说了抱歉,他说洪青文夫家一门官僚,她说话,谁都得给她几分面子。祖海这才知道,他没做调查,贸然行事,捅了马蜂窝。他吃完饭就想到安仁里向荷沅说明,如果不行,她的档案就吊在他的公司,他问了,保留什么干部身份并没有问题。而且,他得向荷沅道歉。 但是一来便吃了闭门羹。没想到荷沅会换锁,但他坐下一想又释然,荷沅或许防的只是傅姐,才不会是他。 吸完一枝烟,祖海将烟头踩鞋底一捻。这才发现有一条影子长长拖在地上,横在他面前。祖海连忙抬头,见荷沅瞪着眼睛看着他,但那眼光似乎又不是聚焦在他身上,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祖海忙站起来,陪笑道:“荷沅,你回来了?去哪儿玩了?” 荷沅看着祖海,见他笑得低三下四的,又气不起来,想到柴外婆的嘱咐,便跟祖海道:“我把房门钥匙都换了,新的就不给你了。据说影响不好,对不起。” 祖海急了,“为什么?傅姐的钥匙我已经收下,换锁也对,免得有个万一。但你现在一个人住,你不把钥匙给我,你回家时候那些花谁来浇水?”但祖海说话时候想起人事局长跟他说的话,原来那个师正的妈是以道德败坏给荷沅定的性。祖海一想就明白原因出在哪里,想来荷沅现在也明白了,所以才会将他也一并拒之门外。但祖海不甘心。 荷沅略一踌躇,便道:“这事我自己会解决。” 祖海见荷沅一味淡淡地拒绝他,慌了,想到荷沅对青峦的态度,那是见面都不想见了。会不会荷沅换了锁之后,也不肯见他了?才想问话,忽然听到王家园里传出一声惊叫,叫声极其恐怖,像是青婆的声音,两人齐齐扭头过去倾听。但后面又没了声音。荷沅却早已经拔脚赶去王家园里敲门。 青婆飞转着解放脚出来开门,看见荷沅后面的祖海,难得地像看见了亲人。原来柴外婆便溺时候摔倒,此时人事不省。祖海忙背起柴外婆飞奔下楼,送去医院。在车上,荷沅忽然想到,刚刚穿珍珠的时候,碰到柴外婆的手冰冰的,反常的凉,不知道这是不是柴外婆摔倒的原因。 柴外婆送进急诊,三个人站在门外等候,谁都没有坐的意思。青婆更是嘴巴歙合念起了菩萨。祖海看看荷沅,见她一脸焦急地瞪着急诊室门,一头乌发乱糟糟的。便走到她身边,轻道:“你头发乱了。” 荷沅“嗯”了一声,一手扪上头发,意外碰到一根簪子,这才想起,与柴外婆聊天聊得忘记,将她的簪子戴了出来。不由拔下簪子紧紧握在手里,不知道柴外婆进去后能不能康复。她喜欢这个睿智美丽的老太太。 但急诊室门再度打开时候,等来的却是让家人这几天准备后事的噩耗。青婆当场晕了过去。 柴外婆昏迷了三天,荷沅伺候了三天,期间有领导同志探望,却没有亲属过来探访,青婆又身体虚弱在家将养,荷沅没法回家问她柴外婆亲戚的有关事宜。柴外婆就这么清冷地走了,走的时候床头只有荷沅与祖海。 柴外婆的后事自有政协出面料理。柴外婆一向孤寂,讣闻登报后,不知哪儿冒出一堆亲戚,两三天后连国外的亲戚都聚来。但获知柴外婆早将王家园里出手,换钱过舒服日子之后,不少人借口工作繁忙,早退。荷沅这个旁观者大骇。天下还真不乏“现实”的人。王是观没法抽时间过来,他的父母过来拜祭,荷沅陪了他们几天。 丧事办完,整个王家园里跟洗劫过了似的,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瓜分搬走,所有的家具都被挪了窝,不知是想寻找密室藏宝还是怎的,好好的王家园里一片萧条。只有进门的院子,依然青枝绿叶,墙头的凌霄开得灿若云霞,金银花芬芳馥郁,浑不知已换了人间。 柴外婆自然不可能再帮荷沅跑人事局的事,荷沅自己这几天也无心关心,只有几天后陈主任来了一个电话,说她的那个名额,已经被一个人顶替,那人已经报到。果然热门得紧。荷沅知道,现在即使是人事局师正妈妈那边那环过去,也再不可能进纺织品进出口公司了,没了柴外婆,纺织品进出口公司的老总能认识她梁荷沅是谁?努力与不努力,看来结果都是差不多。世事环环相扣,不留一点生机给她荷沅,经此,荷沅可算知道了天命。等柴外婆丧事结束,荷沅再去人事局询问,她的档案已经被发配到了县里。 此时,宋妍已经报到,她来电说,所有新进大学生,不管专业对口不对口,全部打入基层三班倒。她一个学生物的竟然被分到水处理车间,天晓得,要是工厂的水处理能用上生物处理,那倒是老天开眼了。熬吧。 荷沅本想把青婆留下,但青婆执意回家。她说伺候了柴外婆那么多年,她想回家享福了。祖海很想立刻改造了王家园里自己住,但是见荷沅神色郁郁少欢,不敢去打扰她。又怕把王家园里交给别人的话改造得俗气,只得叫了中年妇女给他先管着。不敢用已经到他公司打扫卫生的傅姐,怕荷沅看了反感。 师正再来电话,难得被在家的荷沅接到。师正问起荷沅上班情况,荷沅实告她没法落档,档案被发配县里。师正急了,当即去电家中问询母亲。洪青文明确告诉儿子,这是她的决定,梁荷沅道德败坏,不配进入涉外单位。师正这才明白荷沅为什么那天特别打电话给他,向他说对不起,一定要他相信她并不道德败坏,原来根源都在妈妈这儿。但是洪青文不管儿子的据理力争,她只有一句话,要儿子拿出证据再说。师正气得跳脚,用辞职回来解决荷沅的问题相威胁,但是洪青文不吃儿子这一套。结束通话的时候,洪青文更确信了,儿子中了那个狐狸精的毒。她打电话拜托老友盯住她的儿子,不让回来。 师正陷于母亲以多年权势交情结就的密不透风的网中,无法脱身。他只有用电话向荷沅道歉,却对荷沅的处境一筹莫展。 荷沅终究没去县人事局给她安排的林业局旗下一处山清水秀的林场报到,回家住了几天,在父母怜惜下养了几天伤,便回城寻找机会。消息传来,她因为没去报到,林场上下都很生气,有关她的处理报告给用红头文件挂了出来:除名。 从此,她失去四年大学换来的干部身份。她的档案被打入劳动局属下的劳动力管理中心。 在人人都替她惋惜的时候,荷沅也随大流跟着一起顾影自怜了两天。但随即发现,没有干部身份,对她现在的生活来说,似乎并无相关,没少一块肉,没让她失眠,她不爱专业,反正以后也不存在职称评定之类的烦恼,荷沅发觉没什么可惋惜的。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二十七 荷沅现在唯二的遗憾是:柴外婆走了,少了那么一个睿智的谈话人;毕业即失业,她都不好意思得连门都不敢走出去,怕人问起。放眼出去,似乎除了退休的,谁都好好坏坏有个工作做着,只有她身强力壮却游手好闲。虽然钱财无忧,衣食不愁,荷沅还是有点失落。爸妈只知道是郊区户口害了女儿,心中还很内疚都是他们上辈害了下一代,老妈想过来陪荷沅,也被她拒绝了。 此刻若说她不愤世弃俗,那是抬举荷沅了。 与师正才刚情投意合,却被天外飞来一杠子打飞,现在师正被活儿压得喘息机会都没有,说电话都只能三言两语,越来越没趣,而且师正的妈妈如此专横,也让荷沅惊心,不知不觉与师正拉开了距离,他说话,她随意应付,脑子里全是师正妈妈的鄙夷神色,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原以为可以一直跟着柴外婆偷学她的气度风华,随时可以过去王家园里听柴外婆讲那过去的故事,没想到柴外婆骑鹤西归,临终连最后的话语都没说上一句。荷沅时时取出柴外婆赠送的东珠凤头银簪翻看,不知道柴外婆赠她珠子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长?荷沅问祖海要了一把王家园里的钥匙,太阳好的时候偶尔过去看看,打开所有的窗户通风。王家园里只有光线黯淡的时候看着还算文才辉煌。当所有的家具暴露在夏日强烈光线下时,只见岁月磨蚀。 至于她的工作,她的档案,她的户口等,她都已经无力想起。没想到四年大学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才刚毕业,便呼喇喇似大厦倾了。一眼望去,满目苍夷。她都已经羞于想起什么理想抱负,当务之急,应是尽早脱离混吃混喝的米虫生涯。 终于,荷沅获得此生第一份工作,说来惭愧,还是抢了人家妄图兼职者的饭碗:在夜校教美式口语。将于九月一日晚上开课。荷沅怎么也没想到,原本拿来做赌气工具的英语,最终却成了她的谋生手段。世事无常,却总能让人啼笑皆非。 让荷沅没想到的是,青峦惠然来访,他来的时候正是台风过境,青峦大约早上出发前没听气象,最先没预料到,即使打着一把雨伞,整个人也淋了个透湿。当然,雨伞早散了架。荷沅惊讶地开门放青峦进来,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大门关上。就这一会儿功夫,她自己也淋了个湿透。 荷沅落后青峦一步冲进客厅,见青峦所在地方已经被他身上淌下的雨水画成地图。抬眼,却见青峦很关切地看着她,那种目光看得人心酸。荷沅不由转开眼去,她如今不愿在青峦面前示弱,虽然以前无所谓。“那么大雨,什么事这么急?” 青峦还是看着荷沅,道:“昨晚才知道你分配不是很顺利。想过来看看你,没别的事,再说我也快回美国了。” 荷沅关了电扇,觉得这时候青峦受不得风那么吹。这才明白,青峦为什么会在这种台风天气里赶过来。心中有些许感动,但也是在心里叹息,反而没什么话可说。话到嘴边,成了平平淡淡的一句:“介意穿一下我的大睡衣吗?建议你还是换下湿衣服。” 青峦看看落汤鸡一样的自己,点头:“谢谢。”等荷沅拿了衣服下来,他进去洗手间。两人都觉得很不自然,客气得过头。 荷沅坐在白藤沙发上,听雨点敲窗,密如鼓点。玻璃在此大雨中反而被刷得清晰,看得出外面院子里的花草红消香残,狼藉遍地。荷沅想,等风平浪静,外面小院的颓败倒是比较像她现在的心境了。 青峦来,想说什么?荷沅不知道青峦会说些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心想,还是让矛盾集中爆发吧,省得一茬一茬地来,她没那么坚强的心脏应付两个老哥都带着忏悔的眼神。她拿起电话给祖海打了一个,“青峦来了,有办法过来吗?” 第26章 祖海看看外面的狂风暴雨,但几乎是没犹豫一下,道:“我立刻过去,要我带些吃的吗?” “不用,都有。”荷沅放下电话,心中又是一阵叹息。她已经快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了。 青峦出来,见荷沅神色清冷地面对着他这边坐着,室内光线很暗,她几乎与椅子融成一体。他将衣服扔进洗衣机,稍微研究一下,便开洗起来。这才坐到荷沅对面。 荷沅等青峦坐下,便道:“我叫了祖海来。中午一起随便在我这儿吃一点。” 青峦看着荷沅寥落的神色,很是心疼,但又不便像以前一样有什么说什么,想了会儿才道:“祖海来了好,如果今天风雨不小下去,我等下跟他走。” “好。”荷沅应了声,又把头转向窗外,还是不愿意看青峦关切的眼神。“约法三章,不用给我讲什么励志啊劝慰啊之类的话,否则我宁可去看电视。喝点茶,香薷煮的,对感冒预防有点效果。” 无论是荷沅的语调,语意,脸神,还是举止,都给青峦一个感觉,荷沅早不是当年小小少年。他再一回想,其实在荷沅父母家遇见荷沅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只是现在又添了一些忧郁。原来她早已长大,只是他还墨守成规。他似乎一直在犯这个错误,一直以为荷沅还是个小孩。 荷沅一开口就是约法三章,青峦一下被打得没话说,只有说出他今天最想问的一句话,本来还想婉转一下才问的,“你的托福和gre成绩具体是几分?需不需要我在美国那儿帮你申请?” 荷沅淡淡地回答:“再说吧,我先看看工作,再研究一下美国的学校。不急。”她不想请青峦帮忙,即使要出国,她也宁愿麻烦林西韵与王是观。青峦看她不顺眼,何必还求他办事,那不太丢人现眼了吗?想着就来气,自己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正好青峦回家的时候,她事事不顺到如此地步,被他抓个现行。 这时恰好案头电话响,正是祖海到了。祖海一进门,就带来欢声笑语:“哈哈,路上好几辆夏利车熄火,幸好大雨天车少人少,否则肯定堵车。我一路就担心着我的车会不会熄火,否则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青峦微笑看向祖海,心中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要不是祖海来,他都已经快要不知道与荷沅说什么了。等祖海一坐下,荷沅倒茶的当儿,青峦笑道:“荷沅对我约法三章,不许我劝慰她,你也别犯规。” 祖海笑了笑:“这话荷沅不会跟我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荷沅要什么劝慰,要也不给。不就是一个工作,一个身份,一个户口吗?我从来没有,不也活得好好的。” 荷沅抬眼看看祖海,心说这是变相劝慰,不过心中也是认可祖海的话,相比祖海经过的大风大浪,她这些实在是微不足道。这一想,心中的伤春悲秋不觉消褪了好多。 青峦看看祖海想起两年前那次他过来,祖海还是被警察押着来安仁里,祖海有这资格说这种话。不过他有点担心荷沅这个时候敏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祖海的直言。见荷沅斟茶漏出几滴,但随即若无其事的样子,心说,他现在都已经看不出荷沅的心思了。 祖海说了话,却见两个人都不声不响,发觉这书生还是比老粗难弄一点,他还是干脆老粗到底,否则难道大风大雨过来,只没声没息地喝几口茶?他坐在打横位置上,侧着脸问荷沅:“这几天工作找了没有?没有的话,帮我一个忙。柴外婆的房子我想好好翻修一下,我以后也不住我自己开发的小区了,干脆住王家园里。柴外婆的房子太老太旧,我住不来。荷沅你给我弄得舒服一点,起码可以装空调。冬天不会冻死,夏天不会热死。” 荷沅淡淡地道:“我不懂行,我这儿的房子以前的装修也就是个毛坯,后面的出彩是王是观帮的忙。你还是请专业人士帮你设计。” 祖海笑道:“我十足粗人,当初看你面上买下王家园里,因为你说老房子好。你不帮我设计,我又不相信别人,那王家园里还是关着吧。反正我继续住办公室。其实你也不用太讲究,给我住的地方,又不是给你住,方便实用就好。人家看见说难看,我脸皮厚,又不怕。你总归有经验了,你就帮我一个忙。”这些话祖海早就想说,今天才逮着机会,涎着脸说出来,务求死缠赖打地磨着荷沅答应。 荷沅对祖海本来深恶痛绝,此人怎么一身的江湖气,眼看着现在穿衣打扮已经象模象样,做出来的是还是偷鸡摸狗下三滥。但三天伺候柴外婆的时候,祖海一样的不遗余力,非常周到,虽然白天没时间,可晚上总是让荷沅回家由他陪床,荷沅没走的时候他上下打点,连荷沅都一并照顾到了,弄得荷沅气不出来。看他对柴外婆如此体贴,按说不是什么流氓无赖,可他怎么能做出这种打人的丑事来,搞得荷沅都快自责,一定是她违背诺言,害得祖海狂性大发了,她还差点内疚。 但荷沅终究还是知道祖海的秉性,祖海这人江湖气甚重,行事也是习惯不择手段,所以,不全是她的责任。饶是如此,因为伺候柴外婆,荷沅对祖海的恶感还是减少了不少。现在祖海进门,说的话又都句句合她胃口,心中真是想恨,可恨不起来。还是淡淡说了一句:“不高兴。” 祖海笑嘻嘻地道:“没事,你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过去看看。就像以前一样,你只要跟我说一个思路,其他我会办到。” 青峦插不上话,只能旁边听着看着。他只是奇怪,他对不起荷沅,荷沅对他不客气,那是理所应当。祖海这是怎么了?似乎荷沅对他也很不客气。看那样子,祖海一直在陪着笑脸讨好。他不得不服祖海,这样子放低身段,他还真是做不出来。可见他的臭脾气比较大。 荷沅白了祖海一眼,起身道:“你们聊,我去烧菜做饭。”头也不回就走了。留下两个做大哥的面面相觑。 还是祖海主动,问了青峦一句:“你究竟还要读几年?到时候回不回来?” 青峦道:“硕士已经拿了,已经在读博士,究竟读几年也不能确定。奥利把关很严,不合他要求,他拖着不给毕业。回来的事再说了,国内与那边的学术环境很不一样,设施也差了很多,到时候看看吧。” 祖海想了一想,笑道:“都削尖了脑袋想出国,不知道我出国去的话该怎么混,哪天也跟着你出去走一遭。” 青峦微笑道:“只要是有人的地方,祖海,你不会混得差。你能上能下,手法灵活,到哪儿都可以。” 祖海不由笑道:“我去美国的话,大概是先到唐人街做打杂,跟我在东北混的时候一样。青峦,我想去美国什么的地方走走,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你回去后能不能给我发一份邀请函来,我上回去公安局问了,说还得有国外邮局盖章的信封装的邀请函才给办护照。其实也只是一个意思,谁写给我的都行,县公安局外事科我已经混熟,不过这道手续必不可少,最主要还是那只有邮戳的信封。” 青峦笑道:“这都是小事一桩,你给我地址,我回去立刻给你发信。祖海,你什么时候去,给我电话,我陪你走些地方。我去美国后还有很多地方都没去过呢。” 祖海道:“随便什么地方走走就行,主要看看美国究竟是什么样子。什么爬山玩水的就不去了,中国那么大我都没走遍了,去美国凑什么热闹。”说着冲着厨房扬扬下巴,“荷沅肯去的话,把她也叫上,让她去外面散散心也好。” 青峦听了点头,道:“我信中会把荷沅也写上。啊,我的衣服好像洗好了,我过去晾出来,否则没法回家。” 祖海看青峦穿着荷沅衣服的样子很滑稽,心想若不是这次傅姐传讯被荷沅赶出,本来他有很多衣服是放在安仁里的,看样子现在荷沅是不会再放他随便进门了。 荷沅现在烧菜很快,一会儿功夫便做了几个菜端上来,分别是咸笋番茄汤,咖喱土豆鸡块,小葱皮蛋拌豆腐,清蒸腌马鲛鱼。祖海见了立即起身去厨房拿筷子调羹,又帮着盛饭,青峦虽然懂烧菜,但插不上手。发觉祖海真是个千伶百俐的主儿。 坐下来,祖海便先夸奖,“荷沅做菜越来越好了,都说越是家常菜越是难做,以前那些蒙老外的看着好看,其实那天吃的时候并不怎么样。我还是喜欢番茄汤蒸咸鱼,每天吃饭店,想的还是这种家常菜。” 荷沅拿眼睛白了一眼,这家伙脸皮真厚,只怕她今天搬出来的是炒砂子,他也会说饭里面掺了砂子才有嚼头。真没一点原则。青峦则是听得只会骇笑,虽然觉得荷沅做的菜味道还真是挺好,可祖海也夸得太过分了。只听荷沅轻轻巧巧地说了几句:“巧言令色,颜之厚矣。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然后青峦看到祖海微微一皱眉头,当作没听见,管自己吃菜。 祖海当然知道自己文化水平有限,但现在让他再进课堂读书也不现实,荷沅以前从来不在他面前掉书包,他清楚,今天荷沅是存心损他。但他只有忍了,谁让他做事情没准头,害得荷沅丢了那么好的工作。这事情要是被荷沅的爸妈知道了,准会拿刀子劈他。 还是青峦打圆场,笑道:“荷沅,什么时候去美国,我做西餐给你吃。我这次回去赶紧发邀请函过来,你和祖海都去做了护照。真想你们快点过去。” 荷沅一听,直起脖子两只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你们又背着我干涉我什么事了?问过我的意愿没有?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出国了?你们还没干涉够吗?” 青峦和祖海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荷沅会这么敏感,小小一件事情上面就给炸了。但想到她最近倒霉,整个人刺猬一样,倒也可以理解。还是祖海硬着头皮道:“荷沅,听说你档案户口都没管,手一甩就走了。我想趁办护照,给你把户口落实一下,档案放到我公司名下存市人事局人才交流中心托管。护照这东西你以后也肯定要用到的,即使不去留学,出去走走看看也好,又不会过期作废。这次青峦回去发信过来,我一起去办了,找关系拖人情也只要一次,顺手的事。没说要你去美国,你还不一定能签得出去呢。应该不算是干涉。” 荷沅当然知道自己赌气不理档案户口是很不对的,但因为办那些手续就得去林场敲章,而据说,林场因为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不去报到,做事有点杀一儆百的意思,她的辞退报告做成红头文件形式,进门到办公室,一路贴得密密麻麻,她才不想过去林场受那窝囊气。本来祖海能去帮着办是最好,但是,她还是赌气。“不用,档案已经自动转到劳动力中心,户口扔那儿好了。不用你操心,我才不要把档案放到你那里去。我也不要做护照。” 祖海只得看看青峦,两人都明白了,荷沅这是拿自己的前途与他们拧着干了。但现在两人都有愧于荷沅,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了,只有埋头吃饭吃菜,三个人,三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青峦洗碗。 祖海趁青峦洗碗时候,轻声对荷沅道:“你跟我们生气归生气,不要拿自己的户口折腾。你知道没有户口你以后会连身份证都办不出来,你以后还想做人还想出门吗?再说,我与青峦都很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你看人要看大节,我们不会存心害你,而且我们以前对你的好你都不想起吗?这次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让我把给你造成的损失减少到最小,你生气,要打要骂,随便你,但别拿自己出气。你那样子憋气,我比你还难过。我每天都想送上门来给你骂,可惜你今天骂了我也听不懂,你现在存心不想理我。还有青峦,他有千错万错,但以前他对你多好,要没有他,你读书能这么好?能考上好大学?你不能为了一件事就把他一棍子打死,我今天看着他在你面前说话都不利索,都替他难受。你们以前是男女朋友,现在不行了,看在过去份上当个朋友还是可以的吧?做人心胸宽大一点,别一点小事打死一个人。包括对我,我有不对,你指出来,我可以改进。你看你有不对我都是直说的。朋友之间应该互帮互助才好,我反正现在也不敢想别的,只求你还当我是老朋友。” 荷沅见祖海噼里啪啦一下子说了那么长一段话,没想到他说的会与她想祖海可能说的完全不同,最没想到的是,祖海还帮青峦说话,旁观者清,他说的话没错。 青峦出来的时候,见荷沅一脸严肃地斜睨着祖海,若有所思。不知道两人说什么了,他也想打哈哈调节气氛,但他没那水平,只会笑道:“都站着干什么,坐啊,我给你们泡茶。” 荷沅还是又站了会儿,才转身想去沙发边,但开步时候说了一句:“去林场时候帮我带四棵银杏来,最好是一米五以上的高度。” 祖海立刻明白荷沅是答应他的帮忙了,忙应了一声“好”。等荷沅自己抢了茶壶去泡茶的时候,青峦忍不住问祖海:“你说了些什么?怎么就让荷沅回心转意了?” 祖海笑笑,“幸好荷沅重情,不过我们以后都别自以为是替她做什么了,她长大闹独立了。” 青峦道:“她早就闹独立了,刚买下这房子开始。” 祖海心想,当时那是跟你闹独立,你本事太差。但现在连他都管不住荷沅,以后只能调整方法了。就不知荷沅要银杏树干什么,她这个小院子里哪里还种得下树? 一会儿荷沅出来,给三人茶杯了斟满了水。青峦忽然说:“盛开现在有了个很体贴的男朋友。不是原来国内那个准备结婚的。” 荷沅一惊,没想到青峦会提这件事。青峦只是自曝其丑以让她心理平衡吗?她只会顺着说了句:“盛开是个很出色的人。各方面都出色。”但说的时候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尤其她现在多倒霉啊,很没自信。 青峦犹豫了一下,看看祖海,还是坚强了一把,“我也挺喜欢盛开,但虽然我没有任何行动,还是对不起你。这件事……” 祖海听了这才明白他们两个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他听荷沅急忙地打断青峦:“这种事别提了,我们都还小,还是成熟一点才考虑这些吧。现在还是养家糊口打天下。”祖海一下想起荷沅二十八岁的大限。心说那时他都三十一了。 青峦尴尬地笑道:“是啊,我们现在块头一大把,心智还是有点不成熟,有些事情想当然。我也是好好读书,别胡思乱想,早点拿到学位。” 祖海心说没想到青峦也狡猾,这么一下就把责任给推给年龄了,那他也会。“是啊,我们现在做事冲动不经大脑。” 没想到荷沅白他一眼:“你不一样,你根本是思想意识问题,你今天让我直说,那我就直说。以前你被人设计了车祸,我直骂那些人是流氓,你这回对师正其实也一样,纠集一帮人盯梢打人,一样是流氓行为,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我没想到你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如此下三滥,对了,还有傅姐这件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凭什么监视我?不知道你工作中是不是对别人也是非打即骂,盯梢监视,如果是,那真让人失望,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好的大哥哥一样的人,热心机灵,待人以诚,看见你不计前嫌用董群力时候我还佩服得要命,我没想到你暗地里会做出下三滥的事。我丢工作事小,那更关系到那个以权谋私的女人,我只是因此事对你的为人大打问号。青峦不要把今天我说的话说给任何人听,包括我爸妈。祖海,我真不愿意看到你财富增加了,地位上升了,可人却变得横行不法,蔑视别人的生存,跟解放前的恶霸财主一样,那种人很恶心。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变成某种除了钱,其他什么都没有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暴发户。” 祖海没想到荷沅真的开骂,而且当着青峦的面,更是骂得一点不留情面,脸上非常尴尬。但此时也才明白,原来荷沅生气的根源不在她的工作上面,如果照她的意思,工作方面估计她更生师正的妈气。原来她在生气他的人品。荷沅今天的话很严重,流氓恶霸暴发户都出来了,而祖海现在平时都注意这言行仪容想让人别把他与泥腿子暴发户挂钩,没想到荷沅正好骂到他痛处。好在他总算还能掩饰自己的情绪,再说让荷沅骂出来还是他自己提议的。但又有点不服气,强笑道:“我没那么下流吧。我们那个圈子都是这样的人,你还没见过拆迁办的呢。每天与包工头打交道,再说我文化程度……” 荷沅立刻打断他:“呸,别跟我提文化程度,你爸妈才小学程度,我妈和青峦妈都是初中程度,不都好好的吗?就像你爸,多好一个人啊,现在谁不把他当长者。你别拿文化程度说事,你现在变坏完全是你品格问题。” 青峦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忙插嘴道:“荷沅,可不可以婉转一点说话。” 没想到祖海却道:“没事,自家人直来直去才好。而且走出这儿,当着别人的面,荷沅是不会这么说我的。可是荷沅,你没见我爸妈回家经常忍,忍得有多窝囊。这社会有时候只能这样,拳头底下出真理。有些事你还真没接触过。” 荷沅正被青峦数落得有点内疚,觉得自己太不给祖海面子,但听祖海一说,又忍不住了,“你以前做电器公司的时候还可说,现在有几个人能欺负你?你上次说的严打时候帮公安局把害你的四哥抓进去,你不是做得很好?你不是只欺负不是对手的人吧,那就太没种了。” 祖海此刻已经后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青峦劝阻时候他真不应该还充大方。现在谁还骂他啊,都巴结还来不及,今天却自动送货上门,给荷沅骂得狗血喷头,却又没法还嘴,因为这是他自己怂恿的。不知不觉中,祖海学了一声董群力的干咳,尴尬地笑道:“荷沅今天给我一顿大餐,我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否则会塞死。青峦你别一脸怕出事的样子,自家兄弟才会说得出这种话来。”说完时候忍不住又是一声干咳。 青峦忙笑道:“祖海真是个做大事的人,换作别人,早跳起来了。荷沅你适可而止,自家兄弟也不能这么指着鼻子骂的,要讲究方式方法。”一边心中庆幸,荷沅还真是给他面子了。 荷沅这时把气出完了,也觉得自己太冲,如果青峦不在现场倒也罢了,现在的祖海还真是没面子,不由伸手抓了抓头皮。可又不肯道歉,只得话不对题地道:“安仁里与王家园里之间隔着条死胡同,两边都是围墙,我想在中间种上几棵银杏树,秋天的时候挺美的。” 祖海一听,荷沅的意思不是两家天下大同吗?那当然是好事。他又是干咳了一声道:“挺好,我就说你想出来的好。我先让人把两头塞弄堂的矮墙扒了,挖四个坑出来。”祖海忽然发现干咳是个挺好的工具,非常能够掩饰什么。又忽然想到,差不多的事,荷沅对青峦一点不计较,跟原先对他一样,只是冷冷地翻个眼白给青峦,今天却对他激动地大骂,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荷沅心中跟他更接近一点?也就是说,打是亲骂是爱?祖海终于安慰了自己,开始回味荷沅骂他的话。 外面还是风急雨骤,在座三个人之间的情势虽然还是有点尴尬,但相互之间还是觉得亲近了一点。三个人都有心事,想到很多之间的交往,一时沉默。荷沅好好回味了祖海教育她的话,发觉自己确实心胸狭窄了点,动辄得咎,要不是今天,差点这两个多年兄长都得反目。他们要真是对她不好,今天这么个台风天,怎么会冲过来看她安慰她来?想到这儿,荷沅有点害臊地去厨房冰箱里取出昨天好玩做的木香花饼,算是将功补过。 台风过后,九月一日很快到来,荷沅开始做起夜校老师。青峦回去美国继续学业。祖海的钱都投在两处房产开发上,暂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二十八 荷沅与青峦之间又恢复通信,不过没以前那么频繁,而且荷沅现在主动用英语书写,算是练笔。青峦自然也不便像以前一样重抄一遍同时指出错误,他现在换成是错误的地方列出来。荷沅的信风格大变,由以前的生活汇报改成思想交流,因为荷沅信中问题很多,包括她在报纸上电视里看来的时事时尚等疑惑,青峦不得不帮忙关心,然后产生兴趣,由被动关心转为主动爱好。不知不觉,他的视野开阔了一点,说话开始风趣起来。虽然他还是不常参加聚会,但他开始受欢迎,因为他的气度为人都比较值得信赖。 青峦觉得这样挺好,人活跃了,也开心了,不会再钻牛角尖,即使在学术上的思路都似乎开阔了一点。而且接触的女孩也多了,开始学会欣赏她们的优点,而未必涉及情感。他想到,以前古装戏里面幽居深闺的小姐见到一个书生爱一个,会不会是因为见得少,所以见到一个就当宝似的供起来?不是没有可能。他现在已经比较能正视盛开,正是那昙花一现的好感。这一点,盛开也感觉得到,与青峦接触时候自然了很多。 十一月的时候,青峦从机场迎来祖海。祖海果真是一个人提着小小一只行李箱,就像他当年出差去简单带几件换洗衣服一样,单枪匹马地就来了。而箱子里有一半的东西还是王是观与荷沅交流后,拜托祖海带来的柴外婆生前遗物。这个时候,祖海做的一期房产刚刚交付,手头得来大笔银子,正意气飞扬。腰缠十万贯,一飞到美国。唯一遗憾是,荷沅的护照暂时做不出来,她没有落档单位介绍信,她夜校开出来的介绍信不顶用,无法通过政审这一关。不过后来祖海签证了后才知,荷沅即使有了护照,签证也未必能签得出来。 早在来之前,祖海便已经要求青峦就地帮他找一个建筑类专业的华人做他全程导游,青峦怕祖海在人生地不熟语言更不通的地方吃亏,千挑万选没找到个合适的。反而是祖海到了之后与他一起吃饭喝酒,当晚就自己找了一个。青峦打探着很不放心,每次祖海出门前,他都限定祖海带出去的现金,免得祖海被人见财起意了。祖海被青峦管得跳脚,可想着这儿还是青峦熟悉,他总知道好坏,也就依他,但没法奢侈了。 从机场到青峦的大学,祖海已经觉得开眼界了。但等进入纽约,见了那些地标一样的建筑物,在里面头昏眼花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祖海明白了什么叫富贵繁华,明白金钱堆砌出的效果可以惊人到何种程度。而以前,他觉得上海北京广州已经是极致,那时候挂在他嘴边的总是广州白天鹅宾馆。他本来安排在青峦这儿住七天,周围很好地逛逛,结果光是一个纽约,他花了五天进去,还觉得五天远远不够。但那个学建筑的个性导游硬是带他去了长岛,让他见识美国富人的别墅,然后又带他去新泽西,看看中产阶级的住所。便是连那儿的幼儿园和小学中学,他们都没放过。祖海看见新奇的,全用他新买的超八摄像机拍下来。几天下来,他的行李箱里tdk胶带占的位置越来越大。 第八天的时候,祖海飞到西岸,由那边工作的王是观接手。王是观没东岸的建筑系学生导游那么中规中矩,他带祖海白天正正经经地见识城市面貌,晚上挤眉弄眼地见识各色夜生活,祖海差点乐不思蜀。让祖海最赞叹的是,这个美国的别墅让他彻底打破在国内培育起来的对别墅的认识,那间距,那配套,那气派,那才叫豪华,原来国内刚兴起的所谓别墅连小康都不是。 他问王是观要了很多图片资料回去,但当王是观说他也可以如此找地块在国内发展超级前卫型别墅的时候,祖海否认。因为在国内,这个市场还太小,他感觉周围有钱人的意识还停留在市中心拥有一套挤得密不透风的小别墅,或者高层大屋,还没考虑到郊区风水宝地再置一幢看得见风景的大屋。因为受到交通及水电通讯配套环境的约束。他这么一解释,王是观也觉得有理。 说起祖海正在开发的房产,王是观提了不少很前卫实用的建议。王是观的建议都建立在美国现代社会多年发展的经验积累上,祖海听着叫好不已,随时记录到小笔记本上,决定回家便拿到他的二期上实施。因为祖海学得认真,王是观也说得尽兴,两人一来二去要好得不得了。王是观还抓紧时间,凭印象给王家园里设计了室内装潢,祖海一看笑了,原来这跟荷沅给他的建议差不多。 机场上,祖海邀王是观有空回国看看,寻找商机,而不是单纯像以前的只为爱好,光在穷山沟里打转。祖海满载而归了,原来带来的箱子外又添了一只大行李包。箱子里一半是录像带,一半是王是观给的资料,他带来的衣服等被扔掉一半,其余占了箱子的小角落,目的还只是防震防乱。大行李包里面都是最后一天与王是观一起采购来的东西,一半的体积让给替荷沅买的衣服,四分之一体积给他自己的衣服,另四分之一是带给父母亲朋好友的礼物。 回程,祖海的胆色壮了,非要从日本东京中转。他以为在美国玩得痛快,到日本这个据说文字有点差不多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事。结果,在东京街头迷了路,直到抓住一个穿制服的不知什么人,最后被送到警署才得以摸到机场。祖海总结经验,那是因为东京见到的人脸都与中国人的差不多,害得他都抓不到疑似中国人询问,在东京发掘一个中国人就跟抓间谍一样艰难。不像在美国,遇见东方人脸,多问几个总有个懂中文的。他一点也不想想,美国时候有人全程陪同。 祖海很想回家后第一时间与荷沅分享美国日本“探险”经历,没想到应该最闲的荷沅三天后才有空。于是,在这三天时间里,祖海召集二期的设计院与他手下的技术人员一起讨论修改二期的规划,不少设计几乎是推倒重来。那些设计师心中不是没有先进理念,但是没老板赏识,无处施展,如今祖海自觉提出,而主意又是高妙,大家很是高兴,设计的时候不再抱着做行货的心理,无论是三天里的讨论,还是之后的修改,大家动力十足。而祖海则是从来不会以新奇美观作为精神动力的,他的动力非得落实到真金白银上才十足来劲。在新的效果图出来后,祖海让报社朋友写篇文章好好吹了一通,做了只有偿新闻。然后,他黑心地将房子报价提了两成。居然,获得城市新锐的普遍认同。预购房者竟然有四成多是个人出资买房,而且都还是口口相传自己找上门来,为此,祖海不得不专门辟出一间大办公室作为售房中心。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不过是通过房子错落布局,增加房子通风采光,将绿化空地集中到中庭,化零为整,成为都市中心难得的休闲绿地。减少容积率,加大景观阳台面积,跳出目前房产市场约定俗成的砖混结构,改为可以个性布置的框架结构。当然,成本是增加了,但羊毛出在羊身上。房子虽然少造了几套,可核计下来,利润一点不见减少。祖海明白了产品附加值这个名词。 第27章 三天复三天,九天后见到荷沅,一问才知,荷沅现在居然还有兼职,而且还挺忙。 荷沅的兼职最早还是从义工开始。十月份时候,省里举办一场大型涉外活动,需要很多会讲英语的义工,于是从各大院校征召。荷沅所在的培训中心也收到通知了,但夜校学生大多本身就有专职工作,走得开的很少,荷沅心想她左右白天没事,不如去做做义工,省得总是在省图发掘各种闲书,然后掏尽自己的腰包按图索骥。她的工资加上房租,每月收入还是很不错的,可再不错也经不得如此奢侈地购买石头木头。 现在是会英语的人多,但口语好的人少,口语表达清楚的有,但想说得明白的人少。省市两级外办藏龙卧虎,但经不起瓜分。于是荷沅这个虽然没与正宗毛子正式对过话,但口语不错,词汇量大,又看了不少王是观寄来外文书报的人也被当作了主力。外办的老师们尤其火眼金睛,很快便发掘到荷沅的英语在中国传统文化方面的侧重,把荷沅当作正劳力安排在重要接待上。挺客气,还给她开了工资。语言这东西,越用越顺。几天与老外的接触,相当于强化训练,荷沅不仅发现自己说英语利索了很多,还学到很多俚语和常用口语,回去用到教学上,大受欢迎。 外事办的人员记住了这个小姑娘,遇到那种老外私人求助,他们就介绍给荷沅去做。然后老外回去介绍给朋友,朋友拿着荷沅的电话直接找上荷沅。荷沅的兼职生意欣欣向荣,收入超过工作固定的宋妍几倍。宋妍听了大跌眼镜。宋妍最近正交蜜运,她进公司后,在“十?一”晚会上表演了一段芭蕾独舞,《天鹅之死》,那是她大学四年的最佳副产品,赢得台下公司头面人物纷纷打听此小姑娘为谁。几天后,她工作的车间主任书记工段长等纷纷成了媒婆,介绍一个个有头有脸的厂子弟跟她约会。宋妍的社交能力此时得以全面发挥,对所有的约会者她都处理得很得体,拒绝得也漂亮,最后,她千挑万选,看中公司分管营销的副总的二儿子,双学士陶可笙。荷沅见过一次陶可笙,先是觉得此人名字好笑,逃课生。而陶可笙方面大耳,丹凤眼厚嘴唇,让荷沅想到了云岗大佛。宋妍在端庄厚重的陶可笙身边,如依人小鸟。两人大致确定关系时候,宋妍便脱离三班倒生涯,被抽到车间技术科帮助整理资料,上起了白班。不过陶家不见兔子不撒鹰,没结婚前,估计不会将宋妍安排到油水肥足的岗位,而宋妍距离晚婚年龄还有一段时间。对此,宋妍在电话中直言不讳。荷沅闻言惊诧。 祖海终于在九天后的下午得见荷沅,他带了一盒子的带子和摄像机,想给荷沅看看青峦的住处,王是观的家,还有他的一路所见所闻。进了安仁里,他还没说话,荷沅先声夺人:“我从王家园里淘了好多宝贝,我想你反正是不会延用这些老家具的,给我废物利用了正好。不过两口雕花大橱我没动,这玩意儿我建议你卖给收旧家具的。” 祖海听了笑道:“早知道了,我回来他们就告诉我大事不好,王家园里进家贼了。雕花大橱你也搬来就是,这种东西又不是老红木,柴外婆家的值钱东西早卖光了。我本来还以为你看不上眼。电视机放哪儿了?我放录像给你看。出去才知道路该往哪里走啊,荷沅,你有机会一定要出去看看,你英语好,走得只有比我还顺。你的护照我想办法尽快给你办出来。” 荷沅却是有点犯难,怎么办,电视机被她放到卧室了。“护照不急,我暂时没钱出去,也签不出去。柴外婆家有些东西不一定很值钱,但很有收藏价值。我把她收着的书报杂志都搬来了,满院子晒了好几天才罢。有些报纸真好看,哪天我好好整理一下,理出一些头绪来。还有柴外婆年轻时候穿过的旗袍,针线绣花盘口衍缝真正是精致,面料至今柔软闪光。她的那套沙发,被我放到卧室南落地长窗下了,我拆下原来的丝绒套子,换上猩红纯色缎面套,配黄花梨边柏木心长条炕几竟然很合适。这一放,卧室才不显得空荡荡。电视机嘛,就放在沙发对面了。” 祖海被荷沅收的那些旧衣服旧报纸绕得心烦,耐心地听完,才明白原来绕来绕去,她想说明一个问题,电视机在卧室,很不当便,怎么办。他不由笑道:“你上去整理一下,十分钟后我上来,这玩意儿我不说你还不一定会用,还有有些东西我得跟你说一下你才会知道。” 荷沅想着也是,便上楼整理了,放祖海上来。祖海进来卧室就闻到一股柔软的香味,一颗心都醉了。再看南窗一张双人沙发,两张单人沙发,宽大柔软,怎么看怎么舒服。沙发前面是黄花梨柏木炕几,前后分别是一人高的大叶滴水观音,下面是厚软的地毯,祖海坐上去都不愿意起来,人似乎一下子陷入温柔乡里。摄像机其实不难用,经祖海稍微指点,荷沅便用得顺溜,快进倒带之类的玩得不亦乐乎。看了青峦和王是观的窝后,荷沅自己挑选带子观看,祖海本来也一起看着,顺便指点几句。但沙发太舒服了,祖海后来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荷沅这才打开祖海送她的东西。自从上次春节礼物后,祖海果然不再送太贵重的东西,这次带来的都是衣服与化妆品。荷沅把化妆品都放到黄花梨屏风后面的梳妆台上,这梳妆台还是柴外婆的旧物,原本想来是雕花描金的,现在红消香残,斑驳得难看。荷沅搬来干脆将描金用粗布大力擦了,黄褐的实木颜色反而好看。蛋圆梳妆镜也是锈迹斑斑,荷沅索性也换了。梳妆台边是原本放在王家园里小客厅的落地镜子,荷沅也是如法炮制。梳妆台上口红香水不少,都是老外答谢。祖海的馈赠放上去,如锦上添花。 衣服都很可爱,简洁实用,色彩低调,荷沅怀疑这是王是观的手笔。 吃饭时候荷沅才叫醒祖海,祖海眉开眼笑地混了一顿晚饭,荷沅去上课,祖海回公司办公室住。荷沅路上想着祖海总是住办公室挺可怜的,再说现在有了王是观画的布局草图,她终于还是决定帮祖海把王家园里好好装修设计一下。她也不会画什么效果图,但她会画立体图。 祖海到办公室里没多久,就有电话叫他一起去唱歌。他本来推说不去,结果人家车子就在楼下,说看见他办公室的灯光了,怎么能不下来。于是祖海只有去了。 同行的都是做房产的同道,连他们带的女孩子祖海都认识。只有祖海临时抱佛脚,身边没有女孩,大家都要给他叫一个,但祖海拒绝了。他想到了他才是打一次人便给荷沅指着鼻子说他流氓行为,低级下三滥,知道自己要是敢抱个女孩唱歌的话,非被荷沅拿去钉在墙上当靶子射飞镖,以后一辈子都看不起他。他不得不收敛起来,比十几岁在北方做生意时候还规矩。 但祖海被人取笑了。“丛总,找女朋友了是不是?女朋友不让?这种女人飞了她,以后做老婆了还不骑你头上。” “小丛你要财有财,要貌有貌,什么女人找不到。你这个时候不玩,以后老了还玩什么?别客气,小费我出。” “丛总你平时胆子挺大,怎么今天会坏在女人头上,说出去以后还怎么见朋友。别说了,今天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大活人放你身边,你不要是不给我面子。” 祖海笑得挺尴尬的,这种话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虽然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但听着依然不舒服。见有人已经出去叫小姐,祖海只得强颜欢笑:“这种算什么,我这次去美国,朋友带着我到处走,晚上都是连赶三场,赌城也去了,什么脱衣舞真人肉搏最刺激的都看了,你们这种摸得着吃不到的算什么玩意儿,我都看不上眼。老外的身材那才叫好,皮肤白瓷一样。害的我回来都眼高手低了。” 众人都不信,环肥燕瘦,各色女人有不一样的好处,都认为祖海是推脱。坚持着非把一个小姐安插在祖海身边不可,一起起哄着让小姐抱他,小姐见祖海瞪眼过来很可怕,不敢乱来,只好装害羞。众人闹了会儿只好作罢。 众人边唱歌边喝酒,喝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红酒加可乐,甜丝丝的,消了不少红酒中的酸味。祖海想起在美国时候王是观带他去的餐厅,心中一下眼高手低起来,对这种红酒里面加可乐的行为非常不屑,但出于应酬,还是喝了一点,可乐多,红酒少,反正一样的暗红色,昏暗的灯光下谁也看不出。祖海想起了荷沅卧室非常舒服的暗红沙发。这时候大家都喝得有点上头了,歌声越来越响亮,调子越来越古怪。祖海虽然唱得不好,但依旧踊跃上场,反正在场没一个是专业的。 包厢的亮度只靠四角四盏昏暗筒灯与电视机光线维持。不知什么时候起,祖海头顶的筒灯开始闪闪烁烁,也不知按着什么节奏跳光,搅得人眼睛很不舒服。祖海是个做电器出身的,对此尤其不能忍受,对身边小姐道:“去,叫人来换只灯泡。” 旁边一个老总笑道:“挺好啊,舞厅灯光,我们受特殊照顾。” 另一个则怪笑道:“干脆把灯全关了,我们年轻时候跳黑灯舞要抓进去坐牢,现在不抓了,还不快跳?” 一个老总带来的女孩已经喝醉了,拉住准备出去叫人的小姐,“咯咯”笑道:“小事一桩,拆了电灯不就是了。” 说着真摇摇晃晃地起身,三寸高跟鞋都没脱,跳上沙发,眯缝着眼睛去摘灯。祖海心想,开了那么久的灯泡多烫啊,便扔了一块小毛巾给女孩。女孩接了,豪爽地打了个响指,才去摘灯泡。摘下灯泡蹲下来时候,鞋子却一下踩在沙发缝隙里,人一下不稳,摔了下来,摔进祖海怀里。女孩大概是醉了,倒在祖海怀里便不肯起身,张开手臂抱住了祖海不放。祖海哭笑不得,大叫道:“谁的老婆,领回去。” 一人笑道:“小丛,我老婆今天让给你。小毛毛,我们丛总还是黄花童男子,亲他,你今天赚了。” 众人听了大大地起哄,更有人促狭地将小毛毛往祖海怀里死推。在众人的起哄中,本来就豪爽的小毛毛当仁不让,紧紧抱住祖海,啜起香唇柔柔吻上祖海的。祖海不是没有经验的人,此时怀中柔软紧贴,唇边香吻热辣,神魂早飞荡了,情不自禁抱紧了小毛毛的纤腰。但心中又有一个小小声音提醒他,不要耍流氓。他有点依依不舍地放开小毛毛,将她推开一边,可心中着实留恋着那温香软玉的感觉。 为了掩饰尴尬,祖海扑过去揪住带小毛毛来的老总,笑道:“哪有你这样出卖老婆的,我今晚带你老婆走你肯不肯?考验兄弟吗?看我哪天拐了小毛毛走,你等着哭死。” 众人笑成一团,等带小毛毛来的老总告饶了祖海才作罢。大家又开始唱歌,祖海却觉着没劲了,在位置上坐立不安,扭来摆去半天,终于悄悄溜走。他本来就没带包来,溜走轻易得很。 出来外面被凉风一吹,祖海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想到刚才的喧闹,不由得一笑。但想起小毛毛的香吻,祖海又不由得面红耳热起来,上了车静坐良久,终于还是开去安仁里。看时间,荷沅应该已经下课。 果然,车到安仁里楼下,荷沅的卧室亮着灯。祖海脑子里满是荷沅坐在暗红缎面沙发上,丝绸流波荡漾地簇拥着荷沅,下午沙发柔软的触感与刚刚小毛毛给他的柔软掺杂在一起,他恨不得自己能隐身上楼坐到荷沅身边,共赴旖旎。 想到这些,祖海心中激荡不已,他一向是想到就做到的人,当下毫不犹豫拨电话上去,开门见山就是一句:“荷沅,我很想见你。下来十分钟,十分钟就够。” 荷沅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王是观的草图琢磨,听祖海电话里的语气怪异,似乎急促,似乎低徊,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喝酒了?那还不回去睡觉?” 祖海低呼:“我哪还睡得着,荷沅,下来十分钟,让我看看你,我很想你。” 荷沅这时听出大事不妙了,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撩开绣花纱帘往下看去,见祖海的车子停在路灯边,祖海坐在车里,头长长地伸出车窗,吊着脖子看着她这个窗口。“祖……祖海,你回家去,半夜三更的被人看见会说话。” 祖海哪里肯走,看着荷沅坚决地道:“不,我不走,我等了那么多年,我不能再等了。荷沅,别什么二十八岁了,二十八岁后还不是一样的丛祖海梁荷沅?我要你,你快点做我老婆,越快越好。我等不及了。你不许挂电话,不许放下窗帘,不许缩回头去,除非你下来见我十分钟,你不下来就让我看着,我们说一晚上的话。” 荷沅从来没听人说过如此直接的话,祖海每说一句,荷沅不由得心跟着剧跳一下,等祖海说完,荷沅都跟被过了一遍电似的,目瞪口呆。她早吓得放下撩窗帘的手臂,整个人缩回沙发上,心惊肉跳地道:“祖海,你一定喝醉了,你喝了很多,赶紧回去睡觉,我们明天再通电话。我挂电话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祖海急得大叫:“荷沅你不许挂电话,你敢挂电话我就出来敲一晚上门。我没喝酒,我只喝了可乐,我很清楚。荷沅,我想你想得坐不住,才赶过来一定要看看你。你下来好吗?只要下来十分钟就行。看见你我就安心了,荷沅,下来好吗?” 祖海后面的话简直是哀求,荷沅知道不能下去,下去就等于承认一切,但是又被祖海求得心软,一时游移不决。想了半天,才决定折衷一下,还是撩起窗帘,让祖海看见她,而她却不敢看向祖海。“祖海,我们说十分钟话你就回吧。我没想嫁你,你别误会了。你也说过我们做朋友。” 祖海大声道:“我从来都只想要你当老婆,你不理我,我没办法时候才只好说做朋友。今天不瞒你,荷沅,你不知道我心里多想着你,每天都想看见你,每天都只好忍着怕吓跑你。你说你要我怎么办才好?我今天想你想疯了。可你都没看着我。”祖海此时最想的是成为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三拳两脚打烂荷沅家的铜窗铜门,荷沅不肯下来,他只有自己爬上去。 荷沅听了这话,吓得把头更加缩进里面,祖海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天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说得又那么疯狂,跟平时完全不同,像是变了一个人。“祖海,你回去吧,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想嫁你。你这样太可怕了。” 祖海不管,他这时候想得已经心痛了。“荷沅,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你不嫁我我就一直等着……”偏生这么关键时候,祖海的手机忽然一片寂静,他拿开一看,原来没电了。出来时候匆忙,他连备用电池都没带,只有狠狠将手机摔在旁边位置上,看着荷沅的卧室窗口发愣。 荷沅也猜到祖海的手机一定是没电了,不觉松了口气,可心中不知怎么,又有点若有所失,好像很期待祖海再多说一些什么。荷沅为自己的想法脸红。转眼再看下面,却见祖海已经走出车门,路灯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很是寂寥的样子。他的头抬着,不用拿夜视镜看都知道他看着哪儿。 两人什么都不说,也没有什么招手之类的动作,只默默对望着。弄堂的寒风彻骨,吹得祖海本来火热的心终于慢慢地凉了下来。荷沅这么长时间里只有三个字在脑袋里打滚,下?不下?委决不下,着实没胆下去承认,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着什么。终于见祖海抖了抖肩,像是怕冷似地缩进了脖子,一只手伸向车门。打开车门时候,又回望一眼,这一眼好长。 荷沅看着祖海的车子慢吞吞地开走,不知该送一口气,还是失望。难道她下意识地想着祖海留下来,等她做出决定?她想不明白,缓缓放下窗帘,看着王是观的草稿发呆。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二十九 冷空气南下,天地立刻变色,处处萧索。呼啸西北风似乎能从窗户缝隙吹进来,外面风大的时候,荷沅都看得出窗纱轻飘。而王家园里没有人气,更是阴风惨惨,祖海雇的守屋中年妇女显然是不负责,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木质门窗老化朽枯,北风吹来,房子上下都是吱吱嘎嘎的声音,仿佛窗框门框时时会断,早不复一年前的温馨。 荷沅拿着把尺子测量房屋的大致框架,门窗位置。原本一直觉得冷,多运动一会儿身子便热了起来,手脚也灵便许多。量尺寸是件太容易的事,何况又不需要精确到毫米微米,只要细心周到,不遗漏下任何一处尺寸就行。荷沅很快完工,回去安仁里,坐在地毯上面,裹着薄被子,将精确俯视图画出来。画的时候不住地想,一定要将王家园里楼上的房间隔成一间间的小房间,不能像这间卧室一样,那么大,一台电热器放在里面,什么热度都感受不到。一个人的热量散发出来,都不够被一屋子的冷空气瓜分,还是拿张被子裹着自己享用才好。 一会儿,电话响了起来。荷沅不得不将手伸长一点,裹挟着温暖的热气抓起电话,竟然是师正。“梁荷沅,我这儿的设计终于完成了,本周五可以回家。我要见你。” 听着这话,荷沅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种口吻,似乎属于那已经流逝的四年,听着有点陌生。是因为久不见面,还是因为已经有三周多没有通话?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师正,我现在没有见你的心理准备。对不起。” 师正沉默了会儿,道:“我知道你肯定在怪我,我会回来向你解释,我也会试图挽回一些什么。前一阵我一直快马加鞭地赶,想把工作尽快赶出来,以免我的领导总是有扣留我不放的理由。我要尽快回来,否则很多事情无法解决。你等我。” 荷沅心说,你早干吗去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说什么尽快、等他的。如果我没房租可收,这会儿还不饿死?心中起了反感,但想起祖海说过的话,不能因为一件事把人一棍子打死。于是有点没滋没味地道:“好,你回来再说。我手头有点事,正忙,再见。” 放下电话,心中有点乱,一不小心把一条线画错了方向,不得不拿起橡皮仔细擦干净。心中不由胡思乱想,师正来了,他的意思是想解决夏天她分配时候与他妈妈之间的矛盾。如何解决呢?让她向他妈妈亮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无辜?荷沅气愤地想,不,以前不屑,现在依然不屑。她的解释只给对她善意的人。 不过,荷沅也暗自庆幸了一下,幸好是师正的电话,她还真有点担心来电的是祖海。祖海昨晚的失常,把她可吓坏了。不知道祖海今天如果来电的话,她应该怎么应付。他来敲门,她可以当作没听见,可以不开门。可是电话,人似乎都有一种本能,谁都无法拒绝轰响的电话铃,是因为好奇心作祟? 荷沅正做着有关电话的得失检讨,没想到案头电话又响。她真是有点怵了,给安仁里打电话的人屈指可数,而这个时候可能打电话的人更是五个指头数得过来。耙掉一个师正,这电话来自祖海的概率就已经相当高了。荷沅犹疑着拿起电话,壮士断臂似地说了一声“喂”。邀天之幸,那边居然是省外办的奚老师。“小梁,今天有家外商和新成立的广宁化工联合求助。外商是是美国ms重机,广宁是国家重点企业。他们将在广宁安装两台设备,需要现场翻译人员。因为这只是一个临时工作,耗时大约是七八个月,所以ms重机开出的工资比较高,每月四千。唯一缺点是不在本市。我想你倒是很合适。” 想到昨晚的祖海一定会卷土重来,想到师正也正收拾行装回来本市,想到教夜校终非长远之计,如今眼前的去ms重机做翻译,倒不失为一个小小的机会。荷沅当即答应下来,“谢谢奚老师一直帮我留意着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班?” 奚老师开心地道:“真好,终于解决一个大问题,把你介绍过去,我放心。是这样的,他们很早就向外商投资服务中心求助,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才问到我们外办。所以你要是答应,今天就赶紧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到外办来,我让他们车子过来接你。多带些下工地要用的装备,那可不是室内活动。” 荷沅答应了。回头,对着桌上的图纸发呆。一天时间,赶得出来吗?看来只能做一张俯视图了。中饭,荷沅随便吃了一点,很快便将图纸赶了出来。那是只属于她梁荷沅风格的图纸,怕人看不懂,所有家具设施都用一条细线引出来说明。比如:此地若干高度处装三相插座一;窗户可否用双层玻璃?节能;墙面屋顶全部用杉木镶拼,电线从木板下面走等。她只需要考虑细节布置的精确位置,而大体设计风格则是完全依照王是观的草图。然后,荷沅将自己所画图纸及王是观所画的中英文对照版一起塞进信封,放到王家园里的一张旧桌上。 晚上,荷沅教了最后一课,与夜校说了再见,第二天,裹卷启程去了广宁。一路之上,荷沅很感奇怪,祖海怎么没有来电。而此时祖海如果再来电,她也不在安仁里了。荷沅妈将过来接管安仁里。 下车,眼前是轰轰烈烈的大工地,从没见过的大型机械在其中运作,包括运输车、挖掘机,看上去都比她从小见过的大很多。大型运输车开过身边时,隆隆作响,地动山摇。荷沅心中只有两个字,“壮观”。而根据汽车里程显示,此地与省外办相距170公里。听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用力打开被狂风顶紧的车门出来,被凌厉的西北风刮了个踉跄。荷沅一下体会到了离乡背井的滋味。 她最后被安排在工地生活区的专家楼,所有ms重机的技术人员与广宁的高层都住在里面,每人一个套间,有齐全卫浴设备,楼外看着普通,里面房间其实是近三星级装备。房间里竟然还有空调,荷沅如鱼得水。仰天躺在柔软的床上,荷沅不怀好意地心想,师正妈诬蔑她道德败坏,阻止她进入涉外单位,可如今她竟然与老外住在同一幢楼,不知师正妈知道了会做何感受,师正妈一定会说,这下老鼠跳进白米缸了。 但与良好的住宿条件相对应的是恶劣的工作环境。不说室外拍窗的西北风,荷沅到达当天夜晚,ms重机广宁项目负责人安德列就从宿舍揪出荷沅,他们因为今天安装工程中所发现的问题与广宁上层交涉。一下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专有名词,荷沅傻眼。她只有在翻译过程中不断向双方求证,翻译速度与效果可想而知。荷沅非常沮丧,半夜会议结束回来宿舍,她看着这个温暖的房间,心想,凭她今晚的表现,不知道她还能占有这宿舍多久。 她垂头丧气地记下今天遇到的专有名词,但从她带来的字典里找出中文解释的妄想此路不通。估计,这得翻找行业专用英汉字典。她只能在单词后面记下今天大致了解来的意思,以备明天应用。 赚钱不容易。 祖海一天忙碌,第二天才有空给荷沅电话,没想到却是梁妈妈接听。听到荷沅改行去一个大工地当翻译,祖海差点晕了过去,那是女孩子呆的地方吗?但此刻连荷沅自己都不知道广宁公司在什么地方,何况梁妈妈。祖海心中怀疑,一定是荷沅想悄没声地避开他,才去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吃苦。 他拿到荷沅放在王家园里的图纸的时候,愤愤地想,她都不在安仁里了,他还装修王家园里干什么。他住在办公室还方便好多呢。但赌气归赌气,他还是将图纸交给了手下,让他们负责帮他装修。他现在的体力精力,自然不会在用在那种琐碎小地方。 祖海还不知道荷沅这份工作只是临时性质,若是知道,更会骂出声来。他有的是吃苦耐劳的位置,何劳荷沅舍近求远,去那海边不毛之地?人家提供的是工作,他提供的一样也是工作,都不是国家企业,荷沅怕沾他便宜的话,他会加重一下剥削,荷沅干吗非要跟他分得清清楚楚? 祖海为此好几天想不明白,神情一如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笔下的白眼歪脖子鸟。 但有一点好处,他可以名正言顺进安仁里了。荷沅不在,梁妈妈一人寂寞,他便又可以开始在安仁里骗吃骗喝。第一次去是有计划有步骤的,他先去安仁里请出梁妈妈,然后领她一起到王家园里视察,并听取意见。视察完毕,正好中饭时分,梁妈妈留祖海吃饭。第二次,祖海拎了两箱山珍海味上门,差不多是晚餐时分,梁妈妈本来懒得好好煮食,见祖海来了,便热乎乎做了几个菜。祖海吃得香甜,又连说自己现在住公司小套房,不是吃快餐就是吃饭店,没一天胃吃得舒服了。梁妈妈听着都替他难过,让他偶尔有空来个电话过来吃饭。这下,祖海还真是赖上了。他会做人,言语行动之间将荷沅的妈伺候得妥帖,有空的时候开车送梁妈妈回家一趟,弄得梁妈妈后来都还觉得是她欠着祖海了。祖海愣是没流露觊觎荷沅的“狼子野心”。 一期房产的好卖,二期预售的成功,让祖海踌躇满志。他经常从办公室北窗望向二期工地,心中非常遗憾地考虑,若是这块地皮再大一点,只要再大一倍,他可以让二期的项目做得更完美。跟参与二期设计的建筑师说起的时候,建筑师提议他可以找近郊稍微便宜的地块下刀子,不要局限于中心城区。只要有公交车通过,只要依然属于市区户口,人们不会在乎离市中心稍远,稍远不也意味着房价便宜吗?只会有更多的人接受。 但是,祖海想了几天,还是否定。他是个实用主义者,而不是个浪漫主义者,他认为,类似他设想的高附加值的房子,是不会入对价钱斤斤计较的购房者法眼的。他的目标人群很明确,通过一期二期房产的销售,他基本了解那些购房人的心理。买他房子的人不少是配车的大员,或者自己有车,但是那些人的妻儿老小得徒步或自行车上下班,如果他的房子造得远了,那些人因为考虑到妻儿老小的不便,还能买他的房子吗?而且,好的小学中学分别分布在几个区域,大多在很中心的城区。如果房子买得远了,户口迁出去了,以后孩子上什么学校成了大问题,买房人也不得不考虑。 想到好学校附近也是可以考虑的方案,祖海开始找人四处了解本市究竟哪几家学校教学质量比较好,哪几家学校招生时候需要考虑到户口。但他把一圈调查下来的结果归纳总结后,拿着地图找规划局了解他画出的地段哪儿有地皮可以活络的时候,他发现只要他设想到的地方,早就有人捷足先登。原来,聪明的人不止他一个。而且,有更多的人比他有钱有势,估计早在规划出来的时候已经号下最佳地块,也可能,有些规划根本是为那些特权阶层所做。祖海没办法,最后还是只有走一期二期地块的老路,从别家公司手中买二手地块。当然,那价钱得上去好多。 祖海这次谈的是一块大学附属小学招生范围内的地段,上家是省委某领导儿子做老总的挂靠在省规划下面的特权公司。据祖海了解,那家公司只马马虎虎做了一处房产,质量较差,最后卖不出去的房子由系统内部消化。它的收入主要来自转卖地块。祖海当然愤愤不平,但又有什么办法。遇到的不公平多了去了,他在接受这个游戏规则的同时,经常咬牙切齿地心想,若是有个掌权的爸爸,他一定能做得更大。现在,他只能赚辛苦钱。 好在,荷沅来电说,她元旦时候回安仁里。 其实荷沅每天都想打退堂鼓,从第一天到广宁被揪出来开会那天起,她已经作好了卷铺盖走人的思想准备。她最初想的是安德列受不了她的破英语,一气之下把她退还给外办。但经过几天凄风苦雨泥泞满地的考验后,荷沅明白一个道理,安德列不是不想退他,而是这儿环境太恶劣,没人愿意来这儿吃苦,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死马当活马用。荷沅每天筋疲力尽回来宿舍,都得大叫三声“我不干了”才稍舒胸臆。但荷沅扪心自问,她敢不干吗?不。首先不能对不起外办奚老师的信任,其次不能让准备看她笑话的人得逞了去,她得证明她梁荷沅是有用的,她一时工作无着落,只是命运不济,与她能力无关。 因为合同限定的设备安装时间很紧,ms重机的现场工程师工作起来日以继夜,经常与中方安装人员一起工作到午夜,荷沅只得奉陪。日日夜夜地接触这些专用词汇,几天下来,荷沅说起来也已经很顺溜,不用再翻着白眼东张西望找援助。安德列对她的马脸终于变成了牛脸,稍微短了一些。荷沅苦中作乐地想,安德列的脸之所以还是长的,原因一定是他爸妈的遗传基因问题,与她无关。所以,荷沅大胆提出了加班工资问题。没道理他们工程师有加班工资,她没有。而且,她以为,如果有巨额加班工资的压力,安德列可能会有所顾忌,不会再总是拖着她加班。但她考虑错了。因为有了加班工资,安德列叫荷沅加班更没内疚感,于是,荷沅的脸开始变牛变马。 但是荷沅终究心里面还是想把工作做好的,虽然这只是一份临时工作。再加上年轻,多年锻炼下来的精力也好,她吃得香睡得好,除了脸皮被海风吹得发红过敏,不得不每天出门前拿祖海送她的护肤品一层一层刷蜡似地刷,其他都挺得过来。几天下来,中方广宁公司上下看着都挺佩服的,都说小姑娘不容易。安装工地本就是一个男多女稀罕的地方,大家都对荷沅比较照顾。 荷沅为人比较不会计较,虽然她的工资由ms重工支付,但是广宁公司请她帮忙,只要力所能及,她都答应。因为有大量进口设备到港,广宁公司筹建办的供销科经常有提货单需要翻译,荷沅因为每天跟着下工地,对提单中的设备名称最熟悉,后来供销科自己的翻译翻好后,都请荷沅过目一下,免得出错。同时他们又需同国外公司签署大量合同,虽然合同文本有中英文对照,而且又有大学请来的商务英语老师把关,但他们还是请荷沅帮忙过目一下,以免设备方面出现问题。荷沅都是不计报酬地帮忙。广宁公司筹建办里很多年轻人,有新招用的应届生,也有从全国各地同类企业抽调的年轻高手,大家一来二去混得非常要好,有空时候一起想法设法打牙祭,集体生活与学校有点类似,荷沅与他们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快忘记她是ms重机雇用的。 荷沅有时怀疑,一样地频繁接触专业用语,为什么广宁公司的翻译总是语不及意?而她才一个月下来,不仅已经对ms公司正在安装的主机设备了若指掌,连带着对主机的配套设备也清清楚楚,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密集型地接触,或者说,她去的现场多?不过对于这些,荷沅有点骄傲以外,并不太在意。她有点怀疑这是理科头脑与纯学语言的文科头脑的差别。 第28章 因为熟人好办事,语言又相通,再说荷沅才开始工作,又不懂什么规矩,广宁公司的人贪方便,有些联络的事都直接与荷沅说。荷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都是ms重机的事,她才不会考虑份内份外,人家托付了,她就去找ms重机的人办好,办好之后写在每日工作备忘录上交给安德列检查。一点不明白她这么做越权,她才是个临时工呢,凭什么做两家之间的联络。她心中只是很单纯地想把事情做好,根本没想过,工作中其实还讲究职权、分工、责任。 圣诞时候,广宁公司上下继续工作,ms重机的老美们不干了,那两天又恰逢周六周日,大家决定放上三天假,一起发往省城玩乐。他们很希望荷沅能陪着他们玩,但是荷沅不干,他们到来宾馆,荷沅下车找出租回去安仁里。妈妈看见她又红又黑又瘦的脸,心疼死。对荷沅拿出来的厚厚一叠工资都不在乎了,眼里只有吃苦了的女儿。 中午,是荷沅垂涎了很久的老妈做的家常好菜。有红烧大对虾、黄豆炖猪脚、蒜茸菠菜、芹菜炒鱿鱼、麻婆豆腐。妈妈在灶台烧,荷沅跟在后面挥着筷子吃,跟广宁公司同仁们的牙祭哪有自家小菜好吃啊。尤其是对虾,六只大对虾一大盘,等妈妈将其他菜烧好,总数只剩了四只,餐盘明显地缺了一只角。 做妈的一般都看不得孩子减肥,见到孩子瘦上一块肉,她恨不得自己身上刮肉下来贴孩子身上。见荷沅吃得开心,连说话都是三句不离“好香啊”,妈妈眉开眼笑。但见到对虾盘子惨况时候,还是忍不住干涉了一下:“等下祖海也来吃饭呢,你别吃得跟剩菜一样。” 荷沅看看剩菜似的一盘虾,不由大笑,拿筷子一拨拉,变成三只虾在下面垫底,一只虾在上面横卧,看上去又恢复盛况。“妈,祖海常来吃饭,你麻烦不麻烦?每天净忙着给他烧饭了。” 妈妈笑道:“不麻烦,否则你爸不在这儿,我一个人吃饭都懒得烧,恨不得每顿泡饭榨菜算数。祖海一来,我总不能太将就,我自己也可以吃得好一点。再说看着祖海长大,他出落得越来越懂事,我看着也喜欢。他不过来吃饭时候,我还挺冷清的。冰箱里这些海鲜都是祖海拿来的,我都不好意思收那么多。” 荷沅虽然在电话中已经知道祖海来吃饭,但还没知道得这么详细。对了,妈妈一个人在安仁里住着,寂寞不说,爸爸都没人照顾了呢。“妈,干脆就让祖海搬到安仁里来给我管房子吧,反正他暂时也没地方住,只能住厂里。我想起来了,爸爸不大会烧菜。而且,你跟爸爸分开那么久,多不好。” 妈妈一听,眼圈儿有点红了一下,勉强笑道:“没事,我跟你爸常通电话,他烧菜我指点,学得很快。而且祖海几乎每星期带我回家去一趟,我回去收拾一点菜给你爸放冰箱里,他很方便的。再说不好麻烦祖海,他现在好坏是个大老板,要面子的人,你提出让他来看门,怎么说得出去。” 荷沅听了心想,祖海只有唯恐看门机会被人占去的可能,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呢。但又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原先她与青峦的事已经够让爸妈操心生气了,不知道妈妈会怎么看左邻右舍两个男孩都追她女儿的事实。但荷沅斗争了一下还是明说了,她是爸妈的掌珠,从小到大爸妈被迫对她民主,她骨子里早有恃无恐了。“妈,祖海他想拍你马屁呢。” 妈妈愣了一下:“他干吗拍我马屁?”回头看一眼女儿,醒悟,“噢,他也对你有意思。这倒滑稽了,一个个都吃窝边草。荷沅你对他有没有意思?没有的话,还是别麻烦他。以后我也不敢要他过来吃饭了。怪不得这小子在我面前勤快得不得了,原来是装给我看呢。” 荷沅笑道:“祖海惯会花言巧语,你别理他就是。不过我去了广宁后也在想,其实早应该请祖海帮忙看屋子的,省得你跑来跑去。也不算麻烦他,他住单位里只有不舒服,这儿多大。而且打扫卫生什么的他会叫王家园里的那个阿姨过来,不用管他。呀,下雪了,妈,你看。” 厨房洁净的窗外,居然飘起难得一见的雪。这时候传来敲门声,母女两个一对望,都知道一定是祖海来了。其实原来祖海是不会过来吃中饭的,一般都是来吃晚饭,可是今天因为早听说荷沅来,便中饭就约定过来。荷沅跑去开的门,见祖海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大衣站在门外,模样儿很精神,一张脸比荷沅现在还白一点。荷沅见了祖海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反而是祖海反客为主,进门笑道:“荷沅你瘦了,不过精神很多,像个假小子。”心里却是心疼地想,妈的,非要到那苦地方折腾去,好好一个人搞得只剩眼睛还有点亮光。他有点恨不得把支票都堆到荷沅面前,只求她开开恩别糟蹋自己。 荷沅“嘿嘿”地笑,关上门跟进来,心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那儿挺好玩的,大家都住宿舍,跟大学里一样。” 妈妈在里面接了一句:“幸好你住得还好,我真担心你住建筑工地那样的临时房,一个女孩子家的那怎么好。” 荷沅笑道:“他们可重视我了,我现在是住在一楼,旁边是小食堂,有点味道。本来他们准备升我去二楼的,算是提高规格,我想想算了,那是别人住过的房子,我才不要住。现在中方外方都对我挺好。” 大家说话的时候,荷沅妈偷偷地瞄祖海,果然见祖海眉开眼笑地总是看荷沅,心说以前还真是被这小子骗了,一点没看出来。没想到看着他长大的,他现在这么鬼,不知道会不会对荷沅好。妈妈总是看自己的女儿像仙女,觉得祖海文化程度太低,人长得不够出色,配不上荷沅。但又很明白,祖海这样的人放到社会上去,多少女孩子抢他。妈妈心中有点矛盾。 祖海怎么都没想到,荷沅已经把他的用心告诉了她妈,还在一边看着荷沅大唱赞歌,“荷沅这会儿是真开心了,前一阵一直看你闷闷不乐。” 荷沅妈在旁边立刻毛骨悚然地想到“马屁”俩字,荷沅却是听着欢喜,觉得祖海理解她,笑道:“是啊,累是累了一点,总是想打退堂鼓,可想到自己派上大用场了,心里很高兴。” 三人坐下吃饭,荷沅与祖海都很能吃,荷沅的妈旁边看着很喜欢,不觉又喜欢起祖海来。心里想着,祖海一直都对荷沅很好,说起来也是不错的。 席间荷沅不断叽叽呱呱说她的工作,别人都快插不上嘴。碍于荷沅妈在面前,祖海不敢露出太多心意,只好话说少一点。但听到后面有点忍不住了,“荷沅,中方要求外方做的事,你以后还是让他们书面通知才好。比如我们让建筑公司加做合同外的什么活计,都要开单子给它,以后结算时候建筑公司会拿单子来算钱。你们肯定也是一样,都是供求关系,没有白做的道理。你以后少自作主张,还是先通知了外方领头的再说。” 荷沅听着有理,但还是有点疑问:“可是那样写单子什么的会不会手续太繁琐,耽误工作?而且太一本正经了吧?” 祖海听着有点哭笑不得,道:“这是规矩,我与二建之间都是这么做,你那儿只有比我这儿还一本正经。另外,你拿谁家工资,当然得帮谁家争取利益。所要注意的是,你争取利益时候不能跟菜场买菜的人一样,你是你我是我,分得清清楚楚跟死对头似的。平时要跟对方搞好关系,算钱时候一点不能含糊。” 荷沅还是第一次正面接触到利益人情教育,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但有必要弄得更清楚一点,“算钱肯定是不用我去算的,我是翻译,不过你说了我以后会注意先汇报给安德列,他会知道哪件事应该算钱。我跟广宁公司的人经常一起玩,帮他们看资料,这算不算搞好关系?” 祖海笑道:“酒肉朋友的关系也算是关系,不过不算太有用的关系,算是认识个把人,见面时候好说话。你平时帮忙可以,但不能做滥好人,随便他们差使,你要让他们明白你是在帮他们,要让他们记情。不过你只是临时去做做翻译,不用太在意什么关系不关系,交几个玩玩的朋友就行。” 荷沅忍不住看着祖海,有点不以为然地道:“不对,你的意思好像是朋友是拿来利用的,那还算是什么朋友,都是利益关系了。”但荷沅随即想到四年大学最好的朋友宋妍,不由悻悻地想,朋友还真是拿来利用的。“也是,真的好朋友能有几个,其他大多是酒肉朋友。” 祖海微笑道:“你在有利益关系的场合交到的朋友,两人之间很难不牵涉到利益。不过这些太复杂,你以后慢慢领会吧。总之不要表现得太精,让人都防着你,也不要好人做得没原则。分寸嘛,你自己慢慢去体会。” 荷沅暂时体会不了太深,只有转着大眼睛犯晕。荷沅的妈妈听着便知道祖海说的都是人精的做法,但是这种分寸,说实话,她与荷沅爸都还没做到呢,怎么可能要求荷沅做到?还是别拔苗助长了。“荷沅啊,祖海说的那些你暂时领会不了,也肯定做不到,不要好高骛远。回去单位里还是先老老实实做事做人,你是小孩子,多做一点没什么,多做多学本事。不过工作上面还是要分清你是你我是我的,就像祖海说的,妈妈以前单位里做什么也都要出条子的,即使不用算钱,也方便以后明确责任,以免口说无凭。” 可怜荷沅一顿中饭下来,被妈妈与祖海车轮大战似地教育了一通,一下打掉了她原本还挺自以为豪的良好自我感觉,这才发现,她原以为在人情世故方面已经懂得好多,其实,需要知道的还多着呢。看来还是宋妍能干,她那么快就知道表现自己,争取到白班的特权了。可是想到宋妍所用的手段,荷沅又有点做不出来,心里很犯难。荷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得跟祖海一样人精,她迫切希望自己变成人精,她不愿再被欺负得只能到处求救却没有招架之力,她极想尽快自强自立。所以她暗中决定回去一定要好好对照领会祖海的话,争取飞快进步。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三十 饭后,祖海开车送母女俩去商场,路上,荷沅说她想买两双旅游鞋,再买一套轻薄一点的摩托车雨衣,祖海听着心酸。他知道那是为在工地方便行走而买。但有荷沅妈在场,他不便多说,否则早喊出这么辛苦还做什么。刚吃饭时候见荷沅真正开心,他还觉得辛苦一点也算是值,但是现在又有点受不来了。本想顺便一直送她们母女两个回乡下的家,但是路上朱兵连续打电话来催,他只能回去。但不是去公司,而是去宾馆一个客房。 朱兵带来一个四肢粗壮却白净的女子,一见祖海进门,便迅速起身双手放身前微微鞠躬,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祖海当然知道她是谁,她是师正家做了两年多的保姆宋贵红。祖海客气地招呼宋贵红坐下,微笑道:“你叫宋贵红?一个人来这儿打工吗?胆子真大。一般每月收入多少?” 宋贵红很谦恭地回答:“还有几个一起出来的小姐妹互相照应着,这里的人都很好,不害怕。在师家包吃包住,一个月三百块。” 祖海看看朱兵,笑道:“这个工资不高啊。宋贵红,我每个月再给你三百,你帮我做一件事。具体这位朱经理会跟你说。你不做也得做,做也得做,不过做的时候我给你工资,做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我那么大公司,有的是你打工的位置。好,你们谈,我有点事。” 祖海本来并不想乱来,免得又被荷沅骂流氓。但是前一阵给荷沅转档案,他都已经与人事局长接洽得挺好的,荷沅档案挂到他公司名下,送入人才交流中心,然后以特殊稀缺专业人才的名义获得进城名额,获得公司的集体户口。当时人事局长也明说了,获得集体户口是第一步,可以说是障眼法。类似荷沅这样在市区有房子可入户的人,很快就可以找个时间把集体户口转为与房子相对应的居民户口。为此,祖海已经花下不少财力精力。没想到最后办公室主任将荷沅档案拿到人才交流中心去的时候,又被拒绝了。暗中打听结果,又是洪青文下了懿旨。祖海这就不明白了,荷沅现在都已经与她儿子没关系了,这老太婆为什么还盯着荷沅不放?她算是什么玩意儿,非要把荷沅掐死了她才甘休吗?祖海牛脾气上来了,换作以前,他一准找人路上埋伏胖揍洪青文一顿,他手下有的是民工,拉出去个个都是不要命的。但是,这会儿他想做点文明事,答应荷沅说好不动手就不动手了。他让朱兵找到师正家的保姆,想通过收买保姆实施他的计划。他就不信了,这么个没人性的狗官能不是贪官。他丛祖海看别的或许会错,看人总是没错。 但是他还是保留了一手,整件事情,不让宋贵红知道收买她的人具体是谁,以免万一宋贵红立场游移成了双面间谍,他丛祖海就被动了。师正的妈才只是个市人事局副局长,只要没犯在她手里,一般她不会有太大能量,但是还有个师正爸,以及师正爷爷的关系网呢。祖海可不想以卵击石,君子报仇讲究个十年不晚,首先还是得保存革命的实力。 但所有有关档案转移时候遇到的困难,祖海暂时不与荷沅说明,免得她担心生气。祖海自己也觉得说出去挺没面子的,早先拍着胸口跟荷沅说此事包在他身上,到头来却没办成,他可没脸皮向荷沅解说半天理由后再给一句“对不起”,他不会说对不起,那三个字与他无缘。 荷沅之所以想买摩托车专用雨衣,是因为工地上统一发的那种豆沙绿色雨衣又臭又重又难看,最不好的是,遭雨淋了之后,表面很不容易干,第二天如果又雨,套进去的时候又湿又冷,暖空调环境里都能让人打一个寒颤。她买的时候又帮豆豆带了一件。豆豆是系统内一个官员的女儿,豆豆说她为了一个“做元老”的梦想自动要求发配来生活艰苦的广宁工地。她只等广宁正式开工后,她小小年纪成为当仁不让的元老。她与荷沅臭味相投,本性里好吃懒做,可真干起活来又是巾帼不让须眉。她现在负责着设备的进口报关检验等重任。豆豆说,以前她工作的地方,这等进口重要大事,都是需要老成持重的处长挂帅。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来了这里被当熟手重用了,荷沅说豆豆真有翻身农奴得解放的良好感觉。 但是ms重工的老外工程师们与广宁工程师们的矛盾却在圣诞之后开始显现、升级。 最先只是技术上的摩擦,ms重工的老外们总是埋怨中方没有按照他们的技术要求去做,总喜欢土法上马,以至于安装的结果总不符合要求。中方回应,在辅助设备不齐全的情况下,大家最应该的还是另辟蹊径找出简单可行的办法,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将任务完成,而不是墨守成规,坐等天上掉馅饼。 春节之前,矛盾发展到安德列的牛脸又拉成了马脸,他开始拒绝在不符合他们要求安装的分段工序完成报告上签字。他的意见是,他只负责将完美的产品交付广宁,以他的技术标准让设备矗立起来,那是他必须做到的对ms重机多年技术信誉的维护。至于广宁有没有条件,那不是他所考虑的范围。每次安德列端着赤兔马脸与同样赤兔马脸的广宁总工唇枪舌剑的时候,荷沅总是战战兢兢地矛盾异常,不知道应该把那些很不客气的话直译出来,还是帮忙婉转一下。她最后还是决定忠于原话,但是忍不住私人在后面加一句“对不起”。谈判桌是浓缩的人际交锋战场,自从双方开始摩擦,荷沅每次开会都学到良多。不过每次会后,双方负责人都挺理解荷沅的,会后总是面红耳赤地捺下愤怒夸她一句“好姑娘”。 荷沅不明白了,大家看来都是讲理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各退一步,本着配合的精神一起有商有量地把事情办好?尤其是安德列,荷沅总觉得他下意识里有点看不起中国人,他口语中总有一句“高贵的坚持”,荷沅不敢直译出来,她觉得这话难听之极。其实广宁公司那么做也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啊,国家外汇管得紧,不可能为了一套设备的安装,而花大笔外汇购买一整套安装用的辅件,然后用完作废。那么浪费的作法,荷沅这个浪费惯了的人也不认可。荷沅也觉得安德列墨守成规。但这话她不能乱说,很郁闷。 真忍不住的时候,给祖海打个电话诉苦,祖海劝她不要头脑发热地参与,有必要置身事外冷静观察。但荷沅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春节只休了三天,春节之后,两方矛盾正式转化为意识形态方面的争执。那时候开始,荷沅在心理上彻底站到了广宁一边。但是工作上还是必须配合安德列,非常矛盾。 青峦也来信说,随着国家开放,与外界接触的逾渐增多,这种冲突只会越来越多,说到底,应该是多年陈腐的自给自足小农意识与国际化全球化意识的冲突。他刚出国的时候也曾经遭遇过类似的冲突,不过在国外,他人轻言微,自然是毫无选择地毫无保留地选择了融入。但是荷沅所在公司两方意识冲突上升到意识形态冲突,那就上纲上线了。不应该。 青峦的信给了荷沅指导性的作用。对啊,意识冲突并不等同于意识形态的冲突,荷沅决定,在未来的工作中承认意识冲突的存在,但反对意识冲突的蔓延。为此,她开始对安德列的马脸起了深刻的反感。 二月底,海面吹来的风开始带来丝丝暖意,出门时候可以少穿一条毛衣。但是雨天开始增多。 广宁工地上面开始有了两纵两横四条象模象样的水泥大道,春季植树提前在路的两边展开。虽然种上的树大多光秃秃的没有绿叶,但荷沅很得意地想,这些树她都认识。 工地上不断有新的塔啊罐啊炉啊什么的矗立起来,链接它们的是纵横交错的管道阀门和各色各样的泵。荷沅刚进来时候还想,那么多管道,他们施工时候会不会接错了出入口。但几个月下来,连她这个外行都能记清楚什么是什么了。然后,在各色压力试验等以后,管道外面被刷上不同的特定的颜色。这一来,辨认起来就更容易。 终于,ms重工负责的其中一台主机也开始进入试打压阶段。但那天很不巧,早上出门已经是斜风细雨,到了工地之后,风雨交加,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水雾。 因为是主机试验,双方重要人物都早早到场,广宁老总也亲自到场,大家七嘴八舌都有话说,荷沅这个翻译难敌悠悠众口,翻到后来都机械了,那些话的意思都没进入她的脑袋深想。她像个翻译机器。 直到后来,双方的对话升级为唇枪舌剑,荷沅才忽然清醒过来,出事了。双方老大又都拉长了赤兔马脸。荷沅稍一回味刚才的对话,心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如此争执吗?不过是中方坚持试验由外方主持,去一个反应塔上面看压力表数据与调整压力阀应该是外方的事,方便上去后凭经验说话。但是外方坚持,他们只是技术支持,负责现场指导,而非现场动手。两方各说各有理。 荷沅没想到。两个这么大的领导为那么小的鸡毛蒜皮事情争执,不就是找个人爬上去吗?又不高。估计他们又是联系到最近几天的意识形态之争,彼此之间又拧上了。这么大工程,怎么都像小孩子一样地闹脾气呢?如此重大试验场合,本来人声鼎沸的现场,如今陷入沉闷僵局。谁都不敢违逆自家头领的意思爬上反应塔。 荷沅心想,她是ms重机的雇员,但又是中国人,按说在安德列眼里也是意识形态大大有问题的,所以她在ms重机与广宁之间处于妾身未明的尴尬状态,也是属于游离与他们两边之争的独立状态。比如今天,如果她上去看压力调阀门,谁的脸上都不会没面子。她不属于任何群体。 荷沅几乎是没有犹豫,接了身边一位工人手中的f钳,戴上一付防雾镜,紧紧安全帽的系带,安安静静地爬上防滑垂直的扶梯,一步一步手脚并用爬向塔顶。总得有人做,又不是难事,她经常看着别人爬上爬下猴子一样的轻巧,自认身手也可以,这么点高的反应塔,不在话下。众人都没想到翻译小姑娘会不声不响地爬上去,站在下面本该攀爬的人员脸上心里都有一种难言的难堪。 到了上面,荷沅才知,事情并不像她想像的容易。她这一刻明白,为什么毛竹只是一尺来长竹筒的时候,百折不挠,而到一人长的时候,用大力可以弯出一定挠度,更至于竹林里面,微风吹来,万千毛竹尽折腰。荷沅现在站在塔顶,不得不以手紧紧抓住扶手,只要有风吹来,底下看时以为钢铁巨人一般的反应塔竟然也会随风摇摆,随着反应塔的摇摆,原本细密的雨点似乎也加快了速度,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隐隐作痛。看上面,乌云如飞马奔驰,看下面,站立的人群似成大街人流。 荷沅站在上面骑虎难下,此刻如果无功而返,她准会招呼也不打地收拾包裹回家养老去,否则留这儿还不给人当万世笑柄?但是,她可怎么操作呢?她终于明白两方为什么推诿扯皮了,因为这事实在不是件好差使。终于在一阵风过后,塔身止跳摇滚,荷沅这才能够腾出左手,摸出腰间对讲机告诉下面安德列他们压力表的数据。然后,根据他们的要求,调整压力阀。只要没风,做这一切都还算容易,但问题是风不讲理,过会儿又来。荷沅一个人在上面战战兢兢将压力阀调整到合适位置,趁一个风平浪静的空档,赶紧哧溜爬下反应塔。落到地上的时候,犹觉天旋地转,脚跟发软,恨不得抓住谁靠一靠。可身边都是男的,她只有靠自己的两条腿。 谁都看得出荷沅一张小脸煞白,大家都是这一行的老手,都知道荷沅在上面遇到了什么。广宁的老总向荷沅致歉:“小梁,没想到你上去。很对不起,这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谢谢你。” 此时最该豪言壮语,荷沅却是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自己耳边只闻牙关死磕的声音。她此刻心中并无扬扬自得,只有对安德列的愤怒。小小一件事情,若不是他平时总横挑鼻子竖挑眼,今天哪里用得着她梁荷沅上去拚命。她用了好半天,才说出几个字:“据说客户是上帝。” 听得懂中文的人都知道梁荷沅不是ms重机正式员工,心中对她的工作态度都挺赞赏的,但也都怀疑,不出两年,她就会没了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 因为上面的问题已经解决,安德列开始滔滔不绝指挥下面的工作。荷沅一声不吭地听着,心中忽然明白,怪不得安德列一直率众与广宁公司死拧,因为他压根看不起中国人。她梁荷沅上去冒险一趟,以安德列的经验,岂能不知轻重?而他竟然不给她一点喘息机会,要她立刻开始接下来的工作。不,安德列不是不会照顾情绪的人,他将手下都照顾得很好,但唯独她。对,她不属于正式编制,安德列没必要照顾她,他只需将她物尽其用,换言之,他没将她当平等的人看待。荷沅终于明白安德列心中如何看待她了,也终于深切体会到广宁公司上下的愤怒,她也出离愤怒了。 所以,任凭安德列滔滔不绝,她就是不开口翻译。有ms重机的工程师看不下去,提醒安德列应该给梁小姐时间喘息。安德列马脸上镶嵌的马眼看了荷沅一眼,便不再说话,但情绪显然比较烦躁。 这一天,过去得竟然很顺利,大家都有点克制着没制造摩擦,尤其是广宁公司方面。晚饭后,荷沅被豆豆叫了出去,荷沅累得慌,不想动,但豆豆死拉活拽着她走。路过的ms重机工程师们看着都是微笑。到了目的地,看见广宁的老总,荷沅才明白豆豆为什么今天这么不讲理。 “小梁,怕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让小关过去找你。”小关就是豆豆,豆豆只是她们之间的昵称。广宁的老总朱总四十多点年纪,看来行事周到细致。“今天你的话给我很大提示,客户是上帝。我们中国人一向讲究善待国际友人,导致差点忘记我们才是客户,拥有客户应该享受的权力。今天你的表现很勇敢,也让我们钦佩。但是,我们不想再看到类似情况发生。小梁,我今天准备直接联络ms重机中国办负责人,小关给我做翻译,你旁边帮我听着有没有纰漏。” 荷沅当然明白,朱总想让她把设备方面的关。她有点为难,不知道这么做好不好。但想到今天上午安德列的嘴脸,她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安德列欺人太甚,人神共愤。 于是,在朱总示意下,豆豆拨通了ms重机中国办负责人的手机。通话是在彼此的友好问候中进行的,然后,慢慢进入主题。朱总也不知什么时候打好的腹稿,对着电话一二三四地按照时间顺序列数安德列的狂妄,不错,朱总直接明了地用了“狂妄”两个字,可惜被豆豆翻译成“轻狂”。荷沅便在纸上标出这两个词汇的区别给豆豆看。 朱总没有拉成马脸,他这人凶只凶在眼睛上。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墙上一幅猛虎下山,不露声色地给予最后一击,“ms重机在国际上享有良好口碑,但是进入中国较晚,我们是系统内引进ms重机所生产主机的第一家。这本是ms重机展示自我的最好舞台,可是很遗憾。你们的设备好不好还在其次,但是你们附加的服务不适合中国。广宁项目负责安德列狂妄傲慢,导致我们双方无法善意配合。在安德列的‘有效’管理引导下,贵方只有xx,xx,xx等人,以及翻译梁小姐与本司配合良好,才使我们对ms重机稍拾信心。希望ms重机给我们一个可以堵住全国系统内悠悠众人之口的答复。” 谁都知道广宁公司所在的系统完全属于国家垄断,系统内部沾亲带故现象严重。得罪广宁,其结果可大可小。端看ms重机以后想在中国有些什么作为了。荷沅做了翻译后已经知道ms公司太大,是不会太在意广宁的一个小小项目的,所谓店大欺客。但是朱总聪明就聪明在,他压上了整个行业作为自己的背景,ms重机不得不有所考虑。果然,ms重机中国办负责人朗尼答应亲自过来解决。 朱总说完电话,便看着豆豆严肃地道:“小关,你在本系统已经两年,为什么这么几个英语单词至今记不住?”他拿起荷沅写给豆豆看的那张纸,“你看看,满满一页。” 豆豆不好意思地低头,但不敢吱声。朱总的严厉谁都知道。荷沅也知道,她巴不得朱总一声令下,她可以拉着豆豆跑路。 朱总似乎没看到两个小姑娘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换上和颜悦色,对荷沅道:“小梁,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如果你是ms重机的代表,我们会对ms重机有更大信心。” 荷沅嘀咕道:“我都觉得自己像楚汉争霸时候的项伯。” 朱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又看看有些茫然的豆豆,笑道:“怎么一样?项伯谋私利出卖主公,我了解你,你单纯只想把一件事情办好。两者心思云泥之别。你们回去吧,小梁今天辛苦,好好休息。” 荷沅心说朱总还真是了解她,她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受不了两下来的扯皮了。与豆豆走得远远了,两人才敢悄悄说话。豆豆郁闷地道:“荷沅,我们朱总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凶,我又不是做得不好,我的英语要不是比他们那些办公室里的正式翻译强,今天怎么会叫我呢?” 荷沅道:“我以前一个邻家哥哥对我也是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很抵触,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他对我很好的。关心我才会这样。我不是你们公司的人,所以朱总才不会来骂我。” 豆豆听着有理,但还是郁闷:“你说多伤自尊啊。其实朱总只要拍拍我后脑勺,说一句夸奖的话,我只有做得更好。我赞成赏识教育。” 荷沅强烈附和:“我也赞成赏识教育,当年我那邻家哥哥害得我极没自信。他们传统思维的人都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那肯定是不行的。” “对,都什么年代了,还来愚忠愚孝那一套。我们跟他们有代沟,但是世界是属于我们的,哈哈哈。” 荷沅也跟着大笑,觉得非常好玩。 但是回到宿舍就不好玩了,安德列一个电话追来:“梁小姐,约翰那里是你通知的吗?为什么绕开我通知约翰?” 荷沅心说,一向都是如此的,还是安德列自己说的,些许小事不用通知他。但她还是反省了一下自己,会不会是人太累说错了话,害得约翰与安德列一齐误解,她解释道:“是这样的,原本约翰与广宁工程师口头约定按照商定计划,明天去三工区完成a计划,但是广宁工程师回头查了一下之后,发现a计划其实应该是在四工区。大家都记错地方犯了小错,于是广宁工程师就让我跟约翰纠正一下,免得明天约翰去了三工区扑空。因为还是原来的a计划,所以我想就不必麻烦你了。” 第29章 没想到安德列勃然大怒:“你想?谁赋予你想当然的权力?你知不知道你打乱了我的工作布置?三工区与四工区怎会相同?你太放肆,必须做出检讨。” 荷沅被安德列骂的摸不到头脑,马上想到这家伙是迁怒了。她早上爬上反应塔九死一生,安德列居然因此心怀不满,还有人性吗?荷沅也勃然大怒:“难道你的工作布置不是依照双方会议商定的计划安排?而且你完全可以将错就错把约翰派到三工区去嘛,你可以当我没说过。不过究竟是谁犯错,谁该检讨,你应该清楚,我不会检讨。我也不觉得我应该为汇报程序做检讨,你以前自己说的,这种不涉及工序添加的纠错小事不用通知你。” 安德列气急,没想到荷沅会顶撞他,而且他还真是不小心安排工作时候将工区搞错。但是他怎肯认错,当下干咳一声,道:“前面已经跟你说明,你没有想当然的权力,你的工作只是翻译和汇报,不用你费心安排诸位工程师的工作。你这次所犯错误虽然目前没有造成实质性损失,但是性质非常严重。鉴于你不知悔改,我决定给予你必要惩处,扣除你明天一天的工资。” 荷沅气疯了,这人怎么如此颠倒黑白。失去一天的钱事小,但是她决不能忍受莫须有的罪名。“安德列,你必须给予我扣除工资的书面说明,我十分钟后到你房间门口。”荷沅打定主意明天一天休息,关闭时时刻刻别在腰间的对讲机。无理吗?大家无理到底。既然没有明天的工资,她还上什么班。绝不给这种自大狂白干活。以为她梁荷沅是好欺负的? 十分钟后,看着安德列一脸你奈我何的小人嘴脸,荷沅只觉胸腔急速扩容,怒气冲冲地道:“我明天工资既然被你扣除,那我就不上班给你看。” 安德列冷冷地道:“你可以试试。” 荷沅也冷冷地道:“我尽力而为。” 看着荷沅头顶冒烟地离开,安德列忽然有点担心,这女孩子会不会真做出明天怠工的事来?没她还真比较麻烦,怎么与广宁的工程师交流?现在广宁的人与他丁是丁卯是卯地分得很清楚,他们绝不会出借翻译给他。不行,明天她总是要出来吃早饭的,到时拎着她就走。 荷沅气鼓鼓地回屋,在大局与个人尊严之间徘徊再三,决定牺牲大局维护尊严。她梁荷沅这下再不会像早上一样自作多情了,以为地球离开她就不会转,大局不是她这么个毫无理由就可以被扣工资的小人物可以维护的。而且这安德列太狂妄了,以为中国人都是好欺负的吗?荷沅忽然发觉自己与安德列的对抗也发展到了意识形态上面。她在床上辗转好久才睡着,明天起床闹钟定在六点整。 清晨六点半,有一趟班车进城。荷沅半梦半醒地上车,一个小时后到达距广宁最近的城市,背着手优哉游哉地闲逛。商店都还没开门,但庙里已经香火旺盛。荷沅找小店吃了一碗香辣可口的兰州牛肉拉面,吃得全身火热,面红耳赤,出门之后,似乎呼吸带出的热气团都比原来大了一倍。 再三个小时后,一辆出租车从荷沅闲逛城市的机场开出,直奔广宁。车上坐着神情严肃的朗尼。朗尼昨晚接到朱总的电话后,晓得事态严重,今早连通知都来不及,叫上助手便赶赴机场。但到了广宁公司,他们却面临无合适翻译可用的尴尬局面。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三十一 上班时间出来逛店,终究是没有趣味。荷沅逛了一圈,便坐十二点半的班车回广宁。其实心里是忐忑的,可她偏吹着半哑的口哨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宿舍。以前逃课都不怎么逃了,何况翘班。她心中报复得逞的念头已经消失,倒是有了点不安。 进门,便老老实实地开了对讲机。没想到,先来的却是豆豆的电话。“老天,你终于回来了?快来大会议室,你们北京的老板来了,正与朱总交流。现场还有安德列。你不来就得我应付了,兄弟救我。” 荷沅气愤地道:“不去。昨晚安德列寻仇,非要扣我今天工资,那好,我就不上班,让他扣得值得。北京来的大老板关我什么事,他又不认识我。” 不过荷沅还是乖乖地于二十分钟后出现在会议室。看见她,安德列的眼睛燃烧起熊熊火焰。 朗尼与安德列看上去感觉差不多,有点不苟言笑。打招呼的时候脸上在笑,但是灰色的眼珠子里面全是探究。“梁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刚从工地过来?” 荷沅看了一眼安德列,大胆地回答:“不,刚刚逛街归来。” 闻言,朱总微笑,他大约已经听豆豆说明,而安德列则是有点尴尬。只有朗尼像是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对朱总微笑道:“我们开始?” 荷沅一听郁闷,本想趁机控诉安德列,没想到朗尼没事人一般,弄得她很失望,有一拳头打进棉花堆里的感觉。只得闷闷不乐地开始做起翻译。广宁方面自然是更详细地列举事实控诉安德列,而安德列反驳,或者默认。荷沅这才看着觉得分外痛快,虽然没能手刃安德列,但别人替她报仇雪恨了,一样。 但是,她不能露出太多得色,因为朗尼的脸色也是越来越差。荷沅心想,原来几个月来,他们一直收集着安德列的纰漏,今天的会议不像是控诉,倒更像是安德列工作失误集锦。荷沅听着都是大吃一惊,原来安德列除了态度问题,工作中的错误也这么多,她真没想到了。广宁公司方面做得非常大方,因为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安德列情绪方面那种没法找到实物证据的问题,只是列举他工作上的纰漏以及他对纰漏的处理,所以显得有理有节,无可辩驳。安德列非常难堪。荷沅昨天的光辉事迹也被提上会议桌,广宁方面以此来衬托安德列的渺小。朗尼听着吃惊,忍不住打量了荷沅一眼。 晚上,是全体ms重机工程人员开会,但是没有荷沅的份,荷沅很沮丧地想,她只是一个临时受雇用的人。ms重机人员连续开了三夜的会,荷沅都不知道他们在开什么,只知道安德列的脸已经拉长得快成鳄鱼脸了。白天时候,朗尼本来想由荷沅陪同在工地视察,但是荷沅哪有时间,变成朗尼随时跟着荷沅被对讲机召唤到哪里哪里救火。但是,直到最后离开,朗尼都没问一句荷沅为什么工作时间前去逛街。荷沅觉得很失落,原来她无足轻重。 安德列没走,但是广宁的项目由朗尼的助手本留下来掌舵。本会讲几句简单中文,为人灵活友善,很快便轻微调整了广宁公司与ms重机之间的紧张关系。可一直到六月份项目结束,广宁公司的人还是只愿意跟荷沅联系,而不理那些老外。 荷沅的那一天工资最后没扣,因为她拿着安德列的扣工资说明找本说明了情况,本一句“很荒谬”,便否定了那张纸。但是,那一天工资到最后还是没什么意思,ms重机的安装结束,她与诸位说再见,有点依依不舍地交换了通讯方式,都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一天的工资相对于以后的互不往来,简直是说不出的轻微。七个月的轰轰烈烈就那么烟消云散了。说一声再见原来非常容易。但荷沅以后是坚决不会再自讨苦吃参与什么新工厂筹建了,那环境,如很多人所说,真不是女孩子呆的。 跟豆豆、朱总等广宁公司的好友也道了别,建议他们上省城的时候找她玩。朱总曾有意挽留荷沅到广宁工作,说广宁未来还有大量设备需要国际采购,但是荷沅拒绝了,她了解广宁这个国企的用人政策,如今她的档案随身跑,户口不知落在何地,广宁的人事部门该如何处置她?不过朱总很大方,自己上省城办事时候,顺道一直把荷沅送到安仁里门口。 回到省城,没几天就赶上宋妍婚礼。宋妍生日刚过,便赶着领了红派司,赶着最热的天气在宾馆结婚。同时,她的工作调动到了公司的供应处,供职于公公麾下。此时可谓双喜临门。 在工地被海风太阳摧残成蜜色皮肤的荷沅那天穿着白色紧身短t恤,下面是白底大红花至小腿肚的蓬裙,裙子还是祖海去年出国给她带来的。因为打扮离奇出众,还是受到不少注目。但是,伴娘不是她,宋妍自有两个新交女友充当伴娘。那两个女友,都是新郎小时候的玩伴,厂子弟。她们父母的权势与陶可笙的父亲相当,后面都带一个“长”字。 荷沅出来后终于明白,以前大学时候宋妍认她是好友,那还是看得起她。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毕业一年了,依然失业,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何况别人。宋妍的婚礼后回家,荷沅抑郁了很久,她这时已经分外明确地醒悟过来,这些年来,真正对她好的,对她一直不离不弃的是谁:是父母,是祖海,是青峦。 宋妍的婚礼后,荷沅才有时间打理她的院子。看得出,她去年新种的一丛白芍药今年春天应该是开过花,有一枝顶头结着四粒籽。一枝也是去年新种的百合头顶三朵花蕾,正含苞欲放。只是荷沅好生奇怪,花坛里见缝插针地种着好几棵芦苇似的植物,她心中有所怀疑是什么,摘叶子闻了下味道,更是了然,真的是生姜。荷沅怀疑这是爱好伺弄蔬菜的祖海爸种的。 也不知祖海爸妈怎么会被祖海说动,跟来市中心住。他们一来,荷沅妈便可以放心把安仁里交给他们,只用偶尔来看一下。荷沅看看墙头的韭菜,果然也是浓绿肥大,祖海爸功不可没。现今祖海的房子刚刚油漆完毕,祖海的爸妈见荷沅回来,一定要搬回油漆味极重的王家园里住,荷沅怎么拖都拖不住,只好让他们烧饭烧菜还是过来安仁里,别弄坏油漆还嫩的王家园里厨房。 十点钟的时候,丛妈拿着菜从王家园里过来,见了荷沅就笑道:“祖海说他回来吃饭,这会儿可能在飞机上。这小子早不说晚不说,今天一早我都没买什么菜,让他吃素。” 荷沅听着笑,祖海这人是肉师傅,无肉不欢。让他吃素的话,以后他肯定避着回家吃饭。她笑嘻嘻地道:“祖海姆妈,看你是准备给祖海吃小白菜豆腐汤了?等下子我煮了红烧肉旁边搁着馋祖海怎么样?你一定要说这是荷沅的菜,不许他吃。” 丛妈听着只会笑,明知荷沅一定是会把菜拿出来大家分享的,他们逃回去王家园里住也是因为早知道荷沅大方,怕继续住在安仁里,荷沅对他们太好。这几天吃饭,只要是荷沅在的时候,她一定搬来菜一起吃,她最爱吃丛爸自己见缝插针种出来的茄子小白菜,结果总是她吃丛家的菜,丛爸丛妈吃她的菜,荷沅买的菜好,丛爸丛妈都觉得对不起她。但是让他们也去菜市场买鲜活货色,他们又心疼,下不了手。但是丛妈不擅言辞,好听话不大能说,只会笑。 荷沅忽然抓住丛妈的手臂,仔细看着问:“怎么回事?手上怎么一块一块的红癍?痒不痒?” 丛妈皱眉道:“痒,那边不知道生着什么虫,两个晚上睡下来给咬成这样。我擦了万金油都没用,全身都红了。洗完澡才会好一点。” 荷沅想了想道:“会不会是油漆过敏了?祖海姆妈你在安仁里睡几天,看看红癍会不会褪了。不会是虫子,王家园里旧地板什么的全拆了,花岗石下面不应该能长虫子。你晚上是不是睡地板了?那儿油漆味最重。” 丛妈笑道:“我老皮老脸,怎么还能这么娇嫩?我试试看,晚上把床搬到院子里,还凉快些。反正是挂着蚊帐的,不怕咬。哎呀,还是荷沅知道得多。” 荷沅笑笑,趁丛妈洗菜的时候,她烧了个炒蛏子与红烧肉,然后将灶台交给丛妈,她自己出来外面院子里剪了一枝玉簪花进来,翻箱倒柜找出一只粉青小花瓶插上,旁边配上两枝躲弄堂银杏树下疯长的铁线蕨,越发显得玉簪花仙风道骨。这一切做起来有点陌生,前一阵在广宁工地上,人已变得粗糙三分。扶住花瓶的两只手,黝黑结实。不过荷沅不觉得如何,她从小就是如此,后来看了《红楼梦》才被异化成淑女,现在变成野人,反而自若,晒到太阳的时候都觉得理直气壮了。 豆豆打来电话,开门见山就道:“荷沅,下周一我上来省城,你在家吗?有几份资料的翻译需要你帮我最后敲定一下,你不在,我心里总是没底。你不知道,我们都还没生产呢,据说上面已经又在审批扩大生产能力了。那些供货商不知哪儿打听来的消息,纷纷送资料过来。下周一朱总打算转道省城去北京,我坐顺风车过来你家,下午到,行吗?” 荷沅一口答应:“行,我家大,你住我家都行,你不用定宾馆了。正好下周一前面几天我得回父母家一趟,下周一后我已经与人敲定去张家界。你一定要过来,我都已经在想你了。” 豆豆很高兴,恨不得从电话里伸出手臂拍拍荷沅的肩膀,就像平时那么做。两人又叽叽呱呱说了会儿话才罢。放下电话,荷沅便扒拉出几块肉和蛏子,又从丛妈刚烧好的红烧茄子里夹几筷,捧着饭盆子边看报纸边吃饭。吃完便溜出去打网球去了。她怕与祖海一家吃饭尴尬。 但没想到,尴尬人偏遇尴尬事。她前脚到体育馆边的露天球场,师正后脚也到。荷沅当即便后悔选择这个地方,因为这个球场正是以前师正带她来。师正看见她,便抛开众人,追了过来。荷沅只得止住对墙的击打,淡淡地招呼:“很久不见。” “梁荷沅,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多次去你家你都不在,今年春天以后还经常遇到那个谁。”师正在安仁里见到祖海的时候,满心都是疑问和愤怒,可每次都是忍了又忍,终于忍住拔拳相向的冲动。 荷沅还是淡淡地道:“去一家大工程做了半年翻译,才回来。你呢?上班时间怎么出来玩球?” 师正忙道:“设计院让我单独出来负责一家装潢公司,我们已经连着没日没夜赶了两个项目了,刚刚放松下来,我放大家三天假。你呢?看来你没落实一个固定工作?” 荷沅看住师正,笑了一笑,这才转开眼去:“拜你妈妈所赐,我依然高不成低不就。前天去看了人才交流市场,有时间你不如也去看看,那上面稍好一点的单位都框定中心城区户口。” 师正急了,道:“不会的,我去年一回来就跟我妈软硬兼施地谈妥,一定要她把所犯错误纠正过来,可是我去通报你,都没法见到你。不知道你后来还有没有去办一下落户?我妈应该已经吩咐下去了。” 荷沅疑惑,师正的话怎么正好与祖海的相反?但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祖海。还在广宁时候,她曾电话里面问起祖海她档案和户口的归属究竟如何,被她逼急了,祖海才说出实情,原来仍然是师正妈压着不让办。荷沅当机立断:“师正,你方不方便走开?如果可以,你请跟我一起去一下人才交流中心,我的档案据说正卡在人才交流中心,没法落档。” 师正爽快答应:“这事当然越快越好,不用问我方便不方便。单位里现在给我一辆车,我们立刻过去。”师正已经感觉出荷沅变化很大,性格比以前果敢,却冷漠。 荷沅没有推辞,将自行车甩上师正的旧丰田车,先去祖海的公司。她知道她的那些手续都是祖海的办公室主任在办,而祖海此时一定还在家吃饭享天伦之乐。独自上楼,在办公室与祖海通一下电话,便拿了一袋资料下来。师正看着大楼的入口只是发愣,荷沅与那个海纳房产的老板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他不信荷沅是什么小蜜,但问题是他们两个的关系何其亲密。可师正觉得问这种问题还不是时候,他认为这种问题比较伤人。 荷沅虽然脾气臭臭地打着不愿解释的旗号,可还是不愿意被人真的误解到底,下楼坐进师正的车里,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海纳的老板是我发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搬到城里又成邻居。前一阵我不在的时候,安仁里幸得他父母照料。我的档案便是请他帮忙办理一些琐碎事务。现在拜托你了。” 师正忽然醒悟过来:“对了,你以前跟我提起过,你小时候有两位邻家大哥很照料你。一位是以前一个学校的童青峦,一个便是海纳的老板丛祖海吗?”师正一下明白了荷沅与祖海的关系,绝对不会是妈妈嘴里的那种很不堪的带有交易性质的金钱关系,但丛祖海对荷沅不会没有企图。 荷沅讥诮:“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说完发觉有点冤枉师正,青峦的事,相信以前宋妍早自觉奉送。祖海,他即使不调查,他妈也会向他灌输。 果然,师正有点生气,尽量压抑着道:“我不会胡乱打听有关你的事,只有刚准备接近你时候才打听一下,想了解会不会与谁有冲突,免得反而成为骚扰你。至于在一起后,我希望用心感受并维系彼此,而不是靠什么坚壁清野将你束缚在我的警戒圈内。”师正顺便把当初纠众打他的祖海阴损了一下。 换作以前,荷沅或许会叹一口气,心中感动于师正的心意。但是现在她已经为此吃足苦头,只会冷冷地道:“噢,心诚则灵。”然后便不置一辞。心动不如行动,这话师正可知?师正的真心表白,在荷沅眼里成为口惠而实不至。 师正被荷沅噎了一下,但想到她被他妈害得失去工作,不得不忍住,心说等到了人才交流中心把她的档案和户口都落实了,相信荷沅会得化解戾气。 但是,到了人才交流中心的办事大厅,荷沅将资料递交后,一个办事员不耐烦地道:“怎么又拿来了?你们办公室主任为什么自己不来?我不是早跟他说了吗?我们洪局长下的死命令,你们别再瞎费劲了。”说完,牛皮纸大信封被“啪”一声扔了回来。师正眼看着荷沅对着他勾起一脸冷笑,他懵了。 荷沅最先还以为师正不过是见面时候说几句口惠实不至的动听话,而后一转身便笑话她又轻易翻入陷阱,所以当时在网球上上便毫不犹豫拖师正过来办理手续,想冷眼看他究竟如何推辞。没想到师正真的跟来,而此刻他满脸的不置信,反而让荷沅心生同情,原来他并不知情,或许真像真如他自己所说,他母亲骗他已经对梁荷沅网开一面。 “走吧。”荷沅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她再次亲临现场,虽然明知结局会是如何,可真正面对,还是气闷。 师正一声不吭地跟着荷沅出来,走到楼梯拐角,眼见左右无人,便取出手机想给他母亲去电,被荷沅阻止了。“我不想听你妈妈一而再地从嘴里吐出‘道德败坏’这几个字。我的事已经拖了那么久,不急在今天一天,你有疑问回头你单独与你妈交流。我想确认一件事,为什么你妈妈坚决认定我道德败坏?因为丛祖海吗?可这何至于给我摊上道德败坏四字评价?” 师正现在满心的愧疚,他已经非常能够理解荷沅为什么说他“心诚则灵”了,他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都是他妈妈施放给他看的烟幕弹。荷沅为了户口档案一而再地碰壁,她不愤怒不怀疑他的诚心才怪。他听荷沅问起,连忙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这儿不方便。” 荷沅想着也是,跟着师正上了车。看着虽然只是半旧,但依然好用的车子,荷沅不无讥讽地心想,这社会官大一级可以压死人,也可以捧人上青天。师正多大能耐,竟然上班才不到一年,就可以成为一个小公司负责,开的车子比辛苦多年的祖海都强。还有宋妍,赤裸裸的权人交易。见师正有开车的意思,她淡淡地道:“没几句话,就车上说明吧。我家离这儿近,等下我自己回去。” 近一年不见,师正对荷沅的感情,说不淡下去是不可能的,但见了面还是喜欢。可也因此更能感受到荷沅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恨意,这让他很不安。“梁荷沅,事情起因是我被丛祖海派人打伤,我妈妈气不过,去你家附近调查究竟是谁打我。她调查出来的结果是,你是丛祖海的女朋友,你的房子生活等都由丛祖海供养,还有很多话,听起来很不堪。我妈妈便是由此得出的结论。但是我不相信,所以去年回来后与她多次激烈争吵,本来想同你澄清事实,但一直没法见你。我妈被我吵得烦不过,答应我解除对你的禁令,然后我才不再跟她争辩。原来,我妈是缓兵之计。” 荷沅听了,心说果然与她原先所想一致,还真是又被青峦说中了,以前杨巡安董群力等人也是如是怀疑她。“原来是怀疑我被包养了,怪不得,我还想呢,怎么问题严重到可以用‘道德败坏’来贬损我了。这事本来我是不想拿出来说的,怕人听了说我像暴发户,夸耀财富。我的房子与生活都是我大二时候赚的股票供养,其中包括我的个人爱好。我刚买房子的时候,祖海还睡门市部。祖海打你的事,应该已经由我代为偿付所有代价,我也已向你道歉。不过我们斗升小民,原不敢指望你妈愿意跟我公平交易,所以,请你到此为止,你也别跟你妈激辩了,我怕弄得你妈再次迁怒,到时我的户口连挂我父母家都困难。” 荷沅与师正都已经想到,荷沅第二次档案入不了人才交流中心,原因应是师正回家与他妈大闹一场,惹得他妈恼羞成怒。两人心中都有“草菅人命”这四个字。 师正本来就从没相信过荷沅可能被别人包养的传闻,此刻清楚来龙去脉,心中更添内疚。“梁荷沅,你现在工作无法着落,是不是因为没有档案,户口不明,所以用人单位不敢用你?对不起,我害了你。很对不起,很对不起。” 荷沅闻言不得不苦中作乐:“我可以苦练内功,让用人单位或者因为我能力卓绝而忽略我的户口档案,没眼光地录用我。好了,我回家去。” 师正却把车发动了出去,一脸内疚地道:“都是我的错,你一定要让我陪你打几局球,全场我捡球,行吗?起码你能消消气也好。你别下车,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 荷沅听着心软,想到去年这个时候,两人在黄山的快乐,不由轻叹一声,又不愿再说什么。即使与师正打了两个小时的网球,后来也都只是说一些与球有关的话,不再提起别的,师正想说她也不答。她料想师正回家一定会与他母亲争论,而他母亲肯定会恼羞成怒,偏要师正拿出证据,然后,他母亲又把怒气撒到她的头上。想来她现在规劝师正不要回家与他母亲计较也是没用,师正怎么可能相信他妈是个不讲理的人?只是,荷沅想不出来,师正妈一怒,她梁荷沅还能坏到何种程度?她现在已经能明白,天下事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坏结局在等着她。 不过她也不想坐以待毙,与师正分手时候还是拜托了一句:“师正,如果能控制你自己,最好请你别与你妈吵架,否则我会毁在你手里。而且,弄不好还再次连累你被发配。”荷沅现在已经想到,师正当初一报到便被调到省外工作,可能是师正妈对他俩的隔离政策。他妈还真做得出来,这等手段,让人思之心寒。 师正也想到年前与母亲的激辩导致荷沅现在户口都没法着落,但想他母亲当时只是口口声声要他拿出证据证明梁荷沅清白,可他当时连荷沅的面都见不到,何来证明?只有与他母亲歪缠,所以导致母亲恼羞成怒。今天,应该不同。师正虽然口头答应了荷沅,可心中已经有了设想。 久别重逢,心中竟然没有掀起什么涟漪,对师正妈的恨意却是实实在在。所以荷沅坚决没让师正送,骑着自行车汗流浃背地回家,满脸的油光与天边的夕阳交相辉映。 回到安仁里门前,见有一辆奥迪停着,才刚想到什么,后座一扇车窗已经打开,传来豆豆一声欢呼:“荷沅,你总算回来了。想死我了。” 荷沅忙单脚撑地,略微俯身笑道:“咦,豆豆,你不是说下周一才来吗?等多久了?还不出来跟我到里面坐坐。” 豆豆早打车开门出来,荷沅惊讶地发现里面还坐着朱总与朱总的秘书。连上司机,一行四人随着荷沅浩浩荡荡进了安仁里。等荷沅洗澡出来,他们却都没挪窝,坐白藤沙发上面喝薄荷枳壳茶。荷沅本以为豆豆起码会自发参观一下房子的。 荷沅自己端了把鼓凳过来坐下。还是朱总先开玩笑似地闲闲说话,“小梁啊,看你回家日子过得那么悠闲,我们看不惯了,强烈要求你出山。我正好今天来省城办点事,跟你说说。下周一我准备去北京开个会,会议由主管部委召集,届时将有大量相关国外企业应邀到场介绍经验,类似ms重机这样的设备制造商也会到场。秘书我已经有,还需要一个口语流利的翻译。怎么样,跟我去一趟?” 朱总今天晚上与人约了吃饭,时间没到,闲着没事就跟着车子一起过来。本来以为只要工资合理,随便说说就可以叫上荷沅去北京,但是见了荷沅家的境况,心中打鼓,怀疑寻常条件的话荷沅可能不会答应,所以在荷沅上楼洗澡时候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必须花点精力了。 荷沅看看豆豆,心说豆豆不知道多想参与如此盛会呢,还是别抢她的机会。再说她与青峦已经有约。“朱总,其实豆豆也已经知道,我下周三已经与人约了去张家界。人家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能反悔的。” 豆豆忙道:“荷沅,这事一定得你出山,否则我去的话,回来一定是光荣捐躯了——还不给朱总骂死?你得帮我。张家界又跑不了,你从北京回来还可以去的嘛。” 第30章 朱总却是笑道:“当然,小梁有为难是一定的。不过我半年来认识的小梁是个讲朋友义气的人,更是一个追求事情完美解决的人。小梁你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荷沅顿时被一向严肃的朱总夸得找不到北,她又是个追求赏识教育的人,朱总“朋友”俩字一说,她心中升起强烈的责任感,现下朱总都已经找上门来,她怎么好意思让朱总三顾茅庐?当下便答应了。虽然朱总他们走后荷沅后悔得要死,但想想朱总提供的条件也颇为诱人,便只有辜负青峦了。朱总提出,北京回来后,她去张家界的车旅食宿费全报。 朱总等人离去后,豆豆留在安仁里不住埋怨朱总因人施教,对荷沅赏识教育,对她棍棒教育,太不公平。但随后便缠着荷沅楼上楼下参观,她虽然不喜欢这种风格,但还是听得赞叹不已。她最喜欢王家园里的装修,尤其喜欢地面的金花米黄花岗石,和整体乳白嫩黄的色调配画龙点睛般巧克力色的饰边。荷沅自己也喜欢,想不到设想变为现实,效果会这么好。只有丛妈一个劲叹息地板弄得那么白那么亮,太不耐脏,一天得擦好几遍。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三十二 祖海对于荷沅拿走她的档案等材料,心中犯疑,不知道荷沅拿去干什么。荷沅直到招待了豆豆一圈参观下来,才有时间给祖海电话,旁边豆豆还在摆弄藤桌上面的玉簪花。 “祖海,当时在办公室里,我没法跟你说清楚。今天遇见师正,他跟我说没那回事,他妈去年底已经答应放我一马。我就叫他立刻跟去人才交流中心看着,我现场办手续给他看。当然是没法过,估计回头师正会找他妈,他妈又得找我麻烦了,不知道这下会是什么麻烦。” 祖海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见荷沅坦然跟他谈起师正,谈起师正妈回头可能有的态度,知道荷沅已经不再怪他,她如今所想大约只是解决问题那么简单。“荷沅,这事不用太担心,最不济就是把户口拿到你家里去,事态再严重他们也不能把你户口吞了吧?我看师正妈是看你小姑娘一个,老实容易欺负,她欺负上瘾了。你不用跟她道歉什么的去,做人得有点骨气。你中午怎么跑出去了?晚饭一起吃好不好?一桌还有几个朋友,不过都是些讲理的。”祖海迫不及待地想见荷沅,他本来想亲自开车接荷沅从广宁回来,但诸事缠身,不得如愿。这才会中午出差回来先回家,没想到荷沅躲了出去,对,他知道荷沅避开他。 荷沅问豆豆的意思,满心巴望着豆豆能够一口拒绝这种应酬酒席,没想到豆豆道:“老朱把应酬说成洪水猛兽,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应酬究竟是什么。而且还可以见见黄色大屋的主人。” 荷沅脑子转一个弯才想出来老朱是谁,应该是朱总,不由好笑。电话里答应了祖海,回头跟豆豆道:“其实朱总对你很不错的,虽然对你严厉了一点,可我看着都是为你好,态度就像是教育自家人一样。黄色大屋主人也是叫我能不应酬就别应酬,他关心我才会提醒我。你别怪老朱啦,哈哈。”荷沅觉得“老朱”这个称呼安在那么严肃高大的朱总身上,很是滑稽。 豆豆神神秘秘地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再不说给你听我也快憋坏了,但你得给我保密。老朱是我爸爸的徒弟,跟我同辈。他刚分配来我爸厂里的时候,三天两头到我家混饭吃,那时候他已经特烦人了。我爸说我作业有什么不懂可以问他,可他解答前都得先教育我,一定要挖掘出我做不出这道题的根源是因为我上课没听讲,还是因为我做作业不动脑筋,我后来看见他就烦,宁可自己多死几只脑细胞也不招惹他。但老朱一年后就去生技处了,听说他的技术很好,搞了不少发明创新,文革刚结束时候正需要他这样的技术人才,所以没多久,他就蹭蹭蹭爬上去成领导了。我爸托他的福,总算当了几年车间主任。所以我爸一直相信他是好人,一定要把我托福给老朱管,可是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朱一个人啊,我爸不是陷害我吗?” 荷沅听着直笑,看着豆豆一脸苦恼,更是笑得刹不住。相信豆豆心中对老朱的逆反与她当初对青峦的逆反差不多。两人一路叽叽呱呱讨论着老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很快便到了祖海约定的餐厅。这是一家四星级宾馆里面的包厢,宽大舒适,她们两个到的时候,里面都还没人。好一会儿,祖海与朋友才相继到来。豆豆悄悄对荷沅说,黄色大屋主人看上去像个精明的生意人,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审美。 祖海其实没多少时间与荷沅说话,他与在座几个客户有很多话要说,很多感情要联络,没法照顾到荷沅,但看到荷沅的小黑脸他就满意了。却让荷沅与豆豆不受干扰地实地观摩了一场应酬好戏。 饭局结束出来,荷沅与豆豆都自信满满,争相对祖海说:“应酬就是这么一回事?还好嘛,怎么被老朱说得跟人间地狱一样恐怖?” 祖海被这两人的问题搞得哭笑不得,原来两人不声不响在旁边看着门道呢。他不愿荷沅误解应酬原来是那么轻易,怕她以后踊跃应酬,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她会吃亏。“今天这种算不得应酬,只能说是工作餐,我们几个喝酒的加起来才喝一瓶红酒。如果是正式应酬,你们两个女孩子一定会被大家盯上,先灌醉你们再说。还是别好奇,应酬并不好玩。” 豆豆踊跃地道:“他们一般吃完后去听歌或者唱歌,我们也去见识见识好吗?歌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祖海顿时头大了,见识过了歌厅,荷沅以后还能相信他吗?看这两个人的样子,似乎想携手探究歌厅的秘密似的,不知会被她俩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他想了会儿才道:“带你们去夜总会听歌看跳舞吧,那边人多热闹。” “夜总会?”这是一个多么具有深意的名词,从很久很久之前的解放前流传到现在,可是个堕落腐化的代名词。荷沅与豆豆听着都是莫名的兴奋,终于有堕落的机会了,终于可以见到唱着“夜上海,夜上海”的糜烂风光了,两人的眼睛在黑暗的车厢里面闪闪发亮。但两人只敢用英语讨论交流,免得被祖海笑话了去。 所以两人跟着祖海下车上楼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唯恐与祖海走失,一不小心被黑暗席卷了去。祖海哪里知道两人心中存着如此稀奇古怪的念头,昂首阔步地带着两个人进了夜总会,找一张桌子坐下,各自点了吃喝的东西,焦急等待台上开场。 祖海见荷沅东张西望,那神情如同他第一次带荷沅到星级酒店吃饭,满眼睛都是好奇。祖海看着只觉得好玩。他坐在荷沅身边,见荷沅终于安稳下来,便探头过去对她道:“这种地方你光是靠眼睛看看,是看不出什么花头来的。看到那边那个胖胖的没有?旁边两个女孩子都不是正经人。再看左首那边两张小圆桌拼在一起的,我知道其中一个是靠走私发家的,现在还是海里的霸王,渔民们不敢不把鱼卖给他。所以这种地方,你们女孩子自己不要单独过来,连青峦也最好别来。”说话时候,祖海恨不得将嘴再往前方移动十厘米。 荷沅几乎是一字不差地讲话传递给豆豆,豆豆听了连呼“刺激”,双眼如电又将在座诸人都细细审视一遍,可除了祖海说明的几个人,她愣是没看出谁还是有问题的,不得不跟荷沅笑道:“坏人还真没在额上凿字。”荷沅听了大笑,转告给祖海,祖海听着只觉得滑稽。 节目在一个胖胖男主持的插科打诨下陆续出演,有唱歌,有跳舞,居然还有杂技和魔术,这些节目如果放到电视上看,会觉得拙劣,但是在现场看着只觉得好看。有一个女歌手,一曲难度很高的《i will always love you》居然唱得有声有色,再说人又长得漂亮,下面花篮如潮,喜得女歌手唱了一首又一首。后来不知怎的,渔霸这一桌与荷沅他们右首也是好几个男女一桌的给较上了劲,这边说送五个花篮,那边就高喊六个七个,等双方酒气上涌,火气上头,第一只酒杯飞出去的时候,祖海忙带着两女离开。换作平时,他乐得看热闹,但此刻有两女在,他不放心。这时候他忘了荷沅还可以一把摔翻他。 荷沅与豆豆小心翼翼进门,欢天喜地出门,以为窥一知万,经过今夜,终于了解到社会的黑暗面。祖海暗自庆幸,幸好有后来抢送花篮火爆一幕吓退两女,否则这两人不知会不会什么时候瞒着他自己结伴出来“探险”。 祖海看看时间还早,上车后对荷沅道:“去我的二期看看?过一阵得交付了,现在里面已经差不多。” 荷沅应了声“好”,心知二期是祖海的宝贝,每次打电话时候都挂在嘴边说。又忍不住问道:“祖海,你用什么办法把你爸妈迁过来的?告诉我办法,我也想把我爸妈拐来。我爸明年也可退休。”因为有豆豆在,不是与祖海单独相对,荷沅自然放松。 祖海得意地道:“很方便,我让我爸妈看我叫的保姆一个月得拿我那么多工资,他们心疼了,非要留下来亲自帮我管着房子。不过这招你用不着了,你妈见安仁里可以托付给我妈,他们哪里还会来?” 荷沅连呼“哎呀哎呀”,半天才咬牙切齿道:“你不早告诉我,害得我留不住我妈。你这奸商,也不说帮帮我。罢了,我看见安仁里花坛给你爸种上生姜了,王家园里的草花本来就种得少,你爸在空地上种了那么多蔬菜,最近我吃的蔬菜都是你爸种出来的,又像回到小孩子时候了。” 祖海笑道:“王家园里是平顶,我爸在屋顶还种了不少,你没上去看?最头痛的是他到处捡人家扔掉的泡沫塑料盒回来种菜,还被人当成收破烂的赶,我这车子起码给他拉了两车土。本来我把隔壁和后面的平房买下来做车库,我爸量了尺寸后说一辆车子哪里用得了那么多地方,非得让我把旧房子出租收钱,车子还是老样子,停在外面。我只好乘着他俩有天外出叫人赶紧把两幢平房扒了,气得我爸不让我回家。我今早上电话里答应他只做一间车库,其余都让他种菜,他才答应放我回家。他们住城里,有好有坏啊,以后我没自由了。不过我总算可以就近照顾他们了。”祖海本来是想留出荷沅未来的车位,但这层考虑没法跟人说,只有哑巴吃黄连了。 豆豆在后座给了一句话:“对爹妈老婆好的都是好男人,我以后要筛遍整个广宁找一个这样的好男人出来。”豆豆发出豪言壮语的时候压根没考虑一下祖海,因为她早一眼看出,此人钟情荷沅。再说两家来来往往就跟一家似的,谁插得进去?荷沅本来都是与豆豆一起豪言壮语的,但此时她说不出来,因为眼前就是一个据说是好男人的祖海。 祖海被豆豆表扬得居然会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地傻笑几声,道:“有道理,有道理。” 荷沅听着笑出来,祖海居然脸皮厚厚地连说有道理,不正是夸他自己吗?“祖海,你妈油漆过敏,我让她睡安仁里来,她不肯。我明天回家,周日才回来,你让你妈还是住安仁里吧。反正怎么说随便你。下周一我与广宁老总去北京给他做翻译,还得继续麻烦你妈帮我看着安仁里。” 祖海听着这安排,心中很是不悦,怎么都没给他一点点时间?可又不能说,后面还坐着个豆豆。他估计今天若是没这个豆豆的话,荷沅都不一定见他,看来荷沅被他年前那一次激动给吓坏了。不过海纳二期已经在眼前。 荷沅很惊讶这个小区怎么会如此与众不同。走进小区,就跟走进小公园一样,公园周围是围绕矗立的房子。路边看不到各种柱子,祖海说所有线路都预埋在地下了,唯一的柱子是属于路灯的。地面全用青石长方铺就,石子路口等处几路青石盘旋链接,犹如画报上面巴黎深街小巷。祖海说这是他在美国看来的,录像放给铺路的工人反复看,叫他们一定照着录像上面的样子铺,王是观一直说这路好看,祖海觉得这种路省钱。为了这路,他不得不将车库设在地下,包括自行车棚。所以,行人可以在小区放心走路。 看着荷沅赞叹不已,祖海心中特别自豪。但自豪归自豪,连一亲小黑脸的机会都没有。祖海发现那个豆豆也是黑不溜秋的,看来广宁工地真不该是女孩子呆的地方。 下周一,荷沅拎着一只周日刚买的皇冠拉杆箱,与朱总及秘书一起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这还是荷沅第一次坐飞机,一路之上,她对着窗外东张西望没个安稳,空姐的动作她也丝毫不予放过,都忙得没法搭理朱总他们的聊天。 除了乘飞机,荷沅见到很多第一次。比如大型会议有个会务组负责那么多与会人士的食宿安排,或者登陆来宾在北京的住宿地址。签到的时候朱总是有份的,她和朱总秘书都没份,不过可以领到纪念品。没事的时候朱总带着他们两个包了宾馆的车子到处串门,荷沅本来还想,都只是拜访内宾,干吗还带上她?后来看了才知道,大家都那么做,一来可以有事就近差人去做,二来多人跟随,声威显赫。荷沅左右没事,朱总差使她还不如飞个眼色给秘书顺手,没事不会差使她,她只要好奇地看着听着便可。但荷沅可真不愿意被迫听这些放大了的家长里短,她恨不得不辞而别,去逛老北京城。 饶是不用做任何事,荷沅还是被一个系统内的头头面面搞得晕头转向,没想到关系叠加关系,说出来有这么复杂。但荷沅都默默地用心记着,心里头梳理着这些人的关系,将此当作她枯燥无味的跟班生活的乐趣。只是大家都奇怪,朱总带出来的男秘书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怎么女秘书却是个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私下里有老友问起来,朱总笑而不答。这不正好成就他作风正派的美名? 好不容易两天串门时间过去,会议第一天是系统内高层会议,按照会议日程安排,这会得开个一天,荷沅与朱总秘书都没份参加。荷沅一见会议现场附近有地铁站,再也抵抗不住诱惑,与朱总秘书打了招呼,一头扎了进去。先是兴致勃勃地将地铁系统搞个明白,然后去了向往已久的天安门与故宫。天安门倒也罢了,荷沅在故宫里面如鱼得水,半高跟凉鞋踩着鞋套,整整在里面转了一天,天色晚了才想起还有开会这么回事,来不及转车搭地铁,她出门打了辆出租,直奔会议现场。大热天,坐在空调房开会或等待的人个个面容祥和,只有荷沅这个中途溜号的油光满面,与众不同。朱总看不过眼,吩咐荷沅先回宾馆。 自会议第二天起,荷沅开始发挥作用,她必须随时跟在朱总身边翻译,而那些对经历过杂乱得广宁工地的她而言是小菜一碟。但是,很快,朱总便成了众矢之的。下午开始进场的内外资设备生产商开始瞄上了朱总这块才刚开封的大肥肉,几乎是见缝插针地过来招呼寒暄。荷沅见到了ms重机中国办的朗尼与本。 朗尼见到荷沅,继与朱总握手后,微笑地特意与她也握一下手,态度比上次在广宁工地见面的时候更显尊重。本与荷沅相处了四个月多,见面说话随便得很,握手之后便忍不住问:“梁小姐现在加入广宁公司了吗?那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接触机会了。” 荷沅先翻了朱总与朗尼的对话,才对本笑道:“不,我被朱总拉来临时帮忙。都是朋友,是不是?” 本奇道:“临时?为什么又是临时?你这样的英语不应该总是临时,即使帮朋友也不能总是临时。” 闻言,荷沅只有郁闷地道:“没办法,我去年分配时候被人卡了一道,一些人事手续没法完善,所以不大可能正式进入广宁这样的国家企业。不过总有其他办法的。”荷沅强笑了一下。广宁的干部还跟着机关一起论级别呢,她这个被取消国家干部身份的人进去,不知道会享受到什么待遇,她可不想受歧视。 本微笑道:“是,总有希望的。”然后本不再插嘴,只是跟着朗尼做好他的助手。 朗尼即使与朱总有几面之交,但也不可能一直占着朱总不放,一会儿后,他不得不看着同行的德商日商法商等陆续围上朱总,看他们欢声笑语。大家都有围着朱总不肯放的意思,因为大家都知道,中国该行业有准备大发展的趋势,而广宁是趋势中的浪尖,只要在广宁的设备扩容中占有一席之地,后面的企业会在去广宁取经学习的过程中,顺理成章地接受广宁已经安装的设备。如此,中国市场等于被打开了。 朱总当然知道他今天的处境,所以他非要说服荷沅跟他出来,做他的得力助手。因为他知道,这几天的北京之行,将是他在设备供应商之中合纵连横的最好机会。借此大好机会,他誓将无形中的主动权牢牢抓紧在自己手里,以获取在未来的合同商定中讨价还价的资本。这期间,他容不得一点错误。 在朱总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场面如群雄逐鹿,各路供应商纷纷孔雀开屏,开始一点一滴地竞相口头抛出各项优惠政策,局面犹如竞标。 至此,荷沅感觉出翻译的艰难了。即使她小人家都听得出来,朱总与诸供应商们个个都是话里有话。荷沅不得不字斟句酌,选取最合理的词汇。可是她擅长的还是工程方面直来直去的英语,而那些细微差别的外交辞令,她就掌控不住火候了。翻成中文的时候她还可以问问朱总,这么翻,意思准确否。但翻成英语时,她只有无知者无畏了。荷沅硬着头皮站在朱总旁边,妄图努力领会吃透各方话里的意思。可是她与这些行业内顶尖的人物相比,知道的太少,城府太浅,随机应变更是容易变成脱轨,她想竖白旗了。 终于可以吃晚饭了,荷沅欢呼一声抛下朱总,跑去洗手间冲一下发烫的脸蛋。糗极了,都不知道翻了些什么。 抹干一张脸,才出洗手间的门,便被本拖到安全通道门后。荷沅看着一脸紧张,与安装时期圆滑洒脱完全不同的本,忍不住笑嘻嘻地打趣:“本,忘了曾被我摔了一个大马趴?你居然还敢用力拖我。” 本冲着荷沅咧嘴笑笑,但是笑得很难看。“梁小姐,我虽然只懂几个中文字,但看得出,朱总今天的意思并没有偏向我们,甚至,不是很好感,请问是不是?” 荷沅回头好好想了一想,点头:“是,并没有对ms重机特殊化。” 本迫切地看着荷沅问:“你看朱总有没有对谁比较特殊一点?” 荷沅笑道:“这话我大概不能乱说,朱总跟我提起过,不能透露他的态度。” 本有点尴尬地点头,笑道:“对,我都忘记我们不是同一阵营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梁,有机会请转达朱总,安德列已经被我们差遣回国,以后再不会让他参与中国的建设。” 荷沅明白本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安德列的意识形态歧视给在广宁的双方留下阴影。不过,荷沅还是直说:“本,其实朱总不会与安德列计较,两人不是一个级别。朱总不喜欢的是朗尼,朗尼在朱总面前又想保持优越感,又想要朱总贡献出业务,怎么可能?今天朱总都没怎么搭理他的话,虽然我已经优先把他的话翻译给朱总了。” 本“啊”了一声,脸上现出沮丧,好一会儿才道:“我也料到是这样,朗尼太固执。本来,我想用你长驻你们省,联络广宁以及其他用着ms设备的厂商,以售后服务形式培养永久客户群。但被拒绝。他认为你没有团队精神,我说你那次擅自逛街完全是由于安德列的欺压,换我也做得出来,但他不接受我的解释。梁,这次再失败的话,我准备打报告要求回总部,不愿再呆在朗尼手下了。我来中国是想做一点事,开创一个新局面,我不想从思想到行动都被束缚。” 荷沅没想到本会说出这么一通话来,惊住了。原来她的年少轻狂,自以为是的快意恩仇,又给她惹了麻烦。否则,她当时如果忍一忍,现在不是已经获得ms重机的固定职位?与本互勉了几句回来饭桌,见朱总已是与那些行业内的大佬们坐在一起,便自觉地找到朱总秘书,坐到他那一桌。回头,见本坐到了朗尼身边,两人窃窃私语。 荷沅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疑问,本刚刚说的话,说原来他想用荷沅做本省客户代表,会不会是口惠而实不至?本向来是个圆滑的人,又看他现在与朗尼说话说得那么热烈,会不会其中另有玄机?荷沅想到也是人精的祖海,对,找时间打电话问问祖海。此刻她虽然吃饭,可心思全用在回味今天朱总与供应商们的谈话上,妄想以她微薄的经验,摸透今天场面下面潜伏的暗流。那还是托本的福,若不是他来问她那么几个问题,她还一时没想到主流思路该是什么。 饭后,会说流利中文的日商想请朱总吃饭,但朱总借口疲倦,率领秘书翻译回宾馆了。 车上,荷沅认真地问朱总:“朱总,如果ms重机让我做项伯,我该什么办?”她觉得朱总这人正直沉稳,又了解她梁荷沅的为人,所以问朱总这个问题,应该可以得到答案。 朱总听了微微一笑,连旁边的秘书也跟着笑了,大家都觉得这话问得孩子气。秘书心想,换作是他,他可不会说,说了反而在朱总心里留下问好。朱总笑问:“他们今天找你说了什么?”一脚就把皮球踢了回来,让荷沅自己回答。 荷沅稚嫩,自然不会明白这其中有个主动被动的问题,心中只觉得朱总高明,这么一下就看出有ms的人今天找过她说话。她笑笑道:“他们才开始问我问题,我就说我觉得大概不能乱说,不能随便透露朱总的态度。免得他们真问什么东西,我与本交情又好,拒绝起来就伤感情了。不过我还是答应帮他们传话,他们说他们已经把安德列打包送回国内了,永不叙用。” 朱总听了嘻笑,这是他想像中的荷沅的态度,一个很认真,但不很懂圆滑的小姑娘的态度,也正是他所需要的合适态度。“你跟他们说,我怎么会跟安德列生气,工作中我们就事论事,工作结束便不打不相识。你当时有没有回答ms重机?” 荷沅心中叹服,原来同样一句话,换作是朱总说了,听起来既反应朱总的身份与肚量,又说明朱总的态度。荷沅不敢隐瞒,吞吞吐吐地道:“我说得很不婉转,我说朱总才不会与安德列计较,两人不是一个层次。” 朱总听了又是抿嘴大乐,荷沅这话虽然很不婉转,却也是实话,而且可以看出这个小姑娘对他的敬重。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荷沅这个马屁还是无意识的,方才弥足珍贵。 荷沅以为朱总笑话她,心中挺羞惭的,“嘿嘿”一笑,便不敢再提起。她自以为毕业一年后已经历练了不少,没想到遇到朱总这样的人精,还是没一点招架之力。本来,前一阵子看到自己在师正面前操控自如,师正不是她对手的时候,她还挺得意的,以为自己在逆境中成长迅速,也算是苦中一乐,没想到百尺竿头更有精品。今天给朱总做翻译,让她认识到,广宁工地上的那些剑拔弩张会议还只是起步,原来人精的谈话应该是话里有话一话多意,以及许多荷沅现在还领会不到的境界。荷沅心中有了新的目标。 但奇怪的是,荷沅才回房间,朱总一个电话过来,“小梁,我考虑了一下,ms重机与你接触,甚至其他公司的中国办与你接触,你都不用拒绝得太强硬。通过你这儿,我们可以彼此了解一下态度。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荷沅不得不提醒:“朱总,你买的是后天的回程机票哦。” 朱总笑道:“小梁,回去后你就不帮我的忙了吗?不能不讲义气啊。” 荷沅听着有点哭笑不得:“朱总,回去后我又不是你的跟班了,人家哪里还会来找我?我想讲义气也无用武之地啊。” 朱总笑道:“你没找到正式工作前,我还有许多事需要你继续帮忙。你好生收着今天这些外商的名片,以后我会请你经常联络他们。” 荷沅不解,不明白朱总为什么盯住她,广宁有的是口语流利的翻译,虽然他们对专业知识不是很懂。但是,今天的场面,应该说,那些人过来,比之她梁荷沅要胜任得多。 放下朱总的电话后,荷沅迫不及待地打祖海的手机。但是,祖海正好在应酬,背景全是喧闹的歌舞声。祖海让荷沅等一等,他一会儿后再打过来。荷沅当然只有等,但是觉得等的过程非常漫长,过程中都不知道做些什么事才好,手脚无处着落,因为她听到祖海的电话里传出女孩子们放肆的笑闹声。荷沅很是疑问,祖海究竟在那边做什么?如果是夜总会,旁边怎么会有珠围翠绕?总觉得那不是个正经的地方。 其实祖海也没让荷沅等多久,他几乎是接到电话就与人说了女朋友叫他回去,便在旁人的哄笑声中罚了几杯酒出来。祖海心想,他这个怕女朋友的名声也已经传了不知多少天了,可惜女朋友却总没落实,枉担了一个虚名。 听荷沅在电话里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说了后,祖海当即怀疑朱总是不是对荷沅有不轨企图,否则怎么可能自己公司的翻译不找,非要找荷沅。但祖海只是擦边球一样地问一句:“荷沅,这个朱总平时有没有对你太照顾?会不会灌你的酒?会不会经常开你的玩笑?” 荷沅听了奇道:“怎么会?我又不是美女。祖海,你是不是以为朱总对我有非分之想?没那回事。咦,是不是你身边美女围绕,你才会有类似不良念头?我刚刚听到你电话里有女孩叫声。” 祖海哭笑不得,只得解释:“有几个人叫了三陪,我没有,你别乱想。我不是那种人。” 荷沅听了心下烦躁,口气严厉地道:“祖海,你怎么能与那种人相处?你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你知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吗?你这样真不好,既侮辱自己也侮辱女人。” 第31章 祖海忙着辩解:“没有,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学坏,要学早就坏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荷沅也急道:“怎么没有?真没有的话,混女人堆里干什么?你还不是想左右逢源,趁机轻薄?” 祖海听了终于笑逐颜开,心说绕到后来,原来荷沅是吃醋了。他微笑道:“荷沅,我不是这种人,你相信我。再退一万步说,我没结婚,你总不能阻止我与别的女孩交往,培养感情吧?这不叫混女人堆。不过你不让,以后我就能推即推。” 荷沅刚想回过去,但忽然一想,不对,祖海这话大有深意。停在那里又想了一想,顿时一张脸“轰”地烧了起来,是,她凭什么管祖海交女朋友了?又羞又急,一把按下电话,坐一边生闷气。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三十三 祖海被手机里传来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及至后面传来断线的蜂鸣,他不用想像都可知道,荷沅恼羞成怒了。因为终于明白荷沅的心意,知道荷沅在因他吃醋,祖海心中跟开了花似的,一个人钻在车里拍着方向盘狂笑,笑声传出车窗,有保安不放心地过来巡视,见里面一个人笑得疯子似的,吓得保安着实退开一步,但又因职责所在,不得不敲了敲车窗。 祖海正高兴得忘乎所以,听到有人敲窗,降下车窗笑容满面地问:“什么事?” 那保安见祖海平白无故地客气得可怕,不由得倒退三步,小心翼翼地道:“老板没事吧。” 祖海愣了一下,黯淡灯光下见保安全身防备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说了声“没事”,便升上车窗。被保安这一打搅,祖海终于有点平静下来,想到荷沅正在生气,他真想飞过去当面说明,但此时只有用电话了。可是第一遍总机转分机响了半天,荷沅只是不接,这也在祖海意料中的。电话转回总机,祖海与总机话务员好言好语地商量,话务员架不住奸商的甜言蜜语,又接到荷沅的分机。 终于,在长久的等待之后,电话被接起,但是对方一点声音都没有,祖海想像得出荷沅鼓着腮帮子斜睨着眼睛的不乐意样。祖海忙低声下气地道:“荷沅,是我胡说八道,以后我再不会胡说,我们说正经事,你别再挂电话。我怀疑这个朱总有点私心在里面。因为谁都知道采购大宗项目,油水特别充足,尤其是那种国营大企业,那种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朱总如果想捞好处,肯定不愿意被自己公司里面的人知道,影响他仕途。所以找到你。你不在广宁工作,不用你了一脚可以踢开,方便得很。而且你年级轻阅历不够,有些猫腻摊在你面前你也未必看得出来。当然你英语好也是很主要原因,让朱总正好有借口。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荷沅不得不静下心来好好回想祖海的话,但之前凶巴巴地回了一句“我想想”。祖海当然知道荷沅拉不下脸来,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等,若不是电话那头荷沅听着,他很想好好唱一只曲儿。 荷沅想了会儿,才道:“有可能的,否则朱总不会下车脱离他的秘书后,才打电话给我,吩咐我与那些供货商保持接触。如果是那么恶心的事,我是不是应该拒绝?或者反正大家都那么在做,我随波逐流?” 祖海忙道:“大家都这样做,你也不要回避。你可以管住自己不受贿不吃好处,别人想怎么样,你别管。朱总那边的事不是你能管的,你别事情没管到,反而被人扣一屎盆子。真不行的话,你反正与他们也没关系,回来就别做了,以后互不干涉。不过这个社会大家都那么在做,你避得开朱总,以后总归还会遇到其他的什么总。我看你不如拿这件事作机会,看看人家怎么做生意。好不好,反正你可以一甩袖子离开,不用担一点责任风险。” 荷沅想,祖海说的确实有道理。朱总如果打的是用完即丢的主意,她当然也可以这么做。但万一朱总不是那样考虑的呢?荷沅想了想,回道:“我在想,如果朱总没有安坏心思的话,那我是一定要帮人帮到底的。所以不能回家就不做,以后互不干涉。但万一做到后来他还真有坏心思,我或者退出,或者听你的,就旁边看着。” 祖海是不相信朱总没有私心的,不过荷沅心地好,他也不便胡说太多。“荷沅,跟在朱总身边,多看少说,小恩小惠不妨收下,否则会被人当作不近人情。大钱千万别收,即使是别人想通过你的手交给朱总也不行,否则以后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还有一点,不要与朱总太接近,别让人误会你跟朱总有什么搞七廿三的关系,对你以后会很不利。” 荷沅听得出祖海的关心,但是现在她拉不下脸说感谢,只吞吞吐吐地道:“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青峦出发了没有?如果还没有,你让他等我两天,我后天中午就能回来。” 祖海一笑,道:“青峦今天刚刚与两个老外一起出发了,昨晚还是在安仁里过夜的,都说你的房子好。” “噢,那就算了。”原来青峦还带着同事。“需要我从北京带点什么回来吗?” 祖海笑道:“你有空还是多逛逛。”祖海心中早就打定注意,后天中午的飞机回来吗?那一查就可以知道。他一定要去机场接荷沅,不管那个朱总有没有对荷沅起意,他一定要防微杜渐,拒敌于国门之外。 荷沅便一叠声的“再见晚安”挂了电话。心里乱哄哄的,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干什么要对祖海与女孩子一起玩起那么大反感。再一想,如果见到自己兄弟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话,她肯定也会骂,多不好一件事。所以,不用自作多情,以为这其中有什么暧昧。刚才还差点中了祖海的圈套。荷沅把刚刚失态的责任归咎于祖海的暗示,显然是祖海居心不良。这么一想,荷沅便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电视睡觉了,仿佛把责任推给祖海,欺负祖海,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让荷沅想不到的是,她才放下祖海电话,又有别的电话进来,来电的是法国fp公司的市场经理。该市场经理用带着浓重鼻音的英语邀请荷沅喝咖啡聊天,荷沅拒绝了,她说她累得想睡觉。于是市场经理不再邀请,改为不紧不慢地与荷沅聊天,夸奖她今天戴的象牙发簪有多含蓄古典,然后绕到广宁公司,询问广宁上下对ms重机提供的那两套主机反应如何等等。荷沅打一开始就没天真地以为法国帅哥是跟她浪漫来的,但听着那人的说话还是喜欢。于是在那人问的时候,她便乘机也问他们法国公司能不能提供出ms重机那样的设备,价格会不会优惠于ms重机的。她本来就是个好奇的人,既来之则安之,总要把心中的疑问问个清楚,她想弄明白一点,ms重机的安德列态度如此傲慢,是不是因为他们在有些技术上的独一无二,他们有资格傲慢。那个法国公司市场经理的回答避实就虚,他只说,他们对广宁公司扩大生产能力所需设备有丰富经验与十足信心。荷沅立刻听出弦外之音,他们还没能力生产出ms重机提供的广宁主体设备那样的尖端产品,怪不得安德列处处表现出优越。 法国fp公司电话过后,便不再有电话进来。但第二天早上,荷沅收到两件礼物,一件是一瓶30ml的dune香水,下面表明是法国fp公司所赠。一件是一只包装非常精美的盒子,盒子表面印着粉红的kitty猫。荷沅拆开厚重的包装一看,是一枚漂亮的kitty猫胸针。当然是昨天遇到的日本公司所送。当然,两者都附有热情洋溢的短信。荷沅怀疑朱总与秘书也一定收到什么,想到祖海说的小恩小惠不妨手下,荷沅便放进行李箱。但是心中又有罪恶感,总觉得收下礼物像是做了亏心事。 但再一想,既然很可能是大家都收到礼物,那么他们如果说,她也说,他们如果不说,她也闷声不响。 饭后,秘书被差遣去做别的事,荷沅在楼道里等朱总稍作修整,一起去会场。一会儿,朱总衣冠整齐地出来,走到荷沅身边的时候,交给她一只盒子,“送给你,你懂英语,应该比较能用得上。” 荷沅下意识地接了,但随即领悟,这可能是法国或者日本公司送给朱总的礼物。看包装,应是sony的电子记事本。没想到朱总没直说他收到礼物云云,而是把礼物转手送给她,或许秘书也有一份。这事做得非常漂亮,如她收到礼物时的想法反而显得低级了。荷沅很自然地打开自己的背包,将早上收到的礼物拿出来,递给朱总:“朱总,这是我早上收到的,分别属于法国公司与日本公司。” 朱总没接,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笑道:“都是小女孩用的小玩意儿,你自己收着玩。小梁,你上次说,进广宁最大的顾虑是因为你户口档案都没有落实?” 因为进入电梯,荷沅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捧着一众小玩意儿,只得收进包里,带着对朱总的感激,道:“是的,被一个同学的妈妈盯上了,她在市人事局工作,害得我想落户都不能。所以高不成低不就地到处打零工。” 朱总笑了笑,不问可知,那个同学一定是男同学。“小梁,广宁不属于你们市,你可以到广宁先入户,免得户口档案总是那么吊着,以后结婚生孩子都有麻烦。你什么时候不想在广宁做了,只要跟我直说一声,把事情做完就可以走。给你充分自由。” 荷沅闻言惊住,没想到那么大的广宁允许她来去自由,而当初在林场,她拒绝报到,红头文件却被贴得如旌旗招展,至今犹被不知情的乡邻指指戳戳,更没想到,昨晚与祖海一起对朱总的猜测是错误,原来朱总是这么一个宽厚体贴的好人。看来豆豆爸对朱总的评价没错,朱总若不是这样的人,豆豆爸怎么放心将女儿交到朱总手中?荷沅感慨万千,禁不住眼圈红了起来,忙拿手背贴住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过,荷沅虽然感激朱总的特殊照料,心中还是很有主见。与其将户口落到遥远的广宁,还不如放回父母家中,只需在户口本上添一个名字而已。一年的挫折,反而让她懂得取舍。对了,何必非要争那闲气,非要将户口放到市里?小时候生在农村户口一直在农村,也没影响她的成长。回去,还是请祖海帮忙,把户口放家里吧。退一步何尝不是海阔天空?有户口,总比身份证上一直标着学校地址强。再说,现在的招聘,还真不是很在意来者何人,只有几家很好的单位才要求中心城区户口。 到会议所在地后,朱总下车,但吩咐荷沅自己找各大供货商大致约定一下他们准备前去广宁现场商谈获取技术参数的时间。朱总要求每周安排一家。 于是荷沅取出名片,与宾馆车的司机商量一下路线,一家一家地上门拜访。当然,受到良好的接待是必然的。但是荷沅最在意的是看到那些外商办事处的办公室风格,以及里面中方办事人员的衣着谈吐。看过这些,荷沅觉得名噪一时的电视《公关小姐》有点做作了,而她的穿着打扮则是太随心所欲了。不过想到朱总开会现场的那些高官都只穿短袖,而未必领带,可见,这些外商办事处里面的西装革履不是主流,但可能是未来的主流。 荷沅是新手,对业务一套全不清楚,第一家拜访德国公司的时候,她只知道此刻她代表广宁公司,所以必须拿出国家重点企业的严肃来,有点不大自然地控制着一张小黑脸,将她在车上打好的腹稿一字不差地传达。心中紧张激动兼而有之,唯恐行差踏错,坏了广宁的面子,更怕辜负如此信任重用她的朱总的重托。对方公司自然看得出荷沅的紧张,再对照她的年龄,当然明白眼前女孩只是个新手。不过客户为大,没人会对荷沅轻视或者嘲讽,但德国公司的人也不愿完全依照荷沅要求的做,很快拿出他们自己的一套简单方案让荷沅过目,然后各自签字,算是确认了。荷沅这才跑向第二家。 一路之上,荷沅总结经验,展望未来,等到最后跑到ms重机中国办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先电话预约,然后上门。说话时候不再一板一眼,而是随意自如。原来,信心与认真,并不是靠板着一张脸严肃出来的。 朗尼礼节性地接待了一下荷沅,然后便由本接手。本一看荷沅给他的其他公司预约时间表,不由怪叫一声:“梁,你不能对老东家不公平,你怎么能把我们安排在最后,你看看,轮到我们都得两个月后了,我们还哪有时间消化技术参数?” 与本说话,荷沅就轻松很多,“嘁,你们的技术参数还需要广宁提供吗?除非你以前给出的是虚假参数。” 本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区区技术参数哪需要兴师动众?主要还是见面约谈啊,谈话才是最重要的。你说你把我们安排在最后,弄不好朱总已经确定下谁家了,我们才有机会见朱总,我们还谈什么啊,跑龙套也不能给这么差待遇啊。” 荷沅笑道:“喂,你是真没想到还是捉弄我?你们去广宁还需要约时间吗?你们有的是借口随时在广宁出没。我今天来只带给你这么一个消息,告诉你有那么一回事,压根就没想与你约具体时间,你干吗非要把自己打到跟别家供货商同等待遇?” 本一拍脑门,笑道:“你看,我都急糊涂了。好,我确定一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到时再看看朱总在不在广宁公司。梁,我这回不向你打听朱总的态度,不过你能不能透露给我一点消息,别家有没有开始公关行动?” 荷沅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下,笑道:“有。” 本愣了一下,惊道:“他们动作好快,不过怪不得他们,谁让你把最后一站安排在ms重机,否则我的行动更快。” 荷沅一笑,道:“错,人家的行动昨晚就开始,与我的安排无关。”说到这儿时候,忽然醒悟,看着本懊恼地道:“本,你套我的话,害我犯错。” 本忙笑道:“没,没,我没故意套你的话,我想你是看在我们老交情份上,想婉转地帮助我。梁,我们很需要你的帮助。” 荷沅学着本耸了耸肩,道:“本,我只是临时给朱总做翻译,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这儿。” 本果然耸耸肩,道:“不,梁,我一直想用你成为ms重机与广宁的桥梁。我的设想依然没变,现在只剩唯一一条沟坎,只要朗尼批准就行。今天如果换作你与广宁联系,根本不需什么程序,你只要敲门进去广宁上下所有的办公室就行,这是你的优势,也正是我们所缺乏的。我看好你,我会继续在朗尼面前努力。” 荷沅虽然觉得本说得有理,但是他现在提出这种话,俨然犹如在一条名叫梁荷沅的驴子面前挂上一根永远吃不到的萝卜,效果虽然好于今早收到的一瓶香水与一枚胸针,但不可靠。因为荷沅一向了解本这个人处世圆通。“谢谢你,本,其实你也可以随便敲开广宁的任何一扇门,大家都很喜欢你。” 送荷沅出门时候,本闲闲说了一句:“梁,我们公司总部在某大学设有专门奖学金,培养优秀mba人才。” 荷沅闻言意外,问道:“任何专业都可以读mba吗?比如我?” 本一笑,道:“当然。” 荷沅上了车后,回味起本意味深长的笑,总觉得这句话不是那么简单。那么,会不会是本挂到朱总面前的萝卜呢?可是朱总现在还有读mba的愿望与时间吗?而朱总的孩子,恐怕都还没到读mba的年龄吧。但反正,荷沅明白,mba这条肥萝卜不会是给她梁荷沅的。 回去会议场所接朱总,朱总却带了本省一位设计规模略小于广宁的海安公司曲总上车,荷沅准备了一肚皮的话一下没法单独与朱总说出,心中有点着急。朱总却是不急,与曲总两个把酒倾谈。荷沅与两位老总的秘书都在旁边听着,谁都不会乱插嘴,这不是小的们可以随便的场合。 荷沅是正宗的只管吃不管别的,而两个秘书则时时不动声色地照顾着各自的老总,比如老总香烟没揿灭,他们稍微点上几滴水;老总下筷时候如果够起来费劲,他们会稍微转动一下活动桌。至于倒水倒酒,那更是不在话下。两个秘书似乎暗中达成默契,一个倒水一个倒茶,互不冲突,荷沅在一旁看着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取得一致的。心说广宁老总的秘书据说都有副处的级别,这要换作是市人事局的副处,不知多少人巴结。荷沅心想,换作她是朱总秘书的话,会不会做到如此殷勤?不过话说回来,朱总也不会要她这么个不会看眼色的小姑娘做秘书。 吃完饭,朱总又与曲总回套房单独聊天。荷沅眼看着今天没有谈话机会,只得回房将内容大致写下来,免得明天想说的时候忘记。但十一点钟,她已睡下的时候,朱总打电话来,让荷沅到一楼咖啡厅说话。荷沅只得下去。 只有两个人,秘书不在,荷沅仔细汇报了今天到各公司办事处转一圈的详情,几乎是事无巨细。当然,其中包括各家的一些暗示。朱总听到暗示的时候都是微微一笑,不置一辞。荷沅说到她提醒ms重机可以随时来广宁,朱总终于笑了出来,道:“你这不是帮广宁敲ms重机的竹杠吗?他们如果不带来一点售后服务,怎么敢空手过来?” 荷沅听了微怔,笑道:“啊,我都没意识到我这是在敲竹杠,我当时想的是他们把那么大设备撂在广宁,怎么都得经常过来看一趟听听意见的吧。” 朱总笑道:“那说明你有敲竹杠的天赋,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出手就是一只响亮的竹杠。当然,这对广宁是件好事。后来呢?” 荷沅说出本许诺的两条大萝卜,“被朱总这么一说,我还真有敲竹杠的本事,否则本怎么会连连对着我许诺好处?看来我有堕落的天赋。我今天一圈下来的时候,好生奇怪,为什么这些办事处都集中设在北京?” 朱总并没有因为时间很晚而不耐烦,耐心解释:“北京有政策,有最后审批权,比如我们的设备,上马前需要国家批准才能立项,与供货商谈下的合同最终得交国家审定。办事处设在北京便于行事。不过ms重机本说得不错,他们应该放下架子,在各省设立联络点,方便我们随时找人。小梁,他们如果真有这种想法,你倒是最合适的。两方面你都熟悉,而且两方面都信得过你。” 荷沅没想到会得到朱总表扬,很高兴,不过她不会学人家说一声“还靠朱总提携”,而是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 朱总倒是觉得小姑娘有这反应很正常,微笑道:“小梁,你有几点可以让人信任,一是做事负责,二是话少口严,三是待人实诚,四是性格磊落。希望你以后坚持你的这些良好性格。好了,今天就说这些,天不早,回去吧。” 荷沅被朱总表扬得有点晕头转向,跟着朱总起身,走进电梯时候,鬼差神使地道:“其实豆豆也希望得到表扬。” 朱总听了不以为然地笑道:“小孩子,不打不成器。” 荷沅腹诽,说起来,豆豆还比她大两年了,似乎她更应该被打。但是她不敢说了,朱总自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威严,同样一句话,表扬的,他说出来可以让人快乐加倍,而斥责的,经他的嘴当然威力大增。可怜的豆豆,从小被朱总教育到大,看见朱总不知多战战栗栗。 回家,下机。竟然看见祖海笑眯眯地站在出口处。看到朱总曲总和他们秘书一脸了然的笑,荷沅想愤怒地申明不是他们想的那回事,可又说不出口,行李已经被祖海接了过去。祖海当然明白荷沅想的是什么,等目送朱总曲总他们分别上了自己的车后,不等荷沅河东狮吼,他先抢着开口说话:“荷沅,有件很好笑的事,昨天才发生的,我等不及非要第一时间看见你,告诉你,哈哈,天道轮回,恶有恶报,师正家昨天遭偷了。” 荷沅奇道:“遭偷有什么可笑的?不过有点解气而已,值得你那么高兴地来机场晃吗?” 祖海笑道:“遭偷又不是大事,好笑的是小偷是个有胆色的,没等师家前晚上回家发现被偷报案,小偷自己昨天早上带着脏物去市公安局投案自首了。听说背去那么大一编织袋的钱和金货啊,而且钱都是百元大钞。这一下,全城都轰动了。” 荷沅听了惊住,两眼瞪着祖海说不出话来。祖海但笑不言,一边不时关注着荷沅的脸部反应,一边将行李拎上车子,又殷勤地为荷沅打开车门。荷沅双手稍拢裙子,坐上车子,这姿势其实配上荷沅的黑脸黑手并不协调,可看在祖海眼里却是优雅异常。及至祖海坐上驾驶座,荷沅才问:“那意思,是不是师正的爸妈有贪污受贿的可能?” 祖海笑道:“还能有什么原因,否则他们这种人家家里失窃,还不一个电话抓市公安局长亲自现场破案?为什么第二天都还没报案?心虚了。一编织袋的钱,我估计怎么也得有两百万。” 荷沅又是倒抽一口冷气,但是想到去黄山的时候,师正一身行头都是耐克,她当时也在怀疑,他家哪来那么多钱买耐克,而且是连包带帽子袜子在内的全部,她梁荷沅这个暴发户都没那样,祖海也没有。原来是不义之财。可荷沅还是忍不住问:“这小偷不会带着钱溜吗?黑吃黑多好。对了,这下师正妈得倒霉了吧?那我的户口问题不是可以落实了?” 祖海笑瞥了荷沅一眼,道:“你的户口肯定不会再有问题。我早知道做人这么恶毒的人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一定会有其他丑事不为人知。” 小偷是祖海安排,根据师家保姆宋贵红提供的线索,经半年多分析研究,祖海估计师家一定有钱财来路不正。但是因为一直拿不到师家男女受贿或者贪污的有力证据,祖海很清楚,贸然告发,对于师家这种在官场根深蒂固的人家来说,无疑毫无用处,反而还会赔上他丛祖海的前程。 可荷沅的户口和档案一直吊着也不是办法,他很想尽快替荷沅办好护照,他的二期快要交付了,他又想出国观光了,他很想荷沅与他同行。所以祖海想了个急办法,安排个曾二进宫的小偷进去师家打开保险箱,看看里面有没有线索可寻。没想到,小偷一下背出来二百多万,还有几只纯金生肖。祖海当时灵机一动,干脆安排小偷投案自首,将此事摊到阳光下,曝晾师家的巨额钱财,制造巨大噱头,让师正家想掩盖都掩盖不住。当时小偷见财眼开,很想不予合作,但硬是被祖海逼上梁山。 果然,上午报案,下午已经有小道消息传到祖海的耳朵里。虽然没见报纸电视公开,但舆论以一种自发强劲的方式洪水一般将此消息席卷了省城。及至今天,已经有好几个电话兴奋地与他提起此事,“哇,师xx倒霉了。” 荷沅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内情,她心中不无幸灾乐祸的意思,“一年前,师正妈让我注意举头三尺有神明,没想到她自己却没注意,今天终于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可惜了师正,不知道他那个设计院附属装潢公司老总的位置还坐不坐得住。” 祖海冷笑道:“谁不知道那家装潢公司的业务全靠师xx的牌子拿来。现在师xx出了这种事还能不倒?没有业务,那么容易做老总?师家害你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有一天倒霉事也会轮到他们的儿子头上。凭师家女人的蛮横,可能师家害的还不止你一个。这种人家,罪有应得。” 荷沅想到师正妈的下场,心里只觉痛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多么大快人心的事。但是想到师正未来的景况,又是有点替他难过,他总是无辜。“祖海,我昨晚都已经沮丧到想请你把户口拿回父母家了,这下太好了,我梁荷沅不知道是不是从今天起可以否极泰来了?” 祖海笑道:“当然,我争取一个月内,把你的户口本做出来,护照也会最快时间内做好。然后,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欧洲?有你在,我就不用找翻译了。” 荷沅此刻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年的沉郁终于消散一空,即使师正将会因此遇到坎坷,也阻挡不住她开心的笑颜:“好啊,只不知签证拿不拿得出来。” 祖海见荷沅答应,大喜,“拿不到欧洲签证我们就去俄罗斯,非洲东南亚也行,荷沅,人一定要多出去看看,人家社会比我们发展快,发展早,他们的东西拿来中国用,在这儿还可以算得上是先进。比如我的二期……” 荷沅笑道:“呸,又说你的二期了,我听得耳朵都长老茧了。我要去巴黎,要去伦敦,要去很多地方……咦,你这是开向哪儿?” 祖海笑道:“我找到一个特别好的游泳地方,那里的河水清得就跟我们小时候游泳的地方一样。我们去旁边先吃点中饭,然后游泳洗洗你这一年的晦气。今天那么高兴,我一定要游上三圈。” 荷沅侧身看看兴奋的祖海,心说他对她是真好。她的事,他竟然都可以欢喜成这样。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第32章 三十四 荒村野渡,有几杆芦苇在烈日下感知微风。车子开去,惊起花间叶下鸥鹭几许。祖海将车子让给荷沅,自己到外面脱成背心小裤,却见荷沅赤着脚衣衫完整地出来,心知她心中别扭了。他当作不知道,自己先走上野渡的几条摇摇欲坠的木板上。 荷沅跟上去,看着祖海的背影,想到过去经常想撞他下水却反受其害,如今她功夫在手,当然跃跃欲试,想讨还公道。所以在后面摩拳擦掌,趁祖海不在意,正与她说话,一招一本背负投,将祖海摔进水里,溅起好大浪花。祖海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呛了一口水,还没等他抹干水睁开眼吸一口真气,又听“哗”一声破水声,脸上又被水花盖住。等他咳嗽完毕,见荷沅早狂笑着游得远了。 祖海岂肯落后,奋力追了上去。游出一百多米后,荷沅终究慢了下来,被祖海追上,祖海以手批水,水花漫撒向懒得逃避的荷沅。荷沅回了几招,但徒弟哪里打得过师傅,干脆偃旗息鼓,躺水面上懒懒漂着,水来时候闭眼龟息。见荷沅不还手,祖海当然不好意思穷追不舍,干脆也漂在水面上,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拽住荷沅的手。 头顶是七月骄阳,可这离水库不远的河水却是清凉。两人足足在水里泡了一下午,泡得四肢涨白如豆芽,才钻出水面。祖海说给荷沅放哨,可荷沅躲在车里换衣服的时候只盯住祖海。这荒郊野外的,除了祖海,平白的谁会赶过来偷看啊。 回程路上,祖海还是一直握着荷沅的手不肯放,一张脸笑得像裂开口子的山核桃,终于如愿以偿了。两人一路叽叽呱呱不断,但什么内容都没有。“放不放手?”“不放。”“真不放?”“死也不放,好不容易才抓到你。”“那我拧啦。”“说不放就不放。”“哼。”“你真拧?不痛。”“死鸭子嘴硬。”“真不痛,我就是不放。”…… 争吵一直延续到摩天轮、碰碰车。但是祖海因为车子开得太好,玩碰碰车时候几乎是惯性地回避碰撞,总躲得太灵活,结果被在场的所有人发现了,大家呼啸着前堵后拥,一起撞向祖海,撞得祖海连溜走的退路、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一场下来,头都被撞晕了。上了他自己的桑塔纳还目露凶光,害得荷沅只得不断提醒他不能乱开车。 荷沅的手一直被祖海握着,心中却与以前跟青峦,甚至跟师正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同,并没有太多脸红心跳,只觉得像是与一个最好的玩伴在一起,心情轻松飞扬,行为随心所欲,无需面具伪装。仿佛与祖海走进游乐场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等晚饭来到灯火通明的酒店,荷沅才发现,祖海一张本来已经挺白了的脸,一下午下来,居然又红又亮,取小镜子看自己,反正是黑的,已黑无可黑。 在酒店见到祖海的熟人都不愿相信,那个让祖海时时挂在嘴边作挡箭牌的女朋友,竟是眼前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黑皮小娘。都不明白祖海看中她的是什么好,只有一双眼睛有点亮而已。但祖海自己看着荷沅反正是什么都好,荷沅的黑是他从小看惯,当年两人还闹着谁比谁黑,各自偷偷到太阳下晒着,祖海还怕自己晒的时间少,如果发现荷沅偷偷晒太阳,他就仗着力气大,强行把荷沅推回屋檐下阴凉处,免得荷沅比他黑了。现在虽然不会那么荒唐,但是他怎么都不会在乎荷沅黑,只要荷沅不在乎他白就行。 吃完饭,祖海送荷沅回家,两人反正一路。但荷沅就是挡着大门不让祖海进去,偷偷将祖海摔了个踉跄后,便迅速将门关了。荷沅有点怕祖海闪闪发亮的眼睛,怕他进了大门变成大灰狼。祖海确实有更进一步的想法,想今天再接再厉,乘胜追击,实现亲吻梦想,但是却被摔在门外。不得不笑着摇头,女朋友太强悍不是件好事。 但幸福的背后,祖海却是天天提心吊胆。师正父母被迅速双规了,因为此事噱头太大,流传太广,政府不做点动作出来难以交帐。可是,师家老爷子还在,他虽然离休,可手下门生三千,个个出手都可以置他丛祖海于死地,只要那些门生愿意出手。祖海此刻最担心已经三进宫的小偷说出内幕。但他又相信该小偷的反侦探能力,因为二进宫过的人,怎么都成了油条。 为免夜长梦多,祖海马不停蹄地赶着办理荷沅的户口手续,人事局,公安局,粮食局,他让司机跟着办公室主任连轴转。而他自己则坐镇房产公司,将二期提前开盘交付。他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现钱到手的话,人也可以活络很多。等到荷沅的户口本到手,身份证加急做出,祖海一拍桌子,心说“值了”。 而师正父母的事情,虽然刚开始时候尘嚣直上,可两周之后,一切似乎都转入地下,所有消息被密不透风地保密了起来,祖海再得不到任何讯息。那小偷才虚岁十六,被关足十五天后出来,拿了赃款中黑吃黑的二十万和祖海给他的十万,与被朱兵压着去师家一样,又被朱兵押着远走高飞,回去老家。他已被警告不得在此地出现,否则是自绝后路。宋贵红很快换了新东家,但她也不敢乱说,怕惹祸上身。师家以前是多有权势的人,她全知道。好在小偷投案自首,派出所并没有找她问话。所以几天过后,在新东家又呆得愉快,宋贵红早把前事抛到脑后。 只有祖海一个人在心中忐忑不安,越是没有消息,形势就越是可怕。仿佛在黑暗中摸索行路,总感觉到周围危机无所不在,却又茫然摸不到边际,一种很无力的等待被攻击的感觉。而他还得捺下性子不做任何动作,免得被人发现异常。 只有一点可以放心,师正的父母目前都没有上班。 但是,慢慢地,有在政府机关游走顺畅的消息灵通人士在酒酣耳热之际透露,师某人极其草包,看见钱财露白,竟然全无他平日里台上台下的风采,吓得高血压发作,暂时不能审讯,反而他老婆洪青文咬定牙关说是被人陷害,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祖海很担心,现代社会日新月异,任何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也都不用多久便可销声匿迹,如石子下水,只见小小水花过后,便风平浪静,水花只存在于有心人的记忆中。到那时候,没有舆论压力,师家老爷子可以运用活络手腕,旧时人脉,或许还可以悄悄放出儿子儿媳。师正父母出来后,想必会得清查事情缘由,这将与老爷子这个不知情的人外围调查不同,他们可能会查上宋贵红。那时,他丛祖海可能会被暴露。 偏偏此时,二期的交付在市内引起极大轰动,业内业外都盛赞海纳二期拥有全新的居住理念,是奔向小康生活应有的居住享受。二期的中庭照片频频见报,电视台也不计费用准备安排采访,想要与祖海对话。换作平时,祖海早就敏锐地抓住这个大好机遇为他更好的三期作广告了,可是他现在着实没精力应付,脑瓜子全没放在生意上。 荷沅也终于看出祖海的焦虑,在一次外出吃饭时候,捕捉到祖海一闪而过的失神。她当时没说,只把疑问放在心里。等吃完饭看完电影,两人手里拿着羊肉串边吃边走回家。荷沅这才轻问:“祖海,怎么回事了?你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祖海握紧荷沅的手,若无其事地一笑:“没事,怎么会有事。只是你不让我说二期,我心里憋得慌,”他倒是不怕荷沅知道他给师正家布陷阱的事,他只怕荷沅埋怨他还与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在一起。 荷沅听了并没有信以为真,却忍不住笑道:“你的二期害得我现在连报纸都不敢看了,不仅耳朵起老茧,眼睛也快起老茧了,不会哪天连电视都放你的二期了吧。” 祖海笑道:“电视台还真联系过我,我拒绝了,我说我想保住荷沅家的电视不被砸。” 荷沅虽然笑了,但随即指出:“这不是你的风格,你这人见缝插针,如果心里没事,决不会放弃上电视做宣传的大好机会。你……”荷沅忽然狐疑起来,不由停下脚步,看住祖海,“你不会是心里有什么人放不下,现在面对着我为难吧?” 祖海吓了一跳,忙道:“胡说,没有的事,我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你不知道我这几天跟你在一起有多高兴。荷沅,你不能怀疑我。” 荷沅双手叉腰,拦在祖海面前,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干吗心事重重?今天不说出来,我跟你耗在这儿。最近按说都是好事,你不应该转个背就跟个小老头一样发愣。” 祖海顾虑极大,不敢打赌荷沅听了他说的话会不会跟他翻脸,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只来几天。可是,看眼前的架势,如果不与荷沅实说,荷沅会想尽办法追根究底,他到时可能还是招架不住说出来。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避重就轻,“荷沅,虽说现在我的二期交付,手头有现钱,可是三期规模超过一期二期相加,而且配套上面我想多下点功夫,建筑公司以前都是带资进场,这回资金量太大,他们也有点吃不消,所以我得垫一点钱进去。再说现在国家一直在调整经济,说让前一阵过热的经济软着陆,所以房产市场最近很萧条,本市有几块已经拆迁了的地块因为房产公司贷不到款宣告破产而没法开发下去,我想这是好时机,我们国家不会一直宏观调控下去把经济压死,我已经看中两片地块准备买下,等待市场好转那一天开发。两件事加起来,我现在手头的钱有点转不过来,所以很烦心。” 荷沅听着祖海的话,没想到在报纸上看到的有关经济过热,经济软着陆之类似乎很遥远的话题,竟然会近在眼前,体现在祖海的生意中,所以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信了。“祖海,对不起。我不知道问题这么严重。你说有几家房产公司倒闭,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最近收敛一点,不再搞大动作?” 祖海上前,将荷沅叉腰的一只手捏回自己手里,带着荷沅继续走路。“我没大事,出事的房产公司主要还是因为有大批空置房压在手里无法套现,现在国家又收紧银行贷款,他们就没活路了。我的一期二期都卖得好,银行相信我,不过最近也受到一点政策影响,贷款没像以前那样方便,我本来有的几个设想没法实现,只能换作买下两块闲置地块。”只要是说起本行工作来,祖海永远是头头是道,不怕荷沅不信,反正也是实际情况。 荷沅听了佩服,祖海说的这些话都是她似懂非懂,听着是懂,但是不知道后面怎么操作。“祖海,你说得没错,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是古人很早就说了的。否则你的二期怎么可能做得那么好?嗯,你的三期究竟会有多好呢?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人家生意做大了,都会换车,你怎么还是开着桑塔纳?是不是也与国家宏观调控有关?” 祖海一听,笑了,“跟宏观调控有什么关系,我的资金虽然紧,不过买辆车子还是没问题的。不过没那必要,桑塔纳用用挺好。” 荷沅听了笑了出来:“祖海,其实你一点没变,以前你手头有钱,可一直开着一辆摩托车,住在门市部或者办公室,生活一点不讲究,只有新的东西出来才能让你去尝试一下。你这人不会享受。我跟你比,是另一个极端,有钱就花光。幸好有你替我打算,帮我买下那些房子一直收租。否则,那些钱早晚也有被我花光的一天,那时候我只能守着风雅的安仁里饿肚子了。” 祖海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他以前衣服也不讲究,硬是后来荷沅看着他衣服不入眼,老要给他买衣服,弄得他过意不去,只有自己多买一些堆荷沅面前了。不知不觉,两人若近若远地已经相处了那么多年,彼此知根知底。“荷沅,你反正最近没事,学车去吧。以前你还叫嚷着要学摩托车,现在干脆一步到位,考个驾照得了。” 荷沅笑道:“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茬?明天报名去。祖海,说说你的三期。” 祖海笑道:“我这不是等着到家后开车带你去公司看图纸嘛,说说怎么说得清。你把身份证给我,我给你报名去。” “不用,我自己去。你那么忙,我怎么能总麻烦你。我现在终于有户口了,办驾照办什么的都可以在市区办理,街道居委会仿佛也与我有关了,以前,虽然住在安仁里,总觉得这个城市与我无关,我是个外来人。现在终于有归属感。既然已经是合理合法的有户口的人,我一定要自己去办手续,以后什么手续都自己办。” 祖海侧目看着荷沅大发感慨,心中疑问,他至今都还是老家户口,怎么他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什么当家作主人的,主人们的住房都还指着他呢。 鉴于一期二期的销售经验,祖海早早就让设计院将三期的效果图做了出来。呈现在荷沅眼前的是一片曲水流觞的小区,s形的水流从旁边一条小河经地下流入,将生活区有机分割成两片,每片都是二期的翻版,但因活水的注入,绿化效果画龙点睛。而将绿化区分成两片,可以让更多的房子临绿水而居。美观与效益并举。 但是,荷沅数了数效果图上房子的数量,疑惑地问祖海:“那么大的数量,卖房子时候会不会困难?你不是说最近空置房很多吗?你担心的事里面,也有这一份吧?那你更不应该放弃上电视的机会啊。” “荷沅,你一直偏心我。”祖海情不自禁伸手从背后抱住荷沅,“是,这也是我心烦的事。不知道经济萧条会不会持续到我交付房子的时候。如果很多单位不景气,肯定影响我的房子销售。” 荷沅被祖海偷袭,全身肌肉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随时准备见招拆招,但很快,斗志被祖海在她耳边的一声叹息瓦解。荷沅忽然想到,祖海也才只二十几岁,他身上却得承受着那么多的压力,又还得帮着她做这做那,还在她面前强颜欢笑,她好像对祖海要求太多了点,总希望祖海在她面前是铁人一个。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祖海岂能肉身凡胎成为超人。祖海一个人赤手空拳打下天下,够累。荷沅在心中替祖海叹了口气,转身搂住祖海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祖海这下惊呆了,他设想过种种办法接近荷沅,可怎么都没设想过由荷沅主动。但祖海的思想还在愣怔的时候,全身却早自觉地打蛇随杆子上,迅速找回主动。 在一片空白后,祖海的魂又钻回躯壳。他的魂刚才似乎是出去冲洗打润滑油,回来之后光风霁月,一派清明。此前的很多忧虑一扫而空,万丈雄心只等再度出发。他拥紧荷沅,坚定地似是对荷沅,却其实对自己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信心,有办法。” 听着这些,荷沅仿佛看到当年祖海头破血流在安仁里卧薪尝胆,伤愈出山好汉东山再起。两人竟然已经患难与共相濡以沫多少回。她的手指不知不觉爬上祖海的头顶,几乎是轻车熟路地扒开头发找到那条缝了八针的伤疤。是,那条伤疤的位置她熟悉之极,每次从坐着的祖海身边走过,她总会下意识地往他头顶一瞥。 祖海感受到荷沅的碰触,不由一笑,那段时光本该是屈辱,现在却被朋友视为传奇,而祖海想起这些,却总是想到那一阵子荷沅对他的好。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对荷沅好,只要她高兴,那就是好。他忘乎所以地吻着荷沅,满心都是激动。但是,他也感觉得到,荷沅并不如他那么激动,她总是在深吻时候推开他。祖海有点失落,但想到万里长征终于到了可以亲吻的一站,他又是满心雀跃,抱着荷沅不肯放。 荷沅喜欢祖海的拥抱,喜欢他用力将她揉进骨子里,喜欢被他紧紧包围在怀抱里,喜欢沉醉在这种被宠溺的感觉里,但是很排斥祖海的吻。祖海的吻湿乎乎的,很难受,会把她从沉醉中拉回。她宁愿祖海不吻她,只是单纯地拥抱她。 两个人别别扭扭,却又满是兴奋。大楼的门卫看着n楼的丛老板与小姑娘拉着手上楼,一段时间后勾肩搭背地下楼,心中很不屑地想,那么有钱,不会去宾馆开房间? 两人不知他们的关系被别人看来这么不堪,荷沅只管自己蹦蹦跳跳地走,祖海一会儿傻笑着从前面绕到荷沅左边,一会儿又傻笑着从后面绕到荷沅右边,手臂却一直没离开过荷沅的纤腰,是为爱不释手。上了车不得不放手,祖海恶狠狠地想,一定得换一辆自动挡的,否则开车时候都不能搭理荷沅。 因为身份问题终于解决,因为祖海对她爱逾至宝,荷沅这几天终于一扫毕业分配以来的闷气,浑身又恢复跳跃飞扬的青春,生活也恢复了正常,没事时候又是花鸟市场又是图书馆,还去暑假的校园游逛。当然,她也跑人才市场,不过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驾校学习很容易通过笔试,她很快便得上车学习,她很期待。 算算日子,法国fp公司应该已经上门拜访广宁了。不知道ms重机有没有决定什么时候上门。荷沅又不由得取笑自己,这关你什么事。 祖海主动联络上电视台,跟他们一起制作了一个专题,用他在美国拍摄的录像,与他的二期甚至三期相对照,说明优良的人居环境该是怎样的。而后,文字材料交给报社朋友,修改若干之后,连载于报纸的第二版。当然,他为此付出相当的公关费用,但是,值。据管着二期的房管科下属说,参观二期的人络绎不绝。如此,肯定可以促进三期的销售。 但是,祖海中断原来准备收购两块闲置地块的计划,转为去上海成立独立核算的法人公司,与海纳没有经济挂钩。但是,公司名称还是海纳。“海纳百川,方能成其大”,这是荷沅当初给他的解释,祖海觉得非常合适。派去得力助手去上海的同时,祖海也没忘记把宋贵红也迁去上海给新公司做饭打扫卫生。因为工资比她原来的高了一百块,宋贵红非常愿意。 上海地方寸土寸金,祖海干脆咬牙买下地处徐家汇某大厦的一层,共计一千左右平房,祖海让先装修出两百多平房做办公室,其余空置招租。因为经济宏观调控,房价打了折扣,但也因为宏观调控,租房艰难。祖海干脆让简单装修出两间客房住人,省得挨上海高价宾馆的斩。 通过省建的关系,祖海开始在上海物色合适地块,他想把他的二期模式搬到上海。但从车上看到上海房产界开发的规模,祖海明白一条,上海水深,他到上海,犹如当初刚刚涉足房产市场一样,差不多得从头做起。 本来,祖海只想狡兔三窟,转移一部分资产出省,以备万一。但是,在深入研究了上海的市场之后,祖海犹如蛟龙看到大海,再舍不得离开,干脆将所有资金挪到上海,只除了在三期留下一点流动资金周转。 祖海现在是两头奔跑,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辛苦是为躲避师家。万一师家老爷子能力超群,动用关系帮儿子儿媳逃脱此厄,那么,以后他将面对无数毫无理由的检查推诿。真相,并不难查,只怕有心人,师家恢复元气后,能不彻查?民不与官斗,祖海早就知道。而唯有出省,师家才鞭长莫及。 荷沅看着祖海忙碌,但是一点帮不上忙,只有等祖海回来时候好好陪他,荷沅觉得自己真没用。回头给王是观写信时候,讲了祖海在上海的发展,感慨说,自以为一身本事,其实只配风花雪月。 八月依然炎热,荷沅依然黝黑,骄阳下学车是件苦差事,防晒霜都被汗水冲跑。祖海终于拿到荷沅的护照,一颗心全放了下来,从此荷沅这边,师家应该再无从下手。拿着护照去安仁里,见荷沅在灯下看报纸。祖海过去一看,居然全是经济类的。祖海好奇,“你看这些干什么?” “好玩。”荷沅扔开报纸,看住祖海,“又是自己开车回来的?看你两条手臂晒得通红。不会叫别人开车,自己歇歇吗?上海过来路不短呢。” 祖海笑眯眯看着荷沅,心说你自己也越晒越黑。“我没事,又不是老头子了,用什么司机。荷沅,我这次听来一句话,说鸡瘟过后,总有几只鸡活下来,这几只鸡会更强壮。我一想很对,我每次遭逢什么大难,回头一转身,反而过得更好。所以说,树挪死人挪活。” 荷沅笑道:“这种事生物界很多,比如菌类遇到恶劣环境,会把自己变成孢子,用坚硬的外科包裹起来,等环境变好,孢子散开繁育更多菌类。咦,谁会晚上来电话?” 祖海坐得靠近电话,拿了话筒放到荷沅耳边,那边却是朱总,“小梁,ms重机的后天过来,我让车子去接你。你有空吗?完了后,把德国公司也一起帮我拿下。大约需要一周时间。” 荷沅一下不明白了,为什么法国公司与日本公司去的时候朱总都没叫上她,唯独ms重机非要找上她不可?估计德国公司只是捎带上的。而且,ms重机这回过来难道能不带上翻译吗?不过她以前已经答应过朱总,现在没有理由推辞,“好的,朱总,我后天会等在家里。” “听小关说,你的户口落实了?” 荷沅开心地笑道:“是,终于落实了。谢谢朱总关心。” 朱总笑道:“恭喜你,看来我以后能占用你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现在得抓紧机会。” 才放下电话,耳边只听祖海沙哑着嗓子轻唤一声“荷沅”,荷沅回头,被祖海一把揉进怀里,亲吻如疾风暴雨而来。祖海顺着额头一直往下,往下,等荷沅略略回神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埋在她的胸间,却不再移动,只有粗重的呼吸透过夏日薄薄的衣衫,一团一团烙在荷沅心口。荷沅又晕了,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这很不好,可又有种异样的感受在全身荡漾,她只会下意识地想推开祖海,可手臂全没力气,祖海的手紧紧虬在她的肩背,她无处可逃。 可这时候电话促狭地又响,两人都似清醒过来似的,看着电话机发愣。偏那电话响得不屈不挠,荷沅只得伸手拿了话筒,神思不属地“喂”了一声。祖海暗骂一句,心中很想伸手把电话那段的人揪出来发落了。因为他想再探头吻荷沅的脖子,却被荷沅一掌挡了回来。 来电的是宋妍,她说她明天从北京度蜜月回来,想请荷沅吃饭叙旧。荷沅虽然现在满脑子的迷糊,可还是有几块脑细胞清楚,她笑推明天她要随车去广宁工地当翻译,非常不巧,以后她会过去宋妍新家讨还。宋妍在电话里连连表示遗憾。 放下电话,荷沅便大力推开祖海,似笑非笑站到沙发背后,“祖海,你赶紧回家去,否则我叫你妈过来。” 祖海掏出一枚戒指,递给身后的荷沅,央求道:“荷沅,快点收下吧,我们快点结婚。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还谈什么谈,还不清楚吗?你再不答应我自己找你爸妈说去。” 荷沅一把推回去,岔开话题:“刚刚是宋妍来电话,想与她丈夫一起请我明天吃饭,我不高兴去。”四年同学,工作还是她帮着落实的,结果连个伴娘都不给做,荷沅虽然没想宋妍知恩图报,但宋妍那样也太无情了点。而且,她现在工作还是没有固定,她心中别扭,不想见宋妍。 祖海这次干脆将戒指放在桌上,郁闷地道:“其实我上海公司很缺人,而且上海那里最需要的是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去管着上海海纳,我不知道多放心。为什么我的工作就不算工作,你什么广宁那种破地方的工作才算是工作呢?你为什么一定要拿找到工作才考虑结婚来拒绝我?你一定是找借口。” 荷沅想想祖海的话也有道理,但是又在心里排斥到祖海的公司工作。只好耍赖地继续自己的话题:“我跟你说宋妍呢。” 祖海哼哼唧唧地道:“这种人提她干吗,明天还不是想冲你耀武扬威。你不是找借口拒绝了吗?拒绝得好。我们说我们的事,荷沅,答应了嘛,不要再拖了,拖来拖去最后还不是结婚嘛。” 被祖海一提,荷沅才想到,宋妍会不会真是耀武扬威?或者说是找回大学时候的平衡?但她不愿多想,人家万一只是好意请她吃饭呢?可眼前最大问题乃是祖海,还是先把祖海解决了。荷沅“哼”他一声,走去庭院。祖海只得跟出去,一脸幽怨。荷沅这是赶他了。每次都是这样,他最后总是被驱逐,可下次还是被放进门。不过这次他忘乎所以了,没控制住自己,结果没说几句话便被驱逐,他心里好怨。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三十五 本来,荷沅心里一直有点担心,她现在与祖海在一起了,等青峦从张家界回来,见她和祖海眉来眼去,一定挺尴尬。现在也好,正好去帮朱总的忙。不过挺可惜,这回青峦过来,她连见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跟荷沅上广宁的是祖海交给荷沅的两本书,一本是《企业法人培训手册》,一本是《企业所得税汇编》。祖海说她与其翻着报纸无的放矢地看,还不如先弄清楚什么叫公司,公司大致怎么运作,不要好高骛远。荷沅虽然被祖海说得怏怏的,但还是带来广宁看了。 ms重机来了一队人,果然,他们中的三个带着一个翻译去现场技术服务,那是被荷沅敲竹杠敲出来的。而朗尼与本也带着一个翻译与朱总见面,荷沅算是朱总的翻译。荷沅下车便投入工作,都没时间与豆豆见一个面。 荷沅见到朱总的时候,忍不住帮祖海问了一句:“朱总,宏观调控到今天,会不会影响深远?明年的市场还会如此低迷吗?” 第33章 朱总“咦”了声,看了眼荷沅,笑道:“从93年通货膨胀以来,国家一直在宏观调控,你们的存款利率从原来的3%到现在的12%了吧?现在股票市场已经冷下来,宏观调控已经取得阶段性成效。至于明年还会不会低迷,需要看政策了。我认为调控已经快要见底,明年这个时候曲线应该上翘。相信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潜力,只要政策略微松动,立刻飞速向前。你为什么问这些问题?” 荷沅笑道:“谢谢朱总,我是替朋友问的。我明白了。” 朱总没有多问,却在与朗年见面时候,第一句就抛出类似话题:“朗尼先生,宏观调控对我们这个行业影响很大,据我了解,在华类似办事处都日子艰难,你们如何?” 荷沅一边翻译一边想,全国类似企业就那么些,朱总几个电话就可以把问题搞清楚,何必要问朗尼?是给朗尼一顿杀威棒吧?正好用上她的提示了。 朗尼不慌不忙地道:“我们ms公司经营范围分布很广,不止重机这个行业。ms重机的营运对大局并无太大影响,我们国际集团都有一套分散风险的通用法则。” 荷沅心想,你们ms集团当然没事,但是你ms重机中国办就大大有事了。如果一年里面没做成生意,还不被上面敲出满头包? 朱总点头微笑道:“不过ms重机在本行业的专业程度比较高。不像上周来的法国fp公司,他们重机部分的业务范围涵盖得比较广,不止本行业本系统。不过这样一来,ms重机今年的日子恐怕最不好过,下周来的德国公司与ms重机的日子差不多。北京会议后不久,上面统一下发文件,本系统的整改一律停止,只对广宁网开一面,这事你们已经知情了吧?” 荷沅惊愕,朱总真是赶尽杀绝啊,这话出来,谁能不掂掂广宁这笔业务的分量?或许,这是该系统本年度的唯一一份口粮呢。换作ms重机是她梁荷沅开的,她也会背起头颅杀入重围争抢广宁的这单业务了。朱总真是能耐,三言两语便把朗尼强装出来的无谓态度打回去了。不知道祖海平时谈判是怎么样的。 朗尼果然干咳一声:“这只是暂时现象吧,中国经济发展正处于螺旋向上时期,调整只是短暂的,我们预测市场回暖的日子不远。” 朱总笑道:“这种伤心话就不提了,最近我们系统内都在抱怨上面一刀切。幸好广宁的地理位置独特,国家正需积极发展沿海产业带,需要大量从国外进口原材料投入生产,这对地处海边的广宁来说,正是百年一遇的机遇,广宁的发展绝不会只局限于目前的规划。我认为,ms重机应该同我们一起抓住这个机遇,在本省设点设专人,方便我们未来随时联络。只要价格合理,我还是看好ms重机的产品。前年ms重机还没来中国设办事处,朗尼先生可能不知,现在广宁在用的ms重机设备就是由我谈下。” 荷沅心说,朱总真是能打一把揉一把啊,换作是她梁荷沅,此刻早就趴下了,任人宰割了。但是朱总说到在本省设点设人,是不是特制本以前挂她面前的大萝卜呢?难道是朱总在助她梁荷沅一臂之力?荷沅虽然才是猜测,但已经非常感激,不说别的,起码,一个多月了,朱总还记得她说过的话。这对于他那样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工程老总来说,真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朗尼微笑道:“虽然前年与朱总谈判的不是我,但是我们都风闻,朱总是位非常了解本行业的专家。所以我们这次前来,依然本着坦荡交流,精诚合作的宗旨,为广宁公司提供目前世上最好的设备。”却绝口不提在省里设专人专职联络的事。荷沅不由得怀疑,或者,本真的与朗尼有提起,而朗尼真的是拒绝,而不是本故意放出来的大萝卜。 朱总一笑,看了本一眼,道:“好,感谢朗尼先生亲自前来本公司。接下来的谈判,交给我的助手。请你一定留出晚餐时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晚上我请你们用餐。”说着起身,与在场朗尼与本一一握手,笑容满面地离开。荷沅不知道跟出去还是不跟出去,但见朱总没说,还是留在会议室,给朱总的助手做翻译。因为朗尼也带着翻译,她今天的工作偏轻松,所以,随手做的笔记比较详细。 一下午翻译下来,荷沅精神抖擞,一点不见疲倦。休息时候敲开豆豆的办公室,她才一探头,豆豆已经在里面尖叫一声:“荷沅,我都等了你一下午了。快来快来,我们一起吃小日本送我的巧克力,还有小日本送给朱总吃的不知道什么糕点,太漂亮了。” 荷沅也是欢呼一声,跳坐到豆豆桌边,取出kitty猫的胸针交给豆豆,“小日本送我的是这个,我看着跟你真像啊,本来想交给朱总带给你的,可是朱总那么严肃,我都不敢委托他。还有这瓶法国dior的香水,我正好家里也有这么一瓶,这瓶给你玩。” 两人心意相通,都是一心想着朋友。抢着说完话,不由举掌对击,然后嘻嘻哈哈一起大吃。日本的糕点精巧美味,两人又是一天下来正饿,你一块饼,我一块糖,商商量量地吃得飞快。荷沅边吃边道:“豆豆,还记得祖海吗?你说他是好丈夫类型,我最近拿下他了。” 豆豆想了一想,道:“是他,你不是拿下他,而是承认他。我看他对你早有意思。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荷沅做了个鬼脸:“别的都很好,反正他以前也对我好,我就是不习惯两人本来兄弟一样,现在变成男女关系。而且他还好色哦,总被我最后驱逐出境。幸好我功夫好,否则还不……嘻嘻。” 豆豆听了偷笑:“早点结婚得了,别害得人家欲求不满,总有一天会闯祸。最近我也奇怪了,给我做媒的好多,其实我哪里用得着他们做媒啊,我一早拿着花名册把人都筛一遍了,可全公司上下没找到个合适的,我都等着哪天清闲了把今年分配的大学生筛一遍呢。” 荷沅听着骇笑:“真的?你真的筛查花名册了?豆豆,从此我成你拥趸。” 豆豆故作一脸不屑地道:“我手下拥趸无数,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哎,为什么老朱特意叫你过来?” 荷沅道:“我也正奇怪呢。如果真的是因为我翻译水平好,那别家来的时候也应该叫上我啊。为什么只美国与德国的两家才叫我?但朱总真是好人呢,我真佩服他。” 豆豆道:“设备谈判的时候一定得叫上你啦,这是没办法的。据说以前的谈判,都是部里派来的翻译协助。我怀疑老朱压根儿没考虑法国那一家,所以没认真对待。你晚上会与他们一起吃饭吗?那可就麻烦了,你这张嘴又要翻译又要吃饭,哪儿忙得过来?” 荷沅“哦”了一声,随即问:“我说朱总是好人,你怎么不回答。” 豆豆奇道:“废话,我会说一个一直欺压我的人好话吗?太阳与地球的关系没颠倒吧,你看,夕阳还是在西边。” 可惜荷沅都没好好与豆豆聊上几句,被朱总一个电话叫了去,跟去外面吃饭。酒席之间,大家绝口不提生意,只聊这个行业的见闻,针砭各家公司设备配备,朱总是技术行家,豆豆早说过,没想到朗尼也是行家,说起设备来头头是道。本就稍逊了。荷沅旁边做着翻译都觉得眼界大开。 青峦从张家界回来,被祖海派人接到王家园里。青峦同行的老外先一步飞北京,从北京回去美国。丛妈自然是非常周到客气的,召唤这青峦沐浴更衣喝茶。傍晚时候,祖海才回来,与青峦一起吃饭。饭后,祖海开车,送青峦回他父母家。 青峦一上车就问:“祖海,荷沅做的什么临时翻译工作还没结束?” 祖海微笑道:“北京回来歇了一段时间,刚刚又被请去,还是那家公司老总亲自来电话请的。” 青峦笑道:“没想到她英语提高得那么快。如果她以后都从事翻译行业,应该出国一下,不过,现在都只见出去的,少见回流的,荷沅如果出了国,可能也不会回来再做翻译了。” 祖海心说,那可绝对不行,荷沅出了国,他追过去就没优势了。他干脆开门见山:“青峦,荷沅和我现在关系稳固,我们已经讨论到结婚。” 青峦愣了一下,心中有一丝苦涩慢慢漾开。荷沅当然不可能等他,而且他心无着落,生活也无着落,凭什么让荷沅等他?他缓吞吞地艰难地道:“恭喜你……们,祖海,好好待荷沅。” 祖海早料到青峦会说这么几个字,八九不离十。他微笑道:“我从来就待荷沅很好,以后还会很好。对了,我记得你这几天就得回美国,这次暑假,你几乎没在家留几天啊。” 青峦有点心思不属,点了好一会儿头,才忽然“啊”了一声,道:“是啊,是啊,我只能呆家里几天,我妈也怨我。祖海,我回去时候你别送我了,每次都占你那么多时间,真不好意思。” 祖海笑道:“你说这话才是不好意思,兄弟分得那么清楚干什么。不过过几天我在上海,我会让司机过来接你。” 青峦道了谢,也巴不得把话题扭开去。“祖海,你准备去上海发展了吗?我在美国看报纸,说上海现在经济萧条得很,外销房价格乱跌。现在去上海好吗?” 祖海笑道:“经济紧缩是全国性的,不单纯是上海。上海今年外销房狂跌,而且看来还没跌到头,不过普通居民住宅没怎么跌,还是三四千一平米这样子,地段还是很好的。上海市场太大,水深鱼多,去上海发展很有意思。青峦,我先去上海发展,以后你回国也可以考虑上海了,起码上海的机会比本市多得多。” 青峦应了声“是啊”,心中却没什么回归的热情了。以前,荷沅多少在他心中占着一定的分量,对他学成回国是个不小的牵引。他本来打算回国后调整与荷沅的关系,他心中还是想将荷沅当作一生的伴侣的。可是,现在没了希望。 祖海见青峦少言寡语,也不挑他说话,在车里放起歌曲。歌声绕梁,起码可以让小小车厢不显尴尬沉闷。 过几天,与德国cme集团的谈判还是朱总开场,朱总与cme集团代表所说的话同与ms重机说的类似,但此次因为德国cme集团的人不认识荷沅,所以朱总说得更明白,直接就把荷沅介绍给了cme集团代表,把她的优缺点客观列举一下,言简意赅,但分量十足。不尽是荷沅惊诧于朱总的直接,cme集团的人也惊住了。从来只听说有人索要钱财贿赂,但要求安排工作还是第一次听闻,而且还是如此公开。 晚上的简单宴请后,荷沅跟着朱总回广宁工地宿舍。路上,因为有司机在,荷沅满腹疑问都不能说,憋着。朱总也没说什么,只随便打了几个哈哈。一直到在荷沅以前住过的专家楼前下车,司机开车回去停车场,荷沅才开口对朱总道:“朱总,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朱总在路灯下看看荷沅,只轻描淡写地道:“挺好一个小姑娘,没有稳定工作总是没有底气。虽然你家境挺好,不愁生计,可做人总得有点目标有点追求,尤其是你这么年轻,不做出一点事情,对不起一付皮囊。” 朱总进去专家楼,荷沅兀自一个人呆在路灯下发呆。刚才,朱总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点醒她这个梦中之人。是了,她毕业这一年来,究竟是做了些什么?起初还可以说是户口档案困扰,而现在呢?是不是真的因为衣食无忧,她这一年来竟然真的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明确的追求,一切,都像是随心所欲,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一路之上,只见她在逃避,在赌气,却没见主动争取什么。 荷沅不由想到宋妍,不得不承认,宋妍虽然功利,虽然不择手段,可她目标明确,追求坚定如一,虽然手法令人不敢苟同,但她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底气的外乡人却好好地存活下来了,而且不到一年,她在这块土地上生根开花。如今,夫家已是她最坚实肥沃的靠山。相比之下,她,梁荷沅,确实没用,如朱总所言,她对不起自己的头脑,自己的青春。 怪不得豆豆爸会一直认定朱总是好人,荷沅现在也坚定不移地相信了。 她真应该用心做点什么了,否则,一事无成还既对不起她自己,更对不起看重她关心她的人们。比如,朱总千方百计落实她的工作,祖海想尽办法为她办理最麻烦的事,青峦一直耳提面命地拉扯她长大,豆豆有好吃好玩的等着与她分享,她是那么幸运,他们都不求回报,可她,总得做出点什么以对得起他们对她的好吧?否则,她真对不起他们了。 而且,她真能允许自己混日子下去吗? 被蚊子逼回房间,荷沅躺在床上,开始思想着该怎么做,她该如何中止这种没有追求的日子,采取主动?如今户口档案都已到手,连常人没有的护照也已经到手,她再没理由得过且过。她也不是为过去汗颜而羞惭无颜见人的人,一年的时间已经消磨,该是她动手的时候了。 想起当年大学柔道队初建,她与同学一起毫无畏惧地敲门找人寻找帮助,那时候,她的目光多么坚定,她心中的目标也多么坚定,她们最后不是成功了吗?所以,有志者事竟成。 但荷沅终究已不再是过去的莽撞少年,她现在已经从经历中知道,凡事需有所谋划,有所权衡,然后才坚决行动。不能光凭热情热心,一厢情愿,否则,很可能是当初自以为是爬反应塔结果招安德列怨恨的结果。 而对宋妍,她也没了原来的愤怒。原是自己消沉,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还能指望谁来爱惜她?除非是真正爱惜她的人。很幸运,她身边不止一个两个。宋妍不过是顺风走路的大多数人而已,不能怪她。 一夜下来,荷沅认同朱总的眼光,她现在的第一目标是ms中国办,第二目标是德国cme集团。 但荷沅暂时没有采取行动,她还没确定怎么做,起步是关键,走得好才有未来。也没在后来的接触中向朱总表达她的想法,她相信,以朱总的睿智,他看的是行动。 后面两天,荷沅还是认真地做好翻译工作,她精湛的专业英语给与会双方都留下深刻印象。武侠上说,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在座都是行家,两天下来,够他们了解清透。不过德国cme集团的人员比ms重机的朗尼周到,他们特意跟荷沅解释一下他们需要短暂考虑,考虑的原因一二三等。荷沅这才恍然,原来用一个人不用一个人,对于他们这样的办事处而言,并不是一句话,一份合同的事,荷沅也开始理解朗尼的坚持。 但荷沅既然认准了,当然不会因为原因一二三而轻易放弃,起码得做一下努力,即使无效,也并无大的损伤,何况,都有朱总在大力协助她。荷沅回到家里,便给本去电话。本有个秘书,说起英语来清亮爽脆如春天鸟语,中文则是标准的京片子。她都已经记得荷沅的声音,让她稍等,本正与朗尼开会,一会儿回复。 荷沅有时候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两个人的谈话,为什么非要说成是开会?也不能这么直译啊。 果然,没十分钟,本就来电话,“梁,结束与cme集团的会谈回家了吗?” 荷沅已经深思熟虑,所以胸有成竹,“本,我现在才知道,你们正式录用一个人需要受到很多限制。而且,我想你们一定也考虑到我进去ms重机后,除了英语,还有什么别的用场。对不起,让你们为难了。” 本笑道:“我没想到在中国录用一名员工有那么多限制,你瞧,我都只要打一个包就过来中国了。梁,别气馁,总有变通的法子,我看好你。尤其是这回朱总出面为你说话,连朗尼都踌躇了。” 荷沅笑道:“很感谢朱总,不过朱总在与cme集团的谈判中也谈到此事。本,我知道你们招用我,最为难的是进京户口,我不是应届大学毕业生,又不是有中高级职称的专业人才,虽然你们用进京名额,但是不能用到我头上,不过,凡事都可以有变通的不是?我有几点想法,请你考虑。”荷沅不知道本与朗尼之间究竟有没有真的就她的录用问题产生矛盾,也不知道他们不想用她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进京名额等麻烦事,或者还有其他凭她的经验所猜测不到罗嗦事,她现在所要做的,是打消他们的顾虑,增强他们的信心,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她既然熟悉ms重机,也比较喜欢那里的工作,所以她一定要坚持。不行,她转战cme集团。 本有点头大,不知道荷沅会提出什么想法,她身后有朱总的支持,所以他不敢一口拒绝她。“梁,请说,别客气。” 荷沅道:“我的许诺是拿下广宁公司的业务,我的要求没别的,很简单。给我在省府的办公场地,给我办公费用实报实销,给我最低基本工资,给我一份暂定一年的劳动合同,但暂时不需要给我落实档案归属、户口进京、失业保险和劳动保险。我问询了劳动局,他们允许在新办事地点成立,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有这种不符合劳动法规定的雇用关系存在,而我也不坚持。最后,我要求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业务提成。我想,我这些要求不高。请你转告朗尼。” 本看着纸上他一边听电话,一边记录下来的要点,不能置信,梁荷沅真的如此迁就?那就是说,一年后如果她即使完成承诺给ms重机拿下广宁的业务,他们也可以过河拆桥与她毫无损失地解约?而业务提成,那是理所当然,办公场地,也是理所当然,这些都算不得她提出的条件,她这所谓的想法,其实是把自己应得的却可能给ms重机造成困扰的部分自动删除。如此,朗尼为了今年这唯一一块肥肉,怎么还有不用荷沅的道理。但本还是很关切地道:“梁,这么一来,你退步太多,对你很不公平。” 荷沅微笑道:“我放弃的都是小头,据我了解,业务提成才是大头。本,等你给我好消息。三天时间够了吗?”荷沅想的是,一年时间没有户口没有档案都活过来了,什么事都没有,还怕稍微后退一步?不过是两金没法落实而已。她对自己有信心,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吃小亏占大便宜,她还真有吃小亏的资本,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做出来才行。 本想了想,问:“三天后,你是不是联系cme集团?” 荷沅笑道:“是,不过老东家优先。” 本忽然想到,这优先里面,除了时间早晚的优先外,会不会还有业务提成方面的优先?如今,梁荷沅自己将入门条件降到如此地步,不止是他们ms重机古板的朗尼,即便是cme那些古板的德国人都没有不用她的道理。眼下,值得讨论的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业务提成了。这不是一件容易确定的事,所以本很坦白地道:“梁,因为你的事情比较特殊,所以我们需要为此特别讨论,并请律师拟定合同,三天可能不够,你给我一周时间。下周这个时候我答复你。我很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荷沅也用很礼节性的语气微笑道:“好,一周。我也很希望与你合作,因为我们熟悉了那么久,而且我们曾经合作得很愉快,做生不如做熟。” 放下电话时候,荷沅很犹豫一件事,要不要现在就给cme集团一个电话?如果不给cme集团电话,怎么可能知道ms提供的业务提成合不合理?荷沅矛盾了半天,还是坚持自己做人的道理,说好的事情一定要算数,不能出尔反尔。不过心中还是挺想着对她一直和善的cme集团可能提供的条件,越是要求自己不去想,却越是会想,人就是这么逆反。 幸好祖海的电话进来,打断荷沅的思量。“回来了?刚才电话一直占线,我打不进来。青峦已经回美国,是我顺路带他到上海的。荷沅,我这几天要在上海谈点事,你如果没事,能来上海吗?我想你。” 荷沅听着祖海有点耍赖似的说“我想你”,一下把刚才因为谈正事而严肃起来的神情融化了,眉梢眼角都弯了起来。“我得回趟家,还有,我得等ms重机的电话,可能,他们会考虑录用我。” 祖海一下反应过来,柔情蜜意都没了,“荷沅,你可能去北京工作?那我怎么办?早知道也不移师上海,直接去北京了。” 荷沅笑道:“没有,我跟他们谈的是在这儿设分支,专门做本省业务。” 祖海着实有点不相信荷沅还可以与一家跨国公司谈判,他总觉得这小家伙是个笨笨蠢蠢的滥好人,她适合上谈判桌吗?别又像买黄花梨屏风一下,被宁老骗了,最终需他出面摆平。可那种跨国公司毕竟不同于宁老,到时只怕他想摆平都不能了。“荷沅,你怎么跟他们谈的?具体告诉我,我替你做参谋。” 荷沅也正好有志一同地想到了她当年买黄花梨屏风,那时还被祖海大大数落一顿。很想不说,免得又是挨训,但又想,现在社会进步了,地位不同了,祖海再敢数落,她可以比祖海更凶,看谁怕谁来着。于是硬着头皮将她与本的通话一一从实招了。 祖海听了却是犯疑,荷沅凭什么相信自己一定能拿到广宁的业务?就凭她给朱总帮了这么几个小忙?那也太轻易了一点。“荷沅,别的都是小问题,那个业务提成,你查一下行业规矩,一般不会有太大差别。关键是你真能拿到业务吗?他们凭什么相信你?” 荷沅见祖海没有反对她看上去很有割地赔款嫌疑的条件,暗自喘了口大气,道:“他们并不会因为我的话而相信我,他们相信朱总,是朱总提出由我负责联络两家公司的业务。” 祖海一听,头皮都炸了,这是什么话?恨不得立刻飞奔回荷沅身边与她面对面说个明白。“荷沅,你想过没有,如果单纯是一份普通工作,朱总帮你一把只是顺水人情,反正你也帮了他很多。但这份工作设计的是巨额业务提成,这么大的好处,朱总为什么不给别人偏要给你?他说过没有?”祖海想到一种很严重的可能性,朱总不会也像他一样看中荷沅的好了吧,否则怎么可能向无亲无故的荷沅释放这么大的善意? 荷沅道:“我想过了,一是因为朱总人好,二是因为朱总看我人好,所以他帮我。我也在想呢,为什么朱总把这个机会给我,而不是给豆豆,按说豆豆跟他关系更近。” 祖海听了长舒一口气,放心了,荷沅只要心里没事就好。“荷沅,这个问题我回来再跟你讨论,其中一定不会是你好人朱总也是好人这么简单。你先把工作拿下来再说,吃点小亏没什么,你才是个新人,有这机遇已经很好了,心放宽一些。你真不来上海?否则我晚上可以陪你逛街。” 荷沅冲电话装个鬼脸,还好,祖海这回没说她傻冒,不过她又有点不敢确定了,祖海是因为怕她难过所以不说还是她真的不傻冒,她怎么可能在祖海那样的奸商眼里不傻冒呢?不过估计祖海既然不说,可见她还不是傻冒得让祖海克制不住地跳起来。所以笑嘻嘻地与祖海关于去上海问题扯皮,最终还是决定不去。饭碗问题太重要了。 但祖海放下电话后怎么也想不明白,朱总为什么挑荷沅发财。他自己也清楚得很,荷沅并不漂亮,只有他自己看着很喜欢而已,朱总权高位重,这种发财机会放出去,多少漂亮女孩子会找上门去,能轮得到荷沅?只要朱总坚持,美女即使不懂一点技术不会讲一句英语,也是合适。换作他是朱总,他一定会挑一个千伶百俐的人做荷沅这件事,只要他一个眼色,那人就会帮朱总从ms重机谈下回扣,双手奉上交给朱总。而荷沅不行,让她做她都得好好思想斗争一番看行不行。祖海思来想去,想不出朱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第34章 三十六 安仁里周围,一年多下来,大多数老住户抗不住金钱的诱惑,置换去了新家,此地忽然成了城中附庸风雅人等的渊薮。随后名气越来越大,附庸的人便越来越多,至今已经一房难求。钱多的如祖海这样的,便顺带买下房子周围的小平房,给自己建车库修花园,钱少的如荷沅,只有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闲时候为周围的绿化做点小小的贡献。 眼下,安仁里周围空旷了许多,原先很多鸡棚鸭寮似的用油毛毡破木板搭出来的房子少了很多,即使有,也是零零落落几处,都没傍依着什么小洋楼,孤零零地显得很单薄。只有少许房子已经装修完成,大多数屋内还传出砰砰啪啪的装修声,门口堆了一堆垃圾。荷沅站到王家园里的顶楼数了数,没想到这附近扒去那么多小平房后,竟有那么多造型各异的小洋楼。看来以前柴外婆在的时候给她引见的还是少数。这儿以前真的住着不少富人。 不过安仁里与王家园里已经安静下来,中间的银杏树长了一年,今年可能已经生牢了根,小扇子似的绿叶有点繁茂。夏日的热风吹过有这几枝银杏的弄堂,竟也平添几分凉意。荷沅不由心想,若是哪天真与祖海结婚了,两屋之间的围墙拆不拆?不过拆了有点毁容。 闲来无事,荷沅总会拿着照相机,去捕捉刚刚扒出真容的小洋房,发觉各有各的姿态,看上去很有意思。不知道那些学建筑的人来看了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荷沅这么个业余的都看出这边的风格应是模仿哥特式的,那边的几块彩色玻璃应该会是旧物等。荷沅现在的相机已经换作是傻瓜机,反正她水平差,这种相机用着正好。不知不觉,至今已经拍了好几卷。荷沅最遗憾一件事,就是不能随时盯着人家拆屋时候扔掉的东西,据说很多收旧家具的正盯着这一块地方。王家园里的有些家具幸好被她抢来,漏下的家具,比如几把非常精巧的楠木鼓凳,竟被刷上乳白的浑漆,荷沅直呼可惜,这下即使再拿沙皮打掉油漆,圆凳表面陈年类月积下的包浆已经毁了,不知还得多少年才能光亮起来。如今从王家园里搬来的两口雕镂繁复的衣橱,被荷沅拿来放在一楼摆放她的碗碟茶具。即使是不开灯的夜晚,凉滑的雕花也会反射柔和沉稳的光亮。这不是油漆的亮光能比。 从父母家回来,带来几棵让爸妈扦插成活的小树。中午饭后,见乌云四合,似有下雨的意思,她便找出小锄头到院墙外,挖坑种树。小树分别是不会结果的鲜红花石榴,和性寒味苦的白花溲疏,来年春末夏初,墙外将是红花映白雪,白白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正挥汗兼挥锄,听闻汽车声音传来,但到安仁里附近的时候没有转弯去别处,却停了下来,荷沅好奇,难道是祖海来了?偏当作选择性耳聋,继续种她的小树,说什么都不回头看一眼。果然,车门打开关闭,有人走了过来。荷沅还是不回头,却早已暗暗偷笑,咬住嘴唇不让笑声流淌出来。某人该如何“偷袭”? 没想到头顶传来的却是师正的声音,“梁荷沅,这么巧。” 荷沅连忙抬头,见到一张憔悴不少的脸,少了很多意气,却多了几分硬朗。“师正,是你?进去里面喝口茶吗?” 师正沉默了一下,道:“我去找个人,等下过来敲你的门,行吗?” 荷沅就不起身了,微笑道:“好,你去忙吧。” 师正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但只是一闪而过,也是,这时候他哪还笑得出来?见师正开车离开,荷沅心想,他的车子倒还在,看来没如祖海所说,他的总经理还做得下去。 八棵小树种起来很快,荷沅也不浇水了,眼看着云层越来越的,风越来越紧,远处已经似有隐隐闷雷轰响,她就等着雨水来浇透小树了。 进去院子,于柠檬树上摘下一只小小碧绿果子,切片与揉碎的薄荷一起泡了,放进蟹青直筒大杯里。没多久,师正便来敲门,荷沅端上加了冰块的柠檬薄荷茶,冰块在杯子中叮叮咚咚的撞击声带来一丝凉意,让进门时眉头微皱的师正心情稍微平和。 “梁荷沅,我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荷沅既说不出同情,也说不出幸灾乐祸,只简单地道:“听说了。” 师正喝下一口水,心中感慨。他原是很讲究生活的人,可最近都已经细致不起来。坐在这精致的安仁里,他的心情与以前来时不同。不知不觉那么多时日过去,梦里花开花落,一岁春秋。 远方的雷声渐渐推近,天色越发暗了下来,狂风开始扫荡小院的花草。见师正捧着杯子眼瞅着落地长窗外的院子发愣,荷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对师正父母反感,所以说不出言不由衷的安慰话。 在一道晃眼的闪电中,师正淡淡地道:“又一个预先约定,却临时有事的叔伯。”说完,一声惊雷地动山摇而来,立刻有硕大雨点“嗒嗒”敲窗。 雷声过后,荷沅才答:“都知道趋利避害。”雨点打在玻璃上,打在地面上,越来越密,声音越来越响。风雨声中,又一道闪电白练似地劈开乌云,带来霹雳震撼。 而师正则是依然云淡风清一般微笑道:“我有点怀念过去对我有所图的狐朋狗党了,现在他们溜得比兔子还快还难寻觅。本来早想来找你,但不敢来,怕在你脸上看到取笑。刚才院子外面看你如常对我,我真是感激。” 荷沅也笑,师正说的倒是实话,“我也没想去找你,怕我自己克制不住对你妈妈的幸灾乐祸,反而事与愿违。” 师正一笑,喝了一口水,长叹一口气,仿佛那团子气是被喝下的水挤出来的。“叔伯阿姨们倒是都没拒绝我,不我都避着我。如果我没有一个曾经当权的爷爷,只怕现在已经开始有人落井下石了。连在我家做了几年的保姆宋贵红都逃得不见踪影。更不用说很多在心中幸灾乐祸的人了。但再难,我也要为我爸妈洗罪,否则,依现在的金额,他们进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荷沅发现她还是无法产生同情,不过对师正的状态有丝担忧,不知道他会不会像自己有段时间一样愤世弃俗。“对你有没有影响?” 师正黯然一笑:“有,当然有。不过他们现在都看着,看我爷爷能把能量发挥到多大,看爸爸的同僚会不会伸手救他。所以我干脆破罐子破摔,没日没夜为爸妈找关系,反正单位也不是看我的业绩考勤用我。”说完,从鼻子里闷“哼”出一声,他现在已经看穿了。 荷沅给师正斟茶,对师正所说的官场,她听着陌生。师正爸妈家里藏着来历不明的二百多万,怎么可能脱罪?虽然知道权大于法,可法总还是有的啊,看来她不懂其中奥妙。“你爷爷以前提拔过很多人吧,现在不正是报恩时候?” 师正闻言冷笑:“大家都以为爷爷还可以留点余热,其实这一个月来最帮忙的还是爸爸的朋友们。”师正有句话没说出来,他至此才确认他妈妈为人确实不上路,此时连一个帮忙的朋友都找不到。可见荷沅当初真的受他妈妈迫害。 荷沅心想,可能师正的爸爸还算是个友爱的人,否则不会有师正现在这样的性格。但是,再怎样友爱,家中那200多万怎么也说不清吧。不过,荷沅好歹也知道,这世上还有“官官相护”。荷沅有点不愿搭腔,她认为师正的父母罪有应得,所以对师正所言不予苟同。 师正却是那么多日子来,第一次找到可以安安静静说话的地方和人,他也不需要荷沅搭腔,他只需要有人倾听。“爸爸以前帮了人家很多忙,扶持几家公司上市,上市公司感谢他,所以有机会买到原始股。原始股上市后,一般都是超出原价很多。我们家大部分的钱是这么来的。我现在要做的是找出证据,说明那些原始股是我爸买的,而不是受赠的。那样,最多只是个以权谋私,与受贿贪污之间性质大不相同。我今天来找的就是一家上市公司老总,以前,他有段时间常出入我家,今天他好歹还见一见我,拍拍肩膀让我别太担心。已经算是个好人了。” 荷沅奇道:“我家附近还住着上市公司老总?这儿还真发达了啊。” 师正道:“才搬进的,装修得美轮美奂,可是老屋的韵味全给破坏了。附近还有好几家显赫的,他们家里都养着狗,你也应该养一条,否则很危险。” “我的报警系统是我自己设计的,已经吓跑两次进门的贼。效果非常理想,用不着养狗。”荷沅有点得意。只是当初电路知识几乎可以自学,但祖海给的所得税汇编却看着非常费劲,好在公司法人培训比较能看得进去。 师正忽发感慨:“人不如狗,狗不如没有生命的设备设施。” 荷沅笑了一笑,没去反驳,换作以前那是非要跟师正论个明白,人哪里不如狗了?“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快。这就只有疏疏落落的小雨滴了,大概再过半个小时,石板该干了。” “希望我爸妈的事也像夏天的大雷雨,很快成为一场虚惊。”师正还是看着窗外,但忽然又像苏醒过来似的,猛一下站了起来,“啊,雨停了,我该走了。梁荷沅,谢谢你的茶,也谢谢你还拿我当朋友。” 荷沅没挽留,也站起来送客。雨后的庭院空气凉爽清新,荷沅一直送师正出大门,到车前。“留意自己的身体,大热天的别太逼着自己。”荷沅当然没法说出对师正父母表示惋惜的话,只有叮咛师正。 师正拉开车门,微笑道:“我最近住爷爷家里,放心,有人照料。谢谢你,梁荷沅。” 荷沅等师正的车子开走了,才回来看自己刚种的石榴溲疏。一场大雨下来,小树被冲得东倒西歪,可看着水灵。 荷沅是被电话喊进来的,没想到来电的是朱总。“小梁,ms重机与你谈妥没有?我这儿的工作需要进展。” 荷沅感激:“朱总,他们后天给我答复。” 朱总知根知底:“德国cme集团的是不是还没谈?回头把条件给我看看,你不用太迁就。” 荷沅心说,早已经退一万步了。但还是说:“好的,我会第一时间把他们给我的合约传给朱总。德国cme集团我准备在ms给我回复后再决定是不是联系。” “cme的已经给我留话,说正考虑变通办法。如果ms不行,你加紧联系cme,总结一下在ms的失败教训,务必拿下cme。” 朱总说话很平静,不像是施恩,却像是分派任务。所以荷沅对朱总的感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想到祖海对朱总总是不很信任的样子,荷沅心中很有非要替朱总昭雪的意思,她不愿意祖海总是误会那么好的朱总。所以,趁热打铁,一个电话挂给祖海,没想到祖海正与人谈事,她只得挂了。回头整理风雨后的庭院。 祖海直到快吃晚饭时候才来电话,用一种不用火柴也能点燃的热情声音在电话那段大声问:“荷沅,晚上吃什么?我们上海这里现在全套都有了,晚上不用再吃快餐。” 荷沅笑道:“上海都成你的了?什么时候的事?那你现在吃喝拉撒都可以不出门了?” 祖海也笑:“上海中的某一块已经是我的了,而且这一块不小。荷沅,要是你也来上海多好,我这儿还有一间客房空着。对了,荷沅,我们这幢大楼里面外商办事处很多,我为你的事情问了几个人,今天问的一个还是国外来的法律咨询公司律师……” 荷沅打断祖海的话:“我知道你又在怀疑朱总了,可是你知道吗?朱总今天又给我电话,还让我把与ms重机签订的合约给他过目,怕我吃亏。祖海,你别总那么怀疑人,天下总是好人占多数,豆豆爸与朱总交往那么多年,也都一直说朱总好,还把女儿托付给朱总呢,你不信我,你总得相信豆豆爸的眼光爸?” 祖海心中不以为然,他见的人多了,才不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除非不涉及利益,好在他现在已经有了头绪。“荷沅,你听我一点一点分析,我总不会骗你的是不是?” 荷沅做了个鬼脸,心说以前叫傅姐守着她,又横吃飞醋打师正,件件都是瞒着她做的。“祖海,别让我揭穿你,某些时候你这人是不会依规则办事的。你会将之定义为善意的欺骗。” 祖海笑道:“我会瞒着你做事,但骗你是不骗的。你别打岔嘛,我今天说的事情对不对,你自己回头查资料去想明白了,我不给你做定论,这下行了吧?” 荷沅不依不饶:“你会误导我,你才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人。你认准的事,你一向都不屈不挠要想达到目的的。” 祖海只有被荷沅说的时候才会无可奈何,荷沅太了解他,又不给他情面。“荷沅,我不就对你不屈不挠一点了吗?别的我都是能进能退的,人家不让我搞电器我就搞批发市场,现在看着上海好就跑上海,你看我哪里什么不屈不挠了?你还是听我说吧,你知道美国有一部《谢尔曼反托拉斯法》吗?” 荷沅晕了一下,没想到祖海还真是去调查了,否则怎么说得出这么专业的名词来。“不知道,只知道以前政治经济学学到托拉斯垄断什么的。”荷沅开始认真起来。 祖海心中稍微得意了片刻,嘘,终于让荷沅老实了。“好,那你继续往下听我给你讲。”祖海拿笔指着自己的记录,生怕稍微弄错,荷沅立马反弹,“反托拉斯法规定的非法商业行为中,有一条正好与你现在有关,那就是商业行贿。今天的律师讲,美国对商业行贿的处罚很重,所以他们轻易是不敢行贿的。比如说ms重机,朗尼给人打工,所以不敢作出行贿的举动,但本不是主管,不知道其中利害,他就敢乱来,可他又不得不被朗尼抓着。ms重机向你提供工作机会,也是商业行贿的一种,目的是向交易中的关键人物提供好处。所以朗尼那么为难。差不多的法律欧洲日本都有,不过有的国家管得严有的国家管得松。” 被祖海一说,荷沅一下想到很多,对了,怪不得当初在北京开会的时候有的公司送礼物,有的不送,可能与什么反托拉斯法有关。可是,问题是她进ms重机又不是吃闲饭,她又不会比本现在用的秘书差劲,怎么可以被祖海归纳到商业贿赂里面呢?“祖海,不许打击我的积极性。我去ms重机是干活去的,不是白吃皇饷。”可心中隐隐已经觉得不快,仔细想起来,她可不正是被朱总硬塞进ms重机的吗? 祖海忙道:“那当然,那当然,你不一样,你去ms重机那是正劳力。荷沅,我们说别的,就说我前天吧,我前天加班到晚上七点多,上去楼上两层,请了几个美国公司的小年轻吃饭,那帮小赤佬当我乡下白斩鸡,不过被我几杯酒灌下去,说出实话了。我本来不明白,他们不行贿怎么能拿到有些合同。你别打断我,这是真话,很多东西没让你知道而已,黑着呢。结果他们说了,他们不行贿,但会变通一下,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一个国外归来有能力的高干子弟做业务主管,高干子弟出马,没什么拿不下来。第二种办法是找一家国内代理公司,他们把钱用代理费形式打入代理公司,再由代理公司行贿大客户,那就与他们国外公司无关了,其实联系业务的还是他们自己。最差劲一种办法是被客户单位塞进一个关键人物的亲戚朋友,说是负责这单生意,到时合理合法拿一笔业务费,公司还得一直养那个亲戚朋友到合同期结束,最后还得送上一份结束劳动合同赔偿费。当然,也有的客户单位关键人物胃口不大,只要去美国什么的走几遭就满足了,那是最好办的。说起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下乌鸦一般黑,也没比我们好多少。” 荷沅听着听着,就自动把自己归入最差劲的第三种办法,她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是第一种的有用场的高干子弟,怀疑连师正这样的地方高干子弟都够不上第一类,一时心中非常郁闷,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扮演的那叫什么恶心角色啊。“可是,祖海,我又不是朱总的亲朋好友,你不要把所有事情一棍子打死了。再说朱总不是你说的那样赤裸裸的人,他从来没跟我提到钱的问题。” 祖海见荷沅终于肯听他的话,心中高兴,被楼上什么外企白领当白斩鸡也值了。“荷沅,我最初也是不明白,为什么朱总找到你,而不是找到脑筋活络的人,直到我今天知道还有部什么反托拉斯法,我才明白,朱总与ms重机在这其中都非常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同时又不能是别人一眼能看穿的朱总的亲戚。我问你,你如果能进ms重机,你最想感谢的是谁?怎么感谢?你一定要实话跟我说。” 荷沅此刻已经有点被祖海说的气馁,强打精神才不至于一口真气泄了,闻言,几乎不用想,就道:“还用说,当然是朱总。我本来在想,如果进了ms或者cme,我肯定好好工作,把业务拿下来,我要用工作向朱总表明我对得起他的推荐,不会给他丢脸,再有,等我拿到业务提成,我想送他一件重礼,感谢他对我的提携。这不是行贿,我是真心实意的感谢。没有朱总,我也拿不到业务,拿不到提成,只要朱总不推,我只留下工资所得就差不多了。” 祖海在电话那头不由自主地点头,心想果然与他想的一样。“荷沅,这就是了,我分析给你听。只要与你有过接触的人,都会知道,你很大方。好东西,只要是你有的,你都会拿出来跟朋友分享。我在你那儿也揩了不少油。所以知道你的人,一定能推测出,你说的向朱总送重礼的结果。你现在拿朱总当神仙一样敬着,送出去的重礼一定不轻。是不是?” 荷沅听了反驳:“祖海,朱总怎么可能那么了解我?我从来没向他提起过这些,他要是为了有从我这儿受礼的打算而推荐我去ms重机,那他除非是诸葛亮转世了。” 祖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想不出来?我再说下去,你听着。朱总还年轻,前途无量,所以他得担心万一找的人滑头轻浮,从此拿这件事要挟他,他以后就没安宁日子过了,所以他得找个单纯的,事情过后也不认为这是件丑事的人;找个办事非常认真的,不会因为有他这个靠山而乱做一气,坏了他的名声;找个口风严实的,所有事情不会透露给别人知道;还得找个能干一点的,不能与ms重机把关系搞僵。你说,你是不是符合所有条件?” 荷沅听得心惊胆战,憋了好一阵子,才喘了一口气,道:“祖海,不,你这么说对朱总不公平,你现在是看着我这个人用倒推法推测朱总的不是,可是,这些都是建立在假设的条件上的,我不是木偶,朱总也不是提线的人,怎么可能一步一步都不出朱总的设想?你没有与朱总深层接触,你不会了解朱总是个长者,他是真的帮我。” 祖海心中非常不服,这个朱总怎么能让荷沅这么信任,他前面那么多分析原来都白说了。一时性急,冲口而出:“我跟你赌一把,如果我错,我丢下所有工作到安仁里给你做一年保姆,如果你错,你来上海帮我一年忙。我看朱总是个生意人,我不会看错。” “好,一言为定。”荷沅也被祖海激上了,虽然觉得赌注太大,但她相信朱总。 祖海听荷沅口气不佳,一付生气的样子,不得不收敛自己的火气,此时真想飞到荷沅身边,遇到这种问题起码可以拥抱化解。此时他却只能绞尽脑汁地宽慰荷沅,“荷沅,你别把这种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其实朱总推你去ms重机工作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你自己怎么考虑。如果你一定不愿意做这种变相行贿的事,那就退出。如果愿意,那就当作不知道,该送朱总的重礼还是送,与朱总搞好关系。或者这也是你的机会,以后再通过朱总认识一些行业内的各色领导,你可能从此在这个行业里面混得如鱼得水都难说。以前老师们不是总说看事情要一分为二,你也要看到事情的好处坏处嘛。现在社会上都是这么再做,我也这么在行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做生意总得随大流。你别把这件事看的太不好,你以前是看得太单纯了,现在认清现实也有好处嘛,顺水推舟只有做得更好。” 荷沅听祖海虽然宽慰她,但口口声声却是依然认定朱总有问题,心中好生憋闷。可问题是祖海也是为她好,还出钱出力找人了解他所不熟悉的外企情况,荷沅也相信祖海的判断力,祖海如果不能正确认人,那么多年生意做下来还不给人坑死?可是,她又怎么能相信朱总是祖海嘴里所说的那种心计深沉、利用她单纯无知就便行事的人呢?其实,在她心目中,朱总的形象还比祖海高大,朱总是个好人,而祖海是个对她好的人,两者好的角度很是不同。 荷沅心中斗争半天,终于开口:“祖海,凡事总有例外,我证明给你看。” 搁下与祖海的通话,荷沅坐在已经渐暗的客厅里沉思。怎么既能证明给祖海看,又不伤害到朱总呢?当然得打电话给本,但是怎么才能套出本的话来呢?荷沅在心中设计了很多话,心中不能确认,如此说出去会不会被本看出不对。 默默想到天全暗的时候,荷沅才抓起桌上的电话,拨到本的手机。本对于荷沅的来电有点吃惊,但很礼貌地道:“梁,我们正讨论细节,后天大约可以传给你,不会耽误。” 荷沅犯难地咬咬嘴唇,一时都不知道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可不说又不行,电话都通了,骑虎难下。“本,我……请教一件事,上个月我去你们办事处的时候,你说起mba读书的事,不知道具体条件如何。”荷沅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会浮起,这不明摆着敲诈勒索吗?忽然想到,如果真如祖海所言,那她前阵与本商量的到ms重机上班的想法不也有那嫌疑?想到这儿,荷沅羞愧难当,不由得干咳一下,以保持镇静。 本在电话那头听了荷沅的话不由皱眉,道:“梁,目前,原定mba读书的费用准备打入给你的业务提成里去,因为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你如果执意想去美国读mba,请先与朱总商量,让朱总给我们一个招呼,我们立刻修改合同还来得及。” 荷沅听了这话,心头似有飞虫“嗡嗡”地飞过,随口便又说了句:“朱总需要审查一下合同。” 本忙说:“梁,你千万帮我们在朱总面前说话,别再与cme集团的人联系。朗尼是顶着巨大压力做这件事的,他为此亲自跑了一趟日本与亚洲区老板解释。我们的条件应该是比较合理的,既然是朱总最后过目合同,我相信朱总知道我们给出的提成不差。” 荷沅只觉得心口的飞虫穿胸而出,在眼前嘤嘤嗡嗡乱舞,忙屏气敛息说了句;“明白了,谢谢你,本,后天请直接联系朱总,传一份合同给他。再见。” 放下电话,荷沅基本已经相信祖海的话。换作以前,荷沅还会误会本的话是怕cme集团的人知道此事会抢,现在才知道,ms重机的朗尼与朱总根本就是心照不宣,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而已。很明白,朗尼既怕出击反托拉斯法,又不舍得丢掉今年难得一票的业务,所以不得不接受朱总条件。朱总在业界浸淫多年,他当然知道回扣的数额多少才是合理。只有她梁荷沅一个人没想到,她不明不白地在其中做了回朱总的大棒,还自以为能耐。相信她在朗尼与本眼里面目非常可憎。怪不得朗尼一直对她爱理不理,换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荷沅羞愧得面红耳赤,可心里却冷到了冰点。绝没想到,朱总会是这样的人,他对她的关心,原来是诱她一步一步进入他的圈套。若不是祖海,她真是合了一条成语:为虎作伥。 一个人闷了半天,都没心思吃什么晚饭,抓了几块糕点吃了,恍惚地拨响祖海的手机。“祖海,我输了,你告诉我你的办公室具体地址,我过去。” 祖海本该高兴荷沅终于可以与他并肩作战,可听了荷沅沉闷的语调,还是道:“荷沅,如果真喜欢ms重机的工作,不如当作不知道,或者还是另一套路。” 荷沅摇头:“不,如果朱总一开始与我说明白,我或许会接受也难说,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以后无法冷静面对朱总,还是离开的好。明天早上你帮我打个电话给豆豆,就说我一病不起,住院得一个月多,什么病你帮我想一个吧,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那么长时间,朱总肯定拖不住,会考虑其他人。”大家都没明说,她也就悄无声息地走了算了,难道还要与朱总当面对质?总归以前还是当他是好人的,是她自己年少天真不识人,而且,她又何尝不是急功近利了?不过正好被朱总利用了一把而已。君子交恶,不出恶语,悄悄走开算了,朱总事后不会不知道她断绝联系的原因。只是,她很失望,原以为那么好的一个人。 祖海犹豫了一下,道:“也好,过来散散心。明天什么时候过来?我去火车站接你。” 荷沅拒绝。 第35章 她在房间里徘徊良久,终于无法一个人再呆下去,收拾起几套衣服,一只皮箱,一只旅行包,跳上过路的夜行火车,赶赴上海。 火车硬座苍白的灯光照得所有乘客面无人色,荷沅也是其中面无人色一族。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三十七 青峦回校,是盛开驾青峦的车来机场迎接的。盛开其实只比青峦早回来几天而已。 上了车,青峦便听到音箱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乐声似乎可以阻挡车外热烈的阳光,安抚旅途的劳顿,还有略微烦躁的心。 自从祖海告诉他荷沅已经花落丛家的消息后,青峦心中一直很乱,又不便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来,免得在回家的短短几天里让父母忧心,所以一直强颜欢笑。直到上了飞机,才纵容自己的思想完全沦陷。他回忆起很多过往,从小到大,点点滴滴。似乎有记忆起,就是与荷沅一起度过。荷沅顽皮的时候,他虽然板着脸,可心里从来不恼,那时候他就可以抓他最喜欢抓的荷沅小辫。他一度分不清对荷沅的感情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他至今也没弄明白,只知道祖海对他说,荷沅与祖海在一起的时候,他心痛得像被魔爪抓住。他熟悉祖海,祖海不会象他一样摇摆、多虑,祖海是个认准了就追的人,所以以前一直提防着他,可终于他还是没有办法阻挡住祖海。 一路上他做梦的时候都明白,他不会有机会了。他心里很失落,很难过,比之遇到盛开携男友出现他面前要难过得多。才知道,十几二十年的感情,即便只是亲情,也不容易割舍。此刻见到盛开,他也无法恢复过来。但音乐却缓缓渗透进他纷乱的内心,让他平静。 盛开并无察觉,还以为青峦辛苦脱型,寒暄几句后,便没多说。反而青峦像是醒了一般,一路十几个小时都没说话,这时却想说了。“在家几乎没呆几天,十天都不到,怨得我妈说起奥利就跟仇人似的。每天恨不得让我把桌上的菜吃下去,怕我回来吃不到,好像美国是月球一样的不毛之地。” 盛开听着微笑:“我呆得很舒服,天天生煎包子豆浆粢饭团轮着换,怎么吃都吃不厌。在家时候想,学成回国算了。可到了这儿,又犹豫了,很费思量。” 青峦又道:“每年回去一次,每次都是物是人非的感觉。上次回去,家搬了,这次回去,人换了。整个城市像是大工地,到处都是灰扑扑的脏。等我们拿了博士的时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盛开不由斜睨了青峦一眼,觉得他今天很怪,说话也怪里怪气,不知哪儿受刺激了,估计与“人换了”有关,当然,盛开不会问。她只是笑道:“我们专心做学术,哪儿都一样。对了,后座饭盒是给你的,辣椒炒酱瓜,青瓜酿鸡丝,还有两碗冷饭给你回去煮粥。” 青峦看去,见后座一只简简单单的饭盒,心中不由想到荷沅,荷沅花头比较多,拿出来的东西总有点讲究,盛开似乎是个务实派,不过她眼光很好,简单的东西看着也舒服。“谢谢你,听着这两个菜都已经有胃口。你车子已经开得那么好,为什么还不买车?” 盛开一笑,道:“还不是最需要。目前好像也没觉得不方便。” 青峦知道盛开此人,性格比较冷淡,所以观音兵不多,以前看见的那个男友似乎现在没在联系了,所以他买了二手车后,经常超市买菜去时,记得叫盛开一声。对了,这次也应该问问,“我明天去超市补货,你去不去?” 盛开笑道:“我这两天从超市搬来的食品已经快占领衣橱。估计两周后才要开始麻烦你。” 青峦闻言笑笑,就懒得说话了,闭上眼睛聆听音乐,一路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等被盛开拍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盛开住的租屋。青峦只觉得这一段路闭目休息下来,精神恢复许多,与盛开道了别,自己回家。冷饭都没煮粥,用开水一泡便就着盛开给的菜吃了,竟觉非常可口。吃完一头栽到床上,睡得无比香甜,似乎一夜无梦。 荷沅钻出臭气熏天的绿皮火车车厢,拉着行李箱直接上了崭新明亮的地铁。天还很早,不过地铁里面看不见天光,只知道是六点多。钻出徐家汇站,外面路上竟然空空荡荡的,车辆行人都少。荷沅对照着地图,没费多少劲便找到祖海公司所在的大厦。门口被保安盘问再三,却还不给放行。荷沅干脆将行李扔给门卫,到处寻找公用电话把祖海叫下来,才得以进去。 虽然进门并不顺利,但总是进了,而且住下了。 祖海知道荷沅一下不会醒来,便抓紧时间做事。他在上海的公司已经有五个人,两个是家里带过来的,一个管内,一个跑外,两个是上海现招的,一个出纳,一个会计,再加一个宋贵红。祖海不知道荷沅来了做什么好,她没有什么实际工作经验,但别人又不便管她,所以有点高不成低不就。总不能让她做文员,太屈材。 等荷沅一觉睡醒,过来办公室的时候,祖海当然并不会如私下见面时候那么亲热,他觉得,公司就得像公司,不能没有体统。宁可回头被荷沅罚跪搓衣板,此刻还是要保持做老总的样子。 祖海的办公室用玻璃与大办公室隔开,荷沅进门时候,他关上门,但没拉上帘子,挽荷沅到他办公桌对面坐下,他自己坐回他的位置。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阔的大班台。 “脸色好了许多。接下来什么打算?出去找工作,还是在我这儿做?” 荷沅还有点没全醒,愣愣地问:“不是输给你了吗?不是说好帮你一年忙吗?” 祖海听了一笑,很想揉揉荷沅的头发,但只有忍了。“这儿所有人暂时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进来先跟着我做事。等下你到出纳那里了解一下公司档案,我在上海还得呆三天,你跟着我做秘书熟悉三天。等我回去,你自己找事做。” 荷沅应了声“好”,便要起身去找出纳。祖海忙叫住她,笑道:“那么急干什么?荷沅,工作时候我不会照顾你,你要有思想准备。如果不肯的话,我们再另作商量。” 荷沅整个人还是恹恹的,一手挡住嘴打了个哈欠,道:“只要你别像对待杨巡安那样对我就行。卫生阿姨的名字叫什么?我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祖海心里猛跳了一下,一时没法决定是不是告诉荷沅,他故作镇定地道:“她叫宋贵红。你不先休息几天?” 荷沅脑子还有点混混的,听了没在意,只是皱皱眉头说了句“还是熟悉,哪儿听见过”,便又是起身。这回祖海没叫住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荷沅出去,心里很矛盾。他心里其实希望荷沅在家呆着享福,别出来工作受气吃苦,他希望荷沅一直傻乎乎地单纯下去。但又知道荷沅不是个肯呆在家里的人,否则当初她拿着房租教教夜校,生活挺过得去的,没必要去广宁吃苦,荷沅是想做事,她不做事心里会不高兴。但做事不是请客吃饭,如果想做出点事来,荷沅这样的新人肯定得吃苦,祖海很不舍得。但不让荷沅吃苦,她永远没长进,她肯定不会甘心。祖海在他的意愿与荷沅的意愿之间徘徊,最后,纵有万般不愿,他还是选择随荷沅自己发展,他不妨碍她,也不准备太罩着她,既然她想做事,还是得有些摔打才行。 忙忙碌碌到下班,祖海走出自己的办公室,见到坐在角落的荷沅还在看档案,便走过去笑问:“才那么些东西,怎么看一下午?” 荷沅这时候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从下面抽出一本书,道:“对照着《企业法人培训手册》在看呢。我问你,你为什么把我的名字也写在股东栏里?” 祖海笑道:“你很早就是海纳的股东了,批发市场那时候开始的。注册有限责任公司得有两个以上股东,又不能是父母,我不找你找谁?找别人我不放心。去换件衣服吧,我带你出去吃饭,今天想卖半拉子工程给我的公司老板请我吃饭,你一起去看看?” 荷沅看着祖海两眼热切地盯着她,却又要在办公室保持正经,不由想笑,心情一下好了起来,原来,她昨晚心中是很想见到祖海,让他好好宽慰她的,上夜行火车,也不全是因为赌气。“好吧,梁股东陪丛法人代表出席晚宴。”关系一点没有搞错,算是学习手册学出点花头来了。 一起前去赴宴的还有祖海从家里带来的两位得力助手,一个是彭全,一个是赵定国,彭全是学工民建的出身,与祖海同龄,最初进祖海公司,从现场开始做起,现在,他是个预决算的好手。赵定国一手文章写得好,人又心细实在,替祖海管着内勤,祖海很可放心,也与祖海同龄。 不过彭赵两个没一个好看的,彭全一张脸活脱脱像蛤蟆,整个人矮而胖,精力十足的样子,似乎随时会得蠢蠢欲动。赵定国戴一付眼镜,一张脸长得像会笑的猫,非常可亲,不过也短手短腿。再联想到以前马脸的董群力,荷沅暗笑祖海是武大郎开店。忽然想到,她梁荷沅又黑又瘦,似乎也没样子。这一群人出去,大约只有祖海还能被人看得上眼了。想到这儿,忍不住斜睨着开车的祖海笑。 祖海一边开车,一边自豪地一路介绍路边知名建筑给荷沅,仿佛他先入山头为王,上海已经是他的了似的。此时的上海已经完全与荷沅早上来时的清冷不同,大街小巷,全都熙熙攘攘。照祖海的说法,人扎堆的地方就是钱扎堆的地方,钱扎堆的地方就是生意扎堆的地方,所以作为生意人,一定要扎堆到上海来,即便是傻冒,也碰得到机会。 荷沅手头拿着地图,时时对照路线。新民晚报上提到过的知名建筑密集出现,看得她眼花缭乱,兴奋不已,早上来时的不快大半已经抛到脑后,心中开始与祖海一样蠢蠢欲动。 请客的饭店装修洋气,可近看了,其实工料简单,可见,好的是设计。请客的是家房产公司,他们的一幢十几层的房子前年开始造到现在,因为资金难以为继,工程无法进展,房子只搭了个框子。随着国家宏观调控力度越来越大,他们的银行贷款更没指望,唯一的出路就是将整个框子低价抛了,折换现钱,得条生路。介绍人是祖海一直以来的好友,省建老总。因为那个框子正是省建在上海的工程之一,省建的钱也因此有不少压在那个框子里,两家一样的急。 祖海清楚应酬场合人们对女孩子的捉弄,所以进门就大刀金马地亮了荷沅的身份:他丛祖海的未婚妻。在座谁都清楚,女朋友与未婚妻之间,身份天差地别。所以,谁都不便再对荷沅灌酒戏弄。这一点看似细微的称呼差别,荷沅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坐在祖海身边,自己吃自己的,顺便带着耳朵旁听就行。 祖海今天显然是不在状态,两只眼睛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荷沅,即使只是笑眯眯地看她吃菜也舒服,对省建与房产公司两家老总的说话有点听而不闻。省建老总与祖海接触次数多了,心中奇怪,传说中小丛怕女朋友,他以前还似信非信,现在看来,确实有问题,只是实在看不出小丛的女朋友好在哪里。大概只有用一句话来说明问题了,缘分天定。 反而是彭全与对方房地产公司老总说得火热,两人不断讨论那只未完工框子的得失利弊,定下明天过去查勘现场与原始设计图。因为祖海并不是太来劲,吃饭便掀不起喝酒高潮,大家等菜上完,再吃几口便散了。大家在门口道别,祖海这才暗暗拖下省建老总,等对方房产公司老总开着一辆林肯车走了,祖海才问省建老总:“对方是不是很有背景?日子都混成变卖家产了,还请我们吃鱼翅龙虾。白手起家的肯定做不出来。” 省建老总听了哑然失笑,还以为祖海一直忙于“美色”了,没想到脑子还是清楚的,一眼看出问题症结。“他家老子有点来路,当初我也是因为看中他这一点才带资进场的,没想到他有本事把老大一家房产公司混成空壳子。” 祖海听了笑道:“这种人一般占的都是好地方,只是这种公司的债务关系肯定也最复杂,买他们的空架子,我得放大笔钞票在审计上,否则钱付给这种人我不放心。谢谢大哥,我回头好好核计一下价格,看看合不合算。” 送走省建老总,祖海对荷沅笑道:“你看,老子做点官,儿子跟着沾光。我在家时候得从那种人手里买二手地造房子,到了上海还是这样,什么新房地产法,这帮人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不会变。” 想到高干子弟,荷沅不由想到师正,想到师正,下午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的一个问题忽然有了答案。“祖海,我想出来了,宋贵红是……” 祖海干咳一声打断荷沅的话,急急地道:“小彭小赵,你们自己打辆车回去,我带荷沅去看看东方明珠。” 两人嘻笑着走了,他们本来就在想,老板怎么总不与未来老板娘单独相处。祖海这才对荷沅道:“没错,宋贵红以前是师正家的保姆。荷沅,别管这么多,看见你来,我今天高兴一天了。”也想了一天了,终于有机会可以腻上去了。只是心中忐忑不安,怕荷沅怪罪。 荷沅一早来上海时候就想要祖海抱着安抚他,可又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此刻祖海真抱了上来,她却一脸疑问地将祖海挡在一尺之外,转着眼珠子问:“师正家的事是不是与你有关?否则怎么这么巧?” 荷沅既然已经猜到,祖海便不否认,笑道:“是的,整件事是我策划,本来我只想找找他们贪污的证据,没想到挖出那么多钱。荷沅,我这也是给逼出来的,否则我们这种人家,哪里斗得过师家。不把师正妈那块大石头搬开,你不知要等哪一天她老人家开恩才让你落实户口。”祖海说的时候一直微笑,可心里却是紧张。 荷沅听了只会叹息,她心中何尝没多次产生念头,想抓来洪青文当沙包摔,可终是没胆,知道那得负法律责任。这期间,她充分体会到林冲被逼上梁山的复杂心路历程,民在官前如草芥。她怎么也没想到,祖海会出那么一招,出人意表,却出奇制胜。祖海这么做都是为她,为此,他得安排宋贵红,安排小偷,还有,那么多的善后工作…… “祖海,你移师到上海来,是不是怕师家如果没事,将来找上你?”荷沅一时没来得及想别的了,她发现,祖海已经被她牵连。原来,祖海现在是细菌变成的孢子呢,都没想到祖海为她默默承担着那么多。想到这儿,原本推着祖海的手揽上他的脖子。 祖海虽然心中想了下荷沅这回怎么没追究他与小偷混一起,有点双重标准,但他对荷沅一向要求不高,只要荷沅不怪罪就马马虎虎得过且过,眼下看来还有奖赏,那他做的更值了。 缠绵良久,终被荷沅一声爆喝打断:“臭蛋,你手伸哪儿了?” 祖海只是笑,雨点似地吻,却不放手。但荷沅硬是挣扎开去,他也没用强,迎着荷沅的怒视笑道:“荷沅,快点结婚吧,否则即使不出事,人家也会以为我们已经出事。你不知道我多想每天与你粘在一起,我以后一定会是最好的老公,你嫁我不会有错。” 荷沅被祖海的咸猪手搅得昏头昏脑,却还知道一点,关键时刻松口,这个臭猪头会以为有理了,以后更肆无忌惮。“不跟你结婚,你越来越下作了,怎么能这样,你离开我三尺,不许再碰到我,否则我下车。”这儿不是安仁里,她又还没学会开车,没法驱逐祖海,万一不行只有自己下车。 祖海虽然有很多解释告诉荷沅他绝不是下作,但只怕说了出来,荷沅更认定他是流氓。他只有怨叹,荷沅怎么看了那么多书,就是不好好看看男人女人是怎么回事呢?可见她读的都是些没用的书。祖海唉声叹气地开车上路,暂时不敢再有妄想。两人不约而同地各自降下身边的车窗,让夜风打向各自火烫的脸。 车子在南浦大桥引桥盘旋上升的时候,荷沅终于冷静下来,偷空白了祖海一眼,见祖海认真看着路面,当然不可能看着她,她觉得伤料,收回白眼的时候心有不甘。但等南浦大桥下来遇到收费站,逮住时机忙又将眼睛白了过去,果然,祖海掏钱的当儿偷眼看她,荷沅更是挂上一张怒脸,没想到祖海反而笑了,笑得荷沅贼没成就感。 所以下车时候祖海想牵她的手,她甩开,想揽住她的腰,她旋开,祖海拿这活宝没办法,只有装作若无其事地背着手说道:“明天你去不去看今天谈的那半拉子房子?”他明明是头狼,可偏偏荷沅以为他是头羊,对他高标准严要求,矛盾就这么给产生了。但他现阶段只能装羊。 荷沅以为祖海终于不纠缠了,心中却又有点失落了,不由闪过疑问,原来她心实喜之啊。所以祖海问她,她却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你这次回家,去我家一趟,你自己跟我爸妈去说。” 祖海听了一下蹦了起来,落到地上便紧拥住荷沅,开怀大笑,妈的,终于松口了。这一刻,祖海心中又自动升级,将荷沅当作老婆了。就像荷沅还是他女友时候,他超前地认为荷沅是他未婚妻。祖海想与荷沅讨论,回家怎么与荷沅父母说,他想扯上荷沅一块儿去,可被荷沅拒绝,荷沅说她准备认真做事一年,绝不偷工减料。荷沅也不参与祖海去见未来丈母娘说什么不该怎么说的讨论,因为……“你想拐梁家女儿,当然得你自己出马,难道我还帮你数钱?” 祖海听了哭笑不得,荷沅怎么就对付他的时候才变得特别精明呢?这聪明用得不是地方啊。 荷沅斜睨着祖海的无奈,心中觉得特别痛快,人一痛快,脑袋也好使,又想起一件事,“祖海,你还在与那些三教九流的接触?否则,你哪儿找来一个听话的小偷?” 祖海见荷沅不是太反感,竟然在知道宋贵红是谁的前提下答应他向她父母提亲,便也放开说了。“荷沅,有的事情你没接触,不知道。像我的批发市场,人来人往太多,来得人又都是揣着现钱的,如果小偷太多,我的生意就别做了。还有门口那些踩黄鱼车的,个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稍不开心就将车子一横塞住你大门,你报警来得及吗?警察局又不是我丛家开的,随叫随到,我也不能总叫保安跟他们打,所以我让我以前一个哥们专门摆平那些人,一来二去成了朋友,偶然有点小事找他们帮个忙没问题。否则批发市场门口天天打架,不出半年我就得关门,你信不信?” 荷沅不得不信,“我有次听人说,开家饭店,得摆平方方面面。先得把交警笼络好,否则门口没法好生停车。然后是税务,不开发票的收入没人查。还有卫生检疫什么什么的机关,最后就是小混混。你该不会也是一样吧?” 祖海点头,笑道:“差不多,不过没有先后,哪一头都要紧,一头都不能让它翘起。我的房产公司反而不用太在意混混,那是建筑公司的差使。现在批发市场那些混混们是董群力在头痛的事,我要不是因为你这件事,不会找他们。” 荷沅心里很矛盾,以前总觉得这种处于地底下阴暗的交易非常龌龊,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次她的户口问题,若不是祖海这么搞一下,解决的日子遥遥无期,而如果没有祖海,她真的连落户到父母家中都可能会有点问题。“水浒众好汉说起来都是强盗,可他们当初哪个不是良民?都是给逼上梁山的。说真的,幸好我有房租拿,有你帮忙,否则我一年时间找不到工作,穷困潦倒的话,我都不知道会不会恶向胆边生,操刀子找上师正爸妈。祖海,这些都是你替我担着了,你代我当了恶人,而且还连累你的生计。你应该早跟我说。” 虽然这一刻荷沅主动抱着他,可祖海心中很有点神圣的意思,竟然没做什么小动作,只拥着荷沅感动,他虽然为荷沅做这些事没想让荷沅知道,没想要荷沅回报,不过荷沅既然那么理解他,他还是由衷开怀。“没连累我,我本来就正想着出来发展呢,你看上海这儿,水深鱼多。我以前懒,守着房地产不肯挪窝,非得有事情逼我一下我才肯出来发展,就跟以前做电器时候一样。现在即使请我回去我都不肯了。你不用担心我,我是野草,到哪儿都疯长。” 荷沅听着祖海的比喻,忍不住地笑。“可是你还是得当心一点,师正爸妈不是当年的董群力杨巡安,他们如果没事出来的话,你要命了,总有天会查到你头上。师正正寻找证据,证明他家那些钱是买上市公司原始股所得。”说到这儿,想到问题的严重性,荷沅再笑不出口,如果有那么一天,那不会只限于以前那样遇到车祸敲破头了,祖海现在家大业大,揪哪儿都是命门,祖海能没想到这点?他真是为她豁出去了。 祖海闻言终于忍不住一声骂,“靠,怎么就没人捧着原始股卖给我?按说我更买得起啊。这比赌桌上面送钱还快啊。要这样的话,还真关不住这两个狗官。”祖海心中急了,他虽然多有筹划,甚至转移资产到上海以防万一,但还是没太认真地想过师正爸妈在背负巨额来路不明现金的情况下能出来,他以为那简直不太可能,怎么可能解释得清楚这么多钱的来源?可听荷沅一说,看来,问题严重了,危机逼近眼前。他还没有理清批发市场帐务上的可能漏洞,没办完房产三期的全部手续,没……,很多很多,此刻如果有人立即发难,他身上一抓一把小辫子。原来,他还不懂官场。 荷沅都能在黑暗中看出祖海的惴惴,想到她去年被卡户口时候的窘况,不知道师正的父母出来祖海会受到何种打击?两人双手紧握,此刻有了天涯同命的感觉。 虽然第二天需看楼盘,而且日思夜想的荷沅现在到了他身边,可祖海一点不敢在上海耽搁,一早回去家里,留意师家局势,关照所有帐目,联系机关相熟人员叮咛为他通风报信。去荷沅家提亲?祖海与荷沅都没心思,还是少在父母们面前露脸的好,免得被他们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以前,祖海请机关朋友的客,除了业务内的话,一般都是话不投机,用喝酒起哄闹着玩混过时间。说实在的,机关里的人一般都文化水平比祖海高,心气儿也比较高,若不是祖海现在财大气粗,他们才不肯赏脸出来吃饭。跟土八路有什么酒可喝的?祖海说到赚钱的时候,理论可以一套一套的,但不愿意说给别人听,即使说了那些机关的人也未必共鸣。而机关的人说起他们关心的事来,祖海听着嗤之以鼻,什么玩意儿,拿着老百姓的钱玩他们的乌纱帽。但现在不同了,祖海千方百计地想了解师家的情况,所以酒酣耳热时候总是看似闲闲地提一句,把话题拎出来。可很多时候都不用他说,经过近半个月的沉默期后,对师家案子的闲言碎语似乎都复活了,即使祖海不说,大家不同部门的坐到一起,不约而同便议论起这个话题。大家都在关心,师家会不会逃脱此厄。 听了不少,祖海也为此喝了不少应酬的酒,大致已经了解一些端倪。师家,绝不是一个个体。师正的父亲,与师正爷爷的最得意门生若干,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的一串。他们未必会一荣俱荣,但很可能一损具损。很多事,岂是师正爸爸一个人能决定的?所以,最终的罪过,岂能让他一个人承担?万一他承担不住,或者心理不平衡,一一扯出同谋呢?这些,当然谁都不敢明说,即便是酒后真言,也是环顾左右再三,压下嗓子窃窃私语,说的还是语焉不详。因为,师正爷爷打下的江山,到这一代犹有余热。 可大家说了那么多,却没一个人真正知道师家案子的进展,都不知道师家那两百万究竟作何解释。惟其如此,祖海才觉得可怕,火山爆发前也是死一样的沉寂。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三十八 上海海纳眼下规模还小,赵定国并无太多工作可做,闲时帮帮彭全。荷沅更没事可做,当然更应帮助彭全。荷沅很想帮祖海分担上海的工作,可以让他不用在家挂念上海这边。可是她又不知道怎么做,她发现她真的很多东西不懂。 可是彭全知道荷沅是谁,所以没什么对荷沅藏着掖着,只要她问得出,他便会回答,好在荷沅知道得不多,当然没法提出可以考倒他的问题。不过荷沅却已经知道,才一个多月来,祖海手头竟然已经积累了十几家寻售的资产,有房地产,有工厂,有商店,也不知是因为现在市道太不景气还是有人水平太臭。彭全所做的工作是现场勘查,了解资产的结构,取得对方提供的资料,回来大致分析一下,写一份报告给祖海。不过,与其说是报告,还不如说是提纲,主要还是需要与祖海口头讨论,等祖海脑袋一拍得出结论。荷沅想到她在ms重机时候时时都用书面报告,一下觉得祖海的作法有点粗糙。 可是,荷沅又想不出该怎么处理出一份真正的对比报告,又不便向彭全直接指出,免得伤他面子,回头自己对着办公桌想了半天不得其解。两天后的晚上与祖海一说,说起当时买下批发市场那块旧厂址的时候,两人想到当时祖海也是一拍脑袋买下,原来准备开电器厂的,后来歪打正着弄了个副食品批发市场,没想到一下子火了。那万一当时听了她荷沅的话,开一家旅馆呢?还能那么火?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可祖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发家了。然后是房产,一期的选地,二期的选型,都正好符合市场潮流。祖海有过市场调查,也征询过各方意见,可大多最后看的还是祖海的眼光。荷沅不得不说,祖海的赚钱眼光好。祖海听了当然是得意。 “但是现在的上海市场并不是我们从小长大的熟悉的城市,我们对它了解太少,无法确定它的市场需要什么缺少什么。而且上海的发展在全国超前,你的经验到了上海未必管用,这儿多的是国外回来抢摊的,也多的是资金实力惊人的,你没有优势。祖海,你对着这十几家求售的资产,敢贸然下决定吗?”荷沅直言不讳,将自己的顾虑全说了出来。“你都没有一个系统性的比较和评价,说实话,你所作的预期工作比我想像的要粗糙得多。我担心。” 祖海没想到荷沅会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心说她虽然总是傻乎乎被人骗,可脑袋毕竟是好的,而且心里向着他,真心为他担忧,才会考虑得那么深入。“荷沅,所以要多看,多问,多想,多比较。我那么多天还没得出结论,进度已经很慢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你既然想到了,你再好好想想,可以补充些什么,我回头可以看着作参考。你要相信我的直觉。”不过祖海相信荷沅没有什么实践能力,她能提出疑问已是很好,具体操作还是不要求她了,总不能赶鸭子上架。但祖海不会否认荷沅,适当给她一点鼓励,能让她精神愉快就好。 第36章 荷沅心中狐疑,直觉能相信吗?这又不是考试时候遇到不会做的选择题,可以用滚铅笔法解决。现在手头的备选资产,个个都是千万元以上计啊,祖海竟然想靠直觉?但是想到祖海现在需要面对的事情那么多,荷沅不想再逼祖海考虑什么周全的方案,只得道:“好的,我会好好想。祖海你是不是喝酒了?注意点身体,别醉后驾车。” 祖海听了心都化了,忙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荷沅,我这几天住在安仁里,我最近心事多,怕住王家园里的话,被我爸妈看出来,而且我也不想他们烦我。不过说起来,安仁里的客房我还比在王家园里的卧室住着熟悉一点,呵呵。下面不知道什么花开得很香,我都快给熏晕了。”其实他现在正半躺在荷沅卧室的宽大柔软沙发上,开着窗户,晒着月光,晚风透过纱窗悠悠吹入,带来一室花香。荷沅没来电话的时候,祖海都不开灯,就这么半躺着想心事理思路。 “所以安仁里禁烟,臭蛋。”荷沅想了想又道:“向你妈致谢,又要她给我收拾房间了。” 祖海笑道:“你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我妈还嫌太清静太闲,昨天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条狗。我笑她,她就生我气。”祖海没说的是,他妈数落他没本事,搞了半天都没娶到荷沅,害得她没孙子抱。“现在乡下的家里都是你妈在照料,什么时候你与家里通电话也帮我谢谢你妈。” 荷沅笑了,“拿你的话还给你,我就不重说了。我都忘了提起,围墙外我新种的几棵小苗,请你爸太阳太好时候拿什么遮遮,否则得晒死。” 祖海“唔”了声,心神荡漾地想,荷沅要是就在身边多好,两个人这么坐着说说话,今天的月亮又那么亮,就像小时候乘凉见到的似的。不过那时候没那么柔软的沙发,那时候他与荷沅一人一条长板凳,小小身体竟然睡在长板凳上就够。“荷沅,我真想你。哎呀,差点忘记一件事,那个豆豆今天晚饭前打电话给我,说她现在离开广宁,准备加入ms重机。那不是原来朱总给你的位置吗?” 荷沅吃惊:“什么?豆豆去做那个?朱总这不是害豆豆吗?”对了,时间紧迫,朱总不得不瞄上以前师傅的女儿豆豆了。 祖海道:“荷沅,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件事看你自己怎么看,不一定全是坏事,或者还是个机会都难说。豆豆如果与朱总互相明白规则,配合做事,以后豆豆的市场可以做得很好,只有你这个实诚人不会利用大好机会,换作是我,我还得感谢朱总挑我发财。算了,别管他们,反正暂时豆豆没有联系电话,有新的联系方式她会跟你说。你千万答应我不要去豆豆面前揭穿,弄得她为难。别以为豆豆会不明白,她上班时间比你长,比你知道得多。而且你现在再说也没用,人家已经出来广宁了。” 荷沅一说起这件事就心烦,没来由地憋闷,“那你也别再说我,反正对于我来说,事情已经过去。” 放下电话后,荷沅想到祖海认可她的想法,说明她的思路应该是准确的,她真应该好好考虑怎么对那些资产做出完善的评价,让祖海决策时候可以拿来参考。可是,该怎么做到这一点呢?需要考虑到哪些因素呢?对此,荷沅这个只从《企业法人培训手册》上面得来一些企业知识的人束手无策。 荷沅考虑了半天,终于决定广开渠道搜寻答案,她先是拿英语写了一份传真发给已经学工商管理硕士毕业的林西韵,请她帮忙出出主意。林西韵看的是繁体字,对简体字总是疙疙瘩瘩,还不如她辛苦点写英语。传真里,她把事情因由说了一下,随手放入两个案例给林西韵参考。然后,她准备明天去书店找找有没有相关书籍,看看人家成功经验。 没想到林西韵第二天早上就回电了,还是清晨七点,赵定国冲出房间到办公室接的电话。荷沅那时刚冲洗完,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被赵定国叫出来。“林教头,收到我的传真了?你回电真快。” 林西韵一如既往,说话还是柔美得媚。“荷沅,你那儿应该是——早。收到你的传真了,本来想立刻回,但有几点不明白,怕贸然回了你那儿出错。我得把你写给我的两个案例确认一下。你能确定,你给我的两个案例,用几个字简单概括的话,就是购买——整改——出售或出租吗?” 荷沅见林西韵如此认真地对待她的事,心中真是很高兴,道:“是的,没错。购买与整改是一定的,后面的出售出租或者自用就难说了,我还不知道最终的态度。” 林西韵沉吟一下,道:“我需要确认的原因是因为我有个叔伯前两三年,也就是我还跟你一起打拳的时候,到大陆投资,当时政府给他的条件很苛刻,需要接受全部员工,包括老弱病残,接手的公司不得在十年内转手,接手的工厂也必须在原有基础上改造,不得另作房地产等他用,这个包袱说大不大,但很沉重。所以我要你弄清楚,现在大陆的政策真的变得可以随意买进卖出了吗?这点很重要,否则买进的资产压在手上甩不脱就倒霉了。” 荷沅被问住了,她还真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搭配买卖,可是,现在买进的企业不是可以随便改造的吗?“教头,我都没听说过你说的那种现象,现在很多都是私人或者集体企业,破产卖了公司,接手的人只接收资产,没听说接收人员的事。” 彭全出来,听见了搭腔,“不是没有,那些老国营企业开价很低,但需要我们接收全体员工,往往他们的员工老弱病残很多,这是个大累赘,我们没想要那种大包袱。我们在上海的关系不够,还不适合接收这样的国企。” 荷沅忙将彭全的话转达了。林西韵听了沉吟片刻,道:“没想到大陆现在越来越市场经济化了,照你的说法,这几年大陆变化可真大。荷沅,我会很快给你一份大致纲领,你看着什么可以先做起来。不过我给你的是符合美国经济的纲领,你最好是筛选了符合你国情的内容后再做。然后我会整理一份资料快递给你,在美国,企业并购是很常见的,我找两个比较针对的案例寄给你参考,你主要还是学个过程就行。不过里面的有些计算需要专门地学一下,怎么办?我考虑一下,很快给你传真。” 荷沅几乎没等一个小时,传真机便“突突突”地吐出一长溜的纸。彭全也很想知道美国的先进经验是怎么样的,便主动当了荷沅的记录员,荷沅翻译,他记录。他经验足,可以判断什么符合国情什么不符合。两人看下来,发觉主题没有什么国情不国情之分,那是一个正常经营的企业都必须考虑到的。尤其是其中的细节,虽然才是提纲挈领,可人家真是有成熟的一套,点点滴滴考虑得非常详细。 但彭全一看便明白,东西是好东西,很规范但很细碎。如果照这么做,不知得增加多少工作量,他不是不想试,但是试的结果是万一在限定时间内交不出东西给老板,他与未来老板娘不同,他可是得丢饭碗的。所以他选择各自为政,互相帮助。他也没隐瞒,直接跟荷沅摊牌:“小梁,你需要什么资料,我尽力提供,不过我必须按时完成丛总交下来的工作,不能照着传真的程序来做。我建议你挑一家比较简单的先做起来,起码到时与我的报告可以配合着用,方便丛总作参考。你看怎么样?” 荷沅心想也是,彭全拿的是祖海的工资,当然不便自作主张做老板没批准的事。荷沅自己也对手里这份传真究竟该如何落到实处,心中没有主张,当然不便拖着彭全下水。这不是玩家家,这是正正经经的工作,而且是每笔都上千万的投资,容不得她这个不懂事的多嘴。 彭全见未来老板娘没执拗地非要他加入,心中喘一口气,他真怕荷沅不懂事,万一别扭起来不得不请老板出面,虽然他相信老板不会听荷沅的,但总是在未来老板娘心中留下阴影,未来没好处。好在,荷沅容易说话。 荷沅不能确定常规意义上的比较简单比较不简单算是什么概念,究竟是帐面简单,机构简单,债务简单,还是人员配置简单,而那些简单,又对她做分析有什么好处。她思虑再三,决定先别管这些她不知道的,还是与以前高中时做课外辅导书一样,吃透第一本,仔仔细细全做一遍,其他的书便可一通百通了。她找了一家离办公楼最近的已经关门大吉的宾馆,准备从这家入手,看看究竟能做出点什么来。她相信企业与企业虽然性质不同,但一定有些共通的东西在里面,她希望从收购关闭宾馆方案的评估中学到点什么。 很快,林西韵带来的快件也到了,厚厚一摞。荷沅都有点懵了,光这些资料看下来,就得占去她多少时间啊。好在林西韵够哥们,给她做了一份简单的目录,让她可以方便索引。 祖海通话时候了解到荷沅所做的事,他有点好奇美国的经验用到中国会是什么概念,也怀疑光凭荷沅一个人怎么可能成功移植美国的那一套,但考虑到他暂时没法顾及上海这一头的工作,没法带着荷沅领市面,所以她想做什么就让她自己做吧,反正他也不指着荷沅。但这种想法祖海是打死也不敢与荷沅直说的,反正他还是言语中鼓励创新尝试,与荷沅此刻有点亢奋的想法一致。 荷沅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所干的活儿其实整个上海海纳从上到下都不重视,都把她看作是闲人们的玩票。她自己却是认真上了,当作一件事来做,所以心里一下充实起来,才拿起电话向爸妈报告行踪。 爸妈一听却是炸了窝,爸爸授权妈妈在电话里用荷沅从没听到过的严厉语气道:“荷沅,你有没有想过,先不说祖海这人是不是合适的结婚人选,你还没结婚,现在跟着祖海吃祖海的用祖海的,这算什么话?人格还有吗?你打赌输了是没错,但这个赌注太荒唐了点,祖海有没有替你想一下,你还是没出阁的小姑娘,这话传出去是什么影响?就算你以后肯定是嫁给祖海,你不觉得现在就跟着祖海拿祖海的工资太没骨气了一点?”荷沅的爸妈心中早将祖海埋怨上了,可嘴里没说,怕引起女儿反感,反而将她推向祖海。 荷沅听着晕了,好久没说出一声话来。那边爸妈见宝贝女儿不说话,却又急了,按了免提键反而一起七嘴八舌地劝女儿不要太有心理压力,电话那端一片噪杂。荷沅忽然想到当初毕业没工作时候祖海已经提起让她到他公司帮忙,那时她还一口拒绝,拿出来的理由掷地有声。怎么这会儿脑袋一犯混,反而越活越回去了呢?听电话那端爸妈已经急得像要搭夜车连夜赶来上海的样子,荷沅连忙道:“爸妈,我错了。你们放心,我不会乱来。” 爸妈几乎是一致道:“我们知道你肯定不会乱来,但你做事情得有点坚持,不要因为最近心烦乱了分寸。要不回家住几天,就当休暑假嘛,又没什么。” 荷沅叹道:“我一定是退路太多,生活太没压力,所以做人反而不会成熟。爸妈,我会跟祖海做个交代,不过上海很好,发展得很快,我想在上海找找工作,你们别反对,给我一个月时间。” 妈妈很想跟着女儿过来上海,但被荷沅拒绝。只得在家提心吊胆的。好在一向知道女儿说到做到,答应了的事情从来不会赖,所以总算有点放心。而祖海则是被荷沅的父母在心中腹诽了个透,一致说他做事冒失,没一点稳重,这方面比起青峦实在是差多了。而且,想到祖海的学历,总是两老心中的一堆块垒。虽然祖海现在出来都是衣冠楚楚,举手投足都是成功人士的派势,回家别人见他总是一口一个丛老板,看见他总是恭敬得很,可是,父母心中总是偏心,自己花儿一样的女儿,好不容易重点大学出来,就这么给了祖海?好像太便宜了那小子。 渐渐地,荷沅父母便把女儿跑上海被祖海接收的事全怪罪到了祖海头上,自己女儿单纯不懂世事,那是难免。祖海跑遍江湖,应该最知道人情世故,即便是看在多年老邻居份上也得注意一点,看来定是祖海这坏小子怂恿的荷沅。否则荷沅怎么会哪儿都不去,只去上海呢? 于是,祖海还没上门,他原本在荷沅妈那儿挣下的好印象全成了反面。幸好荷沅与父母通电话后知道不对,通知祖海不要再去她家,祖海一个大礼拜飞车去上海才问了清楚。心中不是不抑郁的。不过他抑郁的并不是在荷沅父母那儿可能留下污点,而是事情如果能重新来过,他肯定不会再与荷沅打那个赌,现在他都没时间没心思呆上海,早知道何必让荷沅去上海?祖海现在很希望荷沅收拾包裹回家。 可事与愿违。 荷沅一边照林西韵给她的资料做着那家倒闭宾馆的收购评估,一边就着报纸广告找工作,没想到上海是荷沅的福地,虽然她的户口问题是个大问题,可她流利出色的英语让一家刚进入中国的大型外资办事处爱不释手,只犹豫了一天,那家办事处便电话通知荷沅被录用了。荷沅听了真是将信将疑,这一年来她都快对自己的能力失去信心,怀疑早已经驻扎心中,没想到,她竟然还是个人才。 录用荷沅的中国西玛是家世界性的跨国公司,目前他们在中国的业务只局限于采购,而因为西玛才刚进入中国,所有业务尚未展开,所有被招用的人先集中在一起培训。培训中,荷沅了解到有学费相当高的国外名校与上海名校合办的mba班,入门考试非常严格,一起培训的人中,有一人已经在读。当下,好几个人都记在心里,一起买了书准备那严格的入门考试。 培训两个月,朝九晚五。西玛非常严谨,虽然很多单位还在采用单双周工作制,可西玛已经严格每周双休规定。所以,一周两天长假,荷沅可以全部化在制作评估报告上。评估报告并不容易做,除了彭全手中的资料可用之外,还得做很多实地调查,了解那家宾馆维持不下去的原因,以及该地,甚至全市的市场结构,市场潜量,市场占有,市场趋势等相关的事实数据。为此,她都得骑着自行车拿着地图,和登陆着所有电话号码的厚厚电话号码本一一确认,走街串巷地找出相当等级的宾馆标在地图上面。以便给出的数据基本属实,不算臆测。因此,荷沅几乎把徐家汇附近跑了个遍,她的语言能力好,上海话偶尔说几句已经可以乱真。 让荷沅汗颜的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很多数据的得出必须用到高等数学,她不得不叫祖海从她的书房翻出过去的两本高等数学教科书带回来看。很多符号看着似曾相识,运算起来却是犯难,更有已经叫不出来的,非得看了教科书才想到得怎么运算,看来以前这书读得还真是冤。 十一节时候,祖海才有时间过来看荷沅,兼了解上海的公司运作。九月三十日先与彭全赵定国关上门商量了一天,等到荷沅下班,便一起随便吃了宋贵红烧的菜,彭全与赵定国都连夜回家去,整个一千多平方米的楼层只留下祖海荷沅与宋贵红三个人。不一会儿,宋贵红也出去了,荷沅知道她最近恋爱,回来时候经常是脸上两块欢喜的红晕。 祖海想与荷沅好好说话聊天,可才吃了饭别便被荷沅拖到办公室看她写的评估。祖海实在是兴趣不大,不情不愿地拿起报告,非得荷沅坐到他身边才心不在焉地看。但看了没几段,便开始认真了,因为荷沅的所有文字都是拿数据说话,怎么得出的结论他有些不懂,那些算法更是一跳而过不看,但是他相信荷沅计算的结果。翻过了大约七张纸,见下面没有了,忍不住问了一句:“还没写完?”边说边又倒了回去看前面的市场结构分析。 荷沅见祖海认真对待她写的报告,心中得意,笑道:“没了,还有一半没写,后面的时间越来越紧,我估计得元旦才能拿出最后报告。” 祖海轻轻抚摸荷沅缎子般的长发,感喟:“本来以为你在西玛一个多月班上下来人会白一点,可彭全说你休息日都在外面转,这份报告上面的数据都是你双脚跑出来的,是不是?荷沅,我知道你想分担我的工作,可我只想你过得开心舒服。你别太累着自己,看你那么累,我还不如自己多忙点。” 荷沅闻言靠着祖海的肩头笑,祖海对她好,她是一向知道的。“我得抓紧时间,等我在西玛的培训结束,以后上班就没那么轻松了,我们已被威胁得经常加班。祖海,我是属于那种越忙越开心的人,这一阵我过得特别充实,而且高数我还真得捡起来,否则备考mba会成问题。英语则是肯定不会通不过。早知道,我应该一年前就忙起来,可是那时候只关在安仁里生气,不知道出来接触世界。上海真是如你所说,水深鱼多,我在上海如鱼得水。我这回一定要在西玛好好干,绝不让再出状况。” 祖海笑道:“不要太清高就行,你啊,有时候有点傻。”去西玛上班后的荷沅又恢复以前的讲究,穿衣打扮得体起来,硬是把一个小黑皮打扮成蜜色皮肤的风情少女,看上去泼辣热烈,一身得体衣服衬得她运动身材细腰长腿,风情万种。祖海看着又是喜欢又是担心,怕自己经常不在荷沅身边会失去什么。所以这时候见面,他怎么都不让荷沅离开身边三尺。此刻看完报告又心驰神迷起来,将荷沅的手指一枚枚地吻过来。不过任是荷沅自己感觉再好,祖海还是认为荷沅整一傻妞。 原先荷沅总觉得祖海有点急色鬼相,现在已经越来越能适应他的热情,钻在祖海怀里任他亲昵。她现在也会主动亲吻祖海,而不是以前那样敲章似地一下,都没感受到温度便结束了。祖海也已经感到,荷沅的热情在慢慢被他发掘出来,面对着荷沅,他已经越来越难以自控。终于,祖海忍不住拉开拎包,掏出放在最底下的一只小盒子塞到荷沅手中,又将荷沅的手推到她眼前。荷沅不知祖海又送她什么,睁开眼睛一看,立刻轻呼一声,烫手似地将手中盒子扔了出去,人也一下挣了开去。“臭蛋,黄虫,你想干什么?” 祖海咬住嘴唇只是盯着荷沅看,却一声不吭,明显看得出他胸口一起一伏,久久不能平静。荷沅被祖海盯得面红耳赤,感觉他这双眼睛像是什么野兽似的狂野,犹豫了会儿,忽然转身逃出去。但到门边的时候,被祖海跳起来一把抓住。祖海也是头痛,明知荷沅的父母现在可能排斥他,但他不能再等,打开门拖着荷沅出去,一路喋喋不休,直到电梯口。“回家去,连夜回去,否则呆这儿迟早出事。明天去见你爸妈,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他们提什么要求都行,他们不能拆散我们。荷沅,我们结婚,立刻结婚,还等什么?你看我还有什么不好的?”说到这时候电梯在他们面前打开,里面有人,祖海这才闭嘴不说,但一直紧紧抓着荷沅的手。 两人一直走到大楼外,荷沅才道:“祖海,别乱来,都没通知爸妈。太突然。” 祖海站住,盯着荷沅道:“不会突然,上门的礼物我都准备了几年,每次想起就稍稍添一点。你也不用担心你爸妈,我会叫上我爸妈,我爸妈也不知道多想做你公婆,你爸妈总会看我爸妈面子。我再有什么不好,有我爸妈一起做保证还不行吗?” 荷沅忙掩住祖海的嘴,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她爸妈真的对祖海有若干不满。“祖海,你想哪儿去了,你有什么不好需要你爸妈背书的?你都没好好与我商量,我也觉得突然呢。” 祖海将荷沅塞进车里,自己也上车,关上门对荷沅认真地道:“荷沅,要怎么商量才好?我每天电话里面都跟你说一遍结婚,我都怀疑你当玩笑听了,否则怎么会说突然呢?我很认真,除了我爸妈,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很多性格都在为你改变,因为你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辜负你。你早就是我最亲的人,你在我心里占着全部,你要是不要我,你还不如把我的心挖去,我只要活着,一定缠住你,对你好,让你高兴。现在我名份不够,有些好你不接受,你爸妈也不让你接受,我很难过。我们都已经那么好,还那么隔阂干什么?不就是一张纸吗?立刻去领了出来,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我老婆,我是梁荷沅的老公。我要名正言顺地对你好,我也要你一心一意对我好。” 荷沅听得惊心动魄,等祖海说完,两个人在车厢里静默了很久。荷沅虽然担心父母的反应,但此刻斩钉截铁地道:“祖海,我爸妈即使不同意我也嫁你,说定了。你这辈子心和人都只能有我一个女人,我也是。我们拉钩。” 祖海狂喜,他对荷沅好是一点没错,荷沅也是对他那么好。他一下伸出一排手指,直直举到荷沅面前,都不知道怎么拉钩了,喉咙里都是“嗬嗬”的笑声滚动,听着有点恐怖。荷沅见祖海这样,心中满是幸福,笑着按下祖海其他四枚手指,这才伸出小指与祖海的小指勾在一起。祖海都不用荷沅说,一早发誓:“荷沅,我这一辈子只有你。若有违誓,天打……”还没说出来,嘴唇已经被荷沅捏住,捏成一只唐老鸭。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三十九 祖海这下不急着回家了,非要带着荷沅去淮海路给她买东西,终于可以行使做丈夫的义务了,他一向就是个喜欢超前的人,当然做丈夫也得超前。然后又非带着荷沅喝咖啡,其实他不喜欢咖啡,也不喜欢茶,但以为荷沅一定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他当然得陪着。其实荷沅也不喜欢咖啡,只喜欢闻那香味。 然后,不顾深夜,非要开车回去家里。开出上海两人才知道困,只得一路说话提神,咖啡似乎并不顶用,因为荷沅被祖海拖着逛街逛得筋疲力尽。从来以为逛街是享受,没想到与祖海逛街这么累,精神紧张,随时得阻止他没理智地乱买。但荷沅想到祖海是工作狂,听他自己说,工作多的时候三天三夜不睡都有,跟他说工作应该没错。 荷沅于是开始说那家倒闭宾馆的事,她调查了一下,那家宾馆国营,原想改换装修后提升档次,但因为用的职工都已经四五十岁,人家小姑娘一天可以做十只房间,她们做四只房间,做出来的还不干净,屡屡被投诉,档次想高也高不了,总是没法通过星级评定。人多工资却不能不发,还不能少发,效益于是没法上去。祖海却说主要不是人的问题,最主要是那房子结构不合理,卫生间小得没法放浴缸不说,转身都难,房价却又要收人家两星到三星的钱,也不知道随淡季旺季打折,太黑。不过祖海肯定荷沅的调查。 “荷沅,看了你的报告,你知道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你这黄虫心里还能想什么?你早就想拉你那只拎包的拉链了。以后就叫你蝗虫。” 祖海呵呵地笑,这也是实情,他早就盼着擦枪走火了,否则带那玩意儿来上海干吗,还不是想色诱荷沅。可嘴里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想的是看来在上海做宾馆应该是不错,你给我的宾馆分布图一目了然,以后反正哪里有空挡,我往哪里插一间宾馆,我自己不经营,租给别人做,我收租,同时等房产地皮升值,一本万利。再说市中心的宾馆是优良资产,抵押给银行换抵押贷款很方便,做成一家宾馆就接着下一家,钱会一直转得起来。我本来一直在寻项目,你提醒了我。我做房产有一点不好,一个项目完成,房子卖光,我手头就没资产了,看着人家买了房子一年一年升值,我一点油水都捞不到,我看以后自己手里还是应该捏着一些产业。” 荷沅听着有点不敢相信,“祖海,你不会是故意把我做的调查说得很有用,想哄我开心吧?” 祖海笑道:“哪会,我以后做出来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是不是哄你。我都没想到你这么能干,以前你说你很会吃苦,我还有点不相信,我心中你一直是娇滴滴的小傻瓜,没想到你真做出来什么了。不过荷沅,你调查工作做得好,分析工作做得不好,胆子没放开,做那家宾馆就只对着那家宾馆,不会想想别的,而且你不懂公司资金运作,这是个局限你的最大障碍。不过你只要肯学,肯定上去很快。我再说说我当时的第二点想法。” 荷沅心里承认祖海说她的不足有道理,她做评估已经做得头大万分,一切都是摸索着前进,哪里还能想到其他?真没想到祖海一看她的半拉子评估心中会冒出那么多想法。看看祖海果然因为谈工作而神采飞扬的眼睛,心说这还真是个工作狂呢。“你别想骗我,你当时有第一个想法已经很不错,什么第二第三一定都是后来才想的,别想蒙我。” 祖海嘻嘻地笑,这回真被荷沅说中了,不过嘴上却是来不及地否认。“有的,有的,你听我说,我当时只是没时间说出来。我还在想一个问题,怎么短平快运转资金,所以一定要收购那些框架已经搭得比较好的资产,不能用上次你一起赴宴听到的那种空架子。除非那种价格特别好,地段也特别好,否则等所有做下来,得占我一年多两年左右的资金,很划不来。荷沅,这下我们结婚了你可以回来帮我了吧?你看我们合作得多好?” 荷沅心动,但随即摇头:“不,祖海,要不是我进了西玛,如果没经过培训,没接触那些优秀的同事,可能眼光不会提升,我自己有感觉,我做这份评估的时候,思想一直在变化,考虑问题一直有深入的趋势。我希望读了mba后会有更系统化想法。等我哪天不是小傻瓜时候再回来帮你。” 祖海此时对荷沅已经收起轻视之心,虽然她目前并无太大进步,但祖海识人无数,他看得出荷沅积极要求上进,而且,目前已经找到上升的路。荷沅既然坚持在西玛工作,祖海不会阻拦。但是他开始暗自心惊,看来,他也得有点进步,否则会被荷沅赶超并轻视了去。文凭不如荷沅已经不可挽回,他得在其他方面弥补。他可不希望哪天风水轮流转,荷沅冲着他叫小傻瓜,那时候他还不如去跳楼。 荷沅妈清早起床准备去广场锻炼,没想到打开门看见祖海的车子,车子里两个人睡得东倒西歪的,她在旁边走动他们都不醒,不由吓了一跳。回头了解了情况,虽然还是有点不愿意,但是与荷沅爸两个人对视了半天,还是答应了。看那架势,再不答应,女儿得跟他们家庭斗争了。 于是,荷沅请了一天假,办完手续成了丛太太。祖海遍撒喜糖,昭告亲朋好友,他有老婆了,大家都暗说他以后升级改怕老婆了。祖海爸妈高兴得什么似的,晚上都不舍得睡,非要看着安仁里的灯关了才肯睡,从此以后抱着养得肉团似的小狗盼孙子了。只有荷沅父母说不出的感受,大家都说荷沅找了个好老公,有钱有势,两老以后生活不愁,但荷沅父母心中非常不服气。 青峦接到喜讯与婚纱照时,心情复杂,在乱麻一般的情绪中,竟有一条麻线隐隐约约,却越来越强劲,他竟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感觉,仿佛有一股责任,一股道德,两股麻线捻成的绳子终于绷断消失,不再缠绕着他规范他的行为,让他解放。对,这种感觉犹如解放。 他领着荷沅的时候,是甜蜜,同时也是责任,他父母与荷沅父母对他的期许,他一向在家长老师面前的优良口碑,都成为他压给自己的责任。这一担,担了十几年。为此,他规范自己的行为,以给荷沅做榜样,规范荷沅的行为,以使她不走歪路。荷沅抵抗了,青峦觉得,荷沅最终选择行事无拘无束的祖海,何尝不是一种对过去拘谨生活的反叛?而他,从此不必再作表率。轻松之后,该做什么呢? 周日带上盛开去超市采购,青峦似是闲闲地说起:“下周我准备请一天假,休息三天去领略山上的秋色。” 盛开有点吃惊,青峦似乎不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他上山,除非是去考察那儿的植被。所以疑惑地问:“路线?方案?没听你们说起啊。” 青峦笑道:“没有路线,只有起点,背着包随便走。也没有方案,随心所欲,哪儿是风景,哪儿驻足。”一边说一边取出一本薄薄册子递给盛开,“不是一条太艰难的路线,比起我们野外观察时候轻松多了,纯粹只是消闲散心。” 盛开“咦”了一声,不认识似地看看青峦,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活跃了?不过盛开不是个会追要别人的解释或追着别人解释的人,她只是有点疑惑地打开小册子,看看其中究竟有些什么好处吸引着青峦。 青峦便将车速放慢,使行驶得更加平稳,方便盛开阅读。一会儿之后才问:“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我有齐全的装备,在这种小山包上不会出意外。” 盛开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有兴趣,我对灿烂的秋色有兴趣。”盛开觉得后面那一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青峦没想到盛开那么爽快,虽然盛开的课题不用像他那样常蹲野外,但缜密如盛开,一定明白一男一女去野外的接触会导致什么。青峦自己都是壮士断腕一样地决定今天提出,没想到盛开答应了。青峦很喜欢,这与他感受到的盛开一致,盛开一向是个有主见又坚持的人,而且,不会拿腔拿调。“那么,等下我的采购清单得双份了。你看看还缺什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清单交给盛开。 盛开也没客气,接了一看就笑道:“我没意见,你想得太周全,简直是专业水准。唯一要求,aa。” 青峦笑了一笑,应声“行”。盛开不提出aa就不是盛开,她若不是常冷冷清清地提出aa,她身边的观音兵一定人满为患。 两人就这么上路了。青峦背了大多数的辎重,在盛开的强烈要求下,他才拎出一袋食品交给盛开背。因为在他心目中,男人担负重任那是天经地义的。而那袋食品,是第一天两个人的食粮兼零食。 第37章 山路坡缓,果然并不太艰难。但毕竟还是有一定的坡度,行走时候,包的重量一分不落地全压在背上。青峦虽然看似白面书生,可从来锻炼不缀,这等山路对他而言如毛毛细雨,他只是为盛开才挑的这么缓的山坡。盛开最先兴致勃勃,还希望再分担一些青峦的负担,可一个小时之后,她开始感到背上的包原来是有分量的。原来古人老话,“远路无轻担”是至理名言。 于是,遇到秋叶绚烂的地方,他们便停步坐爱枫林晚,顺便吃东西喝水补充能量。盛开身材纤弱,本来食量不大。但是因为爬山运动了,食量有所增加。而想到吃掉一两食物,背后的重量也将减少一两,吃东西的劲头大增,尤其是看见青峦吃得多,她更眉开眼笑,那简直是替她分担啊。一点没想想,食品是aa的,青峦的食量是她的一倍,她有多不合算。 两人话题很多,专业一致本身就是优势,不知为什么,两人的爱好都有点类似。虽然这次外出盛开并没带音响,但秋风过处,山林齐响,而各色不知名的鸟儿并不畏人,跳跃着在人前欢唱引路。青峦觉得从未有过的雀跃,身上的重量简直没什么,他还可以欢快地唱歌。青峦大唱早在国内流行过的歌曲,盛开虽然不唱,但笑眯眯地看着青峦唱,最先还有点惊讶,后来便习惯了。只觉得青峦今天像个可爱的大孩子。偶尔遇到山路边一簇怒放的山花的时候,盛开还揶揄一句,“鸟语花香啊。” 直到在一条小溪边留宿,青峦赶搭帐篷,盛开掏出包中最后一些口粮铺放到野餐垫上的时候,忽然醒悟青峦把这包食品给她背的意图,原来,不知不觉间,她背上只有了两块面包,一块巧克力,一只牛肉罐头,几只水果与几包汤料调料,青峦照顾她。 秋日的夕阳带着鸟语,尽染层林。小溪边上,前前后后已经有了不少露营的帐篷,露营者年轻的年老的都有,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有人有闲情,居然背来了吉他,弹得一手好曲子,可嗓音嘶哑。好在唱的调子一点不差,听着并不觉得难受。 青峦安顿好帐篷,铺上防潮垫,扔下两只睡袋,钻出外面,见盛开早就准备好晚餐。小气炉烧开水,泡了两盒热热的紫菜汤;水果削皮切块,做成沙拉;牛肉已经罐头开启,野餐垫四角压上四块溪石。青峦看着心中暖暖的,笑道:“还有。”变戏法似地掏出煎咸鳕鱼,烤鸡翅,竟然还有自己做的四鲜烤麸。即便不是在山上,四鲜烤麸也已经够馋人,一向淡定的盛开简直是轻呼一声举筷便抢了过去,真没想到青峦会背上这些。而煎鳕鱼让盛开想到家中的油煎带鱼,非常有家的味道。 青峦自己上山的时候,往往带的东西很简单,只要能填饱肚子补充能量消耗就行。但他带着以前的习惯,以前他带着荷沅满山转的时候,他的书包里总带着荷沅的零食,靠那些零食诱惑着荷沅跟着他满山地跑。其实零食很简单,只有一些番薯片一些冻米糖之类的而已,但已足够。今天与盛开一起上山,他有点习惯性地想到要准备些什么,便连夜做了这些吃的,没想到盛开喜欢得什么似的。青峦看着真是高兴。 帐篷虽然已是同类中算大的,可终究还是旅行帐篷,空间有限,躺下以后呼吸相闻。盛开一向轻眠,本以为换床换枕会睡不着。但此刻听着流水潺潺,和青峦的深沉呼吸,好玩地试着跟青峦的呼吸保持同步,却发觉青峦呼吸的频率比她的慢,若是总跟着青峦呼吸,她得憋死。不由暗笑,一笑过后,竟沉沉睡去,睡得非常安心。反而青峦虽然君子不欺暗室,可暗室总是扰人,他睡得飘飘忽忽的,绮梦不断。 第二天的时候,盛开还是要求背一天的食粮,可是,刚迈开步子的时候,发觉全身都酸,尤其是腿,硬得跟木头似地,遇到高坎都得青峦一把拎她上去。走着走着腿才活动开来,却又有倦意袭来。她看着还背着大包的青峦依然精神抖擞,心中服气。 第三天下山,依然是青峦开车回校。盛开还想着与青峦说说话,免得他疲劳驾驶。可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睁开眼睛时候,已经到家。看着一向沉静的盛开难得的恍惚,像个迷路的孩子,青峦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盛开的额头。盛开略微吃惊,但随即低眉而笑,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撞开车门快步回去租房。青峦微笑着看盛开走进房门,在门口时候还回身对他微笑一下,心中充盈了快乐。 从此,青峦与盛开的关系翻开新的一页。 林西韵一直关注着荷沅写的报告,看到荷沅拿出的并不怎么正轨却带着一股看得见的热情的报告,心里也挺佩服荷沅的,这么短时间又要工作,又要消化资料,还得现场调查,精力过人。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不错了。但听说他们小两口十一月时候拿下一幢七层的旧楼加紧改造为客房数为一百多间的简易功能型宾馆的时候,她惊讶了。他们怎么这么大胆,都还没做完全部评估呢。但到年底听说犹在紧张装修的宾馆已经号定承租人,并有定金到手的时候,林西韵彻底叹服。国情,看来是最不容忽视的大前提。 于是林西韵遍告亲朋好友,用荷沅的话说,上海,水深鱼多。而她又在水深鱼多后面加了两个字,鱼傻。他们约了一个亲友团,准备春节后过来上海踏看市场。 没想到王是观得知荷沅与祖海到上海发展,并已经做得有声有色后,很是好奇,他倒是速战速决,圣诞加元旦的大假,拎上行李箱就飞过来了。王是观以前来去如风都是背着双肩大包,腰上再勒一根带子,如今依他的话说,身份不一样了,再说出来商务考察,不能再那么随随便便。所以祖海与荷沅在机场接到他的时候,王是观虽然乘了十几小时的飞机,却衣服头发都纹丝不乱,依然翩翩风度,如玉树临风。 师正父母的案子一直没有下文,久而久之,祖海便也疲了。批发市场的空门都加固了,三期的工程催着加紧全面铺开了,他便越来越多的时间呆在上海。再说与荷沅新婚燕尔,天天恨不得巴在一起,分开时候都是一步三回头的,轻易怎舍得离开?既然不舍得分开,祖海当然是尽量克扣回家的时间,而将留在上海的时间抻了又抻。等十一月买下一幢旧楼用来改造的时候,他更是堂而皇之地有了留下的理由。 荷沅在西玛几个月的班上下来,总算开始渐渐变白,不过荷沅说那一定是因为上海的自来水漂白粉味特别重,她的脸是被漂白的。西玛刚刚组建,所有中国员工都是新人,不过年纪有老有少,一般而言,老的技术好,少的英语好,不过老的一般也都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所以老的大多派去外面跑市场,少的在公司负责联络。荷沅就是负责联络的一员。本来她很想跑出去的,但是结婚后思想稍微变了一点,不愿意与祖海长相思久别离,还是服从分配呆办公室里。 西玛的工作很规范,工作流程都是照着总公司的规章做,全世界统一。所有采购商品的最后选择并不是由主管拍板的一言堂,而是必须在对商品进行综合分析综合评分,甚至必须考察生产工厂的方方面面之后才得以择优录取。即便是工厂已经拿到刚刚引入中国的质量管理体系认证也不会放弃对工厂的考察。荷沅所做的工作正是综合分析评估,每天面对一台装有最新win95软件的imb电脑,脑子飞速旋转。这才知道自己给祖海做的评估有点玄。为此深为祖海新买的旧楼担心,直到祖海收到承租方的定金,荷沅在了解到定金是不可退回后,一颗心才放了下来,看来,五年的承租合同可以定下了,说明祖海的这一单生意又成功了。她算了一下,五年租期,基本可以收回买楼的费用。 机场接了王是观回来,祖海开车,荷沅便哇啦哇啦与王是观详谈,告诉他她工作的西玛公司,告诉他祖海所在楼里有多少外资办事处。祖海在一边补充,偶尔遇到红灯时候,伸手握握荷沅的手。荷沅自己现在也早放开了胆子,有时候她遗漏的话被祖海补充出来,她就嘉许地伸手捏捏祖海的耳朵。两人眉来眼去,看得后面的王是观大喝倒彩。 王是观的时间比较紧,所以他也不休息了,直接上荷沅工作的大楼去看究竟有些什么公司登陆上海,又转了其他几间大厦,王是观看得惊讶不已,连说没想到,他还以为来中国的还是一些东南亚和香港台湾公司居多数,没想到世界闻名的公司已经来了那么多。后面几天,祖海带着王是观看浦东,登东方明珠,看陆家嘴崭新的高楼大厦,又回浦西兜圈,指点风格独特的建筑设计,两人很有共同语言。最后看了祖海新买正在装修的宾馆,王是观直言不讳,说装修没有特色。于是,祖海提议王是观不如过来中国发展,而王是观也正有此意,但他想他才工作没多久,经验不足,准备找人一起过来。 春节时候,荷沅被父母公婆押上婚宴,她极不情愿,哭天喊地的,但面对着父母公婆热切企盼的笑脸,她拒绝无效,只好回来胖揍不作为的祖海。揍的时候一边数落祖海这个暴发户,恨不得宣告天下他办得起象样的婚礼,很没内涵,很不低调。但祖海服务周到,你要打我洗干净了送上门,你打累了我给你按摩松骨,你要骂我不还嘴,也不往心里去,让你骂个痛快。荷沅一点招儿都没了,只得乖乖走上刑场。 豆豆应邀作为荷沅的伴娘,但她掏出名片的时候让荷沅吃惊,她现在身份并非ms重机在本省的联络员,而是一家代理公司的总经理兼法人代表。见荷沅疑问,豆豆嘻嘻地笑,又掏出一件礼物送给荷沅。荷沅看是一只小小嵌螺钿漆盒,漆盒里面衬着明黄软缎,中间放一只模样古朴的粉彩小圆盒,盒里是鲜红印泥。荷沅见了非常喜欢,亲了豆豆一下,笑道:“你的礼物最好,我最喜欢,谢谢你。” 豆豆微笑道:“我的礼物是一只小小红包,这是朱总送你的,不过里面的印泥是我照朱总吩咐,买了西泠印社印泥后填进去的。荷沅,去年若不是你因病退出,这个代理的位置不属于我。我现在这个代理公司,做的是广宁和与朱总交好的曲总公司的业务,不过若干年内我会努力拓展市场。” 荷沅想到她只是在所谓的“病愈”后打电话给朱总报个平安,这次的春节婚礼,还是祖海提醒,她才打电话向朱总报告一下,而话语中并没有强烈邀请朱总过来参加婚礼的意思。没想到,朱总会送她一件这么个合她心意的礼物,荷沅捧着漆盒有点不知所措,不知又如何评价朱总这个人。“豆豆,帮我谢谢朱总。真没想到,朱总还记得我。” 豆豆埋怨:“说起朱总对你的赏识,我现在真怨。我只要一说忙死累死,朱总总拿你压我,说让我风雨中爬个反应塔试试,偏偏我愣是不敢,男人都没几个人敢。朱总说你可惜是个女人,否则一定是个好汉,有胆气有义气。” 荷沅闻言惊诧之极,心中无法将前前后后一年来朱总给她的印象揉在一个人身上,不知道究竟是豆豆没认清朱总还是她误解朱总。她无意识地问了一句:“朱总对你还是棍棒教育?” 豆豆“嘿”了一声,道:“别提了,我再拍马屁都没用。朱总爹妈年纪大了需要就近照顾,我本着为师兄分忧解难的精神给他们在市区买套房子,结果他们住进去了,我还被朱总说太招摇,反正我怎么做都是错的。换作是你坐我这个位置也会这么做吧,可能朱总又说你是讲义气了。” 荷沅听了心中一动,心说朱总还是接受了豆豆送出的好处的。但她拉住豆豆的手,道:“豆豆,这话你别乱说,对朱总不好。”她想到师正家被偷出来的两百万了,知道那事对朱总不利。再说,她现在工作中接触多了,看到老外总是跳脚于外派业务员与工厂企业的勾结,领传来数据不尽不实,所以,她现在已经慢慢改变了看法,开始将人与事区别对待。。 豆豆笑道:“怪不得朱总说你嘴严,说我恨不得搬个大喇叭出去叫嚣。其实这是行内谁都知道的规矩,我进以前那个单位时候早已经知道了,不过是看谁做得比较圆滑,不会触犯法律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的公司全面负责采购,能没人塞你油水?嗯,这叫潜规则,对,我还是不说出来的好。嘻嘻。” 荷沅至此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朱总以为她应该懂得这么条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可偏偏她梁荷沅不懂,而且那时候她还正疾恶如仇着。如果那时候她懂那些,那么朱总对她,真是如同再造恩人,送她一条光明大道疾奔向众人无法企及的成功。祖海当初说得对,朱总提供的又何尝不是一条别样的路子呢?换作豆豆,她就接受得很好。可见,朱总当初是真正欣赏她梁荷沅。 荷沅心中真可谓极大震撼,一时感到,自己其实真的很幼稚。离祖海与朱总那样的圆滑其实还非常遥远。但她还是拉住豆豆的手用师正家的事告诉豆豆,有的事虽然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但是还是捂住为好。豆豆很以为然,感慨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如此直言不讳。 一会儿,宋妍携夫婿前来。宋妍婚后生活安定,万事顺心,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丰润的美艳,虽然她并没有胖,颀长身材在一袭纯白大衣包裹下显得婷婷玉立。进了宾馆,她的夫婿陶可笙很自然地接了宋妍的大衣,可见宋妍并没有卖给陶家,她在两家门第悬殊的情况下,一点没忘记给自己争取权利,她是个知道生存艰难,并知道因势利导,在夹缝中开出最美鲜花的人。至此,荷沅有点欣赏宋妍了。 柔道教头孔祥龙带着学校柔道队的两位师妹来,一位就是夺得过校际比赛冠军的内蒙古同学许寂寂,一位是现柔道队长。今年,孔祥龙将退伍,许寂寂将毕业,大家执手相看,都不知道未来的路该走向何方,但大家都很有信心。许寂寂已经找好工作,是她们那儿一家大型煤矿集团的办公室主任助理,据说那家公司效益很不错。荷沅虽然知道所谓助理只是名字好听,其实不过是以前的办公室文员,但现在找工作难,能进入大型集团公司是件好事。大家都留下荷沅的手机号码,相约以她为枢纽保持联络。其实那么多年来,孔祥龙虽然是教头,但与大家相处像兄弟姐妹似的,孔祥龙心思单纯,跟在校大学生一拍即合。 大多数客人是祖海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开来的车子占满了停车场,又占了旁边的人行道。荷沅跟豆豆说,奇怪祖海怎么记得那么多人的名字,不会串号吗?豆豆说她最近正苦练这项本领,发现交际场合一下叫出人名,并清晰说出两人的过往,是很占便宜一件事。荷沅想到宋妍现在从事采购,便将豆豆介绍给宋妍。宋妍为人八面玲珑,与豆豆说话很是投机。但豆豆一转背便说宋妍太过功利,至于功利在哪儿,豆豆忽然说她现在听荷沅的话得保密了。搞得荷沅没办法。不过也知道豆豆不想在她面前揭露她旧友的雅意。 春节过后,似乎是轰轰烈烈归于平淡,人们踩着鞭炮的残骸又得迎着西北风上班挣食,人生一曲周而复始。 林西韵一过元宵便率众过来,她现在的打扮高级时髦,说话虽然依旧柔软,可整个风格蓄势待发,整一职业女性风韵。不过她说起英语的时候一点不柔软,荷沅怀疑是台湾国语发音比较娘娘腔的缘故。他们一行的考察并不只是如王是观那样走走看看,他们调查得很深入,而且还涉及到上海周边地区的政策环境。祖海让赵定国一路陪同跟随,顺便取经。如今上海海纳人添了几个,车子变成四辆,祖海彭全赵定国各一辆桑塔纳2000,而荷沅开祖海原来的普桑。当时那么决定的时候,彭全与赵定国都要求与荷沅换车,祖海与荷沅都没让。 林西韵他们整整考察了半个月,赵定国也整整听了半个月的夜会,林西韵做事大方,都没撇开赵定国开私会。辗转回来上海,林西韵要求租下祖海空置的五百平方办公区,并付下定金请祖海帮忙装修,他们的家族准备过来投资,以上海为龙头,辐射长三角地区发展实业。赵定国后来说,林西韵那个家族看来实力不小,开会时候不断打电话,什么叔叔伯伯的拎出来有一大串。 私下里,荷沅与林西韵好好说了一晚上的话,两人都感觉自己变化太大,以前珍惜爱情两眼晶莹的日子回想起来似乎有些傻。那些对话,荷沅说出来的时候,两人拥着被子狂笑,今生今世,估计再不会说那些酸溜溜的话了。但,又美好得不象话,都知道回不去了,可她们也不想回去,她们更珍惜现在思虑成熟越来越能自我操控的人生。 师家的事,在春风化雨前悄悄地了结。他们利用职权接受上市公司原始股购买权的馈赠,虽然有证据证明其中合法交易,但此事影响太大,师正的父亲还是收到党纪处分,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去太显眼,被降级调到新成立的一家省属企业当老总,那家企业,油水较大,算是有人弥补师正父亲咬牙不说的官职损失。洪青文承担下所有解释不清的款项,一口咬定都是她接受的要求分配工作者的贿赂,说家中从来都是由她理财,丈夫从来不管家务。并以离婚与师正爸撇清关系,保住一个是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尘埃落定,师正算是看透人情冷暖,不等设计院领导为难地与他商量,便自动辞了装修公司老总的职务,到人生地不熟的上海打工。上海水深鱼多,并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过往,他可以从头开始凭本事吃饭。 很快,他便被一家新开业的美国设计公司驻上海办事处录用。上班第一天,他看到,他的顶头上司是个年轻的美籍华人,上司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名字叫做王是观。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十 一九九六年深秋的周六,难得的是荷沅不用上课,祖海不用应酬,两个人一起在家。不过两人不在一个房间,祖海尽量将电视开到最轻,免得吵到书房里面看书的荷沅,但拒绝荷沅将书房门关上方便他尽情看电视,因为他想一扭头就可以看见老婆,他喜欢那种随处随时可见荷沅的感觉,仿佛那样才不辜负他马拉松式的艰难追求。 可祖海终归不是个喜欢看连续剧的人,一个人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竟比坐在老虎凳上都难受,扭来扭去地转换着角度,更别说将频道也换来换去。过一会儿实在看得无趣,将电视一关,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包冰黄桃在微波炉里面热一下,想到平时荷沅都是往里面倒了不知什么甜兮兮的东西,他便在冰箱冷藏区找了一下,发掘出一盒三花淡奶油,祖海将黄桃块一分为四,浇上淡奶油,插上银叉,向荷沅献宝。 荷沅本来工作就忙,她又好强,事情总是想方设法做得完美,所以比别人更下功夫。偏又自讨苦吃考了mba,不得不把休息时间全打上给了功课。她时常冲祖海哀叹,当年读大学时候若有这等劲头,想来达尔文都可以赶超了。但等祖海劝解她不要太苛待自己的时候,她偏要用功几分,不为别的,就为跟祖海对着干。她最喜欢看祖海看着她无奈地笑。 祖海虽然服务到位,奶油黄桃直送荷沅嘴边,可荷沅本着对祖海这个只会泡方便面的劣质厨师的深刻怀疑,非将脸远远地避开看清楚了,才张嘴将黄桃叼了。祖海眼看着荷沅含着那块黄桃冲他瞪起眼睛,连忙心虚地道:“挺好吃的,我尝着还行。” 荷沅却是奇道:“你往里面加什么了?怎么比我平时放沙拉酱好吃。”边说边将黄桃吞了,又张嘴凑过来,让祖海喂第二口。 祖海得意非凡,立马叉了两块给荷沅,“我放的是淡奶油,你原来放的不是淡奶油吗?我吃着怎么差不多?”人也居功似地挤入荷沅坐的椅子,顺手将荷沅拨拉到他腿上。 荷沅连吃好几块才有时间说话:“好,以后我也用淡奶油,比酸奶和沙拉酱都好,你真有创意。唯一美中不足,黄桃化冰化得太彻底,要稍微有点冰才好。中饭就这个了,吃完去逛街。” 祖海见招拆招:“娘子,饭后我保证把你送到商场门口,自己不进去一步,你答应我的牛尾巴汤一定不能赖了,这一些黄桃不够我吃。逛商店回来,我带你去看看我们下周五准备揭幕的新宾馆,十二层的,远远近近看着都很气派。” 荷沅伸出手指,理了理祖海起床时候洗的现在还有点湿的头发,祖海的头发早就不再用摩丝擦得笔挺。“那你得跟我摔几局才行,我输的话我再做一只蟹粉白玉煲给你吃。”说话间,拿沾了奶油的嘴亲了亲祖海的鼻梁,满意地看祖海变成小花脸。 祖海不知荷沅的小动作,二话没说,抱起荷沅就去健身房。婚后荷沅总喜欢枕着他略微凸出的啤酒肚玩,压得他挺不好受,不得不考虑减肥。如今他跟着荷沅学了几招散手,又天天锻炼全身力量,啤酒肚自然是不复存在,虽然两人几天没有过招了,相信应该不会输给荷沅。 果然,本来说好三局两胜,结果应荷沅强烈要求改成五局三胜,最后上升到十局六胜,可荷沅还是输了,而且输得挺惨,只胜了一局,还是搞突然袭击赖皮胜来。祖海几乎完胜,得意地摩拳擦掌地将赖在地上呜呜作响的荷沅甩上肩头扛到厨房,那里,已经炖了一早上的牛尾巴汤浓香扑鼻。 荷沅好生郁闷,一会儿偷偷溜出来在电视机的遥控信号接收点面前放一杯茶,让祖海的遥控冷不丁地失灵。一会儿出来在祖海盯着看的新闻面前左三圈右三圈地模仿鼹鼠的动作,极大妨碍祖海看电视。祖海只得一次次地将她收拾回厨房,两人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荷沅其实也很心疼祖海总吃应酬饭,现在祖海最然不用经常喝酒,但总不如自己家里吃着舒心,所以只要祖海能不用出去应酬,她总打电话给保姆准备祖海爱吃的菜等她回来做。可与祖海“斗争”的过程是不能省的,荷沅管这叫饭前热身。 饭后,祖海开车送荷沅去商场,自己在广场上看报纸。深秋的太阳很暖和,有小阳春的感觉,晒得人全身懒洋洋,祖海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荷沅找到他的时候,他头上盖着报纸睡得正香,荷沅便也不叫醒他,取出一件新买的风衣盖在祖海身上,自己坐祖海脚边看报纸。祖海一觉好睡,直到太阳西斜再晒不到他身上,才被荷沅拍醒。荷沅揭开报纸看去,见醒了的祖海兀自傻愣愣的,好像魂魄一缕还没归身。不过即使是全身从头到脚都还冒着傻气,祖海还是没忘记接了荷沅的购物袋们,他说过,这等力气活该男人来做。 荷沅双手空空跟在祖海身边,叽叽呱呱地汇报今天买了些什么。祖海听了抱怨:“你总不让我跟,我不跟着你又不买自己的东西,净给我买。” 荷沅笑道:“我没看见中意的嘛,回头你试试新买的衬衫,我真喜欢黑色真丝的那件,光泽特别好。” 祖海将走岔路的荷沅扯回来,道:“上次你妈过来,看见柜子里我的衬衫颜色,她说她做媳妇时候都没穿过那么好看的颜色,我说都是你买的,你妈让我别上你的当,说你给你爸买去的衬衫就从来不会太好看。我想起新大楼用的就是你妈指的嫩黄色,配上灰色柱子的效果特别好,原来王是观喜欢用嫩黄色。大楼重新装修揭幕剪彩那天,我就穿嫩黄衬衫灰色西装去。你说配什么领带好?” 荷沅斜睨着祖海笑嘻嘻地想,祖海那天若真是穿着黄灰配去,可就滑稽了,又不是轻松消闲场合。祖海至今不会穿衣服,以前是袖口挂着醒目的商标,现在是穿衣服不知道配场合。不过整个人倒是挺精神的,眼下举手投足越来越有大将风度。 祖海看到荷沅斜眼笑视他,心说不妙,一定是说错衣服了,不过他才无所谓,两人光屁股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糗事互相知根知底,一个眼色就知道对方也想到若干年前的某事件。自从结婚后,祖海第二天穿的衣服都是荷沅晚上拎出来给他的,他乐得不动那方面的脑筋,即使丈母娘提醒他注意荷沅可能是捉弄他也没关系,他反正把自己交付给荷沅了。 荷沅不让刚睡醒的祖海开车,自己占了司机位置。两人很快便到十二楼的工地,见到夕阳余晖中,王是观托着腮帮子站在马路对面,紧张监视工地拆除外墙脚手架。荷沅好奇,问祖海:“王是观管设计,还管工地吗?工地不是彭全管的吗?呀,整幢大楼的颜色还真是明快。” 祖海笑道:“你什么都不管不也来看了吗?王是观做事认真,估计今天外墙整体效果出来,他想第一时间看到。”说着拉起荷沅的手,一起穿过马路走向王是观。 王是观果然做事认真,没留意到有两人接近,直到祖海拍了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笑道:“我猜你们也会来,祖海一定想先睹为快。天全暗下来之前可以拆完脚手架和护网。” 祖海对荷沅笑道:“外面风大灰大,你到过去一点的那家咖啡店里面呆着吧,等下我们过来找你。” 荷沅知道祖海体贴她戴着隐形眼镜在风沙中站着不舒服,笑了笑便走进附近一家咖啡馆里。本想找一靠窗的位置,没想到周六时候咖啡馆人满为患,别说靠窗位置,连空桌都没一张。荷沅正想返身出门,却见靠窗有个男子似乎是师正,便走过去一看,果然。师正面部神色严肃地看着窗户外面,并没有与他对面的女孩说话。荷沅想与师正打个招呼就走,免得妨碍人家约会。没想到师正看见荷沅却是一脸大大的吃惊,人都似乎从座位上跳起来。荷沅心中奇怪,师正再吃惊似乎也没必要惊成这样子,不过,荷沅还是微笑道:“你在上海?真巧。”说话时候依旧站着,没坐下来。 师正也起身,微笑道:“没想到会遇见你,看来上海也不大。请坐,一起喝杯咖啡。”说着向在座的女孩介绍,“梁荷沅,我大学校友。我朋友蓝晴晴。” 荷沅见蓝晴晴眼中虽有审视,但没拒绝的意思,便老着脸皮坐下来。最近几天总是这样,太阳下山时候满街都是风,刮得人眼睛难受,而且正遇上对面拆脚手架,灰尘一团一团地冒出来,实在不愿去外面受罪。坐下看出去,正好可以清晰看到对面马路正装修的十二层大楼,视角非常不错。荷沅不便当着已经失意的师正面海吹他正注视的对面的房子属于祖海,当然也不便太过关心免得师正询问,只在点饮料的时候随便瞥了对街一眼。可看了之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与师正寒暄,可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仔细地逐层看向对面。这一看,又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天色是越来越暗下来了。“看样子,你不是来上海出差,转移阵地了吗?”荷沅随便问了一句。 师正笑了笑,道:“是啊,年初已经过来上海了,没想到你也到上海。” 荷沅发觉师正说话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心想他大约是有点心里障碍,那么,就不与他说任何与过去有一点点搭界的事了,免得他不自在。可心中总觉得对面十二层大楼有什么异样,忍不住又瞥了几眼,这一看,她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原来,大楼右侧的浅灰色线条竟然构成一个只在特殊场合看得到的字:弔。荷沅惊住,不知那个字是凑巧形成,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再看左侧,虽然脚手架还没完全拆除,却已可以见对称的地方,也有个隐隐约约的“弔”字。 荷沅当即招手让服务小姐过来,取出一百块放在桌上,匆匆对师正道歉:“不好意思,师正,我想到一件急事必须立刻去做。谢谢你的咖啡。对不起,蓝小姐,我先走一步。”荷沅并没有取出名片,下意识中,她觉得没必要与师正假惺惺,师正妈对不起她,祖海还了师正妈牢狱之灾,两下当然不可能扯平。她如今已与祖海一家,自然不可避免与师正冤家相对。 师正也是微笑回应:“我最近正换工作,等我稳定下来再联系你。”说着起身送荷沅出门,礼数周到,起码在蓝晴晴眼里,两人看似非常友好。 荷沅看一眼师正腰间的手机,一笑,可见两人心照不宣,都不愿真正与对方联系。荷沅心想,看来师正离乡背井的原因是想换个环境换种心境换种生活,他并不愿故人打扰。 师正回到座位,便看到荷沅急急走向两个人。他微微眯起眼睛看仔细了,已经昏暗的天色下,那两人赫然便是丛祖海与王是观。师正微微皱眉,忽然又微笑起来,对蓝晴晴道:“我们该换个地方吃饭了,café的套餐总嫌简单粗糙了点。你知道附近有什么餐馆比较合适吗?”说话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略微驻足等蓝晴晴不解地起身,他也不等人来结帐,自己直接过去帐台将帐结了,随后便与蓝晴晴一起出门,走向与荷沅反方向的一条路。 匆匆走到街角处,师正回头看了一眼,见华灯初放中,荷沅手势激越,虽然看不出她的脸色,但可以猜知,她很焦急,她为一件事非常焦急。师正心中略微犹豫了一下,可终究没有止步,顺风与蓝晴晴拐弯走进附近的一家餐厅。 荷沅此刻真是无语问苍天,这个“弔”,只怕初中出身的祖海与香蕉王是观前半辈子没见过,下半辈子见的机会也不会多。可现在夜色深沉,初放的路灯将十二层楼的墙面照得晕黄斑驳,早分辨不出嫩黄灰白,荷沅想指点这个字给两个人看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一致认为荷沅有点过敏。 还是祖海镇定,张开双臂将荷沅圈进怀里,轻拍着问:“你确定看到左右对称的两个字?而且这两个字意义特殊?究竟特殊在哪里?” 荷沅一翻眼白,心说祖海还是不相信她看到这两个字,本来她不很想说出“弔”的含义,现在看来不得不说了。她问王是观要一枝笔,在手心写出这个字,伸给两个人看:“这下有印象了吗?这个字与吊死鬼的‘吊’字通,但一般只用在与丧事有关的地方,比如灵堂当中大大一个白底黑字的‘弔’,谁一看都知道这家死人。你们说,这幢楼左右对称两个‘弔’,想宣告什么?传出去还有人敢进这宾馆吗?王是观,你说这会是巧合还是故意?祖海,无论如何,我一眼可以看出来,上海这地方藏龙卧虎,不知多少高人也可以看出来,消息传出去,你这幢楼等于是废了。”说话时候,荷沅只觉得祖海拥着她的双臂越箍越紧,到后来简直似铁环一般。 没等祖海说话,王是观已经轻呼一声,道:“怎么会这样,我查一下图纸,这简直像传说一样。”一边说,一边大步走了出去,走到车行道,忍不住回头看看荷沅与祖海,又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手势,继续往前走,他指示下去的安排里面,除了大厅门口的灰色柱子,应该没有别的竖线。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第38章 祖海则是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大楼,眼神犹如噬血的豹子,阴沉危险。看着王是观走进楼门,他才忽然放开荷沅,取出手机给彭全电话:“彭全,最快时间内把大楼正面遮起来,天亮之前完成,对,用刚拆下的护网。现场派人看守,不能让任何人揭了遮挡,对外统一说大楼新貌在周五最后一天才能公开。明天早上你买蓝布替换护网,做得漂亮一点。” 放下手机,祖海对荷沅道:“不管是你眼花还是真有这么两个字,先遮起来再说。”祖海说这话的时候公事公办的样子,非常严肃,浑不似平常的嬉皮笑脸,全身似乎连头发都绽了开来,看上去蓄势待发。果然,下一刻,祖海便自言自语:“谁存心要我好看?” 听着祖海的话,荷沅自然而然就想到咖啡馆里靠窗而坐,盯着大楼猛看的师正。但是,师正与王是观的公司有什么联系吗?有那么巧?跟着祖海穿过车流到达大楼门口,见楼顶已经有人开始吆喝,彭全的速度真快。而里面,一向好脾气的王是观对着图纸拍桌子。王是观见到祖海,便哭丧着脸吼道:“报警,我要报警,有人恶意篡改设计,才会导致这种结果。荷沅没有看错。” 祖海不语,按下王是观,他自己与王是观并排坐到满是灰尘的长凳上不语。荷沅看祖海三番五次下意识地去掏口袋,估计他想掏已经戒了一年的香烟,可见他现在情绪非常激动。所以荷沅怀疑,她现在提出师正的话,祖海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荷沅偷偷回忆刚刚与师正见面时候的情形,心中越来越肯定,这件事与师正很有关系。真没想到,师正会做出如此阴损的事来,那个过去洋溢着阳光的男孩哪儿去了? 王是观以为祖海按下他会有什么行动或者言语,但是等了半天,祖海还是直着眼睛沉默,他等不住了,取出手机,道:“祖海,我一定要报警,有人的行为已经构成我们的经济损失,而且损失巨大,我认为他已经犯罪。” 祖海还是摇头,伸手按住王是观的手机,鼻孔里长长出了一声气,才闷声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传开去,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弄不好传成我这幢楼是鬼楼。一定是我的冤家对头精心筹划的计划,他们有两手准备,如果被发现,他们料定我不敢报警,不敢深查,他们可以逃脱;如果我们事先没有发现,明天天亮时候人来人往,总会有人发现墙上的两个字,毫无疑问,承包人即使不要定金也不会承包一幢鬼楼,我的钱得陷死在这幢楼里,我的资金链到此断裂,我会破产。幸好,荷沅发现得早,发现的时候又还没全拆完脚手架,天色也已快暗下来,即使有人看见有什么不对,也不会留下照片之类的证据,即使有议论,也生不出什么大事。我暂时没有头脑,究竟是谁定的这么恶毒的计策?” 听着祖海的分析,荷沅心中犯晕,又开始怀疑自己原先的判断,真的会是师正吗?师正现在能如此阴毒了?真叫人难以相信。不,很不可能,即使知道以前师正也会使点诡计,诸如大学时候有意无意地用诱饵发动她的身边人给他提供接近她的机会,那都属于风花雪月的点缀,阿狗阿猫的嬉闹。可现在不同,现在这件事,骨子里面透着一股森冷阴气,不像是一个阳光少年想得出的主意。荷沅认定,师正家即使遭遇巨大变故,他也不应该变成如此阴毒,否则,那简直如是换了一个人。挫折谁不会遇到,她也遇到过师正妈给的几乎是灭顶之灾,可不也是好好的过来了吗?她可没上师家鬼画符去。应该不会是师正,一个人不会变得那么彻底,刚刚在咖啡馆遇见只是巧合。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心结,荷沅向王是观求证:“王是观,我认识一个人,叫师正,你应该不认识他吧?” 祖海一听,早竖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荷沅,他的眼睛非常深,深不见底,里面似乎是一团黑,黑得荷沅看着心寒,伸手蒙上他的眼睛。王是观听了荷沅的话,奇道:“我正想到他,他前天已经提出辞职,会不会是他畏罪?他是最有机会接触图纸的人之一。荷沅,你认识师正?” 王是观的回答让荷沅再也无法替师正粉饰,一把收回蒙在祖海眼睛上的手,大步冲向对面的咖啡厅。她知道师正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要问个明白。可冲进咖啡厅,即使里面灯光昏暗,荷沅依然看得清楚,窗边位置已经换了别人。她一来一回才多长时间啊,师正若非做贼心虚,何必走得那么迅速? 祖海紧紧跟进,见荷沅扯住侍应生大声激动地打听师正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觉得这种问题问了也没意思,伸手将荷沅搂进怀里,附耳轻声道:“回家去,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可祖海心中却不是味道,荷沅那么激动是为什么?说明她心里还挺在乎那个师正。 荷沅蜷在祖海怀中,虽然祖海并不高大,但此刻她觉得祖海的怀抱非常宽阔,能盛下她的所有。跟着祖海出门上车的当儿,荷沅虽然已经确认是师正所为,可心中不断排拒这种想法,不断自言自语:“一个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单纯是因为你以前打了他他现在报复吗?一定不可能,难道是他从哪儿获知是你使手段扳倒他父母?然后处心积虑打入王是观的公司,寻机找你下手?他也知道卧薪尝胆了……” 祖海见荷沅喃喃不休,终于忍不住插嘴:“你管他什么原因什么动机,反正他做了,对我丛祖海下手了,那便是结果,我只看结果。” 荷沅一手按在祖海肩上,眼睛却不看他,愤愤地道:“你别打断我,我实在想不出师正怎么会变得如此阴毒,其中一定有缘故。结果重要,过程一样重要,我看看能不能替师正找到合适理由。” 祖海一听,气血冲顶,怒道:“如果今天不是你发现那两个字,我哪天被师正逼得破产跳楼了,你还会不会替他找合适理由?这种小白脸,连他老娘欺负你都拿不出办法,他算是男人吗?荷沅,你对我不公平。” 荷沅正沉浸于巨大震惊中,只想找个人握住手连声说“怎么会,怎么会”,并不要求对方能给她答案,她只想有个管道抒发她的震惊,她心中很无法将一个心思缜密阴暗的人与师正叠加在一起,她短时间内无法适应。可惜,那个可以陪她作祥林嫂状的人不是祖海,她满心的闷气无法抒解,一时平静不下来。现在见祖海发怒,当然硬梆梆顶了回去:“你不要见着风就是雨,我哪儿对你不公平了?你说。” 祖海狠狠一拍方向盘,硬是忍了下来,虽然满脸写满怒火,可终究是一言不发。心里发过誓,要一辈子对荷沅好,他没别的,只朴素地提醒自己,此刻千万别火上浇油。荷沅巴不得祖海与她吵架,可等来的却是一只名叫祖海的闷葫芦,她也没劲了,坐在车椅上发愣。两人一起回到家里,还是不说一个字,一个钻进书房打电话,一个钻进厨房烧菜。 荷沅两只菜烧下来,心情已经差不多平复,惭愧自己果然对祖海不公,他受了师正打击,她还当着他的面为师正找理由。心里很奇怪,自己当时怎么会做出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来,好像祖海不是什么,她都可以不尊重他似的。还好祖海没有再吭声,否则不知会如何收场。荷沅从原本进厨房时候恨不得撒把蒙汗药在菜里的愤怒变为汗泠泠的内疚。 于是荷沅偷偷摸去书房看祖海还生不生气,地毯让她的脚步落地无声,祖海管自己打着电话,都没留意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荷沅见祖海没在生闷气,放心许多。她知道祖海一向不是小心眼的人,应该不会跟她赌气。不过做菜时候多用了几分力气,端上阳台藤桌的是蒜茸海带节,凉拌莴笋丝,芹菜炒乌贼,黄鱼鲞烧肉,以及香菜漂满的牛尾巴浓汤。 再去书房,见祖海还是侧着身子拧着眉打电话,她便在门口轻敲两下,对着回过头来的祖海装了个吃饭手势,没想到祖海反而招手让她过去,将电话交给她,简短地道:“师正的,你与他说两句。”说完,祖海便自己出去了。 荷沅一时不知与师正说什么好,又不便当着电话筒与祖海分辨,手中如接了烫手山芋,恨不得一把扔出去。可既然已经接手,断无扔出去的道理,荷沅心中一向有好汉做事好汉当的习惯的。可她真的不知道该与师正说什么,斥责?没立场。她总不能此时还关心爱护他的小心灵吧,她还没那么善良。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没想到你还开机。”原以为师正做出这等伤人大事来,应该偃旗息鼓找哪儿躲起来,没想到还真被祖海说中了,他料定祖海不敢大张旗鼓发落他。所以师正虽然避开咖啡馆的直接冲突,但并不关机,一付有恃无恐。 师正忽然很想解释,可终于没说出口,只轻笑一声,道:“怕你们找不到我。” “你也想借此了解一些王是观与祖海的动态吧。”荷沅毫不客气地指出,只要开了腔,话便说得下去。“我很可惜,你不再是过去那个周身散发着阳光的少年。我了解到那件事是你所为之后,很震惊。” 师正沉吟一下,道:“个人选择,就如我并不会因为你嫁给一个才洗净泥腿的暴发户而遗憾一样,都是个人选择。” 荷沅生气师正将祖海说得那么糟糕,他们难道以为祖海除了钱就没别的什么好?不过荷沅不予置评,淡淡地道:“选择可以很多,各凭所好,但人贵在心中有个坚持。别掉进烂泥堆里,自己还要可着劲儿滚三滚,甚至同流合污。” 师正一声冷笑,道:“这种话,我一年前也说得很好,甚至做得很好。凡事,设身处地想一下,结果全然不同。梁荷沅,我问你,当你知道一个你信任的人背后捅你一刀的时候,你会怎么反应?” 荷沅想解释师家的事与她无关,她事先不知情。但又想到,现在与祖海是一家,祖海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何必撇清。即使她认为祖海所为类似罗宾汉,她也不愿解释,立场不同,如师正所言,设身处地想想,师正未必能接受他父母是贪官的现实,何须她多嘴。她想了想,道:“好吧,各安天命。我烧了几只菜,牛尾汤再不吃该凉了,对不起,好自尊重。再见。” 说了那么多,师正最后只记得牛尾汤,那也是他喜爱的汤,妈妈以前都煲好牛尾汤等他回家,汤的味道是家的味道,如今妈妈在狱中饱受煎熬,他常常快餐,吃得还不如在校时,却轮到丛祖海这个赤脚农民得喝美味牛尾汤,丛祖海何德何能! 荷沅走到客厅阳台,见祖海倒了两杯红酒等她,不过两杯酒都放在他的位置面前。荷沅做个鬼脸,顺着祖海伸出来迎接的手与他挤坐在一起。与师正一席话下来,心中反而轻松不少,师正既然不再是过去的师正,也不愿做回过去的师正,她以后便也不会再有所顾惜。只是刚才对不起祖海,现在当然要竭力补偿。可还没等她坐稳以行动表态,祖海已经将酒杯端到她面前。荷沅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对祖海那么放肆,那都是被祖海宠出来的。楼上住的林西韵有次曾说,荷沅现在在家无法无天。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十一 祖海虽然不愿声张,却也不愿独自吞下所有损失,与出图纸的王是观所在办事处协商要求赔偿。这个要求原也无可厚非,师正的手脚最终得逞,原因还是他们办事处把关不严。祖海的上海海纳又是办事处的长期客户,王是观的老板在协商中并没有太多扯皮,但王是观的老板不甘心损失,最终还是报了警,这是祖海始料未及。如此好玩的新闻,立刻被人报料到报社。上海不是祖海的地盘,祖海托了朋友上下打点,才平息此事,总算没被报纸登出来。可还是因此有消息隐隐传了出来,被人当茶余饭后的笑话。业内对此都敏感得很,祖海不得不将租金打个折扣,才稳下承租人,损失惨重。至于日后的损失跟进,那就不好说了,谁能有那么好本事把握舆论的流行?谁能知道对这幢楼的传说会流传到多久?至少,在传说平息前,祖海这幢十二层楼的评估价格总是打了个大折扣。 最没想到的是师正,原以为祖海怎么也不肯报警,他设想此事只与祖海有关,料想祖海从利益出发,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没想到还有他认死理的外方老板。王是观的老板请了律师跟他打官司,刑事附带民事,最后还是他爷爷出钱帮他把赔偿结了,也是他爷爷亲自出面找人将他轻判了,终于没有坐牢,可整个人伤了元气。 师家七伤八痨,不过还不妨碍他们通过关系将洪青文保外就医。春节前夕,师正问他父亲公司借了辆车,自己开车去接他母亲。 洪青文虽然是保外就医,但身体其实并无问题,不过整个人少了神气。原本一张脸富态华贵,白里透红,可现在脸色蜡黄,枯干飞扬的头发在寒风中异常萧瑟。见了儿子,碍于众人在场,她还是维持着以前的身段,但上了车,只有她与儿子,终于忍不住,与师正抱头痛哭。师正也是满心的委屈,在母亲的泪眼面前,他也无法自持,母子俩哭了个痛快。 哭完了,洪青文盯着儿子的眼睛,异常冷静地问:“你爸呢?” 师正没敢直面母亲的利眼,转开脸,咬咬牙道:“妈,你别想他了,我们回去住我的租屋。” 洪青文久久不语,可见事实与她猜想一致,她成了丢卒保车的那枚卒,而师正爸却庆幸获得自由,开开心心在外面觅了新欢,不,或许还是他以前的旧欢扶正。她仁至义尽,师正爸难道还想叫她连家也不能回?他不敢,她有的是办法让他迁出那个家。洪青文虽然在狱中不见师正爸前来探望时候已经料到这种结果,但此刻还是黯然心伤,不过她强打精神,冷冷地道道:“住租屋也不该轮到我们,我们回家去,你给我手机,我跟你爸说。” 师正当然已非当年纯真少年,他清楚他妈会跟他爸讲什么话,拨好手机交给他妈,他便走出车去,到外面迎着西北风抽烟。 洪青文打完电话,见师正在外面抽着烟发愣,原本棱角圆润的脸庞变得尖削,心中明白他一定藏着心事没说。她这个老人事虽然进去里面关了一年多,可本事一点没少,前后一想,找到了破绽。招呼儿子进来坐下,她拉着儿子的手,未语泪先流。“以前你最讨厌有人吸烟的,什么时候你也吸上了?前面几个月你都没来看我,出什么事了?” 师正避不开母亲的眼睛,因为他母亲伸手捧着他的脸,变得枯干粗糙的手指有些凉,一直凉到他的心里,他不忍拒绝母亲的问题,可又不想在她好不容易出来的时候说扫兴的话,很是犹豫。 师正妈看着儿子垂眉搭眼没有神气,心疼得比自己被老夫抛了还难受,抱起师正又哭了一场,才擦擦眼泪,道:“刚跟你爸说了,我们回去直接回家,他会立刻搬出去。我让他放一万块在家,他说只拿得出八千,算了,现在什么都是七折八扣的,习惯了。只要你还好,妈死了也开心。” 师正这回没哭,但他也不过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而已。听他妈说完,他挣扎良久,还是决定实说,迟早要知道的事,长痛不如短痛,相信妈妈了解他。他将车开上路,开顺了手才道:“妈,当初我处理完你们的事,去上海谋生,因为我讨厌那些前恭后倨的脸。上海人多地大,没有认识的人,工作也多。” 洪青文叹息:“你还是年轻了一点,趋炎附势,人走茶凉,本是人之常情。那些追求你的女孩子这时候没人表现一下吗?那个梁荷沅很高兴吧?” 师正咬了下嘴唇,好久才又开始说话,“因为我有经验,很快在一家新开的国外建筑师事务所上海办事处找到工作。事务所有家长期客户,是上海海纳公司,” 洪青文惊呼一声:“那个曾经纠集小流氓打你的丛祖海的海纳公司?他生意做到上海去了?唉,这年头还是流氓好过日子。” “是啊。”师正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因为开车,正好不用回避母亲探寻的目光。“我是新人,不敢推脱老板安排的工作,所幸去上海海纳的时候只与丛祖海的手下接触,我怀疑丛祖海反正不懂,出面了反而显露他的浅薄,所以还不如不出面。但我却在上海海纳的茶水间遇到一个熟人,宋贵红。妈,你想到什么没有?” 洪青文听到“宋贵红”这三个字的时候,又是一声惊呼,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道:“对了,对了,我说这世道哪来什么侠义小偷,偷了两百多万舍得不要,原来是后面有个大流氓逼着。那么说我们家的事全是丛祖海闹的?” 师正点头,道:“应该是,但我找时间找上宋贵红,宋贵红怎么都不肯说实话。不过毫无疑问,我想事实应该与妈你说的一样。到那时起我才决定报复,在上海海纳的装修图纸上做了手脚,没想到装修完成时候被梁荷沅及时发现。”他将他的策划详详细细跟他妈说了一遍。“但我千虑一失,丛祖海不敢报警,我的老板还是报警了。我进去了几天,没什么,也算是体验体验妈妈吃过的苦。现在我还在缓刑期。” 师正妈听了久久不语,眼泪又是簌簌直流,只是举着一只拳头一下一下地摧儿子的肩,不重,但拳拳敲在师正心上。开过了两个收费站,师正妈才敛了眼泪,连连摇头:“你怎么这么作践自己,你怎么这么作践自己。即使丛祖海不告发你,凭他现在的势力,你以后还想回得了家吗?只怕你现在虽然进去坐了几天,那个丛祖海还不解恨呢,总有一天又找上你,你啊,你啊,唉……我知道你一定存着鱼死网破的主意,你做事情怎么能把自己搭进去呢?” 师正一时没应声,他当初谋划时候,确实存着鱼死网破的心思,知子莫若母。半晌,他才避重就轻地道:“梁荷沅已经与丛祖海结婚了,现在一家大型外商办事处工作。宋贵红只告诉我这些。” 洪青文点头:“应该的,一个男人为了她连两百万赃款都可以不要,这种情分哪里去找,不嫁这种男人嫁谁?换你爸是怎么都不肯的。唉,这个流氓应该感谢我成全他。”洪青文说是这么说,但心中已经开始为儿子担心。师正得罪丛祖海,这往后日子该怎么过啊。今非昔比,她再没有保护儿子的能力了,儿子做事太欠思量。但她又知道,当时当地,儿子一定会做出那样的傻事,她儿子那么做倒不是全为丛祖海,而是为那个已成了丛祖海太太的梁荷沅,那个曾经占领他的心全部的女孩。那个女孩参与对师家的动作,让他失望至绝望了。 洪青文唉声叹气地望着儿子,开始反省当年她快意恩仇将梁荷沅死死揿扁的行为是否有错,早知道一个小小女孩身后还有丛祖海这样的力量拼力支撑,她行动之前一定会三思。她只是没估计到,丛祖海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暴发户还有为感情不噬利的时候。 荷沅这几天忙得四脚朝天,幸好祖海春节前也是忙于应酬送礼,两个人见面都是迷迷糊糊时候,祖海醉荷沅累,见面便抱头睡觉,睡醒各自上班,把家当旅馆使。 老板赏识荷沅的能干肯干,让她带四个人全面评估办事处进入中国以来接触的所有客户。最初还只是让她三天内先拿出一份评估方案,结果荷沅两天就将报告交上去了,老板看着比较满意,便干脆让荷沅挂帅做评估工作。 荷沅带的四个人清一色的九六年进的公司,荷沅虽然比他们早进一年半载,但当时他们先进门的受过系统化的培训,这么一两个月的培训,便让她与新来的人能力上有了高下之别。荷沅本来就已经带了两个新人干活,现在多添四个,没觉得有什么质的变化,再说四个都比她年纪大,一看就是在社会上跌打滚爬过的,不是容易对付的人。所以她特意花了一晚上时间将工作有机分割,尽量让四个人的工作均匀分布,又不交叉,免得互相扯皮。因为方案是她制定,她大致知道工作流程和工作量,所以完成时间上面应该不会相差太多。不过她长了个心眼,四个人的工作呈流水作业的分布,a做好给b,b做好给c,c做好给d,这样,大家不得不首尾相接,不便偷懒。偷懒的话,影响太大。 荷沅刚开始着手,那些跑工厂的业务员便开始闻风而动,有的是回来带些土特产送荷沅的五人小组,有的是热情邀请小组人员出门用餐,众人看见荷沅的脸都是带着热切的希望,希望荷沅在那些弹性指标上面高抬贵手,放他们联络的工厂基地一马。有关这个受贿问题,荷沅问过祖海该怎么处理才最不伤人,又不会让上面反感,她早在帮广宁的时候已经接触过惊心动魄的回扣问题,但对于同事间的馈赠尺度还觉得有点难以把握。祖海给她的建议是价值不高的就收了,否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有机会回馈一点小礼物,还可以增进同事往来。价值高的才拒绝,对方意图太明显,家中也不缺这点馈赠。一般老板都清楚下面的人际互动,只要做得不伤同事关系的元气就好。 荷沅觉得祖海说得轻巧,但做起来最难把握一个度。如果把关太紧,人们后面会暗骂一声鸡毛掸子当令箭,以后还在同一个公司,山水相逢,难保回被人送小鞋穿。把关松了,上面老板失望。总之她如今置身于聚光灯下,不得不小心翼翼如游走钢丝,容不得半点差池,谁知道这次任务是不是老板对她的考验呢?荷沅做得很小心,祖海旁观着都替她累,有时见她睡梦中都皱着眉头似在思考,洗手间每天落下大蓬头发,祖海就心疼不已,但又无法拉荷沅回家呆着,人家喜欢做事业女性。可祖海心中很是腹诽,做事业不是这么做的,投入回报比太小,不合算。 荷沅心中却将此作为挑战。她想,同样是走钢丝,走得好,那叫杂技艺术,走得不好,便沦落为走江湖跑解马。她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既做好工作,又不使这件得罪人的工作毁坏人际关系。但她做着这份评估工作的时候,还得盯着原来手头的那份工作与手下两个人,工作量大增,非常辛苦,但苦中有乐,这几天她飞速地长了见识,接触到以前不属于她分管的各个领域,整个公司的业务悉数摊开在她面前,由着她比较参详,全面审视。不到一个月下来,她发觉她似乎站的高度与前不同,看问题的眼光也转换了角度,似视野更宽,思虑更宏观。 荷沅这才明白,怪不得她平时可以对祖海的公司指手画脚地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并不是因为她水平太好而祖海公司能力太低弱,全是因为她所得的都是祖海传递给她的第一手资料,了解的是上海海纳的最核心机密,所以,她才可以站在与祖海相同的高度看问题。有句话叫站在巨人的肩上看世界,可想而知,可以看得更高更远。可见,对于公司管理,信息资料的取得与掌握是多么重要,完全可以影响到上层的决策。以前,类似理论在书本中获得,但绝没自己从工作中感受到的那么立体。如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她眼前豁然开朗。 回头再来分析她现在的工作,她可以跳出原来思维的局限,以旁观者的眼光审视她的工作。目前,公司所有的客户资料都在她手,与最上面的老板相比,她现在少的只有总部命令这一块了。而且,老板对市场的全面把握,可能不一定细致到她现在的数据全握,很多是凭印象。那么,她原先只想好好完成这个老板交给的工作,给老板一个好印象,现在是不是应该转换观念,另辟蹊径了呢?除了给出一份单个的供货企业评估之外,她是不是应该有更深层次的所谓宏观的考虑?比如市场布局,市场侧重,甚至市场的长期培育? 但这着实是个巨大课题,考虑问题得照顾到方方面面,不是照本宣科即可交差的。与交差的工作不同,交差,上面总有老板把关,交了差,便推卸了责任,以后出事,那是老板把关不严。而自己要做的事,即使不用向老板交差,可总得对自己负责,向自己的心交差。做得不完美,自己这儿先无法过关。然后,这本就是件节外生枝的事,非老板布置,如果想获得老板注目,只有做得完美,做得能让公司从中获得好处,否则,老板不是老师,还会笑嘻嘻给你一个a+,老板只会心中怀疑,这个梁荷沅好高骛远。 以前,以为保质保量完成上面交下来的工作,偶尔以主人翁精神弥补二老板交代问题的不足,便是皆大欢喜,因为工作完成,二老板可以向大老板交差,大老板可以向总部交差,多好。现在跳出界外看问题,从市场布局里面仿佛可以搭到大老板跳动思维的脉搏,窥知大老板工作思想的脉络,荷沅终于明白,真正的做好工作,并不是一拨一动,被动接受任务保质保量完成,而是设身处地地站到老板的位置上想老板所想,不等老板分派便自觉完成任务。这不仅需要对自己能力与思考问题地方式有所提升,荷沅心中好笑地想,也可以间接提升马屁水平,将马屁拍到老板心窝里。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案头的工作。刚刚豆豆打电话来,说朱总今天来沪,要她晚上滚出来一起吃饭。朱总难得见面,自去年结婚后与祖海一起拜访一趟后,还是祖海经常提醒荷沅联系朱总,后来祖海看不过眼,每逢佳节他自己电话向朱总问好。在祖海眼里,朱总是个提携荷沅的人,与荷沅的想法很不一致。想来朱总应该经常有来上海,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照见她梁荷沅,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她得去见朱总。所以,她今天准备拿来加班的工组得抓大放小,化繁为简。不过事先通知了正回家应酬的祖海,免得他到时打电话回家罗嗦的时候找不到人。祖海春节前很多应酬得连着回家几天与老友吃喝,他经常酒后回来带着醉意捧着电话与荷沅喋喋不休说上半天,一点不觉得多晚多累,非得荷沅拔掉电话线才罢修。反而在家时候回来累得慌,一起倒下睡觉,没那么多废话。 其他工作都可以拖后或者简化,唯有一份传真不能轻慢,因为传真的主人乃是左颂文。左颂文以前属于小美的片区,因小美回家待产,老板把小美的工作切蛋糕似地分派到众人份下,荷沅分到了左颂文,农历新年一过,左颂文开始向她传递信息。左颂文业务很好,一人独挑大梁,几乎拿下公司的一种门类的全部业务。而且他英语也不错,可以无障碍地与老板直接沟通。以前很多时候,往往都是他与老板沟通交流完毕后才让小美象征性地签字通过,小美以前曾向荷沅感慨,在左颂文的业务上,她不过是一枚不用长脑子的图章。但后来便没话了,荷沅见小美与左颂文相处非常愉快。 可是看着眼前这份传真,荷沅实在不愿做一枚不长脑子的图章。这份传真上面的报价做得极其巧妙,几件产品的价格与公司数据库中价格相比,有低有高,其中一种价格优惠得让人心动,容易让人先入为主地以为所有报价都很合理。但是荷沅在超市购物的经验多了,知道这等伎俩,她让助手划出高价部分,用数据库中总价格对比手头传真总价,果然是传真中的价格高出。可见,这份报价一定有熟知公司数据库资料的人参与制定,否则不可能巧妙得如此吸引人。左颂文真做得出来。相信小美以前肯定也发现过类似报价现象。 本来,荷沅是准备晚上办公室人静时候拟一份传真侧面提醒一下她不是小美,让左颂文重新报价,但现在时间紧迫,她不得不长话短说,内容是报价有不合理偏高的部分,请左颂文重新审核。后面列出不合理低的与不合理高的报价序列。不过荷沅不在传真中说明,并不意味她不做,她下班时候吩咐助手,查出九六年一年内铜铁原料大致价格走势画一条曲线,放到她的案头。五金货物的技术人工附加都有个基本固定的数字,价格浮动大多原因是在原材料上。这是荷沅一年多做下来自己总结出来的小小规律。 然后,才开了祖海新买送她的黑色福特车去豆豆与她约定的饭店。祖海自己还开着两千型桑塔纳,荷沅叫他换他也不换,他对外说他喜欢手动车,但暗自对荷沅说,没必要露富,免得被人盯上,或者被人嫉妒。不过是代步的工具,何必成为招祸的幌子,他又不需要一辆车子来衬托身份,他的资产拿出去已经够分量。但他又说荷沅一定要开好一点的车子,否则她车上一路颠回来,他想着都心疼。再说普桑开了空调速度就拉不上去,荷沅进进出出的地方都是温暖的空调,可不能反而在车上给冻着了。他自己呢?他说他是粗人一个,太娇贵了反而难受。荷沅反驳无效,也懒得反驳。比起以前祖海有次说的荒唐誓言,这次还是在合理范围内的。有次祖海曾异想天开想享受了,信誓旦旦地要把每年利润的百分之十拿出来花天酒地,被荷沅一句暴发户便打了回去。 与以前去北京时候一样,朱总住的肯定是五星级宾馆套房,吃饭也在宾馆里面。荷沅敲开房门,见客厅里面坐着的都是她认识的人,朱总,豆豆,朱总的秘书等三人。见了朱总,荷沅有点尴尬,她料想朱总这么精明的人一早便知她推说生病打退堂鼓的原因。好在豆豆见面就笑着迎上来,道:“今天穿得不行,没让我眼睛一亮,不过里面的真丝衬衣还是不错的。来看我的时候也不说换件衣服,我早跟你说好我只认衣服不认人的。” 荷沅笑道:“直接从公司过来,还真没时间换衣服呢。朱总新年好。”又与朱总秘书打了招呼。 朱总笑道:“一年不见,人都变得快不认识了。现在路上遇见你的话,我一定认不出你,我印象中你还是以前广宁时候又黑又小的小姑娘。小丛呢?他怎么不来?” 荷沅忙答:“祖海不在上海,否则他一定跑得比我还快。刚刚电话里他还说,朱总难得来,要我好好招呼。” 朱总微笑道:“我今天特意过来会见一位比我高几届的校友,北京过来的,我们最近工作繁忙,也难得一见。等他住下后我们再一起去吃饭。我的校友是个雅人,不过当时在校时候,这种雅是大毒草,哈哈。” 荷沅心想,什么校友这么厉害,可以让朱总特意跑上海来会面?北京来的,会不会是什么大官?而且,朱总为什么会见老校友时候带上豆豆,还叫上她和祖海?荷沅有点想不通。 因为荷沅知道,朱总这人不大会做那种师出无名的事,祖海第一次见朱总后曾说,朱总心思极其缜密,一举一动都有原因。忽然想到,豆豆今天打扮得很出色,一身干练而不失妩媚的收腰烟灰套装,里面是墨绿衬衫,白色圆润的珍珠耳环项链套,映得豆豆唇红齿白,虽然豆豆并不美艳,今天却非常耐看。荷沅很想拉住豆豆问个清楚,可惜朱总连上个厕所都不曾,一起坐在套房客厅里闲扯家常。 幸好,朱总老校友的很快入住,荷沅估计朱总与她约时间是根据他老校友到达时间来定的。电话过后,朱总便起身率众出去,荷沅注意到,朱总飞快地整了整领带,他的秘书给他拉直身后的西服下摆,荷沅感觉,这个老校友一定很有来头,否则,朱总已经是很权高位重了,不用那么注意细节。看来朱总的秘书也知道这个人。荷沅自己今天穿的是一件嫩黄真丝棉褛,她当初看见棉褛的时候不由想起以前在外贸店买的那一件,买回来给祖海看,祖海也认识,他当初一样的也有一件,不过颜色不一样。里面是蟹青的西装套,配湖水绿衬衫,首饰全无。 一行到朱总老校友的住处,见那门大开着,看来也是一间套房。荷沅看进去,里面三个人,可她的目光见到其中一个人后,便不见其他,心中不由忖度,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样的人,配得上一句古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而且那玉是羊脂美玉。 朱总敲门上去,与那人热情握手。从他们的寒暄中,荷沅知道这人姓骆,朱总叫他老骆,大约是微服在外,不愿意以官名示人。寒暄过后,互相介绍各自带来的人,老骆带的两个男子都是他部下,不过介绍来介绍去,荷沅还是不知道老骆是什么单位的。朱总先介绍豆豆,说是原来的部下,现在出来单干,女强人。第二个介绍荷沅,朱总笑道:“本来应该成为我得力部下,结果小姑娘抢着结婚,跑来上海。老骆,我们这几天在上海都可以找她这个地头蛇出力。”最后介绍他的秘书。荷沅发现,老骆这人的微笑远看着如沐春风,但不能近看,那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人。朱总也差不多,也是看似和善。至此,荷沅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叫上她,真要一个地头蛇的话,广宁在上海有办事处,用不着她。不过暂时不提,光是见见豆豆,看看这个老骆的风采也是值得。荷沅看向豆豆的时候,却见豆豆眉开眼笑地注视着老骆,神情没以往活络。荷沅本想踢她一脚提示,终于没有,心说这小妮子该不会是久慕老骆艳名,今日一见,大慰平生了吧。 只是才到餐厅坐稳的时候,荷沅手机作响。一看显示,她便皱了眉头,居然是大老板林德来的电话,荷沅只得出包厢门接听。林德开门见山:“梁小姐,左颂文的那份单子时间非常紧迫,你不能因为不熟悉业务而耽搁。” 荷沅惊讶,什么,她出发前发出的传真,左颂文这么快便告到林德那儿了?果然是传说中的铁杆。她轻而清楚地回答:“老板,左先生传真中的报价有些不合理处,我给他指出让他尽快回复。不会耽搁。” 林德显然是先入为主了,“左那一行的价格浮动很正常,浮动范围通常比你平常接触的大,你今天就过去公司重新确认传真报价,不能拖延时间。” 第39章 荷沅不由皱了皱眉头,林德好没道理。但她还是答应:“好的,我立刻给左先生传真。”与林德说了再见,她立刻往办公室打电话,正好,她的助手都还加班。“linda,告诉我九六年钢铁与铜价格的大致走向,尤其是上个月的价格曲线比较年中时候是高还是低。” linda很有意思,自己找了一个中间价格为中线,然后非常准确地说出某月某日起价格跌破这条中线,某月某日第一波跌势到头,又几天后超过中线。荷沅一一记住,听到最后,十一月十二月的价格都是低于中线,不由一笑,道:“ok,谢谢你,linda。你把曲线与中线都加粗一下,现在立刻发给左颂文,对,下面什么都不用写。记住,立刻发,左颂文正等在传真机旁。”左颂文如果是聪明人,他应该清楚两张曲线图的含义。 荷沅这才又施施然回到包厢,坐到豆豆的下首。豆豆的眼睛亮亮的,都没时间分出来看向荷沅。荷沅心惊肉跳地想,豆豆该不会喜欢上这个老骆了吧。晕,年龄差距那么大,难道豆豆想给老骆推轮椅?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1)正在加载…… 四十二 朱总显然是有备而来,让秘书取出一瓶酒放到他和老骆中间,笑道:“正宗陈年五粮液,我一个朋友把它裹在老棉袄里放了二十年,老骆你试试这味道。” 荷沅好奇地瞧瞧这只看似平庸的瓶子,二十年前的包装显然是不能跟现在的比。可是,这是二十年前的啊,价格翻二十倍都难找,不知道朱总哪个朋友舍得割爱送他。有次祖海在酒席上喝了埋在地下二十多年的私家女儿红,回来直与她说了三天三夜。荷沅此刻心中也起了在安仁里掘地三尺,石板下埋绍兴加饭酒的打算。她在应酬场合一向不喝酒,今天不由犹豫,喝还是不喝? 所有人面前酒杯都倒满,轮到荷沅面前的时候,荷沅最终还是咬咬牙拒绝,“我不能喝,再说还开车着呢。” 豆豆斜睨一眼荷沅,她知道荷沅能喝一点。朱总一语双关地微笑道:“小梁是我见过的将诱惑拒绝得最彻底的人。” 老骆显然听出朱总这话不是反话,不由留意了荷沅一眼。年轻小姑娘被称作能抵御诱惑,非常难得。但看在老骆眼里的荷沅貌不惊人,纯粹一个常见的干练职业女性,与她旁边的女孩没什么差别。但他没有像很多男子一样喜欢酒席上调侃女孩子,并没有就此发表什么言论,只对朱总举起酒杯,道:“老朱你雄姿英发,更胜当年。来,新年快乐。”与朱总碰了杯,又与桌上所有人的酒杯碰了一下。 然后,谈的话题依然与工作无关,朱总摸出一只盒子交给老骆,笑道:“我到青田花血本买的,一定要你帮我鉴定了我才放心。” 荷沅一听“青田”两个字,便吊长了脖子。婚后虽然工作繁忙,可总也难得有休息时候,她和祖海两个的共同爱好是收集木头石头,与以前一样,荷沅纯是喜欢,祖海看重保值。不过两人的目光殊途同归,切磋起来非常沉醉。 老骆一笑,很多人知道他世家出身,雅好收藏,所以经常有人借鉴定与他搭话,可其实说出来的话牛头不对马嘴,背书而已。朱总其实只是普通校友,他毕业时候朱总才进学校,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是朱总做了广宁老总后找到校友这条线索搭上他的线,以后朱总跑北京时候常求见他,他见过几次。他今天过来上海,给朱总一个机会接待。老骆并没有客气,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嫩黄的一方长条章,上面还撒着点点蓝星。光看表面,这是很好的东西,不过造假很多,并不明亮的光线下,他肉眼难以断定。他正想说明天太阳光下再看的时候,身边有人递过一束亮光,亮光是从手指长的手电里发出。老骆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不受诱惑的小姑娘。刚才还在想朱总怎么找两个小姑娘一起吃饭,很不像他平时风格,原来也是朱总叫来投其所好的。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只从小姑娘适时递上灯光这件事,可见她应该有点懂行。 老骆干脆将石头递给荷沅,微笑道:“你先看看。”荷沅没客气,接了手电与青田石一起仔细翻看,未几,交还给老骆,笑道:“就目前条件下看出来的应该是很值得收藏的好东西。” 老骆显然已经有点老花眼,他拉长手臂就着灯光看了会儿,将石头放进盒子,对朱总道:“小梁说得不错,具体最好还是交给仪器。” 朱总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朱总早就知道这是真品,那是一个懂行的供货商帮他选购,没人敢瞒他。“小梁你也玩石头?我记得你家满满一屋子的都是紫檀黄花梨。” 荷沅笑道:“朱总看到的都是我大学时候收集的,现在那种大件越来越少了,所以开始玩小小的石头。” 老骆吃惊,那么年轻就玩收藏?而且居然还收集了大件。怪不得说她可以抵御诱惑,原来是她起点高,寻常诱惑不放在眼里。老骆以一种旁人听着和蔼可亲的语气问荷沅:“现在流传在世的紫檀之类大件大多是明清时候家具了,你家的大件有没有考证一下日期?” 豆豆连忙插了一句:“小梁家里的大件有一架黄花梨的六扇屏风,黄花梨的太师椅,黄花梨的矮几,酸枝木的桌椅,看上去都是很古老的样子。” 老骆一听,轻轻“咦”了一声,脸上满是惊奇。荷沅微笑道:“除了酸枝木那套是清末的,其他应该都是明末清初,甚至更早的东西。再早也不大可能了。有关这方面的书很少,我不是很能断定那些东西的正确年代。”心中奇怪,豆豆其实是不喜欢她那些旧家具的,她还是喜欢王家园里的西式装修。 老骆本就是个爱好这方面东西的人,他家祖传不少,他从小耳濡目染知道很多,不过他对江南民间的旧黄花梨家具很有兴趣,所以很客气地道:“如果方便,我可以帮眼。” 荷沅爽快地道:“好,可惜不在上海,您最好是周日去,我可以跟去取经,否则我大多数时间走不开。不过我婆婆一直管在那里,朱总和豆豆都知道路,您如果去的话招呼一声就行。” 朱总笑道:“老骆你什么时候大驾光临我们省,我们找时间过去看一下,小梁家的房子也布置得很有江南水乡味道。小梁,你不在的时候可以叫小丛等在家里嘛。” 荷沅终于有点摸出头脑,朱总该不会是想拿她那儿的宝贝引诱老骆去他广宁吧,或者是想借此与老骆多点时间接触,培养友谊和感情?此刻她的手机又响,看号码不熟悉,但区号正是左颂文那边的。她说声“对不起”起身出去的时候,明明白白听见老骆微笑地道:“有时间找个机会麻烦你们一趟。”荷沅知道这种找时间找机会之类地话在场面上说出来,一般都表示“no”的意思。 到外面接起电话,她很知道左颂文因为她传真过去的钢铁铜材行情曲线图而焦急,不过却当作不知,笑道:“左先生,你记一下我家里的传真号码,我知道这单业务很急,回家连夜处理了发给你。” 左颂文不等她报出号码,便道:“梁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定有误会,回头我跟你解释。你传真给我的曲线图正好对我非常有帮助,非常感谢,我今晚正与厂商讨价还价,明天一早给你结果。” 荷沅翻了一个白眼,心说刚刚还气势汹汹搬出大老板林德,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就亲自打电话来服软了?都还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呢,可见其中猫腻极大。不过她还是好声好气地道了辛苦,才挂电话。心里再次感慨,她很想与人为善,可她也想做点事有点成就,但理念与理想,这两者似乎没法有机结合起来。工作中总有这事那事逼得她不得不使出手段,威逼利诱。否则,何以对付左颂文这样的人?而且,似乎只有这种法子能用。才刚不久前与师正说心中应该有个坚持,可荷沅自己也知道,所谓的坚持,恐怕是力度越来越不够,坚持的内容也越来越狭窄。 想了会儿,才抬头准备回去包厢,却见老骆的一个同伴稍稍迈进一步跟她招呼,看样子是她打电话时候,他在一边等候。更让荷沅吃惊的是,那人主动与她交换了名片。荷沅虽然把名片换了出去,可心中嘀咕,如果按照平常应酬规矩,在老骆套房初见寒暄的时候就应该交换名片,可那时候他们都避讳提到他们的工作单位。所以显得现在的主动有点意味深长了。尤其是名片上显示的部门,荷沅虽然不怎么关心政治,可还是知道那么一点点。荷沅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这个老骆既不想放弃看她手头那些明清家具的机会,又不愿因此被朱总缠上,所以叫他手下与荷沅私下接触。大约老骆胸有成竹,料定她不会拒绝她这样一个人上门参观。荷沅心说,别说有时候有些学生敲门她都愿意放他们进来参观,她还真想有个老骆这样懂行的人一起参详她的宝贝,以前柴外婆介绍的那些老朋友,懂的都是东鳞西爪,但愿这个老骆是系统性的懂。只是眼看朱总努力,豆豆帮腔地竭力拉拢老骆,荷沅不知道万一到时老骆联络上她,她要不要通知朱总与豆豆。 朱总与老骆都是那种很懂场面上维持气氛的人,又是见多识广的人,再说朱总总是小心翼翼地找着与老骆相同的话题,所以两人言谈甚欢,荷沅看着只替朱总辛苦。没想到长袖善舞的一方权威遇到更大的权威也得做低伏小,不过荷沅觉得朱总不应该这么形于声色,应该可以做得更含蓄一点,否则太不把自己当个角色。其他诸如朱总的秘书与老骆的部下等人自然都是不会轻易插嘴,而酒桌上一般都是最纵容年轻女孩发挥魅力的,所以还是豆豆多说了一点。荷沅在西玛从事的是内部工作,几乎没什么应酬,只除了与同事和在读mba同学偶尔吃饭喝酒,跟祖海出去应酬也不多,所以她在酒桌上不大能说话,就在一边静静听着,佩服地看着现在的豆豆也开始能够很好地把握场面了。再一想,豆豆大她两年了,与青峦一般年纪,怎么印象中,青峦就跟是很成熟的人似的呢?她好像一直对青峦高标准严要求,以为青峦应该什么都懂什么都可以做到,可青峦是个才比她大两岁的人,她对青峦是不是太严苛?他们闹矛盾那阵,青峦都还没她现在大,可见她对青峦要求太高。荷沅不知道怎么会在酒席上想到这个问题,但既然想到了,她心中生出对青峦的愧疚,她太不懂事,但愿那么美好的盛开能善待那么好的青峦。 朱总注意到酒桌上的两个女孩都在走神,不过豆豆是兴奋地走神,荷沅是无聊地走神,豆豆的眼光似乎都放到了老骆身上,不再如原先那样把他当主心,老朱觉得有点不快,他还宁愿豆豆像荷沅那样的走神。看起来,荷沅这孩子还真是技术型的,不很适合勾心斗角的场合。也亏她会找一个千伶百俐的人精做丈夫,怎么降得住啊,朱总都替这个实诚孩子担心。朱总至今还是可惜荷沅没为他所用,否则,他可以省很多心。不过不得不说,豆豆已经不错了,她很能体会他的用心,只是不知道豆豆恋爱结婚后还能不能有始有终,豆豆太灵活,反而不能像荷沅那样一以贯之,比较容易取信于人,尤其是类似他们这样的人精。不过也可能与荷沅的优裕环境有关,真若是有前狼后虎逼着,性情能不能大变也未可知。不过朱总想到荷沅的时候总是想到风雨交加中一个坚毅地爬上摇摇晃晃反应塔的小小女孩,这个印象太深,让朱总对荷沅一直心有好感,所以他下意识地关注这个女孩。只是朱总自重身份,不愿经常搭讪。好在有荷沅的丈夫丛祖海与他殷勤联络,俗人有俗的好处。 不过朱总也看得出,与老骆的交情没能在这顿饭里攀上,关系还在原地踏步。但他不气馁,老骆这人对谁都好,但对谁都不亲,这是业内有名的,也据说是上头看中老骆的好处。朱总就不信了,一个人做到今天这等地步,能真没几个亲善的人?今天既然老骆给他机会,他一定要争取到最后一刻。 所以朱总提议,饭后请老骆出去活动活动,不过他说得很婉转,“小梁,你给我们提个建议,饭后可以去什么地方坐坐,喝杯酒说说话。”他直觉,梁荷沅的参与对他无害。 荷沅心想,老骆这样高档的人总不能随便找家夜店领进去,而且她也不方便带人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想了想,道:“和平饭店的老年爵士酒吧好不好?我去过一次,感觉……很夜上海。” 那个老骆一听便笑逐颜开:“冲一句‘很夜上海’,也应该去一趟。老朱你有没有兴趣?” 老朱当然有兴趣,他巴不得老骆有兴趣呢,笑道:“好,小梁你今天没喝酒,给我们带路。” 荷沅答应,开始打电话定位。同时听到,朱总吩咐他的秘书与豆豆回去休息,不用跟随,见老骆也与他的两位同事轻语了几句。等她定好位置,起身出发时候,她发觉一起去的只有朱总与老骆。她看到豆豆脸上明显的失望情绪,荷沅非常怀疑,豆豆的失望不是因为没得玩,而是因为朱总隔离她与老骆,而她又不得不听朱总的话。朱总是个性格强悍的人,如果她梁荷沅当初没有借病推脱的话,现在也一定与豆豆一样被朱总调派而不得不服从。可见有所得必有所失。但荷沅人小言微,帮不上豆豆什么忙。 没想到荷沅开车才刚上路,手机又响,今晚第三次了。朱总听见便笑了出来:“小梁,这一晚上只听见你的手机叫唤。” 荷沅听了只好嘻笑,可不是,好像就她一个人在忙了,可偏偏人家老骆朱总又都是重要人物,所以她手机一晚上总叫唤才显得滑稽。来电的是祖海。祖海说话一向很直接,“荷沅,我吃完了,今天没喝多,饭后他们安排活动去唱歌,有几个省话剧团的演员,人长得不错,可嗓门儿真大,一桌子都是她们的声音了。你平时老让我说话别太大声,今天我说话要是小点声音,别人都听不到。你吃完没有?” 荷沅一听他们又叫了女演员一起吃饭,心中火大,怎么祖海那帮朋友改不了的陋习。也顾不得旁边有朱总老骆了,严肃地道:“我吃完了,正和朱总一起去和平饭店爵士酒吧。祖海,我警告你,别以为进了盘丝洞你就可以做猪八戒。”说到这儿,身后的朱总与老骆不约而同笑了出来。荷沅脸一红,便不说下去了,否则她还有一些孙二娘似的忠告。 祖海听了也笑,道:“你都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我不敢的,都知道你厉害。朱总在吗?要我跟他说几句吗?” 荷沅终于忍不住又道:“都知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天晓得有人会不会胆大包天。我把电话给朱总。” 祖海还是笑,最喜欢听到荷沅为他吃醋,不过场面上还真有不少胆大的女孩子想攀上他过撑死的日子,防不胜防,他的怕老婆名声一点没用。其中某些交手他打死也不敢跟荷沅说,荷沅知道的话还不半夜麻翻了他活剥猪皮。他与朱总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但他除了爱老婆,还喜欢交朋友,当然,他交朋友不会无的放矢,他没有子弟身份,赤手空拳闯荡江湖,所以他必须广交朋友。现在,随着他身家的不断提升,愿意做他朋友的人身份也愈加高贵起来。祖海心中虽然戏谑地笑,但对待朋友们还是礼数周全一丝不苟的。再说,他本来就没什么,初中生一个,除了父母,只有荷沅对他好,看得上他,所以他能上能下。比之从小有身份的人,那些朋友跟他在一起没压力,更能玩得起来。朱总也不知不觉看上祖海这一点,在祖海面前,他天然地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愉快,而且,好在祖海看上去又不像平常的暴发户一般言语粗鄙。 祖海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像只狐狸一般周旋于老虎狮子们之间,让老虎狮子得他们的骄傲,他得实惠就行。他心态很平,他现在什么都有,还有个他自以为人见人爱的老婆。他很自信一点,虽然他的天下打得艰难,但起码二十年后他儿子出来闯荡时,他这个老爸已经为儿子打好坚实的经济和人脉基础,他自豪。 祖海与朱总说了几句话后,便跟着朋友去了歌厅。这边朱总将电话交给荷沅,微笑问:“小丛换什么车了?你这辆算是美国车里面比较小的,适合女孩子开。” 荷沅挺为祖海这一点骄傲,开心地道:“他没换,还是桑塔纳2000,他说能代步就行,再说上海到处都是可以修桑塔纳的地方,方便。” 朱总听了一笑,心说到底是个实打实干事业的,不像豆豆,两年不到的功夫,已经换了车子。朱总还是比较喜欢实干的人,他自己也是基层一点一滴做出来,知道艰难。他便与老骆说起祖海其人,对于老骆而言,祖海这样的人有听说,但这样的人还没资格见他,所以老骆听着觉得比较好玩。因为说到祖海,荷沅便当仁不让地插嘴,她可不能让别人把祖海说岔了。朱总与老骆都是人精子,过来人,看着荷沅锱铢必较地为丈夫辨清事实,都会意微笑。 直到进了酒吧坐下,当然是老骆居中,朱总与荷沅分别左右。老骆看了会儿台上老年爵士乐手有点夸张的表演,才对荷沅微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收集旧家具的?喜欢它什么?” 这个题目够大,荷沅听了脑子里立马便冒出一大篇足以交给领导批复的长篇大论,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大二时候买了老房子,需要装修一下买家具。当时一看见一套酸枝木桌椅便沉溺了,说实话,那时看的酸枝表面灰尘积累,颜色暗哑枯槁,一眼看去并不出色,但其上的雕花如鱼戏荷叶、流云蝙蝠之类,看了就让人欢喜。那时候不太有经济头脑,喜欢了,手头又有钱,抱头一横心就买了,后来还是我先生做了点手脚才没挨父母骂。当时买的时候纯粹是喜欢,也着实买到几件好的,天天拿粗布清理灰尘都可以是件让人喜欢的工作,经常会在清理中发现,哎呀,原来枝繁叶茂里面还藏着几粒果子之类的意外。仿佛在与几百年前的能工巧匠对话,发现他们渗透在作品中的良苦用心,那是一种乐趣,值得左手把酒,右手执粗布干活。” 朱总闻言不由斜睨了荷沅一眼,没想到一双可以拿着f钳爬反应塔的手做出来的风雅事还可以搬到台面上来说,而且说得还很有点酸文假醋。他自问自己看到荷沅家里的装饰,有点喜欢,但还没喜欢到她说的那种境界。至于他买青田石的原因,主要是为保值,当然,漂亮也是其中比较重要的原因,与祖海反而比较能合拍。他本想插一句话嘲弄自己收藏中的经济意识,不过一看老骆听得频频颔首,他忙住了口,既然老骆终于有了今晚愿意欣赏的话题,他就不必艰难地没话找话调节气氛。 老骆微笑听荷沅讲,越听眼睛中的兴趣越浓厚,认真听完,才道:“左手把酒,右手执粗布,好。看来你是真正的爱好。”老骆终是老成持重,没把有些人是看中升值之类的话说出口,因为身边就坐着一个类似这类人的朱总,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与这种人说话,每每牛头不对马嘴,偏偏他们知道他喜欢这种话题,总找收藏的事来说,害得老骆总是为心爱之物被糟蹋而心疼,可又不得不应付,郁闷至内伤。今天虽然知道朱总叫这个名梁荷沅的小姑娘来有调剂气氛的意思,不过既然是难得的真正同好,他也不会太计较来源如何。 “我从出生便接触老式家具,最先还觉得是一屋子的陈腐,恨不得作四旧来反了。等有一天心情沉淀下来,才发现手脚摩挲出来的原木也能闪现温厚柔光。蕴涵在那些家具里面的是时间,是人文。看一件作品,如你所说,仿佛是在与古人对话,可不仅仅只看手工,你非得潜心研究了那时的历史文化,才能真正品味出雕花间一枝一蔓的含义。我想你左手把酒时候,应该已经将思维驰骋到汉唐风流中去了。” 朱总一听,好嘛,看来他叫荷沅来的决策还是正确的,才三言两语,老骆都回忆起他的童年了,那可是说出来别人不会相信的优遇,他得记住了。朱总以前对那些酸儒们钻在故纸堆里深扒的行径不很看得上眼,可现在眼前两人都与他想像中的酸儒形象不同,都是他所喜欢的人,他心中开始对包里的青田石有了一点真正的探究心。 荷沅听了老骆的话,心中只有欣喜,犹如酒逢知己。当下也顾不得老骆是个高得可怕的高官,只诚心诚意地道:“骆先生,有空一定请光临寒舍,我明天开始便准备好酒,再把我那么几年对几件玩物的想法好好梳理,到时请方家指点。” 老骆有意缓和气氛,消解小朋友面对他身份时候的紧张,笑道:“到时你别拿出一套黄杨根整抠的十只大套杯灌我你们那里蜜水儿似的加饭就行。”朱总既高兴于老骆明显地答应了荷沅的邀请,看来他到时也可以沾光,又有点不明白,荷沅听了老骆的话为什么会心开笑,心说难怪两人爱好相同,原来先有共同语言。 荷沅听了老骆的话开笑,更笑老骆这样的人物把自己比作刘姥姥。但她还没说话,从旁边桌过来一个人热情洋溢又毕恭毕敬地与老骆打招呼。那人高大肥胖,让荷沅想到《大林与小林》里面大林的父亲,觉得那人的胖肚子与大林的父亲有得一比。荷沅便不再说话,也不能说话,因为来人插坐到她与老骆之间,也是,来人看着朱总的架势,一早心知肚明,桌上只有她是可以欺负的。不过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她与祖海出席有些应酬的时候,早知人眼势利。 朱总却见此与荷沅说话:“小梁,你看我的青田石章拿来刻什么字体才好?” 荷沅忙笑道:“我最不喜欢有些人收着章石却小眉小眼只拿来把玩却不刻字来用,也讨厌在章面上非刻上几茎兰草附风雅,玩石头便是玩石头的色泽纹理,要它兰花上去扰什么眼神。朱总这样才是对青田石真正的尊重,喜欢,就拿来用着,时刻不离身。其实刻什么字体都是次要,自己喜欢就行,喜欢才是最好的。朱总,我有点胡说八道,你可别理我。” 朱总听了笑道:“说了等于白说,不过我总算得到一点支持,免得总有人叫我在石头上刻花,哪天我抵挡不住动摇。” 那边老骆打断大胖子的话,插嘴道:“老朱,回头我给你寄几张印章照片来,你挑喜欢的字体找人刻去。小梁小姑娘心性,一口一个喜欢就行,我们总不能因为喜欢方方正正的字体,还真把一枚闲章刻得跟法人专用章似的规矩。” 朱总听着就笑,他想的是他又能知道什么字体是好是坏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还是老骆不动声色帮他解决了问题。而且好就好在,与老骆的交往又有了下文。荷沅听了老骆的话,才明白自己在收藏方面高估了朱总,忙将功赎罪:“朱总,我认识几个刻章的好手,哪天你确认用什么字,尽管把印石放心交给我。“ 老骆闻言笑看了荷沅一眼,很像看一个顽皮孩子。然后才又听大胖子说话。荷沅听他们讲的是煤矿什么的事情。但荷沅不知道老骆笑看她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老骆友好和善,心中不再忐忑。 虽然那个大胖子一脸当仁不让地占住了老骆,老骆听得多说得少,还是抽空档将两边的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大胖子大约见朱总原来也是个大佬,才掏出名片交换,荷沅沾光拿了一张。一看,这人叫李小笑,这名字怎么看怎么与大胖子形象不符。再一看李小笑众多头衔中的某几字居然熟悉,看仔细了,原来他是大学时候柔道同好许寂寂的大老板。听说许寂寂正大力推荐孔祥龙去那家公司,因为那家公司收入很不错,不知现在成了没有。荷沅很想问一句,但又想,连祖海都不知道下面董群力那里的员工名字,怎能指望拥有那么大公司的李小笑知道两个新进员工。便作罢,安安静静坐旁边听着。 听着听着便听出一点门道来了,李小笑说话非常霸道,老骆的话头他不敢抢,可朱总说话的时候他便很不客气了,该抢就抢。而朱总不是个清高的,没有见此便收住话头生闷气,而是不软不硬地反刺了李小笑几句,不过李小笑倒是一笑带过,并不很在意的样子。荷沅心想,都说祖海水平低,可眼前这个李小笑比祖海土匪多了,有对比才看出祖海其实已经很不像寻常意义上的农民企业家了。 好不容易三个大佬结束对话,终于想到回去睡觉。荷沅跟着他们出来,李小笑一定要亲自送老骆走,不给荷沅机会,大堂上面稍微交涉,朱总与老骆都答应上李小笑的车。荷沅没坚持,送他们一起出去。到门口,李小笑的车子便流水般地趟了过来,荷沅惊讶地发现,李小笑的黑色三排座奔驰车上跳下来开门的人竟然是孔祥龙。孔祥龙显然是做惯警戒的,眼观六路,一眼便看见荷沅,但公务在身,只能冲荷沅笑笑。荷沅就不客气了,笑着拍手道:“孔教头,刚刚看见李总名片,我还在想不知道你有没有与许寂寂同事了呢,没想到出门就遇见你。你来上海了居然也不通知我,很没道理,你得给我机会请你。” 孔祥龙一脸为难地看看已经鱼贯挤坐进车内的老板,轻道:“我工作……” 荷沅当然了解,估计孔祥龙做的是李小笑的保镖,身不由己,但还是不死心追问了一句:“许寂寂呢?她好吗?” 孔祥龙一边打开副驾那儿的车门准备上车,一边含笑道:“许寂寂能文能武很得老板赏识。以后我独自来上海的时候会联系你。” 荷沅知道孔祥龙为难,忙说了“再见,保重”,挥手让孔祥龙上车,车子随即离开。荷沅看到车里的朱总与老骆降下车窗向她挥手告别,她也微微俯身与朱总老骆告别,心想,老骆对她还真是比较客气,一点没有高高在上的样子。其实从见面到现在,老骆一直微笑待人,区别只在最先他的眼睛里有犀利的打量,然后便让人如沐春风了,一点没有因为她和豆豆是小辈而轻忽她们。可饶是如此,还是不能让人忘掉他的身份。与李小笑不同,李小笑则是咄咄逼人地一直用言语姿态提醒他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朱总又是一种不同,朱总的微笑都是强硬的,可他总算还是微笑,不像李小笑走的是极端,行动菜单里没有微笑这个中庸字眼。 今晚三大高手过招,电光石火的瞬间,却给荷沅留下长久的回味。若是适逢金大侠笔下的华山论剑,荷沅愿作烧水的小童。 不过荷沅思来想去,最喜欢的还是老骆的风格,含而不露,春风拂面,而春风正是融化坚冰的利器。但这等境界,可望而不可及,望见了也不知道怎么模仿。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十三 虽然评估工作时间安排得很紧,春节前必须交上报告,而常规工作因为两个助手已经熟练,不需太多关照,但事关左颂文,荷沅不敢放手,一天早中晚三次询问进程。可很怪,自从第一天晚上左颂文特意来电说他会快马加鞭于第二天早上将报价拿出来,至此已经是第三天中午,左颂文那边没有一丝动静,早上助手电话过去催促,左颂文只说正在做报价,会立刻传上,可没说确切时间。荷沅总觉得其中有鬼,而助手说这是正常现象,那些业务员们哪天不是最后时间才将报价单交上来的。荷沅心中不认可,或许她对左颂文有成见,可正因为与左颂文已经有前面的交手,她无法相信左颂文后面做的事会事出无因。否则,以前的小美也不会时时私下对她露出欲言又止欲哭无泪的表情。 但是,荷沅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的宝宝,早在广宁时候她已经知道,有些潜规则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普遍存在,业务员不收受业务单位的好处简直不可思议。社会现象如此,她做不了挡车的螳臂,虽然她自律着自己不去收取好处。她又不是不知道合作的业务员手头有些什么猫腻,但大家都适可而止,一年多相处下来,都已懂得游戏规则,并不会因私太影响到公司业务,她当然只有睁只眼闭只眼。连祖海都说,他公司里发生的有些现象,他这个老板有时只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可是,荷沅直觉左颂文做得过了。他给的肯定有他参与确定的报价单,已经太过明显地对公司造成损害,而且,他明显地在拿上司要挟她梁荷沅,要挟不成,继以愚弄。不用怀疑,左颂文在等,等交货时限逼近至大老板发急的时候,他将把一切责任推给她,指责她从中作梗,极不配合。荷沅相信,以左颂文的人品,他很可能做得出来,不会冤他。 给坐月子的小美电话,就目前发生在她与左颂文之间的暗战征求小美意见,小美说,她当初也遇到类似问题,她很想坚持原则,可最后抵不住左颂文蒙住老板的眼睛通过老板发动的攻击,她不得不举手投降。小美说,大老板中魔魇一般地信任左颂文,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是对手,而且她有家有口,胆子又小,不可能因为与左颂文对抗而放弃在西玛的好工作。小美说,荷沅与她不同,荷沅性格坚强又无后顾之忧,而且还得大老板欣赏,所以她支持荷沅与左颂文对抗,她会将经验与往年积累的有关左颂文的劣迹通盘端给荷沅参考。 换作两年前,荷沅一定摩拳擦掌地与小美联手,她打先锋小美做军师地上场了,犹如两年前她与ms重机中国办的安德列明刀明枪,拳来脚往,不可开交。再往前推,她当年在市人事局大楼与洪青文口舌交锋,虽然快意恩仇,可后来换来无穷烦恼,现实早在她撞了东墙撞西墙之后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口舌之快是逞不得的,她须为口舌之快付出代价。虽然与左颂文作对的最大代价是被西玛扫地出门,这种代价荷沅很担得起,祖海也巴不得她回家帮他,可荷沅不愿,她即使走也得自己在鲜花掌声中走得漂亮,怎么也不能被扫地出门,来西玛之前,她已经吃足苦头,不愿再见林场里辞退红头文件如旌旗飘飘的一幕重现。小美担不起的压力虽然她担得起,但她不愿担,她才不会听了小美的貌似肺腑之言而做莽撞的唐?吉诃德,谁又是天生胆大的?胆大还得看看用在什么地方呢。 而且,说到底,左颂文不是她梁荷沅的责任,她只接手三个月,三个月后,打包奉还给小美,她即使为对付左颂文打得头破血流,得益的还是小美。小美不会不知道,否则小美不会在电话里竭力鼓动她与左颂文对抗。说起来,小美又何尝是一盏省油的灯? 按说,荷沅完全可以对左颂文所作所为眼开眼闭,即使大老板事后责怪她不该把关不严,她也可以用不熟悉那块业务推搪,可是,荷沅心中不愿。她即使清楚潜规则,清楚自己免责,清楚旁人巴不得看她与左颂文相斗以谋渔翁之利,可她还是看不得左颂文小人得志。没这点耿,便不成其为梁荷沅。 第40章 吃完中饭回到办公室的路,荷沅足足走了二十分钟,走到自己的桌边才恍然她的脚不用经大脑,熟门熟路自己找到位置。然后,她的手指翻出左颂文的手机号码,“嘀嘀嘀”地拨了出去。在接通左颂文手机的蜂鸣声中,荷沅的手指跟着蜂鸣在桌上划出长音,直至对方接起,她还冷着两只眼睛划她的手指,等着左颂文第二个“喂”送出,尾音带着点不耐烦了,她才“噢”了一声,淡淡地若是如梦初醒般道:“左先生,大老板已经告诉我,你这单业务因为中间夹着个春节,时间很紧。我按照出货时间推了一下,后天是确定价格和确定加工厂的最后期限。为确保我这儿有时间审核报价和对方客户公司资质,你能否在今晚24:00之前将你原本答应应该昨天早上给我的报价传真过来?” 左颂文在电话那头笑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不对,我没能按时交出报价,本应该提前通知梁小姐一声,不过大老板的事情一掺杂,我给忘了这一茬。你放心,报价已经出来,我立即去那家公司拿一下,很快就给你传来。” 荷沅心说,除了业务,大老板难道还有其他事交给左颂文吗?私事?他是不是又想搬出大老板狐假虎威?但荷沅无权深究,只能装作不知,道:“太好了,你既然立即过去,一个小时我应该可以收到传真了吧?谢谢你给我们宽裕的时间。” 左颂文笑道:“这儿才多大的城市,一个小时绰绰有余。你就守在传真边上吧。”心中却想,接了这个电话,他立刻拔掉手机卡让手机不在服务区,看梁荷沅怎么做热锅上的蚂蚁。他的报价,会且只会在大老板发火之后送上,他有把握,这个梁荷沅现在打电话给他,是因为心中急了,知道他不是个容易打发的。 荷沅也是微笑道:“鉴于你昨天放我一回鸽子,这回我得对你有点提防。这样吧,一个小时,你答应的。一个小时之后,我不能再指望你了,我必须汇报上司启动应急措施。抱歉,我得给你这匹快马加一鞭子。没别的疑问了吧?再见。” 左颂文有点发晕,应急措施?她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能采取出什么应急措施?寻什么开心,以为做业务与他们在办公室喝咖啡一样轻易吗?笑话。他倒是想看看梁荷沅能做出什么应急了。他干脆连手机也不关了,大刀金马地等待下文。他等着梁荷沅被时间逼迫,不得不向他低声下气地求饶。对此,他有必胜把握。 偏生左颂文对荷沅了解不足,以为不过是个纤弱女子,家与办公室两点一线,走出大门也不外是逛商店吃饭店,能有什么花头。他不知道,荷沅骨子里本就有股悍气,再加如今与祖海这个土匪婚后天天唱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行事之间没有匪气都不可能。思想已是大刀阔斧,只差一点多年教养限制,行动上不会拍桌打凳而已。 荷沅压根就没等那一个小时,立即便一个电话挂给公司出名会糊稀泥的好好先生。“杨兄,求助。你出差地方有家某某公司,你帮我了解以下几种产品的价格与品质可好?晚上即给我报告。杨兄,救命。” 好好先生记录下荷沅报给他的几色产品后,目瞪口呆地看了好久才道:“小梁,这不是左颂文的活儿吗?他的生意我怎么敢揽。小梁,我也劝你一句,你又不用一直对着左颂文,何必跟左颂文闹大,闹大了你肯定没好处,你在大老板那里比不过他。别弄到后头,大年大节的很不愉快,你应该知道大老板的火爆脾气。” 荷沅压低声音,免得被左邻右舍听见,笑道:“你看,杨兄,你一听就知道我与左颂文的合作出问题了,可见大家心中都是雪亮的,知道谁是谁非。你不知道的是,你如果不帮我,我现在被左颂文逼得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了,第一条是我向他投降,我显然是不愿意的。第二条是左颂文向我投降,你以为他愿意吗?可见说是三条路,其实只剩一条可行,那就是左颂文迟迟不给我报价,老板迁怒于我,我被老板发落。但是,除非左颂文能把总公司总裁们也糊弄了,否则我本来签证准备春节去美国度假可以临时改成总公司一游,那样一来,我再不可能在公司呆下去,相关人等也讨不到好,结局估计是鱼死网破,很没意思。所以我找上你。请你一定要帮我,或许我能走出第四条路。” 好好先生听得心惊肉跳,他之所以成为好好先生,当然是因为他不喜欢得罪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但现在梁荷沅的话杀气腾腾,隐含的意思似乎都有把左颂文的后台大老板也揪出来的意思,他当然不愿意帮着荷沅得罪左颂文,更不敢明目张胆地在没有大老板的旨意之下抢了左颂文嘴边的肥肉。心说这小妮子发疯了还是怎的,值得为公司的事闹得那么大吗?不怕摔了饭碗?但事发前,他也不会得罪梁荷沅,谁知道这件事最后走向如何,或许以后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呢。他只能好声好气敷衍:“小梁,你心宽宽气和和,我先帮你打听一下那家公司,回头给你消息。你先耐心等等,我会尽力。” 荷沅在一叠声的谢谢中挂了电话,冷笑着看一眼桌上的传真机,便放下这一头的工作。她选择好好先生,当然有她的目的,看中的就是好好先生遇到大事一定会糊稀泥的多嘴本性。她不用尝试都可以知道,好好先生的手机现在一定是忙音,因为好好先生此刻必然心急火燎地找上左颂文,告诉左颂文她梁荷沅如此这般的小年青脾气,让左颂文不值得与小姑娘计较言语得失。然后左颂文会闭上眼睛计算她梁荷沅会不会真的做出决绝事情,考虑事发的后果他能不能承担得起。荷沅相信,左颂文不敢冒被总公司关注的险,一是因为做贼的人多少有点心虚,二是因为左颂文未必比她更了解有关总公司的运作程序,他经不起荷沅的威胁。 不到半个小时,桌上的传真机“突突”地吐出一长串纸,传真一边吐,荷沅拉着纸一边一目十行地看,等传真结束,她也了解得七七八八,大约知道这份报价不再有太大的猫腻,便手一伸将传真交给助手,自己飞快拟了回复,通篇若无其事地道谢,仿佛她没与好好先生说过杀气腾腾的一席话一般。不过她相信,与左颂文的梁子从此是结下了。左颂文是小人,得罪小人的结果可想而知。但荷沅不怕,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是。如祖海所言,出来混,怎么可能不得罪人。 但,起码这件事已经看似云淡风清地解决了不是?除了她,左颂文,与好好先生,只怕谁都不会知道电话里曾有刀光剑影。她不会说出去,左颂文此次吃了闷亏,相信更不会说,好好先生是不敢说。荷沅只想事情办成,并不想要人难堪。 是日,当然又是加班,下班时候已经是月白风清,地铁停开。荷沅照例多花半个小时绕道送两个女孩回家,回到家里的地下停车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反正祖海不在,她回去也是倒头睡觉,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不同。 停车位照例很挤,荷沅降下车窗,准备倒着进去的时候,却见昏暗灯火中,祖海笑眯眯地出现在后面,挥着手指挥她倒车。没来由地,她本来没精打采的心一下晴朗起来,竟然一次到位停好车子,一个转身钻出车外,正好落入祖海怀里。“不是说今天回不来有应酬吗?你什么时候到的?” 祖海没时间言语,拥着荷沅长吻半天,等转角又有雪亮车灯缓缓推出的时候才放开,笑着道:“我把吃饭时间约早了,吃完饭我就赶着回来,不高兴唱歌,想你了。我也刚到没多久,看到你车子没在车位,干脆等你一会儿。以后该叫物业把停车场的灯弄亮一点,这么暗的地方,有点可怕。”说着一手拎了他自己的行李,一手揽着荷沅往上走。 “我才不怕。”荷沅拉开身子看看祖海,满意地亲了下他的鬓角,道:“修头发了吧?挺好,省得春节时候才修,不自然。” 祖海笑道:“我也想着春节出国了的话,到处找剪头发的地方麻烦。荷沅,你瘦了一点,干活别那么辛苦。” 荷沅笑道:“去,你才出差几天啊,我能瘦到哪儿去,瞎说。老实说,是不是外面看见什么胖妹妹,回来看见我不顺眼了?” “又诬蔑我。”祖海笑着拧了把荷沅的腰,并没将此话放在心上。“想好给青峦和盛开的结婚礼物了没有?我倒是背来青峦爸妈给盛开的一大堆衣服。你别告诉我你都没时间拐到你公司的隔壁商场看看。” “还真是,尤其是今天,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一下午的刀光剑影啊。祖海,我终于出手痛斩了左颂文,他下午乖乖把报价交出来了。”因为到一楼大厅,荷沅停住说话,去保安室拿了报纸和信,才与祖海走去电梯。夜晚的电梯很空,不用等就可上去。一进电梯,祖海将行李一扔,又紧紧抱住荷沅。荷沅推开祖海的脸,指指头顶的摄像头,笑嘻嘻地摇头。祖海才不管,咕哝一句“我亲自己老婆,关别人什么事”,可话音才落,电梯却“叮”地一声到了,荷沅哈哈大笑,抢着跳了出去。 进门,一室旖旎。 早上,为能凑一起说说话,祖海先开车送荷沅上班。说到老骆时候,祖海连说高人。不过祖海对孔祥龙到李小笑这样的人手下做保镖很是反对,他最清楚这种人,他当年若是没荷沅强力反对,他蛮横得不会比李小笑这种人差,何况是出名的煤矿老板。孔祥龙在李小笑手下做事,不知得做多少擦边球的事,很可能还得违法。荷沅听了开始替孔祥龙与许寂寂担心。 简要说完左颂文的事,车子已到荷沅公司楼下,祖海简单说了句:“对这种人,要么闹大了拍死他,要么不要闹,你这样不温不火只会给自己招麻烦。” 荷沅不以为然,进了办公室就给祖海电话,“为什么要拍死他?我又不可能拍死他,他还没罪大恶极。不过我早有准备以后被他报复。” 祖海道:“你既然知道他肯定会报复,说明你知道他是小人,对付小人,要么打得他怕你,要么远远避开。像你这样做,跟湿手抓面粉一样,弄得自己再也撇不清。你以为自己很勇敢很能干,我看着你做事还是没经过大脑,以后你得花多少精力在防备这个小人上面,值得吗?有时候退一步又不是太难。你劝我时候说得容易,自己永远不肯退一步。” 荷沅没想到自己以为得意的事竟然会被祖海全盘否定,很是气愤,可碍于在办公室,不好白眼加拳脚地逼使祖海改口,只得闷闷说了句:“我会想想。” 祖海果然能屈能伸,连忙安慰一把:“不过你这回做得已经够狠,起码在那人脖子上卡了一道,那人怎么也会长点记性,寻常不敢招惹你。你也不用太担心,你身后有我呢。” 荷沅还是郁闷,她自己以为对人的认识这几天有突飞猛进,自己还以为自己这次修理左颂文不动声色,已经颇得老骆的一两丝风采,没想到,被祖海说得一文不值。她一点不怀疑,若是换作彭全他们做了她这样的事,一准被祖海拍桌骂得狗血喷头。可郁闷归郁闷,手头的工作还是得做,而且得是狂做,否则春节前不能交差,大老板会得血腥地提出让他们春节加班。 春节前最后几天的时候,才看见曙光在前,一组五个人大大松了口气。此时外放的业务员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来,公司大办公室比以往热闹不少,满眼看去都是来来往往的人。让荷沅诧异的是,左颂文竟然带来一盒特产给她,还邀请她一起中饭,荷沅不知左颂文卖的什么关子,答应了。心里直说,这人可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换她,送盒特产便也罢了,请吃中饭则是能免则免。 中饭被左颂文安排在一家小有情调的馆子,因为是午餐,馆子里人比较少,说话不用胖着喉咙。因为下午还得上班,所以左颂文以茶代酒,一上来便道:“我向你道歉,不过不是为我们之间的某些合作不和谐,而是为我原先小看你。没想到你能做出破釜沉舟的事来,我始料未及。” 荷沅惊讶于左颂文的实话,举起茶杯与他碰了一下,简单地道:“不打不相识。” 左颂文微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把我当作什么人,但对于我们业务员来说,你们这些坐办公室卡着我们的人,我们也很看不起,又敢怒不敢言,每一个业务员最想做的事就是绕开你们。你们知道我们怎么评价你们吗?毛爷爷身边的红小兵,或者是古代皇帝身边的阉竖。我与其他业务员最大不同,只在我已经成功绕过你们。没想到这回坏在你手里。其实,放你到我这个位置上,你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区别只在你是吃饱的狼,我还是条饿狼,我比较饥不择食一点。这是社会问题和制度问题的叠加,个人品德只在其中占很小部分,我想今天跟你有个说明,不要以后你像防贼一样地防着我,这对你我都没好处。” 荷沅“嗳”了一声,一时接不上口。原来他们在办公室做审核的拿那些有问题的业务员当贼,那些业务员心中对他们的评价也好不到哪儿去,阉竖,想来业务员们天天都怀着一颗清君侧的心。荷沅将公司部门设置大致考虑了一下,忽然一笑,道:“还真是,公司将员工划成两个集团,人为造成互相仇视互相牵制,这是谁出的主意,高明得不得了。”心中却想,这么设计着员工,让员工如何齐心协力,如何对公司产生归属感?犹如得了江山失了民心,这江山坐着不稳。 左颂文闻言也是一愣,随即笑道:“说得好,你算是跳出圈外看问题了,不过还是我说的公司制度问题。” 荷沅笑了一笑,心说,不,其中与人品还是有极大关系,否则左颂文此人怎么会如此可厌。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来,既然左颂文防着她以后不依不饶,她也防着左颂文不依不饶,不如今天趁此机会大家揭了梁子,以后反正不会太多接触,见面还是寻常同事。她微笑道:“是了,都是体制坏的事,我们何必太过认真。我敬你一杯,我们一笑泯恩仇。” 左颂文笑道:“呀,我们有什么恩仇,最多是工作上的龃龉,不值一提。以后做个朋友。” 荷沅盈盈一笑。总体来说,左颂文算是个奸商,与他吃饭,气氛还是比较愉快的,两人海阔天空的聊天,避而少谈公司事务。不过左颂文总是转弯抹角问起荷沅的先生是做什么的,荷沅总是以“个体户”三个字打发。心中大致有点明白,左颂文忌惮她的背景,怕得罪有钱有势的她后,哪天出门被人抡砖闷了。否则,凭他左颂文在公司的冲天气焰,哪里用得着与她梁荷沅讲和?到最后,她还是占了祖海的光,而恰好,左颂文是个典型的上海小男人,骨子里是个胆小怕事的。 回到工作的地方,荷沅看着一屋子的忙碌,惊悟自己与左颂文吃饭聊天迟到了几分钟,但没觉得怎样,坦然坐下开始工作。但几下散手下来,忽然暗自背身讪笑,其实她在公司里面手法大胆泼辣,又何尝不是仗着身后有祖海,不说有别的支持,起码她衣食无忧,所以进可攻,退可守,心中不知不觉有了点有恃无恐的意思。 就像师正的妈,在市人事局,一个副局长的气焰竟然可以压倒局长,原也是形势必然。不知师正妈有没有像她一样想过在单位里把自己当作一个寻常人,可荷沅现在知道,即使她拿自己当寻常人了,可周围同事不会那么看她,一个人的社会标记不可能想抹掉就抹掉的,毫无疑问,她与别人做一样的事,得到的评价一定不同,就比如说她是饱狼,而公司大多数人还是饿狼,其中差别不可言传。 比如说这次对付左颂文,其实她完全可以报告了顶头上司二老板,让上头自己斟酌该怎么发落左颂文,可她偏自己出手了,现在回想,痛快是痛快了,可剖析这件事情的本质,却是拿她自己的个人资源帮公司谋取福利,怎么看怎么傻气,整件事带着浓浓的意气用事。 祖海这家伙旁观者清,他早清楚她在公司的心理超然地位,所以才会说出要么拍死要么绕开这样的话。小美怂恿她出头不也是看中她没有后顾之忧?可见只有她一个人在当局者迷。不知哪天会不会迷到洪青文这样的境界,成为一个标准的丛太太。想到这些,荷沅有点哭笑不得。祖海才是一个商人,一个资产已经显得有点庞大,但负债也同样很高的商人,她却已经能在生活工作点点滴滴中收益,可见洪青文当年在政府机关又是何等风光。 既然如此,她看来也无必要继续压抑自己伪作韬光养晦,索性要么不做,要么放开手由着自己的理想大干一场,形势所然,为人,当然应是顺势而为。 这么一想,工作上反而又少了一点顾忌,真正是不再如老牛赶车,而是有了自己的方向与主动。所以,安排起工作来更是目标明确,旗帜鲜明。领导者的思想只要明确表达出来,而且表达得带有煽动性,是很容易感染手下的。再说评估工作本身已经接近尾声,大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最后冲刺,工作居然提前完成。 报告递交给大老板的时候,荷沅提出自己的想法。“这份评估结果还只是就事论事,但是评估过程中我想到一些整合提升的可能,春节后,老板可不可以给我时间,整理出想法?” 大老板听了诧异了一下,两眼闪出兴趣。“你谈谈你的初步想法。” 荷沅想了想,道:“我们目前的采购侧重于正常性采购,normal purchasing。最大不足是资金占有量大,占有周期长,和不能保证货源按我们需要适时适量地供应,所以经常会出现火烧眉毛的采购紧张出现。”说了不足,荷沅连忙补充一个马屁,“但是,我们进入中国市场后,很快建立数据库,为今后采购提供量化依据。然后适时评估以往的采购,中国人有句话说,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如果老板有这想法,请交给我来做。我目前的想法是,在以往采购的基础上,总结设计出高于地域的产品区域,利于未来的区域管理和区域培育,使计划性采购(scheduled purchasing)逐步介入,减少现今采购中的浓重人为痕迹,最后与正常性采购有机结合在一起。不过,老板,这只是我的粗糙思路,很不成熟,需要你的支持与指示。” 大老板听了微笑,他做评估总结的本意就在于此,没想到会被手下看出意图。原本他有点头大无比地想自己领衔开展这项工作,现在看来,这个重担有人挑了。大老板心中虽然赞许,但还是毫不容情地指出:“你一手领导整个评估工作,心中对公司的市场布局已经有大致了解,这是好事。但是你有最大不足,你从来只做案头工作,没有亲身参与业务实践,对其中的有些门道了解不清,你的策划会犯空中楼阁的忌讳,导致中看不中用。但现在再安排你参与业务一线时间上不允许,我会考虑找个业务部门的人选与你配合,春节后我们着手工作。” 荷沅答应了出来,心中却想,可别是老板欣赏的左颂文来配合她,那以后针尖麦芒,有得热闹了。 带着被大老板肯定的喜悦回到家里,荷沅摩拳擦掌地追着询问祖海,他的那些收购要不要也做一下总结评估,需不需要她帮着做。祖海笑言,做什么做,他那些收购哪儿亏哪儿赚亏多少赚多少,他心中有笔清楚明了的帐,只怕评估出来也就这些东西。而且他那些收购的评估涉及到巨量的公司帐目,岂是荷沅一个人忙得过来的。所以,祖海拒绝。 但荷沅在祖海面前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修的,一晚上的软磨硬泡,死缠赖打,祖海最后屈服于荷沅的美人计下,不得不答应等开春会计师事务所忙完年报后,他找一家事务所将评估工作按荷沅的策划做出来。荷沅说,她把这当作祖海送她的新年礼物。祖海只得认了,反正不影响公司事务,算是花钱给荷沅高兴一场吧。 可是,荷沅却一时对如何策划这场评估没有把握,毕竟这不是在西玛,上面还有大老板把关,而大老板是个多年经营好手,可以提供宝贵经验。所以,祖海虽然答应了,荷沅反而不敢轻易下手,她需要找时间与林西韵,甚至她mba课的老师商量其中需要涉及的范畴。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十四 荷沅与祖海去美国前回一趟家,准备两家凑一起吃了年夜饭过了初一再走。 年三十早上回到安仁里,见里面早打扫得光可鉴人,室内是祖海爸爸一手种出来的多盆巨大滴水观音,冬日的阳光照进来,整个房子生机盎然。室外是已经长成的腊梅飘着清甜的香气,几只留而未摘的柠檬佛手掩映在浓绿中越发娇黄可爱,远远看着似乎也能闻到一股清爽。今年柠檬与佛手的收成都不错,老人们嫌酸,并不喜欢吃用,全收齐了放在两只藤条筐子里。荷沅见了立即上街买来几只玻璃大瓶子,着手将柠檬与佛手分别切片用白酒浸了,封口前放上几大勺的糖。下午去豆豆那里拜早年,带去一瓶佛手酒,听豆豆兴奋地诉说了会儿她对老骆的仰慕,要求荷沅一定帮她提供接触老骆的机会。又去宋妍哪儿一趟,送去一瓶柠檬酒。宋妍告诉荷沅,她夫家总希望她早生贵子,说出来的话越来越厉害,但她说不生就是不生,她还想好好享受一阵大好日子,把过去的不足统统补回。看来宋妍一改过去的小媳妇进门,已是翻身农奴当家作主人。 总的来说,两位朋友都活得不错,事业成功,生活顺心,基本上心想事成,荷沅很为她们高兴。回来路上,荷沅给同样也在到处给朋友拜年的祖海电话:“早点回家,别耽误了吃年夜饭,我先回家了。” 祖海笑道:“我跟你爸妈说好我去接他们,省得他们不舍得花钱硬要挤公共汽车过来。已经快到老家了,你算着时间,我不会再拐到别处去。” 荷沅惊讶地“咦”了一声,心中感动,对着话筒飞了个吻给祖海。祖海总是默默替她做好善后工作。放下手机,她也差不多到家,在弄堂转弯抹角,开到车库。见到只有一个门面的车库,想起祖海以前与他爸为造两个车库发起的斗争,最后不得不屈从于他爸的旧事,不由好笑,祖海后来才告诉她,以前他准备造的两个车库其中一个是准备给她用的,可见祖海对她不知虎视眈眈、志在必得了多久。 放好车回来安仁里,荷沅惊疑地看到有人抱着手跺着脚站在安仁里的大门口,可能是被冬日的冷风给吹得手脚冰冷,不得不用运动来产生热量。该人有头灰白散乱的短发,虽然一直原地踏步,可眼睛始终关注着一个方向,那是从市区走向安仁里的必经之路,而对从身后接近的荷沅的脚步声恍若未闻,神情专注得犹如景区中千年万年的望夫石。 荷沅看来看去觉得此人应该是找安仁里里面的人,所以走近了轻问:“阿姨,你等人吗?” 话音才落,等人的女人回过头来,两人一照面,荷沅大惊,这个看上去苍老的女人竟然是当年飞扬跋扈却丰润贵气的洪青文。她来做什么?虽然时隔多年,虽然已知师家没落,虽然看着眼前之人面目可悲,荷沅却怎么也无法同情起来。收起手中的钥匙,双手插回口袋里,等着洪青文说话。 洪青文虽然落魄,当年看人识人的本事还在,何况荷沅还是段数差她太多的毛头小丫。见此了然,尴尬地笑了一笑,道:“新年好,小梁。终于被我等到你。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说几句话吗?” 荷沅并没有请洪青文进屋说话的意思,站在原地淡淡地道:“我想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先生已经答应我不找师正晦气。请你回去转达给师正,祝他新年快乐,也请他心中有所坚持,否则害的只会是他自己。” 洪青文心中满是愤懑,可又不得不忍着,时过境迁,谁叫她不再是过去的贵妇人?想当年,哪里有这么个小女孩说话的地方?可偏生她今天来还真是想为儿子求情,此刻被荷沅先她一步地说出来,她反而觉得羞惭,并没有轻松解脱的意思。过了好久,她才开腔:“那就谢谢你的大人大量了。” 荷沅还是淡淡地道:“不客气,我们彼此芥蒂太深,不可能互相原谅,但求彼此相安无事吧。”犹豫了一下,还是又道:“师正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 洪青文听着前面一句话,只觉得有理,但反感荷沅似乎是居高临下的口吻。但荷沅后面的话一出,她愣住,不明白这个梁荷沅说出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取笑?同情?教训?她现在失业失婚,社会地位打至低谷,多少人幸灾乐祸,她不相信当初被她压得死去活来的梁荷沅会得同情她。即使是同情,她也不需要,梁荷沅的同情等如打她的耳光一样令她难堪。她低头说了句:“多谢关心。祝你们全家新年多福。再见。”说完便匆匆走了。 荷沅站在门口看着洪青文离开,发觉她原本昂扬挺直的背有点躬了。人真经不起落魄。 洪青文状若梦游地回家,耳边似乎听不到车声人声,只听到仿佛有个声音时断时续地在她耳边唱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年来到……” 今年这个年,显而易见的门庭冷落车马稀,不,不是稀,而是绝。她本不想出来见人的,可为了儿子,她不得不出门。当年儿子只是追求一下梁荷沅,丛祖海都会找人打他。又为了梁荷沅的档案被她压制,下重手搞得她家破人离。何况现在儿子坏了人家生意,丛祖海能放过她儿子吗?丛祖海这人什么做不出来?今时不同以往,她除了亲自上门哀求,她还能做什么呢?而且她知道,她只能求梁荷沅,求丛祖海没用。虽然是活脱脱的一幅现世报,可她又能如何?难道叫儿子上门去吗?更不可能。她出来找梁荷沅还是瞒着儿子的。所以,她也只能在外面消化了今天与梁荷沅见面导致的悲凉才能回家。否则,儿子问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渐渐地,天暗了下来,原本该是下班后热闹的街道此刻却分外冷清,即使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手中还拎着喜气洋洋的大包小包。远近的灯温暖地亮了起来,有偷放的鞭炮零落地响起,人们都准备吃年夜饭了吧?可是,她呢?家已不成家,还吃什么年夜饭啊。 在外面冻得四肢冰凉,她才慢吞吞回家,可进门却见黑灯瞎火。打开客厅吊灯,见桌上留着一张纸条,白纸黑字,原来儿子被他爷爷叫去吃饭了。洪青文再也忍不住,撕着纸条一个人站客厅里嚎啕大哭。她花了几十年的心血维持的一个家,大难临头的时候那些鸟都各自飞向高处,大年夜抛下她孤零零一个人,谁想到她了啊。 眼泪反而带走她积郁多时的哀怨,洪青文心中不由想到梁荷沅的话,不错,连那种小毛丫头都看得出,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谅师正的爹不敢亏待她。 不过,洪青文最希望此刻门口出现一个黄世仁般的人物,她起码可以找个人拼了,是死是伤,起码也轰轰烈烈,总好过眼下死人般的寂寞。 荷沅与祖海初一一早便拖了一只有点轻的大行李箱,穿着一身春节的新衣服,告别两家珠泪暗抛的父母,没心没肺地驱车直奔机场,他们将取道北京飞往美国。在北京,还有王是观等着他们,三人同行。 首都机场,王是观看见他们行李那么少,狂喜,拖来一只箱子记到两人名下,原来他的行李超重。荷沅早知王是观的根底,三人一起拖着箱子做行李,等着无聊,荷沅笑问王是观:“那么多东西,木头还是石头?也不说先给我们瞧瞧,一起赏析。瞧我回头出海关时候不拆了你的包翻看。” 王是观笑道:“姑奶奶,你什么时候有点女人样子才好?你丈夫还在身边呢。我最近那么忙,哪里有空再把玩那些东西,人都成机器人了。” 第41章 祖海在一边笑道:“你带那么多礼物回家,不嫌辛苦?不过也是,对你爸妈来说,家乡带去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王是观摇摇头,犹豫了一下,道:“我实话跟你们说吧,我这回回去,准备向美国总部提出回去,我不想留在中国了。如果总部不批准,我想趁回国机会另外寻找工作。这两大箱子与一大包,差不多是我带来中国的全部家当。” 祖海与荷沅听了面面相觑,祖海劈头就问了一句:“王是观,是不是与我公司要求你们设计事务所赔偿损失有关?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向你们老板说明原因。” 王是观又是摇头:“不不不,与那件事无关,那件事我们早已确定责任,与我没太大关系。我在中国工作得很好,上海现在建设项目很多,很多技术创新都可以发挥效用,很多新型建筑涌现,上海简直是我们做建筑人的天堂。但是我在上海的生活并不愉快,荷沅,你应知道,我很不自由,我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荷沅“啊”了一声,立刻明白王是观的意思,同性恋,在中国还是一个很忌讳的词汇。祖海旁边听着不明白,王是观怎么不自由了?因为语言问题?可是王是观的中文已经讲得够溜了。看看荷沅又是一脸了然的表情,他奇道:“王是观,你担心什么,上海小姑娘都说华籍美人嫁美籍华人,她们连高鼻子都愿意嫁,何况你长得那么好。你留下来,找女朋友的事,我帮你出力。” 王是观惊讶地看看荷沅,笑道:“荷沅,你可真够朋友,这种事帮我一直瞒着没与祖海说。回头我不在时候你悄悄告诉祖海吧,我跟祖海也是朋友。” 祖海心中更生疑问,究竟有什么事,可以让荷沅一直瞒着他不说?而且还事关帅哥王是观,问题似乎严重了。祖海越想越觉得恐怖,伸手很自然地揽住荷沅,似乎是在宣示自己的所有权。荷沅有点不以为然,看着王是观道:“又不是什么严重要紧的事,我早不放在心上,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我看你是太在意才导致耿耿于怀,索性放开怀抱了又怎么样。” 王是观叹了口气,道:“可是中国目前放开的人都素质不行,接触着很是猥琐。荷沅,别劝我啦,我这人一向工作要紧,生活也不原随便打发,我还是回家追求高质量的生活。可是很不舍得你们这两个朋友。祖海让我深入了解建筑商的心理,对我帮助很大,荷沅你真心实意待我,看见你我就轻松。所以,我凑着一定要与你们一起去美国,算是请你们送我一程。以后你们要常常记着我。” 荷沅与祖海又是面面相觑,心中生出伤感。祖海用揽住荷沅的手拍拍王是观的肩,道:“有空常来常往,我们也会去美国看你。本来,有你在,我把东西交给你就什么心事都没有,你想出来的东西往往总是我想要的,唉。” 荷沅没说话,她可以理解王是观的苦衷,但无能为力。想到一个好友即将远走,她下巴支在祖海肩上,郁闷地看着王是观,不发一词。王是观抱歉地看着这两个朋友,可他也没办法,他有他的生活,他需要爱情的自由。 荷沅本来打算与祖海商量对祖海那些收购项目的评估需要网罗哪些重点,可现在全没了兴致,一路与祖海粘在一起狂睡,睡得手脚发麻,转个身继续睡。祖海本来就是个倒哪儿就睡得着的人,他也没了兴致,只有闷头睡觉。偶尔迷糊一下醒来,伸手摸摸身边人还在不在,确认后继续睡觉。反而王是观不大能睡得着,看着他们两夫妻嘟着嘴睡梦中都似乎在怪他不讲交情,他很内疚,总觉得辜负了他们。可看着看着又觉得好玩,这两人怎么那么有夫妻相了呢,睡觉嘟嘴都有志一同,好玩。 飞机抵达旧金山,一路没睡着的王是观这下蔫了,荷沅与祖海反而生龙活虎。但祖海很是郁闷地看着荷沅与王是观拥抱告别,等他们分开,他立刻将荷沅拖回自己怀里。可荷沅看着祖海与王是观拥抱告别心中也很别扭,上了去青峦那儿的飞机后,便立刻将王是观的取向告诉了祖海,祖海着实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喃喃嘀咕一句,“没想到,真没想到,挺正常一个人啊,而且还是那么好一个人。”不过却着实放下心来,荷沅安全了。 荷沅怕祖海想歪了,连忙向祖海解释取向问题不是生活作风问题,不能带有色眼镜看他们。祖海将信将疑,脑子里一下子拧不过弯来。直到下飞机看到青峦开心笑着站在人群中欢迎,祖海很想好好问一下青峦,美国是不是对同性恋很宽容,可终于顾及朋友,没有问出口。 三兄妹在大洋彼岸聚到一起,见面异常亲热,尤其是祖海,这回再也不用担心青峦将荷沅抢走,与青峦拥抱在一起大笑。荷沅好不容易才有插话的份儿,说了一句:“青峦,一路上的东西都不好吃,你和盛开给我们准备什么好吃的没有?我要吃酱瓜。” 青峦笑道:“酱瓜没有,酸黄瓜有,行不行?” “马马虎虎算你通过。”有两个大哥在,荷沅都不用提行李,再说本来他们就只有一只箱子。跟着青峦出去上车,祖海一路笑道:“箱子里一半是你爸妈叫我们带来的东西,给你的都是吃的,给盛开的都是用的。我们已经扛了一路,现在全归你扛。” 青峦作势拎了拎箱子,笑道:“我都忍不住上车就想开箱子了。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多好吃懒做。” 荷沅笑道:“才不信呢,对你这个人来说,好吃容易坐到,懒做永远与你没缘。祖海除了爱睡个懒觉,也不懒,只有我一个懒虫。” 青峦将箱子甩上车,一把拉祖海坐副驾位置,笑道:“你们总得有个人陪我。荷沅,你那话说得就不专业了,懒虫是以条计数的。我现在确实比以前懒了一点,不过注意了劳逸结合,效果反而比以前总盯着书本强。” 荷沅乖乖坐到后面,但心中对青峦的一系列动作感到怀疑,印象中青峦不是那么奔放的人,他总是很谦和,现在似乎性格动作都外向了许多。她才在想,祖海已经问了出来:“青峦,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总是不谈盛开?这不像准备结婚的人惯有的说话方式。” 青峦沉默了会儿,只觉得身边与身后一共四道目光犹如芒刺。他终于有点艰难地开口:“祖海,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和盛开……已经好合好散了。” 荷沅惊呼:“可是你和盛开都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你们不是挺合适的吗?嗳,难道两个好人却是八字不合?” 祖海看着青峦,心中很不明白,一向稳健的青峦怎么在感情问题上反而出尔反尔,一再给人“惊喜”。 青峦有丝为难地看看祖海,见祖海两只眼睛不依不饶地盯着他,只得吞吞吐吐地道:“盛开觉得我不再是过去的青峦,她越来越不能适应。我也有点忍受不了盛开的沉默。为了避免继续相处下去反而可能导致以后老死不相见,我们商量着分手。” 祖海听着不是味道,回头来看荷沅,见荷沅也是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而不是看向青峦的后脑勺,心中一喜,旋即又想到青峦身上。荷沅心中想的是,虽然与盛开只是短暂接触,但通过青峦的书信也算了解盛开,按说盛开的性格最符合青峦的要求,青峦以前不正是拿着类似盛开的性格来要求她的吗?难道青峦现在变卦了?而且,盛开的话也很古怪,青峦为什么不是过去的青峦了?难道她上车后对青峦的异样感觉不是错觉,青峦现在真的性格大变了?怎么可能,成年人的性格能变到哪里去? 车里一下沉闷下来,只能听见汽车机械飞速转动的噪音。黯淡的夕阳透过路边树丛,斑斑驳驳地照亮车厢中三个人阴情不定的脸。好一会儿,还是青峦打破沉寂,开口说话:“你们不要这样,理智地分开或许是好事,否则绑在一起只会跟痛苦。” 荷沅断然否认:“不可能,所有分手都是割肉。即使当时不觉得,慢慢还是会痛上心头。我们刚刚跟王是观分手都很难过,何况你和盛开。你好好考虑,有没有必要各自退上一步,我和祖海可以帮你们做中间人。” 青峦沉默了会儿,但最后还是毅然摇头:“荷沅,不用。祖海,你是男人,你应该理解我。” 祖海摇头,为增强效果,又连带摆手:“我不能理解你,我一门心思只有荷沅,她好她坏反正我都喜欢,我不会像你们那么复杂,什么一个说对方不是原来的那个,一个说现在不能忍受对方。人当然是会变的,她怎么变,我也跟着怎么变着喜欢嘛,总不能捆着对方不让她变。人是活的,我喜欢活人,我不相信你们不喜欢活人,庙里的泥塑木雕几十年不变,你会喜欢吗?说起来,你和盛开还真是一对,想的都是差不多。” 荷沅听了,当着青峦的面就亲祖海一下,虽然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祖海得到奖励,自然明白荷沅的意思,回头冲她笑笑,样子挺傻的,但荷沅看着喜欢。青峦斜睨了几眼,无话可说,或者,祖海这方面心思单纯有心思单纯的好处,但是他不同,他知道自己活跃了不少,喜欢上与同学打篮球踢足球,盛开看他活动得一身臭汗回来,总是背转身时候小小皱一下眉头,偏他又恰巧看见了,也不知是不是盛开故意让他看见。久而久之,他心中不舒服,慢慢看出盛开对他某些行为的厌恶。青峦不喜欢盛开放在心里藏着不说,以前以为那是美德,相处了才知道,猜亲近人的心思非常费劲,会让心很累,总会引起或多或少的误会。渐渐的,他开始不耐烦起来,但是他不是个说走就走的人,把不耐烦在心中压抑了很久,希望能与盛开相处久了互相适应,可终于无法最后适应,只有分手。分手时候他又是松一大口气。青峦都在怀疑了,他是不是有点三心二意。 青峦见荷沅与祖海后来都不约而同地不再提起盛开,知道他们两个虽然觉得盛开好,心中却还是偏着他,不想让他为难。只是青峦更加担心,他们两个的反应已经是很不赞成,不知道家中父母知道此事后,心中会如何哀恸于他的变化,父母多年教师,思想可要传统得多。 而最让青峦惊心的是,安顿下荷沅祖海两个人后出来,冷风中他心明如镜,他清楚意识到,他是那么喜欢看到荷沅,喜欢看她所有率性自然的举动。他都怀疑自己以前为什么想不开,为什么总要约束荷沅做个乖乖女?以前,喜欢看盛开沉静如水的深眸,盛开只是瞥他一眼,微微勾起嘴角一笑,他心中便会冒出很多联想,现在才知,那只是距离产生的美,陌生感产生的遐想,用科学的态度来说,很可能是荷尔蒙产生的兴奋。可兴奋不可能维持久远。青峦想到“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的老话,二十年多的根深蒂固,真是那么容易忽略的吗? 可青峦终究不敢多想,荷沅已经是祖海的妻子,他们又明显非常恩爱。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有非分之想。虽然人的思想是不受约束的野兔,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出来探头探脑,但青峦对自己的约束也是野兔,遇到非分之想冒头时,他逃得比野兔还快。 可他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正准备开车去接祖海与荷沅玩时,祖海打来一个电话,“青峦,我们已经出门了,荷沅英语好,我们乱走没关系。你还是别逃课请假了,不过别离电话机太远,弄不好我们会随时求救。” 青峦听着做贼心虚,难道他们两夫妻看出他的什么小心思了?难道他真流露出这种很对不起朋友的神情了?其实他都忘了,荷沅昨天晚上就一个劲说不用他做导游,怕影响他读书,影响他在老板心中的好印象。只是他当时一口拒绝,非要给他们夫妻当车夫,荷沅与祖海两人一核计,只好早上自己溜了,溜去华盛顿。 荷沅与祖海来了,又走了,可青峦心中却烙下心病。本来他一直在留美与回国之间摇摆,现在有点害怕回去。就他原来接触的回国工作意向,那些跨国公司需要的人才要么派往北京要么派往上海,他倾向于上海。而如今,他想到上海有荷沅与祖海在,想到自己蠢蠢欲动的念想,他有点不敢回去了,怕因此做出什么伤害两个好朋友的事,那他真是百死难赎了。 但一直到离开,荷沅与祖海都没回来青峦所在城市,荷沅想到青峦再一次的“负心”,心生不快,想当年她也是被青峦的变心所伤,足足沉默了一年,对青峦这次又与盛开分手,她触景生情。而她又是那么喜欢盛开这个人,想到盛开便会精神一爽,以前虽然知道青峦喜欢盛开而否认她,她还是无法迁怒于盛开,她很为盛开不平。她不明白,青峦明明是一个挺好的人,为什么在感情问题上一而再地没有坚持?对此,祖海的解释是,男人不能想太多,想太多了容易花心。不过祖海心中却想,青峦看似稳重,可遇到重大问题时候总少一付肩膀,所以常见他担不住就溜,溜得远远地逃避责任。但这种说青峦坏话的事情祖海不会在荷沅面前做,知道荷沅虽然对青峦不满,可还是不很愿意听人说青峦坏话的。 虽然,先是王是观,后是青峦,两个人的事情都很影响荷沅与祖海的情绪,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们还能如何?回家时候,整整扛回去两大箱子的吃穿用度物品。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十五 一九九七年的春天在荷沅一件一件地试穿从美国买来的新衣中千呼万唤地出来。四月天里,即使水泥丛林一般的上海也可以看见几丝春色,高架两边的迎春开了又谢,荷沅自己种在自家窗台上的一些小花小草也吐出花蕾,矮牵牛更是开得团花簇锦,连祖海都喜欢得常常浇水施肥地伺候。荷沅在祖海的强烈要求下,剥了一只红辣椒,播种种出五盆辣椒秧,辣椒这东西粗生,长得很快。可以想像,安仁里现在玫瑰盛放,木香含苞。 荷沅的工作虽然紧张,总算中午还有点休息的时候,她最喜欢这个时候背着太阳打着哈欠看报纸。报上预告下月开始连载长篇小说《鬼屋》,预告非常醒目,除了内容简介,还登出《鬼屋》成书的封面照片,照片不是很看得清楚,但看样子那是一本恐怖小说,可封面再模糊,还是可以看出上面有个隐隐约约的“弔”字。正因为这个“弔”字异常罕见,荷沅一看便皱起眉头,想起师正去年深秋搞的那场鬼。但看作者,既不是名家,也不是师正,很好奇为什么报社给出诺大版面宣传这本小说,这本小说真有那么好?荷沅认真看了一下简介,见里面所说似乎与去年秋天的事混不相干,便也丢开,世界之大,巧合太多,不足为奇。 看网络上的雅虎新闻,财经版占很大篇幅的是东南亚一带的金融动荡。荷沅看着觉得陌生而遥远,再说那些金融方面的专有名词需要翻字典才能通读,所以荷沅只是一目十行地粗读,主要看的还是评论。而那些评论还是硬逼着自己看下去的,希望看了可以有点放眼世界的意思。因为计划五月份新的策划出来后,大老板说了,还得拿去总公司交给专门人士评估,荷沅得飞去美国回答专门人士的提问。荷沅想着,那些人都有多年国际财团工作的经验,若是问出来的问题她回答得幼稚,将不仅影响新策划的通过,她也将被冠上幼稚之名。好在,总算有了近一年的mba学习,其他的,只有临时抱佛脚,恶补国际财经知识了。 正盯着屏幕看得头大万分,祖海电话过来,“荷沅,我所有收购项目的评估今天出来了,我让赵定国陪着会计师事务所的人吃一顿庆功饭。你说,我们是一起看呢,还是我先看?”一边说,一边唧唧哼哼地笑,因为祖海很知道荷沅这人心急,一定会让他现在先将评估报告封起来,回家两人一起看,而且还得是用很古老的什么火漆封印。荷沅花头就是多。 荷沅当然知道祖海笑的是什么,轻喝一声:“笑什么?不许笑。” “是,不笑。”祖海话虽这么说,整个声音还是笑嘻嘻的,这是他面对荷沅的一贯态度:嬉皮笑脸。 荷沅翻了个白眼,道:“特旨,准祖海先看一页,不得有误。”说完自己也笑了,问道:“祖海,你看了没有?是不是最初那个批发市场的回报率最高?” 祖海笑道:“还没看,我光想着馋你一下了。” 荷沅只得笑道:“祖海,我知道你敷衍我才让人做这个评估的,但结果既然出来了,你看看统计数据也是好的嘛。我干脆再恩准你看十页,其他等我回家再看。” 祖海涎着脸轻道:“亲我一下,否则我看到好的就不告诉你了。” “去,蝗虫。”荷沅斥声严厉,脸上却笑逐颜开。放下电话,睡意都没了,嘴角一直含着浅浅的笑。 左颂文伸着手臂滑行过来,交给荷沅一叠资料,顺势在荷沅身边坐下,吸了一下鼻子,道:“你用的什么香水,我怎么从没闻到过。”左颂文现在又成小美的责任,而他被大老板指派配合荷沅的策划工作,两人不再有工作冲突,现在两人还真是不打不相识,起码表面上看,相处得挺融洽。 荷沅抢了左颂文手中的资料,道:“教你一个乖,小娇兰,没想到吧。怎么那么多资料?你不是说……” 左颂文一笑,道:“我拼了老命给你把能搜集资料的全搜集来了,你说你怎么谢我?把小娇兰送给我?” 荷沅笑道:“如果你告诉我准备转送谁,我眼睛都不眨地送你。”边说边拿出一瓶来晃荡。 左颂文一把抢了过去,笑道:“还不正是你想的那个,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八卦了?回头我请你客让你看个饱。” 荷沅笑看着左颂文抢了香水兔子一般地溜走,展开他拿来的资料翻看。左颂文果然搜集得详细,这个人,只要用得好了,是个人才。他都不用别人详细指派工作,往往合作的人一个眼色一句话头,他已经知道该干什么,非常活络,难怪大老板一直中意他。 一直有电话进来,都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工作,荷沅应付自如。但是三点左右来的一个电话却有一把陌生但很动听的声音,普通话标准得像新闻联播。“梁荷沅吗?我是老骆,很久没联系你。” 荷沅愣了一下,老骆是谁?他怎么一付自来熟的样子,好像她一定认识他似的。荷沅客气而疏远地道:“很对不起,可能很久没联络,我有点记不起你是谁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笑:“我今年年初与广宁的老朱,还有你一起去和平饭店老爵士吧,这下记起来了吗?” 荷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老骆。忙道:“对不起,看我这记性。骆先生,没猜错的话,您五一节过来南方吧?五一节是安仁里最美的季节,一棚黄木香开得轰轰烈烈的香。” 老骆微笑:“你没猜错,我准备五一节过去你那边,我非常向往你的那些收藏,希望能先睹为快。因为是私人行,不想麻烦当地政府部门接待,所以有很多事情需要麻烦你。你现在方便吗?我让秘书与你商量一下行程。” 荷沅道:“行,现在就可以。不过,我可以通知朱总吗?还有那天一起吃饭的另一个女孩?” 老骆沉吟了一下,道:“他们……等我到了以后再说吧,看情况。我很想过一个耳根清静的轻松假期。” 荷沅闻言“嘻”一声笑出来,很快想到和平饭店那晚老骆左耳朱总右耳李小笑,个个都是抢着说话,哪儿还有精力听演奏,果然耳根不清静。 老骆的秘书做事非常简约,先传真一份时间表给荷沅,然后简明扼要地跟她说一下需要荷沅做的事,其实不说也行,他都已经在传真上面标明,简单可行。可见人家是做惯这一行的。 荷沅把传真转给祖海,让祖海落实的时候,祖海正钻在评估报告里面出不来。他原先以为对手头的资产一清二楚,哪项多赚,哪项少赚,他很有一本谱。其实评估出来的结果与他心中料想没差多少,回报率排名一二三四跟他想的一摸一样。但是他看上其中的细节了。没想到,一份长长的对比表,竟然非常说明问题,让祖海清晰看到,回报好,究竟好在哪一块,是地产评估增值,还是产业经营增值,以及其他足以指导他未来投资决策的方方面面考虑应该侧重哪边。这一份评估,把祖海平时所想所疑问的明确起来,立体出来。 祖海近乎贪婪地仔细审阅着这些数据,心中很快有了计较。他必须在公司设立专人,以后定期给出公司运转评估,甚至,也可以考虑同时开展审计。公司越来越大,他看不到的死角越来越多。年初朱总已经提示他应该成立与财务相对立的审计部门,现在正好与评估一起上。 祖海一向是想到做到的人,但正准备拿起内线电话找赵定国,赵定国已经顶着一张红脸蛋敲门进来。 祖海没等赵定国说话,先举起评估报告给赵定国看,“给我招两个人,一个必须是能做出这份报告的,能进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会计,也要能审计。一个也是会计,只要能做普通的帐就行。六月份到位,我要他们做今年上半年工作审计和评估。” 赵定国脸蛋虽红,人却清楚,接过评估报告一看,心中便有数了。“不如劳动节后开始发消息,只要不要求会计跑银行,熟悉贷款渠道,找个资深会计不会难到哪里去。丛总,中午吃饭时候遇见周行长了,他莫名其妙问我一句公司经营有没有问题,我说没有,很顺利。但周行长听了好像有点半信半疑,神色很奇怪。你了解有什么问题吗?” 周行长是上海海纳贷款最多的银行,祖海一向对周行长非常重视,赵定国一清二楚。祖海听了赵定国的话,虽然眉头皱了一下,但也没太当回大事,他在银行中层也有几个很要好的朋友,周行长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第一时间知道,不可能有太大误差。他想了想,道:“可能我们好几个月没有收购动静,没有向周行长贷款,他担心我们资金出问题了。没有关系,我找时间与他约一下,吃顿饭,解释清楚就行。” 赵定国听了祖海肯定的语气,放心了,笑道:“我们这次拖的时间也够长的,丛总定下哪个项目了没有?我看着两个项目都好啊。” 祖海一听,笑道:“我也看着两个项目都好,不过看了评估后,我又有些想法。等你赶紧给我招好会计来,我准备对两个项目也做一下下手前的评估,看清楚一点,究竟哪个更赚。不过我目前倾向省里那个项目,省里相关部门我上下都熟,可能疏通疏通还可以拿下个好价钱。”主要原因,还在祖海眼看师家似乎没有复原希望,他应该可以安全杀回老家了。省里的项目除了上下人等熟悉,附加于项目之后的诸如地段之类的问题,他更是不用咨询便可以熟门熟路地拿主意,不像在上海,上海太大,有些地段他无法很有把握。 赵定国反应迅速,都不用祖海提起,便飞快接上:“那看来我得把招聘工作抓紧了,不然太耽误时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下手前的评估说起来比较拗口,还是说可行性分析比较好听。“ 祖海当然知道赵定国是在指正他话中的错误,心里记住了,却瞄赵定国一眼,笑骂:“你以后能不能不喝酒?一张脸跟猴子屁股一样。你和彭全的mba报名弄好没有?我都还没见学费报销上来。” 赵定国笑道:“已经考过了,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不过我们都不能跟小梁比,我们两人的英语都忘给老师了,只能读中文授课的班,听说程度不能跟英语授课的比,英语授课的老师都是国外飞过来讲课的,人家那教育先进啊。” 祖海听了心中自然得意,不,是洋洋得意,他就是有本事,找个老婆也要高人一等。其实荷沅每次听了课,回家都要深入浅出地教给他听,虽然他学不会那些计算什么的,但其中概念还是知道不少,比如说刚才的可行性分析,这个名词他是知道的,但说话时候一下不注意把以前说的那些话滚了出来,看来,以后说话时候还是得留意一下,在赵定国面前出丑没什么,到周行长朱总之类人面前总是出丑的话,那就成小丑了。 赵定国走后,祖海亲手处理老骆过来的接待。他心中很是好奇,朱总看上去已经是很出色的人才了,其胸怀内涵见识都要高他丛祖海几等,说出来的话对祖海来说,经常是纲领性的。都不知道荷沅嘴里更加出色的老骆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凡人难道还能成仙了不成?但且不说老骆这样的高官究竟是怎样的人,起码这种身份的人过来参观安仁里,其中接待工作是一点不能疏忽大意的,一个不慎,很可能弄巧成拙。所以他得亲自把关,免得有些小细节出现原则性的小问题。 只是祖海对于接待老骆这件事不是很热心,此人太高太远了,得罪的话,以后没好日子过。让他玩得顺心了,以后也不一定能指望得上他。而且,要让这样的人觉得顺心,代价必然得付出不少。从回报角度来说,很不经济。只有荷沅才会以为只要与老骆言语相投就可以了呢。为此,祖海找朋友借了一辆奔驰,总不能拿他的桑塔纳2000或者荷沅的小福特来接老骆。朋友的车子本来是早借给人家结婚用的,祖海硬是逼要了过来。然后,祖海还是通知了朱总,告知一下朱总,老骆的态度。朱总是个明白人,当然清楚祖海他们两个的难处,不过他竭力要求祖海帮忙,将老骆引到广宁。 蓬勃的春天里,似乎光阴也流淌得蓬勃,转眼,时间已到五一。荷沅与祖海两个四月三十日连夜赶回家,才到安仁里门口,除了昏暗的路灯下见墙外白花溲疏开得如雪,暗夜的星空还浮动着醉人的香气。荷沅好笑地心想,惠兰、珠兰、栀子、玫瑰、含笑、木香、柠檬花、佛手花,这么多种花香混一起,再分个前味后味,足以沟兑出几种香水了。 第42章 打开门,香气便如“哄”地一声袭人而来,似乎都可以将人打退两三步。那么多种香气混在一起,竟然并不混浊,夜空下只觉清醒。祖海一叠声地说着“醉倒了,醉倒了,醉倒了”,开门开灯,却不肯进门,拉着荷沅的手在院子里站立很久才进门。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窗户,让花香随夜风缓缓潜入,氤氲在房间角角落落。两人夜眠在花香里,沉醉不知日高起。 直到祖海的妈妈一直不见两人过去王家园里吃早饭,开门进来探看,两人这才起床。外面黑云压城,似乎像要下雨的样子。但两人吃完早饭得分头行动。祖海去朋友处取车,然后到所订酒店付款拿来钥匙。荷沅去最大的农贸市场买些鲜活海鲜,回头也不知道老骆嘱意在安仁里吃饭还是去外面酒店吃饭,她总得准备一些有备无患。走出农贸市场,发现外面已经开始下雨。 春天的江南,不下雨才不正常,下了雨才能吊出江南水乡的韵味。尤其是如今的安仁里,旁边的脏湖已经收拾干净,种上婀娜的垂柳,多彩的碧桃,沿岸向着湖水累垂的是五月开得正旺的蔷薇与已经开罢的迎春,紫色的鸢尾半浸在水中,想必雨后的花将更加娇艳。荷沅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快点到家。 车到十字路口,红灯等待时候,荷沅左顾右盼,见街上行人如织,大约都趁五一休息出来逛街了。人人都是手头一顶雨伞或者一件雨衣,江南人,都不怎么会被雨所苦。因此,越发显得等在红灯前的一个女子身影可怜,她手中没伞,头发全湿,衣服全湿,身边人雨伞流下的水还无情地淌到她的身上,她似乎浑然不觉的样子。真不知她遭遇什么心酸事情了,否则怎会对打湿她的雨不管不顾?荷沅挺同情这个女人。 不过很快红灯转为绿灯,她无暇顾及那个可怜的女人,跟着前面的车往前缓缓跟进,不得不避让横闯红灯的行人。速度快不起来,反而被同一起跑线上的行人与自行车赶超。不经意从人群中又找一眼那个女人,却惊讶地发现,那个女人竟然是洪青文。她今天如此失魂落魄,想来她也终于尝到被人欺压的滋味了吧。不知道她今晚午夜梦回,会不会想到当年被她欺压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想到她梁荷沅?不过荷沅怀疑洪青文不一定会想到她,可以合理推测,洪青文坐人事局那个位置多年,翻手云雨灭在她手下的人不知凡几,她梁荷沅才只是个小卒子,不足挂怀。 车子顺着车流向前,很快便将洪青文抛在后面。荷沅也在心中将洪青文抛在脑后。 老骆在绵绵细雨的中午坐上祖海开的车,驰出机场,与老骆同行的是他的秘书。荷沅与老骆商量了,决定先去安仁里看看。老骆穿着很简单的白衬衣与灰色西裤,手上拎着一只旅行包,他秘书的行头几乎与他一致,差异的只是颜色。祖海见了庆幸自己没听荷沅的话,也只穿了衬衫长裤,而不是美国带来的t恤。与某些大人物在一起的时候,与他们穿得差不多是为人行事的保护色,出门前,祖海估计着老骆这种人一定穿得中规中矩,放哪儿都可以上台面。荷沅穿着粉绿的棉布衬衫,珠灰的长裤,看上去除了清爽,也不见有什么过人处。 老骆在安仁里下车,一眼先看见门额的黑色大理石描金门匾,不由点头笑道:“安仁里,原来是这么三个字。是你们后来想出来的,还是房子原来叫这个名字?” 这时候祖海便不开口了,由着荷沅说。“是房子原来的名字。原来的刻花砖雕门匾被我们嵌在里面了,不敢放外面。”一边说,一边打开门,花香润在雨丝里,钻出门框,撒在来人衣襟上,令人只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老骆真的深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这才是他想像中江南的韵味。绿竹深处,有悠悠的小白花吐着娇怯怯的香,混着青苔、青草、嫩叶,甚至青砖灰瓦和上面开的金黄灿烂的瓦楞草的气息,林林总总,都是江南。他反而不急着进去,站在门口回望不远处脏湖的烟波垂柳,又是点头微笑:“你们城市的市容工作做得不错,这一带的景致风格安排得很好。” 祖海听了心想,除了湖水与湖堤是政府所修,这一带原先乱七八糟的搭建物与绿化基本上是买下这一带古旧建筑的住户自己想办法清理出来的,青石路也是由住这儿的人自发组织的一个业主会修的,不过就不与老骆说了,老骆毕竟是政府中人,未必愿意听他说这儿的政府的坏话。反而是荷沅道:“这儿基本上是解放前的布局了。我听一些原来住这儿的老人们描述,以前,这儿的环境可能绿更多,水更清。有人说,以前夏天时候,湖里是游泳的好所在。” 老骆点头,退开几步淋着细雨看一下安仁里外观,赞了几句:“房屋并不出奇,可爱的是你们维护时候花进去的心思。有点小瑕疵,不过反而是活生生住人的地方。这些原该是村野乡郊才有的韭菜上墙,和大门下面补上去的光滑青石台阶,还有一院的花香,原来应该都不是这幢有点死板结实的房子该有的原貌。所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房子好不好,还得看其中住的是谁。” 祖海听着觉得这老骆挑刺的眼光太精到了,他说的都是安仁里翻新时候添加的部分。而荷沅则听出老骆浓浓的夸奖,而且还是那么独到眼光的人的夸奖,心中有点得意。好在现在的雨细如牛毛,却并不密,她也不急着催老骆进去。 老骆又绕有兴致地看了围墙外如雪的白花溲疏,伸手弹去一粒红红的石榴花蕾上沉甸甸的水珠,这才跟进安仁里。他的秘书一直微笑着跟随。祖海这才动手从后车厢取出老骆与他秘书的行李,一手一只地拎进客厅。老骆站在门廊里一口一个好。“门口的佛肚竹好,未进门便见竹影摇曳,静中有动,回家的感觉全勾画出来了。兰草做的阶沿草别致,芝兰之室,与善人居。我们今天就好好叨扰一番雅室主人了。” 荷沅听了忙把老骆两个往客厅里面让,祖海已经出去把车停到空旷处。老骆他们已经在飞机上吃饭,荷沅便端出一盘用粉青盘子盛的雪白薄荷米糕,同一套盘子盛的外购玫瑰松子糖,和自制蜜渍佛手片,另外四只粉青荷叶盖碗里是自家院子出的佛手花茶。老骆道了谢,坐在白藤沙发上面喝了几口茶,与荷沅就杯子与小食小聊几句,最后笑道:“这种精致闲来做做,是为格调,或者老来修心养性,是为闲雅。我看你们平时生活在上海,休息时候才来这儿偷得浮生半日闲吧?年轻人还是不适合总沉湎在老旧里面,否则会有一股酸腐气养成。” 祖海正好进来,听了这话,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是,荷沅长住安仁里的那段时间,脾气最怪。”荷沅听他揭露,早一颗松子糖弹了过来,堵他的嘴。老骆与他的秘书都笑。那边老骆又信步四处观看,老骆的秘书拉住祖海,因为他早就看出,祖海是这家里面办实事的主儿。“小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看老骆非常喜欢这儿的环境,我能不能提个非分之想……呃,安仁里可不可以招待我们过夜?我是说,或者有这种可能。” 祖海愣了一下,但随即笑道:“请都请不来呢,欢迎,整幢安仁里你们喜欢就住着,我和荷沅住到隔壁去,隔壁那幢王家园里也是我家的,很近,开窗喊一声就到人。” 老骆的秘书笑着握握祖海的手,轻声致谢。他也只是看见老骆着实喜欢,才以防万一地与主人通一下气,或者这么一来,由主人提出邀请老骆住下,事情就皆大欢喜了。他相信这个看着很灵活的男主人会得领会他的意思。 老骆一径走到荷沅从王家园里搬来的两口镂空雕花大橱面前,看了一下,道:“民国时期的家具?江南家具的雕花比北方的繁复啊。里面糊着布挡灰用吗?” 荷沅闻言将橱门打开一扇,笑道:“这两口大橱是从隔壁王家园里搬来,以前是柴外婆的嫁妆,肯定是民国旧物。橱门里面我糊了一层银红的细纱,免得有灰尘跑进橱里面。里面放的都是军阀时期的瓷器,一色龙泉青瓷,我很喜欢。” 老骆听了笑道:“我刚刚喝茶时候就想翻了小碟看底下印鉴,只是不好意思一进门就翻箱倒柜地忙呼,怕你们误会误招匪类。”说话时候,老骆手指剔了一下银红纱边沿的几处小黑点,一笑道:“糊细纱用的是面粉做的浆糊吧?这一点你就有点食古不化了,你们江南潮湿,这种浆糊容易发霉。” 荷沅没想到老骆连这么小的细节都找出来了,不由讪笑,“我糊银红纱的时候,想到小时候看人家大人做鞋面,就是用面粉做的浆糊粘一块块碎布做芯子,放门板上晒干,我想我也可以试试,多好玩啊。可面粉浆糊不容易做,毁了不少面粉呢,真是捣浆糊。” 老骆忍俊不禁,笑道:“小家伙,你还真是喜欢古旧,因为喜欢而收藏,拿出来的东西也沾了点雅气。难怪你培育出来的院子这么漂亮。否则,如果只是为收藏而收藏,我怀疑你会墙上挂满什么牛头宝剑车轱辘之类哗众取宠的东西。你的墙上很干净,我很喜欢柱子上挂的类似这些个插鸡毛掸子的木桶,看上面的小鬼脸花纹,应该是花梨吧?黄花梨笔筒被你拿来插鸡毛掸子?你真想得出来,有些人看见了会吐血。” 荷沅听了不由做个鬼脸,祖海去年就曾反对,说笔筒多贵的东西,怎么能拿来插鸡毛掸子。结果荷沅一不做二不休,将紫檀木的筷子拿出来交给祖海妈去用。“收藏的东西如果寻常用了不会损坏,我想还是应该拿出来用,否则放在高深的大橱里面看不到摸不到,多没劲。我相信东西都是有灵气的,有人用着它才光鲜。” “文人骚客案头至宝的黄花梨笔筒被你拿来插鸡毛掸子,你以为你的笔筒如果有灵气的话,会怎么想?”老骆有点故意为难。 “笔筒若真有灵气,它应该记得旧主吟过的一句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荷沅不甘示弱。 老骆一笑:“鸡毛未知身何幸,飞上枝头变凤凰。偶尔玩玩可以,最终还是做笔筒去的好。鸡毛掸子用一只楠竹筒已经差不多。” 荷沅笑嘻嘻地应了,延请老骆上二楼。一路看过来,老骆给了荷沅很多建议和指点。比如说那架紫檀木灯架上面用纸灯罩太轻忽,他建议荷沅到薄胎瓷的故乡景德镇找某某厂,可以定做灯罩。对于灯架宫灯佛龛等物,老骆可以从花纹雕工色泽上面大致得出年代,但他总是谦虚,说他对江南的收藏不了解,不敢乱下定论。 老骆最是倾心于那架六扇黄花梨屏风,竟然坐在黄花梨扶手椅上对着屏风坐了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荷沅搬来细点和甜蜜蜜的佛手浸酒,一一指点给老骆看她发现的妙处,说到精彩投缘处,老骆便满饮一杯酒。老骆的秘书与祖海都暗自惊讶,虽然是只比拇指大一点的小小的玛瑙杯,可也架不住这么喝酒啊。幸好,到十五杯的时候,小玛瑙壶见底了,祖海暗中踢荷沅一脚,不让她再拿酒。老骆的秘书也摇手。一行又改为喝茶,这回是祖海泡的解酒的柠檬茶,乃是从荷沅处得的真传。 祖海与老骆的秘书左脚换右脚地很筋疲力尽地听着一老一少两个痴子议论一架黑沉沉的屏风,终于见他们指点到了第六扇,祖海立马见机提出:“骆先生这么喜欢屏风,不如晚上就宿这里,我与荷沅住到隔壁父母家去。屏风一定也很喜欢对着骆先生这样的雅人。” 老骆微笑道:“不可以,已经是非常冒昧地打扰到你们的生活,害你们前前后后废了不少心思,再不可晚上还把主人家逐出去雀占鸠巢。我还想晚上请你们在酒店一起共进晚餐,顺便听听小丛给我讲讲江南一带个私经济的发展现状,你一定有最详尽的第一手资料。” 荷沅已经与老骆谈了那么多话,因为谈得投缘,原先面对高官的紧张全没了,闻言指着雕有“一夜飞渡镜湖月”的那扇屏风笑道:“骆先生干吗不学着那个李太白的我醉欲眠君且去,将我们一伙儿全赶出屋去?” 老骆笑道:“我虽然一杯一杯复一杯,可才喝了小小十五杯,不多。小家伙你不用诳我。走吧,小丛你带我去住下,我们一起晚餐。小梁你如果不嫌我烦,我明天还来,来你的安仁里会见几位朋友。我刚刚没仔细领教你的那些瓷器,明天你好好显摆给我看。跟你相比,我发觉我有点小心眼了,我的瓷器都是放在锦缎软盒里,怕万一敲掉一只角。” 祖海心想,说了半天老骆还是不肯住下,说明这人还真是百毒不侵,越是这种人越是难弄。但听老骆说要来安仁里会见几位朋友,心中有很奇怪,老骆就不避嫌? 朱总如愿以偿在安仁里见了老骆,但没法把老骆拐去广宁。但与老骆在那么闲适的环境下说话,很多话容易出口了许多。祖海也放心,终于没辜负了朱总。而几个省市的有关领导,祖海都是有点面熟,这回老骆借他家做道场,祖海明白,以后若再有事求见那些领导的话,估计会得到完全不一样的良好待遇。老骆间接帮了他,还了他们夫妻热情款待的人情,却又做得不着痕迹,不落俗套,真是高明。祖海就不与荷沅说了,这小家伙还沉醉在得遇知音的快乐中,还是别告诉她其实老骆是个最明白人情世故的人,就让荷沅再做做梦吧。 第三天一行已经很熟,送去机场路上,荷沅递给老骆一只紫檀扁长盒,有丝得意地道:“骆先生,这份小礼您一定要收,而且是非收不可。” 老骆的手虚推一下,微笑道:“我不接受,占用你们小夫妻那么多时间,不能再夺人之爱。”老骆不想乱收礼,因为知道这两人送出来的不会不是重礼,外面一只紫檀木盒他先识货了。 荷沅笑道:“我早知道您一定不会接受,不过您看了内容就知道了,只是几份二三十年代的旧报纸,报纸上面恰恰讲到北平骆家。我当初收拾时候有记忆,前晚翻出来一看,嘻嘻,不会正好讲的是您家旧事吧。那就物归原主。旧报纸质脆,需用伏手的盒子好生安放,所以……” 老骆再好的涵养,此时也将惊讶写上脸庞,终于还是接了荷沅手中的盒子,是,这份礼物他无法拒绝。不过,此时他还真心喜欢荷沅这个小姑娘,即使她功利吧,做成这样子已经是非常难得,何况从接触来看,她这人有点率性,不像城府很深的样子。她丈夫或许会功利地送出价值千金的宝物,小姑娘送他这份对他来说的重礼,那是非常有心的。看来不必即时清理关系,可以来日方长。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十六 过了五一,宋妍夫妇被工厂派遣长驻上海,住在他们总公司在上海的宿舍。没想到他们公司宿舍的管理死板得很,竟然晚上十点钟一定关大门,说这样可以避免外派人员被花花绿绿的夜上海腐蚀。所以大家庆祝欢聚在上海,吃完饭荷沅得飞车送他们回去宿舍,偏荷沅拐错了路,几乎是大汗淋漓地在最后一秒才把两人送到大门口。宋妍进门后在大铁门里面狂笑,荷沅在外面狂笑,都觉得大学时候女生宿舍也不过如此。 宋妍凭借单位的实力,很快在上海站稳脚跟,她的长袖善舞在上海这个舞台得以酣畅淋漓地表现,才来一个月,她已经到荷沅这儿借了两次晚装。两人身材差不多,宋妍芭蕾舞出身的体态,穿上荷沅的晚装显然更胜荷沅。只是荷沅都不知道宋妍参加晚会后怎么回宿舍,总不能入场一会儿就走吧?但她问了,宋妍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她也便不再多问。宋妍的丈夫陶可笙的工作比较实在,经常全国各地地飞,无法照顾到宋妍这朵美丽的鲜花,宋妍偶尔颇有怨言,埋怨头痛眼热时候总是找不到人。荷沅总是安慰宋妍,不急,等她在上海多住一年,大事小事一准招手便来一群朋友。比如说她梁荷沅,有什么事,只要一个电话便可将楼上的林西韵扯下来。 不过荷沅逛街时候的伙伴还是林西韵,两人经济实力相当,血拼时候不会有罪恶感。林西韵几乎是长驻上海了,所以购买的身外物越来越多。与她逛街,荷沅大多是旁观的份,荷沅从小物资并不非常丰富,所以下手总是有点顾忌,不怎么放得开手脚。荷沅最喜欢的还是林西韵出国回来展示她的战利品,林西韵也是有意思,从国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敲响楼下荷沅家的门,揪了她上去一起整理箱子,她花钱的手脚,常看得荷沅目瞪口呆。几万块一只的小包包,真是背着会飞啊。而且上面还满满地涂着logo,荷沅总觉得那是给人商家做免费流动广告呢。但林西韵总能找到包包值钱的这样那样的好处,那些好处,荷沅实在看不到。 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一起逛街,一起逛累了狂吃,两人胃口一样的好,吃起来很有成就感。林西韵也一直锻炼,从没放弃她的柔道,现在荷沅已经不如祖海多矣,不过林西韵的教头地位也正被祖海挑战。为此林西韵很是抑郁,连声咕哝需得找孔祥龙过来上海教训祖海。 但孔祥龙还没来,她们两个先巧遇许寂寂。说来也巧,两人逛到max mara 专卖店,正点评其中衣服,服务员认识这两人,非常殷勤地在旁边跟随。却听有人从试衣间出来,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漠,“黑色的晚装,黑色的吊带衫和黑裤子,这三样你给我开票,刷卡。”女人都是差不多的德性,听见有人买下什么衣服,都忍不住想要看看究竟来人买的是哪一件以资参考。可林西韵与荷沅四只眼睛看过去,看上的却是说话的人,两人齐齐惊呼一声“许寂寂”。眼前的许寂寂已非当年从内蒙出来的稍微有点土气的小女孩,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可神情中掩饰不住的冷漠,那丝冷漠,阻止了荷沅与林西韵想要冲上去与她拥抱的脚步,三个人虽然久别重逢,可更像是职场上与客户见面。 荷沅怕林西韵这个外表柔软,其实比她性子还直的人当场说出什么疑问,忙一手拉住一个,笑道:“今天遇到许寂寂真好,我五天后就得给公司派去美国总部受审,许寂寂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我和林教头都是饿着肚子出来血拼呢。我知道这儿附近有家菜馆专门做我们大学校门口小店吃的那些菜,一起去怀旧一下如何?” 许寂寂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很爽快地道:“好,我们走。我也没吃饭呢,顺便给梁荷沅送行。” 于是,三人结伴从商场出来,林西韵走在中间,荷沅与林西韵都是下班才出来逛街,身上穿得比较正式,只有许寂寂一身黑色紧身裙,胸是胸,腰是腰,非常漂亮。路上,少不免招惹不少回头率。于是,终于有正宗上海滩小瘪三惹上了她们。在她们准备转弯经过一条小弄堂的时候,一群嬉皮笑脸的小瘪三围了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可他们没想到,他们惹上的三个是有功夫的。只三招两式,小瘪三便知道厉害,呼啸着想跑。可许寂寂打上了性,甩掉高跟鞋追着小瘪三打,打得后来被居民叫来的警察都不知道苦主究竟是小瘪三还是三个女人。 荷沅与林西韵都看出不对,许寂寂怎么打得咬牙切齿的,那些小瘪三似乎并没怎么伤害到她,她的神情,倒更像是借小瘪三发泄胸中积郁的火气。从警局出来,荷沅兀自拎着许寂寂的高跟鞋,林西韵揽着许寂寂的肩膀。走到外面等出租车时候,林西韵终于忍不住,开口严肃地问:“许小妹,你究竟怎么了嘛,来上海逛店不通知我们就不说你了,我怎么看你心头像是有闷气呢?我们也别去外面吃了,一起上我家随便喝点汤吧,还拿我当大姐的话,都听我的。” 可偏偏这个时候,许寂寂包里的手机响。许寂寂退开好几步,走得远远地接听,荷沅看她此时背脊挺得笔直。等许寂寂回来,神色中已经全没了刚出警局时候的迷惘,眼睛闪闪发亮。她一手抓住林西韵,一手抓荷沅,冷静地道:“我不能过去和你们吃饭了,我得回去处理一些工作。孔教头也在上海,林教头,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承诺,给孔教头安排一个适当的工作?孔教头的耿直性格不适合我们公司。” 荷沅与林西韵都大惊,不知道许寂寂为什么说出这么些话来。林西韵几乎没怎么考虑,便毅然决然地道:“自从冬天荷沅与我说了你们老板是怎么一个人之后,我一直联系孔教头让他过来上海,可是他一直拒绝。他工作的事,全包在我身上,都不用荷沅插手。许小妹,你也过来上海吧,人活一世,至要紧是活得快乐。我看你现在不快乐。”荷沅旁边听着都想为林西韵叫一声好。不过没忘记将手中拎着的鞋子交给许寂寂。 许寂寂一时没有回答,埋头系她的鞋子,动作缓慢如蜗牛爬行。好一会儿,才起身对两个关注着她的大姐道:“有些事我没法解释。我无法脱身,因为我家与公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孔教头是局外人,我不想他卷入太深,你们一定知道,孔教头必定会被指派去做打手,我终有一天护不住他,他心思太过单一。都怪我以前年轻看不清,拉孔教头趟入这滩混水。如果可以,我让孔教头晚上就来你们家按门铃。” 林西韵一声“没问题”,荷沅已经掏出名片给许寂寂写地址。荷沅写好交给许寂寂,道:“我家在林教头楼下,家中好歹有个男性,孔教头住我家比较方便。” 许寂寂接了荷沅的名片,又是沉寂了会儿,才看似平静无波地问:“你们相信我?不怕我给你们带来麻烦?” 林西韵认真地道:“你既然竭力维护孔教头,你难道会来为难我们这两个老朋友?”荷沅也补充一句:“除非你五年大学没跟我们一起混过。出租车来了,你先上吧。你们老板很蛮横,保护好自己。” 许寂寂这时反而张开手臂抱住荷沅与林西韵,只默默地抱了会儿,便转身上车离开。林西韵看着车尾灯渐渐远去,忽然道:“不对,许寂寂像是要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先送走孔教头。我得提醒她量力而行。” 荷沅按住林西韵掏手机的手,道:“她的手机号码早换了。你放心,我觉得她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她身后还有家庭呢。” 林西韵摇头:“不不不,我看着不行,我今晚得好好拷问孔教头。荷沅,说起来我们两个还是最顺利的,你看许寂寂才毕业一年,变化多大。” 荷沅只能点头,叹出一声“唉”。从许寂寂的眼神来看,她所遇见的社会显然比她梁荷沅当年遇到的还恶劣。两人准备再拦一辆出租回去取车,祖海却来电话。“荷沅,我与周行长吃饭,商量一笔贷款的事,你路过书店时候看一看一本叫《鬼屋》的书,听十二层楼的海悦宾馆公关经理讲,封面很像海悦外观。怪就怪在《鬼屋》的发布会前几天在海悦多功能厅举办,里面凑巧的事情太多。你去看看书的内容。” 荷沅一惊,道:“你怀疑与师正那次的手脚有关?” 祖海道:“凑巧的地方太多了,我不能不怀疑。荷沅,我走不开,你看了立刻告诉我。” 荷沅放下手机,只能翻出家门钥匙交给林西韵,“我们遇到麻烦了,我必须去书店确认一本书。你先回去等孔教头,免得他扑空。” 林西韵拦下一辆车将荷沅塞进去,笑道:“钥匙你自己收着,孔教头即使在我那儿过一夜又能怎样。去忙吧。” 荷沅没时间与林西韵客气,挥手与她告别。书店里,《鬼屋》被摆在很显眼的位置,都不用寻觅,进门即可看到。联想到一本非名人出的文章又是发布会,又是报纸大力推介,又是显眼摆放,除非这本小说果真写得极好,否则真值得好好探究其热火朝天般宣传的背景了。 果然,《鬼屋》的封面正如祖海所言,非常像那天傍晚荷沅所见的海悦宾馆的外墙,但它只有一个“弔”字,而非对称的两个,与前一阵荷沅在报纸上所见的黑白照封面一致。荷沅没有翻阅,拿几本书付钱就走。回到车上,才打开顶灯一目十行地看下第一章,荷沅便给祖海电话,“祖海,一定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毫无疑问了。里面有关主人公出生地的描写简直是安仁里的翻版,海悦宾馆十二层楼外墙的事知道详情的人有限,能同时又知道安仁里的更少。祖海,你从出版社入手查一下作者。我去找师正。” 祖海反而在电话里笑了一笑,道:“这事情又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不急在一时。你回家再仔细看一下书,我这儿很快结束,回去跟你商量。” 荷沅答应了,可有点不情不愿。上车一会儿后开上高架,心里却无法消除急躁,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越理越清:第一章里面有一个细节,是有关主人公出生地的红木架宫灯上面的画。《鬼屋》里面虽然没明确写出用的究竟是些什么诗词名句,可那意思已经差不多了,难道非要一字一句一笔一划相似才可以肯定书与师正有关?众多细节似是而非地渲染描绘,难道还不说明问题?师正做得可真绝,处处似是而非,他是学乖了,一次官司让他开始有了自保意识,做事不再处处留下把柄。而且,他更绝的是,他出卖他自己的过去,以他与荷沅曾经的过去作为尖刀,才能准确无比地刺中敌人心脏。他做到了。 想得出神,等忽然想到得找路口下高架时候,已经惊讶地发现,看似只有思想闪光的那么一瞬,她的车子早飞过好几个路口。荷沅看着前面路牌上面写的xx高速四个大字,冷冷一笑,一踩油门朝那条道转了过去。这条路她熟悉,回家看父母必经。她的脸色被绿色的仪表盘灯光自下而上地映得狰狞,荷沅自己当然不觉得,只管专心地身体微微前倾地开着车,两只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她此刻心中已经清楚明白刚刚许寂寂为什么胖揍那几个小瘪三,如此恶劣心情下,她现在也是杀人的念头都有,如果换作一小时之前,她出手不会比许寂寂轻。 这条路即使在夜里也不寂寞,大批的货车如同昼伏夜出的怪物,趁夜色掩护纷纷上路,荷沅不得不在高大迟缓又无比霸道的货车之间灵活超车,这要是被祖海看见了,祖海一定会叫一声姑奶奶您老能不能慢一点。可荷沅开得很专心,险象环生,却有惊无险。因为她现在什么都没在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前进。 一会儿,林西韵打来电话,“荷沅,孔教头来了,你要不要与他说几句话?还是你立刻上来?” 荷沅只简单回答:“好事。我明天上来。” 林西韵听着不对,怎么电话那一头荷沅说话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忍不住问一句:“你干吗去?事情很要紧吗?” 荷沅又是简单扼要:“揍人去。” 林西韵吓了一跳,道:“荷沅,你回来,有什么事要动用你自己揍人?天下多的是法律手段舆论手段,即使桌面下手段也好过你自己出面揍人。回来吧,想想你家祖海。或者你说你去哪里,我和孔教头一起过来帮你。” 荷沅闻言鼻子酸了一下,林西韵难得地婆婆妈妈,可她婆婆妈妈是为她梁荷沅好。荷沅增大风量好好驱除车厢中空气凝固不动的沉闷,仿佛林西韵在她面前似的,她咧嘴算是笑一笑,道:“你放心,我对付得过来。明天早上,我完好无损地到你家门口给你检验。” 但是同样的话祖海却不相信,祖海回家找不到荷沅,打电话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劲儿地只叫荷沅回来,何必跟那种阴险小人一般见识。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种人,不能随便打架把自己也陪进牢里去。如今,师正是有案底的人,何必降格与他一起玩? 荷沅一叠声地说“不”,“祖海你不用劝我,师家人最初玩我时候我做了回君子,还是你帮我报的仇。以后我一直在做君子,包括师正搞你的海悦宾馆外墙我们都没出手。他们是看准我是个怕事的人,春节前还是我自己跟洪青文说是我要求你不寻师正晦气,他们以为可以凭此骑到我头上来了,他们有恃无恐了。真是他妈的有完没完啊,他们害了多少人就不想想了?他们坐牢难道不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干吗非要捡软蛋子捏,总拿我下手?天晓得,这世上估计还真有犯贱的人,不打不知道厉害。我早知道的话毕业时候先把个洪青文伺候好了,省得她对我刀刀见血。一样的结果,我早应该选择让我自己痛快的。祖海你在家呆着,相信我的手段。” 祖海听荷沅声调高亢,语速飞快地讲了半天,心中明白,荷沅终于愤怒了,她被《鬼屋》这本书激怒了。祖海知道此时不是与荷沅讲道理的时候,他得采取措施阻止荷沅,否则谁能知道盛怒下的荷沅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以前她不是没挥着刀子砍过人,有前科的,若是今晚被荷沅碰到的是师正,那还好一点,起码男人皮实。若是换作洪青文,祖海不敢想像了,恐怕他明天得到公安局见荷沅。祖海只能祭出尚方宝剑:“荷沅,你立刻回来,别做蠢事。否则我现在是追不上你了,我会立刻打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连夜到师家门口堵你。你不会让我爸妈这么晚还摸黑出门吧?” 荷沅一听爆了,祖海如今怎么这么没血性,难道就这么被人摁着欺负吗?他倒是有能耐欺负她来,还敢拿他自己爹妈要挟她。荷沅只冷冷一句“你敢”,便干脆关了手机。 祖海当然不敢劳动他父母半夜出门,可又担心荷沅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只得釜底抽薪,找出以前偷偷得来的师正家电话,提前刺激他们转移,免得被荷沅找到。祖海心中直念阿弥陀佛,希望那号码没变。但天不从人愿,师家电话在师家遭遇巨大变故之后,也一起变了。祖海无奈,只能下楼打车驰入黑暗。 第43章 师正家所在小区虽然看似门禁森严,但天下门卫一个样,从来都对开高级轿车的人选择性视障,他们还殷勤替荷沅升起阻拦的红白横杠,放荷沅进去扰乱秩序。于是,那扇荷沅只知道位置,却从来没见过的师正家的门在半夜被礼貌地敲响了。 很久,持之以恒的敲门声中有拖鞋踢踢沓沓的声音加入。过会儿,从门缝与猫眼一起透出昏黄的光,下一刻,荷沅头顶的门灯亮了。荷沅干脆将脸移到猫眼面前,冷冷地道:“看清楚了?我找师正。” 门应声打开,隔着铁条子的防盗门,里面的洪青文睡眼惺忪,却不失冷静地道:“师正明天要上班,没空陪你玩。” 荷沅举起《鬼屋》这本书,冷冷地道:“有种写这种书倒是没种见人了?你让他出来说明。” 洪青文看都不看荷沅一眼,打个哈欠道:“我们虽然落魄了,但还不是你们这种暴发户说欺负就可以欺负上门的。你好自为之,别等我叫保安拖你出去。”说完便云淡风清一般地关了门,仿佛外面的人压根不值一提。 荷沅被洪青文的蔑视钉在当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她想起当年在人事局大楼被洪青文关在门外时的手脚无措,历史仿佛重演。但今时的荷沅已不同以往,她知道洪青文一定在屋里门后留意着她的反应,所以一字一顿清晰地道:“你可以关门,但你不可能不出门。不要给你机会你不要。” 夜晚寂静,隔着门的声音里面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洪青文没想到这个梁荷沅已非当年吴下阿蒙,嫁鸡随鸡,现在话里也带了匪气。考虑到那个丛祖海什么事做不出来,她不得不忍声吞气地开门,轻声道:“你楼下等着,我穿好衣服下来跟你谈。师正现在上班很辛苦,他需要养两张口,请你不要打扰他。” 荷沅撇开脸不看洪青文,依然冷冷地道:“我也需要上班,我也需要休息,我今晚还得连夜赶回去,我被师正的恶劣行径打扰得不能休息。你让师正自己出来面对我,我不跟你说话。你不觉得本来挺简单一件事,都是被你们横加插手才会搞到今天这不可收拾的地步吗?建议你别再插手。如果你不让他出来,我现在就可以走。” 洪青文实在不舍得叫醒疲惫的儿子,只得继续放低身段,软语相商:“你刚才说的是一本书吗?我可以向你保证,师正新年来一直忙于工作赚钱,他在一家半集体半民营的设计院工作,每天忙都忙不过来,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哪里有时间陷害你?再说,只要审时度势,我们母子知道现在不是你们的对手,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呢?我们若是有能力与你对抗,我今天何必接受你的威胁?你想想是不是?” 洪青文果然是老机关,说话有条有理,非常说明问题,但是荷沅不信,这天下还有“示弱”这两个字存在呢。荷沅再次举起《鬼屋》,冷笑道:“你的话句句在理,但是这本书上有些内容这世上除了我知道,只有师正清楚。这又怎么解释?这本书,不是师正所写,也应有他一份功劳。他不亲笔撰写的话,当然可以忙于工作。不过我理解你这个人,在你心目中,一向只有儿子,他人都是粪土。我也希望你真正能审时度势。”说完便作势要走,如果洪青文不喊住她,她只有走了。她虽然气得两眼发黑,但还不至于疯子一样地敲门直到被保安架出去。 但,洪青文终于妥协,她是个聪明人,越是聪明人,就越能接受威胁。五分钟后,师正摇摇晃晃地走到小区花园里的一块平地上面对荷沅。此刻,月亮很亮,可初夏的花园没有虫鸣,小区的人们又都已经睡去,周围近乎死寂。 荷沅抱拳看着师正走近,冷冷地道:“恭喜你的小说出版,恭喜你终于通过公众渠道将这个‘弔’字公之于众,恭喜你终于给我们造成更大麻烦。师正,我想该是整件事情回归本质的时候了。事情起因都在你我,今晚,这里,我们做个了断。我给你十分钟清醒。” 师正被荷沅的话搞得莫名其妙,虽然见她目露凶光,可还是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什么小说?” 荷沅见师正赖得一干二净,非常没种,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捏着的一本书劈脸便摔了过去,随即拳脚紧紧跟上。师正高大,打起来并不顺手,可荷沅此时气头上来,哪里还管什么困难,只闷着头打,一下便摔了师正一个跟斗。师正这才被打醒了,他落魄至今遭受多少白眼,没想到过去的女友会说打就打,压根不把他当人看,心中也暴怒了,跳起身便反扑过去,可急功近利没好处,被荷沅顺势一抓借力打力摔到树丛中。师正这才醒悟,对了,梁荷沅是个有功夫在身的人,他在弹性的树丛中愣了一下,可终是少年气盛,不甘失败,跳起来又打。这回他将拳头抡得泼风似的疯狂,却不敢再贸然进攻,只求自保。荷沅无法接近,只能在师正身边游走,寻找机会。几分钟过去,师正终是坚持不住,出拳速度大大减缓。荷沅寻机又手脚并用摔了他一跤,还不解气,将地上的书捡起来,重重砸在师正身上,打得师正一时起不来。 洪青文等儿子出去后,在房间里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终于忍耐不住,换一双软底凉鞋,无声无息地出门到花园偷看,她看到的正是儿子被梁荷沅这个蛮婆打到在地又砸上一本书的一幕。她吓坏了,再也躲不住,冲出来大叫:“干吗打我儿子?干吗打我儿子?你放手,否则我报警。”一边说,一边拦在荷沅与慢慢坐起的师正之间。 荷沅看见洪青文这时候跑出来,心头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可不是对手的人她打不下手,只得收起拳头,眼光绕过洪青文,喘息着对师正道:“没出息,做出来恶事,却要你妈收尾,呸。我不打老弱病残,算你今天走运。但你若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我宁愿打死你,我自己去公安局自首。不要以为我只是恐吓。”说完转身便走,地上的书都懒得捡起。 师正想骂回去,但嘴巴被最知道他脾气的洪青文扪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荷沅趾高气扬地走出花园,上车离开。 洪青文看荷沅离开,才放开儿子,控制多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边哽咽一边长长地叹息,俯身捡起摔地上的书,跟师正道:“我们现在不同以往,你怎么还要强出头与他们作对?你看看,光梁荷沅本人已经可以搅得我们两个不安宁。你干吗要与人合伙写这本书呢?你不是自讨苦吃吗?” 师正胸口气闷,恨不得对着虚无拳打脚踢,可面对母亲的眼泪,只得强忍怒气,可还是低吼着道:“我到底撞什么邪了?我哪里写过什么书?妈你每天看着我还不清楚?” 洪青文也不信儿子会做出这么没眼色的事来,按说他现在已经有点接受现实,开始踏实工作拚命赚钱了,怎么可能节外生枝与丛祖海继续拼力?如果真如梁荷沅所言这本书对她们又造成巨大伤害的话,说起来,这个梁荷沅还是客气的,只自己出手一对一解决问题,甚至没连累到她。见花园外有带着大盖帽的保安过来巡视,洪青文现在不愿再丢脸,拉了儿子匆匆离开,回去好好研究梁荷沅砸下的这本书。她必须搞清楚,因为她清楚,梁荷沅今晚如此气愤可见事态非常严重,她相信,梁荷沅给她儿子几下拳脚决不会是事情结尾,后面肯定会有丛祖海跳出来。事情如果到了丛祖海手里,那就难说了。她被取消保外就医都难说,而师正,她的儿子,真的不能出门了。他们现在谁也惹不起啊。 洪青文唯一希望,是儿子与这本书无关,是梁荷沅误会他们,是他们的生活可以继续不被打扰。但是,当她看到师正取过这本书看到封面发出一声了然的“咦”的时候,她跌坐在椅子上,无法思考。 那一边,荷沅出了小区便打开手机给祖海电话,原来祖海已经赶到附近。祖海对着电话只会叹气,说荷沅没把师正打进医院就好,可惜打草惊蛇。荷沅一顿打下来,虽然打得不痛快,可总算还是出了点气,她并不以为遗憾。 回程,是祖海开车回去,荷沅向祖海讲述她上门讨回公道的经过。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寻衅闹事或者仗势欺人,她只想让冲突回归原点,有什么事一对一解决。但这话没与祖海说,知道祖海一定会埋怨她不让他参与。 回到上海,两人哈欠连天,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十七 家国危难,荷沅即使不想出差,也不得不收拾行李。大老板也要一起走,最近东南亚金融局势风云变幻,大老板巴不得人民币对美元以后也跟着泰铢等抵抗不了对冲基金的冲击,从而大跌。那样一来,从中国采购将更有利。他必须回去总部与上峰商讨应对。 国际金融动荡如黑云压城,令荷沅越来越感觉到中国不可能置身事外。无论是互联网上的国外新闻链接,还是国内各大经济报刊,甚至荷沅读mba的老师都在考试前夕扔下书本,与学生大谈东南亚金融危机可能给中国带来的危险。于是荷沅毫不犹豫就将祖海的公司与西玛一起作为案例向老师请教,当然,她得先提出自己的想法。其他同学也是关心地提出自己的公司请老师点评,大家互相参照着听,都觉得即使量子基金不可能攻击中国这种不开放的货币政策构建起来的金融体系,可目前中国经济与国外经济的依存度逐渐加大,不可能中国会在风暴中置身事外。 荷沅每次课后与看到新的动态都回家告诉祖海,祖海自己也搜集报刊杂志在公司研究,与林西韵一起也商讨了不少次,大家都觉得前景走向不明,此时还是谨慎扩张,持币观望。而祖海现在更得考虑到目前《鬼屋》一书有可能对海悦宾馆造成的影响,对他的资金链可能造成的伤害,所以他不能贸然出手。因为林西韵的关系,荷沅与祖海认识不少在上海的林西韵的mba校友,那些人不少进入中国新兴的金融行业以精英身份立世,听他们说话,荷沅与祖海常常有茅塞顿开的感觉。有关这回金融动荡的议论也不例外。 但令荷沅最不放心的是《鬼屋》一书将对祖海的事业所造成的冲击。很怪一件事,《鬼屋》的出版社死活不肯透露作者的真实身份,更不用说作者的联系方式。荷沅与祖海都深觉奇怪,谁那么高杆地操纵了整件事?师正家背后究竟还潜藏着多少摸不透的势力? 因为对师正家身后摸不透势力的无知,荷沅才觉得分外可怕,不知道事情还会走向哪一步。但她还是无悔那天晚上奔袭师正这件事。出国前两天时候,荷沅接到祖海妈的电话,说一个姓洪的女人电话找她。荷沅根据婆婆给的电话号码打去,正是师正妈接的电话,这个声音荷沅很熟悉。 师正妈开门见山:“梁荷沅,有关《鬼屋》这本书的事,你误会我们师正了,整件事与他无关。正如我向你提起,他现在安分守己,只想赚钱养家。关于你说的书中出现的只有你与师正知道的事,我们就整本书研究了一下,其中几点可疑之处,不止你与师正知道,我与师正爸也知道,我们家一向民主,师正有什么事都会回家说。所以我们大致圈定写书的人与师正爸有关。你以后不要再麻烦我与师正了,我知道你们在调查我们。” 若是换作以往,荷沅会反问一句,你们不是一家?但是这几天祖海令人对师正做了一下外围调查,已经知道师正爸妈由去年的丢卒保车般的离婚转为正式离婚,师正爸另起炉灶。所以师正妈现在与师正爸撇清的态度才可以理解。但是,“你说的这些证据,我可以相信吗?” 洪青文预料到荷沅会这么问,她现在才有点相信,梁荷沅对她还算是客气的,有不少人,直接将唾沫吐到她衣襟上。但洪青文相信,那也不是意味着梁荷沅善良,那只是因为她不愿做那种降格的事,也就是她嘴里说着的所谓心中有个坚持。说到底,是梁荷沅心中把她洪青文看低了,才会不对她出手,而对师正,因为站在平等地位上,所以才会大打出手。因此,对梁荷沅对她的客气,她心中并不领情,反而比较怨恨,她倒宁愿梁荷沅与她计较,料想,她的嘴舌功夫不会在梁荷沅之下。可现在,环境逼人,她不得不对梁荷沅妥协,虽然是非常不情愿,可还得解释。“我知道你会说我空口说白话,如何取信于人。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相信。我可以设计师正爸坐牢,然后你看看,还有谁来操作《鬼屋》这本书。但是,我需要五十万现金。” 荷沅一听,捂住话筒“哈”了一声,仿佛听到天下最滑稽的笑话,说了半天,洪青文原来是冲着钱来的。不过因为在公司打这个电话,所以她说话也职业化了一点,“这事我会与我先生商量,稍后给你答复。” “不如你给我丛祖海的电话,你这人感情用事,不如丛祖海清楚交易规则。”洪青文与荷沅说话也觉得倦,小姑娘还理想化了一点,有些话与她说简直对牛弹琴。 荷沅一笑,便将祖海的办公室电话号码给了洪青文。她以为祖海会搭理她的无聊要求吗? 洪青文却不是说着玩玩的,而是真的一个电话挂到祖海办公室。祖海听到秘书说来电的是洪青文,还自称故人,心中挺好奇的,心说她还真是有胆找上门来。所以拎起电话就道:“直说吧,什么事。” 洪青文一听就知道丛祖海是个上路的,便照直了说:“刚刚跟梁荷沅解释了一下《鬼屋》这本书与我们师正无关,我们估计是师正爸做出来的事。我可以帮你釜底抽薪把罪魁祸首送进去坐牢,不过你得给我五十万。你给我打电话吧,长途费用太贵。”洪青文说着报出号码。 祖海一笑,心说这才有点洪青文的风格,说得出做得出。他立刻拨回过去,也没等洪青文说“喂”,便直接道:“这笔交易我不跟你做。因为我开的是宾馆,而且去年已经承包出去,承包期八年,我只要照合同收钱便是。所以海悦好与坏与我关系不大。再说宾馆做的是来沪外来人员的生意,《鬼屋》一本书还不至于影响到全国,据说,这本书写得一般,不会流传太广。”祖海当然说的是表面现象,只因为他不想与洪青文做这笔交易,他们夫妻间狗咬狗的事,他不参与。口说无凭,谁知道究竟是师正干的还是师正爸做的。再说,他以后还得在省里做生意,不愿意背上一个陷害官员的名声,害得以后知情官员都避开他。他想做大,若是没有政府里面的良好关系,怎么可能得到支持?但这些显然不能与洪青文说,洪青文现在落魄到极限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被她知道他丛祖海的担心,她还能不放大着利用?祖海吃一堑长一智,再不会与以前那样鲁莽地与政府官员对着干,也不会再粗放地授人以柄。 祖海说得轻描淡写,洪青文听了却如冷水浇头。但她依然平静地道:“好吧,你看着办。你有我的电话,有需要时候与我联系。” 结束与祖海的通话,洪青文心头绝望。她刚被保外就医时候还想着,她替师正爸坐牢,保住师正爸的位置,手头又多的是师正爸的小辫子,师正爸说什么都得养她一辈子。没想到五一时候师正爸找她谈话,说他现在只能规矩地拿死工资过日子,他得养家糊口,得买房子,得为已经孕育在他新妻肚子里的孩子考虑未来,他现在钱紧得连烟都戒了,所以请洪青文体谅,以后只给她市区最低工资水平的月例。还说,按说,他把房子全部退给洪青文已经是很上路了。 洪青文当时惊呆了,没想到师正爸会如此翻脸不认人,当下便撂下一句话,那是她的口头禅,让师正爸你看着办。师正爸也没客气,多年老夫老妻了,还能不知道洪青文心中想什么,再说他是有备而来,当下正告洪青文珍惜现在的稳定生活,现在她的生活来源不外是他与儿子两边,如果洪青文有胆做出把他送进牢里去的举动,那么他这边的经济来源毫无疑问得断了,以后也不可能恢复,而儿子未必会原谅一个把他父亲送进牢里的母亲,再说她现在保外就医还是靠的师家的影响,如果她非要一意孤行,请她考虑到后果。 洪青文当时听得魂不守舍,终于明白大势已去。那天谈话结束,淋着雨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足足病了一星期才恢复。躺在床上,师正工作又忙,没法好好照料她,她天天以泪洗面。想到以后可能得与儿子相依为命了,可是儿子是个被她娇惯了的,不知道照顾人,现在还好,以后等他娶了老婆,她这个没有收入又有案底的老娘还不得成了全职老妈子?洪青文越想越可怕,越想越不甘心,可又无计可施。 洪青文从来就不是传统女子,她一向知道,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师正这孩子,未必靠得住。而这次梁荷沅上门找师正打架,洪青文看到机会来了。她几乎可以断定《鬼屋》这本书与师正爸脱不了干系,那么好,正好可以利用丛祖海的愤怒与他做一笔交易,她可以拼着再进去一次和儿子的反目,把师正爸卖个好价钱,保下半生无忧。这世上钱是好东西,她只要有钱活得潇洒,儿子能不认她这个母亲?即使不认,起码她不用做老妈子换取儿子的供养。梁荷沅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还是管好自己吧。 可是,她没想到,她的如意算盘会被丛祖海一口拒绝。但是她不死心,她等着看事情的发展,如果事情真如丛祖海说的那么无所谓,那晚梁荷沅何必打到她家来?她等着丛祖海回头。 祖海回家拿洪青文的电话当笑话讲给荷沅听,“这人真是急疯了,五十万都喊得出来,是不是师正爸不赡养她了?” 荷沅听了笑道:“我听她这么说的时候也想到她可能与师正爸翻脸了,所以她要自己跟你说我就给她电话,让你听听这笑话。本来狼狈为奸的夫妻没想到会有狗咬狗的一天。可是,祖海,你真相信《鬼屋》与师正爸有关吗?” 祖海跟着荷沅一起到厨房,靠着门框看荷沅洗金黄的黄河蜜瓜,一边笑嘻嘻地道:“荷沅,他们连出版社都封口,摆明不给我们知道是谁写的书,靠我们自己怎么查得出来?我也不想再把精力花在跟他们捉迷藏上了。不急,今天洪青文倒是教我一个乖,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也逼逼《鬼屋》的后台老板,逼着他不得不声响闹得更大,从暗地走到明里。只要他走到台上与我对抗,我就不怕他们了。他们心里肯定是怕我的,否则不会做得那么鬼鬼祟祟。” 荷沅惊道:“祖海,不是吧,你再闹大。海悦的承包人还肯交承包费?你可别胆子太大玩自己的钱。” 祖海笑道:“我怎么会玩自己的钱。我即使不闹大,海悦承包人这几天已经借口跟我赖半年承包费了,一直拖着不给。我正指着这笔钱周转呢,这下搞得我很被动,不得不找人调头寸。我心里很烦海悦承包人,这人太不讲规矩,上次外墙有问题已经给他降承包费了,他这次还想得寸进尺,不行的话,我可以答应他结束承包,看谁承担得起后果。所以我这次对付《鬼屋》后台干脆横着来。我偏生不按牌理出牌,看他们都怎么应付。” 荷沅将刚切出来的一小块塞进祖海嘴里,皱着眉头道:“祖海,你要下手也别捡这种时候啊,不说我过几天出差,你在外面气着了回家都没人说,而且这几天金融局势多动荡啊,我们还是观望为好。对了,我出差时候,孔教头住我们家吧,你也好有个伴,他总住林教头那儿不大方便。” 祖海闻言忽然一笑,道:“不是我胡说,林教头三十岁了,年纪不小。我昨天看她跟孔教头谈得很好,她如果不提出来,我们也别节外生枝。这事我会看着风向操作,你别担心。如果两人真有意思,我可以安排孔教头的工作,免得孔教头担心吃女人软饭。公司的事,你更不用担心,我生气了就不会打国际长途找你说话?你又不是去的月球。你放心,我都是站稳了做事,资产所有人是我,我握着主动权。承包人投入那么多,得等五年后才差不多折旧完,他现在撤的话,那么多地毯桌子椅子的搬得走吗?无非是看我是不是肯松口。我才不理他。他承包费给我造成的资金缺口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我一笔贷款很快就会转出来。等我手头宽裕了,我再找他算帐。” 祖海一边说,荷沅的眼睛一边往屋顶瞟,越想越好笑,祖海后面说什么反而无关紧要了,好不容易熬到祖海说完,她笑道:“林教头一直说找老公未必要看文凭看学历,一直说我眼光好。这次看看她怎么选择了。可是孔教头怎么也不肯说出许寂寂究竟有什么麻烦,我们都帮不上忙,或许许寂寂压根就不想外人插手。祖海,我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祖海接了荷沅手中的盘子,笑道:“朋友嘛,不互相关心怎么可以。荷沅,你开一下保险箱,我取一万美金。周行长跟我说刚卖了旧房买新房,准备好好装修,我总得意思意思。他们银行的几个手下据说也已经送了礼。明天我去趟他新家。” 荷沅嘿嘿地笑:“你也帮朋友啊,还大方得很。臭虫,你不会自己挂着钥匙?总叫我开,烦不烦啊。” 祖海抱住荷沅亲了一下,笑道:“我那把钥匙都不知道插在哪盆花里面了,你哪天换盆时候留意一下。还是你挂着我省心。”说话时候想到荷沅后天就得出差,好几天不能见面,心里很不舍得,顾不上吃依然冰冰的蜜瓜,一张嘴只顾着品尝老婆的甜蜜。 荷沅等发现祖海的手开始不老实时候,只得打断:“喂,还得上去跟两个教头说会儿话呢,你说你还要给孔教头带新衣服上去。” 祖海当然不肯,缠着荷沅不放,“明天,明天也可以去,不急。后天也行,你上飞机了我正没事干呢。” 荷沅勇于揭发:“不对,你昨天前天大前天还有这两周里面都在这么说。” “起码你去揍师正那晚我没机会说。”祖海大言不惭。 荷沅忽然担心起来,捂住祖海的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你要得那么频繁,要是我不在时候你怎么办?你会不会找谁解决?” 祖海挣开荷沅的手,笑道:“胡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不在时候我就不想了,再说我也快累垮了,正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我是谁你还不知道?”心里却知道,自己还真不是谁,每天遇到的诱惑越来越大,向他献殷勤的美女越来越漂亮,他有时挺陶醉的,说没起过歪心是不可能的,只是没下手而已。所以想起来有点心虚,手下便加大了力气加快了频率,以期将荷沅搞迷糊了。 荷沅心说,正因为知道你是个啥都干得出来的土匪才担心啊。可祖海压根就不让她多想,她又是最吃祖海那一套的,一会儿功夫,再有什么想法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满心只剩祖海带给她的愉悦。 后天,荷沅眼泪鼻涕地被祖海送进关,被同行的大老板与左颂文笑死。这几天在单位里忙着准备出国的事,在家里得应付祖海的纠缠,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反而是坐上飞机之后,虽然旁边有大老板与左颂文絮絮叨叨,可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鬼屋》真的不是师正所写,她连夜赶去揍一顿师正是不是太过分?回头真得调查清楚。 祖海送走荷沅,上车便给宋妍打传呼,很快,宋妍回电。祖海清楚简单地道:“宋妍,你说你与省里一个报社领导非常熟悉,我这里有一个策划,你能不能帮我登到报纸上?我不想自己出面。” 宋妍笑道:“你鬼鬼祟祟搞什么名堂,给我看看,没什么事的话,我替你担着。” 祖海一笑,与宋妍约下晚上一起吃饭。顺道去商场买了一张礼券,请人帮忙怎么可以没有回报?祖海只遇到过难得几个傻瓜才不求回报依然乐在其中,荷沅是其中之大傻。 宋妍依约而来,她今天完全一付风情少女形象,看不出已婚,梳得很高的马尾,耳边两只都可以当手镯的彩色塑料耳环,她只要稍微一动,耳环便也跟着乱晃,与她精灵般的眼睛一样活泼。她的丈夫陶可笙没来,据她说,已经出差了近两周。 祖海知道宋妍这种人眼高手低,与荷沅吃饭,两人可以走街串巷只为找最有上海味道的油爆虾或者葱油生煎,但是请宋妍吃饭,一定得将就情调,否则,以前荷沅说过,宋妍会觉得请客的人慢待她,同时也小看请客人的品位。所以,祖海选在一家餐具金光闪闪的小洋楼怀旧饭店,耳边有杀鸡杀鸭的小提琴伴着刺耳的刀叉撞击碗碟声。祖海毫不意外地看到,宋妍一进门,便不由自主地挺胸抬颌收腹,骄傲得像一只天鹅。不过祖海现在也非当年刚挽起裤腿上街的农民企业家,心中不无讽刺地想,可惜两只塑料耳环煞了风景。 两人闲聊几句,便迅速转入正题。祖海有删有改地将事情缘由说了一下,“最近出了一本书,叫《鬼屋》,市面上的影响很大。我们看了一下,都感觉这篇文章改编成电视剧的话挺好,一定吸引人看。但是这个作者好像不是很愿意出面,我们从出版社打听不到他真人是谁。所以我想不管他是谁,我先放出风声去,说这本书准备拍成电视,准备请名导名演员出演什么的话,目前正在加紧改编成剧本。我想只要是人都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书被人白拿了去拍电视,一定会跳出来找我们要转让费。我们只知道这本书作者是我们省的人,所以一定得上我们省的报纸,连续闹腾几天。” 宋妍立刻心领神会:“我明白了,你想拿这篇报道吊出原创作者?祖海你真有一套啊。你们开始编剧了没有?” 祖海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当然还没有着手编剧,万一改编权没到手怎么办?再说我们不能做违法的事,再好的小说也得合法地拍电视啊。但这种事情我不能出面,否则传出去说我搞假新闻我公司担不起。所以找上你来,你是荷沅老同学,人面又熟,托付给你一定没错。” 宋妍一听放心,只要不违法,还有什么说的,帮个忙而已,笑道:“行,反正我也没什么名气,大不了最后说一声对不起,还能怎的。稿子你们做出来了吗?给我看看,合适的话我明后天就回去一趟,多找家报社一起登,务必让人看到。” 祖海放心,从包里取出已经拟定的草稿给宋妍,宋妍是个办事利落的人,接了草稿就看起来。祖海准备趁此好好对付面前的牛排,偏生手机叫了起来。一看显示,不认识号码,接起才知是周行长那家银行中层小单。小单几乎是一接通电话就心急火燎地问了祖海现在所在,一定要与祖海见面。祖海当然答应。小单不会无中生有急成这样。 都没等宋妍看完系列报道的三篇草稿,小单已经大汗淋漓地出现在祖海面前。一见祖海,便急急道:“丛总,外面借一步说话。这位小姐,借丛总十分钟,很快就好,对不起。”说着便作势欲走,都恨不得拖上祖海。 祖海见他真正着急,忙与宋妍说声“不好意思”,跟着小单出去。两人走到黑暗的大马路边,在车声轰鸣中小单才开口说话,这话,只得两人听见,即使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未必能听到一字两字。“丛总,周行长出事了,今天在机场被拦下,直接送进里面。” 祖海惊住:“周行长?会不会弄错?怎么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单道:“估计周行长自己知道快出问题,所以借口买新房子,将旧房买了换现金带着。同时借口装修再敛一笔小财。他那新房子今天我们查了,是租的。丛总,估计纪检机关很快会找相关人员谈话。” 祖海立刻明白小单此来的意思,道:“你放心,也让兄弟们都放心,我会管住嘴。我若是乱说,以后还怎么敢进银行的门?你尽管放心我这一头,其他人你也赶紧前去知会,不要延误。” 小单闻言拿祖海当亲人,这个丛总既然能说出这等明白利害的话来,说明他不会牵出他们。忙握住祖海的手乱晃:“丛总,兄弟,紧要关头才能看出人心。这事就拜托你了,我暂时不会再联系你,大家各自保重。” 第44章 祖海虽然被人识破人心是个值得当兄弟的人,而且是要紧银行要紧位置的人识破的,可他一点高兴不起来,他心中已经一阵一阵地猛揪。周行长出事,他们银行肯定得给严查深挖,他的这几天的贷款得有麻烦了。而他的其他贷款未来到期后不知道能不能如愿转出来,那就很难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新行长会是谁。最麻烦的是,最近东南亚金融形势不好,各大银行本来就严阵以待,宽进严出,再遇上周行长的事,祖海虽然乐观,从不言败,但此时浓浓的焦躁已经掩盖不住。 祖海回座,宋妍已经看出不对,关切地问:“没什么吧?” 祖海摇头:“没什么,出了一点小问题。”祖海很想与以前遇到危机时候一样,与荷沅在一起贴心贴意地说说,可是荷沅现在正在天上飞。而对宋妍,他是打死也不会说的。他清楚宋妍这个人,比荷沅还清楚。荷沅看宋妍的时候被什么友谊同学的遮住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祖海又挥手叫了一瓶红酒,侍应生提醒桌上红酒还没完,但被祖海喝退了去。 宋妍见祖海不说,便也不问,晃晃手中的稿子,道:“大致说明问题了,不过我得让朋友修改修改。我再问你,如果作者真的联系上我,我该怎么说?” 祖海道:“你就代表我跟他谈价,多少钱都得拿下。这是荷沅的手机,我换了一张卡,你先用着。如果有不相干的人联系你,我怀疑是那篇文章作者的后台,你不必理他们,你只跟作者谈。”祖海说话时候,意思意思地与宋妍碰一下杯,便大口将酒喝了下去。 宋妍对祖海的喝酒态度发愣,一时忘了接祖海递过来的手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了手机笑道:“有数了,我会随机应变。” 祖海又递过一只厚沉沉的信封,“这儿是一万块,你上下疏通用。该花钱地方就花。” 宋妍微笑着将信封推回去:“这什么话嘛,我与荷沅是老同学呢,这点小忙凭我面子出去也不用怎么花费,大不了回头我问你实报实销就是了。这钱你拿回去,我不会收。” 祖海当然不会收,将信封放到宋妍面前桌上,咧嘴笑笑,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需要用到钱,你有些拿着办事就方便许多。我也是存心借用你的面子,否则报上登一个广告也不止一万了。” 宋妍见祖海说得上道,便也稍微客气一下收下了。出去找人帮忙当然得有所表示,祖海预先想到也是好事。 没想到祖海又递过几张纸,客气地道:“荷沅去美国,也不知道几时回来。家里有几张礼券放着要到期,你帮她用用掉吧。否则我又讨厌逛街,礼券过期了可惜。” 宋妍笑笑接了礼券,但一看上面的数目,顿时领悟过来,祖海那么说只是客气,其实,那是既照顾到她的面子又送她一份厚利,出手极其大方。宋妍握着礼券的手一时收不回去,愣了会儿才说声“谢谢,你太客气了”,祖海已经一个推挡的手势过来,宋妍便不再客气,将礼券收进包里。心说祖海怪不得发家如此迅速,单凭他如此大方的出手与如此体贴的考虑,没几个人能经受住他的进攻。受人钱财,当然得替人办好事情。但宋妍收客户单位的好处多了,已经不会太生嫩地感到不好意思,只很客气地顺着祖海的话笑道:“荷沅这个马大哈,不过可见她平时购物很厉害啊。” 祖海微微笑了笑,道:“她还好,不是我催着都不怎么花钱。”祖海说话都有点提不起劲来,还不如喝酒。 宋妍听了有感而发:“你真是大方。”对她出手那么大方,料想对荷沅更加大方,看荷沅手中所用东西便知。可这还被祖海说成不怎么花钱。宋妍想着都羡慕。 祖海道:“男人辛苦赚钱为什么?还不是为老婆孩子花钱花得痛快。” 宋妍听着只会感喟,心说当年大学时候还嘲笑祖海老土,荷沅与祖海结婚时候她也是说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现在怎么看祖海怎么看不出是个当年袖口贴商标不肯剪的农民,如今的祖海,额头上仿佛刻着四个金光闪闪大字,那就是“成功人士”。宋妍早知道生活中最要紧的还是柴米油盐,知道物质生活决定上层建筑,可没想到当初结婚时候还是目光短浅了一把,如今到了上海才知道,山外有山,什么厂子弟什么厂高干,砸进上海一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不如祖海多了。 宋妍想着这些,看祖海越来越顺眼,与祖海语笑嫣然,执杯共酌。祖海心里正烦,有人一起喝酒真是好事。直把两瓶红酒全部喝完,两人都有了醉意。 结帐走出饭店,两人脚步都有点飘飘的。祖海想去停车场取车,被宋妍拉住手臂,宋妍微眯着眼温柔地道:“酒后驾车不好,打车吧,你停车的地方日夜有人看着呢,不怕偷。” 祖海听了笑道:“我每次喝酒后荷沅总要查我是不是自己开车回家,可是一喝酒怎么管得住自己。好吧,既然你管着,我听你的,打的,我先送你。” 宋妍听了轻轻地笑,腰肢随着晚风飘动,祖海看着她站得不稳,忍不住扶了一下。正好出租车来,祖海便顺手打开车门,将宋妍送进门去,自己也跟着钻进。一坐下,醉态必露的宋妍晃了几下头,便顺势靠了上来,祖海没推开,但下意识地想着这事儿不对,又让了开去,紧紧靠近车门坐下。宋妍又晃了几下脑袋,无枝可依,靠在另一头车门。 送到宋妍公司宿舍,祖海愕然发现宿舍门已经关了。他酒量好,这些酒还不至于弄得脑袋不清楚,当下便叫司机转弯去他家。宋妍下车时候醒过来,茫然看看周围,娇笑道:“到你家了嘛,荷沅不在,祖海,你是不是有坏心思?” 祖海听了头都大了,只觉尴尬,怎么宋妍与荷沅一起大学出来,为人却如此豪放,他这时对宋妍有点敬而远之了,不过见她走得摇晃,还是伸手拉住她一条手臂,却觉得宋妍的手臂软软的凉凉的,荷沅的手臂可比她结实多了。祖海不敢惹宋妍,张开手臂,将宋妍远远地隔在一臂之外,改拖为提。就这么提着宋妍的手一直上了电梯,来到家门。宋妍一路只是咯咯笑着说话,说的话都很打中祖海的内心,令得祖海都不知道宋妍是真醉还是假醉,听着听着一颗心有点软软的慌。到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宋妍终于冲破一臂距离在他手臂边扭来扭去,搞得祖海都摸不到包中的钥匙,没想到这时候门却打开了,孔祥龙一脸惊讶地站在门里面。 祖海几乎是作贼一样地将宋妍推开一点,尴尬地对孔祥龙道:“孔教头,宋妍你应该认识,她喝多了,这下换你照顾她。他们公司宿舍十点关门,我……” 宋妍打断他:“我怎么喝多了,我挺好的。”说着嘻笑着擦着祖海肩膀,又擦着孔祥龙的肩膀走进室内,到处看了看,道:“客房两张床,主卧一张床,孔教头你与祖海睡客房,我睡觉了。”说完钻进主卧,“砰”一下关上门。 祖海目瞪口呆,回头见孔祥龙满脸疑问,孔祥龙果然是个藏不住想法的人。祖海有点心虚地道:“孔教头,你别误会,刚才还真的以为宋妍喝醉了。”话说出口,发现这事情更说不明白,那不表明他想趁宋妍喝醉占便宜吗?明明是宋妍装醉在引诱他,他只是稍微有点乐在其中而已。只得又补充道:“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即使找女人,我也不会找宋妍,兔子不吃窝边草嘛。何况我与荷沅很恩爱,你知道的。”祖海越说越无力,越描越黑,干脆也不说了,关上手机洗洗睡觉。 孔祥龙可没被祖海的解释所动,第二天便告诉了林西韵。林西韵没想到与祖海一起进门的会是宋妍,虽然觉得祖海这么聪明的人不应该会吃窝边草,可她偏又知道男人的自控能力很差,想到昨晚若是她没把孔祥龙安排住到荷沅家,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听孔祥龙的描述,好像宋妍挺主动的。女生主动的时候,好事一般能成。昨晚幸好有孔祥龙在。但林西韵千叮咛万嘱咐,要孔祥龙千万别说出去,更不可对荷沅说。事情既然没发生,那就当没那么回事,如果荷沅还与祖海处朋友的话,她会因此劝荷沅清醒,但他们已经是夫妻,林西韵觉得有些事情还是眼开眼闭的好,否则影响小家庭和平。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十八 祖海清楚他的形象毁了。第二天一早见宋妍没事人一样,只说昨晚喝醉,人事不省,而孔祥龙坐一边喝粥,有一眼没一眼地直看宋妍,看得钟点工都别出苗头不对,拿眼睛偷瞄宋妍。祖海干脆饭也不吃了,推说得辗转去饭店门口取车,便早早先走了,免得还得送宋妍上班。 到了公司,哪儿也不去,首先走进财务办公室关门谈话一小时,仔细了解公司资金运作情况后,什么宋妍、《鬼屋》、洪青文之类的小事都抛诸脑后。若是公司资金链出问题,那才是什么都别玩了。 祖海现在最需面对的事,乃是万一周行长进去的事情给进一步恶性化,他得做些什么以保证未来三个月在周行长手下所贷款项到期后能从银行转出来。虽然他贷款的所有手续合理合法,而且也不是做假帐,一切都有雄厚的固定资产支撑,但他太清楚,中国的有些事,尤其是在国营企业里,常常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难说银行会因为周行长的出事,“谨慎”地将大多贷款审批无限往后推,只为一个原因:紧要关头,少办事不出错。当然,祖海这样的私营企业一定是首当其冲。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祖海一个人坐在里面想对策,当然,首先得取得贷款行的一个表态。但是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他们全行上下才知道消息,大伙儿一定绿头苍蝇一样乱撞。即使有几个稳坐不乱的,心里肯定也乱,因为周行长是进去了,可是上面的表态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来,大家都积极地有行动地等,等新行长是天外来客还是自产自销,等银行内部势力大洗牌,至于存贷业务,先放一边,对他们来说那都不是最要紧的。 所以,祖海也只有等,等大致结果出来。这一等,估计得等到荷沅回来。他可以不等,但太活络的结果可能是他得付出高昂代价建立新的融资渠道,而等渠道建立,估计结果早出来,未必值得。这不是一件容易下得了决心的事。 虽然祖海吩咐了不接电话,可还是有电话进来,祖海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荷沅的,所以接起就问:“到美国了?累不累?睡得着吗?” 荷沅在那头笑呵呵的,道:“废话不?都快一天一夜了,当然到了。飞机上我照旧是睡觉,左颂文也是睡觉的行家,只有大老板这个胖子坐着难受,总起身活动四肢,他还坐商务舱呢。对,我问你,昨晚为什么不开机?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结果打不通,我想你在睡觉,座机就不打了。为什么?” 荷沅一贯的照直了问话,祖海这次有丝心慌,不过还是用四平八稳的语调道:“昨晚我托宋妍联系省里的报社做一些《鬼屋》的手脚,所以请她吃饭。中间听说周行长出事,我心里很烦,就喝了点酒,吃完晚了,宋妍他们宿舍关门,我带她回家。我就和孔教头睡客房。怕吵到孔教头,所以没开机。” 荷沅一听,冲口而出:“有问题,不是你有,就是宋妍有,或者两个都有。”说话时候,荷沅想到以前问宋妍回不去宿舍怎么办时候宋妍顾左右言他的表情,如果没鬼,直说便是。 祖海趁荷沅一个停顿,连忙表白:“我没问题,你别瞎想,即使有贼心,你以为我前几天下来还有力气吗?” 荷沅“啐”了一口,不依不饶:“不,这其中有三个问题,一是你们都喝酒了,酒能乱性;二是如果孔教头不在,天时地利人和全有了;三是你从来没带客人夜宿我们家过,你一向给人开房了事,小区门口的酒店你是长客户。祖海你别告诉我你没贼心,幸亏昨晚孔教头在。” 祖海无言以对,荷沅太了解他了,所有三点全问到点上。再说今天本来就心绪烦乱,没心思花言巧语,还是叹一口气老老实实地道:“荷沅,不论你以为是因为孔教头在家还是因为我有自制力,结果反正是什么都没发生。我昨天到现在心里都很乱,昨晚吃饭时候银行小单找上我说周行长出事,这下我的计划全打乱了,搞得不好,我这几天得借债过日子,再严重的话,我的公司得面临倒闭。你应该知道,像我这种投资型公司,资产负债太高,只要哪天资金不能飞快如期运转了,我就得死,等着别人来重组我。昨晚的事你别与我计较了,我肯定不会故意做出什么,你也得理解,我方寸乱了,做出些与以前不同的事肯定是有的。但你知道我昨晚得知周行长进去的消息后最想的是什么吗?我想你。” 荷沅本来激动得拿着电话坐不住,走来走去,一刻不停,不拿电话的手在空中有力地挥舞。可听完祖海的话,她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再也无心追究昨晚虽然没发生什么,但祖海内心活动值得深挖分析等问题,焦急地两手捧紧电话问:“你早饭吃了没有?现在暂时要不要紧?先放宽心,心平气和才能想出办法。” 祖海心想,到底是荷沅,怎么都向着他。他对着电话飞吻一声,道:“荷沅,你办完事早点回来,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安心。我现在别的一时也使不上劲,但海悦那边的租钱得加一把油了。我准备干脆把《鬼屋》炒大了,炒得只要看报纸的人都能知道海悦宾馆。把鬼闹到太阳底下,看还有什么鬼可闹的。” 荷沅清楚祖海的意思,本来是有人想借《鬼屋》打击海悦宾馆,看祖海现在的意思,应该是借力炒作,既然对方的后台不敢出面,他干脆就认作是自己找人写书炒作自己的宾馆。“但是祖海,这个分寸你得把握好,一个不好,会搞得臭名远扬。” 祖海道:“昨天我才只想引出真正作者,分化他们内部,引导他们内讧内耗,我看笑话,看他们为灭火花钱,所以委托宋妍帮我出面,我不方便。现在我准备换种方式了,找出作者,利用作者想把小说拍成电视的虚荣心理引导他说出实话,然后找专门的媒体人才将整件事好好曝光一下,最后甩了作者。反正怎么热闹怎么做。因为去银行贷款,其实很多时候,印象分很重要,现在没周行长帮着,暂时又没新行长支持我,我只有自己给自己造势,给自己挣印象分。上海太大,不好好闹一下不会有响动。荷沅,你别担心我,不过你能快就快点回家。对了,我准备晚一些约一下朱总,看他在不在广宁,如果在,我过去一下,看看他有什么建议。” 荷沅听了毫不犹豫地道:“好的好的,尤其是宣传《鬼屋》的事,一定要听听朱总的意见。祖海你每天小心,不行的话,让孔教头帮你。” 祖海微微地笑了,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以后我不会再关机。你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工作。” 荷沅放下电话,坐在凳子上发了半天愣,五味俱全。虽然强迫着自己想《鬼屋》的危机公关,想祖海的资金危机,可脑子里总时不时跳出祖海带宋妍进门的画面。她很想打电话问清孔教头,或者通过林西韵问,可总觉得问不出口,而且,她想相信祖海。 坐了好久,其实什么也想不出来,洗澡出来才想起还得与青峦通个电话。心中是没情绪的,暗自叹了口气,还是又捏起电话。“青峦,我在美国,不是旅游,工作。”说着报出地址,“你有什么想带回家的,加紧准备好快递来。” 青峦听着荷沅不是很热情,还以为她因为他与盛开分开的事不爽至今,他有点不敢热情,虽然很想飞过去看看荷沅,“荷沅,我最近几天忙着答辩,不能过去看你,很对不起。这次不用带东西了。我的工作基本定下来,公司人事专门与我谈话,希望我同意外派到中国工作,地点在上海。因为奥利的竭力推荐,公司给我的薪酬很优厚。荷沅,我大概很快就可以回家见到你们。” 荷沅几乎有点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盛开呢?”说完就恨不得咬自己舌头,哪壶不开拎哪壶。 “盛开决定留在学校。”青峦现在与盛开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恋人,反而能够互相谅解,可终是不如过去,中间隔了层心结。不过既然荷沅问出来,可见她应该不是为盛开的事生气。 荷沅“噢”了一声,强打精神问了一句:“上海那边的住宿有人帮你安排吗?需要我们做什么吗?不用客气,尽管说。” 青峦奇怪荷沅怎么没精打采的,想了想终于明白,“你倒时差很累吧?早点休息,能多睡就多睡会儿,睡不着也躺着。现在已经不早。” 荷沅也没客气,说了“好,再见”,便结束通话。躺上床,跟烙饼似地辗转反侧,心事重重,无数担忧,闭上眼睛就是噩梦。 好在年轻,第二天醒来,眼圈都不见黑了多少,只是隐形眼镜戴上去有点涩,不得不换戴框架眼睛。所以,眼眶的黑圈益发可以忽略不及。洗漱时候,电视机如在家一样开着听新闻,洗脸刷牙完了化妆时候,忽然听到电视里爆出泰国政府宣布泰铢贬值的消息,荷沅拈着睫毛膏的手一颤,上眼皮遭殃。泰铢终于顶不住了,那么东南亚其他货币会不会联动?人民币呢? 早餐遇见左颂文,荷沅劈面就道:“泰铢宣布贬值。” 左颂文愣一下,“报价得调整?” 荷沅顿觉无趣,埋头刮黄油,半真半假地笑道:“你调报价又不干我事。我只担心香水化妆品。” 左颂文笑道:“别假惺惺,我还能不知道你担心你家相公的事业。” 荷沅讪笑:“相公的事业难道不是事关香水化妆品?牵一发动千机啊。吃饭,少谈国是。” 左颂文嘻嘻一笑,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中国现在靠出口拉动经济,东南亚各国货币贬值,中国的出口产品与东南亚的有太多重叠,为了保证出口,人民币能不贬值?你看着,国家下一阶段肯定会出台无数政策扶持出口挣外汇,这是做外贸的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荷沅若有所思地看了左颂文一眼,发觉他眼里有跳跃的热情与冲劲,与当年祖海做电器,尤其还是做劣质电器的时候差不多,荷沅将此解释为投机。“人民币不容易受直接冲击,中国可能不便宣布人民币贬值。即使有,也是少少地来吧。” 左颂文当下在心里将荷沅狂贬了一通,还说是mba在读呢,还说是商人妇呢,连这些都不懂,可笑之极。但他脸上只是笑嘻嘻地道:“因为东南亚货币出现泰铢这样里程碑似的贬值,估计大老板在总部沟通后会快马加鞭地回去坐镇,我们最好在今天明天的答问中有所妥协,力求速战速决,能多早回去就多早回去。而且我想你一定是归心似箭,我多好的人,你看我竭力配合吧。” 荷沅却觉得左颂文才是归心似箭,只不明白确切缘由。但懒得指破他,她也巴不得早点回去呢,能快半天也是好的。于是微笑道:“那今天需要你多多配合了。” 左颂文眉开眼笑:“一句话,你的事情我还能不帮忙?哎,除了泰铢,其他国的货币有没有动静?” 荷沅回忆了一下,道:“暂时没有,不过几个国家的银行已经出现严重挤兑。估计那几个国家也挺不住。” 左颂文扼腕:“可惜我们国家外币没放开,否则我早换了。” 两人说说笑笑,可都将饭吃得飞快。很快便回房间整理一下赶到公司。大老板一见他们就是一句话,“梁你留下,左参加今早的问答,中午回去收拾行李,把你的资料交给梁,下午就跟我去上海。我已经吩咐订票。” 左颂文瞥了荷沅一眼,荷沅看得懂他的意思,他眼里满是欣喜。说明,来时的三人行,个个都是归心似箭。荷沅心中一动,若有所悟。 总公司的管理专家们早就看过上海传去的资料,所以问题问得非常刁钻,荷沅本来想回答时候有所取舍,以便自己早日回去,但是看来不行,她这等初出茅庐的水平无法在专家们面前耍花枪,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慢慢地,心不得不安静下来,不敢再浮躁,反而有问有答,进入状态,偶尔还就不懂的地方请教意见。左颂文因为下午便走,不必过于投入,反而安坐顾盼,将在座专家研究个透。 中午吃饭,左颂文告诉荷沅:“今天一屋子五个专家,其实我看只有三个是针对我们这份策划的,其他两个提出的问题与策划内容关系不大,倒是像了解上海办事处目前的运作。我看他们最常提的问题是‘你们现在就……问题怎么在做’等等,你想想是不是?” 荷沅微哂:“你丢下我一人舌战群儒,我哪里还有时间想别的,词汇能不出错已经阿弥陀佛了。管他们五人组结构如何,我反正只有老实回答一条路了,我的脑子哪里还有作奸犯科的空隙啊。” 左颂文狂笑,看来他心里真的欢畅得很,笑完才道:“教你一个乖,对坐窗边两个人的问题,你小心伺候,千万不要损到大老板。否则你回上海自求多福吧。” 荷沅摇头不以为然:“总公司考察下面应该不会用这种偷偷摸摸的办法。”没说出的话是,这种鬼鬼祟祟行为带有太多个人烙印,不像是一个成熟的公司所为,即便是祖海都从来不会叫人偷偷调查董群力。 左颂文却笑荷沅天真,让荷沅走着瞧。荷沅心说她车轮大战时候只求保命,还哪来精力走着瞧,随便它了。吃完饭,看着左颂文得意洋洋地走了,荷沅好羡慕。现在两个人的工作全交给她一个人,左颂文那一块她虽然熟悉,但不可能熟悉到左颂文那地步,所以更加辛苦。她只有挺着了。 因为有大老板与二老板把关,策划书并无太大疏漏,但很多细节部分被提出疑问,荷沅本来想为了早点回家而有所妥协,根据专家意见修改,但是真正上了场,她认真起来就把“妥协”两个字扔到脑后,与专家们引经据典地争辩起来,有些时候她更是抛出“这是原则性”问题这样的话。专家们当然不是吃素的,对她的话一一反驳,也是引经据典,荷沅心说幸亏mba课程是英语授课,否则现在可傻眼了。但她发现辩驳很难,简直比刚刚结束的大考都难,与总公司专家扯皮办事处的政策,简直是一级脑力劳动,但不得不说,也是最佳强化训练大好机会。 五天后,荷沅才被放行,一份策划报告已经被改得满目疮痍,但好在,荷沅认为是原则性问题的地方,被她据理力争争取了下来,总算可以向大老板交代。有些与国情有关的问题,真与他们讲不清楚,一接触那些问题,他们看荷沅似乎在看火星人,而且还是原始社会的火星人,荷沅有时候心里真的很惭愧,为国情。不像大老板,在中国已经两年多,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门儿清,一说就通,不说也通。 因为忙碌,脑子只为西玛的事运转,都没时间想祖海的事,上了飞机反而睡得很好,一觉到上海。祖海没能来接,他追去北京会朱总,朱总在北京开行业会议。电话里面,祖海让荷沅与宋妍谈《鬼屋》相关事宜,又把进展与荷沅详细说一下,大致,到目前为止,报纸上面才刊登,但作者的反应还未知。荷沅答应,她觉得她理所当然应该替祖海扛起什么。 宋妍刚回上海,荷沅与她联系吃饭。荷沅没去公司,飞机上又睡得太多,浑身酸疼,睡床上跟睡马路牙子一样的不舒服,干脆东游西荡,看保姆做事,给花草整枝。 一会儿门铃响,荷沅自己过去开门,原来是孔祥龙四点钟下班回来。他经林西韵介绍,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做保安,因为他业务精通,人又长得符合星级酒店标准,再说走的是上层路线,所以工作被安排得很合适,不用去门口指挥交通之类,而是被安排在重要接待的安全保卫工作,孔祥龙虽然才去几天,却已经如鱼得水,工作得非常愉快胜任。 孔祥龙一见荷沅,惊愕地道:“小梁,你今天回来?怎么没说一声?” 荷沅让孔祥龙进来,笑道:“在美国忙得晕头转向,都没心思打电话了,祖海也奇怪我怎么能那么快回来。孔教头,你穿西装好帅哦。” 第45章 孔祥龙被说得不好意思,抓抓头皮,笑道:“林教头一定要我穿西装,我不干,这么热的天穿什么西装。她就打倒我强行量了尺寸,买来两件说让我先穿着,每天早上盯着我穿上才放行,非常霸道。” 荷沅听了笑得打跌,没想到林西韵会做出如此暴力的勾当,真不符合她的一贯作风。怪不得这套浅灰西装这么漂亮,原来是林西韵买的,大约孔祥龙几个月工资都不够一件衣服。荷沅不由想起祖海以前的话,看来这两人还真有点意思。“孔教头,你别脱西装了,等下一起出去吃饭,我约了宋妍。”荷沅说话时候,非常在意地留心着孔祥龙的反应,她当然对那晚祖海与宋妍的事耿耿于怀。 孔祥龙闻言抽动了一下脸颊,双眼避了开去,很明显,荷沅都不用仔细看,荷沅的心沉沉坠了下去。好一会儿,孔祥龙才道:“我随便吃一点,你们好好吃。早点吃完,否则宋妍的宿舍要关门。”孔祥龙面对荷沅时候,还像当年大学柔道队时候的大哥哥。 荷沅听孔祥龙这么说,知道问题严重,整个人像挨了闷棍似的,傻站不动。半晌,眼珠才轮了一轮,从齿缝中蹦字似的一字一顿地问:“孔教头,他们究竟是怎么了?祖海与宋妍很亲热吗?告诉我,我想清楚知道祖海的态度。” 孔教头没想到荷沅原来是知道的,看来是祖海已经告诉她,这下他都不知道怎么遵照林西韵的叮嘱,事情看来失控了。他重重干咳一声,才道:“我打个电话给林教头,她嘱咐我……”嘱咐什么他又不便说,只得作贼一样溜过荷沅身边,拿起电话拨给林西韵,“林教头,小梁回来了,她竟然已经知道宋妍过来的事,你叫我怎么回答她?她现在逼问我。” 林西韵没想到祖海会与荷沅说实话,够大胆够泼辣。“你叫荷沅听电话吧,我是女的,跟她说这些不会太尴尬。” 孔教头狂松一口气,忙将电话塞给荷沅。荷沅接了电话,飞快地道:“林教头,你千万如实告诉我,这很重要。” 林西韵轻轻笑一笑,有意缓解气氛,“别紧张,我本来想,你不知道的话,这事情根据孔教头的描述,祖海并不出格,还是不讲给你听,免得你生气。现在既然你知道了,我还是如实告诉你的好,否则我怀疑你一定想得很不堪。” 荷沅“嗳”了一声,确实,这几天她虽然没时间想,但想到的画面已经可以把她逼疯,她熟悉祖海亲热的所有套路,仿佛看到那些套路在宋妍身上热烈展开。 林西韵又是一笑,道:“我说说孔教头看到的一切吧,你让他一个大男人对你这个小妹妹说还真是为难他,我也是逼问再三才来。可惜一直逼问不出许寂寂的事。那天是这样的,孔教头听到门外人声喧哗,凭警觉过去猫眼看,一看是祖海一手握包一手掏钥匙,宋妍好像喝醉了,很主动地粘着他。从这里看不出祖海的主动。等孔教头开门,祖海吃惊推开宋妍,这很正常。然后宋妍就像酒醒,利落地钻进主卧睡觉。” 荷沅却觉得一点都不正常,明明是祖海做贼心虚,而宋妍却是这么恶心,看来是本性难移。“丛祖海心里有鬼,怎么能说正常?” 林西韵笑道:“这事你太计较了,不信你可以做个试验。你灌孔教头半斤白酒,然后缠着孔教头亲热,他会不会手足无措,可又不敢碰你不舍得推开你?这是男人酒后共性,对女人进攻又怕又有点乐在其中,但是心中还是有根筋提着,那时候即使是我这个不是孔教头什么人的人闯进来,他也会与祖海一样一把将你推开。这试验很丑陋,但这是事实,所以我本来想着你如果不知道此事,还不如不知道下去,因为祖海没有原则性错误,可听着恶心,会伤感情。你说呢?” 荷沅忍不住研究似地看孔教头,心说孔教头是多老实一个人啊,会吗?可是,她好歹是个结婚了的人,被林西韵一说,觉得还真会。而孔祥龙被荷沅看得浑身发毛,不知道两个女人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可荷沅有点不愿承认,叹息道:“林教头,你在息事宁人。” 林西韵感觉到荷沅由原先的绷紧到现在的叹息,看来有所进步,便趁热打铁:“我最讨厌感情掺杂杂质,这你应该知道。荷沅,我只是觉得宋妍这个人你还是能离开多远就多远的好,祖海现在又年轻又多金,在别人眼里是个钻石黄老五,多少人无视他已婚事实投怀送抱,因为只要能取代你,便能房子车子票子一齐有,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宋妍这样的人,你还是少给她接近祖海的机会,还有其他女人,你得防微杜渐才好,不能有丝毫松懈。类似情况,我在台湾从小看到大,没想到现在大陆也有了。我相信祖海很爱你,我看得出来,但你也得小心着。” 放下林西韵的电话,荷沅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心中很不甘心,什么嘛,以后就黄脸婆一样地防着祖海?太没骨气了,也很没意思。 傻坐很久,才对关切地看着她的孔祥龙道:“孔教头,因为有事托宋妍办着,我今天还是得去见见宋妍,不过你别去了,去了也尴尬。我会叫其他不相干的朋友一起去,说实话,我也不愿单独面对宋妍。” 孔祥龙点头,叮嘱一句:“早点吃完,别喝酒。” 荷沅点头,又是叹息。朋友终究是好的多。 吃饭地址有所变换,荷沅早早过去饭店门口等着。不久,见宋妍打车过来,穿一身淡灰短袖套装裙,袅袅婷婷,非常优雅,但经不起近看,质地与设计细节同荷沅穿的衣服比,都有小小问题。荷沅忍下心头怒火,打起微笑迎向宋妍,道:“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不是想把刚从长途飞机跳下来的我比得钻地下去吗?不过宋妍啊,我们多久没跳舞了?趁祖海今天去北京没缠着我,我们今天开心开心。你瞧,这家酒店楼上就有歌舞厅。我知道你一定穿着职业装,给你带晚装来了呢,一起吃饭的还有祖海朋友,你赶紧到洗手间去换了衣服,我在卡萨布兰卡包厢等你。”说着把手中的包递给宋妍。 宋妍本来多少有点心虚,见荷沅没事人一样,又替她想得周到,以为荷沅周围的人都瞒着她,便放了心,早知道,这种事做太太的一般最后知道。只是没想到孔祥龙会在祖海家,关键是他认识她。接过晚装,挎着荷沅的手一起进门,便转去洗手间换了。换衣出来对镜一照,黑色紧身及膝晚装虽然简单,可衬得她身材凹凸有致,如传说中的美人耸肩瓶。她忙动手将长发梳高了,越发显出她天鹅般的颈项。她对着镜子神秘一笑,踮起脚尖飞快做了一个《天鹅湖》中黑天鹅的舞姿,这才满意出去。 卡萨布兰卡,这个带着玫瑰灰般忧伤的名字,现在却被人拿来做俗不可耐的饭店包厢名,里面,已经坐上荷沅与一个西装男。宋妍敏感地看到,这个男人看见她的时候眼睛一亮。经荷沅介绍,原来这人是祖海的朋友,依然是光棍的大军,白手起家,现在已经在上海滩餐饮服务行业站稳脚跟。他们所在的酒店兼娱乐中心就是他的产业之一,说出来,还有一家叫得响的四星级宾馆。 因为荷沅在场,宋妍只矜持地微笑着,熟练而轻柔地操纵着餐具,姿态非常优雅,一如天鹅。荷沅与她说起的时候,她才与荷沅说,已经有三个电话打到登载有关《鬼屋》新闻的报社,要去了她的手机号码,她的身份乃是某文化公司职员。但是至今还没人与她联络,可能对方还在思想斗争。 荷沅心中奇怪,为什么是三个电话而不是一个或者两个,宋妍只有回以“等待”两字。随后荷沅与大军熟络地聊些美国见闻,又交换一下对东南亚金融危机的看法,这些,宋妍插不上嘴,荷沅是存心挑选宋妍不熟悉的话题聊。可是,毕竟是长途飞机下来,荷沅忍不住地困,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打得腮帮子都酸疼。饭没吃完,已经很不好意思地道了无数的欠,所以吃完时候,理所当然向宋妍道歉说不能陪她跳舞,得回去睡觉了。一路千叮咛万嘱咐,让大军一定要照顾好宋妍,要让她玩得愉快,一定要送女士回家,然后才非常不放心地离开。 但是上了车后,荷沅一个劲地冷笑。大军未婚,她又不愿宋妍缠着祖海,那调虎离山总可以吧?她是后来才想到大军这个人,所以才将就餐地址换到他旗下饭店,又死磨硬缠要大军请客,因为知道大军这人最是疏爽,叫他出来吃饭他未必出来,但叫他请客,只要是好朋友,他无有不应的。果然,他答应了。他们现在如何,随便他们去,大军是最喜欢艳遇的人,宋妍既然喜欢这种富贵朋友,那就成就她。 宋妍手里的手机当然连卡一起被荷沅收回,叫这样的人办事,哪里能放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祖海沽了个高价卖给《鬼屋》幕后。她宁可老着脸皮求林西韵百忙中帮这个忙。 今晚所做一切都在荷沅掌握之中,没有任何纰漏,但荷沅心中凉凉的,只觉耻辱。只差一瞬,如果祖海在孔教头打开门之前推开宋妍,那事情就与现在有质的不同,可他偏偏是在孔教头开门后才推开,说明他心中其实清楚这不是件好事。不,她愿意相信林教头的解释,林教头是好人,一直拿她当自己妹妹一样地对待,她不相信还能怎么办?可是她恨苍蝇,更恨裂着条缝的蛋。这只蛋,经常因应酬出入歌台舞榭,不知道被多少只更热情的苍蝇舔过,宋妍他都可以不彻底拒绝,何况与她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三陪女,想起来只有“恶心”两字可以归结。 回来家里,荷沅关手机拔座机插头,也不知道祖海打来电话没有,她不想听。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四十九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看到如平日里一样的忙忙碌碌,听着电话声传真机声在大办公室里此起彼伏,一颗心忽然如找到落脚点,不再晃悠晃悠地乱跳,整个脑袋通泰清明。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安全熟悉地落脚。 荷沅见两个助手忙得不亦乐乎,桌上大叠的传真件需要处理,心中非常奇怪,出去五六天,工作量大增?又谁休长假去了?拿起来一看,都是自己份内的事,但是看仔细了,却看清楚有一点非常突出,那就是原来报价全部是用美元报价,现在全用人民币。如今中国货币处于风火边缘,自身难保,依照常理,此时更应要求美元报价,以规避风险,这是一个跨国国际集团稳妥行事的正常行为,为什么办事处现在反而逆势而为了呢? 荷沅指着报价问助手:“有没有什么通知要求人民币报价?” “有,据说是大老板还没回来时候口授二老板下的通知,我们这样的公司真是不一样哦,据那些业务员讲,有些生产商都还没意识到货币增贬值之类的问题呢。”边说,助手边将通知从电脑上找出来给荷沅看。 荷沅道了谢,便认真研究通知内容,心中将之与左颂文在美国时候的狂言对照,不得不摇头,大老板居然在赌人民币贬值呢。奇怪的是左颂文那么兴奋做什么?难道他有一摊自己的出口生意?左颂文若想学办事处的人民币报价兼屯货等贬值,他得拿出多少现金收购啊,他哪来那么多钱?但这事荷沅只是一想而过,不再关心。如今的左颂文不是她的责任,大家现在是明面上说得过去的朋友,她不想多管闲事。 但是,正常工作职责之内,荷沅坚持自己的想法,她在助手给出的大多数评估报告上补上两句:报价较平时偏高,需考虑到人民币值实际走向。 荷沅工作一会儿,大老板的秘书还没通知她觐见,反而是祖海的电话过来。“荷沅,我回来下飞机了。朱总很帮忙,答应我从北京回来时候经过上海,给我介绍一个与他们公司有联系的银行行长给我认识。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将上海海纳基本户转去那家银行,赶紧取得资金周转。荷沅,你昨天没开机,在生我气?我现在机场出来的车上,我先到你公司好不好?没见你一下我不放心。” 祖海在电话那头一直说话,荷沅一个劲地不吭声。祖海等了会儿没听见回音,心中胡乱猜测不知道孔祥龙与林西韵是怎么与荷沅说的,她的脾气怎么比美国时候还大。但祖海心里头还是相信林孔两人的人品的,相信他们不会胡说,只是他心里很急。他强笑道:“荷沅,我到你公司门口再给你电话好吗?你出来见见我,否则我心里不踏实。” 荷沅心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却见大老板秘书向她走来,只得开口道:“你有空来我公司不如去买一块搓衣板。大老板叫我,再见。” 祖海看着手机有点哭笑不得,荷沅要罚他跪搓衣板?他虽然平日对荷沅曲意逢迎,但那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大哥的姿态,结婚后心理上当然还是拿荷沅当小妹妹自己当哥哥,跪搓衣板这种事还真做不出来。他笑笑,叫司机开向海纳。估计荷沅美国回来后第一天上班,也抽不出时间给他。 祖海前脚才进办公室,公司大门后脚跟进两个制服人员。整个公司的人都惊呆了,而祖海在办公室里还不知道,正与跟进来的彭全飞快交代工作。直到门被敲响,他才抬头看到,很快明白该来的终于来了,他面无表情地冲彭全说一句,“给荷沅打个电话,说我被叫去配合调查周行长的事,让她别担心。”说完便整理一下桌上的东西,拎包起身,冲制服人员不自然地笑笑。见祖海配合,两个制服人员态度也好,两人一前一后带祖海离开上海海纳。 彭全愣怔怔看着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里发生那么大事,傻了很久才找出荷沅的手机号码拨打,但关机。彭全有点机械地隔一段时间打一回,都没心思做别的工作,好不容易近中午时分,手机打通。 荷沅刚从大老板那儿出来,她向大老板汇报修改的主要内容是哪几点,争议很大但最终没改的是哪几点,总公司的主流思维应该是什么,她觉得这些才是汇报的重点。果然,大老板对于冲突点很有兴趣,非常仔细地询问对话细节,一边拿彩色笔在修改稿上圈圈点点。大老板行事很客观,听了荷沅的详细阐述后,觉得其中一个争议很大但没改的项目确实还是总公司专家有道理,他与荷沅一番辩论之后,两人最终决定向总公司发电子邮件确认修改。决定的时候,大老板做了个憨豆先生式的鬼脸,笑道:“我们也得表现一下我们的善意,是不是?”荷沅听了会心而笑,这个善意便是小小妥协的意思,用老话说,乃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大老板真会做人,不止照顾到总公司的君侧谋士,连她这个小小手下也因为深度的参与而皆大欢喜。不过荷沅心中斗争加斗争,还是没敢指出大老板现在的大举屯货之中的风险,因为她自己也没把握,人民币值究竟走向如何,自己都不确定的事,说出来只见轻浮,还不如不说。大老板不会没考虑到这些。 微笑地走出大老板的办公室,没想到彭全送来当头一棒,荷沅整个人傻了。她一路看着祖海走来,看着他胆大包天地做假冒伪劣,看着他黑白兼施地搞联合公司,看着他被人陷害下狱,看着他被压制甚至头破血流,看着他东山再起却总走钢丝,又看着他因师家之事被迫转战上海,原以为终于可以安心一下,没想到眼错不见,祖海又给进去执法机关了。现在荷沅后悔得要死,不知道祖海进去得花几天,早知道刚刚他下飞机时候不应该在电话里与他闹脾气,早知道应该答应与他见一面,这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因为荷沅知道,行贿也是犯罪,她清楚知道的就有前不久刚从保险箱提出送给周行长的一万美金,以前送的加起来一定只多不少,若是论起罪来,祖海不知道会不会被刑事了。 打祖海的手机当然是打不通,彭全也说不清楚祖海进去的究竟是市执法机关的还是区执法机关的,赵定国还在四处打听祖海究竟去了哪里,荷沅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偏偏荷沅去美国存下来那几天的工作还得她自己做,一整天的工作多得昏天黑地,她尽量不将焦躁神色显露出来,只是埋头工作,但自己也知道,出工不出力,效果很差。所以下班时候虽然知道应该加班将工作赶出来,但她没心更没力,与二老板打个招呼回家。二老板见荷沅脸色很差,还以为她长途奔波又兼时差颠倒而疲劳,一口答应她放她回家。 回家车上才接到赵定国电话,终于知道祖海进去的那个衙门朝向哪里。赵定国又说已经托朋友送了两条软中华给一个相关的人,只要没什么大事,祖海受到的待遇一定不会太差。说到待遇,荷沅不由想到几年前祖海被董群力他们弄进去里面坐了几天,出来时候胡子拉碴,整个人走样。但愿这次真的没吃什么苦头。 荷沅找地图寻到那衙门位置,去附近一家“可的”买一盒牛奶一盒好丽友派,坐在衙门对面马路上一边等一边不断打祖海手机,一直不通不通。虽然她知道等在家里一样是等,祖海出来一定是先打她手机,但仿佛等在衙门口才比较安心,比较接近祖海,可以替他分担一些什么。 即使是小暑才过的七月,晚上七点过后,黑暗已经渗透到城市的角角落落,再亮的人造灯光都无法与最惨淡的夕阳媲美,荷沅已经吃完牛奶与派,整个人陷身在树荫的重重包围,也陷身于蚊子的疯狂攻击。 越是心浮气躁,时间越是流淌得缓慢,光阴似乎被勾芡粘住,蹒跚挣扎着才向前走一分钟。荷沅双手抱头坐着,腕上的手表正好对着耳朵,秒针有节奏的走动声仿佛可以让人入定,但荷沅入定不起来,祖海越晚出来,或者一夜未归,都只说明问题越严重。 吃甜食后的嘴酸得厉害,酸得实在受不了了,荷沅起身,想看时间,又不敢看,怕看到时间已经很晚。她迟疑半天,才在“可的”门口看了下表,还好,不到九点,但也快了。她叹一口气,进去买瓶水出来,继续等。 终于,手机响起,荷沅慌乱地从包中翻出来看,却是左颂文的电话,她有点无精打采地道:“左兄,这么晚还不睡觉?” 左颂文笑道:“才几点啊,怎么可能晚了。小梁,我刚回上海,能不能见个面?有事相商。” 荷沅叹气:“对不起,今天无论如何没法分身,我现在坐马路边等人。你如果有什么急事,不妨电话里说。” 左颂文被这个答案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哪儿不可以等人?为什么要坐在马路边等?他怀疑是荷沅编了个不太圆满的谎来避开他,但他此时心急,怎么也得找到荷沅。“小梁,不如我陪你来等,你告诉我你在哪条路上,我立刻过去。” 荷沅沉吟了一下,有点艰难地逐字逐句地道:“我在等我先生出来,你不方便过来。” 这话听在左颂文耳朵里,立刻幻化出一幅热闹的画面:梁荷沅率领一帮姐妹堵在什么娱乐场所门口准备捉她先生的野女友。怪不得梁荷沅起先的回答有点吞吞吐吐,对于她这等家庭来说,这种事应该是家常便饭。这种情况下,他想与荷沅说的事自然是不方便说,说了也肯定是没好结果,当下就劝荷沅放宽心想开点,罗嗦几句才挂电话。荷沅听出左颂文的误解,但懒得解释,哼哼哈哈地结束电话。又等。 等的时候忍不住想,左颂文找她什么事?他们现在工作上没有牵涉,他能有什么事找她找得这么急?不会是借钱吧?难道他真的有私手,自己采购了出口产品,屯货跟着大老板一起赌人民币贬值?他可真会投机啊,怪不得在美国时候听见泰铢终于贬值他会那么兴奋。不过做生意如果没有一点投机,循规蹈矩地做不大前进不快。投机也得靠人的眼光,结局成王败寇。祖海算是投机得比较成功的,唉,祖海,总是在走钢丝,总是游走在风口浪尖,总是叫人很不放心。 手表指针继续不知疲倦地转动,而路上行人车辆则是越来越少。手机又响了几次,一次是林西韵打来,说已经给孔教头安排好宿舍,今晚就搬过去,就在他们住的小区不远,大家以后还可以互相关照;一次是孔教头打来,说他已经搬好,谢谢荷沅关照。问起荷沅在哪里的时候,荷沅一概说与同事逛街。还有加班的助手来的电话,请教某些问题。每一次铃声响起,荷沅都会好一阵心跳,荷沅只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被这一阵阵的电话铃声拉成游丝般的细线。 终于,好不容易,再一次电话铃响,显示的是祖海手机。荷沅简直是尖叫着问话:“你在哪里?门口怎么没看见你?出来了?” 祖海自己本来没觉得什么,配合调查就配合调查,早知道周行长进去后他迟早要经过那么一次,朋友圈里经常有人进去配合,屡见不鲜。开始有点紧张,后来早没事了。被荷沅这么一尖叫,才发觉这事儿想起来有点严重,荷沅不知道江湖,一定觉得他在里面非常受苦。早知道不应该让彭全通知荷沅,免得她提心吊胆。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才出来,立刻回家,很快你就可以在门口看见我。”一边说一边想,这下荷沅应该不会想出叫他跪搓衣板的馊主意了吧,他决定将自己装得可怜一点,荷沅最怜老惜幼,见他可怜了一定不会再为难他。 荷沅知道祖海想岔了,还以为她在家倚门翘首。“没有,我没见你出大门……”忽然看到大门边的小门打开,祖海被人送了出来,“啊,见到你了。”说着都来不及关机,大步冲向对面。祖海怎么也没想到荷沅竟然是等在这儿门口,见荷沅穿越车阵过来,愣了一下,张开手臂就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心里仿佛还真有点委屈生出来,只有抱着荷沅才能安心。过一会儿,发觉荷沅居然比他还紧张,真个人都微微发抖,忙抬起荷沅的脸,这下也没心思装委屈了,笑道:“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看看。” 荷沅没哭,祖海出来了,她高兴都来不及,仔细看看祖海,果然没事人一般,却皱起眉头道:“你当初头破血流嘴唇发白脖子都硬不起来的时候也说没事没事,以为你多好汉吗?” 祖海虽然被荷沅顶嘴,却反而高兴,最怕荷沅不声不响白着眼睛不理他,她发出来就没事。笑嘻嘻地道:“是是是,我其实挺担心的,心里害怕,只想出来时候立刻回家抱抱你。” 荷沅却扬开脸横了祖海几眼,道:“啐,担心害怕你还嬉皮笑脸?你以为是进去逛大观园吗?一点不严肃。” 祖海哭笑不得:“那你要我怎么办?” 荷沅想都没想:“伸手给我咬一口。” 祖海明白荷沅见事情大致过去,又想到他与宋妍的事了,忙不声不响将左手送出,这是规矩,一般扎针抽血都委屈不干活的左手。荷沅用三枚手指叼起祖海手背一块皮,犹豫了一下,扔了,“脏,没洗手。”一手顺势扒开祖海t恤领子,张嘴咬在祖海肩上。祖海脑袋里立刻冒出小羚羊惨遭狼吻的电视图像,很快就发现,不痛,荷沅嘴下留情。他等一会儿,等荷沅出气了,才笑嘻嘻地道:“车子停哪儿?我抱你过去。” 荷沅又飞起一脚,才结束暴力,转身便走了,祖海忙紧紧跟上,一手还是揽着荷沅,讨好地道:“荷沅,我这只包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因为他们都看到我从北京回来还来不及整包,怀疑里面可能有没转移掉的证据什么的。结果他们翻到一张纸条,都看不懂了,以为是什么暗号,问了我好半天,我尴尬透了。” 荷沅损了一把:“唔,月黑风高,外滩华灯,陈毅像前,缘定三生。不外是艳词淫曲。”说话时候已经到车边 祖海捏住荷沅手臂,接了她的车钥匙,虽然不全听得明白荷沅说的意思,不过依然笑嘻嘻地道:“我来开车。”说着走去副驾门给荷沅打来,扶宝贝一样地伺候她进去坐下。荷沅不由得想到元稹《会真记》里面写到红娘是“捧”小姐进张生房间。那个“捧”,将人家小姐的娇怯怯风流体态全写出来了,祖海这算什么?哼,献媚。 祖海坐进车子,打开空调,打开顶灯,翻包找出皮夹,从夹层里抽出一张纸展开了交给荷沅,却没说。 荷沅就着祖海的手一看,上面写着,“祖海,我给你烧了三个鸡蛋,三个咸鸭蛋,注意,一天吃的蛋不能多于两个。铝饭盒里是香肠、白切肉,香肠很咸,正好与白切肉一起吃,省得蘸酱油。一小包橡皮鱼干给你当零食吃。桔子十只,不要不拿去吃。不要总吃快速面,那里面都是防腐剂,多吃死了都成木乃伊。”原来是这张纸条,都有五六年了,没想到祖海还留着。当初这说的什么话啊,吃了成木乃伊,多恶心。现在看着只觉得好笑。 祖海偷觑着荷沅笑了,才小心折好纸条放回皮夹,关掉顶灯,将荷沅紧紧抱住。“荷沅,我们两个跟别人夫妻不一样,我们两个从来就是亲人,我一直拿你当我亲妹妹。现在亲上加亲,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刚刚我看你在门口等我,你生我气时候还对我好,我都高兴得会飞起来,除了你还有谁回来门口等我啊。你要相信,我们之间不会有问题的,你是跟我爸妈一样的亲人,你说我会跟爸妈分开吗?你别怀疑我,我或者有不注意的地方,可是我心里全是你。”一边说一边吻住荷沅。祖海心中非常感慨,满脑子的亲热叫法想安在荷沅头上,诸如宝贝、亲妹妹之类,但自己肉麻不说,也怕荷沅喊恶心,再说从小到大叫惯了“荷沅”,改口还真难。 荷沅再也气不起来,想想祖海说的也是实话,两人的关系与他人又有不同。下一刻,她脑袋里的空气不足,没法想了。再下一刻,她呼吸顺畅了,可发现自己软软趴在祖海怀里,只能很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以明志气。可还是更不甘心地想,又被这臭小子色诱成功了,偏他的色还不怎么样。 祖海一路向荷沅交代这五天所做的事,荷沅暗暗替他计算一下工作量,似乎连上厕所时间都没有。但臭男人谈工作时候常有左拥右抱的习惯,难说得很。可也难为他,那么大危机逼着,换别人还怎么睡得着?起码双腿得作震动弹簧片状,本事不说,这份镇定还是很不差的。想到这儿,又是“哼”地一声。 祖海见荷沅与他恢复邦交,可一路还是唧唧哼哼的,反而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这几天想到荷沅回家不知会怎么找他算帐,他想得头皮都麻了,没想到进去一趟配合调查反而帮了他的忙,因祸得福,事情顺利揭过。他一边开车一边偷瞄荷沅,心里想着以后再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否则哪有那么巧还又去配合调查,那张纸条也透气曝光以后威力差了,手头再也没有牌可打。而且,看荷沅反应,一定是心里很难过,她从来不会对他生那么长时间的气。祖海回想那天晚上,总觉得自己已经在主动回避宋妍了,他也不想沾花惹草,他应该是好人。但说到底,若真是揪一下问题,小辫子太多,荷沅知道了不会不生气。惹她难过,这是祖海所不愿意的,他是那么宝贝荷沅。换种角度说,荷沅对他毫无保留地好,情深意重,他让她心里难受,那就太没良心了。所以,看来以后篱笆还得扎高一点。 到家停车出来,祖海笑嘻嘻跑到荷沅身边拉住她道:“荷沅,我背你上去好不好?” 荷沅斜他一眼:“不坐电梯吗?” 祖海只得苦着脸道:“也行。上来。” 荷沅鬼笑着趴到蹲下去的祖海背上,让祖海背出地下停车场,没想到门厅遇见林西韵。林西韵见两人这样,忍不住掩口而笑,真像两个吵架的大孩子,知道两人一定说清楚没事了。她没想到其实其中有段大大的曲折。林西韵只是想,找丈夫还是应该找个心思单纯点的,以前她那个太文学的不行,祖海这样的太滑。 荷沅被林西韵笑得不好意思了,挣着跳下来,红着脸一起进电梯。祖海对着电梯里的摄像头忽然一拍脑袋道:“荷沅,你可以查查电梯录像,那天我是这么撑开宋妍提上去的,她醉得站不住,老靠上来。我反正说什么你一定会说眼见为实,你去看看录像就知道。”说着提住荷沅的手臂做了个姿势。 林西韵闻言微微一笑,略感欣慰,说明祖海大方向上还是有分寸的。为给祖海解围,自己也正好有事商量,只有无视小两口刚刚和好肯定得回家亲热的可能,笑道:“这上上下下保安卫生阿姨都认识你们,祖海若真有问题,也不会带来这里,这不明摆着授人以柄吗?再说祖海也知道孔教头那天住你们家。好了,这事别提了,我们董事会这几天天天吵架,关于东南亚金融危机的,我想听听你们意见。我们三个正好来自不同行业不同性质企业,信息可能互补。” 三人一起走出电梯,荷沅一边说“好”,一边掏钥匙开门。祖海晕了,本来想与荷沅趁热打铁,成就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古训,没想到林西韵非要插足。可偏偏他最近资金问题,一点经不得风吹草动,所以对这个议题非常关心,只得硬着头皮装起笑容请林西韵进入。林西韵嘻嘻笑着,能看不出祖海的心思吗?可她也急,没办法。 三人坐下稍微聊几句孔祥龙的新宿舍,便言归正传。林西韵说到正事时候,虽然依然软声细语,可作风非常泼辣,捏着一瓶塞了两片柠檬的矿泉水,道:“我们这几天都在讨论应对措施,有说住手观望的,有说趁机扩张的,有说站稳脚跟,稳定生产的,会议上面吵得一塌糊涂,好像谁都有理由,你们呢?不过祖海不是外向型企业,应该冲击不是很明显。” 第46章 祖海道:“我现在有现金,但是正遇到融资困难,如果这几天的一笔贷款一直转不出来的话,我这些现金显然是不够用,后一笔的还贷都有问题,所以再有想法都没用。如果转得出来,我还是前一阵与你们讨论时候的观点,先看着,看时机差不多了,逢低吸纳地产,我这一行做到底了。” 林西韵点头道:“现在看来就两种情况,人民币相对美元保持稳定或贬值,升是绝对不可能的。稳定的话,以后外贸企业打不过东南亚那些已经宣布贬值国家的外贸,大陆经济肯定得衰退。贬值的话,平白蒸发无数财产,经济一样衰退,但祖海,对于你来说,你的持币观望用于人民币不变这种情况还有用,如果用于贬值这种情况的话,你的现金购买力降低,等于不值钱了,所以不能选择观望。这就是我们董事会这几天吵架的焦点,焦点中的焦点在于,人民币究竟会不会贬值。你们看呢?” 荷沅与祖海面面相觑,他们两个最近杂务太多,都没时间深入想人民币汇率的问题,没想到林西韵这么清楚直接地说了出来。祖海笑道:“现在对我来说,我那些现金我想不观望都得观望,因为由不得我了。只有等我贷款转出来那天,那些现金我才有决定权。所以我只有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人民币别贬值。” 林西韵一笑:“祖海你还挺镇定的,这么大事面前你还笑得出来。” “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荷沅瞥了祖海一眼,收到祖海讨好的笑容一只。“我今天也正在考虑这件事,人民币走向究竟如何。我们办事处很怪,这几天大肆用人民币报价进货,好像是赌人民币贬值,但是我想不出来,人民币贬值的话,通货膨胀难免,办事处大老板难道是认为国家顶不住压力使人民币贬值,又相信国家顶住经济压力保持通货不膨胀?这一个不相信一个相信也太矛盾了点。另外有个同事也跟着大老板这么做,但是他是借用人民币趁有些企业消息不灵反映迟钝屯货,想未来出口换硬通货美金来换贬值了的人民币,我刚刚才想到,他们写借据肯定不会写还的时候按通货膨胀率计算还款,所以借款给他的人得到的是已经贬值的钱,我那同事这么做还是有理由的。”幸好想到这点,不过不想到也没钱借给左颂文,自家都难保。 林西韵道:“这么说,你们总公司也是预料人民币挺不住?现在社会上几乎一边倒地看淡人民币。” 荷沅点头:“不知道是我们办事处大老板的想法,还是总部的想法,但我怀疑应该都有。” 林西韵想了会儿,道:“连你们西玛都会赌贬值,而且已经出手……我有数了。好吧,不打扰,你们早点休息,我走了。” 祖海道谢:“跟你一说,我思路清楚许多。” 林西韵也客气道:“我也是,大家互帮互助才会提高。” 祖海荷沅一直送林西韵从楼梯上去到她家门口,才回来。回来关上房门,祖海想终于两人世界,可以亲热了,荷沅却因为冷静地谈了会儿话,脑袋又清明透亮了,觉得不能轻易放过祖海,便拿手支开他,皱眉道:“祖海,宋妍会投怀送抱,所以才会有孔教头看见的那一幕,那么你平时应酬时候那些三陪女只有更热情,环境也更开放,你是不是也是抱不反对不支持态度,来者不拒,还觉得这是占便宜?我心里想想你应该不会跟宋妍有事,你不是那么没头脑的人,即使外遇,你应该不会那么傻找我同学。也觉得应该相信你,你说的,我们亲上加亲,你不会对不起我。可是……你得答应我,能不应酬到有三陪场所的尽量不去,去了也得给我与三陪女保持一尺距离。否则,如果给我看到有女人跟你近距离接触的蛛丝马迹,我一准收藏证据交给你爸妈,然后……”后面的话被祖海伸手捂住嘴说不出来。 祖海闷闷瞅着荷沅,知道她“然后”两个字后面是什么话,她提什么不好,非提那两个字,打蛇找七寸吗?可是荷沅又说得对,把他刚刚在路上时候想的都说出来了,而且说得更凶,以后再有什么情况她那意思可不单纯是难受,而是要然后什么了。那怎么行。“荷沅,其实我朋友圈里已经都在叫我妻管严了,你也听大军他们说起过。不过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但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不能再提然后什么什么,那两个字永远不许说出口,否则你不如拿刀子挖了我的心去。” 荷沅见祖海说话时候一张臭脸,看上去仿佛全身头发汗毛都竖着表示不满似的,忙噤了口。她心里知道祖海是很爱她的,可是她气疯了,当然得向他狠狠警告,否则以后还有完没完。没想到祖海会难过成这样,她倒有点不知所措了。祖海见荷沅两眼圆溜溜盯着他却不说话,急道:“你说啊,以后永远不会说那两个字。” 荷沅见祖海急得脸都红了,忙道:“你以为我那么想吗?我才不要说。可是……” “没有可是,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也没有可是。”祖海打断荷沅的话。 荷沅当然斩钉截铁地道:“那我永远不会说。” 祖海明显地喘出一口气,上前轻轻一拥荷沅,在她脸上亲了亲,便转身去卧室了,背影有点无精打采。一会儿传来他关闭主卧洗手间门的声音。荷沅呆呆想了会儿,知道她那两个没吐出的字伤着祖海了,可是事情如果重新来过,她还是会说,这事没得商量。 一会儿她在客房洗漱了过去卧室,见祖海早裹紧了背着她睡了。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但是荷沅也不肯去主动搭理祖海,明明是他先错嘛,她是自卫反击,哪有她去哄他开心的道理,躺下管自己睡觉。睡了很久也不见祖海有动静,荷沅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办法,干咳一声,开始抽鼻子,“呼呼”有声,可以理解为感冒了,也可以理解为哭泣。果然,没几下,头顶灯一亮,背后飞过来一条手臂,将她卷了过去,动作类似章鱼。 灯光下,祖海看见荷沅似笑非笑,小狐狸一样,顿时明白上当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 荷沅一大早便去公司,到达时候,公司里面只有两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在做清洁。荷沅平时并不是上班特别积极的人,只要求自己不迟到而已。经常下班时候加班,如果再早到,还不成了超人。今天只想早点到班,趁助手还没来,先把昨晚与林西韵讨论的人民币走向问题的思考写成报告,准备上班后交给她的顶头上司二老板。虽然她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想到西玛会因为大老板赌性太大而损失惨重,荷沅还是觉得作为西玛一员,就大问题向老板献言献策义不容辞。 因为所写正是心中所想,所以写得很快,大家陆续上班时,荷沅已经完稿。等二老板上班经过荷沅附近,她就顺手交给了他。没多久,二老板便请荷沅过去。 二老板与荷沅直属关系,几年一起工作下来,虽然不是无话不谈,但见面说话比较随便,再说二老板年轻,是个容易说话的人。二老板让进门的荷沅将门关了,才扬扬荷沅给他的报告,皱眉道:“我与你的想法一致。”说着又拿起桌上的另一张纸,一起交给荷沅,“你看看,两份的内容有什么不同?这份是你们还在美国,大老板给我电话要求我立刻实施人民币报价屯货时候我写给大老板的我的顾虑,但被驳斥为谨小慎微。所以,你的这份我就不转达给大老板了。” 荷沅快速阅读二老板的传真件,看完便对二老板笑了笑,道:“我收回。谢谢你。” 二老板没想到荷沅收回得那么爽快,反而比较失落,总算找到个有志一同的,没想到人家不坚持。他愣是想了一想,才道:“你最近若是调不转时差,可以酌情晚上少加班。” 荷沅心说回家还调什么时差啊,道了谢出来,才恍悟,二老板反抗大老板无效,反遭侧目,只能消极怠工了。怪不得一向今日事情今日完的二老板昨天会批准她不加班。 回到座位上,却见左颂文笑眯眯地坐在她位置旁边等她。一般人上班时间是不敢如此流窜的,只有左颂文这样的大老板得以门生才可肆意。荷沅心中厌倦,知道左颂文来做什么,不过还是持着微笑过去,才走近,左颂文已经起身迎上来,截住荷沅往门外请:“小梁,给我时间,三言两语。” 为免左颂文说出口,荷沅几乎是没出门就道:“昨晚很对不起,我先生公司融资最多的银行行长前不久给抓进去了,很多人被请去配合调查,昨天轮到我先生,所以我昨晚没能得空请你喝茶。” 左颂文千伶百俐,一听便知道起码短期内梁荷沅家先生的公司将出现财务危机,而他正需要短期内的借款,看来是没指望了。他只能悻悻地道:“我昨天听你在电话里的声音挺不开心的,所以今天过来先问问。没什么大事吧?” 荷沅依然不松口,不过对左颂文能做足场面已经挺感激,“大事当然有,不过昨晚只是配合调查了就出来,人没事最要紧。” 左颂文连连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心中挺郁闷的,看来只能转战别处筹钱了。目前他已从长期联络的客户手中筹得现金,但现金当然是多多益善,少一家荷沅的他便少一点赚钱的资本。 荷沅本想有意无意地提醒左颂文一句,最后还是没说,她想到二老板口中的大老板了,何况她对人民币走向也没把握,说了徒惹左颂文笑话。回到自己座位,略微瞟一眼国际新闻,看到印尼盾菲律宾比索马来西亚林吉特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新闻标题已经直接预测,这几个国家的货币与美元的脱钩将只是时间问题。而国际上对人民币的预测也是众说纷纭,与林西韵公司董事会上面的论调可以能比较一致。而荷沅现在,西玛她可以不操心了,今天已经在二老板那儿获得否定,祖海的海纳是操心不上,正如祖海所言,现在主动权操在银行手里,他有心无力。 既然什么都不用操心,当然可以安心工作了。 而林西韵则是头大万分,因为她发现目前董事会的局势是正反方对峙,她的一票决定公司应付金融危机的未来走向。问题是目前来自台湾的负面消息也越来越多,原本持人民币相对封闭可能不贬值论调的大佬也开始动摇,她对这一票的投向何方越来越偏心,最后,今天的会议上,她支持人民币最终将取消与美元的联系汇率,但她认为人民币的特殊性决定人民币不会狂贬,所以她坚持大家折中,再观望一阵后定。但相关措施必须立即付诸实施,比如国际贸易上面的结汇等有必要针对性出手了。抓美元在手现在比抓什么都令人放心。 但没想到,荷沅交给她请她帮忙接听的手机却由秘书记录了三个来电,下午,林西韵终于开完董事会,拿出这些电话一一回复。第一、二个留的都是传呼,先回了等对方来电。第三个是固定电话,接起的是一个男子,该男子似乎有一定身份,说话语速不快,但很是权威的样子,一声“喂”后面似有无穷内涵。 “听说贵公司正操作《鬼屋》一书电视剧改编事宜?” 林西韵见这个问题大而空,便回了两个字,“不错。” 对方男子道:“请问贵公司名称,注册地址,实际办公地址。我作为《鬼屋》作者的代言人,要求贵公司立刻中止一切未经作者授权的侵权行为,并向作者道歉。但若贵公司有强烈意向,我们可以考虑转让《鬼屋》一书的电视剧改编权。希望你方立刻提供详细资料备查。” 林西韵一听,看来荷沅说的正主儿来了,对方难道是操纵《鬼屋》作者的人?但是,按照荷沅他们的策略,此人不在接触名单之上,而是应该竭尽可能激怒他。所以林西韵一笑道:“我们的新闻登载后,公司已经不止一次接到所谓代言人的电话,对此类行径,我们表示强烈鄙视。先生若真是作者代言,请回家先做好内部协调再谈,本公司所有操作均符合法律法规。再见。”说完都不等对方回答,便径自挂了电话,心说那男子不知是什么人,不过估计这么一来,他与作者的吵架是难免的了。 第二个电话便有点怪了,是传呼机的回电。林西韵接起,对方还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说贵公司准备拍《鬼屋》?” 林西韵听了,紧张一天的心情终于放松,笑了一笑,心想,怎么来电的第一句都是一个调调。“不错,你是……” 对方男子道:“你别管我是谁,我这个传呼机号码你留着,可能以后随时有用。《鬼屋》一书牵涉到一些鲜为人知的纠纷,成书原因也充满阴谋的气息,再说,说实话,这本书并不好看。希望贵公司投资前慎重考虑。我未来将尽力阻止这本书的影响继续扩大化。” 林西韵听着好奇,怎么还有这种电话进来,而且还说的有眉有眼,正与荷沅说的阴谋论论调一致,这人是谁?但她偏拧着说话:“先生,不管你是谁,对于我们来说,一本小说的背后话题越多,越有炒作的内容。如果你有意向,我们邀请你有空见面,以配合我们的电视剧宣传。有偿。” 对方男子显然觉得话不投机,淡淡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自己斟酌。再见。”说完便挂了电话,这次是对方先挂,而不是林西韵掌握主动,搞得林西韵愣是想了很久,猜不出这个半路跳出来的助拳侠客抱的是什么心态。 另一个传呼一直没有回电,林西韵便在工作一阵子之后又拨打了一遍,十分钟内没等到回电,才进洗手间修饰一番,离开公司去参加一个台商聚会。走之前,拐去祖海的办公室,将来电情况与祖海说了一下。 祖海几乎没有怀疑,第一个来电者应该正是幕后操纵整件事情的人,或者是那人的帮手。然而第二个人,祖海几乎不用多想,就怀疑到师正。如果正是师正,那么说明师正没有参与《鬼屋》一书的制作,他母亲洪青文所说的不是假话。而从师正说的他将阻止该书继续扩大影响这句话来看,难道《鬼屋》的幕后操纵者真是师正的父亲?祖海已经了解到,师正的父亲虽然调离权力中心,但新职位他可以当家作主,而且新单位财力雄厚,师正的父亲想花点钱搞文化并不是不可行。所以摆在祖海面前的是一场可能的硬仗。 但是,师正的真正意思是什么?他难道这回被荷沅打醒了,准备弃恶从善了?可是现在又不方便通过电话向师正求证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万一师正还是与他父亲穿着同一条裤子,不正好被他们试探出他丛祖海的计谋了吗? 六点钟时候,祖海与荷沅通个电话,让她可以出发去酒店了,然后收拾了一下自己也下班下楼。今晚朱总从北京飞来,他们夫妻请客一顿,同时与朱总介绍的银行行长见面。朱总的时间安排得很紧,明天就要回广宁。 荷沅因为被二老板鼓励暗示,所以乐得不加班,再说朱总来,豆豆也来,她即使得加班也会想办法尽量不加。没想到车子开出没多久,祖海又来电话,荷沅笑骂:“干吗,我记性好着呢,已经上路了。” 没想到祖海声音挺低沉:“荷沅,我还得进去一下,周行长的事没完,今晚估计你不用等我回家了。小说的事你问一下林西韵,她那边已经有点消息,我现在没法与你详细说。你如果方便,请假吧,海纳的事你先主持一下。” 荷沅一听大晕,方向盘都快捏不稳,清晰感觉得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祖海,是不是这回情况严重?祖海……” 祖海是下了大功夫才获得与荷沅通话的机会,本来不应该多说什么,但怕荷沅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在路边等上一宿,而且怕她绿头苍蝇一样到处找朋友,只能道:“周行长胡乱招供指我行贿,我进去说明一下就出来,你别太担心。再见。” 这最后一声再见还是在旁边执法人员的强制下勉强说的,说完手机便脱离祖海的掌控。荷沅当然听得出来,一下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看来,这回不同于昨天了,祖海真的只是进去说明一下就能出来吗?不,情况只有更严重。 荷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到朱总所在酒店的,恍若梦游一般敲开朱总套房的门,一见豆豆就紧紧抱住不放。豆豆吓坏了,拍着荷沅肩膀直叫:“怎么回事?荷沅,荷沅,怎么回事?”说话时候看向朱总,见朱总一脸了然,沉默不语。豆豆立刻醒悟,轻问:“祖海怎么没来?” 荷沅没答,她只觉得头脑晕沉沉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连站立都成问题。但她只要略一清醒,很快便命令自己要坚强起来,祖海进去里面,外面的是都靠她处理,她现在怎么能软弱?但她真的双腿虚软,浑身紧张,指甲似乎都陷到掌心的肉里面。她吃力地站直身子,扬起脸,对着朱总与豆豆,还有朱总的秘书,道:“祖海昨天也进去过半天,不过是配合调查,昨晚已经出来,什么事都没有。今天进去就难说了,周行长自己挺不住说祖海行贿,这下,我怀疑祖海想出来并不是太容易了。这一次,来传唤他的人似乎态度比昨天严厉。” 朱总都没想到,祖海从北京回来才两天不到,居然已经两进宫。看荷沅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情况应该是很不妙。他想了想,道:“我先跟我的行长朋友说一下,今天晚宴取消,就说是我有事急着赶回广宁。小梁,你今天的状态很不好,而且见了行长你也无话可说。” 荷沅很想能替祖海分忧,硬撑着去见行长,可是,正如朱总所言,她状态不好还在其次,问题是她目前不了解海纳的具体情况,见了人家行长说什么才好?一问三不知,只会给海纳起反效果。她只有叹息着点头。 朱总进去里面打电话,豆豆安慰荷沅:“你别太担心,最多这几天祖海吃点苦头。行贿与受贿虽然法律上说是同责,一般最后大多会放过行贿的。这问题我研究过,最主要的是你们只要不是做假帐骗取银行贷款就行。”一边说着,一边将荷沅按坐到椅子上,又顺手倒了一杯开水给荷沅,一直送到她嘴边。 荷沅心里感激,取了水一口喝下,看得旁边的豆豆取笑她:“又不是喝酒,喝得那么溜干什么?” 荷沅一杯水下去,整个人都爽快不少,支起脖子看着豆豆想笑一笑,可是笑不出来,一口气到了嘴边,却化作叹息,“豆豆,我们应该没有假帐,因为师家的事情后,祖海怕师家找人算计我们,所以不敢在账上面有手脚。其实我们何尝想行贿了,又不是好友之间礼尚往来,谁脑子进水了往别人手中塞钱?还不是个私经济遭歧视嘛。” 豆豆坐到荷沅身边笑道:“以前说起个体户的时候,我总以为是手拎黑包的暴发户,个个都是投机倒把赚昧心钱的猥琐人物,现在自己也成了个体户,再一看,周围好多个体户,除了有些败类,多少人都是精彩人物,哪里猥琐了?我不明白的是,外商也一样是个体户,为什么他们的待遇就比我们强?” 荷沅听了忍不住联想到祖海,“祖海刚开始时候还真是投机倒把,什么事都干。都说中国的个体户出身带着原罪,我想这不可否认。但谁叫他们生存环境这么差呢?很多是给逼上梁山的。国营公司有资源有垄断,三资企业有政策,税收政策比我们优惠。别说银行了,整一个歧视个私经济,一样的资产抵押贷款,一样的符合政策,我们的就是难。否则,我们难道是钱多得没处花了吗?干吗要送人?” 一席话说下来,听得朱总的秘书直笑。朱总打了电话出来,正好听到荷沅说话,不由笑道:“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不好,小梁别一棍子打死我们国营企业,我们婆婆多,日子也不好过。不过我想到一件事,如果祖海在那个什么行长的经济案件中真的受牵连的话,起码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内,你们公司到银行里去,银行会绕着你们走的,怕沾染嫌疑。祖海的问题不会太大,即使进去几天,也最多是吃点苦头。你们未来面对的资金问题才是最麻烦的,何况最近的金融形势又是那么紧张,小梁,你们得下尽所有力气找钱,融资。” 荷沅真想说一句粗口,然后跟一句我只要祖海赶紧出来就好,但又很现实地明白,朱总说的才是老成之言,祖海不知什么时候出来,而她,看来是必须挑起这副担子了。即使祖海出来,也将面对大环境与小环境都更趋严峻的融资环境。想到这儿,荷沅的眉毛都会挂下来。“以为读了mba很有用,可真正遇到朱总说的这些融资问题,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知道第一步该走哪儿,第二步又该走哪儿,社会大学是最不该轻视的。” 朱总笑道:“小丛把你照顾得太好,让你发展自己爱好的事业。走吧,边吃边谈,不过我怀疑现在跟你谈什么都没用,因为小梁你不知道你们海纳公司资金缺口在哪里,可以挖掘的资金潜力在哪里。” 豆豆听了瞥了眼朱总,咂嘴道:“现在还来说这种话,不是事后诸葛亮吗?” 荷沅听了不觉一愣,豆豆说的话里面怎么带着一点别样的味道,现在她在朱总面前胆子大不少了啊。以前这种话背着朱总说的时候都得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原先她与朱总不是一起出现,也没觉得有异,现在听着怎么听怎么怪。看向朱总,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没像以前那样恨不得抓着豆豆的辫子进行棍棒教育。荷沅现在即使再心烦,也隐隐约约感受到朱总与豆豆之间的微妙关系变化。 吃饭时候,朱总虽然已经是因材施教了,可荷沅从来没正经接触企业对外资金运作,只能囫囵吞枣似地死记硬背着,有时连问题都问不出口,非常尴尬。不用说,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完成任务。吃了饭出来,豆豆一定要陪荷沅一起回家,说不放心她一个人,起码有个人作伴说话散心也好,荷沅心里很动摇,可最后还是婉拒,因她回去还要做很多事。最近她经历挫折,总有朋友落力相帮,光是想想,荷沅都觉得信心倍增。 回家时候已不复来时的彷徨无依,虽然在祖海晚上落脚的大墙外面驻足等候片刻的时候依然心中空落落的,脸上滑下两行清泪。荷沅不能想像,如果下班听到祖海再次进去的消息后便回家枯等,现在的精神状态会不会陷入疯狂。 回家都不愿意开灯,怕看见空荡荡的大屋,满室的清凉。可对面大厦碧绿的灯光反射过来,即便是广寒宫也不过如此,荷沅脸色惨绿,一个人抱膝坐在阳台上发呆。没想到阳台上有一棵玉簪花正吐着芬芳,令荷沅想起不远的安仁里。这个时候安仁里的院子应该花有清香月有影,最好的是,那里还有家人在。不像这儿,形影相吊,还不敢电告父母公婆祖海出事的事,怕他们睡不着。 祖海在里面不知道能不能想到“天涯共此月色”,他当然不会那么酸,而且,即使想共月色也不能呢,现在的城市,还哪里看得见月光。甚至往窗外看去,都看不出天空究竟是星月当空还是乌云密布,因为只看得见这一方天,一个人如井中渺小的青蛙。祖海,应该更如困兽,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能不能睡个囫囵觉,他的心情,安好吗?荷沅真希望自己能变成什么苍蝇蚊子的飞进去里面,看看祖海,与祖海密语:无论如何,首先要保持镇定,不要自乱阵脚。 荷沅想到自己在祖海面前经常是语言上的巨人,经常引经据典地告诉祖海这个告诉祖海那个,祖海听了常能做到,反而她生活安闲,工作和学习虽然忙,但压力并不是那种可以摧毁人意志的,那些名人名言古人教训之类的她用不上,只要看着祖海海绵一样地吸收前人经验就行。她自从来了上海,更是处于祖海无微不至的关照之下,她已经成了行动上的矮子。现在她想到得叮嘱祖海保持镇定,不自乱阵脚,自己却方寸大乱,坐在阳台上只会淌眼抹泪,手足无措。 可是荷沅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现在不仅海纳需要她按祖海的要求去主持工作,祖海在里面也需要她在外面奔走呼号,她可没时间做行动上的矮子了。可是怎么行动呢?千头万绪她都不知道从何做起,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抓着电话不时给祖海的手机去一个信号。当然,每次打去,每次都是关机。 一个人惨绿着脸坐了半天,脸上的泪差不多干了。这才起身开灯,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将她未来该做的事情一一清理出来,写在屏幕上,做一份要事记录。当务之急,当然是让赵定国再次托人了解祖海在里面的境况。然后,便是公司的血脉,资金。资金该怎么筹得呢?海悦的承包费显然是一条,祖海最近一直在念叨着;有必要与目前的开户银行谈谈贷款的事吗?起码也得让对方给个说法,如果他们不将贷款转出,以后干脆不还了,大不了打官司慢慢拖着,以前听祖海的朋友酒酣耳热时候提起过类似无赖办法。而听朱总今天的说法,看来是不能指望朱总的行长朋友帮忙了,祖海如果挂上行贿的帽子,多少要害部门的人得避着他走,那个行长向来不熟,如今怎么可能指望得上?荷沅想一点记录一点,记录一点便回看一遍,几遍下来,发觉思路比前清晰了好多。对了,还有《鬼屋》的事需要处理。其他的,还是明天去上海海纳与赵定国彭全商量着办,都是多年朋友,应该可以指望得上,再说祖海不过是暂时不能主持工作,又不是进去了不出来,他们定然不会有什么异心。 这一晚睡得一惊一醒,时时梦回,仿佛听到外面的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都似乎听见有脚步声进入,可支起身子再听,一切又归于寂寥。于是荷沅便检视一遍手机还有没有电,再拿起床头的座机听听有没有蜂鸣,一切检查完毕才又躺下睡觉,而人却已清醒。如此周而复始,一夜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再一次惊醒,看到遮光帘的缝隙间透出晃眼的亮光,天亮了。荷沅想都没想,便一骨碌起床,起得太猛,晃着身子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是,天亮了,该做事了。她有很多重要事要做。 房门终于被打开,从脚步声可知,进来的是保姆,可荷沅还是下意识地晃过去看了一眼,与保姆打声招呼。搞得保姆挺惊讶的,荷沅一向是早上能赖床多久就多久,最后是打仗一样地洗漱吃饭,今天怎么会那么早。荷沅也看出保姆眼中的惊讶,但懒得解说,拿着一杯茶上网查邮件。这原本只是上班后做的零碎事之一,可现在拿来填塞早餐时间眼睛无处着落的空档。猫在“嘀嘀嘀”三声之后撕心裂肺地叫了一段高音,然后轻缓下来,网络通了,清晨时候比半夜的网路还顺畅。没想到信箱里有青峦一封邮件,上面详细说明他抵达上海的时间,三天后的傍晚,希望荷沅或祖海去接他一下。荷沅另开窗口将这条消息记录在昨晚做的要事记录上。唉,一个人做什么都没滋没味的,很想这时候有人挤进来与她抢电脑玩游戏,祖海常因挤不出荷沅只能耍出无赖招式蒙住荷沅的眼睛,于是两人总是一阵好打,打到地上,亲热一番,整个房间都是嘻嘻哈哈的欢笑,为此,家中的瓷花瓶已经不知碎了几只。其实祖海平时也常有出差,可那时因为知道他没事,心中才不会那么牵挂。现在,现在他起床了没有,他在里面吃什么?这个无鱼无肉不欢的人,怎么受得了清汤寡水。 家中呆着没意思,又做一次劳动模范,提前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公司。一边疯狂处理案头工作,一边两眼随时瞄向进门的人。终于,二老板惠然而至,荷沅也不顾礼貌了,跟着二老板走进办公室。面对二老板诧异的目光,和平时熟悉的高强度快节奏工作环境的一部分,荷沅的三魂六魄仿佛悠悠然归位,终于找回平时反应迅速头脑机敏的感觉。寒暄过后,她便直截了当地道:“我要请假,年休五天,加调休七天,还有中间的两个周末,我一共要求休息十六天。因为我先生出了点事,无法掌管他的公司,得由我去代替主持半个月。” 二老板正乒乒乓乓地将包里的东西抽出来扔桌上,闻言笑道:“别开玩笑,是不是我昨天说了可以酌情少加班,你干脆给我请假来了?那是不行的,时间太长,我抽不出人来顶替你。”说的时候抬起头,却发觉荷沅的脸色很不好,脸上没有笑容。心说难道是她先生真的有事了?那就麻烦了,荷沅的工作量一向以一顶二,带的助手也比别人多一个,她若是休假,谁来顶替?但是,荷沅的疲惫样子不能不顾及。“真的非常需要休假?” 荷沅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但是我不能不休假。我需要面对的事情太多。” 二老板不得不认真对待了,“我如果不批准,你是不是会提出辞职?另外,你有把握休假半个月就可以回来吗?” 荷沅当然明白二老板这么问的意思,他需要根据她的实际情况安排工作,所以,他必须了解,荷沅回来西玛上班的确切时间。荷沅也明白自己实说的话结果会是什么,但她还是选择实说:“半个月只是我的最保守估计……” 二老板点头道:“好,我先按照你半个月后回来的可能安排工作,如果超时,梁,你得有所准备了。工作不等人。” 第47章 荷沅心中感激:“非常感谢,你已经很照顾我。我已经一早处理了一些工作,我的手机会一直开着,你们可以随时找我。我很希望半个月后可以出现在你面前,向你销假。” 二老板伸手与荷沅握了一下,非常反常,因为他看出半个月后荷沅不大可能出来销假,所以眼下已经有点告别的意思。“你很能干,我们一直合作得很好,希望我们以后可以继续合作。不过更希望你的先生能够顺利度过难关。我们给你精神支持。” 荷沅道了谢,便收拾东西离开西玛。心中不能确定,以后还能不能再回这间大厦,心中未免有少许失落。但此时任何情绪都只能靠边站,危机面前,不得不有所取舍。 没想到,赶去海纳的路上会接到一向比较晚起的林西韵的电话。荷沅忙询问了祖海提起的有关《鬼屋》的两个电话,又向林西韵简单说了一下祖海遇到的麻烦。林西韵表示安慰后又提起,“昨晚,已经挺晚了,一个女孩给我电话,据说是《鬼屋》的作者,指责我们不应该擅自改编《鬼屋》。我骗她说我们非常重视这篇小说,现在已经开始剧本创作,《鬼屋》的作者也全程参与,怎么可能又冒出一个作者?或者是合作者?” “遣将不如激将,写文章的人虽然多弯弯肠子,可毕竟老实的居多,怎么敌得过你。那个女孩如果是真作者的话,得坐不住了。” 林西韵微笑一下,有意缓解气氛:“嘴下留情,我可是个淑女。不错,那个女孩子急了,一再声称她才是作者,又说我口音古怪,是不是香港人,我说我是台湾来的投资商,我们很重视《鬼屋》,她更激动了。她说她相信我们一定会把小说拍得很好,交给这么一家外资影视公司她真开心,小说一定能拍成很有吸引力的那种,一定能很有效地将某些社会的丑陋面揭露在阳光下,让某些小丑无所遁形,我想,这应该说的是你们。” 荷沅不由“嗳”了一声,“难道我们是跳梁小丑?这女孩受谁蛊惑了吧。她这时候就不提真假作者的事了吗?” 林西韵道:“我看这个女孩很激动,好像陷在什么信仰的狂热里,不得不提醒她,我没空陪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所谓作者玩,我们还要与已经在上海配合我们工作的作者商量剧本的最佳改编,以及歌词创作,演员挑选等,这些都需要原创者的参与才会保持原汁原味。那女孩又急了,急着要赶来上海揭穿真假美猴王。荷沅,这种这么容易激动的女孩真的能写出逻辑性很强、鬼气很足的恐怖小说吗?” 荷沅道:“我看着觉得这本书不怎么样,但是有人不计成本地捧着它,影响还是有一点的。你让她来吗?” 林西韵道:“这件事真是我这一阵焦头烂额中的一线阳光,我踊跃地要求将戏演到底,看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她说要来揭穿,我以不屑一顾的口吻说,我们现在掌握的作者对《鬼屋》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希望小妹妹不要自讨没趣,也不要带着爸爸妈妈来哭诉,我们需要的是实打实的证据,以及本人出面。但是我还是表示不相信她。她被我说得急得声音里面有哭腔,我想,她会找幕后策划者商量怎么办。” 荷沅叹息:“这件事即使你不揽着我也得求你揽着,我现在的脑袋没这件事的思考空间。我只是凭直觉,她的幕后会与她一起出现在你面前,或者她带着幕后给她出的主意与你交涉。” 林西韵笑道:“那我就见招拆招啦,难道你还担心我玩不过她?现在我们主动,舞台是我们设计的,他们还玩得出什么花头?荷沅,别那么紧张,祖海进去才一夜,公司不会立刻大乱,你只要维持镇静就行,一切照原来轨道运作。中午我过去找你吃饭,给你定定神。” “太好了,我也在想呢,有什么事委决不下,反正立刻拔腿跑到你的办公室与你商量。我到了。” 朋友就是朋友,林西韵早知道她现在乱了方寸,所以托言自己喜欢,而把《鬼屋》的事情主动揽了过去,荷沅岂能不知。危难时候见真情,这话一点没错。因为有朋友,荷沅走进上海海纳所在大厦的时候,挺起了胸膛,坚强写在了脸上,也充满在心中。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一 海纳的员工本来以为老板迟到,这没什么,老板一天不见的时候都有,大家反正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就行。没想到老板没来,来了老板娘。老板娘态度可亲,彬彬有礼,见人都微笑地招呼,但是手底动作一点不含糊,进门几秒钟的功夫,便招呼了赵定国与彭全进去老板办公室开闭门会议。于是,大家一致联想到前天老板被制服人员带出去的一幕,深深怀疑,老板又出事了,否则何劳老板娘过来。 几分钟后,财务经理也被叫了进去。荷沅问了几个问题:“帐面上多少钱?实际银行存款多少?实际可支配的流动资金是多少?最近应收款是哪几笔?具体金额多少?火烧眉毛的应付款是多少,有没有回旋余地?” 财务经理胸有成竹:“这个问题丛总也问,我手头已经做了一份报告,就是这份。”原来财务经理早有准备。 荷沅强自稳定情绪,仔细阅读财务经理的报告,一看下来,花容失色,没想到一笔贷款转不出来的结果是导致资金缺口非常之大。祖海这两年在上海所做的资产购并大多是分期付款,付款方式不一而足,大约都是按照当初谈判时候而定。但很巧,本年度的七月,正是大量集中付款的时间,总计应付六千多万。大约祖海原先心中很有把握,一笔贷款转出来,八千多万,付应付款绰绰有余。而且还有三家宾馆的半年租金,以及其他零碎租金,再加不小的银行存款,日子可以过得顺风顺水。没想到,周行长会出事,以致那笔本该转出来的贷款卡在银行,这下,即使将所有租金一分不差的收来,缺口还有四千万左右。可是,海悦宾馆的租金还处于扯皮状态,缺口更大。 若是少一个零,只是四百多万,荷沅心想,家中保险箱扫一扫,朋友那儿借一下,一天就可以解决资金缺口,可是,这是四千多万啊。而最可怕的还是,八月初,银行另一笔固定资产抵押贷款到期,数目是六千多万。所以,到八月初的时候,缺口将增加到一个亿。荷沅想着都晕了,把她与祖海都剁了也不值那么多。不知道祖海是怎么想的,听他说话的意思,好像他还在考虑如果贷款转出来的话他还想投资呢。可是荷沅怎么看也看不出祖海哪里还有钱来投资。 她想了好久,才问赵定国与彭全:“这份报告你们看了没有?我看上面写你们两个。” 彭全一向照管现场,所以还是赵定国知道得多,两人都与荷沅熟,没什么可隐瞒的,所以赵定国客观地道:“公司的资金一向这么环环紧扣,类似最近几个月一直没做新的收购决定,而在银行有大笔存款的现象还是第一次。不过幸好这次没有新的收购,否则遇到这种贷款转不出的意外,缺口更大。” 荷沅点头,没想到歪打正着。“家里的海纳批发市场是不是可以筹款?” 财务经理道:“海纳批发市场早已抵押,钱一直划给上海海纳用。从他们那儿,最多得到一些流动资金。” 原来是该想的办法早都想到了,只是不知道祖海如果没进去的话,将怎么安排这些资金的流转。荷沅想了半天,道:“有数了。公司目前有没有其他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应付?” 彭全道:“暂时都是些日场应对的工作,没有特别要紧的,我们能对付。” 荷沅又想了想,她必须慎重思考,免得说出来的东西太不成熟,没有可行性倒也罢了,反而坏事。“我今天来,估计会对公司员工的情绪产生一些不利诱导作用。小赵小彭,你们想办法,将大家的工作都排得紧一点,免得大家没事做了反而想东想西背后议论。财务方面,工资照发,不要有任何变动。小赵你再找一下关系,看看祖海这回进去究竟是什么性质,看能不能活动出点什么来,要不要开始请律师。我也一起活动,最要紧的是,祖海早出来一天是一天,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出来。这样可以吗?还有没有其他的事?” 财务经理谨慎地确认一下找谁签名等细节问题后,先行离开,荷沅与彭全赵定国一起秘议如何找关系救祖海出来。三个人合起来才发现,大多数的关系他们只知道个皮毛,赵定国还好一点,因为经常是他在联络,看来,以前都是祖海一个人独立承担,都不知道他怎么担下那么多的事。接下来的奔跑呼号,大约也只能打着祖海的旗帜了,否则,谁理他们三个? 三人讨论结束,分头行动。荷沅在祖海的办公室里到处打电话找人。这个时候,可谓看尽人性百态。以前跟着她屁股后面亲亲热热地叫丛太太梁太太的人,不少嘴里应得响亮,但不能指望他们真能帮上什么忙。有的是没那能力,有的则是避之则吉。中午时候三个人又小聚一下开会,大致已经得出结论,周行长顶不住一五一十地招供了,这一下不止牵扯到祖海等行贿人,还拔出萝卜带出泥,拉扯出银行里的几条小蛀虫。目前银行里新领导还未上任,中层以上却一个个被叫进去问话,有的进去后能灰头土脸地出来,有的进去后出不来,所以银行上下人心惶惶。荷沅倒是立刻苦中作乐地发现一个好处,这下没人来催要八月初的到期贷款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荷沅没兴趣吃饭,整个人像是上足发条似的紧张。她向林西韵道了歉,直接飞车去海悦要海悦的承包人邵总请客。邵总客气,用一只贵宾包厢请客,但荷沅怀疑这是因为中午餐厅上座率低,邵总乐得大方给面子。 邵总也叫了两个男女作陪,宾馆出来的人个个眉清目秀,举止合度。不过荷沅进去便客气地与俊男倩女微笑致歉,“对不起,我与邵总谈些事,可能刀光剑影,还是不要伤及无辜。等下饭后我找你们两位喝茶。” 做宾馆的人一般都比寻常懂得察言观色,闻言便看向邵总,邵总本来料想丛太太亲自上门一定会说到承包费的事,所以叫两个手下一起陪着,把她个年轻女子哄开心了便行,没想到丛太太一来便坚壁清野,不给他一丝糊弄的机会,他只得轻轻挥手让手下两位出去。不过也不担心,丛祖海尚且从他手里讨不到好去,何况他太太。 不过邵总还是八面玲珑地打了个哈哈,“丛太太,很久没见了,大概是开业酒会上见过一次后就没见了吧。” “是,只见一次。邵总,我姓梁,你叫我小梁便行。”荷沅一向反对别人叫她丛太太,叫梁太太便也罢了,这一声丛太太,连她姓什么都抹杀了。明显是有人记不住朋友太太的姓氏,便投机取巧将朋友的姓安到朋友太太头上,把好好一个朋友太太整得面目模糊,成了男人身后的一抹影子,整个是欺负女人的阴谋。哪天祖海出去,人家叫他梁先生,看怪不怪异。不过荷沅承认她今天火气比较大,再说看赖帐的邵总不顺眼,所以什么话都逆耳。 邵总倒是没听出什么火气,还以为现在的女人有点工作有点地位,都不喜欢做附庸。只是笑笑道:“听说前天丛总被银行行长的案子牵连了一下,进去半天配合调查了。还好吧。” 荷沅强笑道:“邵总的消息过时了,祖海昨晚又进去配合调查了,否则不会是我过来这里。邵总,我不会客套,只会很直接问一句,你什么时候付承包款,已经超过合同规定时间一个月了。我现在非常需要这笔钱周转。”正好一下上了两个菜,分别是海参黄鱼羹,白灼基围虾,加上桌上的四只冷盘,荷沅挥手道:“这几个菜够了,邵总,不用客气。” 邵总见荷沅一上来便是直截了当的要钱,一点花枪都不耍,他反而觉得难以对付,否则,他有的是猫捉老鼠的手段,准保可以把一个小女孩绕得晕头转向地出去。他只得笑道:“来我这里,别的没有,管吃管住。小梁,你难得来,我若是不把你招待好了,以后丛总见了会骂我。喝什么酒?轩尼诗的xo怎么样?”一边说,一边做手势要小姐出去拿酒。“丛总第二次进去,情况比第一次严重吧?小梁,我知道你心情一定不好,稍微喝点酒,放松放松。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 荷沅心说,他总绕着弯子不提承包费,只说云里雾里的客气话。来之前彭全已经提醒她,邵总是个老狐狸,不要上他的当,别稀里糊涂答应什么下来,还一定要陪着荷沅过来,被荷沅拒绝了。荷沅心说,她只要油盐不进,上什么当。但说实话,邵总说得情深意切,她现在确实心情挺不好,很想买醉卸压。但是,“邵总,我不喝酒,谢谢。我现在急需用钱,你账上有多少钱,今天让我先带走。” 邵总笑道:“喝一点点酒不会有事,喝喝酒正好说话。不要客气嘛,我平时什么规格请丛总,当然什么规格请你小梁,不,应该更高规格。”说话时候酒已上来,小姐要给荷沅倒酒,荷沅掩了酒杯。邵总自己取了酒瓶子,笑道:“一杯,就一杯,小梁第一次给我面子来我这里吃饭,一定要让我尽点心意。” 荷沅依然掩着酒杯,道:“邵总,我喝了酒就跟上刀山下火海一样难受。邵总如果一定要看我上刀山下火海一番,为了这半年承包费,你不用让我喝酒,我可以另外找个合适地方架上刀山火海给你看。其实,邵总拖着我的承包费,祖海又进去里面暂时出不来,我已经刀山火海。请邵总见谅。” 邵总没想到梁荷沅三句不离承包费,而且把话说得很难听,几乎就要直接指出他的赖帐用心,不得不挥手让小姐出去,免得被手下看到他在一个黄毛丫头的快口直言下丢脸。当下他将酒瓶放到一边,自己也不倒,对着荷沅严肃地道:“小梁,你这话很难听。” 一个中年有身份的人,只要闲闲说那么一句,便已经很有权威的压力扑面而来。但荷沅是个蛮起来不要命的,邵总的话正好捅了马蜂窝,她也义正词严地直说:“邵总,你违反合同,拖延缴纳租金的行为也非常不友好。而且我现在资金上面火烧眉毛,你不付租金简直是取我小命。邵总,说白了,我今天是来要钱的,要不了钱我回去死路一条,所以只能死在你面前。” 邵总一听,一张脸顿时铁青,还幸亏把包厢清了场,否则他被荷沅的实话实说搞得很难堪。他冷冷地道:“小梁,那我也与你直说。我在海悦投下不少内装修费用,谁不想赚回投资?可是你看,这幢大楼,一会儿被人写个死人家才有的字,一会儿又来一本小说把宾馆搞得更臭,这还叫我怎么做生意?客人都逃光了,我还赚什么钱付你们的承包费?我是倒八辈子霉了才会投钱到这幢楼里,现在走又走不得,钱已经投了,留又没意思,做一天亏一天。好,今天你还来逼钱,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干脆也死在你面前。” 荷沅一边听邵总说话,一边剥虾,手法利落,等邵总一席话完毕,她已经剥了五只,一起沾一点酱油吃了,一点都不亏待自己,虽然现在并无什么胃口,但她需要体力。吃完才道:“宾馆经营问题原本是邵总的自家事,不过邵总既然把这个与交付我们的承包费联系在一起,那我义不容辞地帮邵总一个忙清查经营中客源不足的原因究竟是出在哪里。我可以让海纳的员工出力来海悦做一个试验,证明客源问题与什么《鬼屋》的小说有没有关系。明天开始,所有进海悦住宿登记的人免费给一本《鬼屋》晚上消闲,你看看客人是拔脚就溜呢,还是毫不在意地住下。这个试验可以由我来出资。”荷沅当然不会承认《鬼屋》一书与她有直接关系,“相信没几个人会捕风捉影以为海悦就是鬼屋。” 邵总火了,这不是威胁吗?明说是帮他做试验,实际想用《鬼屋》一书赶走客人。海悦进进出出的都是外地来沪人员,《鬼屋》的影响哪里有那么大了,只有一些上海圈子里知道的人才会有所联想,其实是对客源没什么影响的。他已经在年前迫使丛祖海降低承包费,当然,他现在还得搬出这个套路拖延承包费,没想到冥冥之中有天意,竟然有人帮忙出了《鬼屋》一书助兴,他当即觉得可用,立刻通知了丛祖海,虽然他自己觉得这本书除了有点捕风捉影,其实与海悦没什么联系。但筹码必须自己擦亮不是?所以丛祖海见他时候总有点不便硬说,没想到他家娘子却来横的,不知道是不是丛祖海指使,到他面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邵总将筷子在桌上重重一拍,虽然没拍出声音,但荷沅明显感到桌子的震动,而这桌子,即使铺着桌布,也看得出是结实的红木。但邵总脸上还是不动声色,道:“小梁一定要试验出结果,不如叫一车民工来发书效果更好。” 荷沅也冷笑:“邵总是行家,你说一车民工效果更好,这很容易。” 邵总终于被荷沅的阴阳怪气激怒,大力一拍桌子,指着荷沅怒目圆睁,道:“你想要我好看?别忘记你老公还在里面关着,你一女人家少张狂。” 荷沅操起一只杯子狠命往屋顶吊灯扔去,打下无数玻璃珠子,灯泡同时碎裂发出巨响。荷沅站起来,盯着惊住的邵总大声道:“对,我男人进去里面,所以我才张狂,你不给钱我活不下去,我要死也要抓个垫背的,何况我不想死。你拍什么桌子,想吓我吗?告诉你,我男人的武功还是我教会他的,你少在我面前张狂。跟你明说,谅你半天功夫也凑不足租金,我给你明天一天时间,后天一早我银行帐户里还没到钱,我找民工封了宾馆。我拿不到钱,你也别想做生意。告辞。” 外面的服务员被里面传出的闷响吓到,又不敢敲总经理的门,只能告诉了经过的经理。经理也不敢贸然冲进去,才犹豫着,包厢门大开,见里面冲出一个女子。经理眼见里面一片狼藉,连忙拦住女子,没想到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一下腾云驾雾,人被面粉袋似地甩进屋去,掉到总经理面前。 邵总看着飞进来的餐饮经理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看似纤弱的女人说到做到,都能把个英挺结实的足有一米八高的餐饮经理摔得没样子。这女人不知道进退敷衍,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可还真是个要命的讨债鬼。看来她说的后天找一车民工封宾馆的事她做得出来,这女人见她家男人进去坐牢,失心疯了。而邵总最怕的是,凭这女人的身手,万一这一跤摔的是他,而且是摔在公众场合上,以后他就难做人了。好男不跟女斗,这么万一一下,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餐饮部经理摔得七荤八素,痛倒是不痛,但极伤面子,而抬头看老总,只见一张铁青的脸,他也不知道包厢里面发生什么了,凭场面判断,很可能老总想对人年轻女孩动手动脚,没想到遇到个硬点子,于是他这个局外人遭了罪。幸好穿着西装,否则这一地的玻璃渣子,够他喝一壶。餐饮经理连忙爬起来,可又什么都不便说,也不敢多动,怕马屁拍到马腿上,只有掸了身上玻璃渣,挥手使眼色地让门口的人全退下。 没想到总经理泥塑木雕似地坐了好久,坐了好久大约是坐累了,哼一声起来,一甩袖子走了,走的时候看也没看餐饮经理一眼。餐饮经理心中很气愤,这什么嘛,他代人受过了,邵总连个表态都没有。他好歹也是个特级厨师,当初还是邵总三顾茅庐请来,没想到今天被人如此轻贱,他顿时心中有了去意。 荷沅旋风似地飙出门,上了车子咬牙切齿地心想,这种人,祖海以前对他太客气,整一个无赖嘛。他摆明了不想给钱,只怕《鬼屋》出书正中他下怀。不,或许他也有参与都难说,否则出书的发布会怎么会开到海悦去?他们怎么那么敏感一下就看出《鬼屋》与海悦有关,以后一直提起?谁知道。对付无赖,只有一个字,打!这一点,荷沅以前早就实施。虽然拉一车民工封海悦是吃饭时候临时想到的主意,但后天一早如果银行帐户不见钱,荷沅想,她做得出来。祖海说过,只有邵总才怕海悦现在就关门,他有大量装修费用压在里面。 但是荷沅有很大顾虑,万一后天没见到账上到钱,她难道真的得招募一帮民工前去封门吗?那还不惊动警察?像这种做宾馆生意的一般都与本地警察关系密切,以免警察三天两头上门查有没有卖淫嫖娼。万一真的闹到堵门要钱,警察会怎么发落她?凭她有那么一点的法律知识,起码知道,这叫聚众闹事。祖海又不在,她都不知道可以找谁先打个招呼。但是现在话都已经扔出去了,她当然不可能收回,只有硬着头皮等待了。看谁犟得过谁,谁先服软。 回来与林西韵一说,林西韵听着只会骇笑,笑后才道:“你这又不是只一笔生意,你们签的合同不止一年两年,以后难道每次合同约定付款时间你都来一下吗?多了也没效果了。” 荷沅苦笑:“我相信祖海一定已经用过其他办法,但这个姓邵的一看就是一付不想付钱的无赖样,而且想将责任推给我。我只有充流氓了,无赖总怕流氓吧?我的家产他搬不走,他的家产也没办法搬走,他只能受我要挟。” 林西韵笑道:“这是生意场,又不是格斗场,怎么可以如此硬碰硬。你家祖海出来时候得给你收拾烂摊子了。你的钱真的这么紧张吗?” 荷沅忙道:“我先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非不得已不问你借钱。长贫难顾,你还是等我先强壮自身才好。只是海悦宾馆还可以说是冤有头债有主,银行那儿我也想将事情了结了,可是我连主事的是谁都不知道,他们银行比海纳现在还群龙无首。” 林西韵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如果只是几天时间调个头寸,你可以问我解决一下,我和祖海之间经常这么互相借用的,是惯例。” 荷沅一听,心中顿时有了底气。林西韵身后的公司实力她清楚,有了这句话,只要保证银行可以转出贷款,海纳有点资金缺口不是很大问题。 但是因为从海悦吵架出来,心中还很激动,荷沅回到祖海的办公室,忍不住打电话给豆豆绘声绘色讲了一番,知道豆豆正在回广宁路上。一席话听得豆豆惊呼不已,“什么,你真的拿杯子敲了人家吊灯?你下手真帅啊。哈,朱总说了,你这人能豁出去,啊,能伸能缩,是个棘手的人。” 荷沅倒是忘了朱总也在车上,顿时讪讪的,吞吞吐吐地道:“被朱总笑话了。不过我有点担心效果。” 豆豆听了道:“你别怕,他们开店做生意,他们才怕你上门骚扰呢。等着,朱总强烈要求与你说话。” 朱总在电话里笑道:“小梁你还真能做出来,好样的。放心,你也不用闹得太大,住宾馆的都是最敏感于周围的治安环境,你不用找人砸他们玻璃,只要找人在大门口打架就行,看还有哪个客人敢上门。你这么做不用负担法律责任。” 荷沅不由喃喃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啊。” 朱总笑道:“这次来没能帮上你们的忙,我很内疚。不过有件事提醒你一下,你要防止银行对你们关上信贷大门,以后进去一笔钱他们吃下一笔,充作还贷。你得乘他们现在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还没想到找你算帐,赶紧将那家银行的银行存款清空了,钱回到你手里,你可以稍微主动一点,不至于被他们捏着打。你最稳妥的办法是将钱移出上海,第二稳妥的办法是移到我朋友的银行里。你看着抓紧办。” 荷沅想了想,“移出省外还得去银行打汇票,这个举动太招摇,还是先到朱总朋友那个银行去吧。起码也得转一下再出去。谢谢朱总,我立刻着手去做。真恐怖,八月初有一笔贷款到期,若不是朱总提醒,我还真没想到有这个意外。” 朱总微笑道:“不要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小丛先弄出来。上海我没认识几个人,你自己找人吧。有些不是眼下非做不可的事情,还是等小丛回来再定。企业里面很多事都讲究个连贯性,你不要乱了小丛原先的设定才好。” 荷沅连连称“是”,不由想到海悦,不知道祖海是怎么想的,如林西韵所言,与邵总来日方长呢,她今天这一闹翻了,以后收钱可怎么好。不知有没有打乱了祖海的思路和布局。 豆豆又将电话接了过去,冲荷沅大大爆料:“荷沅,那个北京的骆先生过几天要来调研沿海什么什么经济的,你与他熟,要不你与他说说祖海的事?” 荷沅还没应声,已经听到电话那头朱总的声音响亮地道:“你不要误导小梁,骆x长地位太高太远,反而帮不上忙。”荷沅忙在电话里补充一句:“我知道,而且我们与老骆才两面之交,不便上门麻烦他。” 豆豆不依了,道:“你不用那么小心,尝试一下又有何妨,只要我有与骆先生见面的机会,我帮你说说你们现在的难处。” 荷沅知道豆豆一力地为她好,但是老骆那儿她真的没有指望能得到什么帮忙,所以还是笑笑拒绝,“真的不用,老骆为我们这种不相干的人与事到地方上打招呼,而且是与钱权非常相关的私事,会非常影响他的名誉,我料想以我们的交情,还不足以让他出头帮这个忙。不过你与朱总说一声,如果需要征用安仁里,只管一个电话,我婆婆家住隔壁,你们问她拿钥匙。” 豆豆听荷沅说得有理,只得作罢,不过有点愤愤地道:“既然帮不上忙,你还对人客气什么,他想进安仁里,交买路钱才放行。” 荷沅听了,饶是现在心情欠佳,还是忍不住笑出来,知道豆豆逗她说话呢。不过她还是认真地道:“只要喜欢安仁里的人,我都欢迎他参观安仁里。而那个老骆是其中最不同的,从他的视线,他的笑容,我看得出他对我在安仁里里面一些布置的了然与欣赏。比如说我楼梯拐角一盆花所放位置,目的只为上楼梯时一回眸闲闲看到的一丝美丽。比如说我在屏风前后绿化布置,目的是在移步换景,一步一景。这些,来人中只有老骆看出来了,所以,我对老骆很有知己的感觉,只是他如朱总所说太高远了,否则我死皮赖脸要与他做个忘年交。你可别帮我在老骆面前提要求,我不想破坏安仁里主人在他心中的超然印象。” 这话,豆豆在放下电话后向朱总传达,朱总只说了个“傻丫头”,没有多说。不过心中却想,荷沅这人做事有股痴劲,比如以前在广宁做翻译时候的认真劲,其实很多事她可以不做,或者不必做得那么好,可是她好像为做好事情而做,为良心而做。而她这么对老骆,倒也符合她的一贯风格,她很喜欢她的安仁里,所以也喜欢看得出安仁里的好的老骆,然后她就想到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可是她没想一想,老骆坐到如今的高位,岂是一个水清见底的人。这一点,祖海比荷沅务实很多,幸亏有这么个务实到底的祖海撑着,否则荷沅的痴劲不知道会发挥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怎么收场。不过,也难说,老骆北京见面时候提起荷沅,说起他们的安仁里,说明老骆还真是有点喜欢安仁里,老骆的性子里可能也有一股隐藏的痴劲。如果老骆想再看看安仁里的话,他还真得安排,务必使老骆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心情舒泰。梁丛两个人虽然这个时候焦头烂额,但老骆若真要光顾安仁里的话,他无论如何得要求两个人或者其中一个出面接待一下,否则没有主人的安仁里很不像话。 荷沅放下朱总这边的电话,便又开始应付其他电话,可惜她来上海才两年,关系网可以说还没有,有的也只是与西玛相关的那部分,现在真是派不上用场,总得搜尽枯肠才又想出一个,然后狂找名片。可是祖海的抽屉还都锁着,她没法查祖海知道的人。没头苍蝇似的忙碌了一天,近下班时候赵定国来了个电话,说接洽到审理周行长那个案子的两个专门人员,晚上请吃饭。 荷沅一向不大擅长应酬,但此次也只能勉强上阵。她不敢喝酒,本来就没什么酒量,好在有彭全与赵定国两个人口吐莲花,一直将气氛搞得很不错。来人两个,都是带着眼镜的斯文人,彭全与赵定国虽然长得不好,可也是斯文人,说起话来五湖四海,似乎什么都可以一网打尽。说到后来,四个男人说起了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舰船枪械,荷沅反正一点话都插不上,只有在一边强打笑容地听着。 第48章 下班出来准备赴宴的时候,荷沅询问在公司的彭全,要不要准备红包。彭全的意思是,他们既然肯出来吃饭,说明不是性格特别正直的人,他们是有意给人机会,红包应该准备着。这几乎是规矩,常在江湖走的人都知道行情。所以,饭后荷沅亲自开车送两位回家,中途红绿灯时候将红包递了过去,两人果然没拒绝。不过心照不宣,都没说什么。车上只有荷沅一个人非常由衷地千恩万谢。 送了两个人到家,荷沅自己回来,回程时候她依然很庆幸能拉上这条关系,由衷感谢今晚两个人肯出席晚宴,肯答应帮祖海的忙。她很知道这是行贿,可是,此时只要能让祖海出来,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原来,触犯法律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都不需要太多思想斗争。奇怪的是,她心中并无对自己违法犯罪行为的悲哀,也无对那两个人的深刻鄙视,她心中真的只有庆幸,庆幸问题可能可以得到简单解决。目前这种律师无法插手,她对祖海在里面的情况两眼一摸黑的时候,如果在等待中煎熬与花钱消灾之间选择的话,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她选择了,她只有一个选择。 回到家里,心里有了点踏实,仿佛看到希望在前方显现。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二 荷沅设宴腐蚀公职人员的时候,林西韵从火车站前的名品商厦接了据说是《鬼屋》作者的一个二十几岁女孩子,开着她的宝马去她喜欢的餐厅吃饭。女孩一见林西韵这等架势,什么都信了,因为兴奋于自己的处女作能拍成电视,简直是林西韵要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兜底兜面地大讲她的创作动机她的创作思路。相比于那个女孩,林西韵是个老江湖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诱导着,让女孩说出所有,然后将女孩放到一家她认可的宾馆,自己回来敲开荷沅的门,将一只小巧的采访机放到荷沅面前。 “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子会送上门去给所谓的挑选演员的男人糟蹋,上个把电视居然有那么大的诱惑。你听听,今天谈话比起那天的电话,那个女孩简直对我不设防了,对了,她叫蓝晴晴,是你们省的高干子弟,她爸爸好像是什么厅长,我忘了。”林西韵满脸的皮笑肉不笑,觉得今天的会见简直有点弱智。 “蓝晴晴?哈,是她?”荷沅眼前冒出一个女孩的脸,那是与师正一起喝咖啡的女孩,看来又不像是师正的女友。没想到怀疑来怀疑去,原来是个师家以外的人写的文章。只是蓝晴晴怎么知道安仁里的某些细节?荷沅打开采访机。 首先出现的是林西韵果断精练的声音。“ok,你出示的出版合同与身份证的复印件我会尽快核实,我没想到一本畅销小说居然会在大陆引发一场真假美猴王的闹剧。但是以我们目前合作的作者对作品的了解,以及他也出示的合同原件,你们两个都让人真假难辨。你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你的真实身份?不如说说你的创作动机,创作思路,创作过程,出版过程,宣传配合,我很想对你有进一步的了解。同理,我也会就此与我们已经在合作的那位作者探讨,这些方面,是很难假冒的。” 女孩的声音显然比较激动,有点高亢。“怎么会有这么卑鄙的人,竟然会公然冒充我来招摇撞骗,其实你什么都不用问,你把我们两个拉到公安局,看看谁是骗子,我保证他会坐牢。” “那当然是最简单的办法,但是我们剧组不想在一部电视开拍前便闹出这种进公安局的丑闻,那将对我们剧组造成不良影响。你请理解。《鬼屋》不是一本写作手法最成熟的小说,它好在有戏肉,有活生生的生活,我们可以从中发散开去,改编成成熟的电视剧本。你很年轻,我很好奇你从哪里得来的生活实例?”荷沅听到这儿,不由冲林西韵一笑,这个借口找得好,若是真的进公安局,那还真是有点麻烦。后面几句话林西韵又捧又打,女孩怎么能抵抗一个老江湖的诱导。只是不知道林西韵从哪儿得来这么些江湖切口,听着好像满是一回事似的。 女孩显然是很高兴有人赏识她的文章,惊喜地道:“你也看出来了?是呀是呀,我设定的男主角就是一个与我一起长大出色男孩,现实中的男孩他会画画,会吹萨克斯,他不用学习成绩就一直很好,而且,他还很帅。可是,那么好一个人,却毁在一个他很爱的女孩手里,那个巫婆一样的女孩把男孩的家搞得四分五裂,将男孩从王子打入贫民窟,可是那个男孩并不恨女孩。为什么一个美好的人总会被黑暗的巫婆伤害?我没能力帮男孩,我只有用一枝笔把男孩的爸爸告诉我的事实写出来,让看的人都来谴责这个狠心的女孩。” 荷沅摁下暂停,哭笑不得地道:“那个巫婆看来是我,男孩是师正,毕业那阵我跟你在信中提起过的。看来情况是这样,蓝晴晴与师正从小一起长大,兄妹一样,不排除两人有点微妙感情。师正家落魄,与祖海采取的手段有关,师正的父亲恨我,以花言巧语挑起蓝晴晴对我的仇恨,让蓝晴晴对我口诛笔伐。看来文章中的女鬼是以我为模特写出来的,难怪女鬼住的房子像安仁里。可我怎么感觉那个女鬼不像我呢?师正爸可真能煽动人心啊。” 林西韵本来被蓝晴晴的什么男孩女孩论搞得头昏脑涨的,听荷沅一说,恍然大悟,道:“我当时也问了一下,问其中的女鬼是不是以那个巫婆一样的女孩为原型,结果得到肯定。我看着也不像你。” 两人继续往下听。荷沅一边听一边摇头,没想到,蓝晴晴会这么恨她,一心认定是她毁了师正的生活。蓝晴晴想用她的笔她的能力帮师正报复,所以她奋力用三个月时间写出这篇小说,可是没得到出版社认同,在师正爸的指点下,她央求她父亲把全省系统内的专业书拿到那家出版社出版,换得出版社答允出版她的小说,又在与出版社关系密切的报纸上连载,这其中,师正的爸给了她很多有益指导。蓝晴晴的爸爸不知就里,但女儿出书总是件好事,所以大力支持,反正系统内专业书总是要出版要文号的,这家出版与那家出版没什么不同,可以换来女儿出书,那就皆大欢喜了。蓝家上下还都挺感谢师正爸,觉得他真是帮了大忙。蓝晴晴既出了书,又给师正出了恶气,两大愿望一起实现,对师正爸更是言听计从。不过她在等机会,等《鬼屋》一书产生显而易见的影响的时候才告诉师正,给师正一个巨大惊喜,这是她与师正爸的秘密约定。她觉得很神圣。 蓝晴晴没想到,《鬼屋》居然可能改编成电视剧,试想,如果她与师正一起看到的海悦宾馆的外墙成了电视剧的外景,那么,那个拥有海悦产权的巫婆不就得暴露在阳光底下了吗?以后全国人民还有谁会进入海悦?海悦,将变成真正的鬼屋,巫婆,将穷途末路。想到她为师正做的报复能得到这种惊人效果,蓝晴晴激动得几乎一夜没睡,不顾师正爸的阻拦硬闯上海,她觉得师正爸太谨慎了,如此大好机会,怎可畏首畏尾。见到林西韵后,她立马为林西韵的风采倾倒,她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知道林西韵身上穿的衣服、手上拿的包、脚下踩的车都是什么牌子,光是看林西韵在西餐桌上的表现,她已经百分之贰佰的肯定,真的假不了,骗子不会有那么好的道具与修养。所以,面对林西韵的提问,她非常真诚地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蓝晴晴都不排斥她们的谈话被桌上的采访机录下,她觉得明目张胆做出来的事才不会有假。可惜林西韵只带了一卷带子,准备不足。林西韵并没有因为带子不够而不问问题,不过后面也没什么多的可以问,有关内容,她不想知道得太详尽,幸好那时饭已吃完。她送蓝晴晴去宾馆住下,蓝晴晴下车时候,她故作一脸为难地说,没想到里面原因这么复杂,他们公司需要就此情况开会讨论,否则,如果电视拍出来却吃了那个巫婆家的官司,他们就被动了。 “小姑娘的脸色当场就变得非常难看,她大约没想到说实话的后果是这样。这是个幼稚的女孩子,家庭条件太好了。”林西韵一点也不想想自己家境也是太好了,所以当年才会一失恋居然跑到大陆来读研,当年也是任性得可以。但现在她说到蓝晴晴的时候笑眯眯的,像个狡猾老狐狸。荷沅一点不怀疑她与蓝晴晴对话时候也是笑容可掬,再加她一口糯糯的台湾国语,蓝晴晴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钻进人家圈套了。 荷沅发现,相比同年龄的蓝晴晴,她也显得比较成熟了一点。她将对话回味了好久,才道:“蓝晴晴回去与师正爸一分析,师正爸可能会看出这其中有诈。从师正爸在《鬼屋》出书过程中所扮演角色来看,我感觉他很胆小,不想被别人知道他的用心,事成前,他甚至不愿被师正知道,事成的话,我们已经被打倒,他当然可以有恃无恐地让蓝晴晴给师正一个所谓惊喜了。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话鼓动得蓝晴晴会死心塌地地对他言听计从。但换一种角度来看,从他对蓝晴晴只有口授没有实际行动支持来看,师正爸又是非常有策略的人,如果我们不是从蓝晴晴入手,而是从外围一步步调查下去的话,这所有出版操作中都看不到师正爸的影子,他完全置身事外,他把自己撇得很清。可能他之前怎么都不会想到会被我们一个电视剧什么的幌子给破局了。看来强中自有强中手啊,哈哈。林教头,你出场,事半功倍。” 林西韵笑道:“偏你还来那么一大堆话,换我就几个字,师正爸对你和祖海又恨又怕。你说是不是?你自己说吧,该怎么办。” 荷沅耸耸肩,有些无可奈何:“我最想把师正爸揪出来揍一顿,但是这又有什么意思。算了,我还是收起拳头做做淑女吧,最近出拳出得太频繁了点,都快成太妹了。当务之急,把祖海弄出来,否则我都没心思弄别的。” 林西韵见荷沅这么说,犹豫了一下,道:“你挂在祖海身上太久了,已经有点不知道怎么独立行动。《鬼屋》这件事明天,只要到明天,师正爸就会知道前后经过,然后想出对策。等他先出手,你又被动了。我看,事不宜迟,你不能再等祖海出来才决定。” 荷沅闻言震动,看住林西韵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今天接手主持海纳了才知道,我挺没用,什么都做不来。” 林西韵只得安慰道:“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六神无主的,何况你接手的是你完全不熟悉的工作,你不用为此妄自菲薄。但是《鬼屋》这件事你早有参与,不应该再等祖海出来后处理,丧失时机很可惜。” 荷沅听着听着,一颗头慢慢垂了下去,软软无力地匍匐到腿上啜泣起来。“我真想祖海,他出来后我一定不再欺负他。” 林西韵一直拿荷沅当妹妹看,本来见荷沅垂头丧气地伤心,她也跟着伤心,没想到后面来这么一句话,不由想到前天看祖海背着她从车库出来,平时不知道荷沅怎么欺负的祖海,想着又好笑,这两个人,其实还是两个大孩子。但想到这小两口打打闹闹却又互相深深依恋,而她却至今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心中又是栖惶。坐在荷沅身边,不由悠悠叹了口气。 荷沅哭了一小会儿,直起身哑着嗓子道:“好了,有人看着哭比没人看着独个儿掉眼泪感觉好得多,哭完干正事。林教头,你是不是在考虑孔教头?” 林西韵没想到荷沅的思维跳跃得那么快,一下扯到她身上来了,一时有点哭笑不得,原来这叫正事。“你不要胡说,孔教头心中只有许寂寂,许寂寂应该也很喜欢孔教头,不过我有点不看好两个人,许寂寂一个女孩子家担负得太多,孔教头头脑简单不能替她分担,迟早……唉,但愿没事。你呢,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 荷沅回想一下,还确实是这么回事,想到林西韵刚才的叹息,又不知道触动到了她哪根筋络,但林西韵一定是伤心了。荷沅有点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扯开话题,“我等下就开车回去老家,明天一早处理《鬼屋》的事。你还记得打电话给你说《鬼屋》文章里面有阴谋,让你不要拍电视的人吗?我怀疑这是师正,我明天找他谈一下。” 林西韵理解,有些事,不得不面对面谈以示诚心。师正看样子不是个没良心的人,荷沅此去应该是想解开一只死结。 与林西韵告辞后,荷沅便带上吃的上路。在家一个人也睡不着,不如把在床上烙饼的时间拿来办事。回到安仁里已是凌晨,荷沅少睡一觉,留下纸条给婆婆以示一游,一大早开车等到师正家楼下。 这是一个省高官们的聚居地,楼距开阔,花园开阔,视野开阔,想来住的人心境也开阔。房子已经不新,但料想不会有几家愿意搬走,除非搬去别墅,否则哪个小区去找这么好的环境?一大早,已经有人进进出出,大多是老人,出去的时候拎着空瓶子空盒子,回来时候带来豆浆牛奶点心,反而是年轻人赖在床上嗷嗷待哺。平时不觉得,此时抽远了看,只觉好笑。 荷沅看到洪青文也下来,不过是拎着塑料袋出去,想来是去买菜。她低头匆匆而走,与来往人等视而不见,是为免见面寒暄尴尬?既然洪青文不在,荷沅便也不再等,下车直接上楼敲响师家大门。没想到里面一声长长哈欠传来,门应声而开,“妈你又忘记带钥匙。” 荷沅见门大开,却不见师正的人,只得扬声道:“我找师正,我梁荷沅。” 话音才落,师正乱蓬蓬的脑袋出现在门口,一脸诧异地瞪着荷沅,眼睛中有一丝戒备。半夜三更鬼敲门不是好事,清早起早人敲门也未必是好事,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你?什么事吗?”师正有点力持镇定,他看得出,梁荷沅脸色不好,神情倦怠,肯定又有大事。最近两人之间只要有事,就是大事,都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所以师正心中紧张。 荷沅开门见山:“来道歉,《鬼屋》不是你写的,而且你不知情,我错怪你。要打要骂我接招。” 师正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是谁写的?怎么知道我全无参与?” 荷沅拍拍皮包,“证据都在这里。你应该还没吃早饭,我们一起去外面吃一点,边说边吃。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师正却不认为他与《鬼屋》无关,他清楚地相信,这事一定与他爸有关,但是他从他爸嘴里撬不出话来。难道荷沅能神通广大地获得证据?那么她查到他爸与此事有关了?那么,她今天来,是来告诉他,她将如何发落他爸了?那又会是如何的一场血雨腥风?师正心中一凛,忙道:“你楼下等十分钟,我立刻下来。” 荷沅闻言转身下楼,非常利落,什么话都没有。她不是不想潇洒地一笑转身,但是,她此刻没心情也没精力。 师正简直是手忙脚乱地洗漱更衣,刷牙时候,发现手指微微颤抖。他不得不紧张,来着不善,善者不来,他与荷沅的关系早就已经是你死我活。虽然来的是荷沅而不是她丈夫,但那也只是死缓的意思。 穿戴妥当,师正下去。荷沅看到师正依然如以往的玉树临风,一件深蓝t恤,一条米黄帆布裤,当年在学校里曾经是多少女孩的梦中人。只是,现在眉头失去过往的阳光灿烂。 师正钻进车门,有意缓解气氛,也是给自己鼓足斗志,强作欢笑道:“来道歉也不用又是连夜赶来,那么积极干什么?” 荷沅也是有点强颜欢笑:“没,连夜赶来后在安仁里睡了一觉,做道歉这等事的时候踊跃不起来。你用耳机听听这段录音。”荷沅将耳机递给师正,但有所防备,采访机还是放在她自己口袋里。她怕师正万一有个什么念头,将采访机里面的录音清洗了之。 随后,荷沅开车,她懒得去看师正听录音时候的脸色,即使在红绿灯时候她也宁可左顾右盼看新竖起的大楼。很快,车子便停到一家四星级宾馆门前。这里宾馆的停车场与上海类似宾馆的停车场比起来,简直是豪阔。她也不下车,静静坐等师正听完。直到听采访机轻轻“咯”地一声停止转动,她才伸手将耳机拉回,率先开门出去。师正被采访机里面的内容震惊,呆了好久才面无人色地出来。是了,看来那个什么将《鬼屋》拍成电视的传闻是他们搞出来设的圈套,他们如此处心积虑,如今得到如此详尽实情,他们怎肯轻易放过?晨风里,师正感到身上阵阵的寒意。 师正有点魂不守舍地跟着荷沅走进宾馆,不过没忘记进餐厅时候抢着买券。荷沅没与师正抢,她觉得这应该是师正的坚持,他似乎从来都讲究绅士风度。 两人各自分头取食,荷沅没睡够,没胃口,取了一杯牛奶两块葱油饼几块西瓜橙子便回。师正一样的没有胃口,大难当前,龙肉照样味同嚼蜡。坐下,都没想吃东西,却也没想说话,互相仔细朝着对方打量一会儿,还是师正强撑着说了句:“毕业整整三年,物是人非了。” 荷沅想到,三年前这个时候,她与师正刚刚穷开心地从黄山九华山一路玩回来,多少青春可供肆意挥霍。她暗自叹息,却将叹息声咽进肚子里,当年如果没有师正妈当中横插一杠,三年来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生活?那简直是一定的。以前……以前!荷沅将叉子深深插入西瓜,像是下大决心似的皱了会儿眉头,终于还是决定将昨晚至今有所打算,但一直很不甘心的话说出口。“上次我鲁莽,以为你是《鬼屋》的作者,所以上门来揍你,想将事情回归原点,你我自己了结恩怨。今天我来,还是这句话,中间已经走了这么多岔路,做了很多无谓的荒唐事,当事人都吃尽苦头,还牵累到很多我们的亲人。我们今天讨论,怎么样将事情回归原点。我,不再一味清高,不准备与以前一样做甩手掌柜,你愿不愿意配合?不过其实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由不得你不配合。” 师正没想到荷沅说出这么一席话来,惊住,原来她不是前来索命,她是来解决问题。但是形势正如她所说,紧迫逼人,容不得他不配合,他愿意配合也得配合,不愿意配合也只有配合。这其中,恐怕很大压力来自她咽不下这口毒气的丈夫,所以她会连夜赶来。说是道歉,其实是抓紧时间挽救他师家老小。师正心中震撼,没想到荷沅大度如斯,海悦宾馆对面咖啡馆一遇之后的通话,还以为只是她居高临下的冠冕堂皇,什么心中有坚持,什么各安天命,当初他都很不以为然,直到现在荷沅在他面前,在他爸做出给她家造成极大损失而且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真金白银地说出将事情回归原点的话,他无法不相信荷沅的诚意。有一句话几乎是发自肺腑,脱口而出:“梁荷沅,我向你道歉,去年,是我糊涂油蒙了心,竟然会做出……做出污损十二层楼外墙的事,我承认我那次的事做得很阴暗,给你造成很大伤害。” 荷沅看得出师正道歉的诚意,原先那些主动提出让事情回归原点的不甘心一下消散了不少,心中感觉放下一颗大石。她直截了当地道:“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也认为你那时一定是恶鬼附体,而且你也已经受到惩罚,这事,既往不咎。我为我前不久鲁莽上门寻衅向你道歉,但那时我的出发点是好的,因为我当时以为你竟会一而再的恶鬼附体,因为我不敢相信一个人竟会变得如此阴暗,我对你绝望,无话可说,只有拳脚相加。我当时已经没奢望打醒你,我只想直接讨还公道,以后各走各路,互不相干。幸好,昨天蓝晴晴被我们拐出真话,而且,很高兴,你曾打电话提醒我们不要拍《鬼屋》为电视剧,虽然所谓拍电视剧只是一个幌子。我很庆幸。”一边说,一边拨通师正留给林西韵的传呼机号,很快,师正腰间想起“吡吡”的声音。荷沅放下手机,宽慰地一笑:“果然是你。” 师正再次诧异地看向荷沅,她庆幸的是什么,他知道,她庆幸他没写《鬼屋》这本书,不再犯错,又主动出声阻止《鬼屋》搬上电视荧屏,庆幸他还是个好人,一个她所谓的心中有坚持的人。师正没想到,梁荷沅依然关心在意他,而不是与很多势利小人一样轻视践踏远离他,即便是上门打架,那也是对往日情谊的尊重,放手面对面明刀明枪地解决纠纷,而不是他过去以为的欺负上门。他相信梁荷沅说的话不是假话,她现在占尽优势,没必要说假话讨好他。梁荷沅大学时候没有高看他,现在没有轻视他,她一如既往地平等看待他!这个认知,如在师正的心中投下一道明亮的阳光,冲散他胸口积聚多日的阴霾,让他的心境宽敞明亮。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将手伸向荷沅面前,“我也接受你的道歉,但我更要谢谢你。不反对的话,握个手。” 荷沅爽快地伸出手去,心底所有的不甘心一扫而空。这握手,不是应酬场合轻飘飘地一碰,而是重重地有力地一握,相对一笑泯恩仇。不过荷沅不能免俗,盯着说了一句:“你向我保证你会处理好《鬼屋》给我们造成的影响,本来始作俑者就是你,你有义务消除所有后果。” 师正挺起胸膛,微笑道:“相信我,三年风风雨雨,我已有担待。” 荷沅叉起最后一块西瓜吃了,笑道:“大事不好,心情一好,胃口大开。我再去觅食。” 师正微笑看着荷沅走去餐台,又拎了个干净盘子出来,低头认真觅食,看来她是真的心情大好。为此认知,师正心中如窗外明净的清晨,透亮崭新。是,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与梁荷沅之间的事情回到原点,让纠缠在两人之间的心结烟消云散。他是男人,该是他主动的时候了。他以前没有看错人,梁荷沅不是美女,但她性格磊落爽净,可亲可近。回归原点之后,当然,他不可能再追求梁荷沅,但是,相信以后一定可以成为朋友,虽然以后未必会经常联络经常见面,但是,他相信,彼此将永远互怀诚意。师正也胃口大开,吃了很多。 送师正去单位路上,荷沅随口建议了一下,“为什么不回上海发展?” 师正吐出实话:“有案底,应聘很难被接受。这儿虽然辛苦,好歹已经做出声誉,客如云来。收入并不差,待遇也不错,拿的是分成。反正到哪儿都是工作,而生活,可以在别处。” 荷沅“唔”了一下,知道自己失言。忙道:“目前的用人政策比起两三年前来,真是宽松不少,一年比一年宽松。”又发现不对,这不是在当着师正的面控诉他妈,旧事重提吗?一时脸上有点尴尬。 师正倒是理解荷沅的感慨,而今他识得凡人生存,才知道没权没势,走每一步都是艰难。他只是当作若无其事地一笑岔开:“你送我到公司后,是不是还回去上海上班?” 荷沅笑笑:“当然得赶回去。”但是原因她就不说了。“还打网球吹萨克斯吗?” 师正笑道:“等这件事情处理完毕,等手头工作告一段落,我准备背包旅行去,当然,不会忘记带上我的萨克斯。哪天,有报道说深山冷岙里传出仙乐飘飘,你几乎不用怀疑,那一定是我。” “对,生活在别处。”荷沅不由一笑,看来师正是走出来了。不过,怀疑他也不会再有隔着山头与人对歌高唱一曲《刘三姐》的往日情怀了,即使以后在传说中西王母的昆仑山顶吹响萨克斯,师正的眉头再不会有过去无忧无虑的欢乐跃动。过去就是过去了,过去不可能找回。 这样也好,让师正去处理这件事,他也踊跃处理这件事。昨晚听了林西韵给的录音,想到祖海进去后接踵而至的麻烦事,荷沅本来是不堪重负,郁卒之极,小哭一顿才稍微松懈。告别林西韵出来上路,本来心中恶毒地打算了很多刻薄主意,最想的还是找到师正妈洪青文,与她谈一笔交易,让她把师正爸送进监狱,让他们狗咬狗自己窝里斗。也想过继续挑逗蓝晴晴,以宣传的名义让她对着媒体将她的所谓正义宣言公之于众,然后荷沅再出面戳穿《鬼屋》背后的真实,让师正爸身败名裂,让蓝晴晴成为笑柄。但是,一路下来,随着人越来越累,脑子里的活动慢慢不再激越,她想到,师正不是《鬼屋》的作者,师正还主动电话阻止《鬼屋》走上荧屏,她应该先向师正有个交代,向他道歉,不能冤枉师正到底。 她想到,不如依然坚持原来的想法,让事情归于纯粹,让所有回归原点,看师正如何表态。她直到睡到床上时候还愤愤地想,就这么原谅师正了吗?就这么放过洪青文与师正爸了吗?好不甘心啊。早上遇到洪青文的时候荷沅心中的思想斗争趋于白热化,心中放下一段怨恨,何其艰难。但想到道歉还是应该,做错事怎么也该说对不起,所以还是上门了。可看见师正,看到他刚起床蓬头垢面的模样,看到他原本不设防的眼睛里浓浓的警觉,不由心软了。谈下来,没想到,师正尚存赤子之心,而且,当年的公子哥儿,现在竟然有了担待。那么,她为什么还不放手?这不是最好的结果? 真好,车外的阳光明媚,荷沅不觉其苦,也忘了往手上擦防晒霜。终于又了结一件大事,了悟一段心事,了却一段过往。现在,她更有信心面对眼前的困难。有那么多好人帮着她,林西韵,豆豆,朱总,赵定国与彭全,现在再加师正,她应该底气十足。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三 筋疲力尽地回到上海海纳,财务经理欣喜地来报,海悦宾馆财务室让他们派人过去领取支票,不过财务经理也不无担心,很可能拿来的是空头支票。荷沅只有吩咐财务经理派人明天一早就守在朱总介绍的那家银行大厅,等银行跑交换的一来便尽快落实海悦的支票究竟有没有进帐。 深入接触海纳,荷沅才知有那么多实际操作领域的东西非常有用,但她以前从未接触。原来,票据在银行进出便是一门大学问,当资金转得飞快的时候,支票在哪个银行进帐都是非常值得讲究一下的,只为资金可以早到一天半天。荷沅这才知道,自己给邵总的期限还以为是长的,其实加上在银行间交换的时间,其实非常紧凑。她当初拍桌子摔杯子给日子时候,不知道多狂。 祖海还没出来,不过一起吃过饭的其中一位传来消息,说祖海在里面住得挺好,他们嘱咐人照顾他,但看来他都不用别人照顾,他打架本事一流,一众“室友”半天之内便被他管得服服帖帖。因为案子进行得顺利,祖海嘴里没有什么可掏,应该不会关上太久。荷沅问可不可以取保,他们说,现在还不行。荷沅只能作罢。不过,总算是有了确切的消息,荷沅不用再如没头苍蝇一般到处求人,祖海在里面安好就好。 晚上被林西韵拉着和孔教头一起吃饭,荷沅不由得向他们提起祖海在里面打架做美猴王,林孔两个听了都哭笑不得。吃饭时候有一中年男过来与林西韵打了招呼,又帮他们买单,荷沅留意到那人很是注意了一下孔祥龙。出来时候问林西韵那人是不是有发展可能,林西韵笑荷沅草木皆兵,这种身上颤动着油肉的男人怎么可以要。荷沅笑说君子不重则不威,胖男人多好。被林西韵揍了一拳。 总算吵吵闹闹过了一夜。 很幸运,第二天近中午时候,在银行守着的出纳报来好消息,支票顺利进帐。这个消息给上海海纳近期弥漫的低气压环境带来一丝清爽凉风。荷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身心俱疲,浑身酸软。感谢老天,邵某人没强硬到底,否则她都不知道怎么找民工怎么导演他们去海悦门口打架闹事,这种事说说还行,可到底与她平时为人相抵触,她不知道该怎么放手去做。好在,邵某人服软了。消息传来,吃中饭时候连与邵总常有接触的彭全都惊讶地连说运气,不知道荷沅用了什么手段。 带着这种酸软,荷沅一下午作贼一样地躲开一个依照合同前来通知收钱的,关在小办公室里闷头审批财务送来的单据,很多情况,她不得不落笔之前问了又问,可依然疑心重重。遇到不是最要紧的,她都是一句话,“放着,等祖海出来再定。”心里不是不觉得自己无能的。不过比起第一天的手足无措,今天已经好得多。 傍晚,开车去机场接青峦。荷沅都没有想好,究竟将青峦放到家里,还是放到宾馆,但无论放哪儿,都得又与青峦解说一下祖海究竟出了什么事没去机场迎接。这种事,别人容易理解,不知道一向书生气,又在国外呆了五年的青峦会怎么理解,会不会以为祖海牛粪糊不上墙。想起这个问题,荷沅就头大。 国际到达的大厅里面熙熙攘攘,里面推出来的漂浮小岛般的行李更添大厅拥挤。青峦便是推着一座小岛出来,幸好他人高,一颗头还可以浮出海面。虽然长途飞机,但荷沅看得出,青峦的打扮与读书时节有点不同,不同在哪里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头发变了,衣服虽然还是t恤,但现在胸口绣着挥杆子的人,整个人不再是书生,不过还带着书生意气,但那已经得换称为儒雅。 儒雅的青峦身边跟着盛开,盛开的神情则是一贯的恬淡,但看见荷沅的时候还是微笑得春风拂面。荷沅不明白,这两人看上去如此般配,为什么竟生活不到一起。既然生活不到一起,现在又互相照料,成为好友,真是不能理解。很快,盛开身边簇拥上几个人,大约是盛开的父母兄妹,他们将青峦也包围在里面,对着青峦问长问短。青峦挺尴尬的,又无法脱身,荷沅也不帮他,站一边看好戏。不过青峦百忙之中看出来,荷沅神色淡淡的,仿佛有很重心事。 小岛终于漂浮到门口,人手一只行李拎了,走去停车场。盛开的家人开来一辆金杯面包车,看盛开的父亲向司机递烟,车子应该是借来。青峦让荷沅交给盛开一张名片,说找他有事可以让荷沅传达。这自然而然的一招,让荷沅感到,二十多年一起长大,亲情不是任何其他可以比拟。 青峦的行李很多,前面后面,连副驾的位置都占了,青峦只能挤在后座小小一角缝隙里,身体还不得不扭成不合理的曲线,荷沅才能从外面用力关紧车门。看着荷沅上车,青峦就问:“祖海怎么不来接我?你们两人各开一辆车来多好。” 荷沅笑道:“你自己信里面不写明了,否则我也开面包车来。你怎么带那么多身外物?把家都搬来了吗?幸好祖海没法一起来,否则你乖乖一个人打的在我们车后面跟着,你现在这位置让给祖海。” 青峦在车子开出后,扭来扭去终于找到个好的位置,就是上身趴在行李上面,屁股下面垫一个包,终于可以不用扭成匪夷所思的曲线。“荷沅你直说,祖海怎么了?否则他不会不来接我。” 荷沅沉默了下,才道:“祖海行贿,被抓进去审讯。才你发邮件给我那天的事儿。” 第49章 青峦在后面听着,一张嘴张成o型。他在国外有听说国内官场的腐败,也曾想到祖海以前做伪劣电器,一向胆子大得豁边,不知道现在做大了,还会不会继续游走在法律边缘。没想到一回国就面对这么个消息。他偷眼看看荷沅的侧面,又发觉如果依照目前这种祖海进去的状况来看,荷沅又似乎太镇定了点。他想了会儿才问:“是不是数目不大,情有可原?” 荷沅沉吟道:“怎么说呢?具体数目我不知道,仅我知道的已够量刑。青峦,直接送你回家,还是在上海停留一下?你如果回家的话,这事只限你自己知道,不要与你父母说。” 青峦愣了会儿,才道:“先去你们那里放下两只箱子,明天回家。你这几天肯定得为祖海的事奔走,我明天自己坐火车走。荷沅,我今天可不可以去看看祖海,给他打气?” 荷沅听了这话,心中有点放心,“我也看不到祖海,不过从里面传出的消息说,祖海在里面过得还好。” 青峦叹了声气,对荷沅道:“你也是,你既然知道祖海有行贿,为什么不阻止?祖海河边多走湿脚,你为什么不能劝他少赚一点,不要做这种违犯法纪的事?说难听点,行贿,这个词你以前读到时候是不是知道它是贬义?为什么现在行事时候,却一点不避忌呢?是不是利欲熏心?” 荷沅被问得有点无言以对,话当然可以这么说,她当然知道“行贿”这两个字是贬义词,但是遇到实际情况的时候,即使没有熏心的利欲追着,比如前天晚上,她也行贿了。当红包成为潜规则的时候,不遵照潜规则办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对抗大多数是需要勇气的。她可以押上自己对抗,但她不能置亲人的安危于不顾对抗大流。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只能有所选择地坚持。但是,这种事没法与青峦解释,解释起来说来话长,需要时间。而且她现在因为祖海的事而心浮气躁,没有说服人理解的耐心,可不与青峦说,被青峦一直误会祖海在做违法乱纪的事,她又不愿意,只得截取一个片断,强自镇定地道:“你先别批判,听我说个我知道的例子。” 青峦道:“别告诉我,有人拿枪在你们身后顶着你们,让你们掏钱行贿。做任何事都有理由,你的理由符不符合你一贯的教育与坚持?” 荷沅道:“好吧,我就告诉你最近刚发生的事。祖海贷款最多的一家银行的周行长说买了新房,需要钱装修。这个时候祖海不答应的话,祖海刚刚交进去的一笔到期贷款将转不出来,我们将遇到资金链断裂的危机。我当初不知道危机有多大,但祖海那时候为此送去装修费一万美元。周行长拿了钱却跑了,跑不远被抓回来,供出祖海是个行贿的,祖海便给抓进去了,但那笔贷款还是没被转出来。于是我不得不停止我的工作到祖海公司主持。前天那时候我才知道,一笔贷款转不出来是多大的问题,那意味着上亿的资金缺口,即使没人在我们身后拿刀枪逼着,我们一样得死。为此我前天找拖欠我们承包费的人要钱,甚至动用了武力,对,我一个女人对男人动武。你说,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说拿一万美金来,我给你把贷款转出来,说真的,我给钱了还得谢谢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救我于水火。那时候在旁人看来是行贿,在我看来是花钱买命,而压根不是利欲熏心换取利益。我拿钱出去或许还可能运气好没有东窗事发的机会,但是我不拿钱出去,我就没命了。你可以站在法律道德角度指责我,但是换你到我这个位置,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你有没有想过根源并不是我们这种人道德意识比别人薄弱,而是其他?” 荷沅虽然因为开车而说得断断续续,但是青峦还是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目前的荷沅面对的是如此大的资金压力。对,这么大压力,解决起来却可以很轻易,只要一万美金,经济代价不高,社会代价也可能不高,那么,有几人能拒绝?美国电影还有富翁以百万美金做诱饵诱惑人如何如何,之所以可以将其搬上银幕,还不是因为诱惑之难以抗拒。如今荷沅面对的是千万美金的诱惑,甚至已经不只局限于诱惑,选择的两端分别是生或者死,青峦扪心自问,他也别无选择,他也会被逼上梁山,那种时候还能拒绝行贿的人,是圣人。他坐在后面思绪万千,反而无心留意位置的不适了。他发觉,前面他指责荷沅祖海的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 他想了很久,才道:“对不起,荷沅,我不知道你们面对的困境。” 荷沅本来说了长篇大论后很是激动,恨不得猛敲喇叭泄愤,但一段时间沉默下来,缓解很多。她只是淡淡地道:“你不用道歉,你肯直接指责我们,那是因为你拿我们当自己人,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祖海行贿,我不排除其中有利欲熏心的成分在,但很多时候,只能归罪于人在江湖了。三天之前我可能还会附和你,今天,我不会了。” 青峦再次沉默。整个车厢也陷入沉闷。两人一路无语,各怀心事,一直到荷沅家车库。青峦被荷沅放出来,才感觉全身骨肉酸痛。荷沅看着青峦舒展筋骨,微微一笑:“夹缝里生存的味道不好受吧,但这就是目前民营经济的现状。而民营企业还要在夹缝中迅速成长。”这话说出来,荷沅自己也愣了一下,有点佩服自己。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青峦听了也愣住,舒张的手臂一时忘了收回,好一阵才道:“我们三个人中,祖海走的是最不常规的一条路,也是最难走的一条路。夹缝里生存,说的是。我怎么能指责夹缝里面的树枝是随夹缝的曲线而弯曲,怎么能要求树枝可以穿透巨石。” 荷沅这时反而笑了一笑,道:“别感慨了,否则不是酸就是言不由衷。先拿两箱上去,等下再下来一次。”边说边一点不淑女地从副驾位置拖出一只箱子,好像力大无穷的样子,“你别夸祖海,你看着他那条路难,他看你走的路,一样抓破头皮。各有所长,没什么可比性。” 青峦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忙也拉了一只大箱子出来,跟着荷沅上楼。“随身带了一些书和资料回来,所以箱子和包多了些。大多数寄了包裹,还在路上,邮寄到新公司。这些书啊资料啊我就不拿回家了,先你们这儿放一下,等我去新公司上班得到房子后再搬走。有些秋冬的衣服也不拿走了,哎呀,这么一算,我回家只要带一只箱子一只包了。” “这么多箱子包的你搞得清楚?” “不怕,我都编了号,有明细表对照。” “oh,my god。”荷沅心想,这种事大约只有青峦做得出来,他的明细表肯定明细到袜子几只,颜色分别如何。 青峦也是会心的笑,他知道荷沅想到什么了。“荷沅,我们那边留学的都说,回来中国工作,总觉得环境已经大变,很多语言是新产生的,很多政策都是新的,很适应不过来。我本来有点不以为然,今天才下飞机那么点点时间,我已经知道,国内早变得我不认识。” 荷沅哼了声,道:“如果你指的是刚刚下飞机时候我说的一堆话,那你担心过头了,早几天,我对此也没认识,跟你一样。那些本就不是你这种搞学术的人所接触得到的,连我以前在外商办事处上班都没接触。中国确实变化很大,但还不至于变得你不认识。放心吧。” 青峦听了笑道:“唔,是,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从一个实验室走到另一个实验室,没什么区别,人员变动几个而已。外头风云与我何涉。我有点过虑了。” 荷沅“嘿嘿”的笑,过虑,是青峦的老毛病了,他总是想得太多太细。 青峦见荷沅了然地笑,也不由得笑起来,看着荷沅取钥匙开门。青峦跟着走进里面,见里面是一片清爽的绿,无数条的枝枝蔓蔓从阳台蔓延开来,铺满屋顶,垂若轻柳。青峦看仔细了,原来,这是最常见的葛藤。青峦又笑:“荷沅,只有你想得出来,安仁里全是最娇贵雅致的香花毒草,这里种的却是美国拿来改造沙荒地的最皮实的葛藤。你真想得出来。” 荷沅微笑:“事实嘛,这儿风干物燥,种什么都不水灵,我还不如一俗到底,起码,一屋子的绿意千金难买。什么屋子配什么花,天定的,这种水泥丛林里面的屋子只配葛藤了。你看,已经有花苞了,开起来也是一串串热闹的紫呢,灿烂不亚于紫藤。” 青峦又是笑,这才是荷沅,刚才车上那个皱着眉头说大道理的荷沅着实陌生。所以,青峦觉得很有必要提醒荷沅,不要向某条深不可测的不归路上继续滑落。“有一句话这么说葛藤,如果你种葛藤,栽下你就得赶快跑,否则你会被葛藤缠上。这说明葛藤的生长速度,也说明葛藤的霸道,有葛藤的地方,其他植物很难生长。荷沅,我在想,你刚刚在车上的话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竭力争取阳光的同时也用非法手段扼杀了其他同等竞争者的竞争权?是不是还有变通的法子?你跟我说的特例因为已经是危机关头,所以你无从选择,我理解。但平时呢,在平时扩张过程中呢?你们的强硬行为是不是有点像葛藤的嚣张?我认为,你还是不应放弃人性中的一些坚持。” 荷沅心说,哎呀,这话怎么与她去年对师正说的话一样?当初她也曾非常认真地对师正苦口婆心,但师正不接受,今天,青峦只有比她当初更真诚,可是,她听着只觉得悲哀,今天的她,在亲手做了若干违心事之后,还有底气说坚持吗?不过对着青峦,荷沅只有说谢谢,说她有数了。青峦看得出荷沅言不由衷,但他不知荷沅的处境,怕多说了也是隔靴搔痒,说不到点上,只得作罢。 后面的箱子,青峦坚持着要他自己拿上来,让荷沅呆在楼上别再下去,还是给他做一点清粥小菜。荷沅知道青峦肯定会这么做,祖海与青峦两个在她面前都是老好大哥腔调,从小便以保护她为己任。本来荷沅想拉青峦出去饭店大吃一顿接风的,被青峦这么一说,她想着也是,青峦现在哪有精力大吃大喝。便给青峦做了几色清淡小菜,清炒小白菜,夜开花蛤蜊汤,雪菜炒毛豆,清蒸咸鱼。一边做菜一边想,祖海哪天出来时候一定不会想吃这几只淡出鸟来的小菜,给祖海,一盘红烧肉便是一切。 因为看青峦长途飞下来已经筋疲力尽,荷沅不忍提出送青峦去宾馆住宿,便让他宿在家里,她自己抱着铺盖上林西韵那儿借宿。祖海若是在,她反而不用上去。 青峦第二天一早便回了家,五天后才又回上海,开始他崭新的职业生涯。而这五天,及至以后,荷沅大多是无为而治,又东躲西藏,避开听到风声而找上门来要钱的主儿。日子过得如煎熬一般,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 青峦一到上海便有了公司安排的公寓,装修豪华舒适,搬行李进去便可开始生活。荷沅安排青峦、林西韵和孔教头一起吃饭,盛开没时间,无法出席。林西韵对青峦还是有成见,她最讨厌朝三暮四的人,所以饭桌上对青峦冷嘲热讽。青峦哪是她的对手,非常尴尬。但不管这顿饭吃得如何,青峦还是来到上海了,驻足上海开始新的生活。唯一的遗憾,是荷沅变得比较陌生,不,荷沅依然还是那么一张脸,但是青峦已经看不太懂她所思所想,两人仿佛已经完全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但是朋友在一起的欢笑总抵不过荷沅面对的压力,走下饭桌,便又换了个人,换了张脸。是的,她总有不安定的感觉,可是她必须在上海海纳装作坚强,她不能垮掉,否则,下面看着她的所有员工首先鸟兽散。可荷沅还是知道,现在是形不散而神散,公司已经人心惶惶,有人一颗红心向外人。曾有债主上门说,你们有银行存款若干,为什么还不给钱,幸好这话是对赵定国说,赵定国便一口推给老板不在没办法。但赵定国说给荷沅听的时候,荷沅心中凉凉地想,财务部有人出卖公司了,否则债主怎么说得出那么确切具体的数字。人心,已经悄悄地散了。 很快,与西玛的二老板约定的半个月长假到期,祖海还没出来,依然在里面做着他的美猴王,所以荷沅依然得在上海海纳主持工作。该是销假的那天,荷沅亲自去了一趟西玛,与二老板说了再见,又去与大老板说了再见。大老板尤其惋惜,他说,本来准备这段时间忙过去后,开始在西玛推广荷沅与左颂文领衔做出来的,由总公司审核通过的管理新政,现在看来指望不上荷沅了。大老板祝福荷沅在自家事业上欣欣向荣。荷沅非常感激,起码这一切说明,她还是个有用的人,得到大老板的肯定。想到当初谋到西玛工作时候的狂喜,想到她为尽快适应西玛的工作所做努力,这一切,都将成为毫不相干的过去,荷沅心中深深惋惜。 回到海纳,依然是穿过那么多偷偷看她脸色的视线,走进祖海的办公室。赵定国后脚跟了进来,关上门小心地道:“又有人来问我们要钱,看来都已经知道我们手头有一笔可动用的资金。” “可是,按照合同,月底才是付款期限。”荷沅已经将公司档案都看了一遍,对海纳,已经不是刚开始的一问三不知。 赵定国道:“月底没几天了,这几天有些要钱的还在观望,等真到了日期,恐怕他们会有激烈手段。” 荷沅将担忧藏在心里,这几天,她已经很能掩饰自己的七情六欲。她打了个电话让彭全也进来商量。这一阵,他们三个一样削瘦不少。彭全很快进来,如同他有点蛤蟆似的脸,他走路也是蹦跳着的,总是充满活力。 荷沅先开头说话:“一起商量一下,那些七月底到期的钱要不要付。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履行合同,我们在银行的钱不够用,满足了东家就满足不了西家。如果全部不履行合同,对家全部不满意。我考虑了一下,如果我们将银行存款全部拿出去按照合同付了款,那么我们手中可以吸引银行的筹码全没了。但如果我们的银行里有钱,虽然银行青睐我们,可是对家也会知道我们有钱,我们终是逃不过去。你们看怎么办?” 彭全几乎是想都没想就道:“通行里面,赖钱是经常现象,准时给钱才有点怪。以前我们调不转头寸时候都用没钱两个字将人挡回去。但现在我们放在银行的钱数量太大,目标太集中,对家既然已经知道,我们暂时又不可能将这些钱用到什么地方去,看来月底付钱是逃不过了。如果不行,建议按比例给钱,钱既然分完,丛总又没出来,他们也没话好说。” 荷沅问了一句:“那么八月初的一笔转贷呢?如果连最后的一笔银行存款都没了,而如果银行有给我们转出贷款的希望,我们拿什么交给银行?” 彭全想了想,道:“说实在的,我不相信这家银行还能给我们贷款。他们新领导如果到任的话,躲我们都来不及。” 荷沅皱了皱眉头,道:“这是实话,已经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起。不过他们的新领导已经上任,我已经与他约下明天去办公室见面。先谈谈再说。我们在省里银行的关系怎么样?祖海好像说关系挺好。” 赵定国道:“省里关系都是丛总在走,不过董总与他们的关系也很好。” “啊,董总,董总。”荷沅想到,祖海曾说过,董群力资格老,关系网错综复杂,想当年祖海也曾犯在董总手里,他与银行的关系,一定不会如赵定国与银行的关系那么松散。起码,如果与省行的人交流的时候,由董总引见,可事半功倍。荷沅想了想,便道:“小彭,你把年初时候祖海提起过的一幢沿街旧楼收购资料整理一下给我,我看看后面几天用不用得上。小赵,你把我们这次没转出来的那笔抵押贷款的固定资产相关资料整理一份给我,我明天与周行长的接班人去谈的时候要用。好像,除了等碰运气撞大宝,我们已经没别的可做了,是不是?” 彭全与赵定国面面相觑,一致摇头。荷沅看着悲哀地想,祖海自己管得太细,所以才会导致他不在时候,没一个可以顶替决策的帅才,只有把她这个门外汗强拉上马。这是不是可算家族式企业管理的弊病?不过幸好彭全与赵定国都是好人,她一个外行来,他们只有尽心协助她,没有任何怨言或抵触,这已经很好了,她还能要求什么?她作为海纳的主人,当然有责任承担更多。 其实,刚刚赵定国进来说又有人上门要钱的时候,荷沅已经想到一个背水一战的主意。既然银行里的钱都不够分,到最后大家肯定都有意见,既然彭全说通行里面赖钱是经常现象,那么,她也赖一下如何?她想来想去,不赖钱,倾银行存款做个君子如期付款的话,即使是按彭全的说法,按比例给,那些对家没拿到全数依然不会满意,而她却彻底失去手中的筹码,可能还失去翻身的机会了。她得为自己,为海纳,紧紧抓住这笔钱,等祖海出来,等他拿着这笔钱长袖善舞寻得新的融资机会。别人,别人就顾不得了。荷沅想到了葛藤,那霸道地占尽阳光不给其他植物机会的葛藤。可是,她如果不做葛藤的话,她只能做枯藤老树昏鸦了,怎么对得起祖海的心血。 她准备将钱打回最早的海纳,回到省里,买下沿街旧楼。只要董群力与银行的关系够铁,只要祖海的影响还在,再加上海的事对省里的冲击毕竟是小,那么她买下沿街旧楼后,进可攻,退可守。进,凭与省行良好的关系,等祖海出来,可以很快以此新购旧楼获得抵押贷款,换来生机;退,因为资金都被购旧楼所占,而且债主不熟悉省里的一套财务人员,他们再上门要钱,她都可以响亮地回以没钱。只是,目前重点中的重点,得与董群力沟通一下,与省行的关系究竟铁到何种程度。 荷沅思索了一下该怎么说,才要抓起电话,她的手机先响,竟然是师正来电。 “梁荷沅,跟你说一下,蓝晴晴已经承认鲁莽,不过坚持不肯向你当面道歉,这点,你不会强求吧?所有的书,与出版社沟通了一下,已经全部撤架,损失由蓝晴晴负担。希望书的影响可以慢慢淡化。好在书也没销售多少,影响不会太大。报刊上面的连载撤下比较难,不过目前还没出现与海悦宾馆外墙相关的内容,所以我们商议着由蓝晴晴修改其中的描写,继续连载。这样,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不过很抱歉,你的安仁里还是被捎到了。” 荷沅听了吐出一口长气,但还是不误忧虑,师正从头至尾没有提到他父亲。“师正,对于这本书来说,可能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谢谢你费心。但我不得不指出一点,令尊的态度才是最要紧的。否则,即使《鬼屋》平息,往后还会有《鬼楼》《鬼室》之类的出现。你说呢?” 师正沉吟,过了会儿才道:“你说得对,我也这么想。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但是不仅荷沅听着觉得有点玄,他自己心中也没底。他已经约见父亲,追问父亲诱使蓝晴晴写《鬼屋》的事,但他父亲一概否认,说这是别人推卸责任,矛头直指蓝晴晴。师正又不便叫蓝晴晴出来对质,只能另想办法。可是考虑到妈妈也不是个平和的人,对梁荷沅意见颇多,他看来只有求助爷爷了。 而荷沅与董群力通电话后终于下了决心,买下省府热闹地段一幢沿街旧楼。因为董群力在电话中非常稳重地保证,抵押贷款绝对没问题。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四 因为将与周行长的继任者葛行长见面,荷沅决定用心化妆,稍微化得精神一点,免得被人看出她一脸萧瑟。在西玛上班也是淡妆,荷沅轻车熟路。画眼线时候,她微微倾身,似是恨不得钻进镜子里去。没办法,眼睛画得好不好,影响整体妆容。但是慢着,这是什么?荷沅又凑近一些,几乎是贴着镜子,对着透过窗帘的晨曦,她发现低眉之间,右眼眼尾出现一条细细的浅浅的纹路,荷沅倒吸一口气,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鱼尾纹?天哪,她才虚岁二十六岁,她还那么年轻啊,居然出现了鱼尾纹!她愣了好久,换作以前,早尖叫一声,叫祖海出来看。但是,今天不同,现在不同,现在这诺大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正因为祖海不在,她才操足了心事,没想到,里程碑式的鱼尾纹就这么轻易爬上她的眉梢眼角。她叹了口气,眼睛酸酸的,对着镜子看了很久。不,她并不最关心传说中鱼尾纹拿的是居留证,请神容易送神难,她想到了这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想到从茫无头绪到渐渐入巷,想到她竟然还成了争夺阳光的葛藤,这么几天,都不知怎么熬过。而祖海在里面,更不知是如何煎熬,荷沅想到当年祖海受董群力诬陷进去几天后被放出来的情形,整个人脏得像团抹布,而此次的时间更长,不知祖海怎么忍受。 生活怎么这么艰难,越想越心酸,幸好,门铃被按响,打断荷沅的情绪。荷沅嘀咕着去开门,没想到,门外除了保姆,还有林西韵。林西韵一身休闲打扮,头上还戴着一顶帆布帽。“干什么去,今天又不是周末。”荷沅让过保姆,冲着林西韵惊讶。 林西韵笑道:“每天被人民币会不会贬值搞得头大,我越看越觉得不会贬值,他们总说贬值,我干脆跑去张北看草原买羊绒去。你去不去?我昨天晚上睡觉才打定的主意,你如果去,我就有伴了。” 荷沅这时对镜理妆时候的心酸早不知跑去哪里,非常羡慕林西韵的潇洒,“可是我今天得会见新上任的葛行长,否则我也真想跟着你逃亡。” 林西韵笑道:“我料想你也不会跟我走,你走了,祖海出来第一时间见不到你,他非得与我拚命不可。我走了,有事情尽管打我电话,开心一点,别总是皱着眉头。即使走不远,也可以去公园走走啊。” 荷沅心中挺不舍得,本来还可以只要有事走几步就能到林西韵的办公室,现在连林西韵也出去玩去,她还能就近找谁去。可她能理解,林西韵最近所受压力也是极大,随着报纸网络上面对东南亚金融危机的报道越来越深入,林西韵公司的董事会又吵翻了天。荷沅拉住林西韵的手,想说一路小心之类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瞧,都见鱼尾纹了”,话说出口,才知自己是多委屈。 林西韵看着荷沅可怜,可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只有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微笑道:“别忘记用眼霜。你现在的经历千载难逢,挺过去你就涅槃啦。好好保重自己。” 荷沅怎有时间去想什么浴火重生,能活过来已经是乌拉了。送走林西韵,回屋忽视眼睛,速速化了妆,随便吃点东西,便飞快冲了出去。但一点没有忘记带上小小一盒礼物。 银行大楼窗明几净,到处是光亮的进口花岗石与本色的木质装修,上海海纳所在的大楼也一样装修豪华,不过进入电梯便知不同。一样的三菱电梯,银行电梯是进口三菱,海纳那边大楼的电梯乃是广告常常在做的上海三菱。而行长的办公室光是一扇门便可让人知道轻重,相比之下,祖海的办公室算是简陋了。 荷沅看看手表,距离约定时间还差五分钟,她的心在狂跳,她并不怕见什么行长之类的人物,但是她忧心见面的后果。但又想,不见面,便是什么都没有,见面了,最差劲也就是什么都没有,或许,还能得到一些什么都难说。所以,进去,好过不进去,那扇雕花厚重黑沉沉的木门,起码是希望之门。荷沅想像着如果换成祖海见葛行长他会怎样表现,祖海总能马到成功,他有他很实用的办法,并不仅仅是行贿,因为祖海说过,行贿也得看走不走得进那条门路呢。荷沅想到祖海平时应酬时候即使紧张即使气愤,脸上还是笑嘻嘻的,笑嘻嘻地迷惑对手,笑嘻嘻地挽回主动,笑嘻嘻地解决问题。可是荷沅心中怀疑她是不是能学着也嬉皮笑脸,而且她也怀疑她嬉皮笑脸的面部效果,肯定不如祖海亲和。算了,还是保持笑容,紧张地保持笑容,愤怒地保持笑容,或忍耐地保持笑容,因为葛行长不同于海悦宾馆的邵总。 荷沅正徘徊在走廊犹豫着要不要提前敲门,不想包中的手机唱响。陌生的号码,来自一个陌生的省份。 “小梁,我是老骆。再过两个半小时我到上海,这次到上海是公务,时间安排很紧,可能没法与你们夫妻见面。不过还是要跟你们打个招呼。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受东南亚金融危机影响?” 老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温和得让人心中温暖。但荷沅有点不明白老骆来上海为什么还要特意与她打个招呼,这好像太看得起她和祖海了。虽然不明白,还是高兴,她视为知己的人有所反馈。“您好,骆先生,已经听朱总说起您会过来东南沿海一带,很可惜不能见您。谢谢您的挂念,我们挺好,不过稍微还是受点金融危机的影响,但这是大家都面对的困难,我们俩相信我们不会比别人做得差。” 老骆笑道:“好,有这志气就好。你如果有时间,这几天整理一份目前个私企业面对这场危机的情况汇总给我,算是帮老友一个忙。不要放卫星,不要表决心,唯一要求是如实反应情况,如实反应困难,行吗?” 荷沅忙道:“好的,我干脆把外资企业目前的一些反应也写上吧,买一送一。” 老骆开心地道:“那更好,那更好。我这几天居无定所,你写好时候给我电话,我才能告诉你传真。等我回去后你来北京玩,我带你看一些你平常看不到的古董家具,不过不会比你家布置得有味道。” 若换作平时,荷沅早惊叫出来了,但是现在葛行长的门口,又有西装革履人士严肃着脸时时穿行走廊,她只能听着吸气,连说“太好了,谢谢”。放下老骆的电话后,荷沅只觉得底气又足了三分。 葛行长是个四十出头的人,穿着一件深灰西装,身材不高,不胖,两眼炯炯有神,一看便是个行事泼辣的人。此人与荷沅以前跟着祖海见的机关事业单位权高位重者的形象略有不同。葛行长脸上并无客气的笑容,也无居高临下,只有一脸公事公办。看了荷沅递上的临时印的上书海纳副总经理的名片,葛行长并没有叫荷沅为“梁总”,而是直呼“小梁”。“小梁,我得提醒你们,八月初一笔贷款到期,你们公司准备怎么还。” 荷沅早就料到有这一问,若不是还有八月的巨额还贷追着,葛行长未必愿意上任没多久便见她,即使见,也最多让一个中层见面传话。“葛行长,本月初一笔还贷后,一直没有给我们转出来,不过对于我们公司的资金实力来说,一笔贷款转不出还不是最大问题。八月初的还贷我已经解决一半资金,如果还贷后可以继续抵押贷款,我可以想办法,再艰难也得调用一笔资金过来,但如果转不出来,我们上海海纳只有死路一条了。请葛行长手下留情,我们上海海纳的资产都是市区中心地带的优良资产,而且又都处于良好运营状态,理应都符合抵押贷款条件。而且我们公司的资产负债至今良好,今年赢利可期,应该非常符合贵行的抵押贷款标准的啊。” 葛行长道:“看来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不少,我们一件一件地解决。目前,最迫切的一件事是八月初的还贷。你准备怎么办?” 荷沅一听火气便来了,这不是强盗逻辑吗?他的最迫切可不能强加到她头上。但她忍,忍下一口气,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地微笑道:“葛行长,对于我来说,最迫切的是一条生路。而对于长远来说,海纳的生路与贵行的利益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多的就不说了,无非是海纳活不了的话,银行也别想收到钱。但可悲的是,海纳是个人的,银行是公家的,公家受损,葛行长未必有多心疼。所以荷沅并不指望能打动葛行长多少。 葛行长不动声色,两眼深不可测地盯着荷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无能为力,你说的不错,你们的资产都是优良资产,这条硬杠子你们符合。但是考核公司负责人的话,你以为你们总经理能够通过吗?我们贷款,考核的是企业的综合分数。综合分数不够,上面批不下来。” 荷沅明白,考核公司负责人的话,祖海眼下肯定不能通过,但是,“我先生现在已经被限制自由,公司由我管理。而且从股份上说,我占51%,我在董事会与在公司管理方面有绝对发言权,我先生现在被排除出管理层。考核公司负责人一项,目前应该考核的是我,贵行如果需要,我可以尽快提供材料。葛行长,您说呢?” 葛行长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眼前这个气质很不错的女子居然是他见过的个体户丛祖海的太太,更没想到丛祖海公司股份的大头居然捏在他太太手里,那就是说,公司负责人理所当然是他太太。那么,他有关公司负责人考核的借口就很难拿出手了。不过他有办法。葛行长抓起电话,让秘书取公司负责人考核的相关资料来,然后对荷沅道:“这样吧,你将资料拿来给我们审核,我们按照程序审核你八月初还贷的那份固定资产抵押贷款的延续。” 荷沅心说,好大一块饼画在墙上啊。葛行长还不是以为她年轻莽撞,给她一点希望瞧瞧,骗她将八月初的贷款还了,然后她递交的报告则是审核复审核,审核何其多,永远审核不下来,那时海纳差不多也该清算了。当她是八岁小毛孩了。荷沅怒极反笑,终于笑出祖海常有的嬉皮笑脸,这种笑换到荷沅脸上,便成了眯眯眼翘翘嘴的小狐狸。“葛行长,照顺序一笔一笔来,先批了我七月初那笔贷款吧。否则我无力还八月初的贷款。” 葛行长当然知道荷沅的要挟,那意思是你不给我批七月的我就不还八月的。但是大家都是笑脸相对,对方又是一张如此年轻的笑容,葛行长觉得发火的话胜之不武,但是他当然也不会将七月的批给海纳,以致被同行背后指指戳戳地怀疑,但看来海纳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八月的到期贷款,他们不准备还。葛行长干脆也笑道:“好,你拿着考核资料回去加紧填写。今天很高兴见到年轻有为的小梁总经理,害得我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不出来。”一边说,一边起身,做出送客姿势。 荷沅顿时被葛行长提醒,他这意思,是不是想把海纳作为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对象了?似乎很有可能。但是想到在这家银行贷款的不止海纳一家,贿赂周行长的也不止一个祖海,这次一抓好几个呢,未必海纳就是最严重的。但是,万一海纳是葛行长继任后第一个撞上枪口的,而葛行长又想拿海纳杀鸡敬猴呢?荷沅惊出一身冷汗。但看眼下情景,葛行长是说什么都不会收她礼物了,她出来时候放进包里的小小礼物没必要取出。她只有强压惊惶,强作笑颜,尴尬地赖着不走,依然说话。“葛行长,问个小小问题。如果海纳换作是国企的话,遇到海纳这样问题的时候,贷款会不会受到影响。” 第50章 葛行长回答得很巧妙,“企业性质决定一切。” 荷沅立刻回答:“明白了,我正被要求写一份民营企业在这场金融危机中可能受到的影响递交上面,看来海纳是比较好的范本。谢谢葛行长百忙之中抽空会见我,眼下海纳如过街老鼠,葛行长的会见向我明确指明前面的道路,非常非常感谢。” 葛行长被荷沅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后面一句还能理解,他们既然明确不可能得到贷款了,肯定接下来继以无赖对策,还不是欠贷不还?这种事他银行打滚二十年,看得多了,正常。但是前面一句是什么意思,拿什么虚无飘渺的上面来压他吗?他们海纳如果真有上面,还需今天老板娘现身来他面前打这么一场无准备的仗?葛行长心中冷笑,在荷沅道别出门前,便已经坐回位置。 荷沅出来,在走廊上长长吐了口气,心说会面结局如来时所料,只有这样了。继续忍耐着接过秘书手中的资料,一转身,便板着脸离开银行。立刻回家,立刻找董群力商量买下沿街那幢楼。总得在手中抓住一些什么。 董群力非常帮忙,买楼的讨价还价,去银行商谈贷款可能,都是他陪同。他人面熟,办事能力强,有他出马,事半功倍。荷沅这才相信,祖海当初不计前嫌请董群力出马是有道理的,祖海看人的眼光很好,如今危难时候见真情,董群力鞍前马后,不辞辛苦,而且,更难得的是,董群力有他独到的见解,偶尔能给荷沅提供帮助建议,这一点又与彭全赵定国不同。 但是,任是董群力如何支持,荷沅在购买沿街旧楼上还是心中没底。这么大的操作,这么大的现金投入,这么多的文件图纸需要审阅,这么多的债权债务需要归属。原来,买一幢旧楼,并不像向房地产公司买一间住房那么简单啊,老房子上面附加的历史包袱太多,即便是产权,也是混乱不清,荷沅把彭全从上海叫来一起日夜清理,彭全跟着祖海收购的次数多了,对那些旧楼产权的无限可能比较内行,他坐到谈判桌上可以一项一项地逐条提问要求对方拿出清楚的资料,荷沅只能旁听,听着听着对照以前看过的企业法人必读手册,终于头绪开始有了起来。原来,在中国土地上面的收购,还需懂得中国国情,并善加利用啊。 可是,旧楼产权归属是如此复杂,旧楼附加历史包袱诸如人员安排债务清理等工作又千头万绪,虽然祖海以前已经对这处旧楼有所考察,但是现在上了手,即使彭全又从上海带来全班人马加紧工作,一时又怎能清理得出来?而还贷的日期则是一分一秒地接近,荷沅似乎都能听见时钟往前推进时候“嚓嚓嚓”的脚步声。荷沅急得上火,眼白血丝,嘴角起泡,可是又没办法,彭全他们已经尽力了。 可是,荷沅还不能闲着,她得加紧赶出老骆吩咐她写的私营企业面对这场金融危机遇到的状况与她所知道外资企业对此的反应。随着旧楼清理,荷沅对企业的了解又更进一步。她下笔时候,并没有强调自己遇到的问题,但是毫不留情阐述了目下私营企业普遍所遇社会地位、融资等不平等待遇,以及国内小型企业遇到的常规媒体信息披露过少以致对东南亚金融危机了解不足被外资企业浑水摸鱼等问题。因为最近着急上火,所以不知不觉,笔下内容也略显火爆。她最后的结论是,在私营企业目前面对的融资待遇的不平等,企业用工政策的不平等,企业税收政策的不平等,企业准入领域的不平等,等等不平等情况之下,私营企业得以蓬勃发展,与市场面前人人平等分不开。但是在眼下东南亚金融危机可能对市场造成不小冲击的情况下,私营企业最后一块堡垒也将被冲击,未来的日子,私营企业将更艰难。至于外资企业的反映,她写了西玛与林西韵两家对汇率走向的估计,以及各自相应对策。不过荷沅怀疑,这种东西写给老骆,有没有什么用。这个话题太大,涉及领域太多,针对性不强,不知道老骆收到传真会不会皱眉?荷沅硬着头皮与老骆的秘书联系了,将传真发出去。 八月一日,彭全他们又在董群力辟出的大会议室清理资料,董群力过来关照了一下,准备走的时候,荷沅拖住他,到门口说话。这一阵,董群力像关注自家事情一样地关注着荷沅这边的进展,但又不过分越权,很有分寸地扮演着帮助者的角色。 可到了门口,还是董群力先说了句:“小梁,脸色太差了,你这几天压力太大,吃住又不好,我老婆说让你去我家吃饭。” 荷沅因为怕公婆问起祖海,她应付不来露出破绽,这次来只好不住安仁里住在宾馆。这点,董群力知道。荷沅笑道:“还行,主要是没睡好。老董,我要问你一件事,我们在上海的固定资产,可不可以拿来省里银行抵押贷款?我昨天晚上想了这么个主意,干脆将上海公司变成注册在省里的海纳公司的上海办事处,而不是原来财务独立的单立公司。那么,上海的资产算是属于省海纳了,应该可以拿到省行抵押吧?” 董群力听了眉毛一挑,惊讶地笑道:“理论上应该可行,不过我得先问一下工商和税务,把一个原来运作挺好的公司活生生并作办事处可不可行,怎么操作。再到银行问一下接受不接受外地资产抵押。估计步骤很多,工作量很大,你近期不可能指望很快得到贷款。不过你真敢想,跟丛总一样敢想。” 听董群力说她跟祖海一样敢想,荷沅眉开眼笑,祖海岂止是敢想,简直是贼胆包天,董群力拿她与祖海比,那是抬举她了。这时一个手机进来,她看都没看显示就“喂”了一声。没想到,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荷沅,老婆,我出来了,快来接我。”荷沅愣住了,祖海,祖海竟然出来了。她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一只手紧紧攥住下巴,只会对着手机噎气,半天依然说不出话来。只听祖海在话筒里着急大叫,她忙将手机塞给董群力帮忙接听,自己一头冲进旁边的洗手间,关进一间小间放声大哭。她也不知道哭什么,只觉得心中异常难过软弱,眼泪源源不断流出,喉咙哽咽,上气不接下气。洗手间的臭气都顾不得了。仿佛天地之间亘古至今,只有一件大事可做:哭。原来祖海进去之后,荷沅一直屏住呼吸,给自己打气,将自己充得好汉一般,敢作敢为,勇往直前,她自己也相信了,觉得自己很能干,咬紧牙关硬挺着。这时候祖海终于出来,他喜气洋洋的通告电话,便如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下拔了荷沅这个充气娃娃的气芯,于是,荷沅宣告决堤,充的是气,奔流的是泪。原来,她是外强中干。 董群力还以为是讨债的,接过手机一听才知道是丛总。忙向他大致解释一下情况。祖海一听急了,立刻打电话给赵定国让他来接,回家洗漱一下,什么都没带,就直接飞回家找荷沅。一路之上,他听赵定国向他诉说这几天的艰难,说荷沅居然讨到海悦的承包款,说她被要钱的追得跳脚,说她现在干脆豁出去将钱花了大家都没得拿,说她去见新上任的银行葛行长。祖海听着听着,只觉得荷沅够泼辣,这么多大事,她都应付下来,而且做得出乎意料的好。不过也可知,她心中既得挂牵他在里面的情况,又得强撑着应付海纳的工作,一定心力交瘁。否则她不大会哭的人,怎么会接到他的电话,连话都说不出来,要董群力帮她接听呢?如此对比之下,祖海还觉得自己受的苦难算轻的了,起码他在里面吃得不好可睡得好,再说反正周行长已经都如实招了,他也没啥招供压力,里面的人又挺关照,他睡得挺好。 里面几天,祖海神志清楚地把公司所有工作理了一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先做什么后做,想得清清楚楚。只等着出来大施身手,可是他们一直不放他出来。他提起时候,他们都是笑嘻嘻的劝他不要急不要急,总得让他们也交代得过去。祖海没办法,一行有一行规矩,他不能强来。他们对他那么客气已经是荷沅在外面活动的结果了。 对于荷沅孤注一掷地将钱投回省里买他早有意向的旧楼,祖海本来没打算这么花钱,但被赵定国一分析,他觉得有点道理。主要还是省行的关系多年铁哥们,贷款没有问题。不过祖海心里打鼓,师家的势力还在,如果他们提一下他贿赂银行人员的污点,闹大了的话,他在省行的贷款会与上海一样遭遇滑铁卢。这“滑铁卢”三字是荷沅教他。荷沅可曾考虑到这点风险?不过祖海心疼地想,荷沅能考虑到买旧楼守住资金,已经非常不容易,只是后续工作太多,方方面面需要考虑,她没经验,确实不可能考虑得太周到。 祖海想到老董电话里说荷沅在洗手间哭得歇斯底里,坐在飞机上的人恨不得长出翅膀加紧飞回家,比飞机飞得还快。旁边的赵定国都看得出祖海的坐立不安,两只脚似乎都不知道怎么摆才好。下了飞机,两人本来就没什么行李,一马当先地冲出来,老远就看见众人中间,荷沅穿着一套浅灰衣服非常显眼地等在出口,祖海都看得出荷沅踮着脚尖。 赵定国心想他们两夫妻这种情况下见面,少儿不宜,他一早便躲去董群力的车子,让彭全一个人做闪闪发亮的灯泡。害得彭全别说回头,连看头顶后视镜的念头都不敢有。载着两夫妻到了荷沅住的宾馆,他才松了口气,等老板老板娘离车而去,他立马掉头飞速回去董群力处。 其实真见了祖海,荷沅反而没原先那么失控了,只眼泪汪汪地伏在祖海怀里,仔仔细细从头查到脚,看有没有哪儿多一条伤疤,哪儿少一块肉,看瘦了没憔悴了没。还好,祖海都没瘦,人还挺精神的,两只眼睛依然活络得跟两只小猴子似的。荷沅看了放心不少,看来祖海还是跟以前一样,放到乱石山上依然能活得挺好。 祖海眼里的荷沅可大大不妙,一张脸哭得鼻青脸肿,脸颊两边的头发都是湿嗒嗒地粘在脸上,非常狼狈,但祖海看着心中只有心疼,又是很矛盾地非常快乐,荷沅这么在乎他,可他又没怎么吃苦,他只不过到里面转一下就出来,荷沅就伤心成这样,若是他在里面吃苦,甚至……,荷沅都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呢。幸亏出来得快,比他预期的还快。坐在车子里面的时候,祖海紧拥着荷沅,一叠声说:“我没事,真的没事,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睡累了放出去跟他们聊会儿天,回来继续睡。你看看,人还捂白了,你看我的手。”伸手与荷沅一比,还真比荷沅白上几分。荷沅一看,想都没想,伸出两枚手指就拧,早把什么祖海出来后再不欺负祖海之类的誓言抛到脑后。 豆豆打电话给荷沅,听到听筒里传来沙哑如破锣的一声“喂”的声音后,毫不犹豫检查一遍拨号,没错,不由疑惑地问:“是荷沅吗?” 荷沅只得清清嗓子,轻道:“是我,喉咙哑了。豆豆你什么事吗?” 豆豆皱眉,“你感冒了?空调打得太大了吧?” 荷沅钻在祖海怀里摇头。摇得祖海胸口发痒,祖海勉强睁开眼睛看一眼,又闭眼休息。荷沅依然轻轻地道:“不是感冒,祖海今天出来了,我哭得稀里哗啦。” 豆豆笑道:“阿弥陀佛,我还以为笑哑了声呢。祖海没事吧?代我问好。骆先生来,朱总说吃饭时候请你过来一起说说话,你能来吗?让祖海也一起来吧。” 荷沅笑了笑,道:“我这样子不能见人,而且我跟祖海有很多话要说。明天吧,明天行吗?” 豆豆又笑道:“明天去广宁了。你还是来吧,你若是不来,朱总说不方便让我一个不相干的上席,怕骆先生见怪。可是骆先生多好的风采,我梦寐了半年,五月他来时候你们都没放我见他一面,今天怎么可以不见?荷沅,拜托拜托,你赶紧去做美容,晚上就让我见一下骆先生吧,既见君子,虽死无憾了。” 荷沅看看祖海,忍不住柔柔地笑,她才不舍得离开祖海呢,“豆豆,豆豆,今天真的没办法。” 豆豆大笑道:“有什么没办法的?休息会儿,再过会儿你嗓子就好了。再不行让祖海替你说话。出来吧,你再拒绝我请朱总亲自给你们电话。” 荷沅迟疑了一下,道:“豆豆,你以为朱总会给我电话让你见骆先生吗?他并不想你见……”话还没说话,手机已经被祖海拿了过去,祖海说话简单明白,“豆豆,我们是朋友我提醒你,五一时候骆先生来,朱总已经不让荷沅打电话给你,你如果喜欢朱总,那就收敛一点。” 荷沅听着急了,想抢祖海手中手机,被祖海一转身借开。豆豆更是急了,飞快地道:“祖海你胡说什么,不要捕风捉影。” 祖海道:“我怎么会捕风捉影,一男一女有意思的时候,旁人谁都看得出来,说话眼神都不同。你今天一定要荷沅一起去吃饭我不阻止,不过朱总脸上肯定不好看。” 豆豆沉吟半晌,匆匆说一句:“祖海,你说得好难听。我不敢要你老婆出来了,再见。”说完便先挂了电话。 荷沅跟着发飚:“祖海,你跟豆豆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豆豆才不会跟朱总有什么。” 祖海对着荷沅只有没办法,忙笑嘻嘻地顺着荷沅道:“豆豆肯定跟朱总没什么,但是朱总肯定想跟豆豆有什么,这样行了吧?”心里却想,两人肯定有什么了,朱总这人是实干家。 祖海这么一说,荷沅反而没话说,愣了会儿道:“我也觉得豆豆与朱总肯定有什么,这很不好。” 祖海忙道:“那不就是了?我不让豆豆去看骆先生免得朱总吃醋,还不是为豆豆好?朱总是个手段很强硬的人,我看他心肠也很硬,豆豆敢惹他生气,豆豆还是走着瞧吧。说实在的,豆豆跟着朱总有好处,但永远别想跟朱总结婚,朱总是个走官路的人,他会因为顾全影响不与太太离婚娶豆豆。豆豆跟着朱总这么没名没份地混着,日子长了,大家都知道了,她也年纪大了,还找谁嫁去?这傻妞,聪明面孔笨肚肠。” 荷沅听了很不是滋味,很为豆豆抱不平,“朱总这人,亦正亦邪。” 祖海道:“什么亦正亦邪,朱总这人是个最讲实际的人,难得的是姿势又那么大方。只要跟他合拍,他会给你很大帮助。我跟他就混得很好,我很佩服他。豆豆这人太虚,不踏实,一辈子都别想抓住朱总。” 荷沅听着心中发寒,“豆豆牺牲那么多,朱总难道都不爱豆豆?这两人,都是我喜欢的人,我真不知怎么评价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祖海,你佩服朱总,但不许学他,你要是敢出轨,我喀嚓了你。” 祖海连忙抱住荷沅亲吻,“我怎么可能学朱总,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两个比别人不同。说到豆豆牺牲,豆豆那么年轻那么可爱,朱总怎么可能不喜欢她,不过朱总这个人最喜欢的还是自己。以后有什么事的时候,你劝豆豆想开点,现在豆豆一头热情,你说什么都没用。荷沅,再睡会儿吧,等下和老董他们一起吃饭,我跟他们商量一些事。关了我这么多天,我急得每天在里面抓破头皮。” 荷沅“哼”了一声,道:“你既然回来,我一点都不想听海纳的事了,海纳两个字我这几天已经听出耳油来,每天做梦都被这两个字吓醒。哼,海真讨厌。”可说话时候一点不讨厌祖海的亲吻。沉醉过后,还是拿起电话给豆豆,“豆豆,我晚上到,你告诉我地址。” 豆豆有点不爽,“你还是陪你老公吧。他才放出来。” 荷沅忙陪笑,不管祖海旁边杀鸡抹脖子似地阻止,“别理他,他晚上与别人说公事,我这几天已经受够了,一点都不想听了。我陪你。”放下电话便跳下来往脸上抹东西消肿,免得太鼻青脸肿看着不好看。 祖海这时候睡意都没了,起身看着荷沅道:“你干吗要与朱总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对豆豆也不好,豆豆既然跟朱总在一起,还看什么骆先生。“ 荷沅道:“豆豆不是三岁小孩,她去看骆先生肯定有她目的,不知是不是想要朱总看着吃醋逼出朱总一个态度。豆豆与朱总与其这么拖着,不如有个结果。” 祖海怪叫:“宝宝,你想得太简单了。豆豆逼出朱总的醋劲能怎么样?朱总离婚?可能吗?” 荷沅点头:“要么朱总离婚,要么豆豆失望离开朱总,总比这么不三不四拖着强。朱总应该给豆豆一个爽快回答。”可话说出去,荷沅立刻想到,朱总与他太太多年夫妻,膝下还有孩子,逼朱总与太太离婚,对朱太太又何其残酷,将心比心,如果她与祖海之间第三者插足,她肯让位?她叹了口气,道:“祖海,朱总与豆豆是很不应该的。可是,他们又不像是传说中的狗男女。” 祖海道:“他们自己清楚,否则不会遮遮掩掩。我看照豆豆不肯息事宁人的性格,他们迟早分手,不用你插手。你今天既然已经答应,就去吧,但别乱来,我们现在弱不禁风,惹火了朱总我们得翻船。宝宝,我被你吓醒了,你还是跟我说说这几天的事。” 荷沅只得点头应允祖海的话,心中虽然非常不甘愿。但她有什么办法呢?朱总与豆豆两人,都不是她能影响得了的。“干吗总叫我宝宝?叫荷沅,宝宝怪别扭的。” 祖海拉荷沅坐到床上,笑道:“我在里面时候每天想你,睡觉时候就想荷沅宝贝,宝贝荷沅。多想多想,脑袋里就全是宝宝了。想来想去,你不就是我的宝宝吗?宝宝叫着特别顺口。” 荷沅被祖海宝贝着,也就随他乱叫了。细细将赵定国不可能知道的有关《鬼屋》的处理、海悦宾馆讨债经过、朱总帮忙的落空、行贿两个执法人员、青峦到上海工作、董群力赵定国彭全的大力帮忙、见新任葛行长的经过、老骆让她帮忙写报告、她想把上海公司变成海纳上海办事处的设想等,依照时间顺序向祖海一一汇报。祖海听了,比听赵定国的汇报更吃惊,没想到,荷沅做成这么多事,而且大致有条不紊。 祖海没敢再把荷沅当小宝宝看,当即便与她推心置腹地商量:“你认为师正能影响得了他爸?你能确定把上海海纳成为海纳上海办后,我们庞大资产不遭师正爸黑手?师正可靠吗?” 荷沅不好意思地道:“对师正我相信,但对师正爸,我也怀疑师正影响不了他。但他爸那么要紧吗?” 祖海道:“师正爸从那么高职位翻下来,你说他能不恨死我?他现在风头过去,什么卧薪尝胆之类的已经尝好,该是出手对付我的时候了。他儿子怎么劝得回他。我以前虽然也想回省行贷款,但是我最担心的是师正爸趁机做什么手脚。我两天时间里面上海跑一下,如果没有其他融资渠道,我在里面时候也想到只有这条回来贷款的路了。宝宝,你放心,我回来了,这些我都会处理好。” 荷沅听祖海说得轻描淡写,但她现在自己经历之后已知,看人挑担不吃力,其实祖海的工作量与工作压力都是非常之大,他以前不说,她不知道,还折腾他,以后该好好照料祖海,替他分忧。祖海太辛苦。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1)正在加载…… 五十五 与祖海可以谈起师正,但是与师正通话,还是避开祖海吧。荷沅知道祖海巴不得她连青峦也不理,只是说不出口而已。与师正通话结果,虽然师正没有承认,但是,荷沅觉得已经印证祖海的猜测。看来,师正搬出他爷爷也没有用了,儿大不由娘。再说,谁知道师正的爷爷怎么想,估计对师正调解的意图明里支持暗里拆台,他儿子遭这般折辱,他岂能咽下那口气。老姜弥辣。荷沅到酒店门口下车时候,告诉祖海通话结果。 走进豆豆所说的餐厅包厢,一看里面齐刷刷的官场男女,和两张可容二十四人的大圆桌,荷沅立刻知道来坏了。但豆豆立刻上来挽住她的手臂,低声恳求:“荷沅,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不帮我。” 豆豆穿着一件深紫丝质无袖及膝窄裙,咋看似乎并不起眼,但细看却如晚装,越看越出色,映得她一身肤光如雪,高雅美丽。荷沅这次过来是拚命工作来的,手头没带着好衣服,今天只穿一件黑色短袖上衣,千鸟格及膝a字裙,自己觉得站在豆豆身边不伦不类,没一点赴宴的样子。当然是被豆豆映得黯然失色。一屋子人中间,只有她们两个年轻女子,自然分外受到瞩目。荷沅轻问:“朱总答应你来我来?你这是想干什么?要我怎么帮你?有必要吗?” 豆豆低眉道:“朱总与骆先生说起你在这里的时候,骆先生说他正要找你。朱总自然是要你来的,就怕你不来。而你来,我才有借口出现。荷沅,朱总现在简直雪藏我。” 荷沅愣了一下,与豆豆耳语道:“你难道想与朱总堂而皇之地同进同出?他不会答应吧。” 豆豆轻而坚决地道:“为什么不可以!” 荷沅还想说什么,门口一阵喧哗,众星捧月似地拥进来几个人,正是朱总,老骆,老骆的秘书,以及老骆的随从。荷沅压根没去看老骆,这时候的老骆不是安仁里时候风雅过人的老骆,有什么可看,两只眼睛只忐忑地留意了朱总,她看到,朱总横过来的一眼,这一眼,带着严厉,带着冷漠,还带着谴责。一眼,将她与豆豆都扫了进去。荷沅还是第一次看到朱总这么凶的目光,忙将眼睛转了开去,看大家围住老骆握手寒暄,好像都与老骆很熟悉的样子,一个个热烈地报着自己的名号。而老骆也是客气地寒暄,慢慢一寸寸地移近餐桌的上位,也不知是大家簇拥的,还是他引领的。再看豆豆,见她微微挑唇而笑,笑容中带着倔强,眼睛里闪动着挑战的火焰。荷沅心想,妈呀,鸿门宴。 没等荷沅心绪稳定,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忙回头看,却见是老骆的秘书。荷沅忙收敛心神,笑道:“呀,本家。” 梁秘书惊讶地看看荷沅,道:“怎么了?感冒还出来?” 荷沅笑道:“不敢不出来,写了那么一篇牢骚给你们,等着挨骂来呢。” 梁秘书也笑道:“你写的那些政策我们都熟悉,但被你提出来集中一下,效果大大不同。” 荷沅微笑道:“我没空口白话,我都是有凭有据的,不过我写的内容违背骆先生的初衷,所以我得谢罪来。幸好朱总提供我这个机会。” 梁秘书促狭地笑道:“你还说幸好,我们两个都不幸好啦,这顿饭时间我们别想好好吃,得解决几个问题。咦,你的小朋友过去干什么?” 荷沅顺着梁秘书的眼光看去,见豆豆竟然穿越人阵,与老骆见面,主动要求握手。老骆挺客气,荷沅远远看着也不知道他与豆豆说什么,没两句,两人眼睛一齐转向她与梁秘书这儿。荷沅一边冲老骆微微点头招呼,一边问梁秘书:“我别过去了吧?那儿可都是领导。” 梁秘书不由得笑,他的级别也不低,不能不算领导。“你不用过去,这会儿过去也说不上话。”但他两眼看着豆豆,心说这个女人怎么粘得那么紧,要不要过去把她隔离开来。可没等他移步,已经有人隔开那个女子,原来是朱总。他这才放心,拉荷沅坐下。那边,大家也在一阵喧闹后井然有序地各就各位,无非是按级别地位排座。排不上座的,一起坐到荷沅他们这一桌来。没想到,豆豆在那一桌敬陪末座,都不知道她怎么抢到的位置。荷沅心想,豆豆真是豁出去了。不知她与朱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种场合公然与朱总叫板。 再看朱总,坐在老骆左手,中间还隔着一个人,可见那人职位比朱总显而易见的高,或者此人资格更老,与老骆关系更亲密。那种地方,荷沅想都不会去想插一位置,豆豆原来也不是那么爱出风头的人,她今天定是有所打算了。再看朱总,脸上并无对豆豆这么做的反应,眼神早不再顾及豆豆,视豆豆为空气。所以,荷沅明白,在朱总心目中,大约豆豆永远无法与他的事业相比。 大家今天都是为老骆而来,荷沅这一桌,大家自然向梁秘书大大放电。但梁秘书水平好得很,三言两语,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等会儿大家反应过来又找上他,他又找另外话题引开。总之,他始终退居幕后,不抢风头,风头都属于他的上司老骆。荷沅直到第二三次的时候才看出端倪,心中不得不服,不明白本家哪来这么合适的话题,哪能如此正确地把握在座心理,将在座也算老谋深算的官员们引导得团团转,由此可见,他的顶头上司老骆又是如何的长袖善舞。可梁秘书终是少了与荷沅探讨传真中有关内容的时间。 荷沅没想与桌上这些官员搭话,祖海回来,她身上一时如卸了重担一般,浑身无力,提不起真气,虽然有人见她与梁秘书关系似乎很好,与她交换名片,主动搭话,荷沅只是淡淡的,客气但不热情。她看见那边一桌的豆豆看似比较活跃,时时说话插嘴,妆容光彩照人,荷沅心说豆豆这是何必呢。梁秘书看着终于问荷沅:“你那个女朋友究竟是做什么的?” 荷沅不得不揽到自己身上,绝不招出朱总,“她是外商办事处华东地区的业务总代表,能力很强,所以,做人可能比较强势一点,心地其实很好的。你们以前已经见过,在上海,我那时还是第一次见骆先生和你。” 梁秘书想了想,道:“忘了,我们都只记得你。小梁,今天这顿晚饭,可以视为工作餐,我们的时间紧,不少问题需要餐桌上解决。所以,你看……” 荷沅当即心领神会,尴尬地笑道:“我会解决。”说着走出去,到外面餐厅洗手间,检查里面没人,才给豆豆电话,“豆豆,你有没有带没闪光的偏白眼影,或者遮瑕膏?我不小心弄坏眼皮上的妆,青肿眼皮全露出来了,真是没脸见人。我在出门左拐到头的洗手间。” 豆豆一听,当即爽快地道:“我出来拿给你。” 没多久,豆豆推门而入,手掌中躺着一只粉盒:“荷沅,将就着用,我的粉饼比你的颜色浅一号。咦,还好啊……” 荷沅不等豆豆指出她其实没有弄坏妆容,一早抓住豆豆的手急道:“豆豆,别折腾自己了,放手吧,对谁都好。你难道会猜不到结局?” 豆豆沉默良久,道:“你说会是什么结局?” 荷沅苦口婆心:“依你对朱总的了解,你说他会选择爱情还是选择事业?” 豆豆答非所问:“你一定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当知道自己十几年一直崇拜的偶像心里竟然也喜欢我,那个时候,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价值观道德观都崩塌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飞蛾投火也甘愿。我勾引他。” 第51章 原来是这样。荷沅更是抓紧豆豆的手,道:“那你今天究竟想要什么结果?朱总是个脚踏实地的,你却要他感情第一,可能吗?你只有把自己逼上绝路。” 豆豆像是听不懂似地看住荷沅,道:“我怎么会是把自己逼上绝路?我只要清楚,他究竟爱不爱我,我已经受够他的含含糊糊了。” 荷沅也是听不懂似地看着豆豆,觉得豆豆不可思议,“问清楚有什么意义?我还是回到原话,你想要什么结局?” 豆豆坚决地道:“荷沅,你本末倒置。无论什么结局,我首先要清楚一点,他究竟爱不爱我。” 荷沅发现她与豆豆无法对话,两人的思路根本是两条平行线,互不理解。至此,她只能绕开这个话题,轻声揽事上身:“豆豆,你帮我。骆先生的秘书已经对你今晚的表现不满。他让我告诉你,这是工作餐,不是交际餐。豆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因为我在梁秘书面前一口咬定你是我带来,你知道我最近焦头烂额,需要老骆帮助,我不能开罪他们。” 豆豆愣住,有点不置信地盯着荷沅看。好久,眼睛里的激狂慢慢消褪,豆豆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你同时需要朱总帮助。我不会坏朋友大事。不过我相信,如果今天没有祖海提点你,你会支持我。”说完,便头也不回出去了。留荷沅在洗手间发愣,愣了半天才回去饭桌。荷沅心想,其实,她心中更想劝豆豆放手离开,而不是支持豆豆向朱总问出一个所以然。因为她觉得豆豆挺好一个人,才貌双全,何必委屈自己甘作见不得光的人?爱不爱岂是问得出来的,真爱,一早拿出诚心,先了断前事,才开始新人。豆豆现在是woman in love,看不清事实。荷沅决定饭后一定拉住豆豆好好讲个明白,豆豆现在走火入魔不能明白可她还是要讲,讲了豆豆可能不接受与她撕破脸皮她还是要讲。这时候除了朋友,还有谁能挽救豆豆。 果然,下半场,豆豆安静下来,没再多说,一直微笑倾听,反而楚楚动人。荷沅看着心疼,豆豆是顾及她这个好朋友,才生生将一腔子火焰压进肚子,烧成内伤。这一餐,荷沅食不知味,料想豆豆也是,不知道朱总是不是。不过这桌上大多数都不是为食而知味而来,他们三个原不应该成为例外。 因为等级分明,大家无法闹酒,晚餐没拖太长时间。告别时候,荷沅当然不能再退避三尺,否则太显孤傲。但她一手拉住豆豆,怕她先溜,一边钻进去与老骆招呼。好在老骆没等她开口,已经微笑道:“小梁,上海赶过来的?等下你跟朱总上来找我。” 荷沅只得点头答应,其实心中更想与豆豆深谈。好在老骆还被群僚围着,大约暂时没时间与她说话,她忙一拉豆豆,出来外面。“豆豆,我送你上车。” 豆豆想摔开手,但没荷沅力气大,便淡淡地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你不用押着我离开。” 荷沅忙道:“我不是这意思。我跟老骆什么交易都没有,以后也还是君子之交。豆豆,听我一句,别钻牛角尖了,问与不问都是一种结果,何必糟蹋自己践踏自己的自尊。远远离开吧。”说话时候,两人都快步往外走。 豆豆意外地抬眼看荷沅一眼,紧绷的脸上稍微露出一丝笑意,但瞬间即逝,“不,你不知道,爱与不爱,对我而言完全不一样。”说话时候,两人已经走出大门,走向停车场。豆豆顿了会儿,道:“我不信他不爱我,虽然他可能更爱事业。我只要明白他有苦衷,而不是不爱我。我只想知道答案,离开或是不离开,那都是一样的结局。” 荷沅无言以对,两人的思维岂止是平行线,简直是反方向,一南一北,完全相反。正飞速转动脑筋想着如何劝说豆豆,身后有人喊了声:“小梁,骆x长找你。” 荷沅回头,见是朱总上来,心说朱总忍了一夜,终于忍不住了,一上来就支开他。荷沅只有放开豆豆的手,倒退着走开几步,绕开急行过来的朱总,不愿面对这个花心的人,长叹一声,回去宾馆。夜风送来身后急促不清的男女对话,荷沅听不清,也没想听,顾自己走路。才走出不远,忽然身后“啪”一声脆响,打破暗夜的寂静,无比清晰地传入荷沅耳朵。荷沅惊愕回身,见豆豆一手捂住左脸,昏暗的停车场灯光下看不清她的神色。荷沅心头震惊,毫不犹豫回身冲向豆豆,想第一时间抚慰好友。但经过朱总身边,却被朱总一把扣住手腕,紧紧的,像是金属镣铐。 荷沅这时都没想到还可以动用武力将朱总摔开,她看着豆豆失望地一步一步倒退着踉跄着,心如刀绞,又被朱总紧紧拽住,只能大叫:“豆豆,爱惜自己。”可此时停车场已经有不少刚刚一桌吃饭的人过来取车,即使为朱总面子,为豆豆面子,她都不能多说,只有咬紧牙关,默默看着豆豆跌进车子,车子歪歪扭扭、横冲直撞地离开。 刚才一桌吃饭的人们见眼前一女愤然而走,一女被朱总扣住手腕,都不知发生什么事,心中纷纷猜测好奇,但都行动一致地作视而不见状,纷纷钻进自己车子离开。都是沉浮江湖若干年的人,都知道避忌。 荷沅焦躁无语地看着豆豆离开,都不知道豆豆一个人会去做什么,不知道豆豆会不会伤害她自己。她想上去与老骆说声再见,回头找豆豆宽解。可才回神,却觉手腕剧痛,才发现朱总一只手依然紧紧扣着她,这哪儿是扣啊,朱总简直是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手上,恨不得将她手腕拧断的意思。荷沅吃不住痛,虽然极不愿意与这个不知存着什么心的男人对话,但还是得说一句:“朱总,放手。” 朱总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眼光都还没看到握住荷沅手腕的地方,已经急急放开,什么都没说,回身便走。荷沅原地站了会儿,揉揉剧痛的手腕,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朱总走得快,一会儿便不见踪影,荷沅到电梯灯光下一瞧,手腕已经隐隐有红痕透出。稍微动动手腕,痛得跟断了似的。朱总这是跟她什么深仇大恨啊,恨她赶走豆豆?可豆豆迟早都会离开他的。走廊上打豆豆电话,却是关机。办公室没人接,家里也没人接,豆豆失踪了。 可是敲门进入老骆的套间客厅,却见朱总此时没事人一般,与老骆微笑座谈。荷沅心想,果然他没把豆豆放在心上。这样也好,让豆豆看清此人本质,省得陷入太深。 荷沅还在神思不属,老骆已经问了一句:“小梁,这个季节,你的家里晚上开着什么花?” 荷沅毫不犹豫说了句:“葛藤,扁豆一样的紫花。”说完,看着老骆微微扬起一道眉,才想到老骆问的是安仁里的小院,忙道:“安仁里今夜应该是素馨和晚香玉的天下,白天属于建兰、含笑,珠兰。”还以为老骆要问她那份传真的事,她心情不好,准备推说感冒喉咙痛,一走了之,没想到老骆会问她这些闲事,一下,那个在安仁里会心微笑的老骆又回来了,荷沅心情终于一好。其实她本来今天心情很好的,祖海回来,她应该走路都会蹦跳。 老骆笑对朱总道:“老朱,你们江南就是好,我们那边,这种东西都种不活,种在盆子里的不水灵。”荷沅总于看出,朱总的笑容有点僵硬。“小梁,葛藤似乎是野生的吧。” 荷沅点头:“是的,葛藤粗生野生,生命力极强,我种在上海的家里,它适应极好,爬满一天花板,与门外水泥石灰环境相得益彰。” 老骆笑了出来:“好好的十里洋场,竟然被你拿葛藤糟蹋,看那些园林建筑专业的人如何腹诽你。小梁,你送我的三份报纸,我转送我一个长辈了。长辈非常高兴还能看到旧物,看到登载有关他消息的报纸依然存世。他说,那一年他正好在这个城市,想让我向你讨个情,把那一年报纸复印一份给他。长辈年纪大了,越来越念旧。” 荷沅爽快答应:“好,我回头整理出来,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心想,还什么复印件啊,旧报纸遇到极度赏识的人,干脆送给他又如何。 老骆起身进去里面取出一只手掌大的锦盒,交给荷沅,微笑道:“你鉴定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荷沅想,老骆这是考她呢,取出一看,见是一块沉甸甸馒头样的木头,这才发觉手腕此时又钻心似的痛,朱总下手可真狠。她只一看色彩花纹,便微笑道:“老黄花梨了,只是不明白这么圆圆一团东西干什么用的。”一边说,一边继续翻来覆去地看,翻看到一个侧面时候,忽然忍不住笑出来。从这个角度看去,黄花梨特有的小鬼脸花纹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个穿着长袍的人翘着屁股趴地上瞌睡,袖子下露出半个人头,眼睛还是微微闭着,上面是散乱的头发,屁股后头还有伸出的一只光脚。“不知哪个很有情趣的古人的珍玩,不知会不会是随园先生?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好东西。” 老骆笑道:“看来你与这枚镇纸有缘分,这是我那长辈送给你的小玩物。他说,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琚,你一定会喜欢这件小小玩物。” 荷沅吃惊,忙将镇纸放入盒子,推回给老骆。“这枚镇纸人见人爱,我不能夺人之爱。” 老骆微笑道:“幸好你不是说这枚镇纸贵重,受之有愧。我家长辈年纪大了,他说这么一件心爱玩物送给赏识的小朋友,才是心愿得偿。你收着吧,你那么喜欢,又那么有缘一眼看出花纹中的奥妙,你才是最应该拥有镇纸的人。” 朱总在一边看着,心说这镇纸是老骆托长辈之口送给荷沅的才真,荷沅送几张旧报纸,骆家长辈能知道这送报纸的是谁了?送老骆东西的人多了。又想到他饭后得以特例再见老骆,可能还是沾了荷沅的光,否则老骆单独约见荷沅,传出去需不好听。 荷沅也有点想到这可能是老骆送她,见老骆这么说,她不再推辞,爽快地道了谢收下。老骆看着反而喜欢,小姑娘没有市侩气,难得的万丈红尘中的一块璞玉,偏又那么灵气,一看镇纸便想到春眠不觉晓。老骆本来给荷沅所谓鉴赏有试探的意思,如果她只看到小鬼脸黄花梨的贵重,他便一笑收回,而今,他送出去还觉得高兴,黄花梨镇纸不会所托非人。他一高兴,又摸出一串灰沉沉的珠子,交给荷沅,笑道:“我不信你连这个也认识。你好好辨识,我与老朱说一些事,回头再考你。” 荷沅非常好奇,可还是把手背到身后,笑道:“你得答应我被我认出后不送给我,否则我不敢看了。” 老骆忍不住地笑,难得有人与他讨价还价,而且是这么好玩的讨价还价。“你只管看,这串念珠我不会送你了,这是我家上代传下来的。”朱总在旁边跟着笑了一下,不过非常不自然。 荷沅这才接了手串,见是灰扑扑的一串珠子,像是胶状的蜜腊冻,但颜色又不像,比重也较轻。又相信老骆绝对不会拿出塑料珠子来寻她开心,心中非常疑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材质的珠宝。那边老骆已经与朱总开谈,两人神情严肃,梁秘书也有参与,谈的是朱总公司扩建审批的事情。 荷沅非常好奇老骆交给她鉴赏的手串,相信老骆这种世家子弟拿出来的东西肯定是稀罕物儿,她忍不住终于掏出随身带的放大镜夹在手指上,将手串移到台灯下细看。老骆看着会心一笑,他的包里也是带着这么一只小小放大镜,方便看到喜欢的东西随时拿出来。但荷沅研究半天研究不出花头,又不能用火烧的针刺,更不能用锉刀锉些粉末下来,手头更别说色谱仪之类的鉴定玩意儿,只有耐心等老骆与朱总说完时候请教了。无聊时候脑袋里不知不觉又冒出刚刚停车场一幕,想到豆豆一根筋地对朱总,朱总却回以耳光一个,豆豆现在一定是躲什么地方伤心难过去了。她从认识豆豆一以来,一直只见豆豆快快乐乐,有她的地方就有笑声。她都无法想像,豆豆哭泣时候是什么样子,绝望时候是什么样子。她无法想象,豆豆现在一个人如何自处。 荷沅本就是一张哭肿了的脸,进门后本来就因为豆豆的事有点神思不属,此刻坐着无聊魂魄出窍,看上去更是满腹心事郁郁寡欢的样子。即使不细看,也是一目了然。 屋里三个男人谈话谈得差不多时候,一齐看向荷沅,荷沅却兀自不知,想她的心事。梁秘书回眸瞥了老骆一眼,见老骆眼神中有关切的意思。梁秘书知道老骆挺喜欢这个梁荷沅,说这个女孩爱好独特又不老朽酸腐,足见修养不错。梁秘书听着简直觉得这是领导在夸他自己。想着也是,谁能送出让领导父亲拿到手欣喜无比的东西,可见小梁与老骆真是合拍。此刻见领导关心,他当然得分忧,斟酌着领导的心思,笑问荷沅:“小梁,今天心情很不好啊?”说完时候才想到,小梁喉咙沙哑,说话却听不出鼻子堵塞的意思,可见不是感冒。 荷沅被梁秘书点名,愣怔一下,不由自主看向朱总。朱总做贼心虚,立刻抢了话头:“小梁这一个月的情绪肯定好不起来,一起银行经济案子牵涉到她先生,小丛给强制进去配合调查,小梁不得不辞去工作照顾自家公司。因为银行案件导致他们公司贷款出现问题,现在小梁肩上的压力很大。” 朱总这话说出,老骆心中顿时异常尴尬。他目下以小友对荷沅,态度很是友好。既然是友,小友家出事,于情于理,做老友的怎能没有表示。偏他又是个有能力表示的人。如果他此时只是言语表达关心,那便显得明显的言不由衷,不如不说。但如果是实际行动呢?瞧小梁家的财力,如果遇到问题应付不来,那一定是大问题,不是几千几万可以打发,甚至百万估计都不够,他觉得若论帮忙,他们的交情又还不到那程度,其中分寸很难把握。梁秘书听了更是差点咬舌自尽,他干吗那么聪明问这种让领导为难的问题啊。 荷沅的处境被朱总快语说出,不由意外地看了朱总一眼,心中明白朱总是想掩饰他与豆豆之间刚刚发生的事了。这件事,她着实不愿在老骆面前提起,显得很明显想求人帮忙的意思,可她与老骆又没什么深交,怎么说得出口,不是让人家老骆为难吗?再说老骆在她眼里是个风雅君子,跟老骆说这种事,让老骆怎么看她?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没什么,最困难的已经过去,我先生祖海今天下午刚刚出来,他没事了。你们别看我哭得鼻青脸肿,其实我高兴着呢。朱总也知道,因为我对我家公司的事不内行,所以挑起担来分外吃力,现在祖海回来了,我们又已经有应急措施实施,困难应该很快可以过去。我刚刚吃饭时候还与梁秘书说呢,传真给你们的那份汇报戾气太重,是那几天心情的写照,很不好意思。” 老骆没想到荷沅都没等他说,已经一个劲地说自己没事没事,似乎想将什么帮助往外推的样子,而不是顺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他帮忙,再想到前几天应该是她最困难的时候,打电话给她她也没说什么,还在那么困难时候抽时间花精力给他写一份汇报,这孩子,有点傻。想到这儿,老骆浑身的警觉放松了一点,微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当时看到传真时候还真是有点担心,按理说你是个心气比较平和的人,你都会写出这么一篇言辞激烈的东西来,那么料想很多私营企业主私下里应该更是怨声载道,那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我本来今晚约你就想谈谈这方面的事。现在看来,问题不是那么严重。最可喜的是,你能独立支撑,度过难关,年纪轻轻,很不容易。” 朱总听着荷沅回答,有点放心,没把刚才停车场一幕说出来,不过现在想着,他即使不阻止,小梁也应该不会说,她不是快嘴的人。但又觉得这人真是傻,傻得抓不住时机。虽然他是临时将丛祖海的事情抛出,但终究是有帮忙的意思,一带两便,小梁趁机只要问老骆要一句话,便可受惠无穷。今夜老骆一直表现出与小梁私交不错,内心赏识的意思,这个小梁完全应该抓住时机打蛇随杆子上,求老友稍伸援手,老友此时哪好意思拒绝得彻底。可惜,真是非常可惜,梁荷沅这种时候居然还什么君子之交,打肿脸冲胖子,非得喝西北风了才显出高风亮节吗?真喝了西北风,还怎么交往老骆这样的富贵朋友?朱总第一次对梁荷沅的行事表示不以为然,这不是高洁,这叫不识时务。这不,老骆开开心心地说起空话来了。 荷沅压根不知道朱总会想到这些,她只是平静地道:“不过我写的都是实情,私营企业没资源没政策,爹不亲娘不疼,想立足想发展,开始时候只有钻营。有几家私企没打法律擦边球?我写汇报时候想到,就像一句话说的,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现在有些政策,不少是擦边球的除罪。我先生这次进去是因为行贿,我不讳言。我承认他触犯法律,但我不认为他应该被谴责,我自己接手公司事务,与金融机构接触后才知,我们私营企业有多受歧视,融资有多难。谁给我行贿的机会,我还感激他。我那篇汇报,算是有感而发的吧。如果换个时间汇报,大约内容不会变,但情绪会不那么激动。不说了,这种话都是牢骚,没什么意义。骆先生,我怎么也看不出手串是什么材料做的,倒像是以前标本上看到的牛筋鹿筋之类胶质。但是,可能吗?” 老骆一时无话,看着荷沅沉默。这小姑娘并不高风亮节,离完美无缺很有段距离,更不是传统的中国女性,但这个女孩坚持的主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是说得出来,可以拿到太阳底下晾晒,问心无愧。相比之下,他们这些成年人老成持重的想法比较见不得光了,虽然,道理上也可自成体系,但他们能理直气壮地说谁给我行贿的机会我还感激他诸如此类的话吗?并不是顾虑太多,而是他们本不单纯。 朱总心说,小梁对着一个政府官员指责政策,简直是对着和尚骂贼秃,叫人家老骆怎么开口,老骆总不能放下架子与这种小女孩对骂。这孩子当真是不懂看眼色,她拿老骆当知己,老骆可会一样这么想?未必。没办法,人是他带出来的,朱总只能帮忙圆场。他强颜欢笑对着老骆道:“这个小梁,改不了的牛脾气。当年在我们广宁为一家外商做临时翻译,我第一次真正认识她是一次试机时候,这孩子竟然在风雨中爬男人都不敢上的反应塔,认准的事,她自有她的一套道理。当时我就相信,这孩子可以信任,也可以托付。” 荷沅听着朱总为她辩解,心说她闯祸了吗?没有啊。不知道朱总为什么要这么说。 老骆听了朱总的话,微笑道:“看见他们这种小孩子,就想到自己当初不知是怎么走过来的。”老骆知道朱总的意思,第一次看到朱总这人竟然还有小小的可爱的私心,倒是难得,说话间便少了几分公事公办。再看看荷沅,笑了一笑,起身招呼:“过来这儿灯下看看,你看看我这柄裁纸刀的刀鞘与念珠的质地之间有什么联系。” 荷沅挺愤慨于朱总与老骆一起说她是小孩,她如果真是孩子,这几天怎么能挺过来?但又一想,怎么能与这两个人比,他们两个都是谁啊,爸妈年纪比他们大,也没他们的道行。她闷头带着手串过去角落一盏台灯下,与老骆一起蹲在地上对比刀鞘与手串,果然,质地差不多。她脑子动得飞快,脱口而出:“手串难道是鲨鱼皮做的?类似鲨鱼皮刀鞘我忘了在哪家博物馆见过。可是手串明明是念珠,念珠怎么可以杀生了用鲨鱼皮做?” 老骆一笑,拿起两样东西在灯光下比给荷沅看,“你说得没错,刚刚你说是牛筋鹿筋时候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至于鲨鱼皮做念珠嘛,有空你看看藏传佛教的书籍。” 荷沅“噢”了一声,才有点明白,笑道:“还以为与沙和尚的骷髅头项链一个意思呢。”眼睛早就瞄上刀鞘,没想到一把不饰不华的刀鞘可以以曲线柔和优美而夺目。 老骆有点哭笑不得,侧脸看了荷沅一下,看着这么一张年轻得近乎透明的脸,也是有点脱口而出:“明白为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吗?” 荷沅不明白老骆怎么忽然转了话题,想了想,才恍悟,道:“我没有,我也会行贿。端看是不是朋友而已。”然后又很惊恐地想,老骆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他们之间不应该君子之交吗?他在暗示让她行贿为海纳获得好处?再一想,可能吗?追着老骆想行贿的人多了,哪有老骆追着她要她行贿的道理,别把人想坏了。 老骆笑了一笑,依然轻道:“朋友也不能脱俗。朋友相交,欣赏对方的亮点,宽容对方的不足,友爱互助,而不能一厢情愿。”说着起身,“小梁,不早,回去休息吧。老朱,明天等你来接我。” 朱总与荷沅告别了出来。因为豆豆的事,朱总面对荷沅总是尴尬,以往高高在上的人,一下被扯下皮袍,朱总暂时无法适应。所以出来后,与荷沅一句话都没有,进入电梯也是闭着嘴冷着脸看数字跳跃,默想自己心事。荷沅则是不肯与朱总说话,总觉得出这种事情,理智成熟的朱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他竟然还有脸打豆豆的耳光,真是把豆豆置于何地。可在朱总积威之下,荷沅竟不知怎么开口。一起走到一楼大堂,朱总的司机看到他们下来立刻冲出去停车场取车,朱总便等在门口。走出空调环境,外面的一团热气打得人差点呼吸不畅。 荷沅也不由自主等在朱总身边,很想求求朱总向豆豆道歉,但又想,两人断了才好,自始至终只有豆豆在想不明白,这么一巴掌,虽然火辣绝情,但终是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朱总回头道歉,两人还断得了吗?可是可怜的豆豆,她一个人怎生捱得这漫漫长夜?荷沅犹豫半天,终于向朱总开口:“朱总,给我一个豆豆的新地址,好吗?” 朱总不语,冷着脸仿佛没听见荷沅说话。过了不久,他的车子飞快开来,正正地停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一眼荷沅,走去车边,等手碰到门把手时候,才头也不回抛下一句“你少管闲事”,便钻进车子一溜烟走了。 荷沅在门口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缓缓走去停车场取车。这男人绝情时候怎么能做得这么绝。 没想到来到停车场,却见朱总的车子斜斜横在她的车头,荷沅走近,便见后座车窗慢慢降下,朱总探出头来,似是若无其事地道:“小梁,早点回家,小丛今天才出来的。” 荷沅看着朱总点头,但没话说。 朱总也看着她,神色间几多踯躅,许久才又说了一句:“早点回家,再见。”车子又如飞走了。荷沅没看见的是,过一会儿,那个车窗飞出小虫子般的一篷碎纸,那上面曾写着豆豆的新址,朱总犹豫再三,写了,却没敢交给荷沅,终于还是一撕了之。 荷沅摸摸火辣辣疼的手腕,带着满腔子对朱总对老骆对豆豆的疑惑,缓缓开车回宾馆找祖海。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六 祖海为抓紧时间,连夜回了上海,两天,与葛行长见面会谈,无果。这个葛行长,周行长在位时候,祖海曾经还与他一起吃过几次饭,此刻葛行长一脸清正,与他划清界限。还与祖海说得清清楚楚:到期不还贷,他们肯定按照程序采取措施。祖海怎么与葛行长客客气气地说因果都没用,此人,是铁了心地不敢沾周行长的那手湿面粉。 无奈,祖海只能回省,照荷沅的思路,将上海海纳变为省海纳上海办。祖海办事自然不同于荷沅,他进机关办事,一般都不是先走进办事大厅,而是走进熟悉的领导办公室,坐一会儿,烧一枝烟,再由领导亲自带着进办事大厅交给办事人员。所以,什么规矩,什么政策,在他做来,能变通的便变通,能缩减的就缩减,能忽略的就忽略,当天能办的立等可取,隔天才行的他下班即取。回到省里,他如鱼得水,这是一块他走熟了的土地。 荷沅终于功成身退,住回安仁里整理老骆问她要的报纸。祖海的爸妈很是好奇,荷沅怎么不上班住回家了,祖海也不去上海了,两人的动作怎么透着浓浓的古怪?还是祖海滑头,扔了一句话给他爸妈,立刻打消他爸妈所有疑虑:因为他们两个准备好好生个孩子。当然,难关度过,祖海爸妈走后,祖海捱了荷沅一顿拳脚,全然不是花拳绣腿。想要荷沅改过不欺负祖海,恐怕祖海自己也不答应。 林西韵从内蒙古回来,原来她终于放心不下,去了许寂寂那儿探班。回来,带回一个让孔祥龙心碎的消息,许寂寂正准备婚礼,与公司老板李小笑结婚。那个巨无霸一样的李小笑与冷漠坚决的许寂寂?荷沅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想到当初许寂寂将孔祥龙托付给她和林西韵的夜晚,大概许寂寂已经料想到结婚的结果,所以调虎离山,将孔祥龙扔在上海。见了那么多爱情的无奈,婚姻的无奈,荷沅已经无比庆幸自己早婚,而且找到无比合适的祖海。 林西韵也带来一大堆的照片,据说照的是草原上的花花草草,让荷沅快快回上海帮她辨认,荷沅让她去找青峦。荷沅那四年本科知识,除了英语,早都还给老师了。可林西韵对青峦偏见极大,说什么也不愿自己找上门去,荷沅不得不打电话给青峦,让青峦找林西韵。其实青峦也不喜欢林西韵,领教过一次她的咄咄逼人,现在见到林西韵说话柔声柔气,总觉得她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但是荷沅托付,他不得不准备找周末空闲时间约见林西韵。 荷沅这几天除了整理旧报纸,一天三次去豆豆的办事处等人,但都没等到人。她的秘书说她去北京述职,但她的手机又不开,整个人非常神秘,想来是准备避开熟人,主要还是避开那晚在场的朱总与她荷沅吧。荷沅一次次留话,但都没得到答复。而朱总则是通过祖海告诉她,老骆回北京了。临走请朱总转告,说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只管去电话说。荷沅与祖海私下商量了一下,觉得现在两人最需要的资金方面,老骆好像帮不上忙,问题的关键是,老骆太高太远了,他们还需努力扩大,才够达到可以接受老骆帮忙的规模。而且,荷沅私下里总觉得,让老骆帮忙的话说不出口。尤其是她还在整理那些旧报纸的时候,说那话,很像市恩。 终于,到第五天时候,豆豆主动打电话给荷沅,邀请一起中饭。荷沅简直是念一声阿弥陀佛,立刻答应,早早换上出门衣服等到约定饭店。 荷沅怎么也没有想到,豆豆会穿一身亮红喜气洋洋地裹带一团热烈而来。想到那晚豆豆捂脸倒退而行,荷沅只觉酸楚,闷声不响看着豆豆花枝招展地带着一路高回头率走近,坐下。反而是豆豆坐到荷沅面前,微笑道:“板着脸干吗?恭喜我,我准备去美国读mba,公司老板给我写推荐信,不过得我自己出钱。本跟着我过来结束这边办事处的业务,你想见见他吗?” 荷沅摇摇头,见什么本啊,豆豆怎么如此速战速决,究竟是早有打算,前几日逼出了朱总真意,还是她公司有本事迅速帮她安排学校。不过不用愁她的签证,本来就有多次往返签证。荷沅愣了会儿,才叹口气,道:“好,恭喜。我不见本。” 豆豆招手让小姐过来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菜,很反常地都没问问荷沅的意见,所以荷沅相信她心中肯定没如脸上镇静,一定依然方寸大乱。豆豆点完菜,两手撑着桌子,很没样子地问荷沅:“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荷沅伸出筷子敲敲豆豆的手臂,道:“还能为什么。手放下去,太难看了,又不是欧阳锋。” 豆豆低呼:“你就问问我嘛,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荷沅郁闷,“我问不出口。我不想敢揭你伤疤。但你要跟我倒苦水我听着,要我替你报仇我会设法,虽然我看见某人挺寒的。” 豆豆叹息:“荷沅,你真扫兴,为什么不助长一下我的奋发意气?” 荷沅心想,我看你活得挺好已经大念菩萨了。“算了,我问你一些实际问题。你那些工作显然是本接手了。你家在外地,我问你,你房子车子怎么办?带出去的美元准备好没有?现在已经是八月,你行装必须急着打点了。还有升学的文件资料准备没有?你安排好时间与父母道别没有?唉,我看你还哪有时间吃饭睡觉啊。” 第52章 豆豆却问了一句:“你说,我要不要向某人趾高气扬地道别?”神情竟是异常认真。 荷沅打击:“你又不是升任ms重机美国高层去,灰溜溜夹着尾巴走吧。” 豆豆听了垂下双眼,许久,才“哼”了一声,跟着,又是“哼哼”连声,似是不绝冷笑。荷沅不去打搅豆豆冷笑,更不敢表示同情,只觉得豆豆现在赌气得厉害,憋着一股劲想将自己弹出国外去,应是一件大好事,走了才好。隔许久,豆豆才抬眼,看着荷沅,有点气馁,“你巴不得我走,我一说到走,你恨不得打好背包将我扔进飞机。” 荷沅老实地点头,这是真话。离开一点,越远越好,反悔都来不及最好。“是是是。” 豆豆气道:“你还有没有人性,朋友被放逐,你连走好不送都不说。” 荷沅道:“谁说的,我一定送你到机场,看着你入关。不,押送,监视。” “我误交匪类。” “损友。”荷沅很肯定。 豆豆无力地翻个白眼:“荷沅,你想把我气死才罢休?你就那么喜欢我走?你都不说一句挽留的话?”说话时候终于开始眼泪汪汪。 荷沅轻轻拍拍豆豆的手,也是叹息。“我佩服你做出这个留学决定,你走吧,什么花招都不用耍,花招是留给有心人看的。” 豆豆再次长长叹息,双臂把脸圈了进去,闷声甩出一句:“荷沅,你是标准的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唉。”臂弯里传出闷闷的啜泣,很轻,轻得只有荷沅听得见。豆豆是个好强的,即使痛,也不会晒给太多人看。 豆豆这么一说,荷沅不由得想到被她调虎离山的宋妍。会不会是因为她经历过宋妍与祖海似曾昙花一现的暧昧,所以看到豆豆与朱总在一起才会那么坚决支持他们分手?她可曾考虑到当事人的感受?荷沅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朱总死命扣住她的手腕,差点将她手腕拧断,还有,朱总的车子离开后又回,在停车场欲言又止。朱总似有难言之隐,他对豆豆绝非无情。难道打耳光这一幕是朱总导演?他忍痛割爱,将罪孽揽到自己身上,逼豆豆远走高飞?朱总真有这份情谊?如此,朱总担着豆豆的责备与怨恨,岂非非常痛苦?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荷沅怀疑,她问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话,朱总与豆豆会一起说她饱汉不知饿汉饥。荷沅开始有所动摇。此刻,只会傻傻地看着豆豆,摸摸她的头发以示安慰,嘴里再说不出自以为是的话来。 很久,荷沅才道:“羹凉了,总得吃点。” 豆豆抬起脸,却还是拿双手捂着脸,轻轻吹着气说话:“我没脸见人,荷沅你会不会说我是狐狸精?” 荷沅没有犹豫,道“不会。”豆豆终究做不来狐狸精,否则怎会没脸见人。 豆豆吸了下鼻子,泪汪汪的两眼从指缝间可怜巴巴地瞅着荷沅,“这一次,我把元神都折腾出去了,好不容易勾引上人,却换来一个耳光,我怎么这么贱啊。荷沅,你放心,我不会回头。你盯着我,别让我回头,一定要押送我去机场监视我出关,靠我自己定力,我怀疑不行。你怎么暴力都行,我给你保证书,保证不因此与你反目。” 荷沅心酸,不过还是强打笑容:“你以为你真是狐狸精啊,还元神呢。好了,换个环境就没事的。” 豆豆叹一声气,“哪那么容易啊,我没脸见人了,洗手间化妆去。”说着还真捂着脸去洗手间了。豆豆风格,一向说到做到,雷厉风行。荷沅心想,她若是扭捏一些,婉约一些,恐怕就不会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勾引朱总了。面对豆豆疾风暴雨似的勾引,本来已对豆豆有好感的朱总大约只有竖白旗投降了。男人的欲望,当初林西韵就宋妍与祖海的事婉言调解的时候,荷沅不肯承认,但是她又不是没结婚的人,还能不知道有时候男人的欲望不受大脑支配。有了一次,不知道朱总这么个人会有什么想法,可他最终还是扇了豆豆耳光将她赶走,好像还是忍痛赶走。荷沅都不敢深想朱总可能有的想法,感觉,那里面有很深的痛苦。 豆豆没来,荷沅却等来陶可笙的电话。“小梁,我是陶可笙。可以与你见面说几句话吗?” 荷沅客气地道:“不知道你在省里还是在上海,我这几天在省里,你如果也在,我饭后过去找你。” 陶可笙沉默了会儿,道:“你昨天前天都不在上海?” 荷沅立刻醒悟过来,陶可笙发现什么了。可真快。对此,荷沅并没有遮掩包庇的企图,只实事求是说了句:“不在,我这几天都在省里。怎么了?” 陶可笙还是沉默良久,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宋妍问候你。改天我到省里了再找你说话,我现在上海。不好意思打扰你,再见。” 结束通话,荷沅对着手机发愣。宋妍对祖海才怎么了一下,她已经使出手段对付宋妍。而如果朱总太太知道朱总与豆豆的关系的话,将会如何的暴跳如雷?其实她并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她是设身处地,站在她现在为人太太的立场上看朱总与豆豆的这件情事了。所以,她怎能理解豆豆的痛苦。她作为豆豆的朋友,别无选择,只有竭力安抚豆豆。 至此,荷沅想起老骆曾对她说的话,人至察则无徒。朋友之间,确实不应一厢情愿地坚持真理坚持原则,求同存异,而不是党同伐异,才是交友之道吧。当然,前提是朋友。比如宋妍,荷沅已无法当她是朋友,已经受够。 一顿饭下来,荷沅看得出,豆豆其实很想通过她知会朱总有关她豆豆出国的事。这个傻女人,她的心思里,只要朱总对她出国有感伤或者有挽留,那么她似乎可以走得圆满了。可是,朱总一个耳光都打得出,荷沅都怀疑,告诉朱总,那是自取其辱。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豆豆,豆豆只会沉默。 但荷沅也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与朱总通一下气。不知道有没有必要朱总如果有良好反应她就告诉豆豆,如果有恶劣反应她就瞒着豆豆。心里没法决定,准备等祖海回来与他商量一下。祖海这几天密集找人帮忙,所以几乎天天中饭晚饭都在外面吃,荷沅也不等他,自己到王家园里吃了饭,与祖海爸妈说会儿话,便回安仁里。八月初的夜晚,天气闷热,丝丝缕缕只能吹得动柳叶的风都被纱窗挡在外面。反而还是房间里面阴阴凉凉,拿一只电扇吹着,垫一块草席坐在地上,只要人不动,已经足够凉快。 祖海的爸将花照料得很好,今年的玉簪花发好几枝,荷沅剪了两枝插在花瓶里,一室的甜香。给老骆的旧报纸已经整理好,荷沅坐在地上看《elle》,等祖海,心中不急,祖海总得到十点十一点才能回来。 没想八点多的时候,大军给荷沅来电。“小梁,宋妍跟她老公闹翻了你知不知道?” 荷沅反问一句:“不知道啊,你怎么知道的?” 大军“嘿嘿”一笑,道:“不瞒你说,宋妍这一个月一大半时间与我在一起。现在她为跟我在一起与她老公翻脸了。我问你,宋妍来上海是他们公司派来的吗?” 荷沅一点不觉意外,今天中午时候已经有预感了。“大军,不大好吧,宋妍有丈夫的人,而且她丈夫是我们这儿一家上万人大型国企掌管营销的副总的公子,虽然这家国企现在效益不大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壮,以权谋私派个子弟到上海广州北京等好地方设个办事处的实力还是有的。” 大军想了会儿,道:“怪不得宋妍胃口这么大,原来是个早就给撑大胃口的。现在她老公威胁她要把她调回去,她不肯走,跟我商量怎么留在上海,与她老公这就翻脸。看来我得给她找房子了嘛。” 荷沅倒是没想到宋妍竟然会想到甩掉陶可笙跟大军,这个大军沾花惹草,怎能托付。看他这个电话说的内容便透着轻浮,没一点尊重宋妍的意思。荷沅想了想,道:“大军,这话你压根不该跟我商量,我现在知道也当作不知道。” 大军笑道:“跟你无关,我只打听一下宋妍说的是不是实话,你也别跟宋妍说我问你打听过。” 荷沅听了微笑道:“我跟你说了半天你还没领会,那家国企瘦死的骆驼比马壮,在我们省里非常吃得开,在上海嘛,你留意一下,留意之后再定,你看呢?” 大军一听忙道:“噢,我明白,我明白。小梁,我就说应该问你一下。丛总呢?” 荷沅笑道:“他花天酒地去啦,别给我也带个宋妍似的人进来才好。” 大军忙笑道:“那不一样,丛总名气好得很,再说又是结婚的,我不同,我还单身嘛。你们什么时候来我酒店吃饭,好几天没遇见你们了。” 荷沅笑道:“好啊,等我与祖海饿几天再来找你。” 放下电话,荷沅基本能肯定,大军这个久经沙场的人会作如何打算了。做生意的人,谁都不愿为一个没分量的女人得罪人,女人多的是。荷沅并不愿意做个王婆。 祖海却是九点半就回来了,是被董群力架回来的,整个人醉成一滩稀泥,站都站不住,放到白藤沙发上,他便顺着沙发慢慢斜下去,软瘫在沙发上。一件雪白的短袖衬衫胸口老大一滩暗红,估计是红酒在喉咙里再也装不下,溢出来沾的。董群力放下祖海,对荷沅微笑道:“整桌人都这样了,只有我拿着医生写不能喝酒的病历卡才逃过。今天一顿饭吃下来,贷款事情基本上搞定,只等上海资产转移到这边来的手续办完,拿去银行走一下过场就行了。这下可以放心。” 荷沅连连道谢,董群力真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董总,祖海只喝了红酒?中午没喝吧?” 董群力笑道:“请银行的人,要么洋酒,要么红酒,今天只喝红酒。中午没喝,知道晚上这帮人好酒量。我走了,车上还有两个放倒的得送回家。” 荷沅忙殷勤将董群力送出去,回来,看着人事不省的祖海发呆。祖海满脸通红,皱着眉眼鼻子,睡得很不舒服。想到祖海酒量一向很好,此刻醉成这样,都不知有多少酒精正在他胃里熊熊燃烧,又通过血管传输全身,毒害肝脏,这哪是动脑筋赚钱啊,简直是拿命换钱。 荷沅想着都心疼,结婚后祖海还是第一次醉成这样子。荷沅明白,那是因为此次危机非祖海以前所遇的小风小浪,昨天上海那边的银行因为还贷日期已到,给祖海下了书面通知。通知里面说得明确,限定日期内如果不见钱款进帐,他们将通过司法机关采取强制措施。那一来,必将影响那笔贷款所涉房产承租者的日常经营活动,影响未来的收租。祖海心中急啊。前一阵祖海在里面时候她心急火燎,脸上长痘嘴角生疮,现在,都轮给祖海了。荷沅摸摸祖海额角太阳穴部位红红的一粒痘痘,心疼地叹了口气,去洗手间搬来一只硕大大红塑料盆,这是祖海爸浸花盆用的。 祖海烂醉,简直是打耳光都不会醒,而且荷沅也不舍得打他,她又不是朱总。醉的人又是死沉,幸好荷沅力气也不小,左腾右挪终于将他的头挪到沙发沿外,连忙一脚踢过红盆乘着,不得已,使出孔教头教的法子,一捏祖海的下颌骨,逼着祖海张嘴,忍心将手指伸进祖海的嘴,按压他的咽喉。饶是如此捣腾,祖海依然有本事不醒,只是喉咙里“呃,呃”连声,终于“哗”地一声山洪决堤,暗红的浊流夹着酸馊气奔涌而出,鼻子也一起流出红酒。 吐了肯定是很难受,祖海虽然没醒来,可是大口喘息,眼角有清泪淌下,打湿荷沅托着他脸的手。荷沅跟着心酸,他吐的时候,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揉着祖海的背,他不吐了,她继续忍着心伸手抠。祖海的眼泪,她的眼泪,还有祖海嘴里的酒食,一齐沾在祖海背心的衣服,曾经雪白的面料上一片狼藉。终于再抠不出什么东西来,再抠,祖海也只剩干呕的份了,荷沅才罢手,拿一块小方巾擦了祖海的脸,让他仰躺在沙发上。 吐出的一大盆酒肉的酸臭惹得荷沅自己也干呕,她忙将盆子去倒掉清洗,又将溅出地上的一起抹净,这才端来一脸盆的清水给祖海擦抹身子。昏黄的台灯光下,可怜的祖海,经这么一吐,他脸上被酒烧红的颜色倒是褪了,可两片嘴唇也失了颜色,整个人似被抽了血似的无力。 荷沅又不急着给祖海擦拭了,去厨房倒了蜂蜜水来,抱起祖海,让他倚在她怀里,继续如法炮制,撬开祖海的嘴灌他蜜水。两三口后,祖海终于呛了,呛得半睁开眼,看看荷沅,也不知道他真看清楚了没有,反正嘀咕了一声“荷沅,我难受。”荷沅含泪点点头,仿佛祖海看着似的,轻而温柔地像是哄劝婴儿一样说话:“祖海,把蜜水喝了,会好受一点,我喂你。”祖海虽然又闭上眼睛,可是挺听话,一口一口喝着蜜水,喝掉一大半,又忽然避开嘴,将脸埋进荷沅怀里,什么都不说又睡了。总算,这次好像睡得舒服了一点,眉目舒展,像个放大了的孩子。 荷沅泪涟涟地一直看着祖海,想着他为了这个家一直以来的辛苦,想着他到上海创业从被人背后讥笑乡下佬到站稳脚跟,到现在又被葛行长绊住脚跟。若是他们不是外地人,葛行长未必做得如此绝情,通过前周行长贷款的又不只他们一家,为什么葛行长只认准他们?总之是虎落平阳。祖海此次回来,本不是衣锦还乡,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所以祖海才更加搏命,他不愿丢了这个脸面。而脸面之外,更是追着如救火般紧急的资金流转。荷沅前几天已经亲历,自然能悉数体会祖海的压力,自然是更加心疼。 荷沅一边叹息,一边细细帮祖海擦拭,清水换了好几盆才罢。可天那么热,祖海身上又有酒烧着,只看着汗水在他脸上渗出,又看着他不时翻身。地上又太阴,睡着吃不消,祖海醉成这样子压根不知道冷热,阴气伤人了可不好。又不敢让电扇对着祖海吹着,怕他着凉。还是拿一把扇子,坐在祖海身边轻摇。左手酸了换右手,右手酸了换左手,荷沅自己热出一头汗,祖海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花不香了,虫鸣变嘈杂了,祖海累成这样,苦成这样,你还该死地坚持什么?非得把祖海累出病来,才肯低下什么高贵的头颅?你本就是草根出身,你有什么可清高的?该俗就俗,别总端着清高,没有祖海的辛苦付出,你哪有资格清高至今?你一直躺在祖海的辛苦之上漠然享乐了。 荷沅一边替祖海扇风,一边自责不已。慢慢地,心中有了打算。老骆不是说可以找他吗?无论他多高多远,无论他帮不帮得上忙,先求了他再说,或许还真能帮得上忙。她不能再坐享其成,束手等着祖海独自苦撑了。她得有所行动。 这一夜,荷沅醒醒睡睡,醒了时候给祖海打几下扇子,扇着扇着又不知不觉头一歪趴在祖海身边睡过去,一直到天朦朦亮,才揉着酸疼的胳膊腿轻手轻脚上楼洗漱。祖海还睡得死死的,不过一夜下来,鼻息均匀,脸色正常,并无宿醉的样子。仿佛额角那一颗痘痘还瘪下去一点。荷沅这才放心。 祖海这小子贼喊捉贼,醒来发现全身只余一条荷沅冬天戴的虎皮花纹丝巾,便硬说荷沅乘他醉非礼他,系着条虎皮围裙跳来跳去叫嚣着一定要非礼回来。荷沅看着他现在虎虎有生,对比昨天晚上的蔫头耷脑,简直是生死两重天,不由又是辛酸,看着祖海眼眶子又红了。祖海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还以为昨晚自己老酒喝醉给无理取闹气着荷沅了,忙拉着荷沅赔不是。荷沅忙将昨晚经过说出来,祖海也是叹息,抱着荷沅让她好好难过一阵。荷沅在祖海怀里想到一个词:牛衣对泣。 既然打定主意,祖海去上班后,荷沅在家与林西韵联络一下,问清楚许寂寂的结婚日期就在八月十八日,然后打电话给许寂寂,说了下她准备前去参加婚礼的打算。许寂寂的回答是:你肯来,真好。可这不是一场喜庆,你来,或许可以给我带来一点笑容。荷沅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肯说,只说来了以后面谈。荷沅觉得奇怪了,难道是李小笑逼婚?李小笑干吗要逼着许寂寂结婚?像李小笑这种身份的人,一般都是女的拿怀孕拿他儿子逼他结婚,怎么会是他逼着许寂寂结婚?荷沅想来想去想不通。 不过既然联络下了许寂寂,荷沅便可以给老骆发去一份传真,“骆先生,我于十四日经过北京,准备将您所嘱咐的旧报带去,不知时间是否合适?” 中午时候,老骆亲自回电,“小梁,看到你的传真了。整理用了不少时间吧?” “还好,都放在一起的,不用找。”荷沅回答时候毕恭毕敬,老骆的来头和深不可测的学识让她无法不收起嬉皮笑脸。她都有点怀疑,真正面对老骆的时候,能提出什么要求来吗? 老骆道:“你如果是特意送报纸来的话,我会很过意不去,过几天有人会到你们省,不如我让他们去你那里取一下。不过我欢迎你来北京,如果时间凑到十六日的话,我可以带你看看北方的四合院。” 荷沅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实说:“我准备从北京转飞内蒙,我一个同学十八日结婚,男方是您认识的人,李小笑。” 老骆“咦”了一声,笑道:“这么巧。那你过来正好帮我带一件礼物过去。我帮你把时间安排一下,你十五日过来,我请你吃晚饭。十六日我带你看四合院和老家具,正好有个朋友让我帮他鉴定一些东西。你可以选择十六日晚上走,或者十七日白天走。” 荷沅听了这友善的选择,忍不住开心地笑出来:“好,我就照着这个时间去定机票。基本上定在十六日晚上走,我可以找新娘说说话,否则可能没我的时间了。您准备带我吃烤鸭吗?我先拒绝一下。” 老骆一听笑道:“我带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没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好生饿上一顿晚上跟我好好吃。” 荷沅被这一句话说得一笑,老骆真可爱。结束与老骆的通话,荷沅才发觉就这么短短时间,她已经一身是汗。原来,做违心事是那么不容易,即使还没说出口,才处于前期筹划阶段。她都不知道届时面对老骆,她将如何开口。对一个值得她尊敬的人说那些俗事,她觉得真会玷污了老骆。 林西韵硬着头皮邀请青峦九日那天中午一起吃饭,然后帮她看看照片上的植物,辨认一下她采集来的种子。当然,林西韵很希望青峦这个专门研究花花草草的人能帮她将种子种植出来,所以她不得不先提出吃饭以贿赂,以增进了解,培养感情。 青峦正忙着与同事组建实验室,因为受荷沅所托,不得不答应抽时间出来。但九日周六那天,他还是先到办公室去了一下,整理一下总部发来的传真答复。同事见他难得不一起加班,好奇问他有什么要紧事,青峦没仔细想就说有人约吃饭。同事八卦,在问出是女子请客之后,大哗,兴高采烈地提醒青峦,今天乃是农历七七是也。害得青峦出门后疑神疑鬼的,林西韵这个台湾女人约他七夕吃饭有没有什么意图。因为据他知道,似乎台湾人对这些更有讲究。 等青峦依约定时间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大堂,找了半天才在总台旁边看到正在发呆的林西韵。林西韵身材颀长,穿着一件黑色无袖小a字一步裙,风姿绰约,可惜正在冒傻气。青峦不解,走过去叫了声“林小姐”,没想到林西韵居然差点跳起来,看见青峦如同见鬼,这个行事蛮横的女人眼睛里居然都是恐惧。青峦只能当作不认识一样介绍自己,“我是童青峦,梁荷沅的朋友。” “我知道你是童青峦。出事了,我没时间请你吃饭,你还记得一起吃过饭的孔祥龙吗?这家伙今天竟然不声不响辞职跑了。我得去他宿舍找他。你请自便,行吗?” 青峦看着林西韵有点慌乱的眼神,想了一下,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记得孔祥龙是荷沅以前大学时候的柔道教头,他……对了,他好像就是在这家宾馆工作。” 林西韵点头,忽然伸出手拉起青峦一起大步往外走,青峦着实佩服,踩在如此尖细的高跟鞋上她居然能来去如风。而最让青峦目瞪口呆的是,此女人力大无穷。怪不得当初在美国碰面时候会如此蛮横,原来有所倚仗啊。不过青峦脑子清楚,跟着出去时候又问一句:“你去找孔祥龙?他除了宾馆与宿舍,还有没有其他可能去的地方?” 林西韵愣愣地道:“没其他地方可去了,除了内蒙古。这下闹大了。童先生,你给荷沅一个电话,赶紧与她说一下这件事。我们去他宿舍看看动静。”一边说一边将手机交给青峦。 青峦接了林西韵的手机,立刻拨给荷沅,“荷沅,你有没有你们孔教头的消息?他今天辞职跑了,并没有通知林小姐。我们现在赶去他的宿舍。” 荷沅一听,大吃一惊:“林教头是不是怀疑他去内蒙了?这家伙不要命了吗?” 青峦传达给开车的林西韵,林西韵道:“对了,我就是怀疑他不要命了才急。这家伙怎么这么没头脑,功夫再强,地头蛇能碰吗?告诉荷沅,如果方便,让她立刻赶去内蒙。” 青峦听了立刻反对:“荷沅去内蒙有什么用,每天去火车站晃悠着等孔教头吗?你得去电话给那个孔教头去内蒙想找的人,让他提前防备着,免得出事。” 荷沅在电话里只听见那端两人争执,不得不大声道:“我已经定好十六日晚上去内蒙的机票,你们还是先去孔教头宿舍看了再说,或许他只是在宿舍一蹶不振都有可能。” 青峦对林西韵道:“对,你急什么,万一孔祥龙还在宿舍喝闷酒呢?” 林西韵一改往日文秀,一拍方向盘怒道:“你了解孔祥龙还是我了解?你见过孔祥龙听说许寂寂结婚那一脸毁灭的神色吗?他才不会闷宿舍里喝酒,他会出去干蠢事。越是老实人爆发起来越厉害。” 青峦问荷沅:“你听见了没有?” 荷沅忙道:“你听林教头的。林教头对朋友特别好,你最好帮忙疏导一下她的情绪。有消息随时告诉我。” 青峦答应。回头想,越是老实人爆发越厉害,越是披着羊皮的狼咬人越狠。不过这个林教头还真是对朋友特别好的人,以前冲颜一怒为荷沅,这次是为孔祥龙,最可怜是他童青峦,次次钻进台风眼。但作为男人,面对女士,青峦不得不寻找话题照荷沅说的开解林西韵。“许寂寂好像也是荷沅在大学柔道队一起玩的吧?她是孔教头的女朋友?” 林西韵损了一句:“荷沅的事你记得很牢啊。不错,不过许寂寂拿孔教头普通好朋友相待,是孔教头一边倒的单相思。” 青峦被林西韵说得脸上怏怏的,他还真的将荷沅的事记得特别牢,尤其是那段时间,他都是看一遍手抄一遍荷沅的来信,当然对其中内容刻骨铭心。“如果找不到孔教头,只有通知许寂寂了。否则,照你所说,孔教头可能会寻上门去,到时都不好看。” 林西韵道:“我倒还真希望孔教头能说服许寂寂逃走,可是许寂寂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她压根走不了。孔教头去了也没用。” 青峦看出林西韵这人是真正爱护朋友,这种人现在真少。“荷沅说她十六日到内蒙去参加许寂寂婚礼,或许能干点什么。” 林西韵喃喃地道:“但愿荷沅能带回活的孔祥龙。”说话之间车子便到了,孔祥龙住的地方本来就离宾馆不远。 第53章 林西韵有钥匙,钥匙进去,门应声而开,孔祥龙宿舍没人。林西韵飞快拉开衣柜检视一遍,然后重重一拍柜门,长叹一声:“通知荷沅吧,让她告诉许寂寂。你能不能继续帮我,我们一起去火车站查查去内蒙的火车,他既然今天才辞职,应该还没走远。” 青峦答应,与林西韵一起出发。两人分头在上海火车站候车室到处寻找,不知拍错多少人的肩膀,青峦还找了所有的男厕所,都没找到孔祥龙。最后两人灰头土脸出来,青峦才忽然想起,上海还有一个西客站,以前他读书时候,好像北上的过路列车大多经过西客站。林西韵顿时没了力气,被青峦拎出火车站拎进kfc,一杯冰可乐下去,林西韵才恢复神气,叹了一声出来。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七 因为上海海纳资产庞大,想转为海纳上海办事处,如果手续只限于省内,祖海可以很快办出来,但是还有上海那边工商也得办出手续,还有在税务的手续。想一蹴而就不可能,可是葛行长那儿的催促越来越急,眼看期限将到,法律程序启动。可是上海那边的手续还得按部就班地来,一点不能心急,祖海急得嗓子都冒烟了,说话声音嘶哑,眼白都是血丝,荷沅怎么炖清热解毒的汤都没用。 遇到祖海需要连夜赶去上海的时候,荷沅亲自给他开车,总觉得她陪伴在他身边,即使只是让祖海说说他在做的事,祖海心里感觉应该会好受很多。 而林西韵虽然半天一个电话地与许寂寂与荷沅一起交流孔教头的情况,可是她因为眼看有关人民币不贬值的消息越传越盛,而无法脱身,只能寄希望于孔祥龙只是去什么地方生气难过了,而不是跑去内蒙寻仇。孔祥龙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林西韵为了孔祥龙可能来的电话,晚上睡觉都不敢关手机,可是半夜接听了无数公事私事电话,却没一只电话是孔祥龙的。时间越接近婚期,危机感越强,仿佛电影里定时炸弹倒计时,都能听到秒表转动的“嚓嚓”声。林西韵都恨不得拿一把扫帚将荷沅赶去内蒙。可是看着他们小夫妻东奔西跑地应付危机,荷沅还得帮助祖海在上海维持上海海纳,这种话,她有点说不出口。 自从祖海出来后,荷沅需要奔波的事情少了,祖海本不想累着她,是她自己想着要帮忙。没事的时候,荷沅就拿着一块鹅黄软缎绣花,逼自己静下心来。祖海已经很心烦了,不能再多一个烦心的。起码,她不能言语上给祖海制造压力,她必须给祖海一个完全宽松安逸的环境。所以,荷沅将家里的床上用品都换了,换成清爽干净的粉蓝。 以前,家中所有水电费物业费清扫费之类的费用,都是祖海处理,祖海进去一段时间,荷沅才接手,而现在,她自然是不会再交给祖海,不能给祖海百上加斤。荷沅终于非常深切地体会到,结婚除了两个人吃住在一起外,还有一层其他的意思,那就是休戚与共。体会到那层意思的当晚,趁祖海回来,荷沅拎着祖海的耳朵解说了一通,祖海觉得非常有理。于是。两人正式将生养孩子提到议事日程,决定等这一阵危机过去,祖海开始戒酒戒烟准备优生优育。 而西玛以前的左颂文是与荷沅通话最频繁的,他说,最近的风声让大老板惴惴不安,大老板已经派美女玛姬去北京公关,了解汇率走向。荷沅问左颂文急不急,左颂文说他已经急得天天需到医院报到一次降火了。想到自己心急时候的心情,荷沅不免情真意切地安慰左颂文几句。但她不敢说出劝左颂文见好就收之类的话,人民币走向没明确之前,所有传言,即使已是言之灼灼的传言,都只能作为自己下判断的依据,而不能引导别人。传言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无疑便是给传言加一道自己的人格背书。 好在荷沅与祖海都没时间没资格在汇率问题上做任何抉择,他们正在赌命,无暇顾及其他,而赌汇率,只有在有钱有暇时候才可以做。 十五日上午,荷沅以在西玛养成的严谨办事态度给梁秘书发了封行程确认传真后,提行李前去北京。虽然北京与上海之间的班机多得跟公共汽车似的,但飞机上还是坐满。祖海早提醒了荷沅,旧报纸还是放进行李箱里用衣服压着比较保险。 荷沅没想到,北京出口竟然有个十八九岁男孩举着牌子接她。男孩瘦高,皮肤黝黑发亮,眉目间有股傲气。他看见荷沅时候用的是居高临下的目光,心中大约想的是这么个戴着时髦墨镜,穿着里面长长白t恤外面短短深蓝t恤,裤子很多口袋的女孩会是他要接的人?不过荷沅一眼看出这个孩子的长相与她来京要见的老骆酷似,不同的是老骆沉静如水,男孩骄傲不羁。荷沅几乎不用问,直接便道:“小骆吧?多谢你来接我。我们这下去哪里?” 小骆保持不冷不热的微笑,帮荷沅拎起行李箱,匆匆出去,一边道:“梁小姐好,爸爸在停车场等你。他有紧急事需要出差,怕万一你的飞机误点碰不到你,让我来接着,还好你没误点,不过爸爸就快登机了。” 荷沅一听,顿觉耳边“嗡”地一响,门外,北京八月白花花耀眼的阳光仿佛可以刺透墨镜,晃得她整个人发飘。天命,这么一点点时间,怎么够与老骆详说由来,又怎么够时间鼓足勇气开口?她跟着小骆穿越车阵,神思不属,差点被一辆挂着大使馆牌照的车子撞到。整个人这才冷静了一下,满心失望地跟着小骆前行,小骆人高步子大,她都有点快跟不上。算了,就当没这么回事,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得妄图走什么捷径。 走到一辆三菱越野车前,小骆停步。荷沅将墨镜推到头顶,看到后座车门打开,老骆招手让她进去。荷沅告诉自己,微笑,必须微笑。她微笑着坐进车子,与老骆握手,说了声:“很遗憾,可能看不成四合院了。” 老骆将手中正在看的资料交给前排梁秘书,认真看了一下荷沅,微笑道:“确实很遗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经打好导游词的腹稿,这下得推延到以后用了。今晚,让我儿子带你去吃特色,肯定不是烤鸭,你放心。明天我让儿子跟你过去内蒙,你得帮我照料好我的儿子,行不行?这辆车子你用着,明天上飞机前可以跟我儿子一起出去玩玩。” 老骆的儿子小骆帮荷沅放好行李过来,听老爸这么说,很不服气,谁照顾谁啊。当下便道:“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梁小姐。” 荷沅不由回头看了下趴在窗口的小骆,心中很快转了心思,既然与老骆没时间说话,还呆在北京干什么?便强装潇洒地道:“骆先生如果放心我,等下我也不去住宾馆了,干脆去取了小骆的行李,直接开车去内蒙怎么样?顺便可以把旧报纸放在您家,免得放行李箱里折腾多了损坏。您尽管放心,我大学时候柔道得过第三,目前依然锻炼,不会让小骆路上吃亏。” 荷沅此话出口,老骆小骆,前面的梁秘书与随从,一齐惊讶地看向荷沅。还是小骆最冲,问了一句:“你会打架?好啊,爸,我们开车连夜赶去内蒙,我也想着坐飞机去没意思呢。爸你放心,我一路上会尽力照顾得梁小姐不出手。” 荷沅回头就给小骆一句评价,“绅士。”小骆一听挺起胸膛,觉得与这个梁小姐对味。 老骆哭笑不得,怎么也想不到喜欢古旧的典型江南女子梁荷沅居然会打架,那么她做出这等直接开车去内蒙的勾当便是可以理解了。但是,问题是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走那条道,都还是小孩子,而他儿子还不能开车,一路都得梁荷沅开车,又是如此庞大的越野车,肯定比较吃力。他怎么能够放心?梁秘书体察领导内情,忙笑道:“那条路你们不熟悉,不如你们先飞去内蒙,回来我请李总派人开车送你们过来。 不等小骆抗议,老骆已经开口:“算了,让他们自己开车去。小梁,路上慢点走,不要心急。北方的风景与你们江南的旖旎完全不同,多停车看看风景,难得有自驾车游玩的乐趣与心情。”说话时候看看手表,“我们没时间了,小梁,你从内蒙回来时候可能我已经回来,到时再见。你有没有要紧的事与我说?” 荷沅只能放弃这个机会,微笑道:“没什么要紧事,骆先生您放心我们。” 老骆笑着看看儿子,再看看荷沅,道:“不放心也得放心,你们现在又不服我管。再见,祝你们顺风。”说着走出随从帮他打开的车门。 荷沅笑了笑,礼貌地从另一头钻出车子送别。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隔着车子问了一句:“骆先生,人民币会不会贬值?很要紧。” 老骆回头,想了想,才道:“你就按不贬值不升值来运作。”说着挥挥手,带着两个人快步走了。 荷沅相信,如果不是因为等她单独说话,老骆一定早出现在候机厅。而老骆说的话,虽然似乎是不明确,但是从老骆嘴里说出来,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老骆话中之话,应该是“人民币不会贬值”。她一下想到左颂文与西玛。 老骆告别荷沅走后,回想起来,总觉得这个小梁似乎有什么话要与他说,难道就是最后问的那句有关人民币汇率的问题?他想了会儿,边走边问梁秘书:“小梁家中从事出口贸易还是出口加工?” 梁秘书道:“她家做的是房地产生意,我没听说与进出口相关,我也奇怪她为什么那么关心汇率。她好像心事很重。” 老骆点头,心想,小梁此来,估计是带着话来的,可惜他正好临时有事,连让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恐怕这个女孩子脸皮薄,此次的失之交臂,以后不可能再鼓足勇气与他说起。坐上飞机后,老骆才跟梁秘书道:“你找一下小梁先生的号码,等下飞机时候给他一个电话,让他晚上十点半后等我电话。” 梁秘书不得不提醒一句:“最近几天,您会很忙,不相干的事还是搁一搁吧。” 老骆笑了一笑,不语。他之所以找丛祖海而不是找梁荷沅了解他们家的事,正因为他一早已经看出,这一家,男主人是个最世俗的人,进退转圜能做得一点不错。他今晚十点半了解一下丛梁家的困境,这个丛祖海应该不会对他抱太大幻想,如果他帮不上忙,没什么思想负担。可是面对那么崇敬他的梁荷沅,这种滑头事老骆有点做不出来。不过这话就不必跟梁秘书交代了。 这边荷沅等老骆他们走后才上车,检视一遍行驶证等文件,才对上车坐到她旁边的小骆道:“我们先去你家放下旧报纸,拿上你的行李。然后去书店买一本详细点的全国公路行车图,再到超市买一箱水一箱食品。晚饭就在路上解决,住宿也是,你会不会觉得太辛苦?路上你考虑一下,从张家口走还是绕大同走。” 小骆满眼睛的都是兴奋,“行李我已经整理好,里面有帐篷等一应设施,即使露宿也不在话下。详细地图我也有,不如我们问一下常开车的司机,哪条路容易走。如果我开车的话,我会选择不容易走的那条路,那种路上肯定风景比较多。但你开车,还是考虑容易走的路吧。” 荷沅将车开出去,微笑,换作平时,她与小骆一样的爱好,恨不得没事找事,不过今天着实没兴趣,祖海还在上海吃苦,她但求自己平安,懒得去想什么美景需向险中求之类的话。上了直路,才给祖海拨了个电话,“祖海,我到北京了,见到老骆,不过他行色匆匆。我这次到北京本来想向他求助的,现在看来没机会了。”荷沅用的是家中土话,她又存心说得飞快,欺的便是小骆听不懂。 这件事荷沅本来没想跟祖海提起,因为自己都没信心会不会对着老骆说出求助的话,所以祖海听着只有吃惊:“荷沅,你去求老骆帮忙,还不如我多求求朱总。老骆天高皇帝远,不一定能帮上我们的忙。而且你想过没有,你让老骆帮忙的话,成或者不成,以后都不会有你喜欢的那种风雅交往了。你会少一个朋友。算了,我这儿最多再苦熬一段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荷沅微喟,祖海真是了解她,而且事事为她考虑,即使在他那么困窘的时候。“祖海,说实话,今天没说上这件事,我心里很失望,但也隐隐约约松了口气,非常矛盾。看来这阵子困苦是老天送给我们的劫数,强求没用。” 祖海反倒是笑道:“宝宝,我还以为你不信邪,天下那么多人,老天管得过来吗?还是你原来说得对,这次的事,告诉我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地方需要改进,我们年轻,有的是时间机会。你放心,最多是多吃点苦头,死不了。我们爬起跌倒又不是第一次,每次跌倒后只有做得更好,吃点苦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吃不起苦的人。倒是你第一次去内蒙,到了那里别想家里的事,好好玩,玩好了回头给我做导游。你最近一阵心情一直不好,还是在内蒙好好散散心。你玩得好,玩得开心,我听着你笑才会开心。” 荷沅知道这是祖海实话,她前几天虽然对祖海柔情似水,但总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是祖海寻话头逗她开心。可祖海可以说得那么轻松,她却轻松不起来,但是也不能继续给祖海制造负担。“对了,我问老骆借了辆车,正好他儿子要去内蒙,我们开车一起去。就当作是散散心吧。” 祖海一听却心急起来,“宝宝,老骆儿子几岁?长得难不难看?” 荷沅一听忍不住笑了出来,“小骆十七八岁,有其父必有其子,小帅哥一个。好啦,我不多说,晚上投宿时候再给你电话,你最好别喝醉了。” 放下电话,荷沅冲百无聊赖的小骆微笑致歉:“不好意思,给我先生去个电话,告诉他我们的行程。” 小骆有点吃惊:“你结婚了?你看上去那么小。” 荷沅尴尬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谢谢。不过你将去祝福的新娘比我更年轻。” 小骆笑道:“不,我不会去参加婚礼,爸爸也不会允许我去。到内蒙后我将爸爸送李总的礼物交给你,我自己骑车去阴山转转。” 荷沅心动:“你爸放心你骑自行车走?嗳,不如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去。我也想看看阴山上的天是不是跟穹庐一样。或者你在前面骑车,我在后面追着。” 小骆满不在乎地笑:“我爸怎么可能不放心我,这一个暑假我和同学四个骑车从北京出发玩了涞水野三坡,易县清西陵,遵化清东陵,山海关秦皇岛,然后我一个人去承德,从崇山峻岭的辽西拐出来,乘火车回北京,一度与爸爸失去联络。爸爸还说,他如果有时间他也会跟我一起去。” “怪不得你晒得那么黑。”荷沅心说,越了解老骆,越钦佩他。儿子养成如此,这人得有怎样的胸怀啊。“既然你不怕吃苦,我们就从大同绕过去,顺路看看太行山边缘,恒山,云岗石窟。你应该已经学到魏晋南北朝的历史了吧?回来走张家口,不走重复的路。” 小骆看看荷沅,约略有些明白,爸爸为什么重视这个小朋友了。因此,他非得申明一下:“我要上高三了。历史地理全部学完。” “ok,路上你看地图指路,我做苦力开车。如果需要露宿,你得做绅士,把帐篷让给我。” 就这样,两人在华北平原灿烂热烈的骄阳下上路。小骆的装备绝对一流,进口的帐篷系列用品,半米多长的双肩包,折叠式单车,市面上都不多见,令荷沅不由想起以前的一位高干子弟,师正。师正当年一身nike,绝对有别于全校师生。都曾青春年少。不知道师正如果不遇家门巨变,他多年后会不会变成如今儒雅风流的老骆?小骆的未来呢?这人生路,真是不确定得很。 小骆送旧报纸去老骆什么长辈处,与他回家取行李时候,荷沅都没有下车跟随,虽然她很好奇老骆家究竟怎么样,但终是忍住。老骆没邀请她,她不去打探。荷沅只是在车上想了一些事。等小骆下来,随着他的指令七拐八拐出了北京市区,进入109国道。上了国道才发现一个严重问题,好多运煤车,这条路真脏。小骆话不多,两只眼睛除了看车外,就是看地图,他很会看地图,不过发出的指令总是前方向西或者向东之类,荷沅不得不要求他改成前方向左或者向右比较直观,少不免受了小骆几句嘲笑。 到宽松一点的路段,荷沅才掏出手机耳机带上,与小骆打个招呼,跟林西韵通话。这是她在老骆家楼下想出的点子。“我荷沅。我正开车去内蒙啊,你那些花花草草的照片与青峦通气了没有?我建议你赶紧与他研究一下,有什么模糊的,我正好一路现场采样现场汇报。”荷沅说的是英语,因为不想给小骆了解太多后面要说的话。她想拉近青峦与林西韵的关系,帮他们制造机会。她发现自己真有点婆妈,所以不敢说出来,只敢用行动逼宫。 林西韵叹息:“难得有机会的时候,遇到孔教头的事,最近又没时间了,烦得要死,没心情搭理那些花花草草。” 荷沅笑道:“明白了,又是汇率问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遇到一位中央高层领导,他跟我说,让我以人民币不贬值来操作。我极信任他,你可以信任我。”说话时候忍不住侧脸看了看小骆,发觉他看住她若有所思,奇怪了。 林西韵并没有大喜或者大悲,只是很冷静地追了一句:“你能保证这不是官话?” 荷沅道:“不是,我相信他不会跟我说官话。” 林西韵想了想,道:“荷沅,你知道台湾这么强的美元储备也快顶不住了,所以我们现在的布置都是按人民币贬值来定的。如果现在知道不贬值,我们所有方案得推到重来。你肯定?” 荷沅早在老骆家楼下已经料想到通知林西韵有关人民币汇率的事会受到如此大压力,但是作为朋友,她责无旁贷,“我肯定。”荷沅说得很坚决,“如果祖海的公司是从事外贸的话,我会立刻照那位领导的话去做。我信任他除非不对我说,说的一定不会是官话。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话会对你决策产生重大影响,我事先不是没犹豫。” 林西韵一时陷入沉吟。知道荷沅急公好义,但是又知道荷沅社会经验不足,这事如果是换成祖海跟她这么信誓旦旦地说,林西韵会毫不犹豫转身召集董事会提议修改对策。但是荷沅的背书稍欠有力。不过林西韵不愿打击荷沅,沉吟过后微笑道:“我明白了,谢谢你荷沅,我未来的考虑会糅合你的提示。这是很重要的信息。” 荷沅怎么都听得出林西韵的言不由衷,但只能言尽于此了,否则只怕还会走向反效果。“那就继续风花雪月。让青峦赶紧看了照片,这家伙最迷这些,告诉他有什么要求快提,否则我出了内蒙他就没机会了。” 放下电话,荷沅不得不感慨自己人轻言微,相信如果多说几句,可能还会演变成狼来了的闹剧。不过她能理解林西韵,重大决策面前,当然应该理性占上风,而不是迷信小朋友的三言两语。只是理解归理解,心里总归是有点不舒服。但是现实往往只有百上加斤,容不得她多伤感,旁边一道清亮的声音出来:“梁小姐,我不得不绅士地提醒你,我英语很好,听得懂你说话的大半。” 荷沅只觉尴尬得满脸发烧,没想到遇到个小骆这样的聪明孩子。幸好西晒的太阳直接打在她脸上,可能一脸通红不大看得出来。她需得深呼吸一下,才稍微平静地撒了一个小谎:“不好意思,我平时的工作用英语会话比较多,接下来一个电话,你还得原谅我用英语。”本来不想给左颂文打电话的,现在有点为在小骆面前掩饰而不得不打一个了。 小骆不同于老骆,终究是失于年轻,闻言只客气地笑笑,道:“你别在意,再说你又不是说我爸爸坏话。大家都到我爸爸这儿探听消息取得帮助,你没必要例外。” 小骆说的是真心话,但是听到荷沅耳朵里却差点呛得她背过气去,原来她自以为将老骆当作知己,没想到还是在做着与别人差不多的勾当啊,都不知老骆怎么看她了。荷沅哭笑不得,开了好一阵傻车。这时候小骆翻来翻去掏出一张cd插入,顷刻,列侬的声音充斥整个车厢。荷沅傻了好一阵才又拨通左颂文的电话,不得不继续用英语。 “左,玛姬有消息了没有?” 左颂文的声音立刻拔高:“梁你怎么那么幸福,人家上班时候你可以听音乐。我最近都焦头烂额了,赌局越接近揭盅,我身上压力越大啊。玛姬一直没有传来确切消息,大老板也一样心急如焚。怎么,你有消息?” 荷沅对左颂文显然不如对林西韵真诚得多。“当然。我现在正出北京,我得到的消息是,不贬值。这条消息,你可以通知大老板,告诉他我还想回西玛上班呢,不会骗他。” 左颂文那边静默良久,才道:“梁,这是真的吗?” 荷沅没想到反而是左颂文看上去比较信任她的样子,便也对他开诚布公:“我对这条消息的确信度是百分之百,不过你对我这个人的判断力的评价是几分你自己定,别告诉我。” 左颂文又是沉默良久,好一会儿才道:“我明白了,梁,非常非常感谢你。大老板那儿我会传达,我也会把你想回西玛的打算传达给大老板。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好人,多谢多谢。” 放下电话后,荷沅只觉得这事儿非常讽刺,很要好的朋友不很信任她的判断力,反而是勾心斗角的对手倒是一下就相信了她的话。真不知如何评价此事才好。 饶是夏日天日长,一顿奔波下来,天色还是渐渐黯淡,远处的太阳越来越接近地平线,天空出现瑰丽的彩霞。小骆的评价是,“草原的落日一定更美。”这点,荷沅相信。小骆的话不多,不会对着路边出现的景致一惊一咋,可能是他见多识广,也可能是他性格中有老骆遗传的沉稳。不过他也不会冷落荷沅,看到好的总是提醒荷沅一下,免得错过。从他的提醒,荷沅逐渐看出小骆的品位,他的眼睛很注重人文风景。真是虎父无犬子。 终于,天色渐渐暗得需要亮起车灯,过往的行人自行车越来越少。小骆看了会儿地图,道:“前面不远有处县城,我们拐进去吃顿饭怎么样?我认为有饭吃的时候不必动用干粮。你也应该休息一会儿。” 荷沅叫好:“当然,走到哪儿若是不吃到哪儿,简直是少一半乐趣。等下我沿着县城闹市开一圈,你看看哪家饭店比较有当地特色。”荷沅觉得这个小骆比较周到,她那么小的时候似乎还不大会考虑到别人累不累。 小骆却笑道:“错啦,县城闹市的饭店是面向本地人的,挂的是粤菜海鲜之类的牌子,味道反而不三不四不是正宗本地口味。那些路边店里,只要干净,却绝对是本土正宗。这是我的经验。你看我的,我火眼金睛一搜便知。” 荷沅听了失笑,这家伙真有自信。听任他,跟着小骆的指点找到一家路边食店,该店门口挂着两盏红灯,倒是喜气洋洋。走近看了,所谓红灯乃是一只灯泡罩在一络拖把似的红绒条里。原来这是灯,前面不少食店门口挂着这种灯,白天经过时候还以为这儿风俗奇突,怎么家家门口高高悬挂脏拖把。看来小骆还真是经验老到。早有一个小姑娘看见车子停在门口笑吟吟迎了出来,张口便热情问候,延请进门。小骆忽然拉了一个架势,仿着京剧腔调,不重不轻说了一句:“筛四角老酒,切五斤牛肉。须得切得灯影儿薄。” 荷沅一听,“哗”地笑出声来,忍不住给了依然顾盼生姿的小骆一拳。小骆吃拳跳了开去,大笑着越过小姑娘,进去找地方洗手。出来,指点给荷沅洗手的水笼头。等荷沅找到厕所方便出来,却见小骆背手站在简陋厕所必经之路上,等她出来才看她一眼先自回屋。荷沅立刻明白,这孩子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夜晚在野店如厕,不声不响保护她呢。看来小骆不服气得有理,谁照顾谁还不知道呢。老骆怎么养出来的这么出色的儿子。荷沅越来越服气老骆,也越来越发觉自己更没向老骆求助的勇气了。 晚餐,让店家活杀一只鸡,荷沅与小骆分吃了。素的是西红柿炒西葫芦,老大一盘,两人拿馒头蘸汤汁吃,都没怎么讲究。吃完继续赶路。半夜宿在大同。 第二天两人一早赶去恒山,轻手轻脚爬了悬空寺,再取煤灰笼罩的云岗石窟。出了大同,没多久便是出关。关外,是一马平川。 第54章 到处都是一样,哪儿有条平头整脸的路,当中保证横着一个收费站。眼看终点站在望的时候,眼前又冒出一家阔气的收费站。这时荷沅手机进来,她一边接听,一边停下车子,小骆自觉交钱。没想到冒出一个警察,要求检查车子。荷沅便跟刚打通电话的祖海说一声“警察检查”,警惕地看警察拉开后座门看了一下,又看看行李厢,便挥手放行,非常轻易,这才放心。车子走出收费站,荷沅才对祖海道:“晚饭吃了没有?” 祖海笑道:“没向你汇报了情况我怎么敢吃饭呢?有两件事很有意思,洪青文又打电话给我,说我既然打回省里,难道就不担心师家报复?她好像一定要跟我交易的样子。我在想,这件事很麻烦,洪青文既然知道,师正爸肯定也知道,看来我还真得考虑一下洪青文的建议,让他们窝里斗,省得来烦我。” 荷沅想了想,道:“祖海,这事……还是……我再找师正谈一下,这回我会要师正给出一个期限。另一件事呢?” 祖海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我也不想事情继续恶化,不想大家非到拔刀相见不可。不过你不能把洪青文说出去,虽然你可以相信师正,但我们手里必须捏着一枚棋子才行。另一件事还是与你有关,昨晚老骆电话找我,竟然是问我最近究竟遇到什么困难。我对他没有什么隐瞒,坦白告诉他我们遇到的问题,以及我已经在实施的对策。老骆问得很详细,碰到我遇到的不顺,他都要问清楚究竟是政策原因还是人为原因,我也说得很详细,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是老骆,这种人要打翻我容易得很,没必要了解得那么详细。我奇怪,他怎么不问你偏来问我?他最后没提他会不会帮我们。” 荷沅不由看看小骆,也是一脸不明白,老骆怎么反而找上祖海。“我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说的?祖海,我已经快进城。” 祖海笑道:“我不会胡说,你放心。我感谢了他的关心,不过没请求他帮忙。这种人,肯帮不用你说,不肯帮说都没用。老骆太高了,我看不清他,不敢乱来。” 荷沅一笑,小骆在侧,她不敢评价,免得又出小骆听得懂的尴尬。 路上已经通知了许寂寂,所以下车走进指定宾馆大厅,一早看见许寂寂站在总台前面不远处,依然一袭黑衣黑裙,看不出将为新娘的喜气。见面,非常利索地交钥匙给荷沅,约定一起在餐厅吃饭。小骆已经与荷沅熟悉,与荷沅一起上楼,在电梯里见左右无人,忍不住问出一串问题,这真的是新娘子?为什么一脸怨毒?这么苗条的人竟然会是柔道冠军?等等很多问题。荷沅不得不回答,她心中一样的疑问。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八 荷沅与小骆下去餐厅,才到餐厅门口,便有一穿西装的餐厅小领导亲自殷勤上来迎接,问清楚是不是梁小姐,然后请荷沅与小骆一起过去一间包厢。包厢门两扇,被两个服务员分别从两边打开。连小骆看着都惊讶:“排场好大。”如果这是在什么正式场合,这种排场倒不觉得如何,但是现在只是老友间的久别重逢,如此排场才让人吃惊。 若是换作其他场合,荷沅可能会嬉皮笑脸地来一句“太后千岁千千岁”,但是面对门里面落寞独坐的许寂寂,荷沅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挥手让人退出去,走到起身迎接的许寂寂身边。小骆忽然想到什么,站在门口欲走还留,问了一句:“我是不是有必要回避一下?” 许寂寂大眼看向荷沅,荷沅忙道:“朋友的儿子,应该没问题。小骆,你就留着一起吃饭吧。” 许寂寂从小骆勉强笑笑,手一伸,依然很潇洒地将荷沅按坐在上位,她自己坐在左首,对小骆说了句:“小兄弟你自己照顾自己,我与梁荷沅说说话。”便不再管小骆,看住荷沅道:“你本来说飞机过来,这会儿晒得墨黑吃足煤灰开辆越野车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想偷运一个人出去?” 荷沅一摊双手,无奈地道:“本来想一路找过来,当然知道路上遇见的概率很小。然后在收费站看到警察检查所有过往车辆,我已经知道偷运计划不可行。你也没有他的消息吗?” 小骆听着这对话,不由心生疑窦,两只眼睛扫了两人几眼,便说声“不好意思”出去了。荷沅也没有留他,料想他这个懂事的人大约会过一会儿才再进来。许寂寂看着小骆开门出去,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草原上面,你开来的越野车已经足够带一个人走,不存在问题。问题是孔祥龙会落在谁手里。怪我,应该叮嘱林教头不能告诉孔祥龙这件事。那么大草原,哪儿挖个坑都可以把一个大活人毁尸灭迹。我现在被软禁,只希望你这几天能出门,我给你几个地址。如果能找到人,你什么都别说,开了车就走,找不是路的地方回去。” 荷沅惊讶地看着许寂寂,过好久才回过神来,道:“没那么黑吧。你被软禁?” 荷沅话音未落,只见包厢门又是两边一起打开,一个庞然大物气势汹涌地进来,正是李小笑。李小笑进来直奔荷沅,荷沅因为还带着老骆的托付,只得礼节性起身。李小笑两只眼睛审视荷沅,伸手与荷沅握了一下,也不坐下,直接就问:“你是许寂寂的大学同学?哪儿来的?外面那辆三菱越野车是你开来的?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的呢?” 荷沅当然也不便坐下,心中反感此人霸道,看了眼撇开脸依然稳坐的许寂寂,淡淡地道:“我是许寂寂的同学,我姓梁。车子我们是从北京开来。”正说着,包厢两边的门又是大开,小骆缓缓走了进来,进来便看着李小笑,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好奇。荷沅干脆地冲小骆道:“这位是李总,我路上告诉过你。” 李小笑再次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小骆,见是个小毛孩子,便将脸撇了过去,虽然觉得这个大孩子有点眼熟的感觉。这么些大的孩子能做出什么来。小骆没搭理李小笑,只对荷沅微笑道:“刚刚我出去给爷爷打了电话报平安,爷爷都不关心我到了哪儿,只问我旧报纸的嫩黄缎封面上用黑色丝线绣出来的阴文大篆是不是‘俱往矣’三个字?我当时怎么没看出来?” 荷沅笑道:“就是这三个字,我从一本清末碑帖拓本上复印下来,因为斑驳,看上去挺有味道。可能也因为斑驳的意味被我绣出来了,所以你看不出来。不过我绣得匆忙,水平让你爷爷见笑了。”这才明白,原来老骆嘴里的长辈竟是他的父亲。 小骆笑眯眯地道:“没想到你还能绣花。” 荷沅也笑:“张飞也能绣花呢,不稀奇。对了,你明天去阴山的装备可以问问这两位本地人,我记得许寂寂以前跟我提起过小时候乘公社拖拉机去玩。”想知道李小笑会不会也软禁了他们,不如现在就当面问出来,免得明天出门与小鬼纠缠。 许寂寂立刻明白荷沅的意思,抬眼嘲弄地看向李小笑。李小笑阴沉地回视,如视荷沅与小骆为无物。隔了好一会儿,李小笑才看着许寂寂,一字一顿地道:“你也可以一起去嘛,明天我再找辆车,你们两辆车一起去。” 许寂寂嫣然微笑,笑中带着刻薄:“你可得物色好保镖,我同学是比我早一届的柔道队长。这位小兄弟孔武有力,也不会是容易打发的人。” 李小笑毫不犹豫地答:“那明天都好好休息,别出门了,婚后我再给你们安排。“摆明了一起软禁的意思。 小骆好奇地看着这一对未婚夫妇互动,等他们一人一句说完,才插嘴道:“我与梁小姐说了,我准备骑车去阴山,你们不用帮我派车。谢谢李总美意。”小骆不知道这未婚夫妇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反正他化烦为简做好自己的事就是。 荷沅道:“说好的,我开车跟你后面。”此时依然是穿西装的餐厅小领导殷勤地进来布置冷盘,荷沅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上来的东西居然不怎么认识。她看了几眼,断定应该是内蒙特色,许寂寂给安排的。不过此时不是把酒言欢的时候,还是该与李小笑说个明白。“许寂寂后天做新娘,明天就不去了吧。我与小骆难得来一趟,时间紧,还是一起去,没关系,拿张地图到处走。李总,我拐到北京顺便带上骆先生送你的礼物,等下我放到哪儿比较好?说起来,李总,我们年初在上海见过面,和平饭店爵士吧。” 李小笑浓眉一锁,瞟了荷沅几眼,道:“有印象,不过不记得你。”说完,两只眼睛便机敏地盯上了小骆。这么一张相像的脸,让人无法不产生联想。因此说话语气便也稍微婉转起来。“这位小兄弟是骆先生家的公子吗?一表人才啊。行,既然骆公子想去,我明天安排最好的骏马,最好的骑手跟随,来草原怎么可以不骑马上阴山?许寂寂你就安心等结婚,哪儿也别想去。梁小姐你请在这儿随意,等下我上你房间拜访。骆公子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来电话跟我说,一点不用客气。我先到旁边接待一批客人,回见。”说完真的地动山摇地出去了,经过小骆身边的时候,停下来凝视两眼,说声“真像”,才走。 等门关上,许寂寂看着小骆问荷沅:“谁那么大来头?能让这个恶霸自动退却?” 小骆却有点为难地看着荷沅道:“明天我们还是自己开车走吧,别麻烦李总派马了。否则被我爸知道得扒我皮。” 荷沅想到她才送老骆一只紫檀盒子装的三张旧报,老骆便回赠她一只古董黄花梨镇纸,骆家大概家教如此。她便对许寂寂道:“你别问了,小骆不想顶他爸的名头。这些都什么菜啊,许寂寂你介绍介绍。” 许寂寂终于眯起眼睛,忍不住提出心中疑问:“梁荷沅,你来,究竟是参加我婚礼的,还是拍这位小兄弟爸爸的马屁陪这位小兄弟来玩的,更或者是跟李小笑牵关系的?你把孔教头的事放在第几位?” 荷沅被许寂寂问得很是尴尬,想了一下,才道:“主要目的还是救孔教头,但凭我们实力,我们不能采取暴力不合作措施对不对?而且生活不是言情小说,我们不可能每天众星捧月围着主角转是不是?总得允许我同时做点自己的事。” 许寂寂一脸不能置信地看着荷沅,很久才说了句:“你跟林教头一样没原则。对有些人,只能以暴制暴,孔教头的事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又指着小骆,道:“他老子来了也没用。更何况,孔教头性命攸关的时候,你还放时间做自己的事,拍人权势的马屁。当初不应该将孔教头托付给你们,否则不会有今天的事。” 荷沅没想到许寂寂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心里着实觉得冤,但考虑到她被逼婚所以才怨气沸腾,只能忍了,冷静地道:“你指责我没关系,但是你不能指责林教头,像林教头这样拿朋友当性命的人现在很少了,你应该了解林教头是如何善待孔教头的。整件事情起因林教头说你不肯说,我也同样不知道,我的意思是,只要是人,都是可以对话的,我本人没有太多资格与李小笑对话,所以我只有创造条件让他肯听我说话。你不愿意与你未婚夫对话,但起码,我建议你给我与你未婚夫的对话创造条件。今晚,在你未婚夫去我房间拜访我之前,你应该让我大致了解情况。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最多我与李总的谈话艰难一点,效果差上一点,对孔教头的帮助少一点,你自己斟酌。” 许寂寂冷笑道:“你好冷静,所谓的效果差上一点,对孔教头帮助少一点,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死亡!人的性命是可以斟酌的吗?好啊,你既然搬出孔教头的性命来压我,那我告诉你实情。听完所有你再告诉我,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在这里可不可行。” 小骆忍不住先道:“你总得肯定梁小姐过来是来帮忙的,不是捣乱的,你怎么能这么咄咄逼人?你既不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又要我们采取符合你想法的步骤,你以为我们是神仙?” 小骆的话正是荷沅心中所嘀咕,但不便说出来的,现在被小骆说出来,荷沅只觉得小骆无比可爱,可也知道许寂寂对此无法接受。她只得糊稀泥。“许寂寂,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就别说,不要为难。先吃饭吧,我们赶路到现在,已经又累又饿。你给介绍一下桌上的都是什么?” 许寂寂一张脸仰天翻了个白眼,才伸手将桌子转着介绍:“这是血肠,这是羊肝羊心羊肚拼盘,这是奶豆腐,这是凉拌草原白蘑,这是本地特产哈达饼。吃血肠和拼盘时候最好蘸这种野韭菜花酱。这儿的奶茶很不错,比我以前拿电热杯煮给你们吃的好多了。”说到这儿时候,许寂寂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问荷沅:“你为什么也学着林教头回避问题?你有疑问为什么不问出来?你有不满为什么不学着这个小兄弟说出来?你们现在怎么都这么虚伪啊?” 荷沅与小骆面面相觑,她怎么左右不是人了?好一会儿,眼看着许寂寂气得脸色煞白,荷沅才组织出话语:“许寂寂,上海见面时候,那时的你看上去愤世弃俗,冷漠得可怕,但那时你的心还是热的,你相信朋友,帮助朋友。今天,你歇斯底里。你已经不相信朋友,看什么都是错。我才来,都还没摸到头脑,已经被你劈头盖脑一顿数落。或者是因为你婚前恐惧?我想你应该是有难言之隐,我不逼你,你收拾好心情再跟我说。现在,你让我先吃饱肚子。”说话时候已经叉起一块血肠,放到嘴边才想起小骆,忙招呼一声:“小骆,你别受我们影响,管自己吃。” 小骆看看许寂寂,耸耸肩,开始举叉大吃。两人一路赶来,早饿得不行。许寂寂见此,也狠狠夹了羊心来吃,但荷沅看得出,她吃得很不痛快,咀嚼着,却无法下咽。此时服务生又敲门进来,搬进来一只罩着金光闪闪罩子的大盘。放到桌上,揭开金黄罩子,里面确实枝枝桠桠的骨头。 小骆干脆问服务生:“这是什么?啃骨头?”他都不敢再麻烦许寂寂。 服务生微笑道:“这是李总吩咐现杀现做的手抓肉。手抓肉的精华是这条骨头周围颜色类似脂肪的东西,肋骨周围的肉也很好,请趁热用。”说完微笑倒退着出去。 李小笑招待小骆的肯定是最好的东西,但是面对着许寂寂的冷眼,两人都食不下咽,吃着没劲。虽然骨头旁边类似脂肪的东西很酥脆肥腴,味道肥而不腻,换作在路上时候,荷沅与小骆早抢着吃了,可现在真是没劲。稍微将全部吃一点,又吃了哈达饼填饱肚子,荷沅便起身走到许寂寂身边,一把拎起她,对小骆道:“小骆,你一个人慢慢吃,我拉许寂寂到房间说话。好好享用,别为我的事烦心。” 小骆晃晃羊骨头,道:“你别为我操心,我爸都不会操心我。等下我或许会上街走走。” 荷沅笑了一下,拉恢复漠然的许寂寂出去。才到楼面,一个服务员带着行李生过来,非常客气地道:“小姐,李总吩咐将您的房间转移到豪华套,那个房间一个客厅带两间卧室,两件卧室分别属于您和与您一起来的先生。我们的行李生现在就帮您搬吗?” 荷沅看向许寂寂,见她嘴角一丝冷笑,心中终于略有所悟,许寂寂大概以为她是冲着李小笑来的,而不是为她和孔祥龙。所以才在李小笑进来前后态度大变。这家伙怎么现在疑心这么重。眼下李小笑这么重视地给换房间,估计许寂寂又在想什么了。 荷沅不理她,与行李生一起收拾好房间,付了小费关上门,走到异常开阔的客厅中央,一把抓住许寂寂衣襟,拖到沙发边按她坐下,道:“你冷笑什么?你很聪明识破我已经被人收买了是不是?照你这种疑神疑鬼,迟早周围人被你得罪光。连林教头都成了不够朋友的,你说还有谁够朋友?既然大家都不够朋友,建议你矮子里面拔长子,好歹也选一个人帮忙。你以为你是超人,可以被软禁在这里照样手眼通天?省省吧,你不过是凡人。凭你再好的拳脚也是凡人。你看你,苍白得像只鬼。” 许寂寂不语,只斜睨着荷沅打量,仿佛是在透视这个人是不是还有点朋友义气。过了很久,她忽然踢掉两只鞋子,站起来,又一把拉起荷沅,一招出手,就将猝不及防的荷沅摔了出去。但她没有追打,只站在原地勾手:“不错,你确实没防备着我,可见你不是很心虚。再来,我要看看你究竟是疏于练习还是……”后面的话她无法再接下去,因为荷沅已经跳起来愤愤出手。 荷沅本没有持久战的打算,心想许寂寂一腔子毒气没处发,让她出手几下出出气也好,出了气总可以老实说话。没想到许寂寂压根就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竟是真的打,一点没有客气。荷沅这才急了,学校时候她的身手便不如许寂寂,出来后虽然与祖海林西韵常一起打斗,都不知程度是升了还是降了,再加此刻许寂寂没一点情面地打,不像她终是考虑到许寂寂是老友,怎么也出不了重手,所以场面非常被动,一直穷于应付。 小骆心满意足地吃完,便回自己房间,不想被楼层服务员请来套房。服务员打开门,两人一起惊呆了,屋子里两个女人在璀璨的琉璃吊灯下打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小骆看了一会,即便是外行,也看出荷沅处于下风,当即袖子一挽,将服务员关在门外,自己下场平息时段。没想到一上手,便被近乎疯狂的许寂寂摔了个四脚朝天。荷沅趁许寂寂分神,也不顾招式了,用上与祖海对打时候的无赖手法,立马下脚绊倒许寂寂,死死压在她身上。一边招呼小骆也来帮忙。许寂寂从小练摔跤,凭荷沅一个人是压不住她的,刚才已经试过,此刻加上小骆的分量,一个压前面,一个压后面,许寂寂挣扎良久,终于筋疲力尽地放弃,但尤自嘶吼着,鼻子“咻咻”作响。没想到此时门被打开,李小笑带头闯入。 但让荷沅奇怪的是,李小笑远远站着,并不接近,只大声喝问:“怎么回事?你们打我老婆?” 这简直是恶人先告状。荷沅无奈,干脆不走开,喘着气对李小笑道:“你找两个力气大的管住你老婆,我把骆先生的礼物转交给你,我已经吃不消。小骆,等下我准备走,你呢?” 小骆道:“我答应过爸爸要照顾好你。”荷沅心说什么时候答应的? 李小笑连忙道:“有话好说,你们别放手,我去叫人。”说着连忙出去,走出几步又回,将依然惊呆在门边的服务员拉开,顺手将门关上。 荷沅看着李小笑举止那么反常,这要是换成祖海看到她被人压在身下,一早扑过来拚命了,难怪许寂寂不肯嫁他。但似乎李小笑看见许寂寂很是忌惮,不敢靠近,难道是被许寂寂打怕的?这对未婚夫妇可真是怪异。再回头,却见小骆解下皮带捆许寂寂的脚。荷沅哭笑不得,又想到这是最好的办法。等小骆将皮带抽紧,她忙起身抱起许寂寂,拖到长沙发上坐下,怕许寂寂又是出手,只能紧紧抱住她。奇怪的是,许寂寂竟然没有出声,依然大口喘气,一张脸深深埋在荷沅胸口,背部上下起伏。 李小笑很快叫了人来,开门却见场景大变,一时不能适应,站门口愣了起来。荷沅忙伸出一枚手指压住嘴唇做个噤声动作,一边吩咐小骆:“去那屋将你爸的礼物拿来交给李总吧。” 小骆去开行李,荷沅看住李小笑,李小笑也看着荷沅,都不说话。终于,李小笑挥挥手让跟来的人出去,关上门走到荷沅面前,欲言又止,因为看到小骆出来。小骆一手将一只暗红的红木小盒子交给李小笑,一手递一块毛巾给荷沅,“你脸上不知道是谁的血。”荷沅闻言愣了一下,不敢放手,轻道:“谢谢你,小骆,今天幸亏你。我现在没法放手,血就血吧,狰狞点可以吓吓你们。” 小骆将毛巾放下,坐到荷沅身边,也是有些迷惘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跟疯了似的?” 荷沅摇头,看看李小笑,见他已经打开红木盒子,里面是一柄润泽的小小白玉如意,荷沅离得远,看不出什么质地,不过看色泽,最差也不会差于上好青海软玉了。李小笑看了会儿,合上盒盖,对小骆笑道:“帮我谢谢你爸,也谢谢你特意送来。”不过这个李小笑本来就不大肯笑,荷沅一直见他恶霸似的,所以虽然对着小骆笑,可看着没一点笑意。 小骆礼貌而疏远地道:“不客气。”便没了下文。他虽然不知道情况,可从荷沅与许寂寂的对话中,大致听出这个李小笑是个土匪一样的人物,只是奇怪了,怎么爸爸会与这样的人交往。 荷沅视站着的李小笑为无物,觉着许寂寂钻在她怀里的身子松弛下来,才试着放开一只手,轻轻替许寂寂梳理头发,一边轻声对小骆解说:“我和许寂寂读同一家大学,当时我和来自台湾的留学生柔道高手林教头一起创办了学校女子柔道队,求了省武警派来孔祥龙给我们做教练,许寂寂当年会摔跤,大概看柔道与摔跤接近,也加入柔道队。我们四个非常要好。我三年前毕业,许寂寂接替我做柔道队长,孔教头依然指导柔道队,直到去年许寂寂毕业,孔教头退役,两人一起分配到内蒙李总旗下公司。而林教头又去美国读了mba过来上海投资家属企业,我也辗转到上海工作,我与林教头依然来往密切。” 荷沅说话时候,斜睨过去发觉李小笑也在认真地听。心中觉得奇怪,想了想,决定继续说下去。“许寂寂原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我们总说她的胸怀跟草原一样宽广。孔教头虽然年纪比我们都大,但他一样大大咧咧没脑子,所以跟许寂寂混得最好,跟铁哥儿们似的。我和林教头虽然性格也比较爽直,但总有些扭捏,所以我跟林教头关系最好。至今还住楼上楼下。” 李小笑问了一句:“林教头是不是前几天来的女人?” 荷沅点头,依然不看李小笑,对着小骆轻声细语:“今年初夏时候,我和林教头在上海逛街,竟然遇到许寂寂。那个时候的许寂寂一改大学时候的天真热情,整个人似乎从冰窟了捞出来似的,笑都不肯笑上一个。那天正好有小瘪三骚扰我们,被许寂寂出手打了个臭要死。也是那天,她将孔教头托付给我们,让我们照看着孔教头。这以后的时间,我被家中公司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孔教头的工作生活都是林教头在安排。林教头虽然是一家很大台资企业的董事总经理,但对我们还是一如往昔的好。这个月初,林教头被东南亚金融危机和人民币汇率的事情烦得出走,但她担心性格大变的许寂寂,说是散心,结果散到内蒙。回家,带回许寂寂要与李总结婚的消息。孔教头听闻后失踪了,我们谁都找不到他。我想李总也是在找他,怕他对你不利是不是?你放心,只要你不对许寂寂不利,孔教头一样不会对你不利,即使孔教头或许很爱许寂寂,见不得你们结婚,但是孔教头不是个丧心病狂的人,他是条披着狼皮的羊。但是,他如果看到毕业才一年的许寂寂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天哪,你们究竟把许寂寂怎么了?她才毕业一年,一年里面变得快跟疯子一样,你们究竟把她怎么了?我以前还以为男人与女人结婚是对女人最大的尊重,没想到有你们这种婚姻。小骆,你说今天的许寂寂还像个正常人不?” 小骆摇头,听了荷沅的故事,他终于将晚上听到的话串在一起。他摇摇头,道:“今天的许小姐最先像只剑拔弩张的刺猬,然后像个……我不信两人动手是梁小姐先出手。”他终于没将“疯子”两个字说出口。他听了整个故事后心中也有很大一个问号,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疯子?受打击了吗? 李小笑却道:“人是会变的,狼皮披久了脱不下来。如果不是孔祥龙打听我的行踪,我怎么可能知道孔祥龙会过来杀我?梁小姐你不要偏心,换作是你,身边是个随时发作的武疯子老婆,不知什么地方有个高手等着杀我,你会怎么做?你是骆先生的朋友,我不难为你,但你不能说话一边倒。你这两天就陪着许寂寂吧,看来她还听你的,后天一定要让她好好站到婚礼上去,否则我只有拿你抵数。小骆先生,你是搬去别屋还是继续陪着这两个女人?明天我让人带你出去玩,带你去打猎。” 荷沅差点被“抵数”两个字噎死,这个李小笑真的土匪。不过她还是仗着李小笑认为她是老骆朋友,大着胆子道:“李总,既然如此,你还结婚干什么?你振臂一呼,多少女孩子会送上门来,为什么非要害许寂寂?放过许寂寂吧。” 李小笑大喝一声:“你懂什么?小骆,咱们走,让这两个女人自己发疯。我也受够了。” 小骆摇头:“不行,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慢待女人。我得留下陪梁小姐。” 李小笑气得跺脚,又不能冲老骆儿子发作,但还是憋着气闷声道:“骆先生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脾气的儿子。”说完不管不顾地走了。可到门口时候又退回来,站到荷沅面前俯首看了一下,哼出一句“活着”,才又离开。这下荷沅连骂李小笑不顾老婆死活的机会都没有。 李小笑走后,荷沅与小骆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都有点不知所措。而许寂寂依然趴在荷沅怀里,不吭一声,连动也不动一下。荷沅看着许寂寂已经被她理顺头发的后脑勺叹息,反而是小骆开口说话:“我跟你一起把她抬进你卧室去吧,她打累了,也该睡觉了。” 荷沅点头:“好。”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今天如果没有你,小骆,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了。多谢你。” 小骆微笑,既没有受之有愧的虚伪,也没有志得意满的骄气,只有年轻着的可爱,今天的小骆真是荷沅心中的支持。两人一起联手将许寂寂抬进荷沅的卧室,起身时候,荷沅看到许寂寂脸上都是眼泪。小骆也看出荷沅胸口一块全湿。 荷沅料理完许寂寂,发觉她已沉沉睡去,好像八百年没睡觉了似的,居然大打出手后还能睡得这么好。荷沅看自己披头散发破衣烂衫,脸上是她自己手肘撞破皮涂上的血,这模样出街,保证被小孩子追着当疯婆子打。呲牙咧齿地料理完自己,出去客厅,见小骆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荷沅过去翻了一下,是杰克?伦敦的《荒野的呼唤》。于是小骆看书,她想心事,客厅一派静谧,可两人各自汹涌,小骆看书看得激情彭湃,荷沅想心事想得内火攻心。 过得一会儿,小骆抬头问了一句:“梁小姐,李总会不会真的到时押你上婚礼?我看他挺忌惮我爸,要不要我通知我爸与他交涉一下?” 荷沅又是真心实意地道谢,不过拒绝。“再说,看情况吧。自己能解决的问题,我们别麻烦人。你爸爸很忙。” 小骆又是耸耸肩,道:“那我守着你,回头你明天教我柔道,今天看了你们打架才相信你真能打。” 荷沅勉强笑了一笑,道:“我以前只想做淑女,但是某天我买了自己的房子,住进后有小流氓上来骚扰,我被逼着操起菜刀发疯一样地砍小流氓,事后,我想到,女人要有力气自保,什么淑女,滚一边儿去。可是,许寂寂这么好的功夫,不知遇到什么事,还是不能自保。唉,世上若都是你这样的绅士,女人有福了。” 第55章 小骆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这个假期见识得真多,辽西山区的贫穷,清东西陵的破败,还有这儿有人似乎可以无法无天。还有这本好书,看第二遍依然看得热血沸腾。” 荷沅微笑着看着这个英俊的大男孩,他才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灿烂而无害。不过她不得不提醒他,“我们可能都被软禁了。给你的笼子大一点,可以在有人伴随的情况下出门。我大约是走不出这家宾馆了。不过我理解李小笑,婚礼关系到他的面子,有种人性命可以不要,面子却不能不要。” 小骆闻言惊讶,再回头一想,确实如此,李小笑一个劲地直说叫人带他去玩,就是不松口说让他自己走。他挺生气,毕竟年轻气盛,“我们可以报警。” 荷沅不敢再毒害小骆,说出官商勾结的话来,只抬起手指指卧室,道:“投鼠忌器,我们总得顾及老友的未来。事情过后我们可以拍拍屁股走,她还得在这儿做一辈子的人呢。” 小骆想了想,道:“她可以远走高飞,甚至出国。” 荷沅微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小骆“噢”了一声,一点就通。只是他心中存了一点疑问,为什么爸爸会与这么个土匪一样的人交往。 与小骆谈上几句,荷沅才稍微轻松下来,想起还有一个电话没打。忙找出电话号码本,打给师正。房间里许寂寂睡着,无奈只能在客厅让小骆听见了。 “师正,你父亲那儿有确切答复了没有?” “对不起,梁荷沅,我一直还没得到不是敷衍的答复。我很惭愧,没想到事情会走到可能无可挽回的地步。” 听着师正的叹息,荷沅更是叹息,“走回头路多难。我们可能一厢情愿了点。”但是随即荷沅便挺起腰杆子将话题转了风向,“师正,前一阵有人跟我出价五十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由他出手送你爸进去坐牢,我没答应,虽然这个价钱值得。今天,知道我们公司投资回省,那人猜到你爸肯定会对我们出手,又向我先生兜售这笔生意,而不再是找我。师正,我跟你有同样的担心,担心我也会有一天控制不了我先生出手。届时,你父亲将会全毁了。” 师正大惊,因为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爸爸当初没事全因为妈妈兜揽了所有罪责。“梁荷沅,请千万告诉我那是谁。” 荷沅心想,师正怎么这么没头脑。她正色直言:“师正,请原谅,我得保留一枚棋子到时用作防卫。告诉你父亲,总有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更有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说。让他别太放肆了。” 师正被荷沅翻脸说出的话惊住,好久才回答一句:“我一字不差传达给他,希望这事能真正了结。唉,没一个省油的。” 放下电话,荷沅冲瞪视着她的小骆道:“你别那样看着我,我说的五十万买人下狱,是买一个人手中的证据。不是违法勾当。”心里却是有点悲凉地想,即使相信一个人,对师正有足够信心,但是必要时候竟然还是得使出胁迫一招,否则,师正没压力,他应付的人更没压力,非得等到事情发作才行挽救,他们当然没大碍,祖海可就惨了。 小骆笑道:“我也想你应该不是无法无天的人。oh my god,你差点自毁形象。” 荷沅不由笑道:“那是你不信任我,罚你去宾馆门口支帐篷睡露天去,卧室让给我。” 小骆依然是笑:“最毒妇人心哪。没事,我把卧室让给你,我睡客厅。你晚上千万别梦游踩我,我胆儿小。” “嗨,坏蛋。”荷沅忍不住地笑,这个小骆真是个宝。“算了,看你态度那么好,我还是不占你的窝了。许寂寂可能会需要我。” 小骆却有点担心,“她有点不大正常,你晚上睡觉还是避开她。” 荷沅忍不住说真话:“我也怕,你看我握着水杯的手,水都在晃呢。可许寂寂毕竟是我的朋友,我最怕的还是李小笑。唉,看明天了,明天如果还是一个疯的,一个狂的,还有一个没脑袋等着自投罗网的,我拍屁股走人了。人贵自爱,朋友怎可能扶持一生?我自己家也正一团糟呢。” 小骆想了想,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作我,大概饭桌上就拍案而起走人了。” 荷沅笑嘻嘻地道“我还不是想在你面前维持一个滥好人的形象嘛。否则照我这么爆的脾气,一早掀翻桌子打出宾馆,那你就遭殃咯。我给家里去个电话报平安。” “粉饰太平。”小骆一点不客气。但轮到他自己打电话给老骆报平安的时候,他也一样粉饰太平。 这一天下来,两人成了难兄难弟,互以老梁小骆称呼。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九 荷沅将醒未醒时候,非常强烈地感觉到身边有人。心中一惊,即使依然在朦胧模糊中,仍意识到有什么非常大的危险逼近,几乎是本能地,眼睛都还没睁开,已经一跃跳了起来,果然,肩膀撞到身边什么东西,睁眼借着遮光帘缝隙少少透入的一丝光线看见,是许寂寂傻愣愣地坐在她身边。如线的幽光,映得许寂寂一张脸跟刀削一样,很是阴森。许寂寂也被荷沅吓了一跳,两人大眼瞪小眼对了半天。荷沅只觉得胸口一颗心脏跳得天翻地覆。 荷沅好容易按下急促的呼吸,才问了一句:“你那么早醒?还是一直没睡?” 许寂寂今天的说话显然缓和:“不早,七点多了。我怎么睡在这儿?李小笑没扛我走?” 荷沅摇头,虽然知道这话说出来许寂寂会反感,但还是直说了:“李小笑虽然言语霸道,但不是不可以沟通。我说说我的想法,这个人做到目前这等地步,能上天入地地交到上层关系,如果一味蛮横,肯定是不可能。昨晚,他因为我的朋友,看来对我们有所妥协。” 许寂寂摇头:“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个朋友,但即使你朋友来,也未必能解决问题。李小笑会想办法把人的注意力引开。他是狼和狐狸的结合体。梁荷沅,你还是走吧,留下无用。” 荷沅问了一句:“那你呢?继续与狼共舞?然后直到精神崩溃?我看你已经接近精神崩溃了。” 许寂寂冷冷地笑道:“我跟你打一架终于逼出你的真话了。我简单跟你说吧,我父亲是地方官员,李小笑原来是他提携,他收了李小笑不少好处,李小笑也在他手下受了不少窝囊气。如今李小笑实力强于他无数,他又有事得罪李小笑,怕李小笑怪罪,把我献给李小笑。我当时还不知道,以为进入李小笑公司工作,我也佩服李小笑这个人,觉得他敢作敢为是条汉子,没想到是父亲送我给李小笑验收。本来李小笑也没想要我,他手中美女多了,不在乎我这么一个,而且要了我等于放过我父亲,他不肯。今年草原春天时候,李小笑出去打猎,没想到在山里遇到暴雪被困,我当时挺崇拜这个人,不知哪条筋搭牢了会不要命地开了解放大卡去救这个人。救出这个人与他铁杆们后,完了,李小笑竟然发誓要我这个人。他事前跟我说了我是我父亲献给他的女人,我不信,他动手动脚时候被我揍了一顿,回到家里一验证,竟然是真的。父母亲跪倒求我,我还是不答应,逃到上海散心,遇到你们,知道未来一定脱不了身,我家一大家族都被李小笑控制着呢,就把孔教头交给你们,免得株连无辜。” “那你又回来自投罗网了?”荷沅没想到其中有这般曲折,小心地问。 许寂寂点头:“是,我脑子太简单了。我以为父母会把女儿献出去已经够卑鄙,没想到还有更卑鄙的等着我。从上海回家,我喝一杯牛奶睡觉,醒来已经躺在李小笑身边。李小笑告诉我,我家父母亲戚求着他要我。” 许寂寂的声音无风无浪,荷沅却听得惊呆了,她怎么也无法想像,做父母的会麻翻自己女儿送给别人糟蹋,这还是人吗?而许寂寂面对亲情遭背叛和身体被凌辱的双重打击,她当时还能不疯?荷沅不由自言自语:“什么样的恐惧能让做父母的亲手糟蹋自己孩子?” 许寂寂不答,却道:“他们也糟蹋自己,他们给狂哭的女儿下跪给李小笑下跪,跪得我不得不答应他们顺从李小笑。李小笑对我保证只要我不违逆他,他不会亏待救命恩人。但我怎么可能与强奸我的人同房,他想要我,就得被我揍一次,除非他使出别的招数。最可笑的是,李小笑这个胖子一直无法生育,没想到我竟然会怀上他孩子。林教头来的时候正好知道不久,李小笑立刻离婚决定跟我结婚。昨天,我真想与你痛打一顿打下这个孩子。你不知道我平时被盯得多紧,我家所有亲戚都被李小笑列出一张表格,他告诉我只要我做出什么动作,他会怎样拿某几个人动手。那其中有和我一起长大的无辜啊,他们不仁我不能也跟着禽兽。我只好忍着与李小笑结婚,以后一辈子同这个强奸犯生活在一起。” 许寂寂说着说着,终于一滴眼泪掉了下来,荷沅却听着毛骨悚然。许寂寂自始至终没说出她父母究竟做了什么以致被李小笑抓住把柄,不是她遗漏,而是她现在压根不信任周围的人,包括她梁荷沅。连最亲近的父母都会出卖她,她还能信任谁?然而更让荷沅吓出一身冷汗的是,昨天许寂寂不要命地过招,当时如果她梁荷沅手下不留情的话,如果打下李小笑的孩子,那么,现在,这枚曾经叫梁荷沅的头可能早被埋在不知什么地方了。许寂寂差点害死她梁荷沅。荷沅心惊胆颤地分析,许寂寂既然知道为了亲戚安危而与李小笑结婚,说明她清楚李小笑的为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却想假手她梁荷沅打下腹中的孩子,她难道会不知道这将是把大学好友往死里推?恐怖的是,她今天还能说得出来。荷沅心中凉凉地想到,即使许寂寂过去是个多大大咧咧的好友,现在早已经身心巨变,不能再以过去的方式对待她了。许寂寂的心可能已经扭曲,而李小笑手下们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对她千依百顺,助长着许寂寂的某些气焰更加高涨。除了她心中固执地认为应该保护的亲戚,大约谁的性命都不在她眼里了吧? 昨晚,她命悬一线!想到这个,荷沅四肢冰冷,坐在床上颤抖。 许寂寂的经历确实值得同情,但别人岂能帮得上忙。荷沅违心地想,她还是保自己的小命吧。可荷沅分明听到一把真诚的声音从她嘴里飘出。“许寂寂,那你准备以后怎么办?我能替你做些什么?” 许寂寂冷笑:“未来,未来不是已经确定了吗?跟强奸我的人生活,看着强奸的结晶长大,一辈子胸口生着一只烂疮。你走吧,你什么都做不了。结婚有什么可看的,你又不是没结过婚。” 荷沅分明听见自己嘴里又问出一句比较匪夷所思的话,“既然结果无法改变,你能不能忘记那段屈辱,不要为难自己,可不可以麻木地活得好一些呢?” 许寂寂闻言“嚯”地站了起来,冷笑道“当初林教头不知内情也是这么劝我,我给她的建议是请她亲身体会一下强奸。梁荷沅,你走吧,别等我说出做出什么。”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 荷沅一个人在房间里愣了半天,才进去洗手间洗漱,水放得很烫,直把皮烫红了才觉得全身温暖过来。 出去,看到客厅窗户射进来的灿烂阳光,与阳光下微笑的少年,荷沅才有九死一生回到阳间的感觉,双腿一软跌坐在沙发山,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奔涌而出。把小骆惊得束手无策,说“你别哭”没用,问什么事不答,徘徊半天忽然想到说要给他爸打电话询问,荷沅才吓得收回眼泪,连声嘱咐这等糗事千万不可外传。 到餐厅里,一口热粥喝下去,荷沅才跟小骆窃窃私语:“许寂寂非常可怜。” 小骆认真地道:“我昨晚也想,她肯定受刺激受大发了。怎么了?能说吗?” 荷沅点点头,又摇摇头,继续心惊胆颤地道:“我昨晚差点丢命。” 小骆惊道:“拜托,你能不能说话连贯一点。许寂寂昨晚睡觉时候还攻击你?” 荷沅摇头:“不是,她肚子里有李小笑的命根子骨血,昨晚打架要是掉了,我也得没命。” 小骆惊得含着筷子不能动弹,好久才说一句:“许寂寂跟你有仇?她借刀杀人?” 荷沅摇头:“我跟她没仇。不过有传说,有人被吸血鬼吸血后,人会变成吸血鬼,由受害者向施暴者蜕变。我无法怪她,但我准备走了,婚礼也不参加了,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不通消息。” 小骆连连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昨晚他已经觉得荷沅像东郭先生一样的多此一举了,他昨晚已经觉得那个许寂寂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没有把荷沅当老朋友看待的意思,何况这个老友还是千里迢迢过来参加她的婚礼。他想了会儿,毅然道:“等下李小笑那儿由我去说吧,他总得给我三分薄面。老梁,你脸色很可怕,你饭后回去休息会儿,这儿由我顶着。” 荷沅嘀咕:“我一刻都不愿在这里多呆。等下我与你一起去见李小笑吧。”边说边招手,叫来一个服务生,吩咐说她要找李总。 没过多久,服务生拿来一只电话交给荷沅,电话里是李小笑的声音。“小骆先生准备好了吗?我让人来接他。” 荷沅竭力平静:“李总,谢谢你的热情款待,我与小骆决定等会儿就走,我们会去阴山拐一下,请你派个司机给我们开车。然后我们直接离开,不再打扰你。只能遥祝你新婚愉快了。”干脆就自己要求被李小笑盯梢了吧。 李小笑沉默会儿,才道:“你们到昨晚吃饭的包间,我在里面等你们。” 小骆率先走进那两扇门的包厢,里面只有李小笑一个人安静用餐。李小笑看见两人进门当然不会起身,只放下筷子说了声“坐”。然后看着小骆道:“我真想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千万不能跟我一样胖。骆先生真有福气。” 小骆不卑不亢地欠欠身,道:“谢谢李总夸奖。我和老梁商量了一下,爸爸本来就不让我挂着他的名头招摇撞骗,我们既然把爸爸的礼物送到李总手里,今天该走了。不能再麻烦李总,你最近也够忙。” 李小笑看看小骆,再看看戴着墨镜的梁荷沅,有点皮笑肉不笑地道:“小骆先生这个借口说得够漂亮,将门出虎子。好,等下我准备司机,再让人备马。你们喜欢坐车就坐车,喜欢骑马就骑马。”说完这些,便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住荷沅,打量半天,才道:“梁小姐哭过?有什么可哭的,我不会亏待我老婆。” 荷沅绞尽脑汁撒了个谎:“我们那儿有规矩,女孩子出嫁,娘家人得抱着哭一顿。” 李小笑“哼”了一声:“梁小姐人比小骆先生大,撒谎水平可不好,明摆着欺负我这个没文化的嘛。不管你听到什么,总算你还肯哭几声,对得起朋友。咱们没文化的人不会说好话,对老婆好是实实在在的,不像你们书读得多的说得比唱的好听。你们放心走吧,不要到骆先生面前说我坏话,不过骆先生也知道我是大老粗。” 荷沅勉强笑了笑,道:“我先生也是初中文化的大老粗,十几岁出来做生意,最爱喝酒交朋友,对老婆好得实实在在,大老粗不稀罕。李总,小骆家教严,昨晚说不敢领受你太多馈赠,你出一个司机帮我带路已经让我们很不好意思,马还是免了。” 李小笑大喝一声:“你结婚几年了?你老公挺好一个大老粗,怎么教出一个你这样扭扭捏捏的老婆,讨打不是。去,马是我借给你大老粗老公的,跟骆先生无关,跟你们女人更没有关系。小骆先生你领她老公的情就是。你们等我一会,我吃完送你们出去。” 小骆看看荷沅,不得不说,李小笑的大喝比较恐怖,听着很让人心生害怕,他虽然在单骑走山林时候听见疑似狼嚎,但都没这个李小笑的大喝来得恐怖。他不愿再陪着这个土匪吃饭,定定神道:“李总慢吃,我与老梁上去整理一下行李,到大堂等着你。” 李小笑又是笑了一笑,他这张脸长得不好,笑起来很是狰狞。“行,你们先下去。我很快下来。哼,我也很快会有这么好的儿子。” 荷沅闻言灵光一闪,大着胆子做最后努力:“李总,有好儿子的第一步是胎教。做妈的如果满腹毒气,生出来的孩子会受影响。许寂寂一不肯与你结婚过一辈子,二不肯抚养你的儿子,你不如放开她让她开开心心帮你生个好儿子,你们两方都受益。” 话音才落,一只盘子便冲荷沅劈面打来,荷沅惊得都来不及动,盘子已经擦脸而过,重重摔在门上,四分五裂。碎裂声中,跟着李小笑的暴吼:“我儿子不能生得不明不白,不能是私生子不能是野种。滚,我不打女人,但你别再惹我。” 小骆忙拉着荷沅飞快退出,一路反复安慰,“他的盘子不是冲你来的,他只想吓吓你。他的盘子不是冲你来的,他只想吓吓你。”荷沅两脚走得飞快,即使在电梯里两脚还是轮流踢动,嘴里只会喃喃自语“疯子,一群疯子”。 等两人收拾下楼,见李小笑早就若无其事地站在大堂与客人说话,他在哪儿说话都是一样,虎虎生风,当初荷沅见他与老骆说话时候都没如朱总那样客气。李小笑看见两人下来,便撇下说话的人迎上来,居然一把拉过荷沅的行李,用手指着荷沅道:“你说得对,胎教第一,我的儿子不能毁在第一步。我不能不结婚,我得给儿子一个响当当的身份,但可以放他妈离我远远的。我扔你盘子是错误。”这话居然是承认错误了,但是那神态还是跟指着鼻子骂人一样。 荷沅看看李小笑,又看看小骆,惊讶不已,这个土匪居然肯承认错误。小骆也是惊讶,这人怎么变脸如川剧,但他还是力持礼貌,对李小笑道:“李总,等下我们不回来了,现在向你告别。谢谢你的招待,我们在这里吃的住的都很好。再见。” 李小笑看着小骆,眼睛里流露出艳羡,将荷沅的行李交给手下放上车,一双巨灵掌握住小骆的手,道:“下回见你爸,我要问你爸他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好儿子的。我的儿子脑袋一定不会差,我就要知道你小时候读什么书上什么学校。”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刚才饭厅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暴风雨之后竟然一片蓝天。 小骆用英语对荷沅轻道:“我不知道被他赞美是荣耀还是耻辱。” 荷沅一乐,但不敢表现出来,只一本正经地对李小笑道:“谢谢李总盛情款待,请帮我向许寂寂辞行,我们就不去打扰她了。刚刚小骆小年轻不好意思用中文说,他的意思,家庭环境是继胎教之后的第二重。虽说龙生龙凤生凤,但孩子生出来后的周围环境还是有必要讲究一下的。所谓言传身教,如果天天对着两个脾气暴躁的爹妈,老虎儿子都吓成小猫儿了。李总,恕我多嘴,我们告辞,谢谢你,再见。”荷沅终于发现,对于这个四十岁左右的李小笑而言,儿子似乎是他的命门。怪不得整个人反复无常,把个许寂寂逼得一样的反复无常。但愿自己说的一席话能让李小笑善待许寂寂,也算是她功德一件了。小骆闻言则是悄悄翻了一只白眼。 李小笑果然认真地道:“这事不急,儿子还没生出来,什么都白说。”说着还是看住小骆,咬牙切齿地道:“我得好好请教骆先生。我的儿子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贵公子。” 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去阴山深处,一辆三菱越野车,一辆解放大卡,卡车上是四匹高头大马。出城很久,看得见山了,才拐上草原上的泥路,荷沅与小骆下车骑马。两人在车上不便说太多免得被开车的听去汇报,都是荷沅用英语对小骆说许寂寂与李小笑的过节,小骆惊讶不已,一直有跃跃欲试回去英雄救美的意思。等到荷沅分析给他听昨晚打架的前因后果之后,小骆不由连呼巫婆。但小骆毕竟口语不太流利,说得不顺畅,也就说得少。 直到上马,与李小笑手下那帮人拉远了,小骆才对荷沅用中文道:“你没解决那个孔教头的问题。” 荷沅愣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差点忘记了来内蒙的主要目的。她不由自主往回头路看看,喃喃地道:“我无能为力了。贵公子,我现在非常沮丧,发现来内蒙是一件非常错误非常不自量力的事。” 小骆很真诚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你出发点是好的,而且你已经尽力了。总不能把命丢在这儿。”说到这儿,忽然跳起来,惊得马跟着一阵乱跳,“你叫我什么?大姐,你夸我还是损我。这么庸俗的词你也说得出口。” 荷沅怪笑,小骆被她欺负了。一拍马屁,赶紧溜走。可那马不怎么听话,居然跑了一圈又转回来,荷沅看到小骆不知哪儿摸出一只手机在打电话。看来是跟老骆说。才一会儿,他就放下电话,看了眼比较远的李小笑手下,才道:“爸爸正忙,是梁秘书接的电话。老梁,我总是不放心你说的孔教头,让爸爸说说话,起码留条命下来吧。” 荷沅无言以对,她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小骆还坚持着。说起来,她是孔教头的朋友,而小骆什么都不是,单纯只为人的一条性命。她还说许寂寂变得不认识,她自己也变得冷漠了啊。 但是她知道,这种事不能奢求老骆帮忙,老骆若是为这种事跟李小笑打电话,无疑是自讨没趣。李小笑只要制造一个现场,让没头脑的孔教头自由发挥,便可以孔教头杀人未遂将孔教头处置了,这种办法容易得很,她都想得出来。对此等死刑或者死缓,老骆怎么说得出口?还得为此欠下李小笑的人情,李小笑的人情是那么能欠的吗?许寂寂家便是最好的例子。 小骆见荷沅久久不回答,跑马过来问了一句:“怎么了?你真说放弃就放弃了?” 荷沅叹息,她对孔教头竟不如小骆真诚。“这事你别为难你爸了,天高皇帝远,这事你爸管不了。放弃吧。等下你爸来电,你别说这事。” 小骆笑道:“你走火入魔了,我的事不跟我爸说跟谁说?我又没妈。他做不做得了再说。” 荷沅不再解释,再说下去倒好像是她不想救孔教头了。她不得不断定,她现在挺虚伪的,也挺无情的。面对她无能为力的事,她是撤身就走,而没如小骆这样一腔热血,头破血流都无所谓。“俱往矣”,她成了一枚成熟的人。 第56章 阴山山脉连绵不断,去阴山,只能到此一游,取其意思,而不可能将阴山踏遍。因为山上的天气寒冷,花儿比草原上开得晚,此刻一簇簇一团团,迎风开得娇艳。荷沅如获至宝,举起相机一张张地记录。暂时把什么许寂寂孔教头都抛到脑后。听小骆在风中唱起《出塞曲》,无忧无虑的青春啊,只有跳跃的音符可以相配。 渐渐地,小骆的歌声艰难起来,毕竟这儿是有点海拔的山地,小骆正在爬山,想来船工号子之类的歌更适合此时。荷沅没跟去爬山,她没心情,只在原地拍写花花草草。李小笑的其他手下也都兴奋地吆喝着跟小骆一起上山,神情愉悦,看着不像是担负着什么监视使命,只是寻常陪人出游,自己一带两便。留下一人照看马匹,顺便照看荷沅。 山地不比草原,两者温差极大,穿着衬衣外套,依然得不停运动生热,不能坐在石头上歇息太久。太阳在这高山下似乎失去了威力,照在人身上,除了晃眼,都没什么热度。荷沅拍一会儿花草,便过去帮李小笑手下喂马。这个李小笑的手下,长得憨厚粗糙,怎么看怎么不像打手混混之类的人。如果不是预先知道此人身份,荷沅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本地牧民。荷沅与那人聊一会儿马经,又聊聊蒙古族人的游牧生活,才知那人原来就是蒙古族人。 那人聊得高兴了,取下一只马鞍给荷沅坐着,从不知哪儿翻出一瓶子昭君酒,又翻出一包奶干一包肉,铺开问荷沅对酌不?荷沅没什么酒量,不过入乡随俗,坐下开喝。这与寻常交际场合不同,这里幕天席地,喝酒是兴之所至的是,非一杯黄汤一生意。 那人见荷沅如此随便,心里高兴,再加老酒下肚,话便多了起来。在一曲不知什么歌之后,那人忽然问:“小姐跟我们新老板娘是同学?” 荷沅点头:“是啊,她结婚,我过来祝贺。” 那人指指正往上怕的小骆一群人,道:“等他们下来天都暗了,你回不去,明天没法参加婚礼了。要不我上去喊他们下来?” 荷沅摇头:“熟不拘礼,我来过,见过许寂寂和李总,送上祝福了,参不参加婚礼无所谓。这儿空气真好,两杯酒下去,人了不冷了。我们多坐会儿等他们,你不忙吧。” 那人道:“我挺想回去给老板敬酒的,老板这样的男子汉,终于可以有儿子了,我们都替他高兴。新老板娘脾气坏一点也没啥啦。唉,我们老板堂堂草原汉子,要不是为个儿子,怎么肯要狗官的女儿。你听着别不高兴,你那同学一大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我不怕说出来给老板揍,不是东西就不是东西。” 荷沅一愣,没想到这人爽直如此,当下也不隐瞒,直说道:“许寂寂大学时候是很不错的人,有草原一般的宽阔胸怀,我们都喜欢她。你这样说她家人我不知道,这样说她就不对了。” 那人道:“我不会胡说,新老板娘以前还挺好,后来越变越坏,老板的钱不当钱,老板的兄弟在她眼里还不如狗。 狗官生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老板跟我们兄弟一样,要打打要骂骂,我们没话说,她什么东西?” 荷沅诧异,心中很是疑问,一点不掩饰地问出来:“打人不大好吧?李总能给你们打?” 那人直着脖子面红耳赤地解释:“我当然打不了。我阿叔跟老板一起长大,从小打到大,现在最多不在客人面前打,关上门谁没理打谁。老板坏就坏在不打女人,老板没爹只有妈,他妈死后他就发誓不打女人了。我们都说新老板娘就是欠揍,婆娘不揍不上炕。” 荷沅心想,别说许寂寂与李小笑是什么文化冲突吧,这套路太俗了,李小笑又不是从不出内蒙的土财主,人家上天入地混得如鱼得水呢。眼前这男人才会做出与许寂寂文化冲突的事。不过也由此可见,许寂寂很不得人心。家人背叛,周围人等不认同,许寂寂可谓众叛亲离。偏偏她又遭遇女人最大耻辱,性格刚毅的她能找谁说?终至积愤成辱。荷沅依然下意识地为许寂寂开脱,但绝无回头之心了。她已错过该来的最佳时机,她在不该来的时候来,注定该走。不过她从那人话中听出意思疑问:“李总孤儿寡母,嗯,他母亲一个人带他长大,吃了不少苦头吧。李总小时候肯定是受尽欺负。”在这么个需要壮劳力的地方,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生活,艰苦可想而知。这是不是李小笑非要给儿子一个堂堂正正出身的原因?难道他是私生子? 那人神色一凛,粗声粗气地道:“这种话别问,反正现在没人敢欺负老板。” 荷沅自知理亏,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对,我们汉人也有一句话,英雄不问出身。我错了。” 那人见荷沅爽快,倒也不怪,伸过酒瓶子又替荷沅满上,这下荷沅心中喊救命了。一碗酒啊。 闲着没事,荷沅干脆与那人海阔天空地唠叨江南男子不打女人,江南男子如何地疼老婆。那人觉得很不可思议,老婆怎可不打?就犹如儿子不可不打,不打不成材一样。但也听得高兴。荷沅却是疑问,难道此人不看电视?或者看电视时候选择透过? 小骆下来时候,看到的是留守的两个人脸色酡红,醉眼发光,把酒披襟,滔滔不绝。小骆顿时笑坏了,要了一只碗,也想喝上一口,被荷沅一句“十八禁”打了回去。小骆觉得非常没面子。 夜晚他们特意安排荷沅小骆在一家正宗蒙古人家住宿,那家帐篷宽大,柳条帐篷架子编得一丝不苟,外面已经夜凉如水,里面虽然一股浊味,却温暖怡人。帐篷旁边有碉堡似的一圈牛粪,不知日积月累了多少天,不知道是因为天地开阔还是怎的,走近竟不觉得臭。看来,有些地方拿干牛粪当柴烧,拿湿牛粪糊墙,还是有道理的,荷沅记得小时候大队里的牛舍臭不可闻。 帐篷门口拴着一条通体黑色的大狗,据说都不用喂它,晚上放出去,草原地鼠便已够它饱餐。好客的主人听说是李老板的客人,当场拔出尖刀杀了一口肥羊。他们杀羊手法奇特,一刀一小洞,手从小洞探进去,捏住羊心周围血脉,那只羊血脉不畅,生生憋死。而后才剥皮水煮。荷沅与小骆吃得酣畅淋漓,小骆又偷偷喝了酒,与草原汉子们混得极好,旁人谁能看出这是个贵公子? 一晚上,众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唱歌,快乐得不象话。这里面,谁是坏人?但如果此时孔教头出现了呢?这世上本没什么事,就像明镜本无尘埃一般。 一夜好睡,清晨随主人放羊出栏,远近碧绿的草原上露珠映着初升的太阳,在草尖散放宝石般的毫光。主人自豪地说,草原上的羊最白,因为它们每天都用露珠洗澡。荷沅也掬起一把露水贴在脸上,晨风送来一脸清爽。 草原的汉子草原的女人,只有放在草原上才鲜活。他人,岂可轻易置评?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 驾车回来,远远看见有路时候,终于手机有了信号,两只手机也几乎同时叫响。 荷沅的电话来自祖海,她吩咐停车下去接听。祖海在那一头满是兴奋,“荷沅,骆先生,他绝对是个有心人。今天让梁秘书一早来电通知我,让我去见一个市行行长。过一会儿那个行长也亲自给我电话约定见面时间,荷沅,这是骆先生的天大面子。贷款肯定能成了,我们不用办什么回去省里的手续了。” “真的?哈,真的?”天大的好消息,打得荷沅都说不出别的话,只会一味大笑。 祖海跟着荷沅一起笑,都没法说话,这一个多月,一个多月的操劳无果,一个多月的挣扎求生,没想到一个电话下来,前途一片光明。两人除了欢喜雀跃,还能做什么呢?终于祖海笑着说约定时间差不多,他得按时上去,两人这才结束通话。关掉手机,荷沅还是高兴,忍不住将手机一抛,跃身打了三个虎跳。再看手机,上面显示屏有一格没一格。看来是给撞坏了。但,一笑置之, 小骆却一脸严肃地绕过车子来到荷沅这一边,将他的手机递给荷沅,道:“爸爸跟你说话。” 荷沅基本上是没去留意小骆的神色,接起电话便开心地道:“骆先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们一个多月了啊。” 老骆微笑:“听说你高兴得在石砾滩上拿大顶?” 荷沅“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承认:“乐疯了。整个人都跟能飘起来似的。” 老骆笑道:“小孩子。既然这么高兴,当初怎么不主动跟我说?这朋友怎么做的?好了,不难为你。我儿子想做唐吉诃德,是怎么回事?” 荷沅愣了一下,没想到小骆还没放弃就孔教头的念头。“我来内蒙本来想救一个老友,但前天昨天今天看过来,我决定放弃。从李小笑这方面来说,我觉得一个在草原上受人普遍尊重的人不会没有行事规则。同时,从我朋友这一方面而言,朋友可以扶持一路,但朋友不可能做一辈子的保姆,我以为我已经做到足够。” 老骆笑道:“总算你们两个小家伙当中还有一个肯动脑筋的,你把有关李小笑的推测说给我儿子吧,这小家伙走火入魔,幻想风车是恶魔了。”老骆不便说的是,儿子已经质疑他的人格,质疑他的回答。 荷沅道:“这几天我跋前踬后,动辄得咎,若不是小骆支持我,我可能会情绪很差。所以间接导致小骆对李小笑有看法。我会跟他说明。骆先生,我还得说,非常非常感谢你。” 老骆笑了笑,道:“谢什么,最终结果还没出来,不过这下你可以好好玩了。你再如实告诉我一个问题,不用回避,李小笑怎么了你们。” 荷沅忙道:“没,困扰大多是我同学给的,李小笑已经给我和小骆很大面子,依他的性子,他已经很容忍我们。”从这一句问话里面,荷沅终于听出,温润如玉的老骆也有峥嵘。 老骆道:“那就好。我在北京等你们,你们九月一日之前一定要回来,否则开学赶不上。” 荷沅才放下老骆的电话,她的手机叫响,没想到摔坏屏幕手机还能连上。接通电话,立刻传来林西韵焦急的声音:“荷沅,你怎么昨天一天都在服务区外。我跟你说,孔教头昨晚来电了,说他已经到达。知道你也在那边,他问我怎么联系你。我当即拿另一只电话打你手机,连不上你。孔教头就说算了,他自己去救许寂寂,救出后给我来电。我等到现在没接到电话,你在哪里?许寂寂有没有失踪?孔教头会不会出事?” 荷沅坦然承认:“我已经离开,不知道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说句老实话,我不会再回去。” 林西韵懵了一把,问道:“怎么回事?不过不管怎样,荷沅,你回去看一下,起码了解一个结果来也好。” 荷沅道:“这事很复杂,我这么说吧。受害者不一定是弱者,受害者不一定值得解救,受害者也未必需要解救。我们别一厢情愿。多的我不说了,旧友,我不想背后说坏话。孔教头的危机,估计我们高估了。” 林西韵好不容易闷声吃透荷沅的受害者论,强作和缓声音,道:“荷沅,是不是在许寂寂那儿受气了?你别怪她,她现在不顺心,再加我们没帮她看好孔教头,她生我们的气也是在情理之中。这人哪,气头上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不能这个时候跟她一般见识,宁可回头你好好损她。再不济,你总得把孔教头救出来吧?或者协助孔教头一把?” 荷沅拒绝:“且不说我有没有这本事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从地头蛇手下救人,孔教头怎么出发时候就不跟我们打声招呼呢?再有,许寂寂差点取了我的性命,我哪里还敢回去?我还得求她先生保护我呢。就是这么讽刺。” 林西韵惊讶,怎么会有这种事?但她相信荷沅说的是真话。难道孔祥龙不高而别,可能陷入危局,许寂寂因此迁怒于荷沅?她想了下,坚定地道:“算了,既然这样,你还是别回去了。我过去一趟吧。我是台胞,他们动我的时候总归有些忌惮。” 荷沅顿时噎住,半晌,才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句:“你的回乡证可能还不如我这几天扛的招牌管用,你别来了,我从北京开了车来,灵活机动,你来了也是添乱。你……等我消息。” 林西韵不知道荷沅竟然是从北京借车去的,可见她已经有所努力,所以,可见事情并不是那么单纯。按说,荷沅一向都是很讲朋友义气的。“不如你回来吧,我立刻出发,相对而言,我这几天没冒头,还是新鲜面孔。” 荷沅缓缓踱回车子,淡淡地用英语道:“没这么回事,等你来得等到什么时候。你听我的,别来添乱,你来肯定是添乱。不用内疚,一样是朋友,你出力我出力都一样。”边说,边爬上车子后座。“再见,等我消息。如果今天没消息,跟祖海说一声,就说我准备绕道宁夏甘肃从中原回来。高兴,所以多玩几天。” 林西韵从这些话中嗅到荷沅那边的沉重。她想出言阻止,但想到孔教头单纯明亮的笑,又将话咽下。荷沅既然扛着有力的招牌,起码没有安危吧?不入虎穴,焉得孔教头的消息。她更不放心孔祥龙。 荷沅等了会儿,见林西韵一声“好”之后一直沉默,便不再说,伸出拇指揿下切断通话。坐在位置上呆呆地看了驾驶座的李小笑手下好一阵,才对车外的小骆依然用英语道:“小骆,看来我得回去。孔教头昨晚抵埠,我得赶回去起码取得孔教头的消息。要么,我先送你去火车站,你自己回家。” 小骆连忙蹦跳过来上车,“我也是这个意思,你终于答应我。走,一起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荷沅微微一笑,道:“行,先别跟你爸说,你悄悄跟我去做我精神支柱,不过有个要求,你保持中立,方便人身自由,最后向外传达消息。” 小骆道:“不,我得冲锋在前,享受在后,否则这几年德育教育白受了。” 荷沅一笑,淡淡地道:“事情并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随即便拿手指拍拍前面司机的肩膀,一脸严肃地道:“师傅,你通知李总或者他旁边的人,我得到确切消息,孔祥龙昨晚已到。但他昨晚没联系到我,昨晚你们也知道,我的手机不在服务区。今天如果有可能,他会联系我,我希望与李总配合阻止孔祥龙做出蠢事。” 荷沅一语既出,小骆惊住,她怎么反而将孔祥龙行踪透露给李小笑的手下?开车的那位也是吃惊,不知道这个女客为什么风向一转反而帮起他们李总。昨天看李总的意思好像是要把他们阻止在婚礼之外的。开车的不敢做决定,下去找解放大卡上的领头的。很快,领头的过来,客气地问荷沅:“梁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荷沅眼睛坦然地看着他们,道:“很简单,本来我对李总有误会,以为他很凶很不讲理。昨天到今天从你们几位的人品与你们对李总的爱戴来看,我有误解。所以我想尽我所能阻止孔祥龙破坏李总的婚礼。孔祥龙昨晚已到,联系不到我,今天肯定会再联系我。你们守着我,方便随时可以作出反应。如果方便,我直接与李总通话。” 领头的看看荷沅,离开去打手机。过了会儿小跑过来,道:“李总说,家里的事他能对付,不用你们出力,你们好好玩,玩好了就回去。一个孔祥龙能惹出什么事来。” 荷沅继续坦白地游说领头的:“我理解李总的想法。你请李总放心,我没有捣乱的意思,我配合李总,真实目的是为救孔祥龙。我只想把孔祥龙可能制造的事态控制到最轻微,影响控制到最小,李总不生那么大气,孔祥龙就有救了。再告诉李总,昨晚孔祥龙通过上海朋友传达给我的意思是他想救许寂寂,看样子还没得手,那么今天他会做出什么就不知道了。他既然会愚蠢地想出单枪匹马救许寂寂的主意,后面还有什么愚蠢的防不胜防的主意很难说,请李总相信我,让我配合阻止孔祥龙。李总是骆先生的朋友,我没那个胆量做有负骆先生的朋友的事。再说,李总难道还怕我一个小女子捣乱?” 因为有新的消息补充,领头的不管信不信荷沅,都得再去汇报。这一次打电话的时间比较长,过一会儿,那个领头的合上手机一招手,“回去”。荷沅松一口气,看来李小笑答应了。不知那么多话里面是哪一句触动他的神经。小骆轻轻问一句:“这是不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荷沅摇头:“不,在李总面前我耍不出花招,不如老老实实,彼此坦承合作。我说的都是真话。”也没用英语。 小骆若有所思地看着荷沅,微微撇了一下嘴,道:“你因为一个电话改变风向了。” 荷沅一笑,知道小骆指的是老骆的来电。“不,昨天你们爬山时候,我在下面与人聊天。聊天,让我了解到李总的多面。这个人,我依然无法认同,但因为他性格中的理性,所以他可以合作。” 小骆非常理性地道:“我与你的观点不一致,我认为合作需要认同,既然有认同,离成为朋友不远了。对不起,我不能认同那个人,无法跟他合作。” 荷沅看着小骆微笑,这孩子比她早年可成熟多了,她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个年龄的时候可能还没那样的理性思维吧。“小骆,我真喜欢你的态度,说话行事不骄不躁,说出自己的观点,但并不强迫别人接受。我也不会勉强你,我说说我的想法。对于合作者看法的转变,我始于前几天。前几天你也听见的,我把汇率不变的消息通知了两个人,一个是我最好朋友之一,一个是我工作中的对手,但前者怀疑我的消息是否正确,后者毫不怀疑千恩万谢。如果从认同来说,我的朋友当然是很认同我才与我朋友那么多年,但我们在工作合作的时候,可能因为了解太深,反而产生了分歧。我那个工作中的对手私心很重,我并不认同他的为人,他也不认同我的为人,认为我傻,可是我们竟然在工作中一直合作很好。通知汇率这件事的两人反应对比让我挺吃惊,我还没分析总结出其中的内在外在原因,不过起码提醒我一点,人是立体的,有必要在合作的前提下求同存异。但是如果那人是路人甲,我当然没必要求同。比如对李总,我要救出孔教头,我就得与他合作,既然合作,我就得找出合作点。就那么简单。” 小骆非常疑惑地看着荷沅,过会儿才装个鬼脸,道:“我认为你的理论非常投机,照你的理论,天下还有谁是不能合作的?虎毒不食子,所以你可以与老虎交流育儿经验。蛇蝎心肠,你可以与它们交流剧毒的高分子合成。嗳,没有原则了吗?” 荷沅听了一边笑,一边脸红,换作说这话的是祖海,她早一拳打过去。“原则……原则总是有的,别把我说得那么糟。只是不像过去那么绝对,非黑即白。我改一下说法行吗?在某种特定条件下的合作,而非全面合作。这下总可以接受了吧。成熟的表现吧。”说着换了英语:“其实我也解答了我自己以前的一条疑问,以前我总是觉得骆先生这样的人怎么会与李总熟悉,现在理解了。” 此话正好切中小骆最近的疑惑,这是成熟的表现吗?他心中打个问号。不过他微笑道:“我不认同你以上观点,不过我求同存异。我是绅士。” 荷沅哭笑不得,只得也直说“对,对,求同存异”。心说儿子已经如此手腕,他老子不知什么城府,只有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了。 小骆居然又笑嘻嘻地补充:“我也想到一个成语,殊途同归。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我们忽略最初的动机,不远万里来到草原。同志,可盼到你了。” 荷沅闻言大笑,小骆是阴霾中难得的一缕阳光,“后生可畏,小后生尤其可畏。”不过心中挺惭愧的,虽然知道所谓的成熟是人生必然。 婚礼在晚上举行,回去时候还不到中饭,两人又被安排入住原来的那套套间,没多久,有人送来零食水果,其中有久闻大名的奶皮、奶酪、油馓子、黄河蜜瓜。竟然还有小小一粒粒的沙棘。李小笑没有出现,那是必然的。他未必打心里重视这次婚礼,或许目的只为他未来的儿子还是女儿谋得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但既然举办婚礼,总得应付各方来宾。许寂寂也没出现,现在大约正是她忙着上妆换衣衫的时候吧。 宾馆楼层不高,荷沅干脆打开窗户高高坐在窗边,如果孔祥龙过来侦察,应该看得见是她。阿弥陀佛,但愿孔祥龙先找上她。但又一个问题,孔祥龙都已经到了虎穴,能听她一两声劝转头回去吗?似乎不大可能。等待过程中,荷沅告诉小骆有关许寂寂与李小笑的大概,小骆只是奇怪,这世上怎么有人会做出如此不合清理的事来,简直是空前绝后。也奇怪许寂寂有的是办法上刀山下火海地堕胎,为什么要借手荷沅?小骆是个局外人,他对所有事情的推测犹如做推理题,各种想法层出不穷,又大胆出奇,荷沅只有回以一叠声的“不会吧……不,有漏洞……逻辑不对”等话,让她说,她总是浅尝则止。犹如手探自己身上一颗脓疮,怎么也下不了重手。 中午吃饭,在餐厅的大厅。看桌与桌之间串连的厉害,估计客人大多是参加婚礼的来宾。荷沅先接到林西韵的电话,小心问询她有没有问题,荷沅回答吃得好住得好傻等事态发生。没想到的是西玛二老板来的电话。即使在嘈杂的餐厅环境里,荷沅还是听得出二老板打电话的环境是在喧闹的马路边上。 “梁,听说是你给左有关人民币不贬值的消息。可靠吗?” “可靠。”这回荷沅不再做什么你信任我我信任他之类的解释,直截了当。“但最终采用不采用我的消息,决定权在你们。” 二老板沉吟一下,道:“我们商议了,老板的意思是不采纳你的消息。不过也能理解,对于中国这样一个目前需要出口拉动经济、解决就业的国家来说,不贬值的代价太大。不贬值,不是下一个决心便能顺利完成的事。” 荷沅听了反而觉得轻松,否则他们若是采纳她的消息的话,她还真得将人格押上去紧张地顶着汇率变动,因为这其中涉及的是巨大商业利益,即便是大老板,这等大事都要开会决定,拿出集体意见,绝不自作主张。现在,她反而可以抱着手臂看好戏,人民币若是贬值,她大不了一声不吭,反正西玛在大老板的英明领导下大获全胜。若是不贬值,她更可以指手画脚,说一声“我早说了”,非常意气。“二老板,谢谢你还特意来知会我一下。你一直没把我视作西玛以外的不相干的人。”这时候荷沅看到李小笑进来餐厅,顿时餐厅上下掀起一浪新的招呼高潮。 二老板那边当然不会受这边环境干扰,依然说他自己的。“那是人的惯性,梁,西玛中国自建立起我们就一起工作,你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你家中事情据说已经处理结束,真能回来工作了吗?” 荷沅忙道:“我可以回到西玛了,我喜欢与你和大家一起工作的快乐,二老板请你帮助我。” 第57章 二老板高兴地道:“好,你回来我的工作量可以卸下不少。我替你争取,不过可能得度过这段敏感时间才行。另外我再了解一下,告诉你汇率问题的人大概是什么职位。因为你知道,我一直对以贬值为目标的公司策略有疑义。” 荷沅顿时恍然大悟,感情二老板是拿着让她回西玛的许诺当大萝卜,诱导她说出老骆这个人。如果他觉得老骆够身份,他很可能一份报告飞向亚太区,报告背后是老骆的背书。此等办公室斗争荷沅可不想参与,即便身在西玛也不参与。“二老板,这个有点不方便,朋友是私交,我把他挂在嘴边炫耀对他不公平。但很高兴,我总是与你的想法一致。” 二老板不便再问,说了几句话后便结束通话。荷沅想了一想,便打电话给左颂文。左颂文接到电话,几乎连“喂”都没有,直接就道:“小梁,西玛坚持走贬值的路,你知道了没有?” 荷沅道:“所以我打你电话。” 左颂文叹息:“我能理解大老板的意思。比如我,如果不贬值,我现在收手已经破产,未来收手一样是破产,但那只是五十步与百步之间的量变关系了。现在我们还是坚信贬值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贬值,小梁,多挣五十步与少挣五十步那个关系是很不同的。我们现在都箭在弦上,不,应该是已经开弓了。” 荷沅无言以对,对,左颂文说得很有道理,大老板可能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不过西玛与左颂文不同,左颂文破产可以销声匿迹换个地方东山再起,但西玛倒不了,如果大老板坚持己见的话,西玛将损失极大。如今她已经将消息传递了过去,想来即使报上老骆宝号大老板依然不会停手,直到上面出手将他免职。他就像一个赌徒,赌红了眼睛,依然继续坚持在赌桌上,已经不再只是因为输赢。 荷沅便不再说,转换话题向左颂文吹嘘草原美景。放下电话后想,大老板能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又何尝不是亚太区的意思呢?谁知道。 正想着,祖海的电话也来,旁边小骆看着笑说老梁是天下第一大忙人。不想他自己的手机此时也响了,荷沅立刻扔给他一句话,“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不笑你。”祖海在那头听见了,笑道:“你才是小人。宝宝,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去找你?” 荷沅一听便心下快活:“是不是银行谈成了?不许遮遮掩掩,老实说。” 祖海笑道:“一上午,具体的都谈好了,骆先生面子真大。后面的事只有等着我们的资产评估出来一件了。不过曲行长跟我说实话,一则考虑到我行贿这件事的影响,二则考虑到现在收到东南亚金融危机影响可能后期市道不好影响资产价值,我们的资产价值得打个折扣,比原来的低一些,他才方便说话。我也没话好说。” 荷沅道:“对,人家帮忙,我们也得替人家考虑一点。” 祖海摇头:“不是,我考虑的是骆先生。他出面帮我解决问题,我怎么能够挑三拣四,再说曲行长的话也说得很客气,我再胡说八道就是不知好歹了。这个不急,只要第一次搭上线,以后可以慢慢增加。我也不想被那个葛行长板着脸追钱了,上海办手续拖得太厉害,再给葛行长逼着我得憋出病来。宝宝,后面没我的事了,我过去找你吧。” 祖海可不能来,来了他还不吓死。荷沅忙道:“对,身体最要紧,以后手头稍微不活络点没事,我们撑一下就过去了。对了,你既然空下来,代我帮豆豆了结一下国内的事,让她放心出国。许寂寂的婚礼在今晚上,可能会闹得很晚,你别等我电话了。我大约明天出发,去北京拐一下,很快回家,我想小白菜了。”荷沅只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跟交代后事似的,晚上不知会出现什么事,最大的破坏往往发生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指望明天林西韵不负所托瞒祖海几天。孔教头的事,前阵因为祖海身陷无穷麻烦之中,荷沅不告诉他,免得他再多操一份心,现在看来是做对了,祖海若是知道孔教头的事,听了这话他一准怀疑,祖海太了解她。 祖海非常严肃地指出:“荷沅,你犯了两个错误。你跟小骆混得太好了,我嫉妒;你让我帮豆豆做事,你怎么就不会吃点醋呢?” 荷沅顿时想起当初宋妍勾搭祖海的事,但她很不相信豆豆会对祖海怎么样。豆豆虽然咬牙切齿地出国,可心里肯定全是朱总。不过,荷沅又想到许寂寂了,人遇到打击的时候,行为可能有所偏差。她只得笑道:“那你派个秘书给豆豆跑腿用。算了算了,你还是多电话关心关心,看看她有什么需要你立刻让人满足。对了,与朱总要说一声吗?我当初说不用说,但现在又想着觉得……” 祖海笑道:“你就是事情多。这话你也不适合与朱总说,还是我去说吧,说了也不用告诉豆豆知道,万一朱总没反应,豆豆走了也不好受。我们既然知道,说是一定要说的,朱总怎么发反应就随他了。” 荷沅皱皱眉头,这倒也是,“不过朱总迟早知道,ms重工派到广宁的人有变化,大家还不报告给朱总?你处理吧,你们两人抓一杯老酒反正随便说什么都行。” 祖海没再接茬,忽然神秘一笑:“前一阵忙得昏天黑地,一件事情忘记告诉你,宋妍跟大军在一起。怎么那么巧。” 荷沅犹豫了一下,道:“大军前几天也跟我说起,说起来,还是你进去那阵我找宋妍在大军饭店吃饭说《鬼屋》的事,两人开始认识的。大军怎么跟你说的?” 祖海闻言心中吃惊,隐隐感觉到这里面有荷沅的阴谋,但这事因他而起,他不便在电话里多说,只能讲些事实。“大军说给宋妍租了一套不错的房子,两年房租一次付清。” 荷沅惊讶,宋妍倒是真有办法拉拢住人,大军竟然能够不顾她的背景。两年时间,足够宋妍在上海立营扎寨,陶可笙手中的法宝对她失去效用,看来,陶可笙岌岌可危了。结束与祖海的通话,荷沅看着还在打电话的小骆发愣。这个才有薄薄微须的大孩子,与他在一起,荷沅发觉自己被对比得尴尬不堪。 正想着,脚底似乎传来微微的震动,抬头,见李小笑地动山摇地过来。正冲着他们这一桌过来,距离已经缩短到一米之内。看李小笑坐到旁边一张椅子的时候,荷沅不由为那张椅子道声辛苦。 李小笑看看在打电话的小骆,对荷沅开门见山:“你想做什么?” 荷沅也回答得简单:“把事态压到最轻微,救孔祥龙一把。同时骆先生吩咐我,不许在李总大喜日子闯祸。” 李小笑拿一双犀利的眼睛盯了荷沅半天,才道:“孔祥龙说要来救出许寂寂?” 荷沅道:“那是他昨天的意思,今天明天后天就不知道了。” 李小笑盯着问一句:“他们两人什么关系?” 荷沅道:“前天晚上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们几个的关系。” 李小笑从鼻孔重重“哼”出一声:“这话你自己也不相信。” 荷沅索性不答。她当然不相信,但不愿跟李小笑解释什么。 李小笑凶神恶煞般拧眉沉默一会,看着小骆合上手机结束通话,才又道:“孔祥龙比你早出发,比你晚到,他绕道不是步行就是骑马过来。有这种劲头,做什么不发达?我经常住这幢楼,他对这幢楼角角落落很熟悉。他如果被我逮到,我往死里打。被你逮到,是他运气。” 荷沅实说:“他即使近在咫尺,我也逮不住他。料想事已至此,他既没时间听我做思想工作,也不会听我劝。我的力气与功夫,与他不是一个等级。他如果不联系我,我只有一个办法,他出现的时候我挡在你面前,让他投鼠忌器,使他不可能偷袭成功,让你手下有时间抓住他。如果他之前会联系我,我只有做一次叛徒把地址提供给你去捉。只有如此。” 小骆旁边惊道:“拳脚不长眼睛。” 荷沅无奈地笑一笑:“我不使苦肉计,李总肯给我人情放走孔祥龙?” 小骆道:“这不是苦肉计,是真打。” 荷沅自己骗自己:“孔教头地拳脚收放自如,已入化境,他认得我,不会对我下手。除此之外,你说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小骆闭嘴,好像还真只有如此了。 李小笑胖得像香肠的手指在桌上一敲,道:“管好你们自己。吃好玩好,结婚时间到了我打手机叫你们。”说完便起身,一只温暖而肥厚大掌在小骆肩上一拍,拍得小骆不由自主身子矮了一截。这么一条手臂,即使不用力已经够分量。两人一起闷声不响地看李小笑离开,然后闷声不响地吃菜。 吃了会儿,小骆轻声嘀咕:“要是孔教头也肯喝一杯加料牛奶下去就好了。” 荷沅有点笑不出来,别孔许两人一样命运,都毁在一杯加料牛奶之下。“我想到解剖兔子时候用的乙醚,但孔教头哪是那么容易接近的,若是只得一会儿的功夫,只怕乙醚药量不够,药性不足。不过听李小笑的意思,他今天肯放我们出去,不会软禁我们,我们应该可以出去买药。然后求菩萨保佑孔教头撞进我们手里。” 小骆又是轻声嘀咕:“守株待兔的滋味可不好受,要不我出去买药,你还在房间窗户口亮相。我都怀疑一夜下来,孔教头应该已经钻进这家宾馆里,否则手脚太差。” 荷沅心说,毕竟是小男孩,坐不住了,她自己也蠢蠢欲动了呢。她切切叮嘱小骆一定要买有效期内密封包装的医用乙醚,一定要在外面就看清楚说明书回来,以免不会用,还得她教他。 与小骆在餐厅分手,小骆回房取自行车上街,荷沅没直接去房间,而是一个楼层一个楼层地晃悠,能打开的不能打开的小门小橱外鬼鬼祟祟地轻呼一声“我在438号”,说多了,忽然感觉不对,438,死三八,这房间多难听的号码。她才第一次了解到,一家宾馆走廊墙上会有那么多隐蔽小门,有的打开,里面是层层叠叠的水管子,有的好像是庞大的空调通风管。五个楼层全部下来,时间过去得飞快,荷沅早就看到有人在后面悄悄跟上了她。是啊,李小笑凭什么太相信她的花言巧语?即使他信了,他的手下也不肯信。对于他的手下而言,保护好李小笑是重中之重,今天这种大喜日子,当然是风声鹤唳。 一溜儿巡回下来,荷沅回房。发现出去那么长时间,房间并没有被整理过,可见今天整个宾馆服务员都忙,即使438是vip,他们也暂时顾不上了。荷沅照例打开窗户坐到椅背上靠在窗前,脑海里不觉响起周璇娇娇尖尖的歌唱: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一边无聊地看着窗下门前大院,不知道小骆什么时候能回。大院里停着很多车子,不少是高大的越野车,大概这个地方出门还是越野车更加方便。荷沅不住地想,孔教头究竟会在什么场合出现,怎么出现,他最终到底是想救出许寂寂,还是在眼看救不出许寂寂的前提下,干脆放手大闹天宫?如果最后目标瞄准婚礼场面,那么,孔教头将如何大闹?徒手还是器械?如果有器械,老天,一双训练有素的手和一只被情绪充满的脑袋配上器械……到时即使李小笑不动手,孔教头也没法逃脱法律惩罚了。而她那时如果还想做人体盾牌的话,后果可虞。而她除了人体盾牌,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大事化小?想了半天,她竟是一筹莫展。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一 地处草原的城市,夏天的天空蓝得深远,而其上漂浮的白云反而看上去很低,低得似乎可以用手抓下来。云团周围没有雾霾,界线清晰圆润,使整个云团看上去饱满厚实,仿佛可以载人。想来古代的天空也是一样的湛蓝,所以古代人才会有神仙踏云而来的浪漫想法吧。如今城市的云彩,似乎更适合妖怪出没。 荷沅胡思乱想一通,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然在大战前夕走神。她忙跳下椅背,毫不犹豫跑向门口,但才到门廊,听洗手间传来一声男人的低沉的声音:“小梁,是我。” 荷沅一听,顿时如中了定身大法,整个人保持着奔跑姿势定定立在洗手间门前走廊,只两只眼睛直勾勾盯住洗手间虚掩的门。孔教头!他怎么进来的? 不一会儿,只见洗手间门稍微打开一条缝,露出一条脸与一只乌黑的眼珠。荷沅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捂住房门上的猫儿眼,仿佛有人可以用猫儿眼往里看似的。“没人,现在只有我一个。等下有一个小兄弟来,自己人,帮我的。” 孔教头这才将门缝又扩大一点,侧着脸用两只眼睛机警地往四周扫描一下,才又伸出一只手,招呼荷沅进去洗手间。荷沅毫不犹豫进去,顺手将洗手间的门关闭。进去,便看见马桶上面一块天花板打开着,估计孔教头从这上面下来。荷沅在关上门前匆匆看一眼,上面黑沉沉的看不到什么。忽然想到,对了,孔教头来前做的是大酒店的专职保安,当然对酒店宾馆的犄角旮旯布置心中有数。而孔教头的打扮似乎没什么出奇之处,荷沅匆匆一瞥之间,看到的似乎是普通t恤西裤,放在人堆里并不扎眼。关上门,便是一片黑暗沉寂,只有门的下截小小一方百叶窗透出少许亮光。因为荷沅与小骆都自觉使用自己卧室的洗手间,这间客厅的共有洗手间都没人用,黑灯瞎火没开通风。 “我还坐在客厅呢,都没听见你下来。见到许寂寂了吗?”黑暗中,说话不由自主地压低嗓门。 “没有,她怎么样?” “她今晚结婚。”荷沅犹豫了一下,干脆摊牌,“她已怀孕。她不快乐。”才说完,便听见“嘭”地一闷声,大约是孔祥龙的拳头砸在脸盆台上。“她希望你不要出现,保重自己。” “李小笑的种?她肯定是被强迫的,我杀了李小笑。” 伴随着孔祥龙打喉咙深处冒出来的咬牙切齿,荷沅感到一阵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力中是浓浓的杀气。荷沅下意识地往后退步,直到退无可退,肩背抵在门上。孔祥龙的回答与荷沅的料想几乎一致,她预先已经想过该怎么应对,也想到过几乎没有可能改变孔祥龙的思想,所以只有搬出许寂寂:“许寂寂担心你的安危,让你回去。她对于你私自离开上海离开工作很生气。你还是怎么来怎么去吧。李小笑身边都是人,你即使得手也是两败俱伤。” “我不会走,许寂寂等着我去救她。她担心我才说要我回去,她只有我能救她了。我不走,小梁,你跟我配合,我们在婚礼上制造麻烦,趁乱将许寂寂带走。” 荷沅沉默,她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且她身后老大一个家庭包袱,祖海才走出困境,她不能让实力强劲的李小笑对祖海再当头一棒。整个社会都在妥协,许寂寂也在为父母家族出嫁李小笑。她梁荷沅着实做不来单枪匹马的佐罗。而让她两面三刀诱出孔祥龙的计划,以图徐徐谋之,她也做不出来,在模棱两可与沉默之间,她选择沉默。 一下,小小洗手间几近密封的黑暗空间陷入沉寂,空气中只有孔祥龙多日奔波积累下来的人味弥漫。 幸好,门铃声打破压抑沉闷的死寂,荷沅连忙轻道:“我看一下。”几乎是逃命一样地扭开门夺路而走,跑出洗手间先大大喘几口气,不由自主拍了拍胸口,才去猫儿眼张望,原来是小骆。她忙对洗手间里面已经伸手攀援上去的孔祥龙道:“自己人。”一语既出,发现自己很有做地下党人的天赋。 小骆其实带着钥匙,但荷沅理解他照顾她的隐私,所以小骆进门宁可麻烦一下,敲门而不自己开门贸然进入。小骆站在门口,微笑举起一只深色瓶子。荷沅不等他开口,连忙轻道:“孔教头在。” 小骆愣了一下,顺着荷沅的眼光看看黑暗的洗手间,犹豫了会儿,才道:“我方便进来吗?” 里面孔祥龙轻轻一声:“进来。” 小骆早将瓶子放进塑料袋,一边进门关门,一边镇定自若地道:“来前爷爷跟我说关外的口蘑极好,我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荷沅心中给一句评价:矫枉过正。这种情况下,一句不涉及孔祥龙,反而不正常了。但此时她如果再用英语提醒小骆,反而会招致孔祥龙的疑心,不如当作不知道。“小骆,孔教头让我们配合他在婚礼场合制造混乱,抢出许寂寂。” 小骆一腔热血地想救孔教头离开,闻言大为错愕,看着洗手间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嘀咕道:“阿诺?” 荷沅点头,好像还真是斯瓦辛格。孔祥龙见荷沅与小骆都没支持的意思,便招手又让荷沅进去,非常不满地道:“你是不是害怕了?你不想救许寂寂?” 荷沅还是无言,害怕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可否认的。 孔祥龙见此,又是一拍台面,愤愤地道:“那你叫我来438干什么?你浪费我多少时间。好吧,我走了,唯一要求你别说出去,守住嘴。”说着,孔祥龙站上马桶圈,双手攀向屋顶的生铁水管。 荷沅见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轻呼一声:“慢着,我告诉你许寂寂要你离开不要管这事的原因。可能会很打击你,但会让你明白。” 黯淡光线中,孔祥龙双手高举定格片刻,便终于受不住诱惑,轻轻跳下来,如许大汉,居然落地无声。 荷沅明白她稳住孔祥龙了,便稍开洗手间门,对外面的小骆道:“我与孔教头说几句话,你别离开,帮我看着外面有没有人经过。”说话时候,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小骆手中的瓶子,然后再看小骆,伸出一只手背着孔祥龙做了一个倒的姿势。小骆很快领会,但神色中很是不忍。荷沅冲小骆笑笑,抿嘴用了下劲,以示鼓励,才将头伸回去。 小骆飞快地蹑手蹑脚到床头找了张纸,卷成漏斗状,又回到洗手间门口,听着荷沅与孔祥龙对答,用他的瑞士军刀打开瓶塞。他听得出荷沅在绕圈子,拖时间,说了那么会儿,都没说到实质性的话题,他也听出孔祥龙的心急和被牵着鼻子掌握着的无奈。 按照说明书的指示,小骆将有着刺鼻气味的液体导入纸漏斗,倒的时候忍不住屏住呼吸背过脸去,有怕乙醚味道的意思在,但更多的是不忍看,不忍看那些液体魔鬼般地将触须伸向里面,将里面做诱饵的荷沅也一起放倒。 荷沅在里面等得心急火燎,尽量地拖时间,违背她一向说话简洁扼要的宗旨,能拖则拖,能赖则赖。可是许寂寂说给她听的东西本来就少,她又不想在孔祥龙面前提起许寂寂是被禽兽父母麻翻了送上李小笑的床,她手中没多少料可以提供,已经见底了。她现在向往祖海的舌灿莲花。“许寂寂把你放到上海,意图还不够明显吗?她想远远隔离你,不让你卷入事端啊。你为什么还要违背许寂寂的意思赶着过来?” 孔祥龙回答得干脆:“错,许寂寂当时的想法是让我打前站,等我站稳脚跟她可以摆脱父母跟来上海,未来在上海扎根。你接着说,你这话我不信。” 原来许寂寂当初送孔教头去上海是这么骗他的。荷沅淡淡地道:“那我不得不指出你头脑太简单,你到上海都是林教头给你安排的工作与生活,许寂寂一个女孩子过来只有更方便,住我家住林教头家都行,她的文凭在上海找工作也不是难事。她需要你打前站?你还真以为你养得起消费国际名牌服装的许寂寂?她怎么可能摆脱父母?做女儿的与父母一根脐带连着呢。”说话时候,发觉一股刺鼻气味缓缓浓烈起来,荷沅终于缓一口气,行了。于是恶人先告状,“咦,什么味道?哪儿在装修倒翻松香水罐了?孔教头你把天花板合上。” 孔祥龙不疑有他,站直身趁着微弱光线便将一块扣板轻轻合上。但心中非常反感荷沅的说话:“许寂寂是个好姑娘,她不会太在意钱不钱的,以前大学时候还不是很实在?就许你们富起来花钱,不许她赚了工资花自己的钱?” 荷沅已经很感觉喉鼻被刺激得难受,但还是坚持着说话分散孔祥龙的警觉心,不得不说得非常激烈。“我说的明明不是那意思,凭许寂寂的工作,她还不至于工资大到消费得起顶级名牌。你还不明白那是因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有外力,而且她也认可外力养她,否则平白无故她凭什么花人家的钱?你明白了没有?而且那是她父母竭力赞同的。”荷沅说到这儿的时候,心中生出一点疑问,冲她与林西韵在上海遇到许寂寂时候,许寂寂在商店里大手大脚花钱的劲头,那里面究竟蕴含着什么意思。许寂寂对她的陈述中是不是有掩盖了什么的可能?但她此时已经觉得脑子不好使,说话时候吸入乙醚气体太多,鼻涕眼泪纷纷而下,全身似在晕眩。 孔祥龙也是喊了一声:“什么气味,不对,小梁你开门。” 荷沅正靠在门板上,闻言道:“确实不对,我眼睛睁不开。我开门。孔教头你还行吗?”凭着残存的理智,荷沅拖拖拉拉地转身,手捏到把手上,但并不转动,整个人遮住把手不让孔祥龙沾手,务求拖延时间。到后来,她的意识越来越涣散,两手只是下意识地护住门把,但已经不知道在做什么了,人也慢慢软了下去。 孔祥龙此时也觉得头昏脑涨,四肢无力,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他急了,使出最后力气一把拉开荷沅,费吃奶的劲将门打开。但伴随着门外晃眼的光线,有一团白光倏忽而至。孔祥龙本能地想避开,然后还击。但是力不从心,终于被白光遮脸,一股更浓烈的刺激气味顺口腔而入,弥漫于四肢百骸。终于,孔祥龙庞大身躯轰然倒地。 拿着块白方巾发动袭击的小骆这才放心,看一眼洗手间里的荷沅,先自己跑到窗边喘两口气,回来屏息拖荷沅出来客厅窗边吹风。孔祥龙痴重,小骆任他躺在门廊,不管了,关上洗手间的门。 再看窗边椅子上的荷沅,昏迷不醒,一张脸走了样子,又是鼻涕又是泪,花容失色。小骆犹豫再三,还是去卧室洗手间拿了毛巾给荷沅擦拭。小骆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接触女人,慌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几乎是作贼一样地擦了荷沅的脸就跳开三尺开外,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是乙醚吸入太多导致他自己也缺氧。小骆看着荷沅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拿起电话给总机,他说得很冷静简单,“438房间,请李小笑先生立刻过来。”没一句废话,便挂了电话。然后,便远远站在另一个窗口边,这时心情已平静,觉得自己有点庸人自扰了。帮朋友擦一下脸与平时在校帮女同学拿一下书包有什么不同?不过因为这是第一次与女子比较接近,所以不习惯。 很快,李小笑便来,他进门一见躺在地上的孔祥龙,便已经明白一切。他拍拍小骆的肩膀,道:“将门虎子,不错,很不错,谢谢你。怎么拿下这人的?”说话时候,李小笑也看到里面仰面躺在椅子上的荷沅。“她怎么回事?” 小骆道:“不用谢我,谢老梁吧。老梁完成对你的承诺,拿自己当诱饵将孔祥龙关进相对密封的洗手间,我才得以用乙醚迷倒室内两个人。李总,长话短说,孔祥龙我一定要带走,你想个办法把我们三个送上今天飞北京的飞机。我把车子扔给你,以后请你叫个人开去给我爸。我相信,你即使看在老梁作践自己保你的份上,你也会给她一个面子。” 正因为小骆以成年人的口吻与他说话,李小笑才不便拿老骆的儿子小骆当小孩子敷衍。他沉下脸考虑了会儿,道:“我给梁小姐面子,给你面子,谢谢你们。否则我不会轻易放过孔祥龙。我让人带你们三个上飞机,如果没飞机飞北京,干脆直接开车回北京。” “飞上海也行。”小骆心想,飞到上海时候,老梁也应该苏醒了。“但我不能保证孔祥龙未来会不会再找你寻仇。这一次下来,我们都得远远避开他。” 第58章 李小笑非常好心地提供建议:“我帮你处理孔祥龙。让他活着,但不可能伤害你。” 小骆微笑:“不用,谢谢。否则老梁会与我翻脸。”小骆心中想的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这种话他估计与李小笑说不通。 李小笑无语盯了小骆半分钟,这才道:“行,你不担心孔祥龙,我更不担心。生死由命。”说完,开门召外面的随从进来,在他的指挥下,众人安排车子,打电话询问航班,再有女人进来收拾荷沅的行李,一行热热闹闹赶去电梯,准备赶傍晚一班去上海的班机。 又是抬行李,又是抬人,再说今天整个饭店上下本都是没事干等着晚上婚宴的宾客,等他们一行下到一楼,转出后门的时候,饭店窗户已经趴满了人头,有来头的直接打开窗户看,没来头还指着李小笑的偷偷摸摸地躲玻璃后头看,不过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小笑怎会不知道众目睽睽,一心想速战速决,快快将这瘟神送走,否则应该算是热闹的婚宴都得被孔祥龙糟蹋了。小骆取出车钥匙让人把车子开过来,他让人把荷沅横放在椅子上,孔祥龙,只有委屈他一下钻后面了。对此,李小笑毫无疑义,只沉着脸背着手站一边儿看人先将荷沅搬上车。总算今天婚礼前解决了孔祥龙,否则破坏婚礼事小,在那么多朋友面前丢脸,那以后可就没法见人了。心说这个姓梁的女子还真是够上路的,说到做到,而且说的还都是些实实在在的话,一点没有表功请赏的意思,这等办事责任心,他最欣赏。 孔祥龙被后一部电梯送下来,他显然没荷沅的待遇,是被放在行李车上磕磕碰碰下来。这些,小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等孔祥龙下来时候,后门已经出现不少人驻足观望。 李小笑不愿去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围观,难道这个时候他还要很风光地与人招呼吗?不如就当作没看见,不知道。以后若有人不识相地提起时候,他可以一口否定。他看着荷沅被安置好,才对小骆道:“去上海的飞机很快会起飞,我记得她是上海人,去了上海你们自己解决还是我让那里的朋友到出口处接你们?这次没让你玩得高兴,明年暑假你再来,我亲自带着你草原沙漠都走一遍。” 小骆当然知道李小笑这是冲着他爸老骆的面子,不过还是微笑道:“老梁中的乙醚不多,按说明书上说的,应该很快会醒。到了上海,她会安排。谢谢你,李总,在阴山上我玩得很高兴。” 李小笑还是阴沉着脸,但说话语气不很高亢,有点泄气的样子。“这儿上飞机的事我都会安排好,会有人看着孔祥龙。问题是你们下飞机时候他还睡着的话,你们怎么出去?上海不比这里。”李小笑说话时候,众人正七手八脚抬着孔祥龙去车后面上去。这时,后门口有阵骚动,但大家都没怎么在意。 小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如果出上海的时候被上海机场查出孔祥龙中的是乙醚的毒,还不把他们一行都给扣了?他还真没考虑到,他只想到那时老梁应该已经苏醒。“不行的话,那就连夜走吧,请李总派个司机给我。” 小骆说话时候听到身后似乎有异动,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一只白忽忽物事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扑面而来,小骆当下便条件反射似地身子一偏,但很快意识到那东西并不是冲着他而来,他还没站直,已经看见才刚回头的李小笑中招,额头正中隐隐看到一丝血迹,慢慢血迹成滴,缓缓沿着鼻翼淌下,醒目地将李小笑的脸一分为二,分外狰狞。小骆看到,地上躺着一只鞋跟纤细的白色高跟鞋,李小笑的伤,估计是鞋跟敲出。再看鞋子飞来的地方,许寂寂手中举着另一只高跟鞋,站在后门出口台阶之上,居高临下与李小笑对视,眼中没有一丝怯意。小骆只听见自己心中“轰”地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崩溃,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会毁在许寂寂的手中。再看李小笑,脸色铁青,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白也是血红,仿佛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 小骆失望地看着许寂寂穿着洁白婚纱仪态万方走下台阶,看着许寂寂左支右挡摔开阻拦的中年男女走下台阶,看着许寂寂咬牙切齿目光凶狠地走下台阶,小骆心中明白,此事恐怕难以善了。只不知李小笑会如何反映。小骆看到李小笑一言不发,闷声不响盯着许寂寂一步一步甩开阻挡走向他面前。 许寂寂在走到距离李小笑一米左右地方的时候,被左右拦住。小骆看着觉得滑稽,这对即将走上红地毯的夫妇,见面居然如寇仇,还需有他人中间隔离保证安全。许寂寂没再往前,她拳脚再好,也好不过李小笑的保镖,这点,她有自知之明。她站在那里,对着李小笑低吼:“放了孔祥龙。” 李小笑不语,眯缝着两只眼睛凶狠地看着许寂寂,脸上的血迹随它流淌凝固,不动手自己擦也不让左右帮忙。他整个人身上透着浓浓的危机。小骆让开一些,让他们夫妻自己处理。 许寂寂看看李小笑身后已经躺在车里的荷沅,再看看被塞往后车厢的孔祥龙,又不见李小笑回答,脸上早就升起焦躁。她终于按捺不住,提高了声音,指着孔祥龙厉声问:“你们把孔祥龙怎么了?你们这是在犯法!我最后说一句,放了孔祥龙。” 小骆终于问了一句:“梁荷沅过来救孔祥龙,你为什么不关心一下她怎么了?哪怕是顺便捎上一句?”小骆此时已经认同荷沅当初不救人直接回家的打算,一边替荷沅不值,人家并不在意她这个朋友,只想取她的好处。不知道如果老梁清醒着听见这样的话,心中会是怎样的感慨。这上下,他也懒得说他们本来就是准备放孔祥龙走的。都已经激化到流血,依李小笑的土匪脾气,能放得了孔祥龙? 许寂寂一愣,随即撇开脸去不理小骆,但对李小笑的话已经不同,“放了他们两个。” 李小笑闷哼了一声:“不。” 许寂寂闻言脸色未变,想来她早知道李小笑不会遂她的心。她镇定自若地举起另一只高跟鞋,拿金灿灿的金属鞋跟对着自己的肚子,冷笑道:“一命换一命,你想要你的儿子,那就放了孔祥龙。”小骆注意到许寂寂又只提到孔祥龙一个人,这次显然不再是遗漏。既然是一命换一命,如果老梁与孔祥龙是同谋的话,那么老梁现在是在被换的替补席上。恐怕即使许寂寂肚子里的是双胞胎,她也不会考虑到老梁。 而周围众人听见许寂寂这话,都惊住了,不约而同看向李小笑。李小笑左右亲信还能理解这是怎么回事,早就知道这对夫妻结婚的原因。而那些跟出来看热闹的则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听到的是新娘子拿肚里孩子换另一个男人。 李小笑此时脸色已经由红转黑,依然背着手,死死盯着许寂寂。整个后门死一般寂静,连许寂寂的父母都不敢在此时出声劝止,怕万一更惹火了李小笑。李小笑的左右更是紧紧看牢老板的脸色,蓄势待发,只等老板一声令下。 李小笑盯了许寂寂很久,这才转身,拍拍小骆的肩膀,道:“你上车,我亲自给你开车。”说着合上后座车门,将荷沅关在车内,自己排开车边众人,坐上驾驶座。车身微微摇晃一下,李小笑才降下车门,冷冷地道:“取消婚礼。你们两个,押送许寂寂立刻去医院流产,不流产不许离开。婊子。”说着,便缓缓启动车子,也不管前面有人,而后面车厢盖还没关。他手下忙冲上将门合上,立刻有其他人冲上另一辆车紧紧跟上。 许寂寂傻了,没想到拿流产都威胁不了中年得子的李小笑,眼看孔祥龙要被车子带走,她急得扑过去想阻拦,即便是躺在车轮前面也行,但此刻李小笑的手下都对她变了脸色,早有人抢上前大力绞住许寂寂的两条手臂,将她如押解犯人一样按住,一行目送李小笑的车子挤开人群,从后院转出大门去。更有人拍腿嚎啕,那是许寂寂的母亲。而许寂寂的父亲钻进人群,劈脸给了许寂寂一个耳光,而后苦苦央求李小笑手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非是他女儿肚子里是李总唯一骨血,李总眼下气头上说流产,真平静下来肯定会后悔,万请各位高抬贵手,给李总留后。 这流产的事儿,李小笑的手下还真不敢听老板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老板对这个未来儿子的企盼。但有人早看不惯许寂寂平日里仗着肚子里的孩子的横行无忌,对他们这些李总的老臣呼来喝去,心里多少有点称愿。几下里一商议,决定还是将号啕大哭的许寂寂关进五楼一间标间,派两个大汉紧紧盯着。再没原来皇后般的良好待遇。 祖海因为老骆援手,终于摆脱困境,胜利在望。从银行喜气洋洋地回来,当即给葛行长一个电话友好地通报一下他的贷款进展。他当然想在葛行长面前耀武扬威一下的,但是何必呢,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山水相逢。与葛行长未来不一定能成为朋友,起码现在也不能成为死对头。何必为了一句意气之争的话为自己树立一个敌人,和气生财嘛。 整个下午安排下工作,自然会有公司员工戮力完成。祖海则是一个电话打给青峦,约下一起晚饭。青峦已经来上海工作了不少时间,祖海最先是陷身囹圄,而后为公司生死奔波,都没时间好好与青峦见一下面。此刻终于曙光初现,而且荷沅又不在上海,省得青峦的眼睛总往荷沅那边招呼。正是见青峦的大好时机。他最清楚荷沅与青峦以前的关系,所以青峦未结婚前,他不能有丝毫懈怠。 吃饭地点当然是祖海安排,安排在大军的饭店。当祖海看着戴半框金丝边眼镜的青峦进来的时候,心说青峦硬是风度要比他好,人多读一点书,看上去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不过祖海认为,关键原因还是因为青峦长得比较高挑,他与青峦在一起的话,人家起码先看到青峦,目标大嘛。他总不能全身挂满金子招人眼目。以前他看有朋友手上挂足金粗链的样子很气派,他也想来一条,结果被荷沅劝阻了。所以只有由得青峦招摇了。他留意到,服务小姐都对青峦偏重一点。 青峦还没坐稳还没开口说话,大军已经现身包厢门口。大军很豪爽地笑道:“丛总,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太太呢?”一边与青峦很客气地握手。他看得出青峦不是他们一类的人。 祖海起身迎道:“太太去北京玩去了。你呢?不陪宋妍?” 大军笑道:“宋妍又没有卖给我。她还得办离婚手续,总得给她时间回家去办。丛总,今天面带喜色,又肯出来玩,是不是危机解除?” 祖海笑道:“那当然。你坐下一起喝几杯?这位童先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以后他单独到你饭店来,你得给他跟我一样的折扣。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大军说着便掏出一张金光闪闪的vip卡交给青峦,附带一张名片。“丛总,我等下再过来,先去别处转转。” 祖海等大军出去关上门,才对青峦道:“宋妍你还记得吗?现在没名没份跟着大军,还与她丈夫离婚。” 青峦吃惊,他怎么会不记得宋妍。“宋妍贪这个大军的钱?她现在的丈夫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祖海道:“宋妍这人惟利是图,说不准的。她本事好,想沾谁都沾谁。”说着便转了风向,不愿多谈宋妍,“你看,做饭店老总日子不好过,天天有空就得过来给朋友敬酒,求朋友捧场。还是我当初选择得对,把宾馆承包出去,让别人去烦,我大不了出让部分利润。当初这个大军跟我差不多规模,现在他精力全放在他的宾馆酒店里,资产已经大大不如我。”危机过去,祖海应该可以得意了,也值得得意。 青峦心中不由回想了一下宋妍过去的表现,觉得宋妍学校时候已经比较势利,但没想到出了社会,会变成作风有问题的人。“荷沅还搂着宋妍不放吗?以前宋妍挺占荷沅的便宜。这种人,还是避开一点的好,荷沅现在的利用价值更大,不是以前一件衣服一餐好菜那么简单了。” 祖海不欲就此细说,只笑道:“放心,荷沅现在精着呢,早防着宋妍了。你住得习惯不习惯?等下吃完饭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看看需要添些什么。你平时吃饭什么的怎么解决?” 青峦一一作答。其实他也没什么讲究的,美国读书时候住租房,现在公司提供的公寓要比以前的租房条件好得多。两人以前说话没什么话题,都是祖海没话找话的时候比较多,现在一起说到上海的吃穿住行,竟是很多一致。各自拿一瓶啤酒自酌自饮,自在说话,有如当年的安仁里家宴。唯一遗憾是少了个荷沅。 正说着话,青峦接到林西韵电话。“童先生,不好了,荷沅可能出问题了。现在都已经是八点,她还没给我电话,我心急如焚。” 青峦都忘记身边是荷沅的丈夫祖海,整个人被荷沅可能出问题的消息惊住了,大声问:“怎么回事?荷沅不是在北京玩吗?”这一说,祖海立刻竖起耳朵,问了一句:“谁来电话?”青峦忙告诉祖海:“是林西韵,说荷沅现在没给她电话,她急死了。” 祖海松了口气,道:“没什么,这事我知道。他们大学时候柔道队的许寂寂今晚结婚,荷沅在那边参加婚礼,当然不会来电话。” 青峦听着放心,将话传达过去。林西韵却愣住了,没想到这会儿祖海会与童青峦在一起。她本来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想找一个与荷沅亲近但又不是最近的朋友说说,才抓到青峦。她清楚祖海是怎么待荷沅的,哪里敢说给祖海听,不找死吗?只怕祖海知道真实后连夜飞车去内蒙,走前顺手拧下她的头。她当即条件反射似地连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又客气几句才放下电话。 青峦觉得林西韵今天说话有点怪,这个披着羊皮的狼难得失常,另一次失常是在那次听闻孔祥龙失踪的时候。想到这儿,青峦忽然心头一阵轻颤,不由自主地将荷沅参加许寂寂婚礼与孔祥龙失踪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荷沅与其说是去参加婚礼,会不会是去那里帮孔祥龙的忙?林西韵究竟知道多少内情?青峦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祖海。 祖海一听便拍案而起,“有鬼,只有荷沅这个老实头才会被林西韵送去充炮灰。”他立刻动手拨荷沅电话,关机。这才回想起来,荷沅中午通电话时候说话反常的详细,当时他因为贷到款激动都没留意。祖海第二个电话便是给林西韵,电话一打就通。“林教头,你实说吧。荷沅想在许寂寂婚礼上干什么?” 林西韵早就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祖海找上门,祖海与青峦在一起,两人迟早得把事情想到正确方向去。她不敢隐瞒,将中午通话原原本本与祖海说了一遍。祖海听完,大吼一声:“你自己为什么不去?你知道这是送命的生意吗?”说完便挂了电话,跳起来便拉上青峦要走。但走到门口又折返,坐回原来位置,一只脚踩在旁边椅子上,象座山雕似地歪着脖子沉思。 青峦被祖海的手劲拉得手腕酸痛,知道祖海现在心急,能坐下来考虑实属难得。他也一样的急,不知道荷沅会在那边做出什么。祖海又没将电话复述给他,他只听见荷沅做的是送命的事。他等了会儿,给祖海时间考虑问题,好一会儿见祖海没有动静,才捅捅祖海:“想出什么联系办法没有?你内蒙有没有熟人?” 祖海拧眉敲了下桌子,道:“只有麻烦他了。”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二 李小笑的电话一路不断。有比较有面子的朋友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也有手下报告如何处理到场宾客事宜的。小骆要求换司机开车,请李小笑回去处理大事,李小笑不肯,此时怎可回去,回去脸皮往哪儿搁。 不过李小笑终究是情绪激荡,车子开出城,开进荒野后,天色明显黯淡下来,他忽然一个转弯将车停到路边,闷坐在车里沉默不语,只是“嘶嘶”地抽烟。 小骆被呛得难受,又不敢开窗透气,草原夏日的晚上蚊子小咬极多。可也不想打断李小笑的沉思,不许他吸烟,想来这个时候李小笑视香烟为救命稻草。正犹豫着要不要跳下车抛下车上的老梁下去透气,可又实在不放心这个会得对许寂寂霸王硬上弓的无耻男人,老梁此时也神智不清着呢,谁知道这个李小笑会不会让历史重演。忽听身后传来一串喷嚏。小骆欣喜,打开顶灯一看,老梁睁开眼睛,却迷迷糊糊的似是无法聚焦。小骆试着问一声:“梁荷沅,好吗?饿了没有?”等好久,却不闻荷沅回音。 李小笑却应了一句:“啊,对了,还没吃晚饭。”说着连忙发动车子开向前去,准备找个地方吃饭。 小骆只得作罢,不过怀疑老梁距离清醒应该不远了。 车子在黑暗中行驶,关外的公路异常平坦,因为车子不密集,即使双车道也显得宽敞。在黑暗中开着开着,终于到达一个灯光有点灿烂的所在。眼见灯光越来越亮的时候,一直侧着身坐着的小骆听见身后又传来声音,这次是清清楚楚的说话声:“小骆,我们离开了吗?孔教头呢?” 小骆连忙道:“你醒了?我们已经在回北京的路上,现在找地方吃晚饭。孔教头在后车厢,没事儿。不过他多吸了点乙醚,可能会多睡一会儿。” 荷沅“嗯”了一声,总算放心。全身还是软软的,不想起来,但侧脸朝前看去,却第一眼就看到驾驶座一具庞大身躯,难道是李小笑亲自开车?他不结婚了吗?荷沅发觉脑子不够使,又闭目躺了会儿,才到:“小骆,我不饿,你自己吃饭,不用管我。” 车子正好到一家饭店门前,李小笑踩下刹车,坐了会儿,等手下进去饭店看了出来招呼,他才道:“都下去吃饭,吃了饭赶夜路。” 果然是李小笑,荷沅心说她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了?怎么新郎官逃婚?但她实在懒得起来与李小笑之流坐一起吃饭,干脆装病到底:“小骆,等下帮我拿点水和吃的,我喉咙特别难受,全身还是没力气。” 李小笑没说什么,只嘀咕一声“受劳”,便出去了。小骆看了关上的车门一眼,又拉了拉,确信关紧了,才道:“李总答应我放人,我们把你和孔教头抬上车时候,许寂寂以为我们抓了孔教头不知去哪里发落。跑出来打骂,拿肚里孩子威胁李总放人,又当众打伤李总,李总可能觉得很没面子吧,便宣布取消婚礼,还让人盯着许寂寂务必到医院流产。然后我们就出城了。就是这么回事,还不知道他们将怎么处置孔教头,幸好,孔教头还没做出什么来。你还是下去吃点什么吧,喝点粥也好。”小骆终究是没说许寂寂不关心荷沅死活的事,这事以后一定要与荷沅说,但不是今天,今天的老梁太虚弱,似乎经不起这等打击。 荷沅想了一下,便跟着小骆下车,一点不敢托大,伸手扶住小骆。两人几乎是才刚进门,小骆的手机便响起。他看看显示,笑道:“我爸难得主动给我电话。” 没想到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的是梁秘书焦急的声音,“小骆?你没事吧?你爸在开会,我确认一下。梁荷沅的先生急得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 小骆忙说没事,又把电话转给荷沅让她说一句,梁秘书这才放心,叮嘱荷沅给家中打电话。荷沅饶是再不清醒,也想出来一定是祖海从林西韵那里得到消息了。连忙打开包里的手机,焦急地等着信号爬上五格,便急不可耐打给祖海。 祖海在电话那端果然是气急败坏,奇怪的是还有另一道声音在电话中一起清晰地响起,“荷沅,你你你没事吧?这种事我再忙你也得跟我打声招呼与我商量啊。你怎么反而只与林西韵说呢?人家虽然是朋友,到底是外人,能偏心你吗?她要是偏心着孔祥龙,那不是把你往死里送吗?怪不得你不让我去内蒙。你说你现在哪里,我立刻过去。”而另一把显然是青峦的声音一起跟着说,“荷沅,你有没有受伤受欺负?你才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你逞什么能?不说你了,你说实话,你究竟受伤没有。我知道你要么不说,说了不会撒谎。”祖海与青峦几乎是脸贴脸一起说话,说完才发觉两人情急之下粘在一起,祖海倒也罢了,青峦立刻跳开,暗自指控自己,怎么与人家丈夫抢话。 荷沅听着电话里两股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能看到电话那端祖海与青峦的焦急。还真是如祖海所言,家人外人,那是不一样的。“祖海青峦,我没事,真的没事。这边出了不少事,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还得问小骆,我累得睡觉了。现在李总自己开车我们一起去北京,我们在一个路边小镇上吃饭,婚礼给取消了。真的没事,我什么伤害都没有受,要不要我拍张照片回来给你们看看做证明?再说有小骆跟我在一起呢,谁能拿他怎么样。你们在一起吃饭?也不等我。”她说的是家乡话,料想周围一圈人必定听不懂。 祖海显然是不相信,“别的不说,我明天一早飞北京,我得看见你才放心。小骆也没事吧?你带着小骆冒险,你不怕老骆怪你?家里人谁舍得自己人冒险?路上小心,不行的话还是别开夜路,随便住一晚再走。” 被祖海一说,荷沅才意识到叫小骆一起行事是大大的不妙,虽然是小骆自己要求留下一起动作,不先回北京的,但他是孩子,她是成年人,应该强行保护好小骆,她都没把小骆当孩子看了。被老骆知道了,老骆会怎么想?看看现在祖海对林西韵咬牙切齿的态度,不用说,老骆若是知道详情,还不心中骂她梁荷沅恩将仇报?荷沅抬起脸,口吻坚毅地道:“祖海,你不用去北京等我,别说我这边确实没事,你来,只有更加添乱。你放心我,我会自己处理好一切。也让青峦放心,我不是小孩子。” 祖海岂能放心,但听荷沅说话口吻严肃,他一向熟知荷沅的个性,知道她既然不愿他插手,他出现在北京的话,荷沅也不会给他电话告诉他见面地址,而他又不能一而再地麻烦老骆,只得答应不去北京。青峦听了祖海的解释大不以为然,青峦说荷沅性格里有冒失成分,有时还真得有人出手纠正她。祖海心说,荷沅是那么肯被管的吗?但青峦也是好心,他就不说出来了。可祖海心中挺郁闷的,他宁愿看到一个虽然坚强,但依然小孩子脾气十足,做事冲动,离不开他帮衬的荷沅。刚刚电话里的荷沅坚强之外又加了独立,这让他非常难以接受,仿佛这样的荷沅离他有点遥远。 祖海本来心中很有揪林西韵出来好好责问的意图,但荷沅既然平安,他也不想多提。人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还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呢。再说林西韵总体上说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但祖海不会为她此次任由荷沅涉险的心态找理由。但是回到空落落的家里,祖海还是生气地打了半小时沙袋。 接到祖海与青峦充满关切的电话,荷沅犹如喝下一晚香甜的热粥,整个人温暖起来,脑袋更是变得清明。小骆看着荷沅晃晃悠悠地回桌,微笑道:“很不公平,你听得懂我们说悄悄话,我们听不懂你们的方言。” 荷沅一笑,可不是,她现在将坐在小骆身边打电话的李小笑的话听得一丝不差。她听到,李小笑发着火坚持要把许寂寂肚子里的孩子打了。等李小笑拍了电话,桌上有人开始陆续冒死进谏。大家几乎统一口吻,取消婚礼是英明决策,但孩子不能不要,不管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李总骨血,说什么都得挺过十月怀胎,让那女人将孩子生下来再说。 李小笑不语,荷沅看得出李小笑心中一定是正方反方斗个不休,一方是面子,一方是子嗣。桌上所有李小笑手下人的看法都是要李小笑忍一时面子得失,换子嗣出生。但没人替许寂寂想一想,这么做,将一个独立的女人当成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不直接与李小笑对话,孔祥龙的事情可以合作,许寂寂的事情她不想再与李小笑瓜葛。她选择对小骆说,而且不用英语,存心让李小笑听见这世上还有不同的声音。 “小骆,换你,你怎么处置许寂寂肚子里的孩子?” 小骆经历过刚才李小笑说出打下许寂寂肚里孩子的那一幕,路上想来想去觉得李小笑这样一个人做出这种决定理所当然,而且他现在如果反悔,肯定会被很多手下朋友看不起。所以他很圆滑地回答:“李总的处理……当时只能那样了。但我们局外人为李总可惜,可惜李总的孩子。” 荷沅闻言不由一笑,果然是官宦子弟,说话滴水不漏。“作为女人,我更倾向于孩子还在娘胎的时候,做母亲的更有发言权。” 一个李小笑戴眼镜的手下听了忍不住插嘴:“那也得看做母亲的脑子正常不正常。放权给那女人作主?天晓得那女人会将李总折腾成什么样子。今天那女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李总面子,还不够吗?你让李总现在跟那女人好言好语商量什么?” 荷沅回答:“我的理解与你不一样。从许寂寂的角度来说,她看到我和孔教头被昏迷着抬上车,她心里以为是李总将活埋或者让狼叼了她两个朋友,所以在朋友性命与李总面子之间她选择了朋友性命,因为人死不可以复活,而面子却可以弥补。但我不认同许寂寂的做法,现场我虽然没看到,可也能猜测到,她缺乏起码的理性沟通打算。这事,只要稍微问一问,答案便自不同。”小骆听了心说,许寂寂想救的人不包括梁荷沅。但也不得不承认,许寂寂当初正是这个心理。 戴眼镜的紧盯不舍:“对了,问题的关键被你说出来了,那女人为什么不肯沟通?李总给她的还不够?换作是你,你会不会问一下丈夫之前,先将鞋子当着众人面甩过来?谁没有苦衷?谁不会一厢情愿地做选择?但前提是别害着别人。今天这事,李总有哪点做得不对?” 荷沅心说遇到马屁精了,那人都咄咄逼人地将对话上升到李小笑对还是错的地步,在这种环境下,在蛮横的李小笑面前,谁敢拎着脑袋说一个“不”字?起码她没这份胆量。“这位先生既然提出让我指出李总哪里不对,我只能用我有限的资历来说一句话,据我所知,世上大多数事情,是无法绝对给出对还是错的评价的。大多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在哪个权威领导下大家达成一致,统一口径朝某个方向走。辩论?在大多数情况下,我看不到能辩出什么结果,反而容易导致走向极端。我们今天坐在这里说话,一个目的,给李总提供方方面面的信息,正的反的都提供,帮助李总有效思考。就这样,多的我不说了,点到为止。”帮许寂寂也只能点到为止了,难道还能扭着李小笑遵从她的意见?李小笑显然不是个能说得通道理的人。或者搬出老骆劝阻李小笑?老骆又不是她爹。 小骆在旁边微笑地岔开话题:“老梁,你这不是跟伟人唱对台戏吗?我们书本里可是说真理越辩越明的。” 荷沅啐道:“你才是第一个不信的。对了,你给孔教头加了多少料?估计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说话时候看看李小笑,不知道他会不会提出不肯放过孔祥龙的处理方式。她本来就有点旁敲侧击的意思。 小骆道:“不知道,估计今晚应该会醒来。但……”小骆也看向李小笑。这个时候的李小笑面对陆续上来的饭菜,一动不动,只阴着脸沉思。甚至都不知道他倾听了老梁与他手下的对话了没有。 第59章 荷沅当然了解小骆“但”后面的担忧,想了想,道:“孔教头体格比我好,应该很快会醒。”她翻了翻自己包里的现金,只有两千多了,只得问小骆:“你手头还有多少现金?借我一些,到北京我取了钱还你。” “干吗?”小骆一边翻自己的腰包,一边顺口问了一句。 荷沅拿下巴指指外面,道:“他迟早醒来,醒了肯定不肯跟我们同行。我能做的只有送钱一途了。毕竟朋友一场。” 小骆恻然,看看黑暗的外面,沉默良久才道:“不用说,孔教头这样一根筋的人,未来很长时间内,是不会拿你当朋友了。许寂寂嘛,现在已经没拿你当朋友。我已经后悔怂恿你回去一趟。”说着把腰包里的钱都拿出来交给荷沅。荷沅数了一下,给小骆留下三百备用。 众人见李小笑不动筷,也都干坐着不动手,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可能随时爆发的李小笑身上。他们也在交头接耳,同时电话联络,都没空顾及到这边交头接耳的荷沅与小骆。荷沅留意了一下,才对小骆轻声道:“从打架第二天早上起,我已经知道许寂寂没拿我当朋友了。她现在对于亲人朋友的认识可能与我们有偏差,我没在上海管住她的至交孔教头使孔教头过来内蒙涉险,在现在的许寂寂眼里,应该是很不够朋友的表现。我后面的所作所为,大约都是亡羊补牢了,她不会领情。孔教头不领情也可以理解,对于他而言,最佳结局大概是轰轰烈烈大闹一场以致鱼死网破,他肯定还做好死亡的准备,成就他对爱情的诠释。我本来想的是让他求仁得仁,我避开不见成全他们两个。但没想到林教头如此仗义,而且,我在你的正义感面前感到羞愧。现在既然已经走出自己选择的一步,那就承担着吧,都别后悔。至于朋友,我冷心了,该怎么就怎么吧。” 小骆忍不住道:“也不能因噎废食吧,我还是相信朋友。不过我爷爷说,朋友之间要保持距离,对朋友不能有太高期待,否则事事要求统一,天天混在一起,除非是狐朋狗党酒肉朋友。但我觉得爷爷这话有点不现实,很难做到。朋友朋友,当然得志同道合,既然志同道合,怎么能不常交往?与好友说话聊天,是多让人愉快的一件事。总觉得君子之交太凉薄了一点。咦,我们是第二次讨论这个话题了,我最近怎么感慨特多。” 荷沅回味了一下,觉得老老骆的话非常在理,才要说话,忽听李小笑打雷似地说了一声:“怎么都不吃饭?做神仙了吗?吃,快吃好,快上路。小骆小梁你们两个不要客气。”但众人还是等李小笑伸出筷子夹了一片白切羊肝后才动筷。李小笑一边咀嚼,一边冲荷沅道:“小梁我本来以为你是扭扭捏捏的南方人,今天才知道你爽快,对不起我的事你也敢当着我面说。昨天你跟我说许寂寂一不肯跟我结婚,二不肯给我生儿子,你今天怎么又出尔反尔要我听听许寂寂想不想保留孩子?许寂寂的态度还不是明摆在那里?”说着,便拨通电话,都不等荷沅回答,便打电话给留守的手下,“立刻拖许寂寂去医院,否则我回去骟你们。”只有发号施令,没有商量余地。“小梁,我对得起你朋友了,她要啥就给啥。儿子,儿子……可我不要孽种。”他不由自主将眼睛看向小骆,闷哼了一声。 至此,荷沅已经不知道打胎究竟对许寂寂是好还是不好了,固然,不与李小笑结婚与生孩子都是许寂寂的愿望,她也为之奋斗着,但真的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打了,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将胎儿打了,她与她的家人将面临怎样的厄运?可许寂寂与李小笑这对冤家肯好好坐一起对话吗?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荷沅机械地吃饭,饭后出去将钱放到孔祥龙的裤袋里,看着孔祥龙被不放心的李小笑手下们转移到另一辆车。还是李小笑开车,荷沅歪在后面休息。对许寂寂的事,这两天下来,她已经疲劳至反胃。也不知道是不是乙醚的反应没过去还是怎的,头也是针刺似地痛。 却听小骆在前座与李小笑絮絮叨叨说话,李小笑因为越看小骆越中意,对小骆说话带了几分容忍。小骆感觉得出来,也不再对李小笑敌意很重。车到张家口,还没进城,李小笑手下的车子停到路边,放下蹒跚的孔教头,看来孔教头这时才刚清醒。荷沅在车内看着,并没有将车窗放下来,也没有打声招呼的意思,只默默看着孔教头被车子抛在身后,融入一片夜色中。至此,她对李小笑的印象也大为改观,李小笑此人重信守诺,即时平白挨了许寂寂一鞋跟,还能最后一言不发放了对他而言将贻害无穷的孔教头,起码在这件事上,他是条汉子。 刚刚已经听到李小笑手下汇报说许寂寂肚子里孩子已经取出,令荷沅没想到的是,许寂寂竟然死命反抗,竭力想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荷沅这下搞不懂了,那许寂寂跟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许寂寂找她打架想堕胎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许寂寂精神分裂了吗?那么许寂寂的话还有几成可信? 看着孔教头这个单纯又激烈的人终于从车尾灯光照射范围消失,荷沅仿佛卸下重重包袱,终于有精力说话。“李总,谢谢你放走孔教头。” 李小笑“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怎么不谢谢我杀掉我的儿子?” 荷沅被噎得愣了会儿,才道:“我始终很理想化地相信,孩子应该是父母相爱的结晶,有李总所说的名正言顺的出生,而不应该是你刚才吃饭时候说的孽种。现在试管婴儿之类的技术已经成熟,李总想要个儿子不难,不需要用强。” 李小笑闻言,猛地踩下刹车,一下停在路中央,害得荷沅与小骆猝不及防往前猛扑。李小笑却回过头来,盯着荷沅大声呵斥:“谁?我对谁用强?我要什么女人没有,我对女人用强?” 荷沅被李小笑的大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但还是大胆道:“许寂寂。” 李小笑冷笑一声:“她?”便不再说话,发动车子往前,很快到达宾馆,将车子一扔便走。 留下荷沅与小骆在车里面面相觑,小骆说,都不知道该相信李小笑还是许寂寂。完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内蒙的事他们再也不想提起了。荷沅也将心中对许寂寂的一些疑问抛到脑后,不愿再想。 第二天终于回到北京。 没想到在内蒙似乎经历无穷琐碎,回到北京掐指一算,时间才过去四夜三天。老骆都还没出差回来。荷沅便将小骆送回家中,自己一张机票回家。才那么几天,两人似乎已成生死之交,分别时候挺有依依不舍的感觉,荷沅约小骆有空到江南玩,她开车带着他。说实话,她也不敢见老骆,虽然小骆说其实没什么。 回到家里,她只是洗一把脸,便坐到客厅向已经等候多时的祖海与林西韵讲述事情经过。她说话时候不添不删,力求保持原汁原味,整件事,整整说了近一个小时。中间还不允许插嘴。说完,荷沅看看一脸愤怒的祖海,与一脸不解的林西韵,淡淡地对林西韵道:“林教头,我尽力了,也不想再多谈这件事。我准备洗洗睡觉,你也早点回家吧。祖海你别怪林教头,林教头一向是个最爱朋友的人。” 林西韵本来有不少疑问,却被荷沅一句话堵住,愣怔一会儿,起身告辞。对了,不该这时候还不识相地讨论许孔两人的事,祖海的脸色早就铁青,荷沅这是借口让她体面回家。她清楚荷沅的好意。估计她走后,小两口关上门还有一阵嘴仗可打。 祖海看林西韵出门拐弯从安全楼梯上楼,便关上门,一把扳住荷沅的肩膀细细审视,半天才问了一句:“真没受伤?你没漏下什么没说?” 单独面对祖海,荷沅早软软趴进祖海怀里,赖着不肯走路。这动作原是做惯了的,此刻做起来却发现有点儿扭手扭脚不自在,仿佛花木兰远征归来对镜贴花黄,肯定手法不再纯熟。但祖海是最吃这一套的,一下心疼都来不及,早想好的很多责备荷沅不该瞒着他涉险的话都咽进肚子里说不出来,把荷沅抱进客厅,却也没忘记左翻右翻看荷沅究竟身上有没有带着伤,及至看到她连腿上都没一块乌青,这才放心。 荷沅被祖海翻得不耐烦,道:“别烦了,快给青峦一个电话报平安,他现在不相信我就相信你了。” 祖海嘀咕着起身,心中很有些不愿意看到青峦对荷沅这么关心,而荷沅此时还惦记着给青峦报平安。但他又不能不打这个电话,以免由荷沅亲手打给青峦。幸好青峦识相,问清楚荷沅没事后,便不再罗嗦。不过祖海怀疑青峦会得背转身去好好回味他说的所有话中有没有破绽。 打完电话等荷沅从里面洗澡了出来,祖海忍不住问一句:“你相信李小笑的话还是相信许寂寂的?” 荷沅摇摇头:“我在飞机上想,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我不想再提起他们。” 祖海笑笑,亲亲荷沅,道:“你对朋友太实心,朋友说出来的你要么全相信要么全给做到,也不想想朋友也是人,是人都会撒谎。我倾向于相信李小笑,这个人坐的位置高了,做什么都不怕被你们知道,反而不容易撒谎。” 荷沅道:“我也相信李小笑,但相信不意味着他是好东西,这人太霸道了,不把别人当人看。你说强迫许寂寂流产,多恶毒多伤人的事,还是他自己最想要的儿子呢,他对自己一样恶毒。反正以后我也不会见他了,见了做恶梦。” 祖海笑道:“你以为大家都是有礼貌又文气的人?我倒不觉得李小笑太坏,他当众吃亏还放走孔教头,已经很有胸怀。不过逼人堕胎总是不好,搞得好像许寂寂怀的不是他孩子一样。” 荷沅摇头,“那对未婚夫妻,真结婚了倒也热闹。不说了,想起来就厌恶。老骆的儿子小骆真是这几天唯一的阳光,别吃醋,人家还是小孩呢。睡吧,我眼睛都睁不开,累死了。” 祖海很想好几天不见,再加前一阵忙碌,此刻见面该好好亲热一番的,但见荷沅真的哈欠连天,他也心疼,只得忍了,拱在荷沅身边唧唧哼哼,看荷沅一会儿就睡熟了,他只有唉声叹气。 陶可笙的电话大清早便打到祖海床头柜上,荷沅一听见电话便拱得远远地继续蒙头睡觉,祖海跟着闭着眼睛跟过去,很希望电话铃声无疾而终,可没想到电话铃声不离不弃,断了一次以后接着再来。祖海忍无可忍,只能接起电话。那边是陶可笙焦急的声音:“丛总是吗?你见过宋妍没有?我很着急,她父母来了。” 祖海想都没想,答了一句:“不知道,我两个月没见宋妍。” 陶可笙急道:“丛总,请你问问你太太,宋妍与梁荷沅关系最好,她肯定知道。宋妍都好几天没音讯了,她爸妈急死。” 祖海这时清醒了一点,道:“荷沅更不可能知道,她刚自己开车玩了一趟内蒙回来,昨晚才到。要不我让荷沅留意着,有宋妍的消息就给你电话。” 陶可笙没想到问道于盲,只得挂了电话。这边荷沅被电话内容唤醒了,转过身来迷迷糊糊得问:“宋妍又怎么了?” 祖海捏着电话想了会儿,才放下电话,笑道:“宋妍问题看来很严重,看来她不仅骗了陶可笙还骗了大军。前天大军还跟我说宋妍这几天回家跟陶可笙办离婚,没想到并没有回家。这个女人,青峦让我跟你说,让你少跟宋妍来往,你会吃亏。陶可笙说你是宋妍最好的朋友,宋妍的好朋友可不容易做,得傻一点才行。” 荷沅闻言不由醒了大半,回视祖海道:“那宋妍会去哪里?大军不是得心烦死了?” 祖海将荷沅抱进怀里,轻拍了两下,道:“别管他们,你也别跟大军说起宋妍没回家的事。又都不是小孩子了。” 换作平日,荷沅只会觉得祖海的话有理或者没理,今天听着却是别有感触。是啊,都不是小孩子了,朋友们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做事自己扛责任,要她那么多事干什么?真是闲的。还是祖海这个鬼精,睡得迷迷糊糊的都知道将问题推得跟自己一点不沾,连带把她与宋妍的干系也洗清了,若是换作她接电话,恐怕还真会帮陶可笙分析可能性了呢。她还真有点不怕吃亏。不过,以后真得改改了。 朋友朋友,原先以为我以诚待人,人也会以诚待我,尤其是朋友。现在看来应该换一下:我以诚待人,那是我的品格,但不能要求朋友会如何反应。就像老老骆说的,对朋友不能有过高期待。 所以荷沅等祖海上班去后,似乎是完成一个仪式似的,写了几份传真给所有朋友,以对前事有个交代,而后可以重新收拾着开始新的相处方式。她明白这是她的痴,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让事情没有个交代便转入漠然。但她以后再不会了。 她告诉林西韵,关于汇率,请林西韵相信她的转告。 她告诉西玛的大老板,她不愿看到他在汇率问题上走得越来越远,她以人格保证所得有关汇率信息的可靠性。 她也将同样的传真传给左颂文。 给老骆的传真她投机取巧了,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认错,最后写了一篇事情大致经过,起名《两小儿历险记》,无赖地将自己降格为小骆一样的小儿,以使老骆不致太过怪罪。 然后便给豆豆电话。好在豆豆虽然已经离开公司,可还持着原来的手机。荷沅怀疑,她在等,等朱总一个电话。但荷沅不知道,豆豆如果接到朱总的挽留电话后,会是留下呢,还是带着微笑带着满足地走?荷沅说得很简单,让豆豆现在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不了的把资料整理出来出国前给她,她帮她完成。豆豆除了在朱总这件事上粘呼,平时都是爽快人,豆豆并没推辞,也没叫苦连天,只说早等着这个电话了。但豆豆完了的时候还是扭扭捏捏问了一句,问荷沅两夫妻有没有将她要出国的事情透露给朱总。荷沅还真不知道祖海究竟说了没有,听口气,豆豆好像很失望。看来她真的想让朱总知道后有所表示。 荷沅暂时没有想法,准备等祖海回家再商量。然后便一个电话给师正。师正仿佛一早知道荷沅来电的意思,自觉告诉荷沅,他父亲会知道收手。师正想到的是他当天便将梁荷沅的话面对面转达他父亲,从他父亲脸色大变来看,他父亲应该会比较知道收敛,因为梁荷沅的威胁如果属实,谁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谁愿意放弃花花世界进去坐几年?但这些不便跟梁荷沅说了,毕竟,父亲是父亲,还是别让他在外人面前出丑。荷沅向师正道了谢,然后便一个电话打给洪青文。她让洪青文保管好手头的材料,并让洪青文查阅资料估计一下师正父亲可能得到的量罪,要求洪青文在可能的追诉期限到来前半年通知她,她会与洪青文交易。荷沅已经知道对待有些人不能君子,所以她必须保证洪青文手头资料的有效性,有备无患。而洪青文,显然非常响应她的提议。这是好事。风水轮流转,今天,她居然会有与洪青文合作的时候。 打完电话,传真机“突突突”地吐出一份言简意赅的传真: 小梁: 明知李不会拿你们怎么样你居然还敢自称历险,无耻。 老骆即日 荷沅拿到传真欢快大笑,原来被骂也可以是好事。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1)正在加载…… 六十三 豆豆是祖海与荷沅一起回安仁里住了两晚,帮忙一起整理好行李后开车送到上海上飞机的。一路之上,荷沅与豆豆一起坐在后座,只见豆豆时不时地往后看看。荷沅也忍不住往后看看,还以为有什么熟悉的车跟着,可每次看每次不同,可怜的豆豆,还期待着朱总能最后时间冒出来与她说两句话吧。 到了机场,祖海将两人在国际出发门口放下,自己开去停车。豆豆终于问了出来:“荷沅,你和祖海告诉朱总了没有?他什么反应?” 其实荷沅知道祖海早就跟朱总详细说了豆豆出国的时间地点,但是朱总看似没有反应,还叫祖海少管闲事,两人一商量,都觉得朱总这反应还不如不跟豆豆说,免得豆豆到时在飞机上飞都不安宁。所以荷沅只有把责任兜到自己身上,“豆豆,你不是说不要与朱总说吗?祖海还说是不是偷偷跟朱总说一下呢,后来也没说。” 豆豆抿唇发愣,好一会儿才道:“也好,起码免去热面孔贴冷屁股的可能。荷沅,我走了,以后你们多想想我。” 荷沅看着豆豆万念俱灰的神色,心中发酸,“又不是去天涯海角,豆豆,你到了后立刻给我们地址电话传真,我们想你了就给你发传真,还可以去看你。我们还怕把你放虎归山了,你三个月后都记不起我们是谁了呢。” 豆豆勉强笑了一笑,那种笑,是身边纵有千人万人,可都不是你的寂寞。“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了?你们又不是没去过美国,我也不是第一次去美国,或者,我读完书还得回来呢。到时到你们祖海的公司赚钱的干活。” 荷沅笑笑,知道豆豆眼高手低,才不会想要屈就祖海的乡镇企业。然后,两人都没什么话了,执手相看泪眼。一直到祖海来了话才多起来。但说得最多的,还是两个字,“走吧”,“走吧”,伴随着叹息,伴随着无奈的眼神。 豆豆终于飞走了,荷沅与祖海两人看着豆豆转弯后消失的地方,一起唏嘘,却一致觉得朱总虽然心肠死硬一个耳光扇走豆豆,又以后不置一辞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否则,都不知道两人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得拖上多久,这种事,拖得越久,对豆豆的伤害只有越大。现在这样最好,豆豆死心了,正好换个环境,换种生活。 出来去停车场,荷沅忍不住问祖海,“豆豆既然想要朱总知道,为什么不会自己打个电话跟朱总说?看那样子,她好像后来就没与朱总有过接触。” 祖海道:“朱总怎么说都是国家重点企业的老总,哪是想见就见的,朱总打定主意不想见豆豆,豆豆除非不要脸了,否则电话都打不进去。这件事我本来想跟朱总见面谈,朱总都不肯给我机会。朱总是铁了心了。豆豆清楚着呢。” 荷沅不由喃喃地道:“无毒不丈夫。前不久的李小笑也是。” 祖海却摇头道:“朱总已经算很厚道了,换个人,与豆豆不死不活拖着,拖到豆豆自己熬不住了跑掉,他还一点损失都没有,豆豆可就惨了。多的是那种人。” 荷沅惊讶地看看祖海,他怎么知道的?可见他的朋友圈里那种人不少。而且,朱总始乱终弃还算是厚道?这世界真是颠倒黑白了。“豆豆更厚道,否则大闹一场,看朱总脸面往哪儿搁。” 祖海笑道:“豆豆闹不起来,她的财路都是朱总抓着,她如果闹大了,连出国的钱和机会都会有问题。” 荷沅听了一愣,好久才回过神来,“其实你不去与朱总说,朱总也早知道豆豆会出国。豆豆出国,压根儿是朱总背后与ms重机中国办协商的结果,是不是?豆豆可能还以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呢。祖海,你为什么不早与我说?” 祖海笑道:“怕你心肠软,在豆豆面前露出马脚。不过我也是前几天告诉朱总时候,朱总没什么大反应我才领悟出来的,他没跟我说什么。嗳,我们车子边上是不是朱总?”祖海说这话时候,一张脸立刻收起笑容。 荷沅一看,果然,大毒日底下,朱总低头站在他们的车边。原来他还是来的,只是没出现,但大概他看到豆豆最后一面。原来朱总心中还是很有豆豆的,荷沅很为豆豆高兴,笑逐颜开,眼泪却“啪啪”地掉了下来,豆豆的心血总算是值。 朱总在祖海的招呼下抬起头来,看看两夫妻,更看看泪眼婆娑的荷沅,眼神有点黯淡。祖海奇怪了,也看向荷沅,这才恍悟,道:“刚刚跟豆豆分手时候都好好的只红了眼圈,怎么现在反而哭了?”顺便将豆豆入关时候的反应告诉了朱总,祖海可不会以为朱总特特意意等在这儿是想搭车回城的意思。 朱总又看看荷沅,微笑道:“小梁,你自己搭出租车回城,我与小丛有点事要说。” 荷沅应了“好”,一边抹眼泪一边跟朱总说:“朱总,谢谢你来。真高兴。”多的她就不说了,免得朱总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尴尬,否则朱总何必要支开她单独与祖海谈呢?荷沅从祖海口袋里掏出一点钱,回去打出租车的地方。 祖海也是个鬼精的,不等朱总张嘴,他先开口将豆豆家里收拾行李的事,托付他们两夫妻办的事,和送行时候豆豆的言行,一一告诉朱总,一点不掩饰豆豆的失落感觉。朱总只是抽着烟听,间或“嗯”上一声,却一句插嘴都没有。及至祖海说完,朱总才状若无事地说了一句:“小丛,你也差不多跟小梁一样婆婆妈妈了。” 祖海当然知道朱总这样说是不想给往后留下话柄,朱总若是听了双目含泪那才是怪了。所以他也只是嘿嘿笑笑道:“荷沅是个实心眼,换她来说,还得把天下男人数落一遍。” 朱总也是笑笑,过了会儿才道:“我来机场的事,你们别与豆豆说起。” 祖海心说,你已经做得不能再好了,但他嘴里只应了一声“是”。然后便自觉扯开话题。“朱总,我准备还是打回省里发展。这几天我有贷款陆续出来,我想回去看看怎样发展。” 朱总便也不再谈豆豆的事,他本来就只需了解一下豆豆走时情形,其他的,他最多自己关在书房里面想想。对于他来说,即使再好的朋友,他都得顾忌一下免得落下把柄在人手里,往后永世不得翻身。何况是在小丛小梁两个小字辈面前,他更不会多说什么。所以他选择让荷沅自己回家,因为他知道祖海是个最会看人眼色的人,不会在他面前叙事夹带评论。不过他也清楚,祖海今天会一起过来送豆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荷沅与豆豆是至交。听了祖海说的全部,朱总才明白荷沅看见他反而落泪的原因,他早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个有良心的。不过朱总由此想到豆豆走的时候心中的痛,他心中也是闷闷的,懒得回答祖海的话,吸着烟沉着脸两眼直勾勾看着窗外,一路都不再出声。 祖海便也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将朱总送到宾馆。朱总停车好久才如梦初醒一般“噢”了一声,左右看看,知道到了,便起身打开车门。但一只脚出去了,却又转回身,伸手拍拍祖海的肩膀,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犹豫再三,才道:“遇到问你要感情的女人,你得远远避开。反而是问你要钱的女人容易对付。” 祖海点点头,却忍不住道:“还好,我长得不好,除了荷沅从小看惯我,没人会真心喜欢我。” 朱总看看祖海,忍不住一笑,这倒是实话。不过也难说得很,祖海现在打扮齐整,不会没有人傻傻地喜欢上他。但这等调笑的话,朱总就不与祖海说了。想了一想,又道:“你手中的钱先放放。看眼下的经济形势,国内还没太受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冲击,估计过不久影响会显现出来。你的钱,还是等着经济最疲软时候捡落吧。” 说完,朱总才走了,好像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当然,祖海有自知之明,朱总不舍的是豆豆才坐过这辆车子。 朱总最后说的话也是祖海与荷沅这几天闲着时候讨论的结果,如今有朱总高屋建瓴地说上一句,祖海心中更是放心。 第60章 荷沅回到家里却是对着网络上看到的一条并不是当天的国外媒体转载的中国新闻发呆。这上面说,人行副行长陈元宣布,人民币继续联系汇率制度,保持不贬值。荷沅当即想到林西韵和西玛。林西韵公司前不久刚根据人民币可能贬值的推测有所动作,估计她今天应该也会看到这条新闻,不,她可能更早看到,因为这条新闻是昨天的。荷沅想了想还是不给林西韵电话,因为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去这种电话,有点小人意气,仿佛是去示威,“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而左颂文与大老板那儿她更不必理会,之前,她该做的早都做了,可谓仁至义尽。 但换作一个月前呢?荷沅相信,如果换作一个月前,她看到这条不算新的新闻会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林西韵,不管林西韵也常访问这个网站,不管林西韵可能也看到这条新闻,她会询问林西韵有没有受到损失。而现在,那是再回不到从前了。 荷沅想了会儿,便退出这条新闻,翻看其他。对于陈元的声明,世界各地的报纸反应各有不同,不过超过半数的评论肯定中国会得说到做到,更有报纸为此翻出陈元的背景,就其背景来说明其发言的可靠性。但也有评论对中国能不能最终挺住汇率表示怀疑,认为目前东南亚金融危机远未见底,中国人民银行以一位副行长来发表如此重要的言论,显然是想给自己留有后退的余地。荷沅当然清楚,这些评论背后是利益集团的角力与期盼。估计对于林西韵与西玛而言,他们会更重视后者的言论,因为那正好与他们所思所想合拍。 荷沅看完新闻,便开始整理新学期mba所需资料,再将过去的课程温习一遍。祖海中途打电话来问她呆家里干什么的时候,荷沅取笑自己真是比过去读书时候还用功了。祖海晚上有个应酬,不回来吃饭,这是常有的事。但祖海保证不喝酒不吸烟,为了健康的下一代。 荷沅饭后踩在凳子上修剪葛藤种子的时候还忍不住微微地笑,祖海太想要个孩子了,怎么男人都那么想要孩子,比如遥远的李小笑,说起儿子来也是眉飞色舞,看着他嘴里的贵公子典型小骆眉开眼笑。想到小骆,荷沅忽然一拍脑袋,心说大事不好,那天问小骆借钱送给孔祥龙,结果到了北京因为匆忙赶飞机,都忘了还钱给小骆了。荷沅忙跳下凳子,找出小骆的手机号码,就是不知道这小家伙在家时候开没开着手机。否则,她只得再写一篇检讨报告让老骆取笑去了。 幸好,小骆的手机开着。荷沅忙道:“小骆,我还欠着你钱没还呢,真不好意思,今天才想起来。” 小骆在电话那端哽咽着哭开了:“哟,我都饿了三天了,都前胸贴后背了,今天又差点一分钱憋死英雄了。呜呜呜呜。” 荷沅听了大笑:“别装了,本来我还挺内疚的,结果被你哭没了。我最怕你交不上学费书费,赶明儿被老师赶出校门。小骆,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是想到李小笑眉开眼笑地看着你这个贵公子才想起这事儿。你给我一个地址,我寄给你吧。” 小骆怪叫:“老梁你喊我什么?你等着,哼哼,你等着。我罚你听我一段今天新学的大提琴曲才给你地址。”大约小骆正在练琴,说完,呜呜咽咽的低沉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可是本来应该是挺享受的音乐,被小骆时时中断的演奏糟蹋了,听在荷沅耳朵里跟杀鸡杀鸭有得一比。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那边小骆却一声“不好,真丢脸了,给你加奏一曲我熟悉的”。接下来一曲果然是荷沅熟悉的《摇篮曲》,没有钢琴的伴奏,大提琴的韵律非常单调,再加小骆所谓的熟悉乃是终于没有中断,但其中拖拖拉拉却时常出现,听得荷沅只感觉脑袋之中有一条神经一会儿被抻长了,一会儿被扭转了,吃力之极。终于等小骆演奏完,荷沅发觉她也将一侧的牙帮子咬得酸疼了。 那边小骆却是欣喜地道:“听出来没有?这次我一点没拉错。” 荷沅唧唧哼哼地道:“不过拉摇篮曲的人被自己的音乐催眠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什么调子啊,长一声短一声,我还不如听西陆蝉声唱呢。快快给我地址,我受不了了。” 小骆笑道:“真受打击,不过好歹被你听出是摇篮曲了。我妈也说我没天赋,但我跟爸爸的钢琴配合得最好,错误的地方也是一样,哈哈。你会什么乐器?” 荷沅顿时惭愧:“我不会,只会听。” 小骆顿时狂笑一声,“哈,那你比我还不如,起码我出去滥竽充数的话还可以摆个像样的pose的。” 荷沅连忙承认:“对,背架贼亮的大提琴出去,起码还算是有武器傍身。至于你出手弹奏,更是令小贼望风披靡。魔音穿耳啊。” 小骆笑嘻嘻地道:“知音,真是知音。可惜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老梁,我再为君奏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荷沅总算恍然大悟:“对了,一定是你爸爸不在,否则你怎么可能一而再地制造噪音。” 小骆笑道:“否则你听的将是噪音二重奏了。老梁,内蒙回来我被爸爸批评了,他说我看人不看全面,只顾着拿自己的准绳丈量别人,这样子地看人,天下哪里还有好人?我不服气,拿你的话反驳了,我说李小笑不能算是好人,但是个做事有他的一套准则的人,所以可以在某些方面合作,但不愿跟他亲近。哈,我爸听了后拿眼睛睃了我好几眼,终于承认我去内蒙好处还是有的。他答应寒假安排我去问题集中地区调研。” 荷沅心中感慨,原来所谓家教就是这么来的,老骆教育儿子,连一丁点的思想问题都不放过。这时有人敲门,她拿着话机过去开门,有人送来几张照片,都没用东西包着,黑白,有点模糊。荷沅接了照片奇怪,但送照片的人扭头就走了,更怪。她嘀咕着冲小骆道:“有人送照片上门,奇怪了。小骆,恭喜你,我可真想与你再次水里火里进出一趟。不过你爸说我那么大的人跟你一起有惊无险一趟当作历险有点无耻呀。这什么照片啊。” 小骆道:“凭我的推理,这种时间有人特意送照片上门,准没好事。我还是给你地址吧,你可以安心看照片。” 小骆说了地址后便将电话挂了,荷沅相信他这个没妈而父亲又很忙的孩子一准是很寂寞的,平时读书时候有同学,但暑假时候陷身深宅就难说了。总觉得小骆有点抓着电话不肯放的感觉,不过他毕竟是个有教养的人,推测到她有事,便不再闲话。 荷沅这才放下电话坐下仔细看不速之客送来的照片,第一张模模糊糊,好像是一桌子的人在吃饭喝酒。照片一看就是那种即拍成像的。荷沅心说这是谁捣鬼,或者是送错房门了。嘀咕着看第二张。但一看第二张,荷沅便清楚这照片没送错人,给的就是她。再第三张,第四张,一共四张。回头再看第一张,顿时明白将它作为第一张的用意。荷沅皱着眉头伸出手指拨通祖海的号码,等了很久,都以为没人接的时候,才听那边传来祖海有点兴奋的声音,“喂,荷沅,晚饭吃了没?” 而传到祖海耳朵里的荷沅的声音却是神神叨叨的,“我记得你今天穿的是一件茶色的短袖,这个茶色是乌龙茶色而不是龙井茶色,所以反应到黑白照片上是灰色,对了。与你喝交杯酒的那个妹妹穿的衣服照片上是黑色,实际究竟是什么颜色?深红深绿深蓝?腰好细啊。你们今天喝酒怎么没进包厢?” 祖海听了,只觉得额角一点冷汗圆溜溜地从毛孔深处逼了出来,滑滑顺耳根淌下,与身上的冷汗交融在一起。双眼忍不住越过已经杯盘狼藉的桌面,四处搜寻可疑人物,可大厅的人早走得七七八八,哪里找偷拍他照片的人去?是谁?既认识他,又知道他家住处?这种人在上海屈指可数。可祖海嘴里却不得不将电话那头的荷沅敷衍得密不透风:“荷沅,你看到什么照片了?你可别乱想,都是朋友起哄,今天大家都喝了,不放我不喝。你别多心,等我回家解释。不,我立刻回家。你等着。” 荷沅曾经有闲时候与祖海一起出来吃饭,也见过他的朋友们起哄,两个不相干男女喝交杯酒的事情不是没见过,但是一向很不喜欢。没想到这次祖海背着她也在被人起哄着喝交杯酒,瞧照片上他嘻嘻哈哈的样子,说不定心中多得意,满手勾着软玉温香,哪个男人不喜欢?不知被哪个熟悉他们的朋友捉了现行。荷沅看了照片心中跟吞了老鼠屎似的难受。“你别急。慢慢唱了歌跳了舞,再去泡个澡才回来吧。” 祖海明显地听到荷沅最后的一个“哼”字,哪敢真的唱歌了才回家?正好饭局也已到头,他拎了包杀出一条血路就回。 这边荷沅翻来覆去地看四张照片,心中不由想起今天送走豆豆的一幕。她在为朱总最后到场而激动流泪的时候,朱总的太太若是知道先生为别的女人情伤,又会怎样的难过?一般的也是流泪吧。一种流泪,百样滋味。祖海哪天会不会走朱总的老路?如果她知道祖海外面也有个“豆豆”,她会如何?这年头,今天怎能知明天的事,诱惑可真多。 祖海果然很快回来,连开门转钥匙的声音都是比往常快一拍。以往荷沅只要手头没做着放不下手的事,都会迎上去给个拥抱问个寒暖,尤其是最近多事之秋,因为祖海刚从里面出来需要怜惜,因为祖海每天为工作奔波心神俱疲需要安抚,荷沅最近对祖海好得象个大姐姐,无微不至。可没想到祖海才刚将劫难勉强度过,却一早欢天喜地一个跟斗翻进盘丝洞里,看上去很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因此荷沅看到玄关转出来的一脸讨好的祖海,只觉那笑容猥琐,看了眼便别转头去,不想理他。 祖海见荷沅不理他,也在意料之中,脱了鞋子,干脆蹑手蹑脚悄悄接近,想给荷沅一个偷袭。没想到他人未到,一身烟酒臭味早弥散开来,扑向荷沅。荷沅都不用回头,将手中报纸卷成一筒,遥遥顶住祖海的胸口,没好气地扔出一句:“身上有什么口红印香水味的,赶紧去洗手间毁尸灭迹。” 祖海陪笑,两只眼睛早灵活地溜了一遭,找到桌上散放着的几张照片。他又不能在这种该低头认罪的时候自说自话溜远了去看照片,只得做了个春燕展翅的动作,在荷沅背后伸长手臂一勾,将照片用两指夹来。一看之下,心下释然,还好,照片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如实反映。怪不得荷沅并不算太生气的样子,她以前也有见过。看来以后还得多带荷沅出去加强教育。 再看后面,也没写着什么字,但祖海已经够佩服这个拍照的人,速度够快,他都没吃完,照片已经给送到荷沅案头,谁呢?这么缺德。 荷沅见祖海回来那么久就是没说话,还以为他知道问题严重性,心中怒气稍缓,回头看去,没想到却看到祖海正瘪着嘴仔细研究那照片,一点没负疚的样子。这下真生气了,冷冷地道:“谁陷害你的吧?” 祖海忙道:“是啊,你说这谁那么闲的,没事找事挑拨我们关系。” 荷沅冷笑道:“是啊,人家朱总做什么家里都不知道,你怎么才喝个花酒就被人捉了现行了呢?或者是因为你常做这等事,今天终于多行不义必自毙了呢?” 祖海见荷沅这会儿好像又动了真气,忙打点精神,认真陪笑:“你这是说哪门子的话了?我是那种人吗?朋友闹闹哄哄是有的,真象朱总那样是不会的。你尽管放心。” 荷沅一把扯来照片,抽出一张最清楚的,指着其中的女人道:“这个女人换作是我,男人换作是别人,你会怎么说?你存心恶心我,你做这种事的时候没想到我吗?你把我搁哪儿了?” 祖海见荷沅越说越激动,只得继续低声下气:“宝宝,这种事你又不是没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吃完饭大家又不会再联络,都是酒喝多了闹的。我以后不会了行吗?我每天都把你搁在心里,怎么会忘记你呢?” “你上回与宋妍一起的时候也说以后不会了,怎么这么快又犯了?是不是今天我说你不许与人喝交杯酒,你下次就听话不喝交杯酒改跟人亲嘴?我管得过来?我只问你,换作是我跟人亲热,你会怎么说?我只知道,我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妇,我不能与别的不相干男人亲热,别人也别想跟我亲热。你呢?你已经跟我结婚了的,你跟别的女人亲热时候把我当什么了?” 荷沅不曾想一张嘴会把原先没想到的东西说了出来,对了,那个拍照的人定是认识他们的熟人,而且应该是很认识他们的,那人看到据说是一对恩爱小夫妻中的一位在场面上花天酒地,脸上不知带着怎样的嘲弄。那个时候,所有认识不认识她的人,都在嘲笑丛祖海的太太是个木偶,任着丈夫在外面胡来,就像她以前看着别的男子与别的女子勾勾搭搭她会替那男子家的太太悲哀一样。她也会有今天。原来这件事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它所牵涉的是他们婚姻中各自角色的变味。荷沅再也冷静不下来。是了,祖海究竟将她当成什么了?祖海口口声声说心中都是她,两人之间关系有别于其他夫妻,比其他夫妻更是亲上加亲,怎么他与其他女子鬼混时候一点都没想到他家中还有个很亲的老婆呢?若是她在场,他还敢将那只下流的手伸出去吗?显然不会,他就是欺她不在场。 祖海因为朋友们都那么在做,也不觉得与别的女人喝杯交杯酒有什么大不了,都是玩玩的事,没想到荷沅这么认真起来,上纲上线的,几乎要把他所做的事定性为出轨。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对荷沅变心过,心里也没存着别的女人,最多是爱玩爱热闹了点。按说,他已经很收敛了,他那些朋友背着老婆做的事只有更上不了照。刚刚眼前便有一个朱总。但顺着荷沅的话一想,如果荷沅与别的男人,比如青峦去亲热一下,哪怕是互相多看上几眼,他心中都会急,别说是挽着手喝酒了。但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嘛。你肯定不会与……”祖海说到一半时候主动闭嘴,这话太经不起责问了,再说荷沅一贯是男女平等的大力鼓吹者,他得在荷沅反驳之前将话打住:“好了,是我的错。荷沅你说吧,要怎么罚我。” 荷沅见祖海只是舌头打个转,便轻轻巧巧地将一个“错”字说了出来,态度之敷衍,一看就是没在心里真正认错。所以她也看似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错在哪里了?” 祖海也妙,回答得很干脆:“我不应该与别的女人亲热。”他想尽快了结这场严肃的批斗,回复轻松状态,他可以想办法将事情轻巧地挽回。 “你显然很清楚不能与别的女人亲热,你为什么又屡犯不止?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把我和我们的婚姻往地上踩?” 祖海见荷沅坐在椅子上,只微侧着头与他说话,看都不看他,却口气跟教训儿子似的,心中开始不快。此时此刻的祖海已经不复当年,随着身价膨胀,众人与他说话都客客气气,即使被抓进去里面,人家也不会为难他。他今天不过是小小豁了下边,何至于那么严重了,需要荷沅象幼儿园老师教育孩子一样地训?但又不想一句话顶回去,他毕竟还是在荷沅面前顺从惯了的。祖海忍下脾气,说了句:“我没踩你,也没踩我们的婚姻,你别撂重话给我。很热,我去洗一下。”说着便不理荷沅怎么反应,径直去了洗手间。 祖海终究是不放心撇下荷沅,拿了衣服关上橱门,往外瞧瞧荷沅对着房间门怒目圆瞪,他连忙缩头进去。脱了衣服忍不住又钻出头来瞧瞧,见荷沅已经转回身去背对着他,而且还低着头。祖海不知道荷沅会不会是在哭,可看了一会儿只见什么动静都没有,才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进去洗澡。清凉的水往他微醺发热的脑袋上一浇,他便改了主意,准备洗完后作低伏小。又怎么了,荷沅正生气嘛,顺顺她是应该的,再说事情起因是他。只是祖海觉得奇怪,究竟是谁在与他过不去呢?竟然别有用心地寄出那么四张不上路的照片给荷沅,不存心看他们两个要好不顺眼吗? 但等祖海洗完澡,只围着一条浴巾有点不放心的探头往客厅一看,发现荷沅已经不在原来位置上。祖海心中急了,不等穿上衣服,将每个房间角角落落都开灯搜了一遍,一边急着拨打荷沅的手机,关机。祖海存着侥幸,打开橱门也看,因为以前荷沅曾经猫在橱里等他回来吓他,可今天也是没人。祖海想象得出荷沅离开时候的愤怒,因为他从来都没那么敷衍过她。 祖海不知道荷沅会去哪里,她一个人那么晚出去干什么,会不会气他与别的女人勾三搭四她也照着做来气他?祖海冲到门口,才发觉自己围着一块已经摇摇欲坠的浴巾,只得回来另找出门衣服穿上。 荷沅这时候还没走远,她怒气冲冲地攥着车钥匙下去,在地下停车场远远遇见林西韵。林西韵在昏暗灯光下没看清荷沅的脸色,没走近便说了句:“对不起,我没照你的话做,现在人民币汇率看起来暂时不会跌,我们公司会有损失。现在只有趁合同还没真正实施前与对方好言商谈了。” 荷沅这时候满脑子都在集中脑细胞骂祖海,闻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林西韵话中的意思,忙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东南亚那边形势还没走到头呢。” 林西韵这几天被公司事务追得晕头转向,发觉荷沅有点古怪,但没太在意,又跟着说了句:“本来也要去敲你家的门。孔祥龙来电话,问你好不好。我说好,没事。他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跟他实说,劝他回来上海工作,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何况许寂寂婚约取消,孩子也打掉了。孔教头说他与许寂寂联系了,但没联系到她本人,许寂寂本人据说已经离开内蒙,他也会很快回来上海。孔祥龙知道钱是你塞在他裤袋里后,提出要将钱还给你。” 荷沅需得转一下脑子才能从骂祖海的语句包围中抽调部分脑细胞考虑林西韵的话,然后又转一下脑子才考虑出该怎么回答。“林教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就与孔教头直说是我出主意坏他壮志,将他闷倒的吧。他过来如果还要与我划清界线还我的钱,你请先帮我收着。我现在出去有点事。”说着便退步而走,直至转进她的车子。 林西韵觉得奇怪,回答着“好吧”,挥挥手让荷沅忙她的。从荷沅的话里,林西韵已经听出,不等孔祥龙听到真相后暴怒,荷沅自己已经自觉做好准备与孔祥龙划清界线了。林西韵转身缓缓走出车库,心中不由得想着,许寂寂就不用说了,太对不起人,她都不愿面对许寂寂。而孔祥龙那时候心急上火,做事没顾到他人,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一根筋的人。估计回来后听说内情还得再次上火,从此与荷沅绝交。林西韵心想,这件事,还是她兜了来吧,不能让荷沅去内蒙出力出汗了还得受怨恨。是了,就说整件事是她遥控指挥。 林西韵低头想着心事,没料到有人急急赶来大喊一声:“林教头看没看到荷沅?”林西韵吃了一惊,抬头见是祖海,忙道:“荷沅刚走。” 祖海心说,果然出走了。他冲出几步,又刹住,问了句:“谢谢,她有没说去哪里?” 林西韵吃惊地看看祖海,心说这小两口闹事了?“没说,她只说有事。” 祖海又说声“谢谢”,匆匆赶向他的车子。下楼唯有一个目标,便是追上荷沅。但上了车后便愣住了,这方向盘该往哪儿打?出门后道路四通八达,荷沅会去哪里?即便是回她父母家回安仁里都有可能。祖海第一个念头便是打电话给青峦,要他留意荷沅的动向,如果见到荷沅立刻通知。青峦当然要问个为什么,祖海只简单说吵架了。 然后,祖海有点漫无目的地上路,心惊胆颤地下意识地赶到黄浦江边,探头探脑穿行于双双对对密集的外滩找寻单身女子,还时不时看看手机是不是有响动。倒是差点招来几个借着夜色做生意的女人。但找了一晚,都没找到人,反而是青峦电话不时从加班现场打来问询,祖海真恨不得关了手机,但又怕关了手机连荷沅的电话也给拒绝,只得忍受青峦骚扰。 青峦的电话一直从外滩骚扰到挂满葛藤的家里,时间已是零点,可还没有荷沅的消息。两人都急了,青峦结束加班直接赶到祖海家里,陪着祖海一起等待。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四 青峦到的时候,祖海早已将那四张闯祸的照片烧了,屋里只余一股烟火气。 青峦进门便见祖海满脸黑沉沉的,板着个脸不说话。青峦虽然知道不方便插手人家两夫妻的私事,但坐了会儿,两口冰水下肚,还是忍不住问出来:“究竟怎么回事?小小吵架荷沅不至于出走。”青峦心中补充一句:荷沅还是挺讲道理的人。 祖海当然不会说实话,因为他很清楚青峦与荷沅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到男女关系的时候,恨不得坐一桌吃饭都距离一公尺远,不是自己的女人不会去碰。他只是简单地道:“没什么,本来是件小事。结果后面越说越僵,肯定是我喝了酒口气太冲。” 青峦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荷沅长那么大,基本没冲他发过什么脾气,除非是原则性问题的时候。但祖海不肯说,他不便审问,他想了想,问道:“会不会回去家里?” 祖海道:“我也想过,不过肯定不会。荷沅不会把麻烦事带回父母家。跟我爸妈说更不可能。她要面子,也不会这么小事就找朋友说。”不过若不是车库遇见林西韵,祖海还是会上去敲门的。 青峦想着也是,“等等吧,这会儿时间不早,很多店门都该关了。” 祖海随口回答:“上海是个不夜城。” 青峦否定:“那些夜店荷沅不会去。” 祖海立刻噤声,对,即使荷沅与他一起去,到了十一点也一定会要求回家。这一点,荷沅与青峦很相象。祖海有点酸溜溜地想,毕竟,荷沅从小还是跟着青峦一起长大的时间比较长。若是荷沅从小跟着他长,那还会是现在的荷沅吗?她还会对他与别的女人喝交杯酒的事反应这么大吗?祖海不得要领,但也不愿多想,怕再想下去会关不住嘴向青峦露底。他只得没话找话,“青峦,你回国后好像一直很忙,每天见你加班。都忙些什么?叫手下的人去干就是,否则太苦了。” 青峦道:“白天忙些行政上的事,晚上清净下来写点文章做点研究。不苦,我喜欢这样。” 既然祖海不愿说他与荷沅的矛盾所在,其他他又没心情天花乱坠。而青峦本来就不善交际言辞,与祖海又一向语言甚少,这会儿如果说今天的天气哈哈哈似乎太没心没肺了点,于是,两个人的言谈很快便陷入沉默,坐在客厅,四只眼睛一齐时不时地看向灯火辉煌的玄关。 电视一直开着,但屏幕早转换成一个花花绿绿的大圆饼和抑扬顿挫的轻音乐,两人都没注意,仿佛音乐响着便是一切,以免空旷的房子太过寂寥。 过了很久,祖海才忽然想起来,对青峦道:“你明天还得上班,先睡吧。我再等等,等荷沅回来我叫醒你。这样傻等着不是回事。” 青峦摇摇头,“暂时没有睡意,挺担心荷沅会做出什么事来。要不我下去小区各个角落看看?” 祖海道:“不用去,林西韵看着荷沅开车走的。”祖海看着青峦为荷沅实心实意地担心,虽然明知两人根本没什么,可心里总有一种他做丈夫的权利被青峦侵犯了的感觉,很是不爽。但青峦又没做出什么,作为一个从小与荷沅一起长大的兄长关心一下也没什么,所以祖海也只能想想,而不能干涉。 青峦便又沉默了。祖海也沉默,其实祖海想说一些话打破沉闷的,可是他与青峦没话题,可说的前几天与青峦喝酒几乎都掏出来说了,他现在说出来的东西青峦未必爱听,相信青峦更不会想听他说的某人长某人短等这些江湖闲话,这些闲话说出来连荷沅都有一搭没一搭地懒得搭理,但这些是祖海必需知道的东西,因为这是人际关系的必需。做生意,最后考究的还不是人际关系,而人际关系在于平时生活相处的点点滴滴。 又坐了会儿,祖海终于忍不住起身,道:“青峦,我送你回去,或者,你睡我们客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明天,不,今天等会儿都得上班,这样拖着不是办法。” 祖海真正认真说起话来的时候,自是带着日积月累的气势,言语之间大有不容置疑的果决。青峦不知不觉就在祖海的影响下站起身来,站起来后才感觉到这个昔日的小伙伴已非当年光屁股小顽皮。他有看到荷沅的变化,竟然没好生留意祖海的变化。青峦不由客气起来,而不再是原来的随随便便,“不用,我还是回去吧。荷沅回来就通知我。” 祖海点头,“对,你衣服都没带着,我的衣服你又穿不下。荷沅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通知你。” 祖海送青峦出大门,看着青峦上了出租车才回。又不由自主地还真在小区转了一下,角角落落地看荷沅有没有躲在哪里。当然,保安遇到两批,可荷沅没见到,地下车库也没人。 时间越来越晚,祖海越来越担心。他此时已经非常后悔,早跟荷沅好好认错了该多好,现在害得荷沅一夜不归,依着她激烈的性格,都不知道她现在会做出什么事来。可上海那么大,让祖海上哪儿去找她去,只有回家继续守株待兔了。 荷沅出去后,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会儿,竟然发觉自己信手将车开到西玛附近。这条路以前几乎天天一个来回,开得早就烂熟于胸,没想到今天不经大脑都能到达这里。她在西玛楼下停车场发了会儿呆,又不肯回去面对祖海,难道还回去听他满不在乎地狡辩?可周围能去的地方显然大多不适合女性单独前往,而且天色已晚,都快到打烊时候。去哪儿呢? 想了半天,荷沅终于想到一个好地方,就在附近,是西玛同事一致推荐的周末打发时间好去处,一家环境良好的通宵电影院。好像那地方还是大家当初投票表决得次高分的。 第61章 想到祖海口是心非认错的惫懒样子,荷沅气不打一处来,不回去就不回去,钻进影院看电影去,急也急死祖海。臭家伙,居然跟别的女人随随便便碰触了还很有理的样子,居然还敢不管她的感受自己高高兴兴去洗澡,居然一脸吃死她的样子敢不留意她的脸色变幻,居然…… 打住!荷沅发觉自己想得越来越不对,怎么想到后来净是跟祖海赌气的意思了,好像生气的重点放错地方,她更关心的好像是祖海的赖皮态度,而不是祖海做错的这件事的本质。荷沅愣愣地想了会儿,将两者之间有机地联系在一起。那当然,祖海做了与别的女人喝交杯酒的事,其最可恶之处是在不承认事情的严重性,而以为那是大家都在做的小事一桩,妄图嘻嘻哈哈蒙混过关。 想到祖海轻易在舌头上一滚便吐出的那个“错”字,荷沅心头又有一股气腾腾冲上头顶,在脑袋嗡嗡盘旋。就是不回家了,吓也要吓祖海一下,让他长长记性。荷沅一拍方向盘,开去电影院。买票进去,里面已经开场。荷沅一看,竟然是动画片。看了会儿,大致明白过来,那是报纸上宣传了好一阵子的《狮子王》。 但荷沅无心看电影,呆呆地看了会儿银幕,一腔子思绪早飘回家里。祖海竟然不把与人喝交杯酒当回事,也以为她不应该太当回事。这样下去,未来还不发展延伸到与别的女人勾肩搭背上去?荷沅想到不久前祖海醉后与宋妍在门口勾肩搭背被孔教头活捉现行的事,是啊,谁知道哪天又醉了,与人喝交杯酒喝着喝着就给喝上床了。 所以,今天的事万万不可原谅,必须防微杜渐。荷沅咬牙切齿地想。 但是如何防微杜渐呢?打,骂,唠叨,联合父母公婆一起教育?可才刚教育了他一下,他就不耐烦地溜去洗澡了呢,幸好当时没看着他的脸色,否则还不定看到他什么臭屁脸呢。荷沅一脸臭屁,盘算着如何回家对祖海展开他从小没好好接受的思想品德教育,盘算着该是渐进还是激进地展开教育,或者是潜移默化。 正想得出神,肩头被谁拍了一下。这一拍拍得恰到好处,大约只用两枚手指,以减少接触面积。又一拍即收手,减少接触时间,收手得那么快,估计还用的是手指背面。拍的地方正好在肩头骨头最茂盛的地方,不致让被拍人产生不佳联想。荷沅因为正潜心于男女接触之道,一下对拍肩膀的动作一二三做出动态分析,心中顿时生出好感,强打笑容回头看去。没想到旁边的竟是左颂文。即使在电影院明明灭灭的光线下,也可以看出左颂文此时脸色极差。没想到西玛的与ex西玛的凑一起来了。 “没想到遇见你。”左颂文这会儿说话都没了花招,语气脸色都是闷闷不乐。 “伤心人各有怀抱。”荷沅没掩饰自己,也了解左颂文出现在通宵电影院的原因,还不是因为汇率问题寝食难安嘛。心里却是在想,换作祖海拍别的女子肩膀,他会怎么拍呢?青峦肯定也会这么拍,如果不是电影院不便大声招呼,青峦可能还不会拍。祖海就难说了,祖海虽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行动上就没了点讲究。 左颂文没怎么好奇,坐了会儿才道:“我看见你单独走进来,本来还想着要不要与你招呼一下。今天见个面,以后就再见了。” 荷沅听到“再见”两个字,吃惊,扭头看向左颂文,“损失大到你必须逃亡?再坚持几天呢?” 左颂文摇头:“坚持不住了,手头的货不可能一直押着不发。债主们可以瞒过一时,瞒不了永久。我得走了。” 荷沅道:“赶紧清仓呢?虽说是负债,但你能力强,苦几年,总会出头。走了就黑了,以后回不来。” 左颂文叹息,好久才道:“那也得看是怎么样的债主,我如果留下,不是苦几年的问题,而是……不说这些了,我有美国多次往返签证,出国从头做起也比在这里被追杀强。大老板可能也得回美国了。” 荷沅想起她在祖海进去那几天去海悦宾馆讨债,她算是个温良谦恭让的良民了,她给逼急了都能做出打砸抢之类的举动。看左颂文说的债主好像不是正路上的,左颂文若是还不出钱,还不得给折腾得死去活来再说。若是这样,那还真不如出国从底层做起。荷沅不得不庆幸一下,幸好当时海纳也正出问题,否则左颂文来借钱,她很可能得拿出一笔钱来打发,到今天,那就难说得很了。“好在大老板可以帮忙,而且你又了解进出口业务,出国后可能生活不会太有问题。父母安置好没有?” 左颂文摇摇头:“这是我最头痛的事。他们总会有一天顺藤摸瓜找到我父母,而我父母必须依靠工资吃饭,现在走不了。如果不是因为父母,我今天已经买好机票飞走了。” 荷沅听了,想了会儿,道:“所以你还是不能走。否则该你受的都轮到你父母身上。”忽然想到,左颂文当初听了她劝告后不肯收手,那时候他有没有想到父母也会一起遭殃?难道真的是那时赌性大发迷住了双眼,那么现在眼看满盘皆输,他苏醒了,所以想到父母了?连拍一下她的肩头都那么讲究,与当初追着她借钱完全不同。那么,他真得说悔不该当初了。还有大老板也是,挺理智一个人,管理上面很有一套,这回竟也马失前蹄。可见,赌,只要牵连上这个字,脑袋便根根血管充血了。孔祥龙那时去救许寂寂又何尝不是赌?他赌的是命。她自己去海悦撒泼威胁邵总,也是在赌,赌的是神经承受力。赌局无处不在,表现方式规模与等级不同而已。 见左颂文久久不语,荷沅又道:“大老板走的话,你在西玛也难留了。离开西玛,你更少翻本机会。” 左颂文没说话,却是连连点头,头点得荷沅都想伸手去扶正他。 过了好久,左颂文才道:“你呢?半夜山更跑出来,跟你先生吵架了?” “比起你的事来,我的真是小事一桩。没吵,我们家吵不起来,要能吵起来就好了。所以我才憋闷得慌跑出来。”不知为什么,荷沅现在对着左颂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说话之间并不想隐瞒什么,再说左颂文也没瞒着她。“你说,好好的应酬吃饭,干什么非要起哄让男男女女做些打擦边球的活计呢?多下作。” “原来是为这个。”左颂文有点皮笑肉不笑,因为他现在实在笑不出来,只会牵动嘴角。“正常得很,我们经常一边吃饭,一边旁边跳舞的小姑娘捧着酒喂我们喝。这种事情只要有人提出来了,在座的往往很难硬生生拒绝,否则本来喝酒了就脾气冲,难保会当场伤了和气,不值。都是逢场作戏而已,你在意什么?” 荷沅“噢”了一声,“我也知道这种事是逢场作戏,但事情发生到自家人身上的时候,还是忍受不了。小左,我问你一句话,你可得回答我实话。你遇到这种事情,比如说客户一定要给你叫小姐啦,客户一定鼓动小姐与你肌肤接触啦,你会怎么做?”荷沅心想,左颂文在公司一向正派得很,虽然钱上面手脚有点不清楚,但从没传闻有花边新闻。再由刚才他拍她肩膀可知,他是个节制的人。 左颂文不以为然地道:“才多大的事儿,除非客户要把小姐往我房间塞,那太脏了不干,其他都打混过去算了,认真什么。我以后结婚了的话,尽量不让太太知道这种事,否则肯定家庭大战。不过,很多人对塞过来的小姐也来者不拒的,做太太们的这点才得认真注意了,不能让先生们在外面过夜。” 荷沅“呃”了一声,无话可说,看来世道还真是这样了,不是祖海本身尺度宽松,连左颂文这么讲究言行举止的人都觉得可以接受,估计这世上大约只有青峦这样不算太踩在江湖上的人才会拒绝异性非正常接触了吧。朱总已经出轨,他已经算是大有身份的人了。李小笑不用说,后宫三千,为了儿子都会与结发妻子离婚。不知道老骆会怎样。荷沅不敢深想。照这样下去,再想想祖海的态度,原来他还是理所当然应该对她的激动不以为然。但是,他们两个不是应该比别人更亲近吗?荷沅不自觉的发出毅然决然的声音,“不行!”声音之大,惊得前排的人愕然回头瞪着朦胧睡眼看她。 左颂文斜了眼看看荷沅,又无聊地回过头去,懒得相劝。不问可知,肯定是她先生保密工作没做好,梁荷沅醋坛子打翻了。她那丈夫实力雄厚,旁边多的是真刀真枪上阵抢夺的女人,她以后有的醋可吃了。这种事,除非她丈夫现在退出江湖,做个寓公,否则怎么可能避免得了。说白了,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荷沅虽然气壮山河地说了个“不行”,可终究是没了脾气,这事既然怪不来祖海,她还别扭什么?祖海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是早知道?想起当初林西韵跟她说过的话,林教头说祖海现在年轻多金不知多少女孩子无视他已经结婚的现实前赴后继扑向他,要她丝毫不得松懈地留心。这不,刚设法甩脱一个宋妍,又来今天这么一出,这往后还不知得遇到多少次,她忙得过来伤心得过来吗?想到未来的日子她将象燕人张翼德一样独立长板坡之小桥抵御哄抢祖海的众女,何其不堪,荷沅心灰意冷。与想到行将走投无路也在心灰意冷的左颂文一起盯着银屏发呆,两个人都没将小狮子的可爱看进心里去。 再次醒过神来,电影已经换了一篇,里面一个提着喇叭象民工一样喊“我爱你”的人好像是张艺谋。荷沅看了会儿,便无精打采地掏出手机,将手机打开了。终究是不肯自己回去,吞不下这口气,但僵持着不是办法,只有消极被动地打开手机等祖海的反应了。 几乎没等多久,手机便开始叫唤。这么晚了还能有谁?一看却竟然是青峦宿舍的电话。青峦也知道他们闹矛盾了?荷沅有点不想接这个电话,但又不能不接,只得拎着手机出去外面,硬着头皮接通。“青峦,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这么晚还不回家?快回快回,回家有话好好说。” 荷沅忽然想起,好像现在正放着的片子就是张艺谋的《有话好好说》,真巧了。“知道了,你休息吧。” 青峦想到荷沅有时脾气挺大,他从小看惯,忙道:“你在哪里?要么我去接你?你快说地址。” 荷沅叹息,眼睛缓缓升起一层雾气,心中开始生出强烈的委屈,“不用了,我这就回去,我有车。”怕青峦继续关心,只得又跟进一句,“到家我会打电话向你汇报。” 青峦这才略微放心收线。他至此还是不明白祖海与荷沅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今时不同以往,他们两人之间已容不得他插手。说起来,这是他自己的原因。他又想到现在美国的盛开。不知道她这会儿过得好不好。盛开那边正是白天,青峦很有点想打个电话过去跟盛开说说话,但想起盛开清凉的眼神,心中有点迟疑,将电话拎起放下几遭,终究是没拨出去。 荷沅几乎是才结束与青峦的通话,祖海的电话便立刻趁虚而入。荷沅接通,但就是板着脸不说话,一声“喂”也不给。祖海当然熟悉荷沅的伎俩,在那端大声道:“荷沅,你在哪里,我去接你。什么都回家说,回家你要杀要剐都随你。都是我不好,我知错,我不知道的地方你指给我听,你别跟我生气了。” 祖海歇一口气,等荷沅回音,虽然知道才那么几句话荷沅不可能那么快放过他。但没想到荷沅在那边简短说一声“到西玛楼下接我”,便又关了电话。 原来去了西玛,怎么会去西玛。祖海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立刻套上长裤赶出门去。幸好不是去丈母娘家接,否则头上得被敲起无数血泡。 荷沅这边发了会儿愣,回去里面找到左颂文,也一样拍了下左颂文的肩头,道“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左颂文点点头,没说什么,叹气,在嘈杂的影院里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就跟他的事一样,只有他自己能解决。 荷沅远远看到祖海从出租车上面下来,快步如小跑接近她车子的时候,她心中什么别的感觉都没有,只有灰心。换作今天之前,她一早将车开过去迎住祖海,免得他多跑,但今天只有淡淡相对,没什么激情,更缺乏温情。就那么靠着椅背看着祖海接近,看着他还特别跑到她这一侧的车窗前给她一个笑脸,才又费劲转到他自己那一侧打开车门坐进来。等祖海才坐下,还没关车门,荷沅便将车开了出去。因为她猜得到,祖海关上车门后的第一个动作一定是大力拥抱她,用刚与别人交臂喝酒的那双手臂来拥抱她。她可以回家,但她忍受不了这双才刚碰触别的女人的手理所当然地来碰触她。 祖海吃惊地关上车门,借着路灯仔细研究荷沅的脸色。他已经怕了,他倒宁愿荷沅扑上来咬他揍他骂他,这么冷漠的荷沅仿佛离他太遥远,远得他感受不到她的温度,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他从来都清楚,无论他做什么事,荷沅都是支持他的,而且是全力支持,但他有一种感觉,现在的他如果出什么事,荷沅可能会袖手旁观。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但荷沅在开车,他又不敢做出什么动作,坐一边焦躁地扭动会儿,终于还是左手试探地放到荷沅的椅背上,近距离见荷沅没皱眉没抵抗,才又将另一只手轻轻覆上荷沅右手,一句“对不起”出口,一个吻也紧紧跟上,落在荷沅耳边。但是荷沅没理他,也没撇开他的手,祖海只看清楚荷沅紧紧咬住下唇。但下意识看向窗外,见外面景物倒走飞快,不由瞄向速度表,好家伙,市区竟然开到50迈。祖海仿佛看到荷沅胸口一团心火闷闷地烧。 祖海无计可施,不敢再碰触荷沅,怕这家伙不要命地加速,她做得出来。右手也收了回来,但左手不肯收回,方便整个人倾向荷沅一侧。历经若干红绿灯前突然刹车,祖海都觉得放在荷沅椅背借力的左手臂隐隐发酸。 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小区,等荷沅刚将手刹挂上,祖海便和身扑上去,不管荷沅反抗,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宝宝,你要我怎么样,你只管说,不要不理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真的只有你一个,你不信挖出来看。” 又来了。荷沅有点厌倦地想。上次宋妍事情后他也是这种话,还拿出以前藏着的纸条催发她的温馨回忆,再给她安个“宝宝”的称谓,这次呢?她冷冷地将脸撇了开去,一样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一个,其他女人都是纸草扎出来的。下车吧。” 祖海有点不清楚纸草扎出来的是什么含义,难道是稻草人的意思?但从荷沅的眼神脸色看肯定不是好话,甚至是反话。他不肯放手,荷沅离家已经说明她心中很把这件事当回事,他虽然不是很明白荷沅干吗生那么大气,他被凶了,教训也受了,荷沅干吗还不依不饶?但想到荷沅从小到大对他除了耍顽皮,基本没有无理取闹的时候,他很想知道,荷沅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宝宝,你跟我生气,你总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这个时候,祖海什么面子什么里子都不敢要了,反正他在荷沅面前一直不是太有面子,今天更只求太太平平相安如初。 荷沅早在听左颂文漫不经心地说起与别的女人碰碰触触才多大事儿的时候,已经灰心地想到自己是不是对祖海要求太高了,现在听祖海要她直说究竟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干脆就直说了,他做得出来,她有什么说不出来的?“祖海,我最先是生气,现在是灰心了。以前大概知道场面上混的人不可能不接触到擦边球,现在才知道几乎人人不可避免,个个男人视此为等闲。而你,我本来以为你会是例外,因为我们从小在一起,你又对我一直那么好,你还对我说不会碰其他女人。可是你也是一样,我们与别的夫妻并无不同,归根结底,是我期望太高,满脑子都是理想的光环。今天,我倒宁愿看到你酒后胡闹,比如上次与宋妍,也好过今天没醉时候与其他女人胡闹,被人拍了照片还视作寻常。我很失望,是我自己的错,错在不该高估我们之间的相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都是人,有谁不一样呢?有的只是没机会而已。” 祖海听着荷沅明显地为他开脱,却心中很不是味道,荷沅这话,摆明着是把他跟三六九等其他男人看作一类,不再把他当作特别,这让祖海心中很难受,心中的失望不亚于荷沅。他没想到荷沅是那么看四张照片的,那四张偷拍照片不仅打碎他的形象,还击碎荷沅的幻想。祖海惶恐,以后,还能享受得到进门时候荷沅一个软软的吻,吃饭时候满桌他喜欢的口味,和出门时候光鲜恰当的衣着搭配吗?荷沅既然不把他当作特别,还会特别地用心地对他好吗?而荷沅对他的好,那简直是他心中至重啊,第一次被传唤进去配合调查出来,看到等待在外面的荷沅,那真不亚于看到仙女啊,谁还会对他那么好?祖海心中恨那个偷拍照片的人恨入骨髓。 但眼下,祖海只有一句话,也只说得出一句话,“我是不一样的。”他感觉得到,荷沅虽然没拒绝他的拥抱,但脊背笔挺,硬得象根木棍,说明荷沅心中大力抗拒他。一向脑子活络的祖海忽然黔驴技穷,除了紧紧抱住荷沅怕她走开之外,竟无计可施。 荷沅本来心灰意懒,看见祖海只觉得厌憎,尤其讨厌祖海紧紧虬在她腰上的手臂。可听着祖海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赌气似的“我是不一样的”,一颗心不由得慢慢慢慢地软了下来,等到祖海不知第几句“我是不一样的”出口,荷沅终于抬手,拿手指弹弹祖海的背,叹了声气,道:“知道了。下车吧。”打开车门,扑面一团热浪,荷沅不由感慨一声:“今年的夏天真长,累死人。” 祖海这才放开怀抱,却又拿一只手紧紧抓住荷沅的手,偏要跟她一起从驾驶座的门出去,他真是怕了荷沅的失踪。他有点胆战心惊地暗想,上一次被宋妍粘住,荷沅竟说出“离婚”两个字,这次虽然没说那两个字,但看情形似乎更严重。他该怎么挽回荷沅呢?祖海这才知道在家中没有什么面子威信可言,自以为烦死荷沅唠叨他,最后反抗的结果是他花出更多精力挽回,可能还留下一些后遗症,得不偿失。既然离不开荷沅,又最怕她真的难过,看来还不如在荷沅面前老老实实作低伏小最好。祖海虽然心中有点不甘,可又不得不接受,谁让他从小到大最大志向是娶到荷沅呢? 虽然很累,但进了家门,祖海还是曲意奉迎。可是要求为老婆搓背打肥皂的申请被驳回。祖海看着几乎贴着他鼻子合上的浴室门,心中又冒出一个主意,对,按摩。 祖海回去上班,第一件事便是叫来公司最鬼精的一个业务员,让他去调查,谁在昨日晚上偷拍他吃饭的照片。但是祖海现在手头已经没有照片,照片已经被他烧毁。他唯一能提供给业务员的一条线索,便是照片好像是那种即拍即得的保丽莱照片,不像是胶卷冲印所得。而且他估计胶卷冲印可能没那么快,一餐饭没结束他的照片怎么便能上荷沅案头。 业务员却怀疑老板在这方面的英明估计,谁知道或许真有那种专业人士能在最短时间内冲印出照片呢?何况还是黑白照,家中做一间暗房便可以解决,简单。面对唯一一条线索,而且还可能被证明是错误的线索,业务员摩拳擦掌,心头涌上从小看熟的福尔摩斯、波洛等形象,终于有机会一展身手啦。于是他详细问清老板出没饭店的时间地点,拿出小本子一一记录,然后回到自己位置列出一张老板行动时间表。拿着那张表,他用目前可能最快的交通方式将饭店与老板家之间的线路走了一遍,再对时间表加加减减,获得偷拍人可能用以处理胶卷的最长时间。然后他凭此询问喜欢摄影的朋友,得出的结论,证明了老板的英明:果然只有可能是保丽莱。 既然是保丽莱,那么谁会拿着那种又大又笨的保丽莱相机去饭店?应该说,拿着保丽莱出没的人比较稀少,而且,可能比较招摇。业务员调查的目标范围一下无限缩小,缩小到他认为可以向老板初步汇报的阶段。当然,他还问了摄影朋友究竟有谁比较喜欢拿保丽莱出现。 祖海在得到汇报后,立马带业务员去那家饭店找相熟的领班。三言两语便问出,昨天,有一家广告公司到饭店拍摄宣传册上用的照片,带来长枪短铳,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保丽莱相机。该家公司名叫“流光飞舞”。但时间已经傍晚,祖海只得暂停搜寻,今天晚上他必须回家陪荷沅。 但祖海只是不明白,他招惹哪个由广告公司出身的熟人了?知道他家地址的熟人中,应该没有一个广告公司的人,他与那一行没什么牵涉。 这一整天,荷沅也没闲着,寄出还小骆的钱,她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西玛的二老板打电话,希望二老板已经帮她找到合适的职位等她上岗。虽然,她知道希望可能非常渺茫,西玛目前正是多事之秋,大老板焦头烂额应付亏损之余,裁人都有可能,怎么还会招人?而且二老板当初说考虑招她回来的时候,后面是跟着条件的,那便是要她配合搞倒大老板。但是,荷沅想着做生不如做熟,怎么也得先问了西玛后再找别的工作。经过昨天照片事件,她灰心了,照此全神贯注于祖海身上,两人都累。不如工作,给各自松绑。 但没想到,电话过去,二老板却让荷沅一起参加周末欢送他的宴会。荷沅这下奇怪了,为什么判断失误闯祸的是大老板,离开上海的反而是二老板呢?但再一想,也有可能二老板在此次事情上立场坚定,表现突出,目前光荣升级。这不是没有可能,二老板虽然从她的渠道没有得到有力背书,他肯定还有其他渠道获得消息,将大老板的决策错误反映给亚太公司,应该也算是立功表现。 这一下,荷沅对西玛没了指望,只能翻看报纸寻找招聘广告。现在人事政策已经大为活络,她倒并不担心会找不到合适机会。荷沅快手,傍晚时候已经手挥目送打印发出五份求职信,有传真,有信件。 第二天,荷沅便收到电话通知前去面试,而祖海没人通知,自觉一早便潜伏进入那家什么“流光飞舞”广告公司,等在周围窥视进入公司上班的人群。 “流光飞舞”公司看上去正规而气派,祖海张望进去匆匆一瞥,留在脑海中的印象是简洁的毛玻璃、不锈钢和疏懒摇曳的植物。如果换作荷沅来看,荷沅会想,流光飞舞原来不是舞厅歌厅的艳丽,而是光与影恰到好处的结合,突出良好的空间感。而祖海则是简单地觉得这地方装修得舒服大方气派。 九点过后,“流光飞舞”门口开始热闹起来,但热闹并不意味着喧嚣。进去“流光飞舞”上班的人个个举止文雅,见面招呼也是轻声细语,祖海只能远远看见那些人嘴唇微微翻动,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这一点,荷沅早教导过祖海,吃饭走路都有礼仪,当时正好新婚,祖海被荷沅扭手扭脚教育得很开心。但那么多人进去,祖海就是没看见一张哪怕只是微熟的面孔。 时间已经过九点半,快接近十点。祖海心中有点失望,开始怀疑拍照的人与“流光飞舞”公司无关,很可能是他们外聘的摄影师之类的人,而摄影师又正好带着认识他的助手。如果是那样,目标可就难定了。祖海决定鸣金收兵,按说,如果真是“流光飞舞”的职员,这个时候,那人应该已经上班了,既然没出现一个熟人,说明偷拍者不在“流光飞舞”。 祖海有点泄气,到电梯间按了向下的按钮。 电梯很繁忙,祖海很不耐烦。在不绝于耳的“叮叮”声中,三架电梯不断送人上来,但又都往上再升,就是没一架下的。唯一一架还没送人上来的电梯正从一楼出发,才刚一层一停顿地向祖海所在楼层接近,更不能指望它。等待中,祖海身边身后开始聚集同样也是等电梯的人。 一会儿,向下的电梯还没到达,那架祖海看着它从一楼爬上的电梯却又开门送人。祖海等得无聊,斜睨着看那架电梯第一个出来的人是倒退着跳出来,看来里面挤得他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又出来两个衣冠楚楚的男子之后,终于出来一个女子。祖海一看,愣住,这个穿着一身合体乳白短袖西装套裙的女子不正是宋妍吗?她怎么会在“流光飞舞”附近出现?她就工作于“流光飞舞”?那么照片是她让人偷拍速递给荷沅的? 宋妍因为挤电梯挤得衣衫歪斜,出来低着头快速整理衣服,没看四周,更没看到并不起眼的祖海,便匆匆走向“流光飞舞”办公室。祖海冷冷看着她进门,不语。原来真的是宋妍干的好事,也就只有她了,她那么了解他们夫妻感情,又一向心狠手辣,只有她才会打蛇打七寸,快、狠、准、稳。祖海决定不去惊动她,以免打草惊蛇。既然知道是宋妍,既然知道她现在流光飞舞上班,那么,一切都容易做到。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五 遇到这种事,如果是最早时候,祖海肯定亲自赤膊上阵,揪出宋妍痛打一顿。但如果时光倒转到两三年前,那时祖海已经有了身份,他开始退居幕后,懂得使唤朱兵等人鞍前马后。到如今,祖海更是在大小教训中汲取经验,待人接物变得相当和气。叫来几个小流氓等在流光飞舞公司大厦下等着揍宋妍?这种事祖海非不得已再不会做。他现在所作,是轻轻巧巧一只电话打给大军。 “大军,宋妍不是离婚去了吗?我怎么今天看见她在上海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啊?” 大军反而取笑:“丛总,寻我开心不是?宋妍前天回来一下,今天又去办手续了,你哪里见得到她。” 祖海笑道:“那就奇怪了,我与宋妍认识那么多年,难道还会看错?大军,我给你一个地址,你过去看看,如果不是宋妍,那就真是奇怪了。”祖海慢慢说地址给大军记录。 大军写下后,将笔一扔,笑道:“丛总,赌点什么?这个周末一起去洋澄湖吃毛蟹怎么样?” 祖海胸有成竹,却并不一口咬定,免得到时大军脸上难堪,也顺别撇清自己。只笑嘻嘻道:“好啊,我们兄弟很久没有一起出去,我们到时可以再叫上几个嘛。不过你去看了不是宋妍的话不要笑我,我今天也只是电梯进出时候匆匆见到的,可能作不得准。” 大军闻言大笑,瞧,丛总还没说完,已经在打输阵的主意了。不过放下电话后,大军心中生出一丝怀疑。如果真的只是匆匆看到,作不得准,丛祖海会特特意意打个电话说这种家长里短的八卦吗?而且,丛祖海眼睛好得很,又与宋妍多年交情,怎么可能将人看错。联系到宋妍这一阵行踪不定,每次离开上海去办离婚手续后他都联系不上,她的解释是身边夫家人跟着不便与他通话。真的连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吗?大军开始认真考虑丛祖海的电话。 很简单,114,查号,然后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一把清脆柔嫩的声音。“您好,流光飞舞。”一听就是个正规公司的样子。 大军不动声色地问:“请问宋妍宋小姐在不在。” 没想到对方清脆的回答差点将大军打下椅子去,“对不起,宋总正在开会,请您过会儿联系。如果方便,请您留下口信或者电话。” 宋总?大军愣了一下,随便地说了声“那再说”,便挂了电话,一点没犹豫,叫上司机赶去流光飞舞公司。 如果流光飞舞只是一间几十平方米的小公司,如果大军在门口一眼就可以看见宋妍宋总在里面办公,如果流光飞舞公司的门面不是那么气派正规,大军不会连门都没进便铩羽而归。 第62章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短短时间内从不肯回家急着在他面前曲意承欢以求在上海有个落脚点,到今天摇身一变成为一家规模档次都相当可观的广告公司的宋总,其中原因,大军不是个混人,早一转肚肠想了个明白。这个女人,另外攀上高枝儿了。前儿可能那一头还没全部落实,所以宋妍必须攀住他,免得与她丈夫翻脸后流落上海街头。如今她站稳脚跟,当然得对他避而不见了。那么,她前天还回来一趟干什么?拿衣服? 但是,大军虽然满心气闷,却不敢轻易造次,闷声不响退出来,另外寻思对策。首先,他得调查清楚这家流光飞舞公司的背景,他得看看,那是不是他能撼动得了的背景。他不是第一天混江湖,不可能鲁莽行事。 只是,虽然祖海将通知做得含蓄婉转,照顾足了大军的面子,但大军从流光飞舞下来后还是羞愤难当,宛如电梯上下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他指指点点,取笑他一个大男人被女人玩了。大军怒火冲顶,上车前还咬牙切齿往大楼盯一眼,仿佛那一眼可以穿透深绿的幕墙玻璃,刺向拿他当跳板的宋妍。 宋妍当然不知道有大军一枚在门口逡巡再三,过而不入。但听闻办公室秘书说有一电话找她后,宋妍立刻警觉。她才在流光飞舞上班几天,有谁会打办公室这个电话指名道姓地找她?只有是查到她在流光飞舞的前人。大军、陶可笙、丛祖海,会是哪一个呢?都有可能,又都没可能,他们能那么快找上来,嗅觉也太灵敏了。 但此时的她,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今日,即使他们三个一起排队站在她面前又如何?对她,这三个人的概念已经简化成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她公司自有更身强力壮的保安等着伺候他们。 她取出通讯录,找出荷沅的手机号码。终于,她可以第二次俯视梁荷沅,带着怜爱。这个傻姑娘,时时处处好命,衬得旁人花容失色。但现在她宋妍终于也出人头地了,她需要女性朋友,一个有身份可以带得出来的同性朋友,一个有历史可以为她宋妍的历史做背书的朋友,一个久经考验证明是可靠的傻姑娘的朋友。她现在需要梁荷沅。 荷沅正好从一家外商公司面试出来,在附近kfc用餐。那家公司,怎么说呢,给的待遇和公司的环境都适合,看得出他们也需要她这样的人才,可业务完全与原来西玛的不是一路,而且发展的前景似乎不如西玛多多。因此荷沅总有一点意难平:就那么把原来在西玛打下的基础全抛了吗?那可全是心血。 西玛西玛!都说她念旧,她还真是念旧。 她终于放下犹豫,给大老板电话。“boss,我是梁荷沅。我今天应聘获得一家外商公司的职位,但我真想回西玛。我觊觎左颂文先生可能离开后空缺的位置。”别客气,豁出去反而好办事。 大老板的语气里明显是惊讶:“梁,你能出来工作了?家里的问题解决了?” 荷沅惊悟,看来二老板没与大老板说起她想回西玛的愿望,左颂文也不曾。原来她在外围迂回了那么久,消息都没到达大老板耳朵里。是,西玛虽然规模不小,但人事部门招用人员毕竟不得自主,需要大老板点头。既然大老板都没收到她接二连三发出的信息,人事部门怎么可能找她?荷沅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原先以为西玛可能不会要她的悲观情绪却被打了下去,微笑爬上面孔。“谢谢关心,我家的问题已经解决,而且比较圆满。对不起,我这次因家中事务离开给西玛添了不少麻烦。但我真想回西玛工作。年初我做那份管理策划的时候,boss曾经对我说,我欠缺的是与工厂一线打交道的经验。这次,如果左先生离开,请你把这个机会给我。” 大老板沉吟一下,道:“左已经离开,暂时不知去向。你清楚左的工作有其特殊性吗?我正考虑接替的人选,但是你能胜任吗?” 荷沅没想到左颂文竟然还是走了,而且在大老板离开之前走,走得那么迅速。怪不得他前天在电影院遇见时候说了“再见”,其实后面什么考虑到父母的话,那是她梁荷沅强加给他,他不便解释的才是吧。但他既然走,想必还是会安置好他父母的吧,这真是个麻烦而悠长的夏天。当然,左颂文的事,都不是旁人能管得了的事,荷沅有点冷淡地将这些想法抛到脑后。“我与左前天刚刚见面说了再见。”荷沅有意混淆,含糊其辞地将左颂文与她关系在大老板面前拉近一点。“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快。关于接替左的工作,我考虑了两点,一点是依公司目前面临的市场环境,扩张招人的可能性比较小,boss虽然一直器重我,但我不敢要求为我破例,所以我考虑了左腾出来的位置。另一点是,我可能是公司唯一唯二了解左所留下麻烦成因的人,眼下我虽然不是最佳问题解决者,但我起码已经进入状况,而不会节外生枝多问多说。” 大老板沉默了会儿,道:“左向你了解政策?还有谁也问你了解过?” 荷沅心说,左颂文倒是没隐瞒她是他的消息来源,也或者是她后来专门给大老板的传真让大老板知道真相。“不,是我主动告诉他应该退出,并请左转告你。因为,左曾经很早就向我筹资,我知道他动向。其他也有人问我了解,不过我统一口径,来源我无可奉告,相信我就相信我的话。” 大老板“唔”了声,道:“这就是了。你下午过来办理人事手续,我需要你很快进入状态,快刀斩乱麻。” 荷沅心里欢呼一声,成啦。这简直是最近一阵最美的一缕阳光。她有一点小心思没与大老板说,即使没有左颂文的出走,如果让她回西玛,让她自己选择工作,她也会选择外联。她得缺啥补啥,如果一直窝在办公室的话,她会永远是缺一条腿的理论上的长子行动上的矮子。 但是,一切还得归功于左颂文,没有左颂文扔下的只有老板和她知道内情的烂摊子,老板也不会那么轻易放她回去。老板很可能担心,如果别的不知情人接手那个烂摊子的话,会因此摸索到他与左颂文的一些秘密。荷沅相信,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老板对左颂文如此器重,不会没有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她不愿去探究,她不是八婆,虽然也很好奇。而且,看样子,大老板已经知道二老板在他背后活动的事了,他刚才的问话里有试探她口风的成分在。如今,大概大老板放心了,也可能只有少许放心,但面对烂摊子,他只有招回她梁荷沅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但荷沅不管了,只要回去西玛就行,虽然知道她将面临的是左颂文假公济私留下的烂摊子,但是她不怕。有西玛这等实力公司做后盾,日子不会比她暂掌上海海纳时候艰难。最主要的事,她终于可以得到机会,获得锻炼的机会,而且可以出差的机会。想到这儿,荷沅放下手中的可乐杯子微微叹了声气。她现在,真不是很愿意天天面对祖海,恨不得下午去了西玛报到,晚上便可以拎起行李出差。 但没容她长吁短叹,又有电话进来。竟然是宋妍。刚刚祖海已经告诉她,宋妍现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很可能,那四张照片是宋妍偷拍。所以,听着宋妍说话,荷沅一时有点好奇,三番两次搅得她家鸡犬不宁,宋妍怎么还有脸皮打电话过来?在听到娇柔的“我是宋妍啊”的开场白后,荷沅镇定自若地道:“好久不见。陶可笙找你,说是你父母去厂里找你了。” 宋妍没想到荷沅一句话便扯出她最不风光的事,这就是旧友的坏处了。“陶可笙真是没大将风度,一点点小事叫嚣得该是全地球人都知道了。荷沅,我与陶可笙在办离婚。具体……我晚上接你到我新家吃饭如何?我们好久没好好聊天了。” 荷沅淡淡地道:“对不起,我已经回西玛工作,晚上会出差。等我回来我联系你。” 宋妍了然一笑:“是不是心情不好?别装啦,我知道你。前天我让人把四张保丽莱照片给你送去,当时我手机正好没电了,我才开始用手机,都不知道要防着没电这一点。本来我应该好好跟你说明的。这种事对男人来说是正常现象,但是我还是得拿事实提醒你一下‘防微杜渐’这四个字,不能让决口越来越大。你这人太会相信人了,这有时是好事有时不是好事,我旁观者清,有时得给你一棒让你清醒一下。不过你可不能跟祖海说是我做的好事,否则祖海得恨死我。一起吃饭吧,我也正困惑于这种对男人很宽松的社会现象,我们商量商量如何对付。”宋妍不知道荷沅是否已经知道是她出手偷拍,反正在荷沅说出来之前她先说了,荷沅对她也无话可说。那么多年大学一起过来,她了解荷沅的脾气,大多数情况下是息事宁人的,太讲理。只要荷沅不知道她与祖海以前那一出,那她永远都没事。 荷沅心说果然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宋妍说得对,这件事如果今天宋妍不告诉她,明天祖海还会照做,总有一天胆子越来越大做到床上去。但这种话实在不该由宋妍来说,换林西韵的话她会全盘接受。宋妍呢?宋妍还是个对着祖海虎视眈眈的人呢,宋妍会考虑她梁荷沅的婚姻安危?笑话。她装作无知地道:“四张照片是你拍的?唉,宋妍,你还不如不给我照片,谁家常过日子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弄那么清楚干吗?这下搞得我还得对祖海表示表示态度,麻烦。” 宋妍倒是被这话打得愣了一下,她当时一见祖海与人嬉闹,便忍不住地要寻他们两夫妻一个开心,尤其是荷沅这个傻妞,还以为她丈夫是个多完美的人物呢,也不过是个千疮百孔的普通人。她其实真想见到拿到照片后两夫妻晚上会如何吵架。没想到荷沅是这种态度。但她有点不相信,笑道:“你这什么态度,你得在心里明镜似的,在脸上跟睡不醒似的,那才对。好吧,我等你出差回来给我电话,我刚搬家,以后与陶可笙划清界限。对了,我现在流光飞舞广告公司上班,先做个副总,你记一下我的电话。” 先做个副总?好大的口气。荷沅听着宋妍报出电话号码,但是一个数字都没记录,从当初宋妍与祖海勾搭起,她已经发誓不会再搭理宋妍。但不得不佩服宋妍好本事。祖海说流光飞舞有点规模,看来,宋妍又为自己找到什么乔木攀搭了。 与宋妍结束通话后,再吃那个平常喜欢的辣腿汉堡,有点味同嚼蜡了。讨厌一个人,连胃都会跟着有反应。但她不能不吃,她需要体力,她又得开始丰富多彩却吃苦负重的上班生涯了。 祖海接到消息时候,非常不能置信,“荷沅,你不是说我的海纳个人意志太严重,需要改变决策方式吗?你不是说要跟我商量怎么改革吗?你怎么又回去西玛?左颂文的烂摊子是那么容易接的吗?处理得不好,你自己也绕进去,你得花进去多少精力,你还要出差,你都没时间回家。你还在生我的气,你想离开我,我知道,一定的。” 荷沅心想,对,她确实想短暂离开祖海,但不会永远离开,但这话没法跟祖海说,说了他肯定生气。但她又不想这个时候对祖海屈就,跟他保证她没离开的意思,她自己心里还怨着呢。所以她回答时候避实就虚,“左颂文的摊子并不难接,我反正当作不知道他有私货这件事,即使他们企业暗示明示我也装傻。我只管西玛的事。” 祖海却不依不饶:“荷沅,你早不找工作晚不找工作,昨天才开始看报纸应聘,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不干涉你。但你干什么要扛左颂文那边的工作?你想长期出差远远离开我是不是?你不要我了是不是?我们今年还要不要孩子?你的mba还要不要读下去?你为了生我的气你何必这样?回家让你揍一顿还不行?” 荷沅的心思被祖海事事说中,但所有的心思被祖海一说,仿佛又严重了几倍,严重到她承担不起。“你别上纲上线,我呆家里呆闷了,每天不工作的时候净闯祸,还不如工作了神经大条一点,睡得好吃得好。而且这是机会,我想全面提升自己。” 祖海沉默了会儿,道:“荷沅,你出差,你提升自己,你没考虑家庭,没考虑我吧?你生我的气,你现在做什么都不会考虑我,你都不怕我心里难过。家是两个人的,你想扔了吗?” 荷沅这时也火气来了,“祖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要扔了家?你别一口一个罪名诬陷我。跟你说,西玛我一定去,我已经在西玛楼下,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再见。”说完便关了手机。祖海再打来,她就是不接,直接掐掉。简直是无理取闹,见着风就是雨。他做错事,他还有理了,她连生气都不行,这什么世道。跟他既然说不清楚,干脆不说了。 祖海气急,料想荷沅根本就是借接替左颂文工作的机会一步步远离他。人家夫妻结婚后拚着老命地想调到一起,荷沅反而想走开去,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荷沅不想再要他。他既然在荷沅心里不再是特别的人,荷沅干什么还要他这样一个长相不好文化程度又低的人?荷沅又不是个跟宋妍一样盯钱盯得紧的人,她肯定是在心里放弃他了。她不要他了。 想到荷沅可能心里不要他了,祖海想打开窗户对着外面狂叫发泄。他都已经承认错误,也一定会改,荷沅为什么还不依不饶?他都无心上班了,开了车晃悠晃悠到西玛楼下停车场发了会儿呆,又不敢上去拖荷沅出来怕她生气,只好回去家里守株待兔。 心里越想越紧张,上海这个大都市什么样的人没有,青峦这样有才有貌的遍地都是,还多的是比青峦更出色的。荷沅又年轻又漂亮,干吗要守着他?他除了钱,以前还有他对荷沅的好,他都没什么别的出色的。可是现在荷沅不看中他的钱,又否定他对她的好,他还剩下什么?一纸婚书吗?离婚太容易了。 都是宋妍捣的鬼。第一次因为她,第二次还是因为她。荷沅那么娇的人,怎么肯承受两次打击。祖海心头对宋妍咬牙切齿,一个人闷坐半天,此时又不便继续打电话给大军探问详情,心中的狠毒渐渐发酵。本来,他并不愿意自己出手对付一个女人,还想交给大军去处理,但现在,不自己动手怎么泄愤。 四点多的时候,大军电话进来。那时候保姆已经收拾好菜蔬回家了。大军带来的消息很让祖海吃惊,“丛总,知道宋妍攀上谁了吗?一个老头,你我财产加起来再翻三四倍还不如他。现在宋妍是流光飞舞的副总,估计等熟悉业务了,老头会将公司全部交给她。”大军又说了个那老头的名字。 祖海听了吃惊,这个老头?都有七十了,宋妍跟他?不过一想也对,“宋妍当然跟老头,老头死了她总能得到点财产,跟着你,哪天你还甩了她。那个老头,你惹不起他,死心吧。” 大军道:“虽然是一个女人,哪儿找不到女人。但我就是不死心,我跟宋妍没完。丛总你得帮我找机会,你太太是宋妍同学。”大军知道宋妍攀上的是个老头后,才明白过来前儿宋妍为什么还回来找他。压根不是为了拿衣服,而是伺候老头得不到满足,找他泄火来了。大军最气的是这一点,宋妍竟然敢仗着老头的势力拿他当小白脸使,她算什么东西,还轮不到她在他面前翘尾巴。 祖海心头还想着荷沅不理他的事,心里烦着呢,哪里还会想到大军在宋妍那儿吃了那么个暗亏。闻言道:“大军,你也算是个人物,身边朋友最多,带着宋妍跟朋友吃好几回酒了吧?以后还是少出来玩,避着老头一点,免得被朋友看见了戳你背脊。” “我避她?什么,我还避她?”大军被祖海激得跳起来。 祖海不动声色地道:“这有什么,我现在就避着宋妍。我老婆知道宋妍一个结婚的女人还出手勾引你这个钻石王老五,一早警告我不许再见宋妍,怕宋妍把我抢了,她自己也不见,与宋妍闹得很僵。怎么,宋妍没与你说?”祖海才不与大军联手,他要动手的话,自己会出力,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祸,还是一早推了了事。不过他得鼓动大军出手,起码探探老头对宋妍的喜欢到底有多深。 大军想想也是,他与宋妍在一起后,就只听宋妍说她与梁荷沅是多好多好的同学,但从没见两人见过面。“听说老头很宝贝宋妍,两人还有结婚打算。死老头不要命了。” 祖海笑道:“宋妍打的好主意,老头还能活几年?以后等老头一翘辫子,她手中拿着钱,要风就风,要雨就雨,要找什么男人没有?不过她本事可真好,老头这样的人也搭得上。”祖海这才明白,为什么宋妍会那么大胆地拿四张照片捉弄他与荷沅,宋妍这是有恃无恐啊,她快成老头太太了。宋妍看准他们不敢拿她怎么样。“大军,放手吧,都知道你不敢与老头对撞的。弄不好以后宋妍还想着点你们的香火交情,还可以照顾你呢,呵呵。” 大军这话一听,更是火大,看来宋妍就是认准他不敢在老头面前动手,所以才会欺负上门。这一口气,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他捏着话筒生了半天气,才道:“丛总,我今天输给你,但毛蟹先欠着,我一个月后再还。走着瞧,我就不信治不了这娘们。” 祖海放下电话,得意一笑。但随即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祖海立刻如上足发条的兔子,飞快蹦出去迎接。一边嘴里念叨着“你这么早回来?我还以为要等到七点钟”,一边顺手接了荷沅沉重的拎包,另一只手绕过去等荷沅换好鞋子就扶她起来,伺候得跟新婚时候一模一样的周到。他得让荷沅深刻体会到他心中对她的好。 荷沅本来对祖海无理取闹堆着一肚子的气,此刻见祖海如此低声下气,又生不了气,只是挣开来,道:“你帮我把包拎进去,我下厨房做菜。” 祖海忙笑道:“我们去外面吃吧,好久没一起到外面吃了。有一家店,听说油爆虾做得很好,你最喜欢吃的。” “不去,上海的油爆虾太甜。我要吃炒豆苗。”荷沅不理祖海,径直下去厨房。 祖海只得飞快将荷沅的包放入书房,自己也跟着下厨打下手。但是祖海不会烧菜,不知道哪里可以帮忙,想来想去还是不要乱插手,干脆就陪着荷沅说话。于是,脱排油烟机开启的时候,他就大声,等荷沅“啪”一下关掉脱排,他就小声,整个跟自动人似的灵活。 “荷沅,宋妍在流光飞舞公司做了副总,你知道吗?” “知道,她中午给我电话,要我晚上一起吃饭。她还真说得出来。” 祖海见荷沅肯跟他说话,心里快慰。“她现在是有恃无恐了,听说要跟一个老头结婚,结婚后她就该是流光飞舞的老板娘了。老头都七十多了。”祖海说了老头的名字。 荷沅一听,吃惊地回头看祖海,“你怎么知道的?” 祖海忙道:“大军找不到宋妍,我跟他一说宋妍在什么地方,他立刻找上门去。大军刚刚跟我说起来气得跟什么似的。” 荷沅道:“大军也不是好东西,他本来就没安着好心,只可怜陶可笙。你别插手,宋妍这种人,谁沾着谁脏。我们以后不认识她就是了。答应我,我知道你肯定不肯罢休。” 祖海只有讪笑,他打什么主意,荷沅都知道。“行,答应你,以后不插手,不过大军要做什么我管不了。” 荷沅白他一眼,不去理他,心中明白他肯定以后会找大军煽风点火。 祖海见荷沅不说话,只得又没话找话。“今天上班去,西玛有没有多出新的同事来?” 祖海以为这不过是变着法子找话说,没想到荷沅却道:“下面倒没多出谁来,奇怪的是二老板竟然是被大老板排挤走的。大老板决策错误,竟然还有能耐排走二老板,真是厉害。” 祖海忽然想到,他在荷沅面前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他头脑活络,精通俗务,可以随时为荷沅提供咨询。他当下摇头摆尾非常积极地回答:“那当然是有可能。你们大老板既然能到中国这么大市场潜力的国家做办事处的头,说明他在总公司是很有势力的。你们二老板不同,他最多是个有点了解中国的小职员,谁想来都可以来。你不是说二老板以前想背后做小动作告倒大老板吗?我看是大老板估计他自己的位置可能坐不稳了,但走之前也不能让二老板高兴,先把他弄走出气。总部那些大老板的老朋友们想到最后免不了要对大老板开刀,事先给你们大老板一个人情除去二老板,以后大老板回去了大家见面也不会难堪。肯定是这样的,到哪儿都是讲个人情面子,免得以后见面为难。” 荷沅听着祖海的推论,心中觉得很有道理。但回头见祖海看着她眉开眼笑,又不是原来讨好的笑容,不由瞪他一眼:“就算是你对,你又笑什么?” 祖海笑着道:“我看你跟我说话又听我说话,我高兴。你只要理理我,我就高兴。” 见祖海这样屈就,荷沅都拿他没办法,她恨不起来。又瞪祖海一眼,别转头去,想了想,又转回头来,狠狠踩了祖海一脚。软底拖鞋,踩上去并不太痛,祖海被踩了反而高兴,前天晚上到现在,荷沅总算开始动手动脚打人。她只要动手了,问题便能解决。祖海当然懂得顺竿子爬上,“荷沅,你以后要是出差了,我回家看不到你会很不高兴的。” 荷沅见祖海顺势又说出中午的话,又来气,他怎么总只惦记着自己不考虑她?她就不能有发展了吗?以前他还是挺鼓励她有自己一份工作的,怎么现在反而不肯了?但是现在不比打电话时候,现在看着祖海低三下四地陪小心,她没法说话激烈。“你以前不是说女人应该工作的吗?怎么现在对我重新工作总是废话那么多。” 祖海不得不反省一下,果然以前是很支持荷沅出门工作学习的,谁都知道他养得起老婆,但他家老婆又是在读mba又是外企高级职员,他得意。此次则是不同,此次荷沅提出重返工作的时机太敏感,摆明了是想脱离他。他笑着道:“你这次带着脾气回去工作,我怕你脾气全用到工作上,以后回来对我没脾气,对我越来越不好。” 荷沅说了句“借口”,关掉脱排才道:“你才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人胸怀比别的男人稍微宽一点,经济上心理承受力上比别人能多担待一点,所以平时由着我自己发展。这次我跑得远了,所以你急了。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中午我早想明白了。” 祖海听了“嘿嘿”地笑:“有点,有点。你看你要找工作我没话说,可你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苦呢?以前到广宁把自己弄得跟黑皮猴似的,那时如果我们已经结婚,我肯定不放你去。我不是心疼你吗?你以为出差谈业务有多轻松,光是一个酒桌你就讨厌了。” “我只讨厌你在酒桌上跟人搞七捻三,别人在酒桌上怎么样我管不着,他们又不是我的谁。” 祖海一听,心花怒放,“是啊是啊,我在你心里跟人家不一样嘛,我是你最特别的人。” 荷沅怒道:“我心里最特别的人还有别人,只有你最不老实,我才会每天生气。你还得意了。”看看祖海脸上一丝尴尬,荷沅心中有点解气。“跟你说吧,年初时候我跟大老板提出做市场总体调度的策划书,当时大老板指出我欠缺实际业务经验,所以才让左颂文来配合我工作。这回机缘巧合,给我获得这个接触实际业务的机会,我当然得抓住。我看着,等这回汇率风波过后,大老板从焦头烂额中抽身,他肯定得推行我们五月在总部获得认证的策划书了。你说,他会让谁来辅助推行?” 祖海恍然:“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但万一你们大老板因为决策错误给撤了……不过问题不大,你们的策划书是总部认证的,你们大老板不在,你只有更有机会。好吧,我就等几个月。”祖海虽然不是很甘心,但只能如此了。 荷沅这一头在他的节节退却下终于摆平了,但是宋妍那一头,祖海虽然答应了荷沅不出手,但他决定依然严重关注。原本宋妍身后没势力的话,祖海倒也算了,息事宁人。可现在不同,现在宋妍明摆着是仗势欺人,所以祖海才怒不可遏,即使被荷沅阻着不能自己动手,也得看着别人扒下宋妍的画皮。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六 荷沅是有条件地进西玛的,所以别人开门七件事,她只要盯住一件事,便是处理左颂文留下的烂摊子。左颂文分得的都是肥地,距离上海不远,荷沅又自己有车,反而能经常回上海的家,有时不能回家,却可以住在安仁里。 业务员的工作时间可松可紧,并没被朝九晚五限得死死,荷沅有机安排,时间排得紧张活泼。每到得一个地方,便是走亲访友,一月不到,朱总那儿都去了两趟,朱总很够朋友,次次邀请吃饭。父母那儿也过了两夜,竭力劝说父母搬去安仁里住,父母的态度有所松动。还与师正喝了一杯咖啡。那些祖海介绍给她的做古董买卖的朋友也一一拜访,朋友又介绍朋友,荷沅有时还帮他们捎带东西。她到处拿着老骆送她的黄花梨镇纸炫耀,获得无数好评。她也随身带着相机,看见中意的东西,买下或者没买下,都会拍一张照用特快专递寄给老骆,里面常常附上洋洋洒洒一封信说明东西的好处。老骆收到信后,要么来电来传真点评,要么让荷沅垫资先帮她买下什么。老骆的点评自是不用说,而老骆要荷沅帮买下的东西,经过老骆解说,荷沅总是扼腕叹息她为什么没先发现其中的精妙好处,恨不得失信自己昧下。老骆买下的东西未必是最贵重的,但一定是最有文化的,这一点,总与荷沅一拍即合。 老骆大多数的点评,荷沅一看即知,但会叹一声“我怎么没想到这上头呢”,原来学以致用也是本事,决不能茶壶煮饺子有货拿不出。有些点评荷沅不知出处,打电话问一下,或者自己找资料,自大学毕业收藏断档后,知识面再次进境飞速,看货的眼光更是不必再说。老骆亦师亦友。朱总知道荷沅与老骆这种朋友交往后,说了句大俗又大实的话,“缘分,珍惜来之不易的缘分。”但荷沅自己心里清楚,朱总更强调的是重视老骆的功用,而她更重视的是老骆的教诲。 在工作方面,荷沅反正秉持一个原则,有困难,找祖海。除了技术方面,荷沅虽然有理论知识,却无实践接触,但当时当地少发表意见,装作高深莫测,回头向同事咨询一下便有答案。 但处理烂摊子主要的还是与人斗智斗勇,这方面,祖海有的是办法。祖海有着西玛人员不常有的机动灵活,寻常一个决定,让祖海变着法儿一说,对方会因此感念诚心,态度180度陡然转变。但大多时候,如荷沅所预测,她必须不断地厚着脸皮耍赖、抵赖、诬赖、无赖。在与客户的一波波较量中互相考验着对方的承受力,谁先崩溃,谁先退步。 这方面,祖海教了荷沅无数流氓招术,荷沅最先觉得很说不出口,但祖海说,谈判时候用什么法子都无所谓,最后谈成签约后如果赖钱赖货,那才是真正的流氓。荷沅一想,可不,三十六计里面什么上屋抽梯笑里藏刀瞒天过海之类的招数,单独提炼出来,哪件不是流氓招数,可那还是中国人民的大智慧呢。于是,祖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荷沅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两人聚一起便探讨切磋,互帮互助,互相提高。于是,祖海嘴里有了什么远交近攻假痴不颠之类活学活用的词汇,拿出去总能吓人一跳,自己都觉得很有面子。荷沅则是在谈判桌上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一改旁人印象中外资代表该有的正经作风,拿下一个个易守难攻的堡垒,大多数时候超越大老板的期望值。 第63章 当然,西玛庞大结实的背景才是荷沅坐在谈判桌上最有力的支持。考虑到未来与西玛的来日方长,对方企业多多少少得有所妥协。荷沅掌握的是那个妥协的度,不一棍子打死,免得对方气极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能手头太松,免得对方以后轻视于她,无法无天。 以至于祖海说起来很不屑,这生意太好做了,拿着钱买东西,还是长客户,到哪儿都是拿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啊。荷沅心说,可不,除非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否则,这生意难就难在如左颂文似的在其中做些手脚,为自己捞好处了。如此看来,以前那些业务员哭天喊地地说压不下去的价格,其实是还有余地的,虽然现在也有市道向减的原因。为此,荷沅很是矛盾,要不要将价格一竿子谈到低谷。她辗转权衡一夜之后,决定放弃。但她心中知道了那个度。 与祖海谈起这个度的时候,祖海表示肯定。他说,他有时明知有些好处,但还是眼开眼闭让一些利给手下。做什么,都不能太绝对,应该看人下菜。当然,自己心中必须得明镜似的,有个绝对的底限。 对荷沅,祖海自然是倾囊相授,知道多少说多少,绝无藏私。看着荷沅信服赞叹的眼光,那是祖海最大的快乐。原以为荷沅经常出门,一颗心会跑得越来越远,祖海原本抱着大义凛然的决心准备苦渡这么些答应荷沅的时间,以后再慢慢将荷沅的心收拾回来。没想到荷沅出去一跑,性格变得开朗热情不少,与他见面说不完的话,更兼小别胜新婚,两人相处更加亲热。祖海感觉非常之好,以后当然不再提起要荷沅回家的话。而且祖海看到荷沅是那么的需要他,他在荷沅心中是那么的特殊,又重新捞回在荷沅面前的自信,反而不再斤斤计较。荷沅不在的时候,他继续玩他的石头收藏,顺便将荷包开始有点厚度的青峦拉下水。但青峦这个放不下的人,他就是玩石头了也放不下他的生物,所以他玩硅化木和其他什么化石。 八月至十月,祖海眼看着荷沅从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迅速为一个稍嫌不够圆通的强手,不得不感慨荷沅好命,选择这个西玛的大背景完全可以弥补她经验的不足。若是荷沅这点点经验用到他当初的电器公司中去,头上不知得吃他多少爆栗子。所以他赞同荷沅现在发展出的所谓彬彬有礼的文明外表下的强硬,那种态度符合她可以依仗的身份。这家伙,即使做工作,也不会忘记掉一下书袋。 祖海也眼看着韩国掉入金融危机漩涡,八月到十月,东南亚金融危机已被亚洲金融危机这个名词代替。随着危机的蔓延,祖海已经明显感受到国内市场的压力。他做投资,目前还算好,出租宾馆的开房率高低,目前还不会影响到他的收入,而那些做房地产的,开始面临房子逐渐滞销的局面。他那些省建之类的老友开始哀叹贷款困难,收款困难。于是,祖海更加坚信朱总的嘱咐,捂着钱,等待低谷出现。 荷沅的西玛公司,随着时间推延,和人民币的一直不贬,大老板的决策所造成的赢利危机无法遏制地显现、扩大,以致再也无法在财务报告上掩饰。虽然大老板人脉通天,终究改变不了他被调回总部另作处理的命运。消息公布前夕,荷沅被一个电话召回上海。 荷沅发现,在自由地做了两个月的业务员后,回到公司坐班真是件非常痛苦的事,位置上坐久了,浑身不自在。怪不得当初左颂文在办公室里窜来窜去,她也想窜呢。 而且,远离公司办公地点,也等于与办公室政治保持一定距离,回到公司办公室,才坐了没一会儿,几只电话已经让荷沅感受到办公室目前就像是一只已经吹得透明发白的气球,随时会得因为什么原因爆裂。荷沅心中觉得奇怪了,这些事她也知道,不就是大老板要走,二老板找着关系想回来,底下谁谁谁蠢蠢欲动,还有谁谁谁因为大老板离开也有收拾着走的可能。荷沅觉得滑稽,事件的中心思想明确,只有一个大老板的走,何至于在办公室里面累积发酵成恐怖的人事大变迁呢?大老板走,别人跟着走什么走,又不是左颂文,真不知道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或许,在一个小环境里面闷着的日子久了,人会越来越小心眼,就如前不久她停职呆在家里,总是无风也起三尺浪。 但是,很多人被召回,西玛难得地人员济济一堂,大老板却一直闷在办公室里,并没有找谁进去谈话的意思。这等反常,让业务部门也开始出现风言风语。荷沅心中有恃无恐,大不了回家吃祖海的,所以并不投入,只冷眼看着,心说大老板就是高,走之前,可以一个动作也没有地将整个西玛中国搅得鸡犬不宁地扔给接任者。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实意图,如果是,大老板的水平可真是没话说了。 中饭时候,荷沅约了林西韵一起吃饭,她自从做业务后,都快没时间见上海的朋友们,回上海便是给祖海缠着。 林西韵穿着明黄色西服套裙,整个人看上去消瘦苍白,与祖海所说一致。荷沅看见她走近,就微笑道:“我都不好意思叫你林教头了,林妹妹还差不多,瘦得风都吹得走。汇率政策还是影响你?” 林西韵微微一笑,道:“最近心情很不好,常问祖海讨教对付董事会非议的办法。祖海真鬼,我们家族里面什么针对我的鬼点子他都有办法搞回去,弄得人哭笑不得为止。这几天多亏他,谢谢他。” 荷沅笑道:“我还得谢谢你给他事做,最近他闲得很,除了整顿省海纳准备回去投资,我看他都没什么可做。这家伙闲着准出问题,还是让他忙一点的好。”两人各自点自己喜欢的套餐。“祖海上次说许寂寂找过你?” 林西韵笑道:“这个祖海,我跟他说,他又不肯听,跟你汇报倒是快。他还为了你记恨许寂寂呢。许寂寂也在上海,上次来电话是问我孔教头在哪里,她联系不上,也想问我有没有好一点的工作介绍给她。我懒得管了。上回孔教头不告而别,我至今还在被那家宾馆的副总埋怨。” 荷沅微笑道:“他们两个如果见面对上暗号,以后就有共同的生活目标啦。总有一天我会被他们这两大高手追杀。” 林西韵想了想,道:“孔教头还问起你好不好,他目前还不知情。许寂寂还真一句都没提起你。我没给许寂寂孔教头的联系方式,我是分别约他们一起见面吃饭,许寂寂暂时没时间,大约后天才能见面吧。我会跟她说一下,你别担心。”林西韵说起他们两个的时候,口气也有点冷淡,没以前那么热心。 荷沅便是直说:“我就不参与了,我不想见他们两个,除非他们杀上门来。你也别试图去了解许寂寂想什么,试图帮她解开什么心结,最近你自己也忙,别再分心。还有,她那个李小笑也不好惹。” 林西韵拍拍荷沅的手臂,笑道:“放心,若不是为了孔教头不被引入歧途,我不会见许寂寂。我只打算他们一起在场时候,趁许寂寂还没空与孔教头单独见面之前,跟他们说明几件事。他们如果当场有什么反应,我当场解决。如果以后有,随便他们。” 荷沅闻言,不由停下刀叉,看住林西韵道:“你如果准备把所有我在内蒙的所作所为兜到你的身上的话,千万别。我还知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呢。再说我去内蒙也受益匪浅,我与同行的小骆成了好友,没什么可遗憾的,有什么后果我自己会担当。” 林西韵微笑,低了会儿头,才道:“我可能会被总部董事会罚离大陆,所以这件事我来担着比较好,许寂寂他们即使想疯狂,也找不到我。既然有这么个机会,你干吗不撇清?你若再想担着,那就是傻了。” 荷沅立刻道谢,她也清楚这是林西韵借此解除对她的内疚,既然林西韵会离开大陆,那由她担着也无不可。“不过,与他们肯定是撇不清了。许寂寂那个差点结婚的丈夫李小笑前一阵来上海,说想见我。我正好出差在外面,回绝。他还说下次来再找我。我真想烧一柱高香拜托他忘记梁荷沅这三个字。你离开大陆后会去哪里?” 林西韵姿态优雅地操持着刀叉,微笑道:“去美国,重操旧业,捡起我以前撑起来的小出入口公司。”可眼睛和语气都是遗憾,她没在荷沅面前有意隐瞒。“可能很快会走,总得有人为决策错误买单。” “这么快?”荷沅吃惊,“我们大老板也将在近期因为决策错误离开公司回美国。但是,对你的惩罚就太重了点吧?你是不是又大包大揽了?” 林西韵笑了笑:“其实我也想去美国,我喜欢那里的生意氛围。否则,有祖海帮忙解脱,他们并不可能把罪责都推给我。” 荷沅当然知道林西韵说祖海帮忙是客气,祖海帮忙肯定有,但还不至于厉害到可以扭转乾坤的地步。毕竟以林西韵为首的大陆董事会决策错误是明摆着的事。面对林西韵明显的消极,荷沅道:“你一走,我身边老朋友又少一个。新朋友们大多是江湖上认识,关系里面总归是带着点烟火气。” “可以常通电话的,不会有改变。”林西韵有点夸张地做了个手势。 荷沅摇头:“不可能,我以前那么要好的王是观,回去美国后联络还是少了,时差摆在这儿,不方便。不过见面肯定还是好的,你才不会说不认识我。也好,以后到美国跟你逛街。” 中午餐不可能吃得时间太长,两人都是匆匆吃完,结帐时候,小姐却告诉她们,有一位宋小姐已经替他们结帐。小姐走后,林西韵开荷沅玩笑:“不是宋先生?你确定?要不要我偷偷报告祖海?” 荷沅想了想,觉得挺没意思,“是宋妍,我大学时候的好友。现在大约是发了。” 林西韵起身,一把拉起荷沅,笑道:“你家祖海跟我说起,说她在上海滩可以呼风唤雨了。不错,总归是种上进办法。” 荷沅“哈”了一声,不予置评。上个月祖海告诉她,宋妍大概有点听闻风吹草动,打电话大喇喇威胁大军少轻举妄动,竟然在电话里一二三列举大军的软肋,气得大军差点血管爆裂,却真的不敢再有所行动。荷沅估计,宋妍当初在大军手下讨生活的时候,少不免委曲求全,现在对大军很有故意耀武扬威以讨还公道的意思。谁知道宋妍今天悄悄地帮她结帐又是什么意思,荷沅反正并不领情,所以自然是不会有打个电话向宋妍道谢的可能。 下午,大老板依然没通知开会,或者召见什么人。西玛上下更是人心惶惶。情绪这东西有如流感,闷在斗室之中,顷刻便感染全部。更有人开始自作多情地将自己划为大老板的亲信。树倒,猢狲散。树倒得恶劣,可能还延祸于猢狲。看大老板的态度,好像问题非常严重,上面的责怪非常厉害,那么新任大老板上任后,会不会依次追究责任?大家都说,荷沅那几天不在公司真是邀天之幸,正好避开所有不利干系。 可见,这人哪,都是自己被自己吓死的。 荷沅左右无事,案头工作做完,便规划怎么将老骆的那些东西打包装运。他那些东西,说贵重还算不上,但是如果遗失或者损毁一二,对她和老骆来说,都是极大损失。火车、汽车托运、邮包,包括飞机货运,显然都不行,最怕搬运时候摔摔打打。最好有谁开车去北京带去最好。可上海到北京,谁耐烦开车来往呢?老骆也说在找机会,可一直也没机会。 荷沅独自玩得高兴,别人与她讨论眼前局势,她都敷衍了事。别人见她不感兴趣,以为她不愁柴米无所谓,于是便没了共同语言,悻悻放弃。办公室里乱成一锅粥,前所未有的无序。直到接近下班,大老板忽然打开办公室门,却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闷声不响走了,回家了。众人顿时更没了头绪,荷沅感觉仿佛抬头便可见摇摇欲倾的城头,城头有一朵墨黑乌云飘来飘去。 不过荷沅这时的手机忙碌起来。林西韵打电话来说,许寂寂今天有空,问荷沅有没有兴趣一起吃饭旁听,荷沅说她不想见许寂寂,但考虑到林西韵刚烈的个性,奉劝林西韵与许寂寂说话时候注意陷阱。她也知道,林西韵其实早知她不会去,但知会她,那是林西韵的大方。可荷沅真担心许寂寂现场便会挑动孔祥龙做出什么,后来还是追着去个电话,让林西韵定两个包厢,她得与祖海一起去旁边伺候着,免得林西韵不利。反正他们也是要吃饭的。 一会儿竟是宋妍过来电话,大约是居移体养移气,宋妍现在的声音娇柔嫩滑,语速比以往慢了三分,仿佛说着说着便会小小地打个无伤大雅的哈欠,只增美人娇慵。 “荷沅,你终于回上海啦?今天总能到我家吃饭了吧?饭后我们打乒乓怎么样?以前体育馆旁边的水泥乒乓台,我们还常抢不到呢。你下班几点?我来接你?” 宋妍的声音有点幽怨,有点怀旧,潜台词仿佛是我们多年老友了,怎么请你吃饭都请不到。都让人很难拒绝。但荷沅目前经过业务前线锻炼,将赖功从头吃透,再说她又不是轻骨头的男人,所以面对猫叫一样的声音毫不动心。“中午吃饭是你帮我们结帐的吧?谢谢你。晚上已经约了内蒙来的朋友吃饭,改天吧,等什么时候你有空。” 宋妍轻轻一笑,道:“荷沅,我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不能说有空,但只要你说一声,我都洒扫以迎。欢迎你带上祖海。” 荷沅听到这话,想象着宋妍狡猾的笑,便也对着窗外尘灰雾霭中蛋黄似的夕阳,笑道:“好,到底是老同学。”却对究竟是哪一天去不置可否。 宋妍还是软软地笑,笑得听的人心里也软软的,荷沅怀疑这笑是宋妍平时对付男人用的,也怀疑祖海如果听着这声音,全身会不会发酥,尤其是酒后。这一想,荷沅心中又开始苦大仇深。相信宋妍这个鬼精的人肯定听得出拒绝,但是宋妍还是娇柔地道:“我也会到你家突然袭击哦,有时候家里关得闲了,真想出来走走。荷沅,你究竟在做什么嘛,怎么那么忙了?你这人怎么不开窍,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得钢筋铁骨的才罢休?你应该是江南水乡水荷杨柳一般的女子,你家祖海怎么不心疼心疼你?”总算这话开始的时候,恢复原来宋妍本色。 这种爱怜的指责,宋妍以前也常对荷沅说,荷沅总能从中听出宋妍对她的偏心。如今时过境迁,她真不敢相信宋妍这种话后面含着什么颜色的心。荷沅“呵呵”笑道:“我们一家粗糙,上海的家都只是拉几根电线铺几块地毯就入住,没什么讲究的。宋妍,我们老板叫我,改天再聊。” 宋妍笑道:“又是一个‘改天’,荷沅你别总是敷衍我,我不怕你敷衍,总要见你一面才罢休,你是我在上海唯一的同学加朋友。再见。” 荷沅心说,还唯一呢,若是唯二,她还不一早横尸上海滩?荷沅非常想不通,宋妍攀上高枝,正好与往事告别,洗心革面开始新的生活,诺大上海滩,能有几人知道宋妍底细?为什么非要与往事干杯,辛苦将她梁荷沅挖掘出来见面?她又不是老骆朱总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寒不能衣,饥不能食,她这儿能提供的,宋妍的老头都可以满足,见她有什么意思?去她的宋妍,没空理她,谁耐烦接二连三找罪受。后天周末休息,两天空闲时光,她宁可拿来坐阳台上晒太阳,晒成黑皮一个,也不愿见宋妍一面。 这话,荷沅坐在餐厅包厢里,一只耳朵上挂着林西韵交给她的据说可以听到他们那个包厢实况转播的耳机,对祖海说了一次。也不知道她与祖海的说话林西韵能不能听到,不过估计林西韵不大可能耳朵里也塞个耳机,忒怪。隔壁包厢的人还没来,所以一样耳朵上塞着一只耳机的祖海可以从容回答。 “宋妍一直不如你,总算今天房子比你大了车子比你亮了老公比你老了,怎么能不拿出来冲你炫耀一下?看起来,你总得让她得意一次,她才会放过你,否则依宋妍的脾气,天天缠着你,也烦。” 荷沅笑道:“万一宋妍发现在难度越高的人面前炫耀越有快感,那我不是麻烦了?不,我不给宋妍机会,我说不见她就不见她。” 祖海笑着点头:“你越是这样,她越要见你,信不信?” 荷沅也笑:“我刚刚在路上总结了一下,你听听有没有道理。大学时候,宋妍需要我,我的化妆品与衣服她用去三分之一。大学后我落魄,宋妍就对我马马虎虎了,结婚时候两个伴娘,竟然还轮不到我一个名额。然后我嫁给你,又在上海立足,那时候宋妍又跟我电话联络得很频繁,我们的关系恢复到原来水平,她来上海时候,我提供一切便利。然后,她开始狩猎,对象包括你、大军、老头、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人。这一路看来,宋妍亲近我的时候,都是她需要我提供什么给她的时候,所以我不认为她一定要我去她家吃饭,只是炫耀华堂大厦那么简单。再说她应该也心知肚明,她手头的一切并不怎么值得炫耀,我们到了老头那年纪,不会比老头差。我不知道她又要拿我施什么法,我只有避开,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祖海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宋妍这人势利,以前你还对她那么好。用你的话说,叫引狼入室。你也不用做得太明显,吃顿饭没什么,十次里面稍微答应一次,她想利用你也利用不上,否则这个没脸皮的搞不好还对外宣扬你这人小心眼,见不得她发达。她做得出来。” 荷沅“嗤”地一笑,“随便她怎么说,兄弟我就是不伺候了,咋样?没办法,看见她已经上升到生理厌恶了。咦,隔壁有人了。” 祖海一笑,他当然能理解荷沅这是为什么,自从宋妍那次酒后对他投怀送抱之后,荷沅一直都没搭理宋妍。荷沅不直说,是给他面子。但隔壁只是稍微响动一下,是孔教头到场。林西韵详细询问他对现在的工作安排与住宿都满不满意。但孔祥龙显然是心不在焉,回答非常简单扼要。荷沅听了说,“原来孔教头这回的工作还是林教头帮助的,她还说不帮了。你听许寂寂还没到,孔祥龙的心已经挂到许寂寂身上去了。我当初去内蒙时候,许寂寂排场大得跟皇后似的,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耳机里又传来一个女子声音招呼。祖海都忍不住跌足,“这要是有录像该有多好,很想看看许寂寂这人长什么样,一个人心里有没有鬼,长相可以看出来。” 荷沅白了祖海一眼,道:“打扮打扮是美女,你不许去看。” 那边一阵寒暄后,大概各自分头坐定。然后便是点菜,荷沅听出来,林西韵是一直谦让着让孔许两个人点,但是孔祥龙显然在这么个饭店里点不出什么像样的菜,只说来个肉多一点的,许寂寂便要了个烤羊排。然后许寂寂又简单明了地点了龙虾刺身,和木瓜鱼翅盅。祖海听了评论,“这哪是和朋友一起吃饭,跟吃仇人似的。最后如果是许寂寂结帐,我服她。” 荷沅点头,“林教头大概想把这一餐当作跟他们的最后晚餐了。”趁那边还在点菜,荷沅拿腔拿调地学着宋妍的嗲劲,眼神迷离地瞅着祖海道:“祖海,我也要吃木瓜鱼翅盅。” “吃就吃呗,撒什么娇,好像我不给你吃似的。”祖海一脸怪异地看着荷沅,摘下耳机准备去喊被他们驱除出门的服务员。 荷沅忙笑着一把拉住祖海,道:“我学宋妍呢,她今天跟我说电话时候跟小猫叫似的,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快听,林教头这个急性子,菜还没上桌呢,这就进入状况了。”心说怪不得林西韵当初等不及汇率政策现出眉目,非要动手,她可真性急。 林西韵直截了当对许寂寂道:“我估计很快就会出国,正好,许寂寂你来上海,以后,我得把孔教头移交给你了。”祖海听到这里不由得嘀咕一句:“如果我是孔教头,听着这种话跳楼去算了,又不是小孩,被女人移交来移交去的。”荷沅忙踢了祖海一脚,做手势不让他说。 祖海只得闭嘴,听那边许寂寂道:“守望相助,应该的。” 林西韵道:“好。不过我有一点不放心,想在今天桌上一劳永逸解决。”这时大概有人上菜,三个人都沉默。等盘子敲玻璃桌子的声音过去,又听林西韵道:“我们就直说吧。许寂寂,孔教头很爱你,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孔教头是不是?”荷沅不知道孔祥龙是点头还是摇头,还是不肯定不否定,但虽然好奇,却只是鼻子里“哼”出一声。 只听林西韵的声音中止会儿,道:“这就是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么许寂寂你呢?你如果也爱孔教头,那皆大欢喜,我今天做个证人。你如果不爱,请直言,我们今天把你们未来相处的基调确定了,免得未来孔教头误会,再次在你结婚时候赶去冒着性命危险闹场。对你对孔教头都不利,作为朋友我离开得也不放心。” 许寂寂道:“林教头,我尊重你,但是你的问题太隐私了,恕我无法回答。”祖海与荷沅对视一眼,也都觉得林西韵问得蹊跷,经不起驳斥。这时候如果许寂寂拂袖而去的话,林西韵也应该没话说。 林西韵却步步紧逼。“那么,我料想你那么多年来,一定没对孔教头说明你不爱他,否则孔教头不会听闻你结婚,不告而别去内蒙救你。在孔教头心目中,你爱他,他更爱你。我也相信你很爱孔教头,否则不会在当初你结婚前把他先迁出风暴圈,不让他吃亏。” 孔教头出言打圆场:“林教头,情况特殊。不是一句话能解释。” 祖海终于忍不住又发表评论:“什么话,看上去挺高一个个头,走路还要女人扶着。跳楼,跳楼。”荷沅斜睨祖海一眼,不理。 林西韵却反问一句孔教头:“你既然知道情况特殊,当初为什么坚持大闹许寂寂的婚礼?许寂寂如果被迫嫁给李小笑,但又不得不嫁给李小笑,你破坏他们的婚姻干什么?你想要你那么喜欢的许寂寂好看吗?你想害死许寂寂的父母吗?”荷沅闻言一拍桌子,道:“问得好,干脆爽利,我当初怎么没问出来?”祖海道:“不一样,你当初是准备救孔教头,当然不能激怒他。”荷沅想着觉得有理,当初自己确实有拖住孔祥龙苦口婆心,又拖延时间的意思。 孔祥龙到底是个直性子,被林西韵问急了,冲口而出:“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姓李。” 一句话出来,荷沅与祖海都大惊失色,林西韵则是一言不发,而许寂寂则是将一张脸沉了下去。两只房间都沉寂了好一会儿,林西韵才又道:“孔祥龙你脑子秀逗了吗?孩子是你的,真的吗?许寂寂因为肚子里有你的孩子,李小笑以为是他的,才肯跟她结婚,她父母才有救。你为了你的所谓孩子想破坏许寂寂好不容易的来的婚姻,你不是害死许寂寂吗?你太自私了。你害得许寂寂不得不结婚之前找梁荷沅打架打掉你们的孩子。” 孔祥龙急得差点跳起来,想要辨白,许寂寂已经一手伸过去,捂住孔祥龙的嘴,脸色煞白,厉声对林西韵道:“林西韵你什么意思?我的私事不用你管。你如果想设一场鸿门宴,好,我走。” 但许寂寂却被孔祥龙拉住,孔祥龙挣开许寂寂捂在他嘴上的手,难过地道:“寂寂,你……你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许寂寂整个人似是换了一张皮,站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对林西韵喊道:“梁荷沅麻翻孔教头的整件事情是你策划的是不是?梁荷沅本来被我气走,是你又支使她回来对付孔教头的是不是?你爱孔教头是不是?你不用费尽心思挑拨离间了,我成全你,我已经是破烂货,我成全你,成全你。” 荷沅不由惊道:“难道还有内情?”难道许寂寂故意气走她是为她好?可是拳脚不长眼睛,许寂寂那晚攻击她的时候举动那么疯狂,哪是掌握分寸的样子? 林西韵却道:“你想让孔祥龙在你的婚礼上做什么?他给你一个孩子,让你与李小笑顺利结婚,但是你敢让孩子生出来吗?你必须在孩子生出来之前打掉他。如果是梁荷沅在婚礼前打掉你的孩子,你那时已经领结婚证了吧,你还是李小笑的太太,你既然有本事怀他的孩子,以后当然还可以怀上,你有本事牵住带着希望的李小笑。而且那样又害不到孔祥龙。本来,你透露你结婚的消息给我,是想让孔祥龙出手打掉你肚子里的孩子的,是不是?可你终究是对孔祥龙有情有意,所以终究还是不舍得他为此送命,你的恶事就找上梁荷沅来背。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你一门心思只想打掉孔祥龙的孩子。” 那边许寂寂狂叫:“林西韵,你侮蔑,你血口喷人。”这边荷沅也摇头:“不对,林教头确实是侮蔑许寂寂,许寂寂如果不是太爱孔祥龙,最后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拿肚子里孩子威胁李小笑放孔祥龙的,她并不希望看到孔祥龙出现,她有的是办法婚后合情合理地打掉孩子,不用非得用到孔祥龙的拳头。”祖海一样摇头,但两种想法,“太乱了,许寂寂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肚子里孩子到底是谁的。哎哟,好像打起来了。” 荷沅忽然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林教头想激怒许寂寂,让许寂寂只记恨林教头,以后再也不会来找我。”说话时候飞快起身,跑向门口。被祖海一把拖住,祖海自己却一把拉开门大叫“隔壁打起来了”,看到几个男子跑向林西韵他们包厢,祖海立刻缩身,将门关上。“不要坏林西韵的好事。” 第64章 荷沅点头,但根本坐不住,站到门边从小小一道毛玻璃缝隙往外看,祖海也挤在一起看。直到看着一群人簇拥着许寂寂与孔祥龙吵吵闹闹地离去,荷沅与祖海才一起飞跑到林西韵那里。只见包厢一片狼藉,林西韵身上有冷菜汁水淋漓。 荷沅过去抱住林西韵,轻轻附在耳边说了声“谢谢”。祖海将两人一起扯到隔壁,关上门,动手搬来椅子给林西韵坐,也对着林西韵直说“谢谢”。林西韵强颜欢笑,拉荷沅坐下,一直叹气。过好久,才道:“今天一举两得,在孔祥龙面前揭穿许寂寂,免得孔祥龙一直中着魔障。看来许寂寂以后也不会再找你们。我没事,才打起来,孔祥龙已经抱住许寂寂。” 荷沅心中感觉,其实林西韵对孔祥龙也是很好的,她今天的话里面,如果不是平日里为孔祥龙考虑很多,不会说出那些荷沅都没怎么考虑到的内容。但是,许寂寂与孔祥龙的关系割得断吗?刚刚还是孔祥龙跟着许寂寂离开,林西韵显然是掩耳盗铃了。但荷沅抱着林西韵,非常肯定地道:“该是孔祥龙好好考虑的时候了。这么大的刺激下,他应该看清楚,他爱的人究竟爱不爱他。” 祖海看了荷沅一眼,心说她的无赖功夫现在也升级了。林西韵却是连连点头,慢慢地,一颗眼泪从她眼角滑了出来,她连忙当作不经意地擦去,咬住嘴唇忍住泪,轻轻地道:“我是该走了,我还是走的好。”荷沅听着心生悲凉。 两人一起将林西韵送回家里,一直到林西韵打起笑脸把两人赶出来才走。回到家里,荷沅被祖海按在椅子上,祖海背着手走了几步,道:“许寂寂恨你和林西韵放走孔祥龙,坏她好事。许寂寂估计是早在到上海把孔祥龙交给你们前已经与李小笑有一腿,而且是自己凑上去的。原因是为救她父母,可能后来也挺享受李小笑给她的地位。但她又放不下面子,特别是在孔祥龙面前无法交代,所以很多……” 荷沅打断祖海的话,道:“你别再研究许寂寂,我刚才已经想通。她害我是勿庸置疑的,因为想借手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她看见李小笑因为老骆而重视我,以为我可以凭此身份逃脱李小笑惩罚,她有点急病乱投医。她非常爱孔祥龙也是勿庸置疑的。她对父母是又爱又恨,对李小笑是又恨又离不开。归根结底,她是个有计谋的人,但还是个稚嫩的人。她心里还有很强的传统道德观,但开始李小笑能给她的荣华富贵,可她不如宋妍放得彻底,她心中两种道德观冲突得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是谁,在做什么,结果变成两头都抓,两头都落空。今晚,林教头惨,她也惨。她本来以为只有孔祥龙一个人爱她而不会害她,离开内蒙后千方百计找到上海。今天林教头的话提示她孔祥龙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她了,依她这样激烈的性格,今晚有得好受了。我认为我的推测虽不中亦不远了。” 祖海听着将信将疑,“你啊,还是处处把人往好里想,人家害你你还给人家找理由。”祖海不是很认可荷沅得结论,但反正事情无伤大雅,随便荷沅猜测吧,他就不再说出自己的想法。 荷沅转头将矛头对准祖海:“对,我是东郭先生,你是狼。” 祖海虽然不知道东郭先生与狼是怎么回事,但料想一定不是好话,狼扑上去与荷沅纠缠,两人打成一团。这是他们两人独特的亲昵方式。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七 许寂寂与孔祥龙的事情,早在两个月前,已经在荷沅心中结束。如今因为林西韵的拔刀相助,基本上,可以说从根子里断绝了许寂寂未来找上荷沅的可能。依许寂寂的激烈性格,她更可能磨刀霍霍学英语考gt,杀出国门找林西韵算帐,这也算是中国融入世界带给许寂寂的一大好处。而孔祥龙,与许寂寂在一起后,他有限的脑子更不必发挥作用。不担心许寂寂,也就不用担心孔祥龙。这一对过去的朋友,可以彻底告别了。 但是,这个周末,林西韵开始艰难地收拾行李。林西韵原以为将在大陆长住久安,所以置了颇多的身外物。房子家具或可留给未来房主,可那些从世界各地搜来的心水摆设,随带的是她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怎么割舍得下?荷沅帮忙整理,见此便识趣地告别,让林西韵可以安安静静地回味属于她的过往。 小骆照例送来他的周末问候。荷沅向小骆说了前晚许寂寂与孔教头两人的事,然后把自己推测出来的结论说给小骆听。小骆听了好奇:“老梁,你说,人无自律,一味怨天尤人有什么用?” 荷沅笑道:“往后你会遇到大把麻烦,如果不迁怒社会,不迁怒他人,闷在心里,一个人生生憋死。” 小骆道:“对,可以理解。但我更倾向于用游戏里的臭鸡蛋烂番茄迁怒。老梁你是远远避开,我没说错吧?” 荷沅脸上一红,笑道:“是的,但那种办法只针对原先心中重要的朋友。不想反戈一击,只有避开。但如果对陌路人,他们未必能伤害得了我,即使伤害,也无法到达心灵,所以不必避开。呀,我发给你的游戏你拿来泄谁的愤了?” “我只是假设。”小骆连忙声明。“还有你发给我的那个可以听歌的网址,我怎么听不了?光看见上面明晃晃的很多歌名了。”小骆没说的是,那天他打开那个网址,他爸看见《秋水伊人》、《花好月圆》等歌,点进去没法听,急死。 “呀,我忘记告诉你下载一个realyer了,等下我发个下载地址给你,官方的。你自己不会搜吗?” 小骆叫道:“老姐,老爸每天只给开放半小时,过了半小时他就把猫拔了。你不知道我每次都是打仗一般抓了无数页面放着,等半小时一过,断网看这些抓下来的。” 荷沅忙道:“有一个办法,你不是说你爷爷喜欢下棋吗?我知道一个网站,可以在那儿找人网上对弈。那个……那个……,哈哈哈。” 小骆心领神会,跟着哈哈大笑,“好好,我等会儿就撺掇爷爷买电脑。老梁,你给我的那个音乐网站有扇小小秘密后门,你只要在地址后面加一横杠,再加一个1,你看看会出现什么结果。我已经把地址发给你邮箱了,我还给你发了一组照片,是你想看的我爷爷家那一带四合院门面,被你一提,我也觉得非常有意思,这一组照片很有特色,是我上周的心血,等我寒假好好上门拜访去挖掘一下历史背景,到时做本小册子给你。这周我踢球去啦,不帮你。” 荷沅听了笑道:“这种事我大学时候也做过,等会儿我扫了发给你看。是英语的,好在你看得懂。” 小骆道:“谢谢,可我得明天一早网速快的时候收,否则准超时。我玩去了,你周末干什么?” 荷沅道:“等会儿有个同好拉我去看一副长板,据说还是紫檀雕刻,雕的又偏不是年年有鱼四大美女梅兰竹菊之类的大路货,而是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我得去看看,刀刃能不能雕出吴道子柔软毛笔底下的‘吴带当风’,难的还是浮雕。” 小骆听了,沉默了会儿,道:“连我爸都不否认你跟我妈性格挺像,但你稍微开朗一点。我妈婉约的时候,可以关在家里几个月,把所有梁柱抱厦上面的图案全部临摹下来,一一寻找典故。野的时候骑车带着我去长城看雪去香山看红叶甚至去天津看海。那时候,爸爸也很爱玩,不像现在醉心仕途。老梁,你以后千万不要把心事只放在心里,来个什么静静避开,那对身体非常不好。” 荷沅闻言心头震惊,隐隐感觉到什么,但嘴里只是说道:“我的性格应该不是静静避开,而是远远避开,避开路上一路撒气。小骆,谢谢你提醒,我会记得。” 放下电话,荷沅心头隐隐的一点怀疑清晰起来,小骆一直没有说他妈妈怎么回事,只是经常很想念的样子。今天这么一说,荷沅心中不知怎么想到《浮生六记》里面的芸。那样一个知情识趣的女子,身边一个同样知情识趣的老骆,平时难道还有什么话可以郁积于心?难怪老骆当初说,安仁里虽好,可不是年轻人适合住的地方。原来那是老骆有感而发。想她住在安仁里的时候,心中每有浮想联翩,那时候有要好的王是观,还有师正。但那个时候,也是心事最重的时候,总有什么事让她接二连三地封闭自己,排斥社会。小骆的妈妈也是如此?可是,小骆的妈妈应该是满足的,她身边有这么一位达人做丈夫,还有那么一个“贵公子”的儿子。 怪不得老骆小骆都与她一见如故,原来还有这么个原因存在。只是荷沅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受,是什么,却不敢深想。 祖海不在,他出去开一个什么会议,会议安排在周庄,祖海大约晚上才会回来。下午小睡后,同好过来接她一起去看紫檀长板。 同好指路,荷沅七拐八弯,终于将车开到一扇发着铜绿的雕花大铜门前。门里面,是茵茵绿草。心疼地遵照指使将车停到绿草毯上,下车才发现,原来地面是小小手掌大石块垒就,石块长满青苔,绿草是从石块缝隙中钻出,长年累月,才有如此茂密。再回头看那扇神秘铜门,并无太多花饰,只对称地在竖杆之上爬了几条葡萄藤,还粘着几只蝙蝠,大约取其“蝠萄”。单看这扇门,荷沅心中已经将门里那块紫檀长板的评级上升一格。这户人家,绝不是她才接手几年的安仁里可比。 一个看上去精明实诚同时写在脸上的娘姨出来迎接,与她说话的是荷沅同好,但她看的却是荷沅。荷沅心中笑嘻嘻地想,这个娘姨,气质真像老点子小说中描写的人,既会伸手要红包,又会端出美味荠菜馄饨。两手抓,两手都硬。比当年柴外婆家的青婆精刮。 娘姨问清楚来人,客气地还是对着荷沅道:“先生刚刚打完乒乓,两位请上书房坐坐,先生一会儿就到。” 这“乒乓”两个字,如烧火棍轻轻撩拨炭火,溅起火星几点。荷沅心头豁然开朗,难怪这娘姨问话古怪,原来是合起来演一出戏给她看。荷沅心头冷笑,微笑对同好道:“哎呀,我忽然想到还得去机场接一位客户,非常对不起,我得先走一步,请你帮向主人告罪。”说完扭身便走,都是一出戏里的人物,她将过门交代清楚,给足面子,并不欠他们人情。 那个娘姨显然是没有料到荷沅会作此反应,愣了一下,扔下客人便往屋里跑。荷沅飞快上车,看看同样是目瞪口呆的同好,方向盘一扭,停到铜门前。她自己也清楚,这只是做个姿态,这等门第,哪是她说走就走的地方。 果然,门迟迟不开,反倒是一个穿着欧洲旧式村姑长布裙的女子拦在车子面前,正是宋妍,大大裙摆,越发衬出宋妍的纤腰一束。宋妍让人不要开门,然后转到荷沅窗边,但等了会儿,才见荷沅将车窗降下。她忙道:“荷沅,这不是玩笑,我诚心请你来。我已经备好时令最新鲜的桂花糕。下来吧,坐十分钟都好。” 荷沅只是笑容可掬,这等笑容是她平时挂在脸上应付客户的,非常彬彬有礼。“不好意思,我临时才想起还得去机场接人。打扰你们。” 宋妍撇了一下嘴,一笑:“荷沅,你一定要避开我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说出来,我向你道歉。” 荷沅只是笑吟吟地道:“非常好的房子,这次没机会了,非常遗憾。以后有空再上来拜访。” 宋妍见荷沅软硬不吃,倒也没有办法。这时荷沅见车镜里映出一个人,那人匆匆走来,走近了,是个长相清爽的老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神清气爽,看不出传说中七十多岁的样子,也看不出身上的铜臭,看上去更像个世家。那人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上海腔。“小梁,已经来了,进去喝杯茶。” 荷沅将车窗降到最低,在车里微微倾身作礼,但还是彬彬有礼地道:“非常非常不好意思,请原谅我粗心大意忘记还得去机场接人。下次再来打扰。” 老人睿智的眼睛深深看了荷沅一会儿,道:“也好,我们这儿随时欢迎小妍的朋友过来玩。” 荷沅心说,宋妍的朋友会来,但她不会来。但脸上还是微笑,还是微微欠身,道了声“谢谢”。目光掠去,宋妍站在老人后面眼神复杂。在老人的示意下,“蝠萄”铜门大开,荷沅说了再见后开车出去。 一直等到开到大路上,荷沅才长舒一口气,心中回想起刚才一幕,只觉好奇。那个老人,显然不是个寻常糟老头,祖海到七十岁时候肯定达不到那等儒雅。只是不明白了,宋妍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她上门见面?她又不是宋妍的娘家人,有什么必要?若是换作以前,她可能会既来之则安之,真的委曲求全坐下来与他们喝一杯茶再走。但现在她不一样了,现在的她想的是宋妍使诡计骗她上门,自然得有承担后果的打算,她今天如果留下,未来针对她的诡计将更肆无忌惮。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默许宋妍卖她情报换取师正帮助的梁荷沅,宋妍的目光过时了。料想,宋妍以后再无可能自讨没趣设计她上门。可惜了那块紫檀雕版,可民间收藏无穷无尽,岂是她有生之年一一看得过来的,算了,命中无时莫强求。 只是想起宋妍的那身衣服的时候,觉得好笑,不由让她想起一个名词:斑衣娱亲。料想以宋妍的轻灵身躯,穿着曳地长裙与老头对打乒乓,老头不知会不会因此想起五十年前某个拿火棍烫卷发拿炭熨斗烫衣服脸颊两团红的时髦女郎,或者洋气一些,老头想到郝斯佳和德伯家的苔丝? 荷沅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宋妍的电话追着过来骂。“梁荷沅,什么意思,这么不给面子。算什么老同学老朋友,见不得人好是不是?” 荷沅轻笑:“你说呢?” 宋妍显然是受足窝囊气,不知道老头说了她什么,她语气非常激动。“我说?我说你就是见不得人好。从来我比你穷,你一直假惺惺扮演着梁善人,今天角色倒置了,你适应不过来,你嫉妒了,你不肯向我低头,你心理不平衡。” 荷沅听着放声大笑,笑足十秒钟,不管宋妍在那头气急败坏地说什么,将通话结束,将手机扔到旁边座位上。原来她以前都是假惺惺的梁善人,宋妍以前原来是可怜的灰姑娘。这有的人是属猴子的,还真不能爬高,爬高就露出红屁股。 可惜,白走了一趟。回家快进电梯前,又有电话进来,原来是大老板。大老板说话的声音有些疲惫,有些厌倦,很是有气无力。“梁,你还有最后一家没有厘清,那家量大,他们如不肯退让,在帐面上反映很明显。” 荷沅只得不进电梯,免得信号中断。“那家态度非常强硬,反复提醒我,他们与左颂文有桌面下交易,说他们已经吃亏太多,再也不能向我们妥协。他们还说,如果我们中断与他们的合作,他们将向公安局报警控告左颂文诈骗。我正与他们扯皮。” 大老板语气中的疲惫一下消失,说话来了精神:“你怎么说?” 荷沅满不在乎地道:“左颂文手中所有厂家几乎都是统一口径,但他们的交易都是以合法合同形式出现,桌面下的谈话只有天知地知,他们自己也是吃哑巴亏。再说左颂文已经逃出国,控告诈骗了又能如何?即使控告左颂文,与西玛何干?西玛也是受害者。我只要花时间精力下去与他们磨,他们时间长了肯定会有退步。” 大老板却道:“梁,你联系他们,我今天过去与他们谈。” 荷沅一愣,心中隐隐证实了什么。但她不问出口,立刻道:“行。那家厂过去的话,只有火车或者汽车,boss你等在住处,我半个小时内去接你。周一前可以回上海。” 大老板答应。荷沅关上手机后心想,看来,左颂文的交易里面,大老板也有掺上一脚。逃得了左颂文,可大老板回家还得做人,他逃不了,所以他得在离任前解决,时间不等人。否则,继任者眼看诺大窟窿,必会追查。这种解决,当然得背着所有人进行。若是大老板自己能说中国话,肯定不肯用任何人帮忙,自己悄悄打个来回。但现在,他不得不依靠她。 荷沅随便抓了旅行箱,与祖海通个电话便出发。 大老板神情有点委顿,不复原来的斗志昂扬。想到他平时对她的赏识,和给她的机会,荷沅为他可惜。挺职业的一个经理人,怎么会与左颂文混在一起,中蛊了。 一路之上,大老板详细询问荷沅与其他公司都是如何打交道的,荷沅没有太多隐瞒,说了斗智斗勇的大致经过,不过有些太过无赖的就不说了,免得大老板心中怀疑上她的人品。大老板虽然将走,但没必要在他心中留个不良印象。但荷沅暗暗怀疑,大老板是不是想从她这儿得到一点中国国情的斗智斗勇的经验。 所以只要后面道路顺畅时候,荷沅又跟大老板详细说了与那家公司两个月来的所有接触,她在这方面记性好,几乎没有遗漏,务求给大老板有个参考。但说到最后,荷沅为自己争取了一句,也算是给大老板下个台阶。“等下与对方公司老总见面时候,boss觉得是谈话时机了,请允许我离席。因为对方态度一直强硬,一直只给我一个态度,,没有商榷余地。所以今天如果对方老总又搬出一句‘我与梁小姐已经多次申明’,如果被他们把调子定下来,你与他们就很难谈了。不如我走开,boss当作不知道他们跟我谈了什么。” 荷沅话中的理由虽然有点牵强,但大老板与她心照不宣,什么都没问,便应了声“好”。荷沅听了松口气。今天明天,大老板亲自出马,在大老板离任前,势必得把这个合同谈下来,但是如果她在场,大老板以前与左颂文做的手脚会令大老板很难说话,她离开,方便他们双方继续台面下交易。难说,对方厂家一直态度强硬,目的便是逼出大老板。 而且,从她个人角度出发,她也不愿在场。这份合同既然带有那么多台面下交易,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份很拿得出手的可以大方交由任何人审阅的文字。她在场,她到时就得承担一份连带责任。她前面什么都没参与,何必最后背个罪责?所以,她不如找借口走开撇清自己。大老板毕竟是要走的人,她可以帮忙,她也帮了忙,但不能把自己陷进去,她未来还得在西玛清清白白地混下去呢。 晚上,到达的时候已经不早,但对方老板还是带着个翻译在宾馆等候,见面非常亲热,但什么实质的都没谈。第二天一早,荷沅便借口离开,去找一位专做古董底托的朋友说话。该朋友见多识广,又经常进出上海,对上海收藏界非常了解。说起宋妍家那个老头时候,朋友生气,说此人最大缺点是架子端得太高,古董界朋友想上门领个市面都不行,所以东西进了他家,便等于与外界绝缘。荷沅听着心想,东西若是进了老骆家里,人家更是连上门参观的念头都不敢生了。 中午回去吃饭,果然他们已经谈成。大老板也上路,没拿出文件来让荷沅陪绑也签一个名上去。 回去时候,走出宾馆,暴露到阳光下,荷沅看清楚大老板的脸。按说,大老板此行心事已了,但看上去满脸反而都是皱纹,仿佛精气一下泄了。 上车后,好一阵沉默。直到开出市区,大老板才说了句:“明天,你们的新上司丹尼会到达。丹尼是个很有管理经验的人,你五月份在总部应该已经见过他。” 荷沅想了想,道:“想起来了,话不多,总是坐在窗口。当时左颂文说他特别,不像是参与审定我们的策划书,更像是旁听。” 大老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左是个千伶百俐的人。”等于是肯定荷沅的回答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亚洲金融危机,我们早应该实施那份策划。因为我原来的管理模式由于左的不告而别,已被总部诟病。现在丹尼过来,轻装上阵,他的第一步应该而且肯定是调整管理模式。梁,是你的机会。” 荷沅听了心中喜悦,这正与她竭力再次钻进西玛的打算不谋而合。“这是boss给我的机会。这份策划,从头到脚都是遵照你的大纲拟定,做策划过程中,我学到很多。” 大老板笑了一笑,道:“不用客气,你本身也很优秀。而且,这两个月的外联工作,对你帮助很大。” “是,我也这么觉得,怪不得当初制定策划书时候,boss一定要左颂文的参与。我真正从事这方面工作之后,才明白有些规则为什么不能定死。受益匪浅。”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只刚刚从古董朋友手中买下的盒子交给大老板。“boss,我一直很感激你的栽培。你近期可能回家,我想送你一个我喜欢玩的中国古董给你做礼物。这是一只用整块紫檀木挖出来的盒子,盒子的形状像一只……” “南瓜。”大老板接了盒子便轻呼一声。他对这方面不懂,但也看得出这个南瓜盒子的古意。“非常重啊,谢谢你。” 荷沅心疼地领会到,大老板是一点都不懂。“是的,这种紫檀木非常重,放在水里会沉下去,因为这种木质非常细腻紧实。所以这种木头历经几百年都不会坏,比如这个盒子,根据雕刻手法,我们考证应该是清朝初期的,距离现在已经有好几百年了。boss如果喜欢,最好经常把玩擦拭,这东西与人接触越多,光泽越是柔亮,有时简直看不出这是木质的。”荷沅说的时候虽然没有夸张,但中心稍微侧重一点,突出东西的年代,而不是侧重紫檀什么的质地。好几百年,美国还没建国呢。 大老板虽然不懂,但还是如很多老外一样被南瓜盒震住了,虽然看不出什么,但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对荷沅说谢谢。如果换个街头摆摊的跟他说,以他的精明,决不会相信,但他相信这个梁不会骗他。于是,后面一路之上,大老板与荷沅交谈愉快。大老板因为准备移交,而且因为走得不光彩,多少有点不想在部下面前说起工作。这下总算有了话题,一路下来,结合荷沅跟他说的有关古董常识,他发现手中这件东西原来藏着那么多学问。这下捧着不肯放了。 荷沅当然清楚大老板的感受,文化这东西,最能蒙住老外,而且是那种有档次有学问的老外,她从安仁里起便已接触不少,“蒙老外呢”有时是她的口头禅。 就这样,荷沅用她两个多月来对大老板不着声色的帮助与她最后的感恩表现,为自己在最后关头挣得大老板的好感。于是,大老板办理移交时,嘴里便有意无意多说了几个“梁荷沅”。他的每一句话话,分量都胜过荷沅未来一年两年的卖力表现。 大老板走后,丹尼以一句“采购管理必须制度化、规范化、和可延续性”展开公司机构改革,几乎是打翻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荷沅虽然没有一跃跳上龙门,成为她年初拟定策划书的执行者,那也不大可能,西玛还有那么多有资格的香港人东南亚华侨等呢。但在片区划分时,她取得左颂文原先所辖地块,成为华东区六省一市的采购总代表。未来,等待她依照当初的设想,放手施展手脚。 但是,最先,她作为策划书的制定者,得配合丹尼将其制度化,并在即刻开展新工作的同时,抽出时间培训其他低级员工。中层以上的培训,都由丹尼自己承担。但饶是如此,荷沅还是因此为自己挣得不少威望。也为此,原来交好的小美他们悄悄地有意无意地开始与她拉开距离。当然,这是不可避免的。 这段时间,她忙得不可开交,一个月简直可以掰成三个月用,但她很快乐,终于可以发挥自己的能力了。而这一个月,正是祖海最闲的时候,火烧火烫地抓着一大把钱,却与朱总商量着觉得还不是用的时候。所以这一次,轮到祖海成了贤内助。祖海奇怪了,为什么外资公司都这么忙,青峦也是忙得没有一起吃饭时候。想要见面,行,到他公司楼下简单用餐,时间不得超过一个小时。 一个月忙完,工作终于顺利走上轨道。林教头两周多前被她以开救火车似的速度送走了,当时还没觉得什么,今天闲下来,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空虚。周围,竟无一个可以好好说话的女友了,可以说话的人都去了美国。她所有的话,与祖海能说的只有一部分,有些是不能说,有些是祖海不能理解,祖海的神经比较粗大,总不能理解荷沅小心思中那么多感性的东西。以前,荷沅有豆豆,有林西韵,甚至还有宋妍。现在呢,荷沅忽然发觉她没地方说话了,总不能找青峦说。虽然现在有快捷便利的电子邮件,但毕竟隔山隔海,心中的话敲成文字,总觉得多了正式少了灵性,久而久之,有些话便隐了下来,藏在心里,不再提起。 因为人民币坚持与美元挂钩,绝不贬值,因此西玛的采购方向不得不转向东南亚,大陆几乎提供不出多少有竞争力的报价。所以,荷沅虽然升职,虽然刚升职的时候相对比较忙,但临近圣诞元旦时节,她也闲了下来,重拾起丢了好多天的mba书本补课。旷课那么多,学位是不指望了,除非重修,但荷沅想着还是算了,只要能在其中学到知识,文凭什么的还是次要。 第65章 唯其空闲,荷沅可以沉稳有序地开始实施她以前设定的计划性采购(scheduled purchasing)计划培育。虽然,目前属于她的只有华东六省一市,但这片经济已经走上异常活跃的地带在上海带动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某些资源相关行业,华东六省一市几乎个个不拉,而且还占着出口便利的优势。趁年底客户互访拜年的时候,荷沅与她的属下根据目前手头供应商的生产能力,有机制定区域划分。以后,等到危机过去,业务成熟时,他们将利用手头订单,有效引导区域发展。往往,一个区域的一家龙头企业,可以带动周围整片类似经济体的出现和发展。人才物料市场的相对集中,使得那个区域的技术比较容易发展,成本比较容易降低,生产比较能够顺利保障,采购更是如鱼得水。这便是区域效应。荷沅的目标,甚或是野心,便是起码在她手里培养岀一片区域。 新任老板丹尼对荷沅的工作非常关注,对于西玛中国办事处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尝试。丹尼想要将此依照自己的思路树成一个可以为未来所效仿的模型,他需要荷沅随时汇报进程,随时研究纠正或者推动,不使荷沅的工作滑出他心中设定的轨道。因此,荷沅觉得挺约束,恨不得出差躲在外面,将木已成舟了才回来汇报丹尼。但丹尼果然是个管理经验很足的人,话很少,主意很精,时时总能最快时间捏住荷沅的七寸,荷沅使尽狡计也跳不出他的手掌心,最后只有认了,老老实实汇报交流。 出差回来,老骆终于联系到有人可以顺路将他的东西捎回北京,可惜,这个人是李小笑。老骆说起的时候,自己也笑,安慰荷沅不用怕李小笑,这个人只是外表凶猛了点,道理还是知道的。荷沅解释,此人不是不讲道理,但是他的道理与别人不同,所以与他面对,道不同不相与谋。 这次,荷沅不得不见一下李小笑。周末下午,将大小纸箱搬到李小笑的奔驰320上,觉得这车子运老骆的东西,只要不撞车,一点问题都没有。不知不觉,老骆让荷沅买的东西已经积累了那么多,后面放不下,不得不放在后座。李小笑并没有派头十足地在一边袖手看着,跟着一起搬,不时好奇,究竟什么东西。直到搬好,荷沅才打开一个箱子给李小笑看看。 里面是一只景德镇产粉彩薄胎瓷碗,好就好在瓷碗里面水墨的两条鱼一只虾,里面注满水,从碗下面打上灯光,这两鱼一虾竟跟活了似的。荷沅当初看见时候未见其好,还是老骆在电话里提醒荷沅注水试试,一试,果然生动。不仅卖碗的后悔开价低了,荷沅也后悔自己没早发现,大好宝贝被老骆先认了去。这一摞纸箱里,有不少就是被荷沅这么错过的。因此荷沅装箱时候反复验看,十分的不舍,跟老骆承认说这些东西被运走跟剜她心尖似的,老骆笑说他看到有的宝贝已经被荷沅捷足先登,往往心中也是淌血不已。 李小笑看到里面不过是一只素净大碗,失望不已,转头对祖海道:“你看岀什么好来没有?” 祖海早已被荷沅的爱好耳濡目染,再说荷沅淘到好的总是回家拉他好好欣赏,一来二去,他也大致知道其中好处。但面对李小笑的提问,他只笑嘻嘻避实就虚:“我一般非得我太太指出了才看得出宝贝在哪里,我还是喜欢我的石头,石头的好坏比较直观。” 李小笑想到祖海好像是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人,与他差不多,便对了胃口,大手一把揽住祖海的肩膀,道:“走,看看你的石头。这种破碗烂盏的我一点都不喜欢。”但走的时候还是吩咐手下看住车子,不能让人接近。一来因为那是老骆的东西,二来他虽然不喜欢,多少还是知道点那东西的价值。 荷沅傻了眼。与李小笑约定时候后,早早辛辛苦苦将东西搬下来,方便交清东西,立刻散场。祖海还提议说人家大老远来,看老骆面子上,怎么也得请吃一顿饭。但荷沅能赖则赖,她真不愿与李小笑同桌吃饭,整一个压抑自己的胃口。没想到,被祖海一句话,给引狼入室了。再往外推的话,那就做得太明显。 祖海自然能体会荷沅的心情,走进电梯后,从李小笑的肥掌下伸出一只手,捏捏荷沅的手指,见荷沅回头看他,他一脸“没事,有我呢”的笑容。荷沅给他一个很不美观的鬼脸。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八 荷沅与祖海的家没什么精致装修,当初急于入住,做了墙面地面和卫生间厨房间,其余家具大多是现成买得,需什么买什么。李小笑进门后,左右看看,没说什么。直到进了两人的藏宝室,才道:“小丛,你家里胡乱布置,你老婆肯跟你结婚?” 祖海笑道:“我们结婚时候还没这房子,她又不是跟我的房子结婚。李总请随便坐地毯上。这个房间不敢放太多家具,怕撞来撞去把我太太的宝贝们撞碎。” 李小笑本来正在犯难,这一屋子除了一排两面墙的壁柜,柔软地毯上只有一张二十公分不到的宽大桌子,让他该往哪儿坐?他那么胖大的人,坐地上着实不容易。但既然来了,他只能轰然坐到地毯上,两只脚怎么都收不回来,跟小孩耍赖一样随便伸着。荷沅看着恶作剧得逞一般开心一笑,跳出去外面应门。在李小笑推金山倒玉柱的当儿,外面门铃也响。 真正没有想到,外面两人竟然会是青峦与盛开。盛开虽然一脸憔悴,但两只眼睛依然墨玉似的,让人看见了转不开眼。与旁边温文尔雅的青峦一起,非常相配。荷沅不得不在心中再次感慨一下,看着相配的人未必最后走得到一起。 青峦面对荷沅没什么客气的,进门便对着还在关门的荷沅道:“盛开的弟弟元旦结婚,你的车子拿出来借给盛开,让祖海再想想办法帮盛开搞几辆。” 盛开忙道:“别那么排场,我们自己已经借了一辆面包车,新郎新娘借小梁的车子够了,一列车队干什么?这屋里真暖和,来上海才一天,我快给冻坏了,人越变越坏。” 祖海闻言忙出来,正好见到青峦帮盛开接了大衣。心说他们动作亲密到这种程度了,怎么还不结婚,心中只是觉得奇怪。“盛开,你难得来啊。青峦这家伙,我请他出来吃饭,他跟我看着手表计时。你一来他好像家中手表只只报废了,时间抓出来一大把。进来里面坐。正好有位李总过来看我们的收藏,你们一起看看?”众人都笑,青峦尤其不好意思,抓住祖海比腕力。 盛开看住荷沅微笑道:“以前用你的青瓷杯子喝过茶,至今念念不忘。现在最大爱好,是买来书,在扉页用你送我的紫檀闲章敲个印记。为此我特意回国时候买了印泥。”一边说,一边与青峦一起跟着祖海进去收藏室。门口,她与青峦都吓一跳,哪来的一砣肥肉。 李小笑坐下去已经是非常不便,让他起身作欢迎状,当然是勉为其难,不过他也没有起身迎客的打算,也没格外施舍笑意,只是拿眼睛看看盛开与青峦,点点头算是招呼。只有荷沅知道,这种动作,对于李小笑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但荷沅一看便出去倒茶张罗去了,没看到李小笑好好地多看了盛开几眼。 众人一色的青瓷盖碗,只盛开待遇不同,手中的是一只碧莹莹绿玉小盅。盛开不由得想到《红楼梦》中妙玉请黛玉宝钗喝体己茶,给宝玉的便是一只绿玉斗。不由冲荷沅会心一笑,荷沅知道她明白,心里也高兴。青峦虽然不是很看《红楼梦》,但这一岀还是记得的,记得的原因是因为当初荷沅追着他问绿玉斗是方的还是圆的,青峦答不出来,混赖说既然是斗,当然是方的。这时候看见这个绿玉盅,青峦不由笑问:“荷沅,这下你该明白绿玉斗是方还是圆了吧?我们吃的青瓷杯是不是我们当初一起挖出来的?” 这时祖海已经将两边人马大致介绍完毕,闻言道:“安仁里的杯子都没搬来,这里的都是荷沅后来搜集来的古董,应该是比安仁里的年代还久远。”又不能冷落了李小笑,起身开橱门取他的石头。荷沅则是又捧了两只漆盒过来,里面放的是瓜仁糖果。两人心中都盼望李小笑能自动起身告辞,可偏偏李小笑稳坐泰山,没一点走开的意思。 一时,五个人形成壁垒分明的两个小团体,男的围坐桌边看祖海的石头,盛开则跟着荷沅打开橱门细看荷沅的收藏。李小笑最终对石头也没什么兴趣,他百无聊赖之际,两只眼睛瞄上了盛开。他从盛开一进门,就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跟庙里见过的玉佛一样细致,初看并不最美,但越看越顺眼,看着都舍不得转开眼睛。看着这个女人,好像浑身什么火气都没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刚才互相介绍时候,这个女人看着他微微一笑,他只觉得有一股麻麻酥酥的感觉一直从心里发散到指尖,整个人轻飘飘地舒服。看到她们两个不知低声说到什么好玩的,这个玉一样的女人微微笑了,李小笑的一张脸也不由自主舒张开来,绽开一个他经年累月并不多见的笑。 祖海与荷沅这两个每天得在应酬场合上眼观八方的人都察觉到了,拿眼色打个招呼,荷沅便轻轻用英语对盛开道:“那个胖子总是盯着你看,我们还是出去吧。” 盛开闻言,并没有好奇地回头验证,也没有皱眉表示厌恶,云淡风清仿若什么都没发生地跟着荷沅走了出去。只有青峦听清楚了,不由抬头一看,果然见这个胖子傻愣愣地冲着出去的两个人看,只差嘴角挂一滴口水。青峦厌恶,但不便在人面前流露出来,便与祖海说了句“我外面去,你们聊”,又有礼貌地冲李小笑点点头,起身走出门去。外面,看荷沅与盛开一起坐在双人沙发上面看一本书。荷沅见他出来,便用英语道:“盛开姐姐等下一起吃饭好吗?你们挑,吃我的手艺,还是外面去吃。” 盛开忙道:“我回家去吧,父母还在等我。” 青峦在一边笑着威胁道:“盛开,你若是非要回家,你弟弟结婚的车子我不保证了。不过荷沅,不要那个胖子。” 盛开听着笑,荷沅已经将电话交给她,“给家里打个电话吧。一直盼着你来呢,给我们一个机会。青峦,那个胖子我也巴不得他走,可是,你搬得动他吗?他如果非要跟着我们去吃饭,我还真不大方便拒绝呢。我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过如果他一定要跟我们吃饭的话,我宁愿你们自己去吃,不能惹到他也不能让他惹上。” 这边李小笑看着众人鱼贯而出,非常直截了当地对祖海道:“这个女人叫什么?盛什么?我喜欢她。” 祖海闻言吓了一跳,怎么看李小笑都与盛开不配,盛开给李小笑,还不糟蹋了盛开?当下笑道:“她叫盛开,已经在美国定居,她不想回来中国,否则一早已经与我那个带眼镜的兄弟结婚了。这次她来是参加她弟弟的婚礼,然后立刻回去。”言下之意,你喜欢了也没用。 李小笑却是气壮山河地道:“这有什么,我不会飞去美国吗?你把她详细地址告诉我。” 祖海只得笑道:“都是英文字,我也不认识,都是我太太在联络。说实话,我与他们也讲不拢。”说着不由自主看了下手表,见差不多是可以吃饭的时间,也不知道荷沅他们是怎么安排的。 李小笑见此也看了一下手表,看了立马非常利索地站起庞大的身躯,爽快地道:“走,一起吃饭,我请客。他们女人爱吃什么?” “我去问一下。”说着“嗖”一下窜出去,拿家乡土话跟荷沅道:“大事不好,这个胖子看上盛开了,一定要请客。” 荷沅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盛开姐姐,等下还是让青峦送你回家吧。我与那个胖子打个招呼。” 盛开大约能听懂他们的话,拉住荷沅,定了定神,道:“你跟我一起去,我自己跟那个胖子说吧,谢谢他。”盛开不想荷沅夫妇为难,决定自己解决。 青峦挽起盛开的大衣,道:“要不要我配合?” 盛开笑道:“不用那么紧张。”说着便拉起荷沅去见李小笑。 李小笑已经等在收藏室门口。荷沅看到李小笑竟然是眼巴巴地看着盛开,那眼神,就跟以前祖海还没追到她时候一样,说难听点,一脸讨好。而且居然没有先发制人说请客什么的话。还是盛开礼节性地微笑道:“谢谢李总。我昨天晚上才到家,今天一定得回家吃饭,亲戚朋友都在家等着。不好意思。” 李小笑以他一贯的霸道,但用了荷沅认识他以来听到过的最温柔的声音,道:“别客气。你家多少人,我立刻安排车子全部拉到饭店,吃完保证一个个送回去。你弟弟元旦结婚用的车子我全包。” 盛开不卑不亢地淡淡地道:“多谢,不过我一向不喜欢麻烦陌生人。” 一向无往不利的李小笑被拒绝得非常没有脾气,看着盛开都没看他,只微微一笑轻轻一点头算是道别,忽然异想天开地道:“你不用怕我,你就拿我当出租车司机,这么冷的天,我只送你回家吧。” 盛开多的是对付这种追求者的办法,稍微欠了欠身,道:“不用,谢谢。童青峦会送我。”说话时候,接了青峦递来的大衣,与青峦如一对情侣一般出门。祖海连忙过去开门,荷沅一把抓住急欲跟上的李小笑手臂,微笑道:“祖海送盛开姐姐回家,我这儿与李总说些话。” 盛开与青峦总算体会到荷沅为什么说不要惹这个胖子也不能被胖子惹上,原来这个胖子不按牌理岀牌,好像不要脸皮似的。盛开没信心对付这种人,拉了青峦就走。青峦走的时候回头横了李小笑一眼,却看到李小笑被荷沅紧紧拉着,但都没看他,只是拿眼睛紧紧盯着盛开。祖海见荷沅还真拉住了李小笑,出门时候回头一笑:“你们找个地方吃饭,我们做主人的请李总。等下我赶过来。李总再见。” 李小笑稍微用了一下力,没有挣开,他又不方便在盛开面前动粗,总觉得这么一来看上去非常文气的盛开会不喜欢,只得被荷沅拉着,眼睁睁看着盛开离去。 门一关上,荷沅不等李小笑责备,先发制人。“李总,奉劝你死心。盛开姐姐好静,可能不会喜欢你这样性格的人。再说,她喜欢美国居住环境,不会回国,你们不现实。” 李小笑不置可否:“小梁你不上路,你不拉着我,我就有机会了。你怎么知道她会不喜欢我?你是她肚子里蛔虫?你不是也嫁给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老公了吗?她是什么?博士教授?我明天也可以拿个博士给她瞧。废话少说,你把她美国地址给我,我春节去看她。” 荷沅微笑道:“我征求了盛开姐姐的意见后再给你。” 李小笑顿时气得血气上头,伸出手指一指荷沅,又忍声吞气收回去,这个女人现在不能得罪,她身后有老骆与盛开。但关不住怒吼的声音,“又不是法院传票,征求什么意见。你不把她地址给我,我明天掘地三尺把她找出来。” 荷沅心说这野人估计还真会做到。可她担心许寂寂的那一幕在盛开身上重演,只能硬着头皮道:“李总,哪有你这么追求女孩子的。你如果想拿盛开姐姐当太太,你得尊重她,用强的不行。她又不是傻姑娘,你一吓她就投降。你如果只想与她玩玩,寻寻开心,对不起,除非你踩着我头顶过去。” 李小笑非常危险地看看荷沅,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又来了,我害过许寂寂吗?我害过孔祥龙吗?这话我一定得与你说清楚,如果你给我在盛开面前胡说八道,我知道了……我不揍你,我不打女人,但我揍你老公。” 荷沅客客气气地道:“我怀疑我都没有机会向盛开姐姐说起你,因为盛开姐姐压根不会想到你这个人。”心里补充一句,奶奶的,这段对话如果录音了给盛开,盛开一准吓得离李小笑远远的。青峦运动得臭汗淋漓回去都得被盛开讨厌,何况土匪似的李小笑。 李小笑被荷沅的话噎得面红耳赤,一双手挥舞几下,终于没有动手,“哼”了一声,转身朝大门走去。“我不跟你这种女人吃饭,你老公一定想跟我吃饭的话,给我电话。” 荷沅假惺惺地笑,飞奔过去给李小笑开门,顺手抓一件大衣披上,怎么说总得送人下楼上车。 李小笑却按了电梯,叉手堵在路口,脸色非常不好。“我不要你送。女人再讲义气还是女人,我烦你。我问你一句话,许寂寂拿别人的儿子骗我,我该怎么处置她?” 荷沅脑子里“嗡”地一声,知道许寂寂大限到了。但不知道李小笑是怎么知道的。她压下心惊,沉着地道:“你处置了许寂寂,猜测内情的人更多,你头顶的帽子更绿。”但又不得不奉送大帽子一顶,“当日的处理最好,顺势而就,现场的谁不翘个大拇指赞李总杀伐过人,当机立断?” 李小笑“嘿嘿”冷笑:“在场的也都会想,我李小笑中年得子,其中有鬼。我问你想要盛开还是要许寂寂。” 原来李小笑说了半天还是想拿许寂寂逼出盛开的地址。荷沅当即更是笑容可掬地道:“我会主动把这段对话如实复述给盛开姐姐,请她自己定夺,我不会擅自替朋友决定命运。李总,电梯到了。” 李小笑转身走进电梯,一脚踢住电梯门,指着荷沅道:“我了解你心思,你已经不关心许寂寂死活,但你不敢直说,非常虚伪。” 荷沅淡淡地道:“都是成年人,自己的私人问题自己解决。种因得果,后果自负。” 李小笑说声“有种”,放开脚让电梯门关上,一张盛怒的脸寸寸被电梯门掩去。 荷沅也在心里骂,我当然有种,只有你没种,至今还没儿子。但看着电梯下去,心中还是惶惶然,天晓得,盛开短暂被维护了,李小笑因此被她得罪了,明天后天乃至元旦,他们一干人会遇到什么。这个李小笑,随时变成定时炸弹。 打电话给祖海,原来他们都在地下车库,并没有离开,一早猜到李小笑很快会走。荷沅如找到大部队,连忙整理一下头发,拎个包就下去。地上停车场早已不见李小笑车子的踪影。 荷沅才走到车边,车子后面一扇门便已打开,原来青峦已经占着前面的副驾位置。荷沅坐了进去,“砰”地将门关上。声音之响,连她自己都暗自心惊。抬头,果然见大家都关切地看着她。祖海早从前面探头过来,借着地下车库幽暗的灯光看着荷沅,道:“李小笑没拿你怎么样吧?” 荷沅忙强笑一下:“没事,你们看,我完好无损。只是有点瞎操心了。” 祖海伸过手来,轻轻按住荷沅的右额,很是疼惜地道:“还说没事,太阳穴这边都跳得跟藏着个青蛙似的。他说了些什么?你今天应该让他清楚一点,这里是上海,不是他的地盘。” 荷沅不由将脸靠上祖海的手,感受着祖海的热度与抚摸,心中觉得平静不少。“真的没大事,是我瞎操心,李小笑还被我讽刺得气急败坏。” 两人只顾着自己一问一答,眼里只有对方,却不想旁边还有两个人看着。而青峦看得痴了,那两个人之间已经绝对没有他的位置,人家已经是夫妻,夫妻便是夫妻,他们之间的亲密,非朋友可比。即便是对他客客气气,也不可能是过去的三人行。他们是夫妻,他们是夫妻呵,他早就知道的,可是他的一颗心总是忍不住地往荷沅这儿跑,他自以为可以控制得很好,平时也控制得不错,他更是借口减少与他们两个的接触机会。但是今天,看他们两个,祖海是那么了解体贴荷沅,而荷沅是那么深深地依恋祖海,在有外强迫来时,他们自然而然紧靠在一起,那个位置,排他。青峦只觉得心中酸痛,一口气提起来,却闷闷地无法咽下,整个人像是被罩在真空里,无法呼吸。直到看到两人的手和脸分开,他才猛然醒悟,慌张地将脸撇了开去,扭头看向窗外。 这一切,全部落入后座的盛开眼里。盛开只是视而不见地将脸撇开,也看向窗外,但是,墨玉似的眼珠子失了神采。 几乎是从第一天认识青峦起,便已经知道青峦心中有个“她”,一个他视若身体一部分的“她”。但那时她自己心里也有个未婚夫,并没觉得异常。一年之后,她失去未婚夫,却认识了青峦的“她”,也喜欢上荷沅。但是,在后面的交往中,她越来越喜欢一样沉静优秀的青峦,但她只能选择回避,青峦心中被那个“她”塞得满满的,她想进去,只有自取其辱。但她也看到青峦的眼睛开始追逐她,她心中有点欢喜,更多的是不安,她心中很矛盾。直到那次爬山,呵,快乐的爬山。两人有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他们甚至谈婚论嫁。但是,渐渐地,她发现,青峦放不下心中的“她”,念念叨叨都是“她”,她看得出青峦在克制,但是总会在嘴里不经意蹦岀“荷沅”这两个字。盛开感觉非常失落,是,萍水相逢,怎抵得过青梅竹马?多次心痛后,她越看青峦越厌烦,最后选择理智分手。没想到青峦也理智地同意,她真是心碎了。为什么上天总不能给她一个有始有终的爱人? 但如同前一次,她云淡风清地忍了下来,书要读,生活要过,她能怎么样?爱情看来只是调味剂。有它,菜好吃,没它,菜照吃。她居然鬼差神使地与青峦成为普通朋友,而且还是比较照应的朋友。直到毕业,那么适合学术研究的青峦面对几所大学的offer,竟然最后选择了一家派他驻中国,又驻在上海的公司。至此,她心中才明白,她虽然借口离开青峦,但一直不由自主地在等他,等他自己意识到,梁荷沅不属于他,他该死心。可心这东西,真还不那么容易死,柔韧如九命猫。这一次,她以弟弟结婚需要好车的借口,回家第二天带着黑眼圈与疲惫的身体找上青峦,可青峦让她看到的是这样一幕。青峦也是心不由己,可正是心不由己,才令人对他绝望。 车子里很温暖,但盛开的心冰冷。她问自己,这下总该死心了吧。但她又不知道,何谓死心。死灰复燃,似乎太过容易。她为自己感到悲哀。 等荷沅与祖海互相关怀后,祖海将车驰岀车库。盛开借口时差关系没有睡好,身体很累,非常婉转地要求回家休息。荷沅看盛开眼圈两团黑,神情恹恹的,想她昨天才长途飞机过来,现在该正是嗜睡时间,硬架着她去饭店吃饭不妥,只得让祖海送去。途中荷沅还真问盛开,李小笑要她的美国通讯方式,她给不给。让荷沅没想到的是,盛开果断地说了一声“给”。荷沅一下觉得自己之前枉作小人,但又从盛开匆忙转开的脸上看出一点不对劲。 盛开的话说出来,连祖海这个开车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只觉得盛开说这一个字的时候带着太多怨毒,也仿佛是将多年闷气积成一团,借着这个“给”一起弹出,只可惜的是,没人接招。仿佛小姐站绣楼上将绣球抛出,下面看热闹之人指点有之,走避有之,却无踊跃上前的,楼上小姐无限尴尬。那个该接招的青峦,却是木知木觉地看着窗外,好像盛开的事情与他无关。祖海都替盛开郁闷,青峦这是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荷沅终于还是在盛开到家时候,她陪下去拉住盛开轻轻说了一句:“你可真想好了?李小笑这人,行事有他自己一套规则,可我真觉得不是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可以承受的。说不定,他真会找上美国去。或者,明天你休息好了再作决定?”荷沅总觉得盛开这话是挤兑青峦的。可看见青峦又没下车,只降下车窗与盛开道别。 “我今天不觉得这个李小笑恶劣,如果他问起来,你也可以把这儿的地址告诉他。”盛开违心而又决绝地说,悄悄瞥了若有所思的青峦一眼,可不知道他在思什么。又看向荷沅。这个梁荷沅,本应是她的情敌,可两人偏又惺惺相惜,盛开对她恨不起来。本来她应该会喜欢梁荷沅这样的人,可是,现在让她喜欢,有点勉为其难。 荷沅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怎么了,盛开的态度似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她不便细问,岔开话题。“元旦那天,我该什么时间把车子开过来?开到哪里?” 盛开这才也想到自己竟然忘了最主要的事,忙与荷沅交代了用车时间,以及司机他们有备之类的细节。然后她坚持让荷沅别送,看着他们上车离开。盛开站在冷风中叹息,其实,她又何尝想那么兴师动众麻烦人了?换作是她自己结婚,她宁可叫齐了家里几个人和最好朋友聚一下,有多少能力办多大事。梁荷沅他们虽然热心,但是,那是青峦的面子,她真不想贴了这个面子。 荷沅上了车,拿手指戳戳前面的青峦,忍不住地道:“盛开说这儿的地址都可以给李小笑啊,青峦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祖海跟着补充一句:“青峦,你们看上去关系挺好,真的不能结婚吗?如果不是你说你们已经分手,我怎么看你们怎么像一对。” 青峦心中却是不以为然,烦他们两个恨不得把他与盛开送作堆的态度,方便他们两个自己逍遥。但又知道这是自己的理亏,他们其实是好意。他这一想,竟是拖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啦。” 第66章 荷沅没看见青峦脸色,继续不依不饶:“你们之间肯定有误会,盛开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看她昨天才从美国飞来累得够呛,你一说让她留下来吃饭她就依你,如果她真嫌你,她会那么柔顺?盛开不是没原则的人,她心里清楚着呢。我看你才是态度不明确,盛开说回家休息你都没有挽留一下,如果祖海跟我那么冷淡,我早跟他没完了,盛开脾气好才会自己走开。她是赌气才说要给李小笑地址的。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青峦“啧”地一声,“荷沅你少说两句,我和盛开合不合适,你怎么看得出来?话那么多。” 荷沅听了生气:“还不是你和盛开关键时候都做闷葫芦,否则我多什么嘴。青峦你对盛开阴阳怪气,我真看得眼睛出血了,以后盛开嫁了别人,你有本事别背着我吐血。”多年老友,说话当然不用像对盛开那样含蓄。 祖海见此忙插话道:“荷沅,你太喜欢盛开了,说话不客观。你自己开车回家吧,我和青峦喝几口酒说几句话。”边说边找地方停车。 荷沅“嘿”了一声,想表示反对,但祖海早已经找到停车的地方,出来拖青峦也下车,拖出青峦后,他伸手拍拍荷沅的脸,轻道:“有些话你在我们都不方便说,乖,你自己回家吃饭。” 荷沅听了这话也是爽气,“行,你别对青峦客气,这家伙犯糊涂了。青峦这个书呆子有时候考虑问题缺点变通。” 祖海听了笑道:“不,他走进死胡同了,我会做他思想工作。” 荷沅等祖海与青峦走了,才爬出来换位置。车边正好有一架老大广告,荷沅也没看别的,光看到下面落款是流光飞舞广告文化公司了。记得原来宋妍说的好像是流光飞舞广告公司,什么时候加了“文化”俩字了?再不由仔细看了下广告牌的内容,是一个大型活动的宣传,与政府某机关合办,带有喜气洋洋庆祝新年的意思。荷沅心想,挺有本事的。 宋妍大学时候就挺爱热闹,喜欢组织活动,也喜欢参加社团活动,不像她,不喜欢的不参加。现在宋妍入主广告公司,倒正是得其所哉。那么忙,不知道宋妍结婚了没有,以前大军好像说宋妍很快便会结婚。不过可以料想,宋妍这回结婚是绝对不会叫上她了。 既然看见了,左右无事,荷沅便步行找去广告上说的场馆。虽然已经是晚上,而且冬天的黑夜来得早,但场馆边门进进出出都是人,还有车子在现场装卸,一盏临时拉的太阳灯明晃晃地照着。当然,没看到宋妍。荷沅看了会儿,便扭头走了。看来宋妍过得挺好,既然过得好了,以后总不会再找上她了,好事。 坐回车子,荷沅便给李小笑电话。这个李小笑,如他所说,他既然盯上盛开了,那么掘地三尺都会把盛开找出来,荷沅相信他做得到。如果平时倒也罢了,近期正好是盛开弟弟结婚时候,家中来来往往的亲戚朋友,李小笑这个人又是个大行不顾细谨的人,真找上门去,盛开如果敷衍得了他便罢,如果逆了他的龙鳞,李小笑什么做不出来?盛开的脸面还往哪儿搁?既然盛开答应给李小笑地址,荷沅就中取舍一下,只给他盛开在美国的地址,把李小笑调虎离山,有问题延后解决。 没想到李小笑认识荷沅的手机号码,接起就道:“你又什么事?”口气很不耐烦。 荷沅也没跟他客气,有话直说:“帮你请示盛开姐姐了,她答应给你美国地址,你身边有没有会英语的?” “啥?”荷沅都听得出李小笑的惊讶,可后面的话却让荷沅哭笑不得了。“是盛开自己主动要你给我地址的,还是你帮我问盛开要的?” 荷沅没好气:“得了吧,你以为呢?你身边如果没有懂英语的,给我传真号码,我回家发传真给你。” 李小笑居然是真的开心,居然会大笑道:“好,够义气。不过还是女人,小性子,说你几句你记恨。保险一点,你还是给我传真。你发的时候再给我电话,我到楼下商务中心去等。” 荷沅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傻眼。怎么回事,好像这个李小笑还挺认真的样子。可便宜了李小笑,青峦怎么办?想到青峦对盛开死样活气的样子,荷沅心中“呸”了一声,真不知怎么说青峦才好。 祖海将青峦拉进一家清幽干净的小饭馆,坐下,便自管自点了菜。那么多年老友,他能不知道青峦喜欢吃什么?只有青峦才可能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兄弟吃饭,就不假惺惺了。青峦没有多说,脱了大衣坐下,耳朵听食物的名称从祖海嘴里冒出来,总觉得无味得很,脑子里总是冒出荷沅与祖海刚刚在车里的一幕:荷沅将脸轻轻靠上祖海的手,一种莫名的亲昵打得青峦的心都碎了。他一直在想,刚刚祖海拉他出来后又钻进车里,不知他们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祖海点完菜,见青峦神思恍惚,便拿筷子敲了他一下,让他回神,然后开门见山。“青峦,请你出来单独谈,因为不想让荷沅知道。我看得出来,你虽然对盛开不错,但荷沅出来时候,你眼睛基本上是看荷沅的时间多。我跟你透个底,对荷沅,你永远没有机会。也请你不要对荷沅痴心妄想。我作为荷沅的老公,看着你对我老婆流口水,心里非常不爽。你不要以为别人都是瞎子。” 青峦被祖海直直地说出心事,心下大惊,脑子顿时变得异常清楚。他忙道:“祖海,我没有抢荷沅的意思,你别把我看得太卑鄙。我们都是看着荷沅长大的,我们……我们……”青峦意识到自己的解释很无力,反而欲盖弥彰,不如不说。 祖海取了服务员拿来的红酒,挥手让人退下,自己给青峦斟酒。既然今天开说,那就把话说透。“对,我们跟荷沅一起长大,荷沅最初跟你亲近,你们当初在一起,谁都说好。后来你自己三心两意,把荷沅往外推,才会有我今天。那事,怪你自己。现在,我跟荷沅已经结婚,青峦,你啥都别妄想了,没你的份。” 青峦无从辩解,他重新认识自己的心,那段心路历程,怎么能跟祖海解说?但总之,他是动摇过,比之祖海那次去美国说的他一门心思只有荷沅,荷沅好荷沅坏他都喜欢,他童青峦大大不如。祖海,作为荷沅的丈夫,与一个一门心思爱荷沅的人,有资格不许别人妄想。但今天,既然祖海这么说了,他也坐下说实话。“祖海,那么多年我跟荷沅兄妹一样,说心里一点不会想到荷沅,可能吗?当初我与荷沅在一起,你不也在旁边虎视眈眈?你将心比心一下。但我会管住自己,尽量不接触荷沅,当然不会有所行动。我想,我已经做得很好,我从不单独接触荷沅。” 祖海拿眼睛看着青峦,心说这怎么能将心比心,看青峦时不时将目光拐向荷沅,他怎么可能安心?青峦确实做得够好,他一直很忙,现在也不知他是真忙假忙了,反正他来上海工作后,大家见面次数一只手五枚手指可以数得过来,一个月还不到一次。可是,哪个人能明知有人喜欢自己老婆却视若不见?祖海忽然福至心灵,联想到了盛开,不由一拍桌子,指着青峦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青峦你脑子用得不是地方,你这个糊涂虫。我今天好好教育你。来,先喝下这一杯,满上,不许赖。听我说。” 青峦有点莫名其妙,移开酒杯勉强笑道:“你别拿你惯熟的一套来吓我,我酒量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灌醉了我,你说什么都白说。” 祖海正为自己的一大发现高兴,才不管青峦推三阻四,举着酒瓶子笑道:“这杯酒,你不喝也得喝,你得好好谢我,我先收定金。等下你听着有道理,非常想再谢谢我,我决不会推辞不喝。喝了,喝了我才说。”祖海见青峦一直捂着酒杯,干脆把自己的酒杯注满,先喝了盯着青峦。 面对酒场老手祖海,青峦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皱皱眉头,让祖海将酒杯满得都端不起来,偏又一点没有溢出,青峦俯身将酒喝浅一点,才能举杯将全部喝了。“说吧,有道理我再敬你。只要你理解我没有坏心思就行。” 这话说出,对面的祖海愣了一下,他听得出青峦口气中的情绪。青峦并不是伺机暗算他们婚姻的人,该做的他都做了,他也很无奈啊。祖海不觉将心中的不满收起,不再寻找借口让青峦喝酒。说话当然也多了点诚恳。 “青峦,即使是你我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算是知根知底。平时我看到你喜欢的东西,总会随口说一句‘啊呀,这个青峦喜欢’。更不用说你跟荷沅,荷沅在我面前已经算克制了,但还是会常常提起你。不用说,你跟盛开在一起的话,一天两天,你还管得住自己的嘴,时间长了,盛开耳朵里肯定全是‘荷沅也是什么什么’的话。这点,我算是想明白了,你说是不是?” 青峦心里虽然放不下荷沅,但良心知道这是不对的,所以听祖海这么说,他心中释然。不由抓了祖海手中的酒瓶,给祖海和自己都倒上一半,举杯干了。“有可能,再说盛开也认识荷沅,她也挺喜欢荷沅。” 祖海看着青峦笑:“你别的脑筋都挺好,就这点上犯浑。荷沅又不是你亲妹妹,盛开再喜欢她,你提得多了,她还不心里吃醋?女人家,再讲道理,心眼还是小的。你们两个又都是专门打肚皮官司的人,换成我与荷沅看不顺眼就吵架,你们呢?你自己清楚。我看你跟盛开肯定是因为这个分开的,其他都是借口。你这人有一点最不行,分寸把握不住,书呆子气,对谁好就什么都敢说。以前你管着荷沅时候,我有时都替荷沅打抱不平,你管得太宽了,别人也是人,是人都喜欢听好听话,你为别人好,你就不能把话也说得好听一点?你对盛开肯定也一样,没去想想盛开听见你每天提到荷沅会怎么想,你还以为你很坦白,什么都没瞒着盛开。可你要是什么都敢说又什么都说出来也罢了,别人起码知道你是好心,知道你的真心是什么。你又偏偏话不是很多,这下就误会了。其实盛开有一点跟你一样,也是话不多,你们两个不误会才有鬼。我不是存心把你往盛开怀里推,给自己解决情敌。我看你起码应该趁这次盛开在,跟盛开把以前的误会解释一下。你们两个都是不错的人,别弄得你怀疑盛开老是无事生非,盛开怀疑你脚踏两条船,不要弄得最后积怨太深,连朋友都做不成。你回家好好想想,我说得是不是在理。” 青峦听着祖海的话,心中想起在美时候,总觉得盛开动不动就暗暗皱起眉头,好像看他做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难道真是如祖海所言?那么他以前还是误会了盛开了?原来是他做得不对。想到这儿的时候,青峦有点自言自语地道:“你是说……” 祖海见青峦被他说动,想到青峦可能会回头留意盛开而不再两只眼睛碧绿地聚焦荷沅,心中大喜,笑嘻嘻地道:“我什么都没说,我又不知道你以前怎么跟盛开分开的。你的事情你自己解决。我不过是看的人比你多,给你提供点意见。”这便是做好事也得把话说好听,给自尊心挺强的青峦以面子,方便青峦接受他的开导。 这方面,青峦哪里能跟得上祖海的弯弯心思,他只觉得事情果真是如此,祖海每天跟人打交道,虽然不知道他们分手的细节,但大致推断出来的应该没错。看来以前还真是他错怪了盛开。 几乎没考虑,他便很开心地打电话给盛开,说元旦时候可以由他将祖海的车开去盛开家。特意地,他将本来应该说的“荷沅的车”换成了“祖海的车”。盛开倒是一如既往,非常克制地说了谢谢。放下电话,青峦想到刚刚送盛开回家时候的情景。他自己心里清楚,目前在他心里,还真是脚踩着两条船,虽然他也不想事情发生成这样。事实如果真如祖海所言,以后误会解除,他会好好改正。 为了感谢祖海,虽然青峦没有谀词如潮,也不擅长谀词如潮,但他用酒代替了他的话。祖海不是说了吗?谢谢祖海,就用酒。于是,虽然只有两人自己喝酒,青峦还是喝多了,但他挺开心,仿佛终于解决了心中的一块烦难,浑身都是轻松。不过青峦喝多了话还是不很多,祖海很懊恼,没能听到青峦酒后吐真言。祖海虽然怕青峦酒后吐出的真言是青峦很爱很爱荷沅一辈子都不肯放弃,但心里真是好奇这个话很少的青峦内心究竟在想什么,总是他自己凭经验推测,总觉得不够过瘾。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九 老骆终于收到他的宝贝。李小笑帮他搬回家,一时没走,想跟他说些事。但看见老骆与保姆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只只的纸箱,老骆迫不及待地取出里面的东西对着灯光细看,将个诺大客厅撒得连个落脚点都没有。李小笑被赶来赶去,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些东西有什么好?那个小梁看见这些也是眼睛发直。那只描鱼的碗,我看她捧着都不肯放下。” 老骆走过去取出李小笑指的碗,左看右看,又对着灯光细看,一边看一边对李小笑道:“我已经好几年没添收藏了,这种东西,需要花时间下去,遍地寻找机会。我现在没时间,没精力,也没可能接触三教九流,总算小梁帮我。这只碗,你看粉彩上得多好,一条鱼全身上下,一鳞一鳞的鱼鳞,细密得跟浮雕似的……”说到这儿时候,看李小笑一脸茫然,不由暗笑自己对牛弹琴。这时恨不得一把将荷沅从上海拖来,烧一壶好茶,叫上儿子旁听,慢慢将箱子开遍。 李小笑识相,连忙说了该说的事,讨了说法告辞,知道他再不走,老骆对着一屋子宝贝不能玩赏,得跟他咬牙切齿了。发觉老骆与那个上海的小梁还真是一路人,怪不得山高水长,两人关系还那么好。说起来,李小笑还挺该感谢小梁的,但是小梁在他面前一向没什么好话,而他时至今日,已无人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让他总觉得小梁是个刺儿头。看见她就头痛。不像那个盛开,只是那么端端正正地坐着,只是那么浅浅地一笑,甚至不笑,整个人看着就是舒服,就是爽快。 对了,李小笑想起得检查一下护照,看以前的签证到期没有。他得赶着时间过去美国探望盛开。对于能不能拿下盛开,李小笑毫不怀疑。看小梁还说三道四,但盛开还不是把美国地址给了他?象他这样的赳赳男人哪儿找去。 这边老骆等李小笑一走,很想打电话请三五同好过来家里一起玩赏,但是外面天寒地冻,又是月黑风高,他那些朋友又都是千金之躯,临时叫人出来不易,可是面对心爱宝贝,没人细说实在是一大遗憾,想到只有荷沅全部了解这些东西,干脆一个电话过去,与荷沅一起讨论。荷沅笑说她给老骆的所有宝贝都照了一尺来长宽的照片,尽说无妨,见招拆招,起码到目前为止,她对那些宝贝的熟悉程度超过老骆。 老骆一时聊发少年之狂,偏是不信自己对手头宝贝的理解会不如荷沅,于是自那只李小笑指出的粉彩薄胎瓷碗开始,细细评说由来。老骆胸有丘壑,评论自是汪洋恣肆,而荷沅经多日摩挲,成竹在胸,看着照片也不甘示弱。电话真正成了热线,左耳烫了换右耳,然后变成免提,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祖海在旁边提醒,那时荷沅正阶段性地处于下风,她的口才终归是不如老骆,总陷圈套。但还有意犹难平地道:“祖海提醒说不早了,您还是休息吧。但这件四面佛像,我始终认为就论点论据来说,我说得有理,但就论证过程而言,我输在手段欠缺,但我说是明末的就是明末的,论点正确与论证过程无关。” 老骆大笑,笑得荷沅心里很是没底,笑完才道:“你还是早点休息,你早已开始逻辑紊乱,论点都没阐述清楚,何来论证。我明天再找你论证三百回合。” 荷沅不服气地道:“明天是元旦前夜,您有空吗?连我都有事。” 老骆被问倒,只得道:“我查查行事历。” 荷沅立刻乘胜反击:“咦,究竟是谁已经开始逻辑紊乱,观点不清?” 老骆笑道:“没大没小,休息去。反应忒快。再见,向小丛道歉,也扰了他一夜。” 放下电话,祖海笑道:“你们说话,我听着跟听天书一样。我收藏石头就没那么多事。” 荷沅正脑子运得飞快,一时无法刹车,冲口而出:“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与老骆已经剑走偏锋,孜孜……呃,我还在钻牛角尖,太兴奋了,遇到难得的高手。” 祖海看着荷沅只会笑,她现在的样子太好玩了,争得两颊飞红,额头油亮,尤自意气飞扬地不肯罢休,像个小孩。不由上去抱住狂亲了一通,亲得荷沅莫名其妙。“干吗?又哪儿吸引你了?” 祖海笑道:“怎么还跟刺猬似的。你现在样子很好玩。” 荷沅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道:“我平时接触的那些做古董的基本上没有老骆那么好的学识,但有些学识好的又未必有老骆那样的见识,即使学识见识都好,也很少有人有老骆的口才。我们后来说的哪止是鉴别赝品断定年代,都阐幽发微包罗万象了,想到什么说什么。老骆也真有趣,他也能瞎扯,扯得离题八万里。不过这才不枉赏玩两个字。否则,都成正儿八经的鉴证了,玩古董还有什么意思。” 荷沅说完才想到,祖海玩石头便是毫无情趣可言的鉴证。祖海也是想到了,笑得讪讪的。刚才荷沅与老骆斗法,他一点插不进嘴,旁听的兴趣都没有,躲卧室看他带来的项目评估书了。想到荷沅与老骆手持电话可以谈得那么快乐,那种他丛祖海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快乐,祖海心中微酸,也很不是味儿。但祖海知道那是他自己的缺憾,他喜欢荷沅的不就是那种他无法企及的仙气吗?他现在心烦,那只是因为远方竟然还有个男仙存在,而且他们现在又对上暗号了。 荷沅正兴奋着,一边七手八脚收拾摊了一桌一地的照片,一边继续叽叽呱呱。“什么时候有时间,真的一定要去看看老骆的宝贝们。我带酒去。一杯水酒,几色小食,简直可以连续谈上三天三夜。哇哈哈,爽。”说到爽的时候,荷沅还忍不住舞脚扬手踢腿蹦哒。真恨不得模仿大猩猩将胸口当皮鼓擂。 祖海一点儿都不爽,心说如果荷沅是个男孩子,老骆还能拿着电话与她说一晚上的话?显然是不可能。一男一女怎么可以喝酒聊天三天三夜,而且荷沅是那么漂亮的人,老骆,祖海不得不承认,老骆风度翩翩,气质一流,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所以祖海才更郁闷。老骆虽然客气说让荷沅带着他一起去北京,但是他去北京傻瓜一样地听他们聊天吗?还不如直接把他架到全聚德的铁架子上烧烤。 祖海越想越郁闷,越想越不放心,可又知道荷沅起码在这个时候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他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仿佛是为了安心似的,上了床后祖海疯狂索求,仿佛如此才能确定荷沅是自己的。荷沅这时候满脑子浪漫,但浪漫得不是地方,她此时的风花雪月在天上。面对祖海不依不饶的索求,消极怠工无效,敷衍塞责无效,托词拒绝无效,祖海今天好像赖上她了,一点不肯将就,非要千方百计调动她的兴趣,偏荷沅脑袋兴奋身体疲倦,什么感觉都没有,荷沅终于烦不胜烦,怒道:“快累疯了,明天行不行。很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 祖海不肯,“刚才你打电话时候精神好得都不肯放下呢。” “那不一样,我现在脑子还转得飞快呢。” “我就说,你心里想着别人,才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荷沅果然是脑子转得飞快,一下领会祖海话中有话,当即下手将祖海推开,“你什么话?你想证明什么?” 祖海异常委屈:“你们说了一晚上的话,我说一句都不行吗?你晾了我一晚上。” “可你那是无中生有。”荷沅总算把“侮蔑”两字吞下不说。“你当我加班出差不就行了?出差时候我还不是都对着别人?还彻夜不归呢,你怎么不说?你心里准有别的事借题发挥。” 祖海想把荷沅重新抱回却被旗帜鲜明地抗拒,气得吐血,手下用了狠劲,非要把荷沅扳回来。“你跟人说得热闹,一晚上不理我,你还有理?”祖海手劲加大,说话却是依然不敢太狠,因为已经习惯被压迫地位。 “你才无理取闹,你谈合同时候我骚扰过你?不要……” 但祖海卯上了劲,力气终究是比荷沅大,荷沅反抗无效,终于不得不屈从于恶势力。祖海旗开得胜,异常高兴,仿佛口舌之争他也赢了荷沅,一径乘胜追击,却一点没有忘记调动荷沅的积极性,直到一起快乐登顶作罢。事后荷沅咬牙切齿地捶他,他甘之若饴,笑嘻嘻懒洋洋地看着荷沅生气。荷沅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唧唧哼哼熄灯睡觉,眼不见为净。 但第二天事后想起来,祖海只想到荷沅最后满心还是他,终究还是抵挡不住他的“魅力”,心中异常满足。荷沅在办公室里想到这事的时候还是觉得昨晚自己没有顽抗到底,被祖海误以为她认同他的指责,心中很是不满。她不觉得与老骆的交往有什么错,难得一个同好,而且是那么高明的同好,她心里不知道多喜欢,才不理会祖海的醋海沉浮。 因为荷沅怕元旦早起,中午已经将车交给青峦,所以晚上是祖海来接她下班。祖海还带着昨晚的得意,荷沅入座他便趴过去亲一下,见荷沅脸色有点臭,也没想到是昨晚的事,笑眯眯将车子开出去,道:“宝宝,后座是给你的礼物,你打开看看是什么。我们今天外面吃饭还是回家吃去?” 荷沅不理他,但回身取了礼物,见是一束很漂亮的紫色白色相夹的郁金花球,和一只白色彩纸包装的盒子。她“哼”了一声,道:“总算眼光不错,花球很漂亮,不枉我每天教育你。那就回家随便吃点吧,还得回家化妆赶集呢。” 祖海听着便笑,终于明白过来,荷沅的臭脸是针对他的,一定是昨晚最后被他挑逗成功心有不甘。他脸上有丝得意,笑道:“那个盒子也打开看看嘛,喜欢就亲我一下,不说出来也行。” 荷沅再次“哼”他一声,拆开包装,打开盒子,见里面雪白的底托上,是一条玫瑰金的项链与一对耳环。两只耳环直接便是两朵金花,与其他金饰有所不同的是中间花蕊用几粒碎钻镶就。项链也是大大小小五朵钻蕊金花。看上去虽然不如白金镶钻那么璀璨,却模样古旧典雅,很有味道,仿佛是从外婆家首饰盒子里顺来。 祖海见荷沅好久不做声,早明白她肯定喜欢,她那点小脾气他早就了然于胸。可还是存心问上一句:“喜欢吗?” 荷沅头也不抬地道:“你一脸都是人油,才不要碰你。” “你不碰我我就不会碰你吗?”祖海言出必践,跟在长长车龙后面等红灯时候早扑过去将人油抹得荷沅满脸。荷沅自始至终都知道祖海无赖手段极高,在她面前脸皮之厚,可至厚颜无耻之行列,这次也不例外,碰到祖海嬉皮笑脸赖上来的时候,她早知道投降是迟早的事。但她平时也不是个省油的,早早投降岂有诸般乐趣可言?往往都是她存心设置难题,让祖海不得不无赖巴结,最后笑作一团,往后依然乐此不疲。祖海也最喜欢如此,在他心里,荷沅一向是个有点脾气的娇宝宝,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妹妹,他喜欢的就是荷沅白他一眼踢他一脚甚至不是很用力地拎着他耳朵耳提面命。荷沅如果没了这点小动作,他才会很有担心。所以荷沅的臭脸在祖海看来,如臭豆腐般甘之若饴。 只是今天的胡搅蛮缠之后,荷沅并没有因此放过祖海,但祖海没有留意到,因为青峦正好这个时候打他手机。青峦提议一起吃饭,祖海没好气地让他自己找盛开解决。青峦笑说明天盛开弟弟结婚,她哪里有空出来,前面两天她都没空,何况今天。祖海意识到其中有问题,授意青峦约不出来盛开,他不会自己找上门去?脸皮厚厚肚子饱饱。青峦觉得有理,这才放过他们两个。 祖海倒不是对青峦坚壁清野的意思,因他与荷沅今晚需参加一场夜宴,没法与青峦吃饭。那是一场上海滩富豪的夜宴,美其名曰某某俱乐部新年酒会,其实俱乐部成员都得是拿资产作为硬杠子选出来的,大军还不在其列,撞破头都无法取得名额。谁都知道去那里有多无聊,但谁都不会太过拒绝这种聚会。因为这是最浓缩的交际场,期间交流的都是最上层的一流消息,做生意的最要紧是什么?信息。祖海圆滑惯了,下意识地感觉拿这种晚会作为理由拒绝青峦的邀约有点没有意思,不管青峦心中会怎么想,会不会怪他厚此薄彼,虽然祖海自己觉得无可非议,但说话时候还是不透露了,轻易从青峦方面找理由让他自己解决晚饭。 荷沅听着只会摇头,青峦怎么几年如一日的不会变通,他若是有祖海的一小半滑头,早就将盛开追到手。不过估计盛开也不会喜欢祖海这样的滑头,盛开比她清高多了。以往荷沅早将感想说出来与祖海交流,但今天心中别扭,就是不说。即使是后来换衣服时候都不要求祖海帮眼。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玫瑰粉晚装,配着今天祖海刚“孝敬”来的黄澄澄玫瑰金饰和以前从外婆家顺来的象牙簪子,竟也不俗。荷沅心里特意将祖海送她礼物说为“孝敬”,以示解气。祖海看见自然是嘴里一叠声地叫好,在他心中,老婆也一向也是自家的好,就跟人家男人心中妹妹是自家的最好一样心态。 两人终于在前去赴宴路上有了共同话题,那还是荷沅想出来的。祖海的桑塔纳2000虽然将空调开到最足,荷沅还是觉得有点冷,裹紧北极狐毛披肩问祖海:“你说宋妍会不会与她家老头一起去?他们结婚没有?” 祖海想了想回答:“老头在名单上,不过宋妍好像还没与老头结婚,没听大军提起。现在都不能与大军说起宋妍,说起来大军就磨牙齿。” 荷沅不以为然:“换作他甩掉宋妍的话,该宋妍咬牙切齿了,大军不肯愿赌服输,他又不是想与宋妍天长地久的,生什么气。” 祖海摇头:“我看出大军还有什么暗亏没说出来。否则本来就是玩玩的,不会那么生气。但我想不出是什么暗亏,按说大军不会傻到这么短时间就让宋妍深入他的财务。” 荷沅忽然想到:“对了,我也不了解你的财务,你明天收集了你的把柄交给我捏着。” 祖海听得只会翻白眼,荷沅这话近乎白痴,知道她又寻他开心,但祖海没时间反驳,因为他开的车子实在太过低档,进去给停车场任何一辆车子垫脚都不配,在遥远的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路的过道上便给保安拦下了,幸好荷沅赶紧拿出请帖,车子才被放行。祖海倒是不生气,只说这个保安肯定是新来的,否则不会不认识他的车子。他还是并不觉得桑塔纳2000有什么不好,一样的代步,没什么不同。不过看见荷沅被冻得够呛,决定还是给荷沅换一辆车子,估计她的小福特上面的空调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他想来想去,要不就偷偷地预备起来,春节送荷沅礼物?那么,这几天得试探着问荷沅喜欢什么车了。这家伙好像总喜欢玩点有个性的东西,送她一辆宝马估计还得被她笑买来一车兔子大牙,她看见宝马总说是龅牙的兔子。 进去大厅,果然一眼便看见出挑的宋妍。这种比较正式的聚会,富豪们一般都带着他们年近或年过半百的太太,太太们穿得再大方得体,也不敢用太多亮色,场合上面也没有文艺界名人,一眼看去,只有宋妍一个女子穿的是莹莹珍珠白色长裙,在众多身材穿着都如企鹅般的男女中间显得非常夺目。祖海眼睛好,一见便指给荷沅看,“你瞧,那边,偏偏她这种人还喜欢穿白的,穿再白也没有用。” 一位与祖海荷沅都面熟的太太立刻刻薄地道:“肩头再撒几团鸽粪,放喷水池边做石膏维纳斯蛮好。” 第67章 众人听着都笑,又有个戴眼镜的男子道:“一树梨花压海棠,好好的海棠还想穿白衣裳冒充梨花。”原来富豪也是长舌。 “传了那么多天,老先生今天才带出来给我们看,也不怎么样嘛,还以为多好看。” “人家嗲功好,晓得发?侬哪能看得出来。” 与荷沅相熟的那个太太立刻道:“做人要厚道,我还是喜欢小丛太太,笑眯眯的多大方。”众人一致将眼睛看向荷沅。 祖海与荷沅都还是第一次被邀加入大型酒会,虽然祖海平日里也有来俱乐部消费,但熟人不是太多,见众人看向荷沅的眼光什么样的都有,知道他们心中肯定也是想什么的都有,立刻非常灵敏地介绍:“我太太小梁,阿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刚开始做生意时候伊出钱出力,我做大了伊反而嫌闷气,反出去从头做起,到老大的外企做管理,现在管着华东六省一市业务,人家看见伊一口一个梁小姐,弄得我这个做先生的非常没脾气。”祖海以前英语学不好,但普通话上海话却都自来熟。 荷沅清楚祖海的意图,是怕她被人跟宋妍一样背后嘲笑。可祖海一席话还是有副作用,一下子那些太太们都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拉住她这个难得的陌生年轻面孔问长问短。她们觉得这还是给荷沅面子,而那个雪白的宋妍,即使老头倒送上来她们也不肯搭理,那是她们为大妇的尊严,也是她们忍声吞气面对丈夫出轨所能做出的难得的反击招数之一。祖海也与先生们汇到一起,他总算来的次数多一点,再说平时也有认识几个人,他又是个最会钻营的,这种场合,对于他来说,如鱼得水。 荷沅原以为这下得硬着头皮听嫂嫂长婶婶短了,没想到大家八卦几句后,话锋一转,那些太太竟然都成了商场好手,说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原来这些太太大多不是从来养尊处优,很多都是与丈夫骈手砥足挣下花花江山,至今依然手握重权。这也可以算作一道一向鼓吹男女平等的具有中国特色的风景线。荷沅顿时也感觉得其所哉,与那些太太们谈得很是投机,大家当下都从晚装包里摸岀名片互相交换。当然也有太太在家做个贤妻良母,她们又自成圈子。 虽然那些太太们大都互相认识,但是见面坐下,说起当年辛苦发家史来,个个不落人后,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指点江山,豪放爽快一点不输男子。她们有些是从城隍庙摆摊起家的,有些是做投机倒把起家的,有些是跑运输发家的,有些是开小饭店做大的,竟是三教九流,什么角色都有。荷沅听得兴致盎然,目瞪口呆,又钦佩不已,没想到这些现在看着面团团如白粉袋的太太,以前都是黑白通吃的大姐大。 太太们当然不会放过荷沅,让荷沅讲讲他们夫妻发家史,都说这一屋子人,只有她家怎么发家的还没人说过。荷沅也不推辞,爽快地讲出祖海怎么从跑单帮做起,后来做伪劣电器,建联合公司,遭围攻倒台,改行房地产,几经沉浮,终于混出现在局面。太太们对于祖海的曲折经历都还不是太在意,因为她们都是经过风浪的人,看过经历过的事,不比祖海来得少。但听说祖海来上海发展还是为了老婆惹事而出来避祸,都一致说丛总是个好样的,这种男人有情有义非常难得。对于她们现阶段来说,先生即使送出价值连城的礼物都不稀奇,最多是锦上添花,但先生肯豁岀不菲的身家维护太太,那才是真正难得。为此,早有人拖祖海过来,大姐们一个个向他敬酒,喝得祖海连连告饶。就这样,荷沅轻易融入太太团,太太团也热烈欢迎荷沅这个新人加入。酒会还没结束,大家已经约定下次聚会。 女人聚会,说到后来,还是免不了说起孩子说起衣服首饰。尤其是说到首饰,有人免不了说话有点酸溜溜。荷沅这时缩到后面,她今天戴的一套自己喜欢,但并不算太出众,不像有个太太戴的钻石项链,属于那种回家就得放进银行保险柜里的贵重品,灯光下面宝光流霞。那个太太也大方,摘下来让大家传看。荷沅的发簪比较稀奇,不知被谁发现了,只听身后有人说了句:“小梁戴的发簪是什么?象牙的吗?现在哪里买象牙?” 荷沅忙笑道:“是我外婆的,以前不知道怎么躲过抄家,但被我看见了还是抢了来。可惜前面云头裂了,只能镶上金花,否则更漂亮。” 有个太太站起来到荷沅身后看,笑道:“还是古董呢,果然式样不用,象牙旧了变成黄板牙,样子还是好看。你们看看,我今天戴的镯子耳环都是老翡翠,水头多好,香港拍来的。” 荷沅顿时来了精神,那镯子倒也罢了,圆圆一圈看不出年份,大概祖海看得出翡翠好在哪儿。耳环果然古朴,镶在周围的黄金打成小小倒挂蝙蝠,虽然已经老旧得看不出金色,但荷沅一看便知是非常古老精细的累丝工艺,在这种场合,当然得恭维几句:“这对耳坠是不是叫金累丝蝠倒流苏翡翠耳坠?光是看这一手手艺,也肯定不是近一百年人心浮躁时期能做出来的,肯定有好几百年历史了,戴着就是不一样,多有气派。” 那位太太年纪比较大,闻言高兴,拉住荷沅笑道:“哦哟,囡囡侬眼光好,拍卖行就说是乾隆年间的,我当时买了还有点心疼,被侬识货的一说我真开心。”声音说得特别大,很快便波及周围,大家纷纷围上来看乾隆年间的宝贝,那位太太高兴得恨不得将耳朵割了让大家看个痛快。一径地拉着荷沅说这副手镯耳环的来历,而旁边的人提问多多,问题越多,那位太太越说得开心,渐渐露出过去城隍庙练摊儿的本色,声若洪钟。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交流中心,吸引不少人的眼光。 忽然圈子外有男声清亮而权威地说了声:“什么乾隆年的宝贝,拿下来给我瞧瞧。” 戴翡翠的太太抬头一看,立刻眉开眼笑摘下耳环:“老先生侬要看,还不是一句话。” 荷沅跟着抬头,见宋妍挽着她家老头款款排开众人过来。荷沅一笑,准备侧身离开圈子避开,没想到宋妍早如踩着云端姿态美妙地跑过来,异常亲热地抱住荷沅柔声柔气地惊呼:“荷沅,你也在,早知你在,我也不会无聊透顶了。” 荷沅心说,废话,名单上面明明有祖海,祖海与她焦不离孟,她怎么会不在?宋妍早知道的。但整个人被宋妍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强挣开又不美,只得笑笑,道:“都没看见你。”口气自然是不冷不热。 老先生接了翡翠耳坠在手,却不动声色地看了下荷沅与宋妍的互动,忽然一笑,道:“原来是小梁在这里,既然小梁说了是乾隆年间的,我还有什么话可说。你这副耳坠好好收着,传子传孙可以一直传下去。”给足荷沅面子。 宋妍则是贴在荷沅的耳朵轻道:“荷沅,你来我家那天,我正好那个来,脾气急躁,你得原谅我,不能再生我的气。”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转开脑袋,却依然紧紧抱着荷沅,看似非常亲热地道:“小梁十几岁读大学时候已经玩古董了,自己买的一幢老式二层花园洋房还上过国外杂志。当时我们班里同学都知道小梁是神人呢。但混到现在,只有我与小梁还走在一起,很不容易呢。” 那些太太心中虽然对宋妍鄙视,但眼见有八卦时候,怎肯落后,早就有人问道:“原来你们是大学同学啊,什么大学的?” 宋妍手臂用力,脸上却笑意柔媚,说了大学的名字。“我们哪止是大学同学啊,我们还上下铺,每天吃饭都在一起呢。我看着丛总追荷沅,丛总对我们荷沅可是真好。荷沅说什么,他样样都答应。” 荷沅终于明白,原来宋妍竭力想与她拉上关系,只为证明她宋妍身份也是不虚。就如想参加这个俱乐部,光是有家财还不行,如果都明晃晃地拿着财务报表当pass,那就俗了。还得有俱乐部旧人推荐,保障人品的同时,也显出俱乐部的品格不凡,门槛极高,俱乐部里面的人才有面子。宋妍目前在人眼里是个不入流的狐狸精,她现在大肆宣扬她与荷沅好几年至今的情分,又和老头一起在言语中大大拔高荷沅的品位,无非是想与大家说明一点,她如果真是个不入流的狐狸精的话,像荷沅这样有品位的人是不会与她交往那么多年的。 荷沅心想,在场众位太太之中,还真是她最适合给宋妍做证明,她们认识的历史这么久远,最能说明问题。不是宋妍家的老头出钱岀力买通一个太太为宋妍捧场的效果可比。面对众目睽睽,荷沅很是尴尬,因为宋妍的话句句是真,即使不是很真,她也懒得反驳,眼下场合,她只要不撕破面子掰开宋妍的手走开,便等于是承认与宋妍的交情了。但撕破面子的事,这种场合下,她不大做得出来,可能宋妍也是认准了她这一点。在宋妍家无人观看,她可以冷冷走开,但这儿如果如法炮制,便是给在场众人留下茶余饭后谈资了。而且宋妍全身捆住了她,她哪里走得开,除非她一个手势将宋妍过肩摔了出去。那她自己也没了面子,她不想做个泼妇。荷沅干脆疏淡地垂手微笑着,既不回应宋妍的拥抱,也不回应宋妍的拉拢,甚至都不看向宋妍,料想在场几位闯过三关六码头的大姐大们都看得出来其中端倪。 她并不愿与宋妍再有接触,自然更不愿再被宋妍利用了,回头还被宋妍当傻瓜对待。但她也不是十七八小姑娘一枚,知道把人逼得狗急跳墙了,对自己并无好处。 但她不说话,自然有人说话:“哎呀,现在阿拉先生身边的小姑娘看出去也好像个个名牌大学出身,学问好,人又漂亮,人见人爱。”这种话,旁听的人可以理解岀多重意思,对宋妍,无疑是一揽子否定。 宋妍大约这种话听多了,置若罔闻,只是对荷沅笑道:“你一到人多的场合就做闷嘴葫芦,这会儿又不说话了。” 荷沅终于忍不住,扭头说了句:“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long year. how should i get, with silence and tears. 我想,我还是with silence.” 宋妍闻言微微变色,还是老先生在一边呵呵笑道:“沉默是一种高贵,小妍你总是学不会。小梁,上次你去我家,我都没好好款待你,借一步说话,我有些话与你沟通。小妍,你自己玩。” 荷沅心想,果然姜是老的辣。宋妍如果知道沉默,与她打了招呼后便抽身离开,而不是等她冷对,宋妍这次需要得到的便已得到一大半。只是宋妍吃相难看,非要赶尽杀绝,不知见好就收,才会导致现在尴尬局面。而宋妍的老头伸手相帮,一句话,便将她荷沅又拉近宋妍,让她百口难辨。荷沅有些不爽地跟着老头走开到僻静处,更不肯说话,冷冷看着老头等他说话。 老头微笑着打量会儿荷沅,笑道:“真是个倔脾气的小姑娘,怪不得脾气那么大。因为你的不帮忙,小妍已经失去结婚机会,因为我们是个大家族,大家不认同小妍。” 荷沅淡淡地道:“我想声明两点,第一,半年前,我已经不认识宋妍。第二,你后面一句话,带有幸灾乐祸口吻,如果是想表达你自己的心意,请便,如果想平衡我的心理,多谢,不过我半年前已经不认识宋妍。如果你后面准备说的话还是围绕宋妍,请允许我冒昧离开。” 老先生没想到荷沅说话这么绝,笑道:“作为上下铺四年的同学,看到小妍境遇不如你,你是不是应该伸出援手。” 荷沅微笑道:“如果你觉得我今天with silence还不够的话。而且宋妍有你帮助,已经如虎添翼。以她今日实力,实在是应该由她向我伸出援手。恭喜她。” 老先生摇头:“结怨真深,若干年后回头想,最多一笑了之。” 荷沅反唇相讥:“我想宋妍五十年后对今天的因身份而无名份,也会一笑了之的。到那时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自然规律。” 老先生静静看着荷沅,道:“你取笑我想不开。说到底你还是帮你老同学说话。” 荷沅微笑道:“拜托,她是你的核心,但对我,我已经向你声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不起,你的灰姑娘等待你去搭救呢,再见。” 老先生却微笑着看着圈中的宋妍,道:“不,我从不看童话。小时候我只爱养蟋蟀玩斗鸡。” “呵,都有童年。”荷沅说着欠欠身,便客客气气走开。那边圈子宋妍还在,她就不回去了,直接找祖海去。 但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不由愣住,回头看向来处。见老头依然站在原处,并没有看她,一双眼睛已经笑眯眯看向宋妍。那种笑,并不是王子看见灰姑娘,或者是因为老头从来没看过灰姑娘。但荷沅更觉得,老头的笑,像是看着自己的蟋蟀或者斗鸡在场上生龙活虎,那种沾沾自喜,那种洋洋得意。 荷沅再看宋妍,见她在人群之中尴尬也好,得意也好,嬉笑也好,愤怒也好,她依然还是、从来都是那个充满欲望,擅长掠夺,不择手段的宋妍。她的出现,满足老头因为年龄和身份不得不刀剑归鞘,放马南山的遗憾。老头爱她如蟋蟀如斗鸡。所以老头所谓的什么因她梁荷沅不帮忙而致使宋妍无身份的话只是借口,目的,只在撩拨,撩拨得宋妍四处出击寻找机会,撩拨得宋妍恼羞成怒寻衅闹事。而老头,抚掌稳坐他许可筑就的金瓯外,笑看瓯内风云变幻。活物的乐趣,岂是不动无声的芭比娃娃可比?老头“年高德劭”,自然得玩得与众不同。宋妍一向“积极要求上进”,想来老先生天天有得乐子可瞧了。 荷沅只能暗自庆幸,她坚壁清野,没被老头顺势扫入金瓯。但想来老头经接触过后也不会拿她当猎物,她这种人,拿烧火棍撩拨还差不多。归根结底,她无趣。 而宋妍可知?或者,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求仁得仁,各取所需?天知地知。 但经老头如此周折地似真似假地拉拢,起码于在场众人眼里,她梁荷沅与宋妍是脱离不了关系了。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七十 青峦元旦一大早便梳洗妥当,开着荷沅的福特车去盛开家以示积极,亏他昨晚还加班到半夜。那时候,参加一夜酒会,迎接了新年钟声才回家的荷沅与祖海正在温暖的被窝中睡得跟两只红皮老鼠似的,不用上班,不睡简直不足以平民愤。 因为青峦与盛开一年前差点结婚,所以盛家人是很知道有童青峦这么个人的,也在机场曾经见过。青峦这个人,是个一亮相就容易被长辈喜欢的人,温和尔雅,身高长相都是不错,言行举止更是彬彬有礼,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再说盛开老大未嫁,做父母的都有掉进箩里都是花的感觉,恨不得将青峦看作自投罗网的鱼虾,今天趁亲戚朋友都在,把盛开的大事也一锅烹了。 因此青峦进门,连今天的新郎官都被喊将过来给青峦搬凳子,弄得青峦无所适从,只好拼命地微笑。他越是这么规矩,盛开的爸妈看着越喜欢,都不知将青峦怎么发落了好。反而是盛开早早起床,现在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不能出来招待。于是盛开的爸爸不管青峦已经吃了早饭,一定煮了一碗桂花酒酿鸡蛋圆子,非要青峦趁热喝下去。青峦盛情难却,再说上海人家的碗不是很大,虽然他今早因为准备做体力活而吃得很饱,这会儿还是在众人的盛情目光下,又塞下一碗汤汤水水。 青峦才吃完,就听外面盛开说话的声音,等盛开进来,见她手中拎着一只塑料保温盒,脸上什么装扮都没有,素净着一张脸,因为外面一圈挨冻回来,鼻尖儿红红的,分外俏媚。盛开家的房子是里弄旧房,即使开着灯,里面也暗,盛开没看见里面的青峦,一径举着保温盒笑嘻嘻地对她妈妈道:“总算给我找到生煎包子了,都快找到小学门口了。还有糍饭团。” 盛开的妈妈连忙提醒女儿小童先生已经过来。盛开闻言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小童先生是谁,觉得妈妈拘谨得有点好笑。房子不大,一眼便可扫到青峦站在桌边微笑。盛开见了青峦,微笑道:“你倒是腿长,知道我去买生煎包子,你一早赶来等着。” 青峦笑道:“是啊,美国时候不出三天总要念叨一次葱油生煎,还有烤红薯。”青峦说的时候心想,千万别再叫我吃了,我快塞死了。 没想到盛开的爸爸一听,立刻道:“哎呀,过去一点就有烤红薯,我去买些来。”说着便要出去。 青峦忙道:“大冷天的盛伯父别出去了,都是吃饱的。” 盛开的爸爸笑嘻嘻地道:“不碍事,不碍事,当零食吃,等些还有人来吃。”说着戴上帽子就出去了。 青峦还没从即将到来的烤红薯之虑中恢复过来,盛开已经将一双筷子塞到他手中,让他趁热一起吃生煎。面对盛开自然而不客套的笑容,青峦毫不犹豫,沾着上海红醋,又吃下两只生煎。随后也就破罐破摔了,又塞填鸭似地吃下一小团烤红薯。这年头谁家都不愁吃的,看见会吃的孩子反而喜欢,青峦胃口这么好,盛开的爸妈高兴得什么似的,好像这么一来女儿家的煤气瓶不由愁了似的。 终于,盛开的弟弟大赦,给个地址,让盛开带青峦去预定花店修饰车子。青峦这才直着脖子出来,都不敢微微欠身道别,怕肚子里的容积受压迫而减小。上车后,青峦才呼岀一口气,对盛开笑道:“你知道我今天一个早上吃了多少东西?光是在你们家,一碗双黄蛋酒酿圆子,两只生煎,你买来的生煎还特别大,再加一团烤红薯。我自己家里吃的是两片吐司夹一只煎蛋和一片奶酪,双份,牛奶一杯,苹果一只。唉,早知不偷懒将苹果皮削了,起码可以腾岀一点容积。” 盛开这次单身回家,先她一步结婚的弟弟跟欠了她似的,对着她满脸内疚。爸妈也是总絮絮叨叨说她过了元旦都三十了,该着急了。盛开看着青峦前两天的态度,心中只有悲凉。所以今天青峦来,知道他反正没心,不会误会,误会了也没关系,不如利用一下,让爸妈将靶子对准青峦,让他们有个满足的假相,省得总是拎着她耳朵烦她。所以出来家门上了车,也觉得耳根清净。听着青峦细数所吃,也有闲心应付他:“你不会早说吗?你这儿出去,先九十度地右拐。” 青峦一肚子的话想跟盛开说,无奈又不是很说得出口,只得继续制造气氛。“我说了,但你爸妈人都那么好,他们让我吃我只有吃了。听说北京的填鸭塞饱的时候,都是双脚抱着肚子开会似地坐着,我现在体会到了,这是最佳姿势。” 盛开奇怪于青峦的调侃,两人也算是彼此非常了解了,知道这说明青峦的心情特别好。她微笑道:“你最近加班那么多,吃饱一点也是应该。走错了,倒回去,再右拐。” 青峦在小弄堂里拐得头昏脑涨,都不敢说话,直到走上宽一点的路,才敢又道:“时差很难受吧?我看你起得很早。” 盛开道:“反正很快回去,也不倒时差了,想睡了就睡,半夜睡不着了就看书。” 青峦犹豫了一下,道:“不如回国吧,我开始帮你找大学的教职好不好?” 盛开闻言吃惊,扬起眉毛看向青峦,“为什么?我现在做得不错,正申请绿卡呢。”但心里隐隐已经觉察到什么。 青峦被盛开看得心里发慌,鼓足勇气道:“我很想你。前几天等我弄清一件事后,我才知道我是个傻瓜,一直在误会一件事。”但青峦实在说不出口,究竟是哪一件事。“总之,希望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你如果不愿回国,我这儿等实验室筹备完成后,我申请回总部工作。” 盛开听了愣住,青峦前几天还看着梁荷沅伤神,今天怎么说出想她盛开的话来了?他究竟想通了什么事?再给他机会,这人这一辈子能给几次机会?万一他又觉得机会给得不是地方呢?盛开将脸转向车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几天,她睡不着的时候想了很多,一直在劝,甚至命令自己放下、放下、放下。她觉得,对青峦,她已经放下太多时间了,或者,只能说明两人真的不合适,是她一厢情愿。但今天等青峦把话说出来,她又觉得心里难受,很想痛斥青峦,问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知道他这么轻率是在伤害人吗。可她终是没说,想了好久,将激动平抑下来,才道:“我在美国挺好,不会回国。我感觉,我已经适应那儿的生活。”她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说了自己的打算。 青峦早知道今天肯定不会顺利,他误会盛开,盛开难道会不生气?他当然得承认错误,放下身段。“我明年……啊不,应该是今年了。今年暑假这个时候我这儿可以完成,我要求去美国。盛开,你千万等我,或者……”青峦都想说,要不今天趁着人多,两人就在她弟弟婚礼上也确定下关系,反正两人是早熟知的。只不知道盛开对他生的气有多大,青峦有点不敢贸然说出口。 盛开生气青峦想说又不说清楚,但她也是个心里想得多说得少的人,听青峦这么说,心里翻了很多旧帐,可终究觉得说出来很不好,很想不理不睬,但两人钻在小小车厢,连走避可能都没有,只得道:“如果你可以回去美国,到了那时候再说吧。前面两百米地方到了。” 青峦到点停车,见盛开早自己下来,只得进去花店交涉装饰花车事宜。新年时节,这个花店花团锦簇,非常热闹。盛开弟弟借的车子一共四辆,他们的还是最早到。盛开站在店门口,看青峦与店主说话,这才明白,怪不得青峦今天来得这么早,原来是有事要与她说。奇怪,她竟不觉得太开心,只觉得有点麻烦。 青峦与店主说完,便俯身挑了十几枝暗红如丝绒般的郁金香,交给店主包扎,因为他一向知道盛开喜欢小情小调,自己种着几盆小花,也常找个借口买插花回家。盛开一看便知道青峦买花送她,总觉得看着这个过程有点别扭,干脆转身走出店门,看外面路上人来人往。 青峦等店主包好花,取出包里的一只盒子,走出店门一起交给盛开,“盛开,新年快乐。” 盛开本来以为只有花,没想到还有礼物,看来青峦是有准备的。可接了礼物,心中却很乱,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再看青峦,见他眼睛里都是诚挚,心中感叹,他从来都对她诚心,但从来同时又对梁荷沅诚心。不知道他这回究竟是怎么想,如果还是如以前,那种生活,她不敢领教了。盛开犹豫了半晌,把花收下,把礼物退回去。“谢谢你,也祝你新年快乐。礼物就不敢收了。” 青峦当然不肯接,将手背到身后,不好意思地笑道:“送出去的礼物怎么能收回。你一定要收下,接受我的道歉。我以前对不起你,一直误会……误会……你反感我。这次被祖海敲醒了,原来我是个笨蛋。我真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原谅我,再给我机会。” 盛开听着吃惊,“你误会我什么?” 大冷天的,路上的风还特大,但青峦这么些话说出来,已经额角冒汗。这时如果换成祖海,早滔滔不绝,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将对方绕得晕头转向,青峦只会实打实地道:“我见你常冲我皱眉头,还以为你反感我,我只有死心了。” 盛开没想到两人自以为理智地分手,其中竟似乎有老大误会。“你以为我反感你什么?” 青峦急道:“你能不能别问了,反正是我的错。” 盛开都不知道祖海对青峦说什么了,奇道:“我不知道你心中以为你错在哪儿了,会不会又是误会。你不如说清楚。” 青峦急得抓耳挠腮的,他很想换个环境,好好酝酿一下才说,可眼下看来时间不等人,只得准备厚着脸皮说出来。没想到这会儿店主出来叫人,“盛小姐,你家里电话。” 盛开只得放过青峦,不过这会儿心中开始有了点喜悦,轻快的跳过门槛进去接电话。那是她弟弟来电。“姐,门外来了五辆大奔,说是给盛开小姐的弟弟结婚用。你还借了那么多车吗?” 盛开奇道:“没有啊,我只帮你借一辆。你问问他们会不会搞错。” 盛开的弟弟道:“没搞错,他们手里还捏着纸条,上面写的就是你的名字。说是李总让送来的。” “李总?”盛开心中没有印象,“我有什么姓李的同学这么发达了?你通知谁了没有?” 盛开的弟弟疑惑,放下电话又去问,过会儿回来,道:“叫李小笑。这下想起来没有?” 盛开惊道:“天哪,是他。弟弟,你让他们回去吧,我们不麻烦这人。”心说岀事了,当时跟青峦赌气,一气之下答应荷沅将地址给李小笑,这下人家找上门来了。 第68章 盛开的弟弟有点不舍得这么好的车,但也怕新婚日子惹麻烦,上去好说歹说要车子回去,但领头的就是不回,说老板言岀如山,来了绝不敢回去。再三纠缠之下,他们打电话回去请示,一阵通话后,将电话交给盛开弟弟。盛开的弟弟只听手机里有一束霹雳似的声音道:“盛开的弟弟?车子你用着,用着不够立刻说。告诉你姐,我自愿的,她不用想东想西。” 盛开的弟弟心说姐姐在国外怎么还招惹国内的大老板,奇怪了。“李总,姐姐吩咐一定不敢要,我没法作主,请李总让他们回去吧。” 那边李小笑道:“不要就放着,万一要用招呼一声。我跟人说好晚上还回去,早还回去不行。我忙,车不够再给我电话。”说完就挂了,干脆利落。 盛开的弟弟傻眼,哪里还有这种古怪事,竟然硬塞车子给他当婚车。盛开父母弟弟一起商量一下,觉得在童青峦在的前提下出现这么五辆车子,显然不妥。而且这车子来路不明,今天正是他家结婚大喜日子,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让闲散的众目有了得以八卦的焦点。于是小小设了个诡计,所有宾客来时,他们便以大奔拉去订了酒席的宾馆。去了便吩咐大奔别回来,停在宾馆停车场,怎么都不会比挤在盛家门口惹眼。 盛开与弟弟通完话,走出来到门口,静静地看了会儿青峦,青峦站在路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店主装饰花车。盛开知道青峦是个好人,是个有良心的人,但是她一朝被蛇咬,如今让她怎么敢轻易答应青峦的要求,再给他机会?她不年轻了,三十,一个想着都令人害怕的年龄,有人曾为这段年龄歌唱,可连歌名都让人沮丧,《三十以后才明白》,三十,太惊心动魄的分界线,她是不是该明白地为自己打算,取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来走呢? 盛开开门出去,青峦大约是听到响动,回头过来,温暖地看着盛开笑。“你弟弟有新想法?”说的时候拿下巴指指车子。 盛开犹豫了一下,有点破罐子破摔了,看着青峦道:“不,有人开了五辆大奔来给我弟弟当婚车,就是那天在梁荷沅家遇到的胖子。” 青峦闻言吃惊,他本不是善于掩饰的人,脸上一下失了笑容,但他又是个有克制不肯发怒的人,生生将一张脸僵在那儿,好久才说了句:“那人?啊,对,你那天同意荷沅将你地址给他。” 盛开闻言心中有点失望,她真希望青峦气愤地问她当初怎么能把地址给那李胖子,也希望青峦骄傲地让她把车子退回去,那种话虽然不讲道理,但起码流露真心,流露占有欲。可青峦却温吞吞地将皮球踢还给她,一脸我不干涉你的私事的高姿态,枉他刚才还急切地表明让她再给机会,这让盛开心中憋不住的恼怒。那么多年的情分,他居然连生气一下的态度都不给出一个。她便也淡淡地道:“是,我把美国的地址也告诉了。”她就把自己吩咐弟弟处理那些车子的话吞了回去,青峦既然不是很关心,她那么主动表明态度干什么。没意思得很。 青峦想到,也是,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们已经友好分手那么多天,盛开有权接受别人的追求。怪不得她说让他去了美国再说,原来她心中只把他当作选择之一,而不是唯一选择。他无法责怪盛开,因为那都是他的错。他看着面无表情,却没再将礼物退回给他的盛开,心想,说什么都没用,行动才是硬道理。一定得立刻要求调回美国。 他见盛开只围着一条真丝围巾,在凛冽的寒风中似乎单薄得很,便取下自己的毛围巾给盛开围上,强打笑容看着盛开,道:“我也会去美国。” 围巾很温暖,带着青峦的气息,软软地将盛开包围在青峦的氛围里,盛开只觉得迷惘。他想做什么,究竟想做什么,他能不能强硬一点?就像那次带她爬山,回来不由分说给她一吻。她其实很软弱,她很容易被捕捉,很希望被捕捉,可她今天总找不到被捕获的感觉。她只会叹了口气,道:“想清楚了。” 青峦看着盛开微笑,伸出手臂,将盛开揽到胸前,为她遮住凛冽的北风。青峦一向都是这么细致关怀,但盛开早在分手之前已经想到,那是他以前跟关心妹妹一样地关心青梅竹马的梁荷沅留下的惯性。想到这个就有点反感升上心头,轻轻推来青峦,勉强一笑,道:“好像又有车子来了。” 过来装饰的车子陆续到来,青峦盛开失去单独相处的机会,盛开心中只觉得轻松,但也微微有些遗憾,或者,失去了一个青峦清楚向她表白的机会?鉴于上次教训,她很明确地要求自己,青峦不说清楚,别想过关。但又忍不住想到,原来她是想给他机会的。她所谓的死心,从来没有表现机会。青峦见车子陆续到来也觉得轻松,他本来就已经在想了,别多问,看行动不就是了? 这一天后来的时间,青峦并没有太多时间接触盛开,他虽然被盛开的父母青睐,但毕竟没有确定的身份,不便夹坐在盛家至亲那一桌。很多时候,青峦只有在远远看着盛开。但因为离得远看得清,盛开累了倦了他都看得清楚,适当时候,他会体贴地送上热茶。但让他失望的是,盛开总是淡淡的。他也看到,盛开的弟弟虽然没有用那五辆大奔,可他在停车场一眼就看到那五辆车齐刷刷地停在一起,巍为壮观。他不由揣测,如果他今天没出现,那五辆车会闲在那儿吗? 青峦想到盛开一向是个很实际的人,对钱的调度与使用,向来表现岀冷静的理智。比如说她刚到美国时候抛弃原来环境比较好得宿舍,选择价格低廉的,因为她当时得为结婚存钱。而婚约破裂后,她立刻搬家,换了环境好许多的宿舍,她在吃穿用度上从来不苛求自己,总能将钱合理安排,给自己创造最优裕的生活质量。青峦担心,面对出手豪阔的李小笑,盛开的心里会不会动摇。 祖海睡足了与荷沅一起回家娱亲,这会儿荷沅父母也搬到城里,住进安仁里,他们不用回家时候两头跑,时间上面宽裕许多。但元旦那么多人结婚,祖海得去朋友婚礼赶场,他自己赶了两场不说,荷沅也被用上赶场,否则朋友面子上不好交代。两人分别赶了四家,总算对朋友有个交代。这方面祖海又非常得意,人家老婆都只会笑眯眯跟在老公后头,他老婆又年轻又漂亮又能干,可以独立上阵,一点不比他自己出马逊色。这话说出来,丈母娘一点不客气地说他马屁精。 祖海赶完晚场婚礼去另一家接荷沅时候,路上想起青峦今天应该在盛开家做司机,不知道青峦把握住了机会没有,打电话给青峦新置的手机。 “拿下没有?” 祖海这么粗放的一句话,反而钩开青峦话匣。“没有,她爸妈很客气,她还是冷冷的。我该说的都说了,她让我到了美国再说,她不肯回来。那天在你家遇到的胖子,他开过来五辆大奔做婚车。” 祖海道:“又不是送盛开五辆大奔,你愁什么。盛开跟你有感情,你用一辆大奔,李小笑起码得用游艇才够与你比。我看你还是什么都没说,你这人脸皮太薄,都是从小给老师们养坏了,什么都不用你说。你老老实实把自己以前哪里不好哪里好,现在准备改进什么,都说给盛开。盛开是个讲道理心里门儿清的人,你说出来她不会跟你计较。你们以前不明不白分手,这回想再不明不白拿下盛开,肯定不行。”祖海难得婆妈,实在是因为看不下去。这要是换他上阵,以前荷沅心里一点都不考虑他,他都敢不屈不挠地拿下,何况心中有好感的盛开。祖海都恨不得自己上阵替青峦表白,唯一可惜这种事做兄弟的只能干着急。 青峦笑了笑,道:“放心,我有信心,千言万语,不如行动做出来。盛开明天回去,你的车子我再借用一天。” 祖海忍不住道:“你怎么拎不清楚,这几天盛开在,你不想方设法把她拿下,你还等什么时候?等李小笑追到美国,把盛开搞定后吗?你现在回家了没有?” 青峦说:“还没,准备把新郎新娘送去新房后才回,快了。” 祖海道:“那好,你听我的。一定要提出盛开一起去,你就说你不熟悉路。送新娘子到新房后,你别管盛开怎么说,拉出去玩去。把该说的说了,把该做的做了。一定要做到明天盛开上飞机哭着走。否则你今天不搞定盛开,以后没机会了。” 青峦听着祖海的话只会骇笑,什么流氓招数。“祖海,盛开不是那种人。” 祖海道:“谁是哪种人了?盛开是女人,你是男人。是爷们,你今天拿出爷们样儿来,拿话,拿行动,告诉盛开你是她的爷们,没二话。让她想都别想别的男人。要干脆,这种事不能客气。” “祖海……” “不许拒绝,后天我回上海查验,你要没做到,我们兄弟也完了。”兄弟当然得完,青峦要是没拿下盛开,祖海还能让他回来荷沅身边吗?当然不行。“青峦你得听我,我对付人比你强,我是你兄弟,不会害你。你敢不重视我的话,就是不重视我这个兄弟,划等号。你自己考虑着办。” 青峦放下手机哭笑不得,祖海这是什么话,只差一点没直说让他把盛开搞上床,他怎么做得出来?盛开也不会答应。祖海还查验呢。不过不知不觉,青峦还是从祖海的话里得了灵感,从饭店出来送新郎新娘回家,他借口不熟悉上海的路,提出让盛开一起过去。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盛开爸妈立刻就出手把女儿塞进车里,都不容盛开自己作主。盛开爸妈还嫌女儿别扭了,眼前这种送上门来的肥肉,怎么不好好抓紧了。 青峦一招轻易旗开得胜,不得不好好反思祖海刚才对他的谆谆教诲。本来还以为诱拐盛开上车会是比较艰难的一件事,没想到如此轻而易举。那么,祖海说的其他话呢?青峦实在向往祖海给他描绘的美好前景,幻想着明天盛开珠泪涟涟地向他告别,终于决定豁出去了。 祖海显然听得出青峦话中的不以为然,接上荷沅的时候心中也很不以为然,对着荷沅愤愤道:“青峦这个笨蛋,李小笑都逼到门口了他还想慢条斯理。我教他怎么做,他竟然敢笑我。”说着把刚才对话说了。 荷沅听了奇道:“我没告诉李小笑盛开在上海家的地址,我还想让青峦在上海把盛开解决了,李小笑到了美国哪里还敢乱横,盛开一个电话就可以把他送进警局。看来李小笑好像是挺认真的了。你教青峦的办法好,但青峦未必做得到。即使做了,效果也得打折扣。” 祖海暗想,幸亏青峦水平差,否则当初青峦占着荷沅,他哪里有份。但此话只可暗想,不能明说。“青峦不是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去做,这才是最大问题。我已经受够他的温吞吞了,我看他与盛开不合适,两个都是闷葫芦,青峦还是换个泼辣点的女人好,他搞不定女人,还是让女人来搞定他。可惜他钱不多,否则宋妍给他。” 荷沅听着发笑,有点想象不出宋妍追青峦的话,会是如何情景。“万一……万一今天青峦开窍了……” 祖海摇摇头道:“青峦这个人,就是今天把盛开搞定了也没用。他们两个以前在美国时候肯定同居了,今天再同居一次没什么太大差别。看李小笑的攻势,我还真有点替青峦担心。他几天时间把盛开从上海那么多人里面找出来,还陪上五辆大奔,他不止用力,还用心了,我怀疑我动手也只有这点成效,我还算是上海地头蛇。” 荷沅道:“我也是这么想,看到李小笑认真,我就担心了。你说,盛开现在又不是青峦的人,李小笑又看来肯下血本,他要是跟电影里演的那样,一千万,一亿,十亿地往盛开面前码,盛开会不会动摇?我看天下没几个女人不会动摇。我真不看好青峦。” 祖海皱眉道:“看青峦今晚表现。如果还没出息,我明天给他找个泼辣货搞定他,省得童老师老要我帮他留意。” 荷沅听着大笑,知道祖海肯定做得出来。不过青峦还真得有个泼辣的治治,以前她还不是被青峦的黏呼搞得气死。不过荷沅对盛开又很有信心,总觉得盛开是个内心很有坚持的人,看她不声不响,其实心中主意比青峦大得多。一双眼睛碧波鳞鳞,一看就不是个只盯着钱看,可以为生活出卖下半辈子的俗物。何况她已经毕业,有不错的教职,在美国成家立业指日可待,似乎没必要为钱屈就李小笑那样的人。盛开是个注重精神世界的人。荷沅还是希望青峦抓紧盛开,因为就她对青峦的理解,盛开简直是青峦从小到大心目中美好女性的典范。 青峦这边送新郎新娘去了浦东的新房,回来,青峦热情洋溢地建议:“去不去看一下我们新建立的实验室?虽然还没成型,但已经有点意思。里面有些……”青峦介绍其中的独特之处。 盛开有点意兴索然地听着青峦介绍,等青峦说完,她有气无力地道:“白天支撑了一天,现在吃不消了,想回家睡觉。” 青峦忙笑道:“好,不去看实验室。你明天走,我已经跟你妈说好,我送你去机场。” 盛开早知会这样,道:“谢谢,但你不是又得占用别人一天车子了吗?还是出租车吧。” 青峦字斟句酌地道:“没关系,祖海他们回老家了,这车三天里面都用不上。”他有意地不再提起荷沅,虽然都知道这车子是荷沅在用。 盛开“噢”了一声,随手打开车窗,道:“不知道谁在车里吸烟了,你也开窗把气味对流出去吧。” 青峦关切地道:“太冷,这几天你劳累,别着凉了才好。升上车窗,等下我一个人上高架转一圈就行了。” 盛开依言将车窗关上。这时候车里的两个人都敏感地伸出隐隐约约的触须,感知着对方的态度,感知着自己的态度,感知着小小车内的空气流动。几句话下来,那种熟悉的感觉缓缓浸润两人的心头,青峦心中温情荡漾,盛开心中却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老夫老妻的感觉。那种无害的熟悉,让盛开不生提防,很快倦意升上心头,眼皮如胶水粘住似的无法打开,几下颠簸,她头一歪睡了过去。 青峦到红灯处停车,才发现盛开不是不回答,而是真的很累睡着了。他不忍心吵醒盛开,将车内温度又调高一点,以免熟睡的盛开着凉。看着盛开睡梦中平静无波的脸,青峦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个现象才好,是盛开打心里的信任他对他不设防?还是见他已如老友但心中没有激动的波澜?还是盛开借睡觉回避他今晚可能的话题?无论哪种解释,青峦心中都很有疙瘩。本来,他已经在心中安排了晚上活动的内容,现在看来,即使强拉着疲倦的盛开去玩也没意思,何况盛开并不是个很会将就的人。 青峦并不是真正笨蛋,他开过一遍的路,基本上不会再摸错,让盛开带路本来就是借口,盛开肯定知道。他此时也是没了兴致,一个人闷声不响将盛开送回她家。停车时候,借车外路灯看着依然熟睡的盛开,心中忽然没了打算了一天的亲吻的欲望,只觉无趣。坐在那里静静看了会儿盛开,思想斗争会儿,终于认定,盛开对他已经没太多热情。他误会盛开后,将对盛开的感情有意遗忘,到今天都已经七七八八。前几天被祖海提醒,他很有意找回这段感情,因为他感觉盛开是最值得他喜欢的女子,他怀念两人没有隔阂时候的日子,而不是因为现在盛开占着他心中的重头,同理可推,在盛开心中,他的影子可能也只是淡淡一片。误会,分离,时间,将两人之间原有的感情消磨得对盛开而言可以被睡眠轻易打败,对他而言可以被挫折感轻易打败。该有的热情呢? 真的是覆水难收吗?还是祖海说得对,他今天如果不抓紧机会,以后再没机会了?他想到,今天如果这么过去,再见面在半年后,那时候,两人之间的热情还剩多少可以重拾? 青峦呆呆坐了会儿,终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扭下钥匙,走去盛开那一头。打开车门,冷气长驱直入,盛开没醒,下意识地抱紧双臂,皱了下鼻子。青峦俯身叫了两声,没有回音。他想到以前用过的招数。盛开有轻微鼻子过敏,只要拿什么纤维在她鼻子周围比划一下她就受不了。青峦熟门熟路就地取材,拿盛开的头发划过盛开鼻子,果然没几下,盛开一个喷嚏醒来,迷迷糊糊看了青峦会儿,忽然清醒过来,一下坐直了,道:“到了吗?” 青峦点点头,让开让盛开出来。盛开出来见外面就是家附近的街道,知道什么都没发生,心中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出来几步,不小心踩到路肩,睡得软软的腿脚支撑不住,一个趔趄,险险摔倒。青峦看见,忙一把抱住她。两人都有些尴尬,对了下脸,又都扭开脸去,可青峦终究还是没放开,手下使劲,将盛开紧紧拥在怀里。盛开微微挣扎了一下,也没认真要推开青峦,坚持了会儿,终于叹口气,靠上青峦的肩头。另一种熟悉的感觉回到两人身边。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对彼此身体的熟悉岂是那么容易忘记的。青峦很清楚盛开喜欢他扶住她的腰,这时候他的手隔着厚厚的衣服,依然能感觉到盛开纤腰的柔软,不用他想到,手早自觉地紧握住纤腰。青峦此刻满脑子想到的是留住盛开。“盛开,回车上去好吗?即使你以后避不见我,也听听我的道歉好吗?” 不等盛开回答,这回青峦终于福至心灵,抱起盛开回到车边,居然准确无误地打开车门,将盛开塞进车子。塞进后有点不放心,趴在门边紧张地叮嘱一声:“别出来,千万别出来。”说完便合上车门,快速跑到驾驶座。见盛开没走,心中莫名的喜悦。抓过盛开的手,有点莽撞地拉下她的手套,好好亲遍五指,然后抬头,看着盛开只是笑,如此激动又带着纯真的大男孩的笑,让盛开心软。盛开再次叹息,曲起手指握住青峦的手。这个鬼,心中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可终究还是抵挡不住他看住她笑。 回到从前非常容易,青峦这才相信祖海的教诲。原来,热情可以被重新点燃。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七十一 元旦结束,荷沅自己乘火车回上海,祖海驾车去广宁找朱总。这几天回家,与朋友密集会面,婚宴上面酒过三巡,说的都是生意经。有一条消息被祖海牢牢抓住,那是朋友给他看的一份文件复印件,是省里关于省城到广宁所在城市的高速公路工程初步设计的批复。 那位朋友是祖海以前在省里做房地产时候的前辈,以前那位朋友都是俯视祖海,但这回那位朋友神情委顿,态度却变得可亲。祖海早已知道,因国家取消福利房分配与年中的亚洲金融危机双重打击,那位朋友造出的房子一大半陷在手中买不出去,银行信用记录亮起红灯,不,估计已经被出示红牌。因此,他原来参与投资那条省内高速,如今因信用不佳,专项贷款叫停,他四方奔求无果,不得不撤出投资。但那人心中很是忿忿不平,拿着批复复印件与朋友们预言,投资方中除省信托与广宁公司会最终撑住,其他肯定纷纷退股。他对着批复上所列投资商一一点评,仿佛那些投资商个个遭遇金融危机寒流,境况比他只差不好。 祖海听了嘴上虽然敷衍着,但心里一亮,回家与荷沅商量这笔生意好不好做。凭他们自有的资金实力,显然是不够资格的,但是加上银行支持的话,应该可以。于是祖海元月三日便赶去广宁找朱总。 朱总在家,虽然咳嗽得厉害,但接到祖海电话,还是二话没说,让祖海到他所住别墅接他。朱总一上车,便毫不客气地说:“打消念头吧,这笔钱现在除了我们广宁,省里也拿不出来了。我们也快拿不出来了,现在出口太难。年前大家都忙,全都拖着不管,等年后肯定新文件下来,押后。”说了一连串话,朱总咳得更厉害。 祖海听着失望,听着朱总咳嗽又不好受,忙道:“朱总,要不我送你回家吧,你还是在家休息的好。” 朱总道:“不要没良心,把我叫出来,看见项目不成,拔脚就溜。我们去桑那,蒸一蒸看咳嗽会不会好。” 祖海笑道:“早说嘛,否则我看你咳得那么狠,摸着良心不敢拉你说太多话。朱总,豆豆来信了。” “嗯,好不好?”朱总口气像是问到一个寻常人。 祖海当然明白,道:“她是发电子邮件过来,还有几张照片,看起来她住的地方环境挺好,房子不错,不过应该很冷,门边雪有半人高。房间里面只要穿一件长袖。她与一个老外女孩子合住。她说功课已经跟上,还在外面找了个公司打零工,钱够用,心情好。” 朱总笑道:“不去打工,她那些钱也够用。” 祖海道:“荷沅说她肯定是闲不住,对了,她还买了辆车,新的。” 朱总咳了几下,道:“豆豆钱比你们少,出手比你们阔,你看你这辆车,开出去没人相信这是海纳大老板的车子。” 祖海笑道:“前几天差点被俱乐部保安给关在门外。我准备这回春节前给荷沅买辆新车,荷沅的车子就给我开吧。其实车子好也不好,遇到过年过节的时候自己都用不上,给人排着队借走。我开着反正都一样。” 朱总笑道:“你还年轻,车好车坏觉不岀来,我坐一天桑塔纳的话,晚上睡觉背脊直不起来。以后开长途还是让司机来吧,否则上了年纪颈椎肯定岀问题。你对小梁很不错。” 祖海笑道:“不好不行啊,这次回家又是三堂会审一样,爹妈跟岳父母一起找我茬,荷沅自己要减肥的,他们硬赖我没照顾好她害得她那么瘦。现在丈母娘跟我爹娘住隔壁了,每天没事见面都是密谋怎么修理我这个坏小子。反正我从小名气不好,现在更休想让他们改变眼光了。” 朱总听了大笑,笑了又狂咳,祖海应酬场合说话,总是能说得人发笑,这也是朱总喜欢见祖海的原因。“以后豆豆的事别跟我说了,除非她钱不够用,你们先帮我垫着。回头问我要。” 祖海“呃”了一声,立刻领悟到朱总这招高明。豆豆到了外面,时间长了,必定嫁人生子,朱总听着会是什么感受?还不如不知道。祖海应了声“知道了”,以后不再提起豆豆。“朱总,春节时候我们准备去法国,你去不去?去的话一起去签证。” 朱总笑道:“不做你们电灯泡。你们小夫妻好起来旁若无人。” 祖海笑道:“我们收敛着点还不行?已经有电灯泡了,昨晚荷沅与骆先生儿子说起,他也要跟着去。两人说得热闹,线路都定下来了,没我插嘴的份,还不知谁给谁做电灯泡呢。” 朱总又笑,低头想了想,道:“我儿子顽皮,跟了去会误事,以后没有小骆时候请你们带上吧。你还不如让小骆再叫上小朋友。”祖海知道朱总的用意,人以群分,小骆的朋友不会是白丁布衣之子,正好再搭上一个关系。那关系,肯定得靠荷沅出马了,祖海自知不敌。“小丛,你自己跟骆先生关系怎么样?” 祖海笑道:“我与骆先生说不上话,跟他梁秘书关系还行。荷沅又另外一回事了,跟骆先生打一晚上电话都有,说的都是古董。荷沅最近做业务,常帮骆先生买东西,两人投机得很。” 朱总道:“我最近有个批文下不来,你帮我问问梁秘书吧。到底是宏观政策在限制,还是我这儿条件还不成熟。明天早上你到我公司来拿一下报告纪要好好看。别让他们跟你打官腔。” 祖海道:“行,我会追着问。朱总,我最近闲得发慌,本想找这个高速公路工程参股。结果被你一句话打回去了。你给我指条路吧,总不能这样老闲着,再闲着我得搓麻将去了。” 朱总笑道:“还是做你的老本行吧。我有个项目,想在市区造个家属区,我们公司开始生产,利润又不错,工人都想住得好一点,离城市近一点,但现在不是不能福利房了吗?我得找家房产公司合作,共同开发。不过这还只是初步设想,你如果有兴趣的话,这几天我让人带你到市规划局看看,你拿份意向报告给我。” 祖海当然知道,这等美差,一部分原因是他现在与朱总的良好关系,另一部分原因,是朱总需要他与老骆那头的良好关系。祖海只是脑子一转,便道:“朱总,既然有你公司实力支撑,不如我们开发个大规模项目,住房一半你们消化,一半面向社会。规模化的结果是里面的配套齐全一些,包括幼儿园菜场超市甚至商场都可以引进,同时可以把小区建在稍微偏远,地价便宜的结果,又是小区绿化可以成倍增加,居住环境优美。这种居住区的开发我有经验,什么时候带你去我以前开发的小区走走,都是一流的环境,美国设计师帮我设计的。” 朱总听了扭转头去笑,祖海大概看见朱总在笑,但不知道他笑什么,奇道:“朱总,我说错了吗?我的海纳三期就是这么做的,社会上反响很好。” 朱总笑道:“你好歹也是个丛总,身家这几年增加飞快。说话能不能收敛一点?虽然我知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正好是我所想。” 祖海听了,哑然失笑,道:“朱总,我在你面前还装腔作势干什么?你一向拿我当小丛看,什么时候非要套个丛总给我?哈哈。在你面前做丛总我还不习惯。” 第69章 朱总意味深长地看看这个正在开车的祖海,心说这小子能曲能伸,朱总自以为也是个能曲能伸的,但书读得多了,骨子里总是有点骄傲,伸,没问题,可以无限伸,曲,就有个限度了。怎么也曲不到祖海那个程度。那是因为他从没到达祖海可能到过的底层,想曲,也无从曲起,曲极易折。除非某天他经历大变,那时候,他也可以曲到理想低位。或者,因此他可更加长袖善舞,拿批文更不是难事。可谁愿意遭那罪呢?而且谁能担保遭罪后还有那么良好心态呢?小丛的能屈能伸做得不卑不亢,那也是一门大学问。 祖海见朱总光咳嗽不回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找回话题,继续谈正经的。“朱总,你是不是想把员工撤离厂区远远的,借此甩掉后勤大包袱?” 朱总笑道:“不错,我有这意思,这方面你以后也得注意着,别自找罪受。目前我们大型国企在国外投资商眼里,有三大通病,退休金支出是个无底洞,后勤像个小社会也是个无底洞,再有是个用人体制不透明问题。用人方面,我做不得主。其他两个方面,我们广宁起步晚,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我准备绕开这两个无底洞,把后勤福利都推向社会。小丛啊,你也看到我大部分精力花在向上面要钱要批文上。批文没办法了,钱,我可以另辟蹊径,问海外上市要,问海外合作者要。所以我的广宁一定要引入市场化规范化管理,以此有别于其他旧国企,吸引国外投资商青睐。我跟你一样,每天也想着哪儿掏钱啊。” 祖海知道这是朱总的内心大实话,他这回没有立刻接茬,而是想了会儿,一直到车子停到一家宾馆门口,先将朱总放下,然后才自己停到停车场。进宾馆再找到朱总,才道:“朱总你野心很大。可怕的是有野心又有实力。” 朱总听着这话心里舒服,但笑道:“对你来说,我有什么可怕的?” 祖海笑道:“钱都被你掏去了,我吃什么?呵呵。朱总,你是个帅才,适合大兵团作战,我跟着你每次都学到很多,你的眼光特别高特别远。哪天我也有你这样的决策眼光就好了。不是瞎说,每次跟你说完回去,都要跟荷沅讨论很久,荷沅说她的mba教材被你说活了做活了。” 马屁人人爱听,但马屁得拍到位了才比较好听。朱总听了这话,毫不客气地甩头说了声“马屁”,可又毫不客气地将马屁受用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在决策上很有一套。但还是笑道:“你跟小梁倒好,每天在背后议论我。以前我跟……说,不知道你们两个在一起说什么,你们两个好像兴趣很不一样。” 祖海心说,跟豆豆说的吧,嘿嘿,看来朱总心里是很想着豆豆的。“你还不是背后议论我?还一网打尽,我们两个都被你说了。呵呵。我跟荷沅兴趣有相同有不同,相同地方我们就多说说,不同地方,我们尽量不限制对方,让她好好去玩。否则她跟我说我不知道,跟别人说我又不让,憋久了还不跟我翻脸。”说这话时候忽然想到荷沅与老骆的交流,他怎么看荷沅跟别人说啥说多久都没事,唯独跟老骆说的那次他那么不舒服呢? 朱总拍拍祖海的肩膀,笑道:“气量够大。小丛你不容易,你那年纪做得比你大的我见过,但你心态比较好,起码肯一直开着桑塔纳已经很不容易。” 祖海低下头,将头顶伤疤指给朱总看:“朱总,当初不是没狂过,你看,伤疤还在,差点要我性命。看守所我也是二进宫。我不是心态好,我是不敢心态不好。” 两人进了桑那包房,朱总稍微感到闷气,便坐着听祖海讲他以前的起落。自他认识祖海以来,见祖海还算顺利,做事有办法会钻营手法也大,没想到是这么给逼出来的。尤其是说到那次从做电器到做房产的转型,朱总直点头,吃过那么大亏,再狂就是脑子有问题了。朱总再想自己,他的年少轻狂哪里去了?他似乎没遭遇过那么大变故,对他年少轻狂的修理,是暗涛汹涌的办公室政治,和他自己对前途的选择,他的变化就潜移默化得多。 人与人之间了解到一定深度,开始有了惺惺相惜,开始有了信任。难的是前奏,说的人怕被不真诚的人听了后当笑话当八卦传播,听的人怕成垃圾桶不堪其烦,彼此之间总少个开讲的楔机。真说出来了,没几个生来就是杀人放火性本恶的,都是从小小一块肉长大,一路走到现在,多的是做这事那事的理由,细细想来,大多可以理解。但要到彼此释放善意,一个肯坐下来听一个肯放开了讲的地步,尤其是对于两个老江湖,彼此得经过多少明明暗暗的试探。祖海与朱总,今天可算才是水到渠成,一个正好有了了解对方的欲望,一个正好有了开放自己的打算,一拍即合,朱总也共鸣了不少。 桑那房出来,朱总鼻子顺畅很多,心情也变得愉快,一改以往正襟危坐的模样,说话高兴了就拍祖海的肩膀,这一晚,两人只有一杯白开水在手,却一直谈到凌晨。朱总没回家,与祖海一起宿在宾馆。朱总让祖海于房地产之外再找一条利润之路,分担风险。他给祖海提供几条思路考虑,都是大投入大回报的项目。他的理论是,眼下社会上有点钱的人多,任何小投入高回报的行业出来,立刻有不少跟风投资上马的,很快便会形成恶性竞争,以损失利润来保住市场。所以,既然祖海已经有了一定量的资金积累,一定要上门槛高大投入别人只敢看不敢进的项目。 祖海非常相信,朱总所指的道路都不会是社会上什么点子公司的拍脑袋之作,而是都经过朱总这个千锤百炼的脑袋深思熟虑出来的精华。朱总站高看远,又有实际工厂操作经验,他要么不说,说出来的,都可以直接拿去可行性分析。两个做事实的人坐在一起,都没有废话,直接切入大框架的分析。市场,资金,资源,人力,合作方式,立项,审批,朱总能者多劳执笔,两人择优选出两个市场前景一致看好,后期增值潜力巨大的项目,接下来,两人明确分工,祖海解决资金,朱总解决政策。两人的合作走出带着信任和对彼此需要的第一步。 为此,祖海这几天奔波于广宁与省城,留荷沅一个人在上海。祖海甚至都忘记需要追问青峦有没有拿下盛开,当初如此八婆,愣是没事干被闲出来的。如今祖海飞快出入银行机关,哪里还是时间管这些,每天眼睛闪闪发亮,印堂闪闪发亮,整个人比闲着时候还精神。 家务事情也交给荷沅。荷沅最近也比较忙,在这个供大于求的大环境下,做采购商的一般情况下都是面南而坐。春节将至,各相关厂家开始进城拜年。荷沅本来想着清高一下让供应商别来了,你只要把事情做好,咱们多的是来日方长的时候。免得供应商来了,她不得不排出时间与他们应酬吃饭。但这种思想才冒出个脑袋,就被祖海打回去了,祖海说,不让供应商来,供应商心里不踏实。趁这机会大家关系拉近一点,以后合作时候有点什么小问题也容易协商解决。荷沅自己也想出一点,她自己是个吃饱撑的,手下几个虽然不是等米下锅的,但都等着趁机收些好处呢,她可不能太绝,得跟着社会大形势走,小处睁眼闭眼算了。 因为开了这道口子,再加祖海反正不在,荷沅几乎天天在外吃饭,有时两家供应商聚一桌。问了其他片区的负责人,不,即使不问也看得出,也几乎都是夜夜笙歌,第二天上班,都带着酒后的红血丝眼白。好处果然是有,经常一顿饭吃下来,业内动态了解不少。谁家技术革新,谁家设备整改,谁家扩大规模,几家听下来,虽然不能说了然于胸,但起码可以做到有问有答。手头掌握资料,比之刚刚接手左颂文的烂摊子时候详细不少。那个时候,主要目的还是收拾摊子,压下价格,还来不及考虑其他。那时又不是超人,虽然非常期待,但不可能真正预知到今天地位。 只是李小笑的饭局荷沅真不想应酬,但不得不应酬。因为李小笑说得很流氓,他这一晚时间就是排给荷沅的,如果她不出来,他就得将时间另作他用,找许寂寂孔祥龙晦气了。甚至上盛开家认亲。荷沅虽然心说你去啊你去啊我才不管呢,但最终还是答应,用一句古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荷沅订了俱乐部的餐位,开车去宾馆接李小笑去那儿见面。 李小笑这么冷天只穿着一件黑糊糊的长袖t恤,冒着北风出来,一见荷沅的车子,便道:“太小了,怎么坐得进去。换我的。” 他的随从立刻去开他的车子,荷沅只能自己开车在前面带路。早知如此,让他们在俱乐部门口等。 因为有一次新年酒会衬着,这回荷沅去的时候算是认识几个人,走去她订座位置的时候,一路打了几个招呼,好像比较风光的样子。但李小笑显然比她更加风光,两人坐下,他的两个随从便叉手站在他的身后。那架势,只在电影里见过。顿时“呼啦”一下招来不少好奇的眼光。那可都是见过世面人的重量级的眼光啊。 荷沅只觉得滑稽,忍不住地笑嘻嘻地跟李小笑道:“能不能请这两位先生也坐下一起吃饭?” 李小笑闻言回头看他随从一眼,挥挥手,那两位随从立刻坐到旁边一张桌子,而不是与他们同桌。荷沅心说,规矩真大,整一座山雕。 两人点了菜,意大利餐,李小笑点完就道:“给我筷子。” 一直笑眯眯的侍应生有眼不识金镶玉,微微欠身道:“先生,这儿……” 李小笑不等侍应生说出口,便一瞪虎眼,道:“听着,我来这儿吃饭,不用你教我规矩。”李小笑一向少笑,说话时候不怒自威,侍应生吓得落荒而走,荷沅看着非常想笑。她当初刚吃西餐时候还有兴趣了解刀叉使用礼仪,但次数多了便不耐烦起来,从小用惯筷子的手怎么也不习惯用刀叉,而且她讨厌刀叉撞击杯盘的刺耳声。但她没有李小笑的勇气,她即使在今天,有李小笑带头,她也没跟着喊一句“拿两双筷子”。这个李小笑,果真我行我素。 荷沅没客气,开门见山:“你不是说我讨厌吗?干吗还找我吃饭?” 李小笑没生气,但也没高兴,微微抬一下眼皮离开手中的餐刀一会儿,眼光都还没碰到荷沅,便已经收了回去,“三件事,第一,你帮我看几件东西,哪样骆先生会喜欢;第二,问你打听盛开喜欢什么,我春节过去看她;第三,顺便找上你,你老公做房产的,帮我看些资料,我想在上海做房产。有偿。” 荷沅一听,没一件是省事的,虽然李小笑说得好像很是轻而易举。她想了想,才道:“我与老骆有君子协定,具体内容就不与你说了。你送老骆的东西经过我眼,如果被他知道了,我得挨骂。” 李小笑闻言终于抬眼,道:“我清楚你的意思,骆先生那里我马屁拍不进去,我一定得找一件他喜欢得放不下的塞给他。你肯定知道。”他招招手,他的随从立刻拎大包过来,取出大小四只锦盒,一起放到荷沅右手。随后默默退下。一张本来宽大的桌子立刻显得逼仄。 荷沅心说,老骆明确说过他不接受行贿,也曾侧面暗示她如果敢乱来,他会采取的措施。听李小笑的意思,他在老骆那儿也被拒绝过,所以一定要找老骆无法拒绝的好东西给老骆。但这事她不能帮忙,被老骆知道了会骂她助纣为虐。 李小笑见她不应声,打开一只长条盒子,抓出一条画轴。荷沅一看他的手势,立刻心疼地轻呼一声:“你放下,你会抓坏东西的。”李小笑不理她,手一抖,打开画轴,道:“你不肯动手,我替你动。看到你自己喜欢的,说一声,我不要你说骆先生会喜欢什么了。” 荷沅看着李小笑胖胖的手指抓着那轴画,可怜的画面被他抓得凹凸不平,不得不心疼地妥协,又被李小笑勇者胜了。她小心地又擦了遍手,甚至一只一只手指擦干净了,才接过画轴。她对画不熟,听老骆也不很喜欢书画,看了几眼,便小心卷起来放回长匣。再开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只青花玲珑瓷碗,翻到底部一看,竟是存世不多的雍正年间出产。看那青花颜色,应该不会有假,李小笑真是下了血本。再一件是牛角商丝鞘羊角靶小刀一把,小刀出鞘,刀口竟然还冷然生光,古时铁器到现在能不生锈已经是幸事,哪里还敢求它刀锋。最后一件,是很难得一见,荷沅只有听说过的扁核桃念珠一盘。荷沅取出随身带的放大镜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牛角刀鞘与扁核桃上的雕刻,完了才一一放进箱子,长吁一口气,抬头想要说话,却见李小笑神色怪异地看着她身后。 荷沅回头,见竟然是宋妍攀的那个老头。荷沅对此人反感得很,也不起身,只与他点头招呼一下。为老不尊,也别想他人尊他。 老头衣着一丝不苟,袖扣、领结,都是时下不常见的,头发稀疏但齐齐往后一梳,倒也齐整,看上去非常绅士。与对面只穿着简单t恤的李小笑云泥之别。荷沅发现,她宁可与李小笑面对。老头微笑与语调也一贯的雍容。“小梁,我可以仔细看看这幅画吗?还想借用一下你的放大镜。” 荷沅微笑道:“不好意思,我有怪癖,放大镜之类私人用品不喜欢借给异性,如果你喜欢,干脆拿去算了。画是对面这位李先生的,你请问过他。” 李小笑从看到老头起便不喜欢,看就看嘛,坐下来一桌子一起看,又不会赶他,这么偷偷摸摸缩后面干吗?男子汉大丈夫一点气魄都没有。但若说该老头没气魄又不对,他的眼光狠起来没几个人受得起,但那老头视若无物,因此他心中挺怪异的。但不喜欢就不喜欢,听荷沅一说,他干脆手一横,抓起画轴的盒盖盖上,清清楚楚吐出一个字,“不”。随即看也不看老头,盯着荷沅问一句:“我看你盯小刀的时间最长,你是不是最喜欢小刀?” 荷沅笑道:“算了,你也别套我的话,我看了,最贵的是画,最别致的是扁核桃念珠,最合我胃口的是牛角小刀……” 荷沅话没说完,身后老头插了一句:“对,放在书桌做裁纸刀非常别致。” 荷沅一听非常沮丧,因为这也正是她想到的,但现在被这老头说出来,她觉得分外没趣,以后如果得了类似小刀她都不肯拿来放书桌上了。没想到对面的李小笑被打断说话,非常不高兴,暴喝一声:“放屁,没人问你,滚开。” 荷沅一听差点叫好,对于老头这种斯文败类,还是李小笑的一声粗口最以毒攻毒。没想到老头涵养倒好,一点不生气,微笑道:“小梁有空去我家玩,我带你看我的收藏。我坐那里,喜欢过去坐坐。”说完,冷冷瞥了李小笑一眼,昂然离开。那一眼,幸亏是李小笑这个霸王架着,换其他人的话,准冻成冰柱。 荷沅淡淡点头,也没应声。看老头若无其事走了,才对李小笑道:“扁核桃念珠卖给我吧,牛角小刀你送老骆去,说给他做裁纸刀。你肯定买贵了,但这把刀价格不算高,应该没什么问题,何况是这刀鞘很有意思。”心里却在狂笑,老头心中一定在发疯。可怜的老头,肯定也是个看见古董发狂的人,否则今天不会平白在李小笑面前受辱,换别人一早在一个不友好的“不”之后走了。为此,荷沅也要拿实际行动感谢李小笑一把。 李小笑却盯着荷沅,毫不犹豫地道:“核桃念珠我留下送骆先生,其他三件你喜欢挑一件,我说过有偿。”一边说,一边拿筷子吃他的意粉,非常惬意。 荷沅笑道:“你误会了,我本来最喜欢这把小刀,但给那个恶心老头一提,胃口都倒了。你不知道我多恶心他。这把刀,好在不饰不华,并不最出众的材料,全身上下却用了最好的工艺,这是真正使刀的人佩在靴筒子里的心爱小刀,可以想象,这把刀最初的主人身份身手都是不凡。这把刀,可以给人很多联想,比之刀鞘上镶嵌珠宝的刀要有意思得多。老骆收集东西,并不注重贵重,他注重人文,最喜欢那种背后有故事的东西。刚才那老头,我虽然恶心他,但他据说是个高手,他的意见,你可以采纳。” 李小笑都没抬头,道:“听你的。核桃那个送给你。说说盛开喜欢什么。” 荷沅不想平白得了核桃念珠,但暂时不提起,免得被李小笑骂小眉小眼,真有点受不了李小笑的脾气。她只是淡淡地道:“盛开喜欢什么我就不跟你说了,盛开已经跟我兄弟定情,我不能出卖我兄弟。” 李小笑想了一下,道:“那个小白脸?那种人可靠吗?定情什么意思?好就结婚,不好拉倒,定什么情。你说,没结婚不算出卖。” 荷沅听着,又觉得对,而且连青峦这个小白脸不可靠都很不情愿地觉得对。她发现她越来越能接受李小笑看似粗鲁霸道却简单直接的道理。“可是我跟盛开见面合起来都不足半天时间,怎么能知道她爱好?你不如去找个大学女教师,最好是出国留学过的,看她们怎么说。”心说李小笑还真是认真了,把这事拿来与送老骆新年礼物并列。 李小笑道:“那天她说你送她什么东西她很喜欢,是什么?” 荷沅笑道:“你还记得真牢,我送她紫檀木闲章,就是用紫檀木雕出来的图章,很早以前送的。不过你再送就没意思了,又不是衣服珠宝多多益善。” 李小笑认真地问一句:“那你的意思是她喜欢衣服珠宝了?” 荷沅道:“女人应该都喜欢衣服珠宝的,但看送的人是谁了。比如刚才那老头如果送我珠宝,再贵重也被我扔出去。另外,我直说,我不喜欢你追盛开,除了盛开与我兄弟有感情之外,主要原因是我觉得你对女人不尊重,许寂寂就不说了,你前妻你说离婚就离婚,这种事如果哪天轮到已经中年色衰的盛开头上,盛开是个很有性格的女子,她会很受伤害。我喜欢盛开,我不希望她被你伤害。” 李小笑正好切了羊排,闻言一手举刀,一手举筷子,杀气腾腾看着荷沅,看得桌边的侍应生都会不自觉倒退几步。“小毛蛋蛋你懂个屁,这些事我自己会跟盛开说,不用你管。盛开不是把地址给我了吗?说明你也不懂她。”李小笑吃了一块羊排,嘀咕道:“不好吃,不如回我家吃去。” 荷沅被李小笑说得挺没劲,这个李小笑说话直得让人吐血,都不知道他怎么做的老板,或者这也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他虽然直,但是他前因后果看得清清楚楚,该记的事情也一点没有忘记,说明他不是个真的混人。荷沅不想看着李小笑对盛开发花痴,便转移话题。“你不是说想在上海做房地产吗?刚刚被你骂的老头是上海滩大佬,也做房地产。你得罪我那么多次没事,得罪他就麻烦了。你以后在上海办事小心点,我不是威胁你。资料给我,我先替你看看。我家先生这几天不在。” 李小笑闻言扭头看过去,老头坐得很远,大约刚刚是因为上洗手间才经过这里,李小笑看见这个老头假模厮样的很讨厌,没想到是个人物。但他李小笑怕了谁来?他一边看老头,一边从裤袋摸岀几张纸交给荷沅,道:“你看完不用跟我说,直接跟下面落款那个人说,他是我准备派来上海的经理人。上面有他手机。我在上海的几个朋友都不是做房产的,个个劝我不要入市,说这个市道不看好。偏偏骆先生让我趁这时候插入上海,说不把握这个时机,以后插不进来。我听他的。你们帮我说服我的经理人。” 荷沅看着李小笑,这么几句话,说明两件事,他听老骆的,他放权给经理人。如果只是一个单纯的蛮汉,或者可以说此人轻信。但对于李小笑这种大规模发展至今的人来说,或许这正是他的大智慧,那便是用人不疑。荷沅没接触过他的经理人,但起码知道,老骆除非不说,说了肯定不会蒙李小笑,李小笑没跟错人。李小笑一句“我听他的”,举重若轻。至此,荷沅对李小笑刮目相看。 “老骆高瞻远瞩,他是从宏观经济沉浮来看上海市道。我们在底层,前不久也在分析这件事。现在确实是手头有游资的人进入上海的最佳时机,我们也认为可供出手的选择很多。你的经理人是科班出身还是从底层做起的经验很足的人?” “什么区别?” “你既然让我们说服你的经理人,我们当然得投其所好。如果是文化不是很高的实干家,我家先生直接与他通话。如果是科班出身的,那就麻烦一点,我先生岀主意,我整理一份比较全面的可行性报告给他。答应你的总得替你做好。” 李小笑“哼”了声,“你们读书人就是烦,明明白白一件事,非要分析来分析去,搞得比复杂还复杂。都是混时间。这事交给你了,汤总也是读书人,嘿,比你文凭高。” 荷沅听了哭笑不得,反唇相讥:“对,盛开还是留洋博士呢,正好管住你们。” 李小笑忽然一皱眉,将装着扁核桃念珠的盒子搂了过去,狡猾地闪烁着眼珠,道:“这个不给你了,你那么喜欢,盛开肯定也喜欢。小刀给骆先生,其他归你。” 荷沅感觉李小笑应该是在得意地笑,但是看上去他的脸上就是没笑意,见面那么多次,只有盛开在的时候才看到李小笑真正的肉笑皮也笑。想到李小笑这人的决心,想到青峦的黏呼,荷沅替青峦急。但荷沅还不至于因为李小笑准备拿核桃念珠去讨好盛开而千方百计抢回念珠,笑了笑,道:“别的两样太贵,我下不了手,你一定要我拿下的话,汤总那边我肯定不管了。盛开倒是应该会喜欢念珠。 为了说服他的经理人,李小笑不勉强荷沅接受画和碗,但也不肯把念珠给荷沅,终于知道盛开喜欢,他怎么能放弃。只有在荷沅面前不够朋友一次了,不过来日方长。“说说那老头,我看着他不顺眼,装腔作势的。” 反正吃饭也不想闲着嘴,荷沅便将她了解的老头的有关身份与老头与宋妍的关系说了一下。李小笑听完,奇怪地道:“还行啊,不恶心啊,你怎么觉得他恶心?你这人脑袋忒怪,我挺好一个人你也一直恶心我。” 荷沅没想到李小笑原来一直知道她在恶心他,“知道我恶心你,你怎么不跟我吵架?” “谁跟你这种小屁蛋蛋一般见识,再说你也挺义气。老头挺正常一个人,你同学巴住他还不是想要他钱?难道他还卖一送一拿你同学当老婆?老头真拿你白眼狼同学当老婆了,你又得同情老头上当了。你才是想不明白。一个卖一个买,不恶心。” 这话跟祖海说的一样,荷沅拿反驳祖海的话反驳李小笑:“老头可以不买,这一买,把自己操守丢光了。” 李小笑白了荷沅一眼,“你懂什么,换你做老头试试看?搞不好你比他还坏。老头还行,起码花钱买高兴,公平合理。他就是一分钱不花,照样天天换女孩玩你信不信?你同学怎么净一个种?” 荷沅无言以对,因为她想到宋妍以前贴上祖海贴上大军了,她放饵钓鱼,老头没有家室,凡人一个,凭什么要他死忍?大把年纪,想开了,玩个高兴有什么不行?又没危害社会,只有一个宋妍,那也是她自己想要的。她梁荷沅何必生一肚子隔壁气?而且,难道许寂寂也是宋妍那样的找上李小笑吗?对了,祖海当时没辩,大概祖海怕说得那么明她心里不舒服吧。老头做什么,养蟋蟀养斗鸡都是他们关起门来的事,闺房之戏,外人多什么闲事。李小笑说得不无道理。不是她不明白,而是这世界变得她不认识,舆论对男人太宽松。反而她一会儿恶心这个,一会儿恶心那个,才显得无稽得很。 荷沅感慨,一举手,赌气似的把开始没喝的开胃酒喝了。放下杯子,问李小笑:“许寂寂他们现在怎样了。” 李小笑道:“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我今天不出来,你会去发落许寂寂吗?”荷沅奇怪了。 李小笑又狡猾地看着荷沅,“你心里拿我当土匪我就土匪给你看,否则你那么恶心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把你叫出来?我没那闲工夫管鸡毛蒜皮小事。” 荷沅闻言不觉想到“魔由心生”这个词。今天看看李小笑并不恶心了,虽然他粗鲁自我了点。连带的,那老头她也觉得可以理解了,她真是变得一点都没立场了。也好,这便是心胸宽大,包容万物吧。古人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以后凡事都想开点。她虽然心里挺沮丧,但也没想掩饰什么,对李小笑直说:“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打电话把我叫出来吧,我以前对你有点偏见。可你以后也别故意误导我。” 李小笑不理荷沅,专心对付他的羊排,他就是有本事用钝钝的餐刀配合筷子将羊排吃得干净。荷沅看了会儿,知道想从李小笑嘴里得到鸡毛蒜皮的保证挺难,便接着没话找话:“我先生准备房产之外,投资其他,比如收费道路,或者与能源相关高投入行业。” 李小笑这才抬头:“房产不好?我看房产挺好。” 荷沅道:“所有的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得分散风险。比如你做煤矿,现在分一个蛋出来到上海做房产。” “我在北京已经做了两年房产,去年底开始不景气。不过我还是看好房产。你们的主意也对,钱分散一点,东山不亮西山亮。”李小笑说完又想去对付羊排,想了一想,又放下刀子道:“你家哪是做房产?” 荷沅不由笑道:“对,应该说是做房东才对。城市里面寸土寸金,持有附带土地的固定资产总没错。” 李小笑抿嘴想了会儿,道:“是个道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们很保守。” 荷沅道:“不是保守,是阵地战,进可攻退可守。不搞虚架子,不吹牛皮。” 李小笑点点头表示同意,也没多说什么,他也是这么在做。荷沅也没说什么,懒得找话题,一起沉闷地吃完。李小笑要结帐,荷沅没让。签单时候,李小笑总算又说话:“你们两个春节去不去美国?” 第70章 荷沅道:“不去,不给你做接近盛开的借口,盛开是我们兄弟的。” 李小笑竟然得意地肉笑皮不笑:“不去最好,省得占我们时间。”原来盛开与他竟然是“我们”了。 荷沅也存心气李小笑:“我兄弟可能与盛开一起出去玩,你也跟着去?” 李小笑听着脸色墨黑,狠狠地道:“不许把我会去美国的消息告诉别人。” 荷沅摇头:“算都算得到你春节会去。你会去人家也会去。走吧,我会尽快与汤总联系。” 李小笑瞪眼道:“那你走着瞧。” 换作半年前,荷沅看着会心寒,现在已经习惯了。除非李小笑再飞盘子过来,否则她基本可以看见名李小笑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荷沅心中有所怀疑,当初李小笑在内蒙时候脾气那么暴躁,是不是与婚事有关?可能其实他也不想与许寂寂结婚,听今天李小笑虽然没说出来,可说起许寂寂时候满是鄙视,当初结婚全是因为许寂寂肚子里的孩子,鉴于他对老婆这个概念的重视,他心中会不会其实也很烦?难道她当初挨盘子一点不冤? 李小笑走的时候也没去看老头一下,荷沅感觉这符合他一贯风格。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七十二 虽然荷沅在心里鼓励自己要宽容,而且也对李小笑转变了印象,但是对老头这个人,还是觉得不舒服。但她也不是愣头青,送走李小笑后都还回来与在场的熟人打招呼离开,没道理与那老头不说一下。没必要为了一点小意气与人搞僵关系。可以不搭理人,但是场面上还是得与人过得去。有些事情闹到最后不可开交,起因却是最先面子上的一些龃龉。 老头与四个男子会面,有老有少。荷沅走过去,只是很礼节性地微笑,微微俯身对也是微笑看向她的老头道:“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你刚刚看的那幅画是名家初期习作,或者有收藏价值,但观赏价值并不高。” 老头也客气地道:“多谢你特意跟我来说一声,否则我回家会寤寐思之了。我看你可以买下小刀、青花碗、和念珠。坐一下吗?” 荷沅摇摇头,道:“朋友只让我看看,没有卖的意思。我不坐了,得回家去。” 老头“噢”了一声,却摆摆手让荷沅别走,对在座几位男子道:“这位梁小姐是小妍的大学同学,小小年纪,非常能干。” 荷沅不明白老头为什么一定要把她与宋妍拉在一起,只微笑道:“你可能记错了,我并不认识宋妍。老先生,我走啦。” 老头却扶着椅背起身道:“我也走了。”旁边的侍应生大约相当熟悉老头,过来摆了姿势做好扶一把的准备,但老头既然自己可以站起来,他便不予出手。荷沅心想,都知道他是老头,可他还以为自己老当益壮。老头站住后,对也歪歪斜斜起身的同桌老小道:“你们吃了饭也可以回家了,天寒地冻的别净想着玩。车子留给你们用,我请梁小姐送我回去。” 荷沅正腹诽老头又拉上他,却听一四十来岁男子道:“宋妍还有几个女同学?老爷子你一个人吃得消吗?当心老骨头。” 话音才落,老头捡起一只盘子冲那男子飞去。那男子笑呵呵闪身躲开,跳到荷沅身边。似乎这种桥段做惯受惯。那男子见老头投鼠忌器不再飞盘子,便俯身笑嘻嘻地冲荷沅道:“老头没几年了,不如跟我们,吃穿不愁。” 荷沅本来见老头这儿演全武行,想不声不响走开的,没曾想被身后想扶老头的侍应生挡了去路。容不得她多想,恶心话便灌了过来。荷沅想都没想,一巴掌便甩了过去。她的手劲不比男人小,再说生气之下用了全力,那中年男子中掌,“哎哟”一声,整个人都歪了过去。其他三个见此惊住,连老头都惊住,但很快大家都反应过来,四个中青年男子一起扑向荷沅,荷沅当仁不让,将挨她巴掌的男子先摔了出去,很想摩拳擦掌一个打四,但那几个男人已经被周围跑过来的侍应生抱住。挨她巴掌的男子嘴角沁血,四脚朝天,又被摔得暂时起不来,非常狼狈,却冲老头大叫:“你弄来一个宋妍与我们作对,还想弄这个女人跟我们作对吗?你这老……” 荷沅过去一脚踩住那人半边脸,冷笑道:“再说一句?你们一家爱怎么扯你们扯去,别拉上我。”说完便踢了那人一脚,转身走开。几下动作,还能看不出这是一家人?她犯不着做了宋妍那样的牺牲品。 老头阴了一张脸,但见荷沅过来,忙道:“对不起,梁小姐,犬子出口伤人,请别见怪。” 荷沅冷笑道:“不是正中你下怀?再跟你说一次,我不认识宋妍。不要逼我放弃自尊恶语伤人。”心说怎么这么晦气,吃顿饭也有无妄之灾找上门来。 才想扭头就走,不想身后有人“啪啪”鼓掌喝彩,“打得好,漂亮,还是第一次见你露一手。”荷沅看去,却是李小笑。奇道:“你怎么回来了?” 李小笑道:“出门走了两步路,发现找不到回宾馆的路,只有再找你带路。要不要我帮手?”说话时候两只眼睛杀气腾腾盯着被荷沅揍了的男子,盯得那男子起身的动作都缓了半拍。 老头却跟着荷沅走了出来。李小笑一点没有客气,一把抓住老头的胸口,冷冷地道:“跟着我们还想挨揍吗?” 荷沅却回头看那四个疑似老头儿子的人,却都还是被人紧紧抓着,看那样子,好像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俱乐部人员已经驾轻就熟,知道怎么处理。这边老头却是背了手,冷冷看着李小笑道:“放手。” 荷沅拍拍李小笑的手臂,道:“走吧,不打老弱妇孺。” 李小笑“哼”一声放开老头。老头却赶过来急急道:“梁小姐外柔内刚,你今天出手,小妍可以过几天好日子。多谢你。我三十几年前想方设法出国发展,丢下他们母子艰难度日,我对他们很内疚,不忍对他们痛下重手。今天小妍帮我过上安稳日子,我感激小妍。我从她那里侧面了解到只有你会真心帮她,而且我了解到你有能力有实力,请你援助小妍,免得小妍匆忙抓上其他人以致引狼入室。我会感恩。” 荷沅站在电梯前,并不看老头,只冷冷地道:“关于宋妍,我已经说过,我不认识她,你就当我是已经被狼吞了的东郭先生,再没有那个宋妍的同学加朋友的人。关于你,你完全可以开诚布公与我商谈,犯不着设着圈套从我这儿帮宋妍捞好处。你是前辈,完全可以有话直说。现在,我们没话可说,以后我也不认识你。” 老头看看站得远远的李小笑,接了侍应生送出来的他的大衣,轻声道:“我有不得已,请你听我说给你听。”这时电梯到来,三人一起走进电梯,荷沅不理老头,漠然仰首看着电梯顶。老头继续道:“梁小姐……” 李小笑重重干咳一声,道:“小梁,梁太太,丛太太,就不是梁小姐。你这老头自家事都摆不平,白活了。” 荷沅本来准备把老头的话当鸟叫,听李小笑说话,她才不得不开口:“老先生,各人请自扫门前雪。你与宋妍都不是我喜欢的人,合作不可能,帮助更别提。你还是别再说,家务事被我外人听见不美。” 老头虽然力持镇定,但脸上已经有了尴尬。偏偏俱乐部专用电梯下得很快,他都来不及再说,三人已到底楼地下停车场。眼看着荷沅与李小笑大步离开,老头只得丢下矜持,大声道:“梁……小梁,请让我搭车到地面繁华地段打出租车。这里步行出去不便。” 荷沅知道这里的位置,只得皱眉道:“你等着,我开车过来。” 李小笑听见头也不回大声道:“改改你这多事的毛病。” 荷沅无奈地笑,看着七十多老头从地库走出去到外面,怎么都说不过去,即使陌生人她都可能会援手。但做是做了,心里却是别扭,上车便对老头道:“外面天寒地冻,天又不早,我领朋友回宾馆后送你回家。但请你千万别跟我说话,有关你与宋妍的事,我年轻没涵养,我反感,不想听。” 老头微笑,他自始至终看上去像个长者,可做出来的事就是太难看。荷沅不理他,专心将车开出地库。然后将手机耳机塞进耳朵,给祖海电话。没想到祖海正应酬,荷沅只得怏怏挂了电话,又怕老头不守口头约定开口说话,实在烦他,想了想给老骆家挂电话。接起的竟然是老骆。 荷沅笑道:“您难得在家啊,我还想碰碰运气。小骆的签证有没有开始办?刚刚李总找我呢,带了四件古董来给我看呢。” 老骆奇道:“我儿子签证没有问题,你们放心。小李也开始玩收藏了吗?哈哈哈。”老骆笑得很不怀好意。“说说,都有些什么,没被人骗了吧。” 荷沅被老骆笑得心情转好。“我粗看好像都是真品,如果是赝品的话,那仿的水平算是很好的了。”她详细将四件东西都说了一下。“画与碗倒是罢了,我最喜欢牛角商丝鞘小刀,其次是扁核桃念珠,都是做工雕刻异常精美的。我记得这些应该是清朝王公贵族的用品。” 旁边老头鼓了鼓腮帮子,但终于没说。 老骆问:“核桃上刻着什么?商丝内容?看起来小李有点眼光。” 荷沅笑道:“核桃刻的是十八罗汉,念珠嘛。虽然年久磨损,花纹隐约,但镂空的形状都在,看得出的部分依然栩栩如生。那把刀的刀鞘刀把都是用银丝嵌岀图案,那图案我看着眼熟,得回家翻一下书才行,好像是什么徽标。刀也不错,没怎么锈损。”可惜裁纸刀的用途被老头说了去,否则可以顺口说出。 老骆笑道:“你看见叫他带这两件来北京给我看,难得他还能买到那么有意思的东西。我收了不少念珠,上次那种鲨鱼皮的你见了吧?扁核桃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荷沅“哗”地笑道:“您一定得问他要那串扁核桃念珠,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行,哈哈,他是想送给一个女孩子的。” 老骆听了又是大笑,“小李这几天连连开窍嘛。你这么晚还在外面?” “是啊,与李总刚吃完饭,结果李总的车子在路上打旋一转回来说找不到路,我只好领路。他想到上海投房地产,我给他做一份可行性报告。反正我最近也闲着。最近出口很难做,价格优势没了。” 老骆说得有点慢:“会有政策出来的,这种时间不会长。”很快就变了调子,“小李是个不错的人,你多接触了会知道,此人是鲁智深的翻版。在上海你多帮他,到北京我让他帮你。对了,你有空帮我留意一下黄杨木雕,新的也行,我想办法做旧它。只要雕工精美。最好不是单个的一尊佛像。” 荷沅道:“我看看。不过如果您等得及的话,我有认识的不错的雕刻师父,不如您自己设计图样,我找木料让人雕出来。” 老骆想了想,道:“好,我去朋友家拍了照片来。木料越粗越好。” 荷沅笑道:“不行就把我安仁里那张桦木瘿桌脚卸下来,我看了那么多还真没见过那么粗的黄杨。” 老骆笑道:“焚琴煮鹤。我还想拆你屏风上的雕刻呢。废话不说了,我这儿有人送来一些兴安岭的野榛子和大松子,我已经叫梁秘书给你邮寄,收到了告诉我一声。吃得好再跟我说。你再猜猜,里面一幅小小的画是什么做的。” 荷沅欢呼。心中猜测,小小的画会是什么做的?不会是大学里大家已经送来送去的什么椰壳画了吧,不是没有可能,老骆毕竟不熟悉这种地摊上小孩子玩的玩意儿。收到就把答案给小骆发邮件,让老骆傻眼。 但是,荷沅小欢喜的好景不长,旁边一抹轻咳提醒,一声“小梁”传来。荷沅毫不犹豫打断,“老先生你最好别理我,我看见你们一家避之唯恐不及,最后还是被你故意抓住我惹上麻烦。拜托你别再拖上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没精力管别人闲事,而且还是宋妍的闲事。宋妍是你蟋蟀是你斗鸡你自己玩去,与我无关。我家大业大,只想和气生财,现在不得不打起精神预防你儿子报复,换你你会开心吗?我的时间只给意气相投的朋友,不会给反复拿我当东郭先生利用的人,也不会给拿我当傻瓜设圈套给我钻的人。我不知道我需要说几遍你才会放弃,难道你想逼我先放弃不打老弱的信条?” 老头说话不卑不亢,一点没有尴尬的意思。“小梁,小妍自从认识我,嘴里一直不绝口地说她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仿佛她的半生都是与你相伴,我自从认识她便开始认识你。所以我知道,她与你一起闯上海滩,有共同的爱好,困难时候互相帮助。从她对你的描述,我看到她是个重情的女孩子。我家情况特殊,孩子们仗着我的内疚,休息日上门吵闹,小妍泼辣,忍无可忍,设计把人赶走,她自己也很吃亏,那时她总是说,要是大学时候跟你学拳脚就好了,要是你在她身边就好了。我很怜惜她,希望给她找个得力体贴的帮手,所以想与你熟悉一下。没想到……” 荷沅“嘿”了一声,没话可说了,原来早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宋妍已经拿她当背书勾引老头了,还不知将自己编得如何无辜。没想到老头多情要帮宋妍,宋妍又找不出这么个朋友来精明的老头面前充数,将她梁荷沅骗进家门她还不领情地逃走,宋妍的牛皮吹爆了。 但宋妍岂会没有扭转江山的本事,她不是后来打电话骂了吗?梁荷沅,你嫉妒,你嫉妒。想到这儿,荷沅又是“嘿嘿”冷笑,并不解释。因老头显然不是理想的可以作为仲裁者的人,她有她的骄傲。 车厢小小,老头当然听到荷沅的冷笑,但没搭理,径直讲自己的,不过跳过了两次交手的不愉快。“小妍单纯,她有斗鸡蟋蟀的性格,只知向前,不知善后,打得鼻青脸肿,力气恢复便淌着血再战。小妍跟大多数人年轻时一样,我喜欢这种性格,我从小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人。但小妍会因此得罪朋友,就像斗鸡只能独立空间,除非是与他们的伴侣相处。我喜欢看着她摸索着上路,看她自己闯出路子,但我会帮她避祸,她终究还是个女孩。” 荷沅听了真想狂吐,虽然没吐出来,心情却没法平静,将车停到一边,打开车窗结结实实吸了几口浑浊但好歹沁冷的空气。不过看来老头倒不是一味的恶心,拿大活人当蟋蟀斗鸡,他还真投入感情的。但那感情很怪,就如荷沅看无辜的斗鸡斗牛打得血淋淋不舒服一样,那种爱好她不能接受。就如那天新年酒会,祖海一上来就帮自己太太消灭闲言碎语,老头却远远欣赏宋妍在太太群中左冲右突,那种爱,不寻常。但宋妍单纯?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了,宋妍单纯,她梁荷沅真可算是襁褓里的一块肉了,简直是没思想。看来老头发热昏了。但荷沅才不会多嘴,随便他们去,各得其所。 老头说了那话之后,异常冷静地看着荷沅一系列反应,他历经风雨,不会看不出眼前这个小梁听了他的话之后反应激烈,他等着她反击。他等待争取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不错,他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看到一个人,他可以举一反三说出那人的种种可能,时至今日,几乎很少有人逃过他的法眼。宋妍闯入他老眼的时候,种种诡计全部被他老眼看透,但他并不点破,将此小小狡猾作为他的人生一大乐事,纵容宋妍表现,因为那些狡计都是一个目的,取得他的怜爱。宋妍有一点让他感动,那就是她那么珍惜友谊,珍爱朋友。老头以为,从朋友身上可以看到一个人的为人。这种印象,一直维持到那天梁荷沅进大门而不入。 而老头正因为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所以他清楚知道任何怀疑都有可能,任何可能都有现实依据,所以,与大多数人老成精的老狐狸一样,老头多疑。而宋妍在上海是无根之木,浮世漂萍,想了解她,难寻线索,除非花大力气。但老头不想惊动宋妍,他贪恋那抹红颜。所以他打起帮宋妍出气的旗号,开始调查荷沅。他还是深信,从一个人的朋友,可以了解一个人的为人。 梁荷沅确实如宋妍所说,工作,身份,爱好,一点不差,身家甚至比宋妍所说更高。再说作为丛祖海的青梅竹马太太,理应没有嫉妒宋妍的理由。他查不出梁荷沅口中半年前已经不认识宋妍是什么原因,但他一定要知道,偏执地想问出,另一个当事人口中的事实,就像他当年养斗鸡时,必须精确查岀斗鸡的三代血统一样。他对荷沅采取了迂回战术,逼使荷沅开口。对此,他有的是办法,年轻人大多没有耐性。 终于今天,梁荷沅被迫出手了,但中途被那个简单蛮横的胖子打断,老头深以为憾。而眼下,眼见梁荷沅深呼吸几下,但还是没有开口说出是非,只是回头拿眼睛看了他一下,眼光中有不置信,也有惋惜,但终于,他看到梁荷沅回转眼光,又是长长呼岀一口气,将车子发动了开出。她终究是不肯说上一句。而是只有两个字,“蛮好”,也不知什么意思。 老头异常失望,如此大好机会,无人干涉情况下他已经调动起梁荷沅心底情绪,但她还是死忍不说。老头不知道以后还能否找到这等机会。他飞快揣度了梁荷沅一声不吭的动机,凭他经验,他获得十几条非常有可能的可能。但有一种可能是无可非议了,那就是小妍绝不单纯。梁荷沅被他的话逼得无法开车,充分说明他言论的荒谬,他只有反其道而思考。对于老头的多疑而言,荷沅如果反驳了什么,他会循荷沅的话找出荷沅的谬误,而荷沅如今一声不出,他只能从宋妍头上找原因。宋妍究竟做了什么,可以让一个闷死也不肯岀恶言的女孩与之绝交。 荷沅极其讨厌身边的老头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而老头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会以跟他说话为耻,所以才一句不说。荷沅不理老头,老头却将疑问集中到了宋妍头上。 老头内心挣扎半天,终于又说了一句:“听我一个老人的话,多年老友非常难得,放弃老友跟放弃一段历史放弃一段过往一样,很让人心疼。小妍性格刚烈,她有得罪你的地方,有什么损失,我来补偿,但希望你们还是朋友。只有朋友,才会帮小妍应付我留在大陆的四个儿子,她如今也不容易。” 荷沅也知道友情珍贵,也知道宋妍一路坎坷,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为宋妍踩上她肩膀,甚至踩上她头的理由。这种友谊,即使有老头实力投资,即使对她对祖海未来事业有极大帮助,依然不要也罢。做人,总得在心中有个坚持,如果一切围绕利益,可以将什么都放在利益面前低头,不如先拿把戒尺打碎了自己脊梁骨,免得弯不下腰,无法将低头哈腰表现到位。而过去的那段历史她并不以为会因宋妍放弃,那段历史让荷沅对宋妍的过往三缄其口,不,她不是为了对得起宋妍,而是想对得起那段曾经也有互帮互助的历史。她淡淡地对老头道:“老先生,我的回答是,请你把我已经跟你说了n遍的话自动回放一遍,都懒得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违背做人大原则的事,不做。” 老头一辈子听多类似的话,有道貌岸然着说的,有逼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掩盖颜面者说的,有在他面前表现的,当然也有荷沅这样的。老头看得多,知道真伪,所以也无话可说,他心中升起对宋妍的更大怀疑,因为荷沅的人品而将他对宋妍的怀疑推向非常不利的一面。本来,他准备让宋妍成为他人生最后里程的伴侣,希望能扶持着宋妍走到夕阳褪色,现在看来,他有点怀疑,哪天他的脑袋稍微有些糊涂的时候,会不会有人轻轻悄悄拔掉插在他手臂上赖以维持生命的点滴。 但老头自然是不会将心事露给旁边的小姑娘看,那个小姑娘说得对,家务事自己关上门处理。他还没老糊涂到将家务数求助于人。他即使求助,那也只会是训练有素的律师团队。 他悄悄转了话题,“刚刚你那把小刀,应该是清初的物件,那时候生活还不奢华,器皿之上珠宝玉器用得还不多。如果到了乾隆时期,那把刀鞘,该是镶金嵌宝了。听我的,那把刀,很值得拿来放在案头做裁纸刀。那种隐约的宝光,非常内敛。” 老头既然不说宋妍与他家的事,荷沅也便客客气气,“那把刀可能会到更识货的人手里。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可以听到一段有关那把小刀的背后故事。” 老头也是客客气气的,“为了玩古董,看了不少古籍吧?有机会出去到香港台湾的书店看看,台湾对传统文化的保留比大陆做得出色。你最近看什么书?”老头想到宋妍跟着他学了不少鉴赏方面的知识,但心性浮躁,不肯花时间沉下心来从书中寻找答案。 荷沅道:“看的只是些皮毛,眼下这种书书店里不多,图书馆也不大常见。最近临睡,看一本从网上打印下来的书,二月河写的康熙皇帝,写得很好。呃……”她不由看了眼老头,想了想,还是继续下去,“已经看到二废太子了。” 老头被荷沅的一个停顿提醒,心有所悟,“网上?电脑里找?” “是啊,用电脑上网,我找的是黄金书屋或者亦凡书库。不知道这几天书店里上市了没有,刚开始连载的时候,书店还没书。” 老头念叨了一遍:“二月河,黄金书屋。”他隐隐感觉,自己也正走上康熙老路。回国带着内疚培养儿子经商,儿子们则是带着对他过去不负责任的恨和来自他的优良商业头脑遗传,逐步取得公司的管理权。他们自己也互相斗,但面对他的时候,他们抱成一团。等他终于忍无可忍时,儿子们已经长成与他骨肉相连的肿瘤。割下,是儿子,不割,害自己。有时他只想两耳不闻,做只鸵鸟,拖得一时是一时。他想好好看看那段他熟悉的历史,看看他人眼中,康熙错在哪里,对在哪里。 荷沅在老头指引下找到他的房子,不曾想,门口竟然停着一辆110警车。老头细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又来了。他没立即下车,而是对荷沅道:“放心,我不会让我儿子们为难你。以后,有机会交流一下收藏。” 荷沅微微欠身,也微微一笑,只说了“再见”。老头看看荷沅,当然明白荷沅的意思,她不想与他交流。老头也没什么留恋,收藏方面的朋友多的是,不却荷沅这么个小姑娘。他只是觉得有点受伤,天下人都巴着他围着他转的时候,竟然有人都懒得说拒绝他的话,要他自动播放录音。但他相信,原因更在宋妍,不知宋妍做了什么,连带着他也被梁荷沅这么个小姑娘轻视。她的目光中竟然有惋惜。老头带着心中大团疑问走进大门,他心中大致有了处理意向。 荷沅看着老头下车,等着他关上车门,站稳了,她便将车开走。做到这一步,她仁至义尽了。至于什么未来什么交流,免了。收藏是癖,癖只有拿来与朋友分享,老头这种人,还是免了。这人一肚子的官司,心事包藏很深,只从他最近所露棱角来看,荷沅已颇不喜欢他的习性。总觉得此人待人不诚。老头这种人,可会说出李小笑的那句“我听他的”?李小笑这个人可以做朋友,老头,不行。 今晚,认识一个李小笑,认识一个老头,荷沅感觉冰火两重天。 青峦春节前最后一天上班,是拿着行李箱去的。他以兴奋激荡的心情上完半天班,便拎上行李打车去了机场。在县城遥远的教师公寓,童老师夫妇齐齐发出一声悠长叹息,男大也不中留。 荷沅与祖海到北京牵上小骆与一个小骆同龄的男孩,前去法国。祖海终于放心,还好,电灯泡变为两只,便不成其为灯泡了。四人两队,各自逍遥。老骆为他们在法国安排了一个司机兼导游,他们可以玩得轻松。 李小笑事务缠身,他一边骂骂咧咧地处理,一边问祖海他怎么可以有空早走。终于到除夕早上才得以出发去美国。他让跟他去的翻译算了一下,加上时差,减去美国转机,他还可以与盛开过上除夕夜。 荷沅祖海小骆等的法国之旅,选择了环法自行车赛的路线。这首先是祖海所想不通的。然后,看到荷沅率领两个小弟弟神态虔诚似地流连于一个个咖啡馆,议论着什么毕加索萨特雨果在那里出现,而不是去时装发源地的商场采购。祖海跟随着灌咖啡,巴黎的咖啡又黑又苦,还不如上海喝的雀巢,都不知道咖啡占了萨特毕加索的光后是不是带了点仙气,喝了长生不老。但是荷沅他们在巴黎的转弯抹角参观老旧建筑的时候,虽然他不知道那幢建筑是谁住的,住的人写的文章画的画有什么意义,但他起码看出了旧房子的味道,就此,他可以说得头头是道。至于朝圣巴黎必去之地,他们当然是一处也不会拉。偶尔,他们会衣冠楚楚男礼服女晚装,享受法国大餐。离开巴黎时候,连祖海都喜欢上这个地方,更不用说荷沅他们三个。因为是冬天,环法之路带着遗憾,但是没关系,大家相约夏季再来。面对三个大浪漫的人,祖海当仁不让地做了总后勤。小骆两个都奇怪,祖海都不会说英语,怎么能在法国把所有事还是安排得这么好,连侃价都是他的事。荷沅则是知道,那是因为祖海面对的是人,只要面对人,祖海总有办法,这就是祖海的道。所以,离开法国时候,三个男的友好得勾肩搭背的,总是变成荷沅跟在他们的后面了。 青峦与盛开早有电话联络,但他没让盛开去机场接他,盛开风和日丽时候开车还行,冰天雪地还是免了,不放心。青峦自己轻车熟路地租了辆车,拉上行李赶去盛开的租屋。 第71章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青峦又开错了路,下错一个路口,等来到盛开的租屋,天色已经黑沉,地上则是一片雪光,周围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青峦找到盛开的地址,拎行李上楼。几乎是才按门铃,房门便被打开,仿佛盛开就等在门后面似的。进入青峦眼睛的,是一室温暖,淡妆的盛开,丰盛的除夕大餐,还有餐桌上精致的烛台,和悠悠环绕室内的柔美音乐。 与盛开合租的女子不在,这个房间便成了两人的绝对天下。两人喝酒跳舞,在音乐中默默对视,往日的美好在两人心头荡漾。都不是多话的人,一个笑容,一个吻,便是一切。 大年初一,盛开请了假。外面是冰雪满天,屋内是一室如春。天早已映着雪光亮透了,但室内只有遮光帘后透出的一线微光。青峦早醒,不忍吵醒依然沉睡的盛开,保持同一姿势又躺了会儿。借着微光,青峦看到怀里的盛开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面容舒展,仿佛比平日里年轻不少。经过昨天,青峦已经清楚知道,盛开其实一直等着他,不显山不露水地等着他,一直等到他的榆木脑袋开了窍,那还是祖海砸开的。最难消受美人恩。青峦轻轻吻下盛开的脸。 开放式的厨房很干净,这是盛开的习惯,青峦只要稍微回忆一下,便能找到,鸡蛋放在冰箱某一格,腌肉一定在冰箱门那儿,料理台左上橱门放着盐味精等调料。因为盛开计算过,右手捏着菜勺,左手可以做很多辅助工作,调料放在趁手的地方,两手分工合作,方可使庖厨工作不致手忙脚乱。盛开平时做事有条不紊,这其中实在有她精密调配统筹规划在其中,她是个太有条理的人。这一点,青峦非常适应。而且青峦也暗暗地想,如果不是盛开做事保守念旧,还会有他今天的反悔成功吗? 青峦想给盛开做个早餐,昨晚的饭有剩,小火熬成白粥。盛开冰箱里的货色实在有限,昨晚他们又是喝酒又是跳舞,胃口奇佳,如今冰箱里面几乎空空如也。这点,青峦也清楚,盛开衣着上面一丝不苟,吃喝上面比较随便。青峦用冰箱里面有限的东西搭配调剂,做出几碟开胃小菜。正忙碌着,门被轻轻敲响。青峦怕敲门声吵醒盛开,直如草上飞一般飞去开门,轻功极佳。 门外的是李小笑。李小笑本来是可以昨天到盛开这里的,但是,昨天他出境时候岀了点小问题,他带的翻译虽好,却是第一次出国,纸上谈兵可以,实际操作离题十万八千里,昨晚他们来到大学城已经半夜,农历来说,已经是新年。李小笑几乎没怎么睡着,总想着该如何谋第一面好印象,竟是比他以前做第一笔大生意时候还挂心。 但是,他小心地敲开门,看到的是穿睡衣系围裙的青峦。李小笑脑子里精确无比地冒出两个念头,有人比他捷足先登了,有人与盛开上床了。李小笑满脸黑气冲着青峦发楞,他千算万算,居然就没算到这种开局。 青峦看着李小笑簸箕似的胖手慢动作一样地伸过来,但显然不是想握手,从其轨迹分析,似乎是想抓向他的胸口。青峦当然不能让李小笑得逞,侧身一避,知道来者不善,早听荷沅祖海说过,此人准备追求盛开。他飞快地轻道:“盛开还睡着,你下面等着我,我套件衣服下来。”便进去里面拿大衣。青峦不让李小笑进门,门里是他的专属。外面,才方便开展男人的对话。 李小笑没走,一只脚还踏进房门,以免房门关了。他脸色阴郁地看着青峦只披件大衣出来,下摆还是刺眼的睡裤与围裙,仿佛存心刺激他来着。大怒,一把抓了青峦的手臂一起下楼。青峦心情大好,才不理会李小笑的鲁莽,微笑跟李小笑下楼。 到了下面,反而是青峦拉着李小笑走远好几步,到了空旷处,才对气呼呼的李小笑道:“我替盛开多谢李先生美意。不过盛开昨晚已经接受我求婚的戒指。” 李小笑强忍岀拳揍花眼前这张小白脸的冲动,背手将自己的手指绞在一起,像是拉扣。“还没结婚吧。”李小笑说得凉凉的,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不可能。如果在盛开已经收下戒指的时候他还能拉盛开进入他的怀抱,这样水性杨花的盛开他会不屑。但是他心里有一股气,千里迢迢而来,居然败在一个小年轻手下,很是不甘。 青峦衣衫单薄,冻得要命,“时间问题,这回咨询一下手续。”说话的时候,青峦忽然想到,如果手续方便的话,为什么这回假期不办好了回去?起码心里有个保障,否则想到这种李小笑之来的人总是觊觎着盛开,以后每天可怎么活。 李小笑不语,只是死死看着青峦,越看越是生气。这种白脸有什么好,他公司在北京的办公室里一抓一把,为什么盛开偏偏看上这种小白脸?但李小笑充分相信,他岀局,是因为他晚到一步,如果昨晚是他先到,不,即使是一起到盛开房间,哪里还有这种白脸的机会。否则,盛开当初怎么可能会给他地址?说明盛开心中本来是把他作为选择之一的。可是,万恶的美国入境官员,竟然怀疑他的身份有假,竟然就这样毁了他的终身。李小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又没处发泄,难道找入境官打架?他只有愤愤地怒视原本应是他手下败将的青峦。 李小笑的目光会杀人,在他的眼光下能从容过招的天下没几个人。青峦看着心里发寒,感觉这个胖子会扑上来杀人。如果只是打架,他不怕,他年轻力壮,腾挪灵活,这个胖子未必是对手。但是,那胖子眼睛里露的是凶光啊。可青峦现在是幸福的人,幸福的人对他人是宽容的,他理解李小笑的愤怒。所以他也是好言好语:“我跟盛开,五年半前各自从中国到美国来留学,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同一间实验室,我们一直互帮互助到现在。我很高兴昨晚盛开接受了我,盛开是个很好的女孩,也是一个很慎重的女孩,我为我能被她接受而骄傲。对不起,李先生。” 李小笑排除那些花言巧语,唯一记住了五年半。五年半啊,李小笑隐隐约约地想到,昨晚即使他能准时赶到,恐怕也是只有做电灯泡的份。但李小笑还是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肥掌一把拍在比他略高的青峦肩上,直把青峦打得微微矮了下身。“祝福你们。但你心里得清楚,你要是敢对盛开不忠,我把你千刀万剐了,盛开我来接手。”说完掉头便走。走了几步,从口袋掏出一件黑糊糊的东西,头也不回扔给青峦。 青峦接住,是古色古香的一串雕花珠子,再看李小笑,早轰隆轰隆走得远了,手依然背着,手指依然绞在一起,但肥胖的身影在茫茫白雪世界显得单薄孤寂。 青峦呆立会儿,脑袋里满是李小笑的话。不忠,何为不忠?三心两意,还是朝秦暮楚?若说是三心两意,像他这般年纪人的恋爱,大多不是初恋,心中深深浅浅,总有几许前人的身影。盛开何尝没有?但他既然决定未来与盛开在一起,那么,他会竭力忘记前人,一心对盛开好。但吃一堑长一智,起码,以后再不会如上回一样,自以为放下了,所以毫不避讳地经常提起前人。爱情与婚姻中,每一方还是应该有适当的克制,以免无意造成伤害。他现在能做的,是从嘴里从心里全面避免出现“荷沅”两个字,即使心中那抹身影暂时难除,嘴上,他是再不能如过去般犯错了。他相信,以他对盛开的真心真爱与他的努力,过去的那段感情应该会渐渐褪色消逝。 青峦冻得四肢冰凉回去,打开门,却见盛开有点茫然地站在客厅中央发呆。听到门开,盛开忽然转过头,速度飞快,眼神似是撞鬼了似的,却又随即笑容在脸上弥漫,反常地一串儿小跑过来,扯住青峦的领角问:“你去哪儿了?怎么没说一声。” 盛开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扯得青峦不得不弯下脖子低下头。青峦看见盛开眼睛里的欢喜,面容上未褪的恐慌,两种风牛马不相及的表情交织在一起,竟是那么动人。青峦连忙大力抱住盛开,甚至将娇小的她抱了起来,一边亲吻,一边细诉:“刚刚有人敲门,就是以前我们在荷……祖海家遇到的那个胖子李小笑,我们出去谈判,我告诉他,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盛开如水的眸子仔细看住青峦,急切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要有效期。” 青峦最先还以为他不小心差点说出荷沅的名字,盛开生气,等到盛开说出有效期,才放下心来,长吸一口气,坚决地道:“一辈子,直到老眼昏花不能视物的时候,我的眼里只有一个你是清晰。不会变了。”顿了一下,又重复一次,“不会变了。” 盛开轻叹一声,婉转吻住青峦,这声叹息五味杂陈。这家伙,难道不能狡猾些吗?最后那四个字不说不行吗?但又知这是青峦的真心,这四个字出来,她自元旦与青峦恢复邦交后揪着的一颗心放下大半。余下小半,大概只有到最后两人都老眼昏花了,她验证了青峦眼中真的奇迹般地只能看见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能全部放下。昨晚,她轻易答应了青峦求婚,因元旦到昨天,她理智再理智地考虑,相信自己还是很爱青峦,对他的恨也是因为爱。既然他会回头,而且他解说了原因,她怎能再三委屈他?她知道自己身段放得太底,婚前没有将架子搭足。但昨晚冰天雪地中她趴着窗户看见青峦跳下车子,她当时连一刻都等不得,恨不得青峦不理行李便飞奔上楼,那时候她有点委屈地在窗前发了会儿呆:权当再冒一次险?青峦还没进门,她已经答应了青峦进门后可能会说的一切。她不要理智了,让理智见鬼去吧,以后再也不要什么理智分手,背后饮泣,她要提醒青峦永远记着“不会变了”这句话,纠缠到底。 再次清醒时候,两人懒懒躺在床上吃吃地笑,厨房的那锅粥早凉了。 李小笑,李小笑是谁?盛开都没想起他,也懒得想起。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七十三 李小笑失恋了。因为他出发去美国之前豪言壮语,志在必得,回到北京很是灰溜溜。老骆一句“小李,怎么样啊”,便逼得李小笑落荒而逃,猫到上海美其名曰创业。否则,他脸皮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手下欲问不敢问的眼光。李小笑最觉无趣的是,连盛开的面都没见着,都还没表白,他就失恋了,失得那叫不明不白啊。 所以李小笑偏执地让自己相信,都是因为迟到一步,才使他前功尽弃。非他不能也,而是天不假时也。但这个理由不能使接受无神论教育的李小笑信服,最后,终于在一天忙碌之后,下班前他想到最能说服他自己的标准答案:一定是梁荷沅将有关他要去美国的详细信息通知了她哥们,所以她哥们是有备而去,寸寸踩着他的命门提前拿下盛开。看那小白脸打开门时候那一脸得意样,还不是在笑话他晚来一步?对,只有这个可能,否则以他之算无遗策,怎么可能败在小毛蛋蛋手下? 所以,李小笑一个电话飞给荷沅,一定要荷沅请客谢罪。荷沅当然是在年前将情报通报了青峦,虽然她并不以为李小笑没追到盛开是因为被青峦早一天捷足先登,但李小笑一定要她请客,她只有笑笑答应,否则这土匪没完没了了。但她正好出差,晚上可能晚归,想约后天一起吃饭,但李小笑满心是火,一点不让,一直到荷沅用手边不是上海区号的座机给他打了电话,他才作罢,但他改约祖海。这对夫妻穿的是连裆裤,他还能看不出来? 祖海晚上约了朱总谈事儿,但李小笑一个电话过来,开口就是“你老婆的帐你来还,今晚你非请客不可”。祖海不知道荷沅怎么得罪了这个煞神,但李小笑来了上海后天天忙碌,他还没尽一下地主之谊,再说祖海本来就是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性格,朋友来了有酒肉,请客就请客,坐一桌多添一双筷子而已。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但没想到李小笑却一定要祖海在俱乐部请客,否则他不去。祖海无奈,继续答应。下班后收拾收拾接了也刚办完事的朱总一起去俱乐部。同约的还有大军,大军说很久没见面,祖海心说不如今天一桌多凑几个人吧。 祖海在车上便向朱总说了他开展工作的进度。目前广宁那边房产开发的地块由广宁的人员出面争取,拿下地块之前,祖海不用也无法插手。但等地块拿下,所有工作便都是省海纳的了。测绘,设计,建造等,都将有省海纳一手做下。今天祖海与朱总说的是他们两方合作项目的事情,报告已经递交上去,不知道批文什么时候会下来,需要朱总以配套工程的名义去省里催一下。目前资金有限,只能先申报一期,等年中年底房产预售后再考虑二期。朱总同意。 说完正事了,朱总又好奇,“小丛,怎么还开着桑塔纳?不是说换车了吗?” 祖海笑道:“保密工作做得不好,让荷沅发现了,她死活不肯买,说买了太好的车,让她怎么好意思去上班。她要给我买,我又无所谓,这就搁下来了。朱总,我这次看车,看到一款进口奥迪不错,里面装修全部是胡桃木的,性能价格都不比奔驰差,你开出去不显山不露水,自己坐着舒服。” 朱总听着笑,祖海这个家伙最会做投机的事,不过倒是一个好主意。他现在用的奥迪已经有点旧,避震不如从前,长途下来,坐着有点不舒服。当下便问祖海要了地址。 朱总直到远远看到李小笑,才把祖海嘴里说出来的人名与这人对上号,这人的庞大令人终生难忘。他有点好奇地问:“小丛,你们一南一北怎么认识的?” 祖海笑道:“还不是荷沅认识的,两人见面就吵架,小孩子一样。” 朱总点点头,想到当初看见李小笑是与老骆在一起,估计两人是通过老骆认识。 李小笑看见朱总,并没有站起来,他身材肥硕,非不得已才不肯起身。但挥手与朱总招呼,“我认识你,朱总,一年前见过面。请坐。”李小笑脸上心平气和,便算是很客气了。 朱总见到他就想起当初他对老骆也是凶巴巴的,知道这人就这德行,也就不以为意,与李小笑握了手,坐在他身边。祖海准备坐到朱总身边,李小笑早直直地问了句:“小丛,你兄弟去美国找盛开是不是你们夫妻的主意。” 祖海这才明白,原来李小笑找荷沅算帐是这么回事。坐下笑道:“我兄弟本来就准备去美国。这回被你一刺激,好嘛,干脆飞到赌城飞快结了婚。荷沅那儿还有一串珠子,说是盛开叫还给你的。” 李小笑怒目而视:“他妈的,你不告诉我会死?珠子给小梁,我不要了。都是你们夫妻害我。” 祖海不以为意,笑道:“荷沅说那串核桃珠子本来就是她的,现在物归原主,还让我看见你冲你狂笑三声。” 李小笑反倒笑出来:“她刺激我生气,我偏不生气,有什么呢?小丛,你们夫妻都还行,怎么交了那么个白面书生做兄弟,全不是一回事。废了他。” 祖海知道他生气青峦,只得笑笑,不理他。朱总将这儿环境看清楚了,笑道:“祖海,进这家俱乐部硬档子是多少资产?” 祖海忙道:“我刚刚能进,不过也是摆个噱头,吃饭环境舒服一点。” 朱总点点头:“以后我们吃饭你都排到这里吧,这里进来空气清爽,不像很多饭店进去一股酒肉味道,每天进出那种饭店,进去就反胃。”祖海点头说好。 李小笑道:“小丛,给我搞个名额,这里服务不错。我上回来过一次,这次来他们已经记得我用筷子。” 祖海笑道:“你一出手就买下两幢烂尾楼,最近大家都在议论你是什么来路。等你产权交接清楚,我让俱乐部的人上你那里拜访,方便得很。这几天我跟他们打个招呼,你先顶我名头进来。”祖海抬头见大军匆匆进来,笑道:“李总,一个佩服你的人来了,荷沅在他面前把你吹得跟什么似的,他每天都想见你。” 朱总看了看大军,便对都懒得回头看的李小笑道:“李总资金实力这么雄厚,小丛你又与李总关系融洽,为什么大好项目不联合投资?你们如果联手形成规模,一举霸占华东市场不成问题。垄断的利润只有比你一期二期分头上来得高。” 李小笑虽然伸手与过来坐他旁边的大军握了一下,但眼睛并没有看大军,而是看着祖海道:“小丛藏私,要不得。我买上海两幢楼全部等你点了头我才最后签字,你看看你,还是朱总够朋友。” 祖海笑道:“谁说没跟你提?我年前去北京转机,不是跟你说了?还是在你办公室说的。你呢?你一个劲拉住荷沅问盛开的事,理都不理我。”祖海拍拍旁边坐下的大军,算是招呼。对李小笑继续道:“这个项目我才把申请报告递上去,事情都是这样的啦,一般审批越严,最后生意做起来利润越大。有朱总在省里帮我盯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具体,明天到我公司看着资料谈怎么样?否则地理位置上面说不清楚。不管怎样,你了解一下大致情况。” 李小笑想了想,道:“明后天都没时间,等下吃完饭就去。朱总也一起去?看着好当场可以谈,我们三个都是可以拿主意的。”说完凶霸霸地看着朱总,仿佛朱总敢不去,他飞绊马索将朱总捆了似的。 祖海已经从荷沅嘴里知道李小笑只是凶个外表,所以只笑笑道:“朱总今天忙了一天,肯定比较累……” 朱总笑道:“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等下一起去吧,李总说得好,都是可以拿主意的人,什么问题当场说明。”李小笑听了伸手拍拍朱总胳膊,朱总恨不得一拳打开这只力大无比的胖蹄儿。 祖海这才对大军道:“塞车了?” 大军摇头道:“没,临时办点事情。你叫我吃饭,我别的可以不管,这件事非做好了才吃得下饭。”一边说,一边神秘兮兮地笑。笑得非常得意。 朱总坐大军对面,不知为什么挺不喜欢大军的笑,也不管他想与祖海说什么,非常霸道地打断他们说话,“小丛,小梁最近在干什么?每次打电话,不是在外面出差,就是在上海应酬。” 大军虽然身家不低,但是见了朱总与李小笑旁若无人的派头,一时不敢胡乱说话,老实安静吃他的菜。祖海忙将脸转回朱总那边,笑道:“春节后国家推出不少刺激出口刺激房产的政策,所以我与荷沅都忙得焦头烂额。荷沅现在算是小头目,手下也有十多二十来号人,她现在做的不是单纯采购工作,好像是用订单做诱饵,有计划地把什么供货企业引导规划,逐步形成区域效应。我看她野心不小,手笔很大。” 李小笑不以为然地道:“每天跟我们混一起,听的看的都是高层消息,眼光再不放开,还没出息做什么扭手扭脚的办公室工作的话,我喂她吃老大后脑勺。这妞出卖我,可恶。” 朱总听了不由看着李小笑笑,至此,他大约猜到荷沅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李小笑,忽然感觉这个大胖子有点可爱,至情至性。也明白荷沅为什么与他关系良好,荷沅这个人待人真诚,办事认真,带点家境优良养出来的一点傻气,和与祖海在一起混出来的一点爽气,越是久经江湖的老狐狸,越是能受这样性格的人吸引,更何况她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有资格的男人看见女孩子,自然是更加照顾一点。 朱总原本一直在想老骆与荷沅究竟为什么关系如此良好,今天看着李小笑才恍然总结出来,这一桌子,祖海是不用说了,他自己与李小笑还有遥远的老骆,都是实心实意与荷沅做个朋友,没什么其他想法,即使有想法,也是转交给祖海,大家仿佛都挺珍惜这段友谊,爱护这个小妹妹一样的朋友。朱总忽然觉得好笑,原来这一桌子大佬,竟然是因为一个小姑娘,才有机会聚会在一起。 大军忽然扳住祖海的手臂,悄悄用手指指一个方向,道:“你看,你看。” 李小笑正好面对着这个方向,先看见,“哼”了一声,“又是这个老头。” 祖海看去,见老头风度翩翩地领着一个年轻女孩进来,那个女孩,不是宋妍,比宋妍更年轻,仿佛大学在读,老远都看得出女孩好奇的目光四处照看。祖海稍微脑子转了一下,便明白过来,问大军道:“你处理宋妍去了?”祖海心中也有处理宋妍的想法,但宋妍真被老头抛了,他便觉得胜之不武了,大军这时候还追着老情人出气有点下作。作为老头的老情人,宋妍以后还怎么在上海滩立足?她已经够晦气,旁人没必要打落水狗。祖海哪里知道大军心里还窝着说不出来的火。 大军“嘿嘿”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吗?宋妍攀的老瘟生元旦过岀,把所有附属企业一刀子砍了,顺带把儿子情人也一起砍了。现在他儿子想活命就每月问他要生活费,情人当然扔了。” “那家流光飞舞广告公司?关了?”祖海吃惊,最近太忙,都没去关心这么大的八卦。怪不得大军敢出手处理宋妍,原来宋妍背后没靠山了。 “是啊,老头魄力大,减价卖给原来的总经理。”大军有点志得意满地道,“宋妍这个小娘皮以后别想再勾引男人了。” 破相了,宋妍一定是被大军破相了。祖海想到当年宋妍狡黠的脸蛋,心中一时感到有点可惜。忍不住道:“何必呢,赶出上海不就行了?何况她也呆不下去了。” 大军狠狠叉了块肉,几乎是囫囵吞下,“她以为能跟老头到死,真不知老头怎么开的窍。我下手还是便宜她。” 大军兀自得意,旁边却一个人霹雳似地道:“打女人?打女人算什么好汉,看你还有脸说。白长一副好身板。” 大军没想到有人这么不给面子,他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下冷笑道:“那种婊子,斩了喂鸭都行。” 李小笑道:“自己五迷三道中婊子圈套,关上门扇自己大耳光才是。跟婊子罗嗦什么。” 朱总听了虽然没有发表评论,但举起酒杯与李小笑碰了一下,以示赞成。老大男人色迷心窍,上女人当便上了,怪自己瞎眼便是。再找女人罗嗦,那真是没种。 大军被李小笑噎得要死,但又没脸说出宋妍与他的糗事,他又是个做惯饭店八面玲珑的,见此便哈哈一笑不再提起,只是心头不爽,吃饭没劲,后面便不说话了。但这两个大佬说话可以呛人,朋友却还是祖海的,祖海只有收拾战场,拍拍大军以示安慰。 饭后,大军一个人没滋没味地走了,虽然心中恨恨的,但愿赌服输,技不如人,只有没话说。他又不是第一天混江湖。 李小笑一看祖海的车子,说什么都不肯让祖海自己开车走,非要揪了祖海坐他的车子,顺手将朱总也拖上,一路埋怨祖海真不要脸,也不说换一辆大的,存心是拒绝他这个胖子。 朱总上车后非常宏观地跟李小笑说了这个项目的涉及范围,存在意义,市场前景,前途展望,与利润分析。这种话,在朱总说来,自然是举重若轻,说起来如做报告,起承转合,停顿都不需要。李小笑是个最烦看资料的,一向喜欢闭着眼睛听人汇报。这会儿也是抱着肚子坐在朱总身边细听,到祖海办公室时,心中大致有了个理解。觉得这个项目不错,胜在进入门槛太高,各方竞争很少。 进入祖海办公室后,便由祖海接手对照地图和照片,向李小笑详细说明项目的地理位置,资金筹措,项目申报,目前准备的发展规划等具体事宜。祖海也是个粗放型的,一般是看一眼资料,提一个醒,说的是自己的大白话。与李小笑倒是一拍即合。 朱总这时候懒得听进程,这些吃饭前他已经知道,他便抓起祖海桌上的电话与正在路上的荷沅交流。朱总一开头,便寻开心地揶揄荷沅现在也是个领导,笑呵呵地列举荷沅目前有那些做派非常符合领导形象。荷沅最先还能把持,与朱总你来我往,也没一点客气,把朱总的肚腩甚至中规中矩的金丝宽边眼睛都笑了个够。但她终究没有朱总奸猾,再说正在开着夜车,不能太过分心,后来便招架不住。不过朱总也没为难她,开始和颜悦色地问她从事管理工作后怎么做事怎么做人。朱总是个从大公司基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对于管理,他问的是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工作安排怎么落实,工作进度如何检查,遇到抵制怎么办,刚性抵制怎么处理,柔性抵制怎么处理,有没有必要汇报更上级,自己是否亲历亲为参与细节工作,甚至有人越级反应如何处理。朱总就跟是聊家常一样,听见回答得好的,就同意,听见回答得不好的,他提出意见让荷沅参考。然后又从聊天中抽出一句话引申开去,也未必全是一问一答,更像是交流,但因为实力悬殊,交流过程有向答疑转换的可能。但朱总把谈话控制得很好,不会让荷沅感觉好像是被个长者扯着耳朵训话。 听祖海与李小笑谈得差不多的时候,朱总才与荷沅结束通话,让她不用赶来祖海办公室,都是老朋友,熟不拘礼,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她与他们三个不同,她明天还得按时上班。 李小笑听完祖海的讲演,将手抱在肚子上闭目思索很久,久得祖海与朱总都以为他是睡着了,他才睁开眼睛,一拍沙发,闷声说道:“行,我投入的话,一期二期一起上。唯一要求,动作要快,不能拖拉哪怕半天。我再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天晚上,我们先定一个董事会章程大致框架,投入分配责任都明确。再一个问题,小丛你不能一套班子什么都干,今天确定,明天组建专门班子,专人负责这件事。我们不能占拿你工资的职工的便宜,专人负责也必要容易被我们指挥。朱总你看怎么样?”这笔投入虽然很大,但李小笑深信,面对的是同样资产雄厚的祖海,与社会地位很高的朱总,那两人有理由狡猾,但绝无理由无信。所以,只要两人都倾尽全力投入,而且项目又比较看好的话,他没有理由不看准机会分一杯羹。虽然,他明天一早会让手下飞速了解这个项目,但眼下事不宜迟,他得先把位置占了,占了再说。 朱总点头:“这是正理。既然三方确定,还是正式成立一个前期办比较好。人员可以先问小丛借用,但负责的人必须专职。方便以后顺利过渡到筹建办。”三个人当中,朱总是唯一训练有素的正规管理者,他自然对实际操作最有发言权。“李总也不用太心急,现在审批报告还在省里,前期办成立了也暂时无法开展工作,因为我们工作的展开必须围绕审核之后的规模来定。” 祖海也答应,以前是他与朱总两人合伙,实际工作当然都是他来做,钱也是由他来岀,所以他即使把海纳的人全部用上,也等于从自己一只口袋掏到另一只口袋,没什么区别。加入李小笑后,那就实质性不同了。“我建议负责由大家推选,最好是有点经验的人,朱总李总有没有这样的人才?我手下现在负责这个项目的人跑腿可以,但总体负责估计还有点不足,以后规模扩大的话,我估计他跟不上。” 李小笑却把眼睛转向朱总,“这种人才一般都得挖社会主义墙角,还是朱总来提供吧。一流人才都在你们这种大国企里猫着,拿几个出来死不了人。” 第72章 朱总听了忍不住笑,这话说得好玩。不过心里也挺佩服李小笑这人大方,按说他今天是最后一个参与者,应该对前人抱着一点怀疑,但朱总不知道李小笑怀疑了没有,起码,李小笑没在这么个实际操作负责人的名额上争取,而是把用人决定权交给他朱总来定,这份胆魄,让人钦服。祖海也是个好样的,前期虽然都是他在做,做得已经有滋有味,但临了并不将项目据为己有,推荐新人时候,理性占据上风,大局为重。两人看样子,都是考虑了项目的发展,而不是营营役役争取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才是做事的样子,看样子,以后董事会内耗会比较小。 朱总一笑,道:“说实话,我们三个人推举人选,我推举,那人会自觉倾向于我,你们推举,也一样,到时候肯定导致纠纷。我们的合作,前提是必须合作愉快,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争取最大利润。我举荐一个人,我们三个都熟悉,而且都信任……” 祖海一听立刻领悟过来,急道:“不行,不行,我老婆,绝对偏向我,而且荷沅太年轻,哪来经验做这么大项目负责人。你们既然相信荷沅,还不如我继续做下去。” 李小笑不去理会祖海的拒绝,只是侧着眼睛看着朱总道:“小梁行吗?她这人我相信,但她跟我吵架挺好,工作吃得消吗?毕竟这个项目不小。不过,据我们汤总讲,小梁给他的进入上海房地产的可行性报告做得比较漂亮,让他放心投钱给我。” 朱总看着祖海笑,道:“举贤不避亲,我们都同意,小丛你就别反对了。小梁这个人有几个优点适合坐这个位置,一,是我们都信任她,她的人品我们都清楚,作为一个大型企业的管理者,个人的人品是企业文化的风向标;二,她与我们交流也不会有困难。否则别人好说,大多数人看见我们李总是不敢说话的。”李小笑听到这里,唧唧哼哼了一下,但不反对,这是实话,在他面前,有人还被吓岀尿来。 朱总笑视李小笑会儿,继续道:“三,小梁以前参加过广宁的建设,对新项目的设备可以触类旁通,算是半个业内人,再说以后设备大多必须进口,她操持,她有经验,可以一手拿下,不用假手他人;四,项目既然是新建,管理起点必须要高,小丛你能力很强,但是你没有经过正规化管理培训和工作,小梁在这方面可以为我们带来崭新国际管理思维。刚才你们以为我在与小梁聊天,其实我是在考核她的管理意识。我考核得很细节,小梁有不少回答还给我提供了帮助。我考虑一下,现在到今年底,这一段时间内的工作,即使凭小梁现在的工作能力,已经可以胜任。以后,就看小梁自己有没有进步了。这是小梁的好处,但她也有不足。” 李小笑又是抱住肚子考虑了会儿,对朱总道:“该考虑的都被你考虑到了。不过小梁生嫩,小姑娘一个,也是不足。以后她管的都是高级专业人员,怕人家会不服。” 朱总挥手阻止祖海说话,笑嘻嘻道:“这点我也考虑了。小姑娘年龄有限,涂黑了脸也做不成包公。她有几个弱点,心太善,有时候考虑不到有人会做出卑鄙无耻的事,这方面,我会经常关照。有点嫩,以后接触地方政府可能不够圆滑,这方面小丛把关,小丛你钻进机关比你钻进自己家门还活络。再因为太年轻,威信可能不够,这方面,需要李总经常过去坐镇。最后一点是最要紧的,小梁经验不足,重大决策部分,还是我们三个协商,具体操作,就放给她。我相信她做得好,做得不好的话,小丛你就下水当仁不让收拾你老婆的摊子。” 祖海终于获得说话机会,连声道:“不行不行,你们对荷沅生嫩估计不足,她有时候是个烂好人,有时候又脾气转不过弯来。管人时候不够圆滑。再说我们年纪不小了,为了准备生孩子我戒烟戒酒已经快一年,接了新摊子她还有时间生孩子?而且选址在广宁和省城之间,离上海那么远,这不是让我们分居,破坏我们小夫妻关系吗?最大问题,她喜欢独立,不肯开夫妻老婆店,否则我早要她负责一个公司了。她现在西玛做得非常出色,才不会答应辞职过来。你们还是趁早断了要她做负责人的念头。” 李小笑不怀好意地看着祖海道:“朱总分析得很全面,凭朱总的经验,他说行的人,一定行。小丛,你说的都是小问题,你们家里小事,你自己去解决,你回家拿出男人样子来。” 朱总也笑道:“小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尤其是我们都信得过的人。我们投入资金庞大,如果用人不对,后果非同小可。你们……呵呵,生孩子还早呢。我们是认真的。” 祖海笑道:“没关系,你们尽管自说自话,荷沅会同意你们才有鬼呢。玩笑开过,我们讨论接下来的事,还是把董事会章程框架先确定下来。” 朱总与李小笑嘻嘻哈哈了一下,也不再说负责人的事,都准备回头自己找荷沅撇开祖海单独拉拢。 一九九八年七月十一日,市道非常萧条,大江南北烂尾楼层出不穷地涌现,有些还矗立在市区里,灰扑扑的框架支棱毕现,经受着风雨飘摇。但这种时候,只要看准,却是新公司筹建的最佳时期。地皮费用、设计费用,人员工资、建材价格、设备价格,甚至进口税,都较往常优惠不少,即便是招聘,也能找到以往吃香不可求的人才。 荷沅战战兢兢被朱总与李小笑硬架上架,一方面又带着一点自己的雄心壮志,小心翼翼从点滴做起,务求不辜负朱总与李小笑这两个大朋友的期望,也不想在祖海面前丢脸。一方面,她本身的职业素质是极高的,即使她想武大郎开店也行,综合素质高于她又能被招聘录用的人不多。另一方面她地位超然,三大董事不是她丈夫就是她好友,能打能压,不行了抓一个出来服役,个个没有二话。她又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几经风霜,也做得有模有样。朱总说得好,她未必是最好的,但她的不足所造成的损失,比起使用一个三方不能共同支持的经理人所导致的内耗损失,那是少而又少。这话听得荷沅挺气馁,但又不得不承认是实话。她只有更拚命工作,海绵一样地吸收知识,让朱总以后承认选择她,是他们所作最伟大决定。 为此,祖海不得不减少在上海的工作,正好与广宁的房地产工程又开始上马,他顺水推舟回到省里,与荷沅还可以每天拱在一起。但他总是哭诉,他成了随军家属。《十五的月亮》成了他卡拉ok保留节目。 傍晚时候,祖海打来电话,说家里有不速之客拜访,又不肯交代是谁,保姆看着那男孩长得挺漂亮,但不敢让保安放人,让荷沅提早回家看看。荷沅手头正忙,让祖海回家去看,祖海这回拒绝,他今天三堂会审,他这个负责人怎么都不能缺席。荷沅只能提了笔记本电脑提早回家。 荷沅与祖海现在租住着一处别墅,家具齐备,是以前一个台湾人购置,那个台湾人投资失败,暂时别墅又无人接手,只有出租。荷沅与祖海只求方便,又没想拿它当家来住,他们早在新建小区中为自己留出位置。 开车到达别墅,暮色已经降临,荷沅看到有个男孩坐在别墅区门口花坛,长腿舒缓伸展,虽然坐在街角,但是上身依然笔挺。荷沅不由留意了一下,竟然发现是小骆。荷沅惊奇地跳下,跑到小骆面前,小骆这时也看见她,站起身来。就着路灯光,荷沅看到小骆脸上含着很大的失望和不满。 荷沅惊讶地道:“小骆,高考才考完就来给我做苦力了?也不说在家休息休息。” 小骆拧一下脸,老声老气地道:“进去吧,进去再谈。” 荷沅看看他,帮他打开车门,带他进去别墅区里面。“坐火车来的?一身汗味。” “是,手头钱不够,只能坐硬座。等下我先洗个澡,可以吗?”声音淡淡的,有气无力的样子。 荷沅停下车,奇道:“离家出走吧?你也会离家出走?” 小骆摇摇头,打开车门出去,不肯再说。跟着荷沅进门,却很礼貌与保姆招呼,弄得保姆非常内疚,这么好的男孩子,她居然还怀疑他不放他进门。 带小骆上楼,安排他住进客房,荷沅才道:“你洗澡的时候,我能不能打个电话与你爸说一声,说你在这儿?” 小骆想了一下,有点犹豫,但还是道:“你跟他说,我想不通,但不是离家,我有留着纸条。” 荷沅点点头,小骆一直是个明理的大孩子。她拍拍小骆的背,道:“去洗澡吧,这儿老梁老丛都不是正儿八经的,你拿这儿当家里住。” 小骆点头,垂头丧气地进去洗澡。荷沅下来,拨通老骆手机。不出所料,接起的是梁秘书。荷沅不知道梁秘书知不知道内幕,只得含含糊糊地道:“老梁,小骆到我这儿了,刚到的,你帮我跟老骆说一下。” 梁秘书听见立刻道:“你别挂电话,你跟他爸自己说吧。” 过一会儿,传来老骆的声音。一天工作下来,老骆的声音带着疲惫,有点沙哑。“小梁,我儿子在你那儿就好,如果方便,让他多住几天吧。” 听这声音,荷沅仿佛看到老骆疲惫地揉着额头。“您放心。小骆好像心情不大好,我会带他去公司上班,小家伙忙得他团团转就没事了。”荷沅有点怀疑小骆是不是找女朋友了,而前一阵子老骆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让小骆去美国完成学业,那里有骆家亲戚接应。小骆可能不肯离开小女朋友,与老骆对抗呢。 老骆竟然沉默了很久,才道:“我的家务事,他如果跟你谈起,你劝他想开一点。小梁,最好你这几天来一趟北京。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荷沅心想,最近她常跑北京,怎么老骆现在才想起要交东西给她?但她还是应了好,“我明天安排一下工作,后天星期六到北京,过一夜,大后天回来,行吗?” 老骆道:“够了,我也安排一下。你就别跟我儿子说了。” 荷沅答应。放下电话,总觉得老骆口气很沉重,好像要与什么生离死别了似的。这父子俩是怎么了? 过一会儿,小骆一身干净下来,依然是翩翩少年。荷沅掩上电脑,招呼他入座吃饭。小骆拿筷子前,问了句:“要不要等老丛?” “他得半夜回来,我们自己吃。今晚没准备,随便吃点,明天我做你爱吃的。考得好不好?” “我本来是保送的,你说我会考得差?” “狂死了。那还蔫头耷脑干什么?吃饱点,明天拿你做苦力。” “比周扒皮还狠。” “那当然,我们采用的是科学的剥削方式。准备去留学吗?我下月初去美国谈设备,顺便参观我朋友帮我联系的同类型企业,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路上有个伴。” 小骆轩眉看着荷沅,好一会儿,才道:“我爸没跟你说什么?” “你们爷俩一个德性,都希望我是未卜先知的仙女。你们之间肯定有大事,我不问你,你看着我能解决就告诉我,我不能解决就闷着。你就在这儿好好住着,叫老丛带你去钓鱼打猎。那家伙爱玩。” 小骆点点头,不再说话,异乎寻常地飞快地吃饭。荷沅跟着也只能快吃,吃完,一起进入书房,小骆把门带上。 荷沅知道他肯定有话要说,便给他泡了一杯柠檬水,坐在小骆旁边的沙发上。小骆还是犹豫了很久,直到把一大杯水都喝光了,才对着倒水的荷沅的背影道:“老梁,我对我爸爸很失望。” 荷沅一听,差点手中杯子掉下。小子发疯了,这么完美的爸爸他还要心生不足。“你爸棒打鸳鸯你们了?” “不,我已是男子汉,已经知道控制情感。但我对我爸失望,他竟然不会控制自己的情感,竟然找了个单位里搞文艺宣传的女子,我爷爷也说他鬼迷心窍了。那个女子我见过,只有美丽躯壳,没有灵魂。而爸爸却在我考完通知我,他准备跟那女子结婚。呵,我这才明白我爸为什么坚决要把我送出国念大学。我很失望。我理解他续弦的考虑,但是他找那么个人,他把我妈妈搁哪儿去了?让我妈妈与那种人并列?我坚决反对。” 荷沅真是打死都不会想到原来是老骆岀问题,但听老骆今天的口吻,除了疲倦,并无喜悦。听了小骆这么说,荷沅心里也非常不舒服,偶像一样的老骆,竟然找个没有灵魂的女子,真让人对他失望。荷沅毫不犹豫地道:“小骆,我理解你。”她心中一直感觉老骆好像就这么下去了,不会结婚,也觉得没人配得上老骆,没想到,他居然还是结婚了,而且是栽下了云端。 小骆获得理解,他再克制,终归是个大孩子,顿时来了点精神,“你真的理解?” 荷沅肯定地道:“对。老骆在我心目中跟散仙一样的人物,我……真不舒服。对不起,我没见过你妈,只能从你爸角度考虑。” 小骆点头:“对,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我爸简直是堕落。” 荷沅没有应声,坐在沙发上发呆,还是不能相信老骆竟然要结婚。她心中很排斥这个信息,拒绝接受。小骆也发呆,但庆幸终于找到同道。他找爷爷的时候,爷爷除了骂爸爸“鬼迷心窍”,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听得小骆都想为爸爸打抱不平,所以落荒而逃。他想了很多熟人,终于决定来非常投机的,性格又像他妈妈的梁荷沅家。他需要老梁的支持。只是感情支持,因为他再生气,也已经在两天一夜的火车上想明白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爹也要娶人,他是推翻不了爸爸的决定了。老梁的生气,让他很觉安慰,仿佛感受到,妈妈也是这么对爸爸失望。 但荷沅终归还是成年人,生了一个来小时的气,还是跟小骆一起分析老骆为什么要找一个没有灵魂女子的原因。荷沅分析,这就好像是小骆妈妈是一件色彩完美的浅灰衣服,她去世后,老骆一直再找那抹浅灰,但是,同样的颜色哪是那么容易找,尤其是小骆妈妈是那么出色的颜色。失望之余,老骆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干脆找美则美矣,却无灵魂的粉红粉绿,倒也与灰色搭配,而且愈发衬出灰色的高贵。希望因此,老骆更能记得前妻的好处。 对于这种解释,小骆挺能接受,他认定,爸爸一定是这样想的。妈妈在爸爸心目中,只有越来越美丽。因此,小骆的脾气平静了很多,再说他硬座火车一路疲累,坐没多久回去房间睡觉了。 而荷沅心中却是一直很不舒服,呆呆坐了很久,总觉得不能理解。 回来知道这个消息的祖海心里却隐隐高兴,如此,荷沅与老骆的电话总不会那么频繁了吧。虽然他相信荷沅与老骆肯定没什么。 荷沅是带着拒绝又迫不及待的心情到北京的。直接从机场打车到老骆提供的地址。 那是一条老北京古老的胡同,高高矮矮的大门背后,是传说中的四合院。照门牌敲开一扇朱漆已凋的大门,里面是穿着简单白色短袖配灰裤子的老骆。院里石缝间,长着青青野草,一棵不知什么树,被虫子啃得破破烂烂。入目的是无穷的萧瑟。 老骆关上门,神态自若地问:“我儿子在你那里可好?” 荷沅心中不知怎么有点怨愤地想,你还记得儿子呢。“挺好。比到的那天情绪好不少。我已经知道了。” 老骆若有所思:“你劝他了?他肯听?你怎么说的?” 荷沅淡淡地道:“小骆一直是个很讲道理的孩子,他很理性,虽然心中热血沸腾。我给他讲了衣服搭配的原理,他接受。就这样了,等他缓过劲来,他会回来。” “衣服搭配?你坐,我已经给你沏了枫露茶。你说说什么原理。” 七月的北京很热,但是走进房间,却是阴凉,跟安仁里似的。相比院子的荒芜,里面却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荷沅坐在一把嵌象牙的黑沉沉太师椅上,也不知这是酸枝还是紫檀,坐上去凉爽。她喝了口枫露茶,便将前天跟小骆提起的灰衣服的原理说了,说完,有点不情不愿地道:“对不起您未来太太了。” 老骆却看着荷沅,温柔地微笑。见荷沅不自然地撇过脸去,才喝酒似地喝下手中流云万蝠粉彩杯子里的茶,起身道:“来,我一直说带你看看我的老家。很快有人送中饭过来,我们边喝边聊。先看这套杯子……” 果然,很快有人送中饭过来,没有饭,只有丰盛的下酒菜。老骆将红酒倒入一只白玉似的薄胎执壶里,顷刻,那酒壶竟是泛岀淡淡的晕红。真是非常美丽。老骆是个散仙一样的人,他懂得怎么生活得最美,点点滴滴。 老骆没有动一下筷子,一手执壶,一手举杯,跟荷沅微笑道:“你喝吗?” 荷沅摇头,“这样小小三杯我就可以打醉拳。” 老骆微微一笑,也不勉强,用执杯子的手指向大门,“看看那里去?上面的画,还是我十几岁时候一笔一笔画上去的,”说着,往杯子里倒了杯酒,喝了一般,便径直走出屋去。一边继续道:“当时,那里住了一窝燕子,秋天燕子南飞,门梁上只余灰泥斑驳……” 荷沅早起赶路,此时饿得腹擂如鼓。只得很煞风景地操起一盘鸭舌,拈一双筷子跟在后头。老骆回头看见,又是一笑,道:“也不说多拿一双筷子。”荷沅闻言忙飞身回屋又拿一双,但见老骆两手都满,只得帮他拿着。 老骆又喝一口酒,指着那画道:“看得出画的是什么吗?” 荷沅踮起脚尖看清楚了,忍不住展颜一笑:“少君子亦知慕少艾。仿唐伯虎的美人。”总算客气一下,把“好色”两个字略了。老骆听了大笑,仰首看着那些画,自言自语道:“当初我被我妻子损得体无完肤。”荷沅看看老骆有点黯然的眼神,无语,只得默默地啃她的鸭舌。 老骆沉默了会儿,仿佛一颗心去到遥远的地方巡回一圈回来,才恍然若醒,道:“怎么都在太阳下晒着,到这边来。”荷沅捧着碟子跟过去,感觉老骆今天很怪,与以前见过的风流倜傥有点不同,今天他似乎有点神思恍惚。 老骆就这么且酒且语,打开所有房门,细细告诉荷沅一梁一柱的来历,一桌一椅的典故,以及那儿曾经有过的欢笑。荷沅听着听着,终于明白,老骆这是借跟她说话,向过去与小骆妈妈一起的日子告别呢。原来老骆真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他用情至深。 荷沅只觉得喉咙涩涩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虽然举着盘子,却已经没有胃口再吃,抹着眼泪跟在老骆身后,也不知道听了些什么,看了些什么,只觉得伤心。她不由得想起中学时候学的课文,黄花岗烈士之一林觉民的《与妻书》,那句“意映卿卿如晤”,摧断人肠。老骆雅人,虽然没说,可心里不知念了几遍都未可知。 忽然听老骆在身边问了句,“怎么了?喝杯茶。” 荷沅也没客气,接过茶喝了,找着记忆,跳着行,断断续续将以前的课文背出来,“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你永别矣……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吾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室为吾与汝双棲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並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摹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寻我乎!一恸!” 中学至今多年,当年荷沅将这篇文章倒背如流,每每回肠荡气,但多年之后捡起,总是费劲。她一边想着,一边挑选着,将那些差不多相关的子句背岀,背得一声长一声短,非常吊人。老骆并没打断,他自那句“意映卿卿如晤”始,便默然背过身去,背着手对着空无一物的板壁不语。荷沅费劲地背完全部,他还不转身,那么默默站了很久。 荷沅不忍相看,站到阔大屋子另一端索然向隅。终于完全明白小骆的失望,能让老骆小骆如此思念的女子,谁能替代得了?而老骆小骆两父子的感情,可让小骆妈妈在天含笑矣。 荷沅也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收起泪水时候,才转过身来,执壶倒了两杯酒,走到老骆身边,将一杯交给老骆,自己示意一下,先将酒干了。老骆愣愣看了荷沅会儿,没说,也将酒喝下去。又仰首站了会儿,才回身。他的眼里并没有眼泪,可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吧。老骆在一只柜子里翻了会儿,找出两大本相册似的东西,招呼荷沅到桌边坐下。 “这是我妻子以前为这所院子的角角落落做的集子。我当初笑她这是地主老财的变天帐。你看,第一页是什么?” 荷沅细心打开,大吃一惊,纤细妩媚的笔迹,抄录的就是她刚刚背下来的林觉民的《与妻书》。 老骆感慨:“她做集子的时候,她早知道了。因她的慧眼,我才发现我住了那么多年的老宅子竟然有那么多好处。你们都心细如发,那么年轻时候,已经明白很多人大半辈子不能明白的事情。” 荷沅默默翻看,每一页,有照片,有美丽婉约的文字,看着这些,仿佛是在听一个美丽少妇柔柔讲述一段难以舍弃的幸福。照片是黑白的,文字是黑白的,但那段时光是瑰丽的,那个时候,院子里大概是莺飞蝶舞,笑语绕梁。 荷沅默默翻看,老骆坐在一边默默凝视,看了会儿,似觉不妥,便倒了杯酒喝下,转开脸去。过会儿,又不知不觉转回头来,凝视着荷沅无语。 第73章 荷沅仔仔细细看着,心中一字一句默念那些句子,不知外面暮色降临,屋里漆黑一片。直到终于看不见了,荷沅才抬起头来,黑暗中,老骆不经意转开去的眸子对着别处什么地方闪闪发亮。 过了好一会儿,老骆才道:“这两本集子,希望你别厌弃,你请代我保管。” 荷沅抬眼,心中疑惑,为什么?怎么能将这么宝贵的集子交给她? 老骆没有回答,只是两眼温柔地看着荷沅。她自然是最合适的,连儿子生气都会找到她,她们的言语几乎一样,“君子好色而慕少艾”,她当年也这么说,而她现在只是拘谨了些。 荷沅终于从黑暗中老骆如水的眼神里读懂什么,将两本集子捧进怀里,轻道:“我带去安仁里。” 老骆终于笑了,转开眼睛,长长舒了口气,起身,道:“走吧,我请你吃好一点的去,中午大家几乎都没吃。” 荷沅点点头,先转身走了出去。老骆随后出来掩上门,等会儿自会有人过来收拾。他转过身,见外面路灯光斜斜地罩着荷沅,将她与怀里大大的集子拖出长长一条黑影。老骆心头恍惚,不由急急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去。但却分明看见那不是她的脸,这张昏黄灯光下的侧脸依然清泪盈盈,一样妩媚可爱,老骆的手微微曲着,却一直无法放下,心中僵持许久,终于咬牙将手背到身后。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清楚楚平平淡淡地道:“走吧,很晚。” 晚饭时候两人几乎没有说话,老骆还是喝酒,吃很少的菜,更没吃饭。时不时地,老骆抬眼看一下荷沅,很快又低下眼帘。荷沅心里很有感慨,但又不是很清楚是什么,只觉得心里很难受,但已经不是前天知道老骆准备结婚时候地不舒服。那种难受,仿佛已经缠绵几十年,深深压在心底深处,今天终于翻了出来。 老骆有点醉了,他今天喝不少。荷沅知道他家的路,开车送他回去。到了老骆住的小区,荷沅拎自己行李下来,老骆早已站在车外。夜色中,两人远远地默默相对,还是荷沅说了声“再见,老骆”。老骆微微晃了下身子,似是被唤醒了似的,低低地“啊”了一声,也说了声,“再见,小梁。”荷沅见老骆没有再说,便微微欠了欠身,默默转身走了。老骆微眯着眼看着荷沅离去,一动没动,直到荷沅消失于花丛树影,他还是站了很久,才慢慢踱回。 八月,荷沅顺道带着小骆出国,从北京出发,老骆都没时间见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避开。李小笑很是恼火上次去美国一事无成,这回也要跟着去看设备看别人的规模。 三人坐的是商务舱,小骆与荷沅一致不要与胖胖的李小笑挤一起,扔他自个儿与同样肥胖的老外亲密接触。 这回,李小笑岀关异常顺利,人家都不查他的行李。但走到外面,看到迎接的人,他立刻不乐意了,这不是以前合着许寂寂与他作对过的女人吗?这个女人说话声音柔媚,偏偏句句见刺,着实是条披着羊皮的狼。 但坐上车子,他便满意了。这是克莱斯勒的suv,高大宽敞,李小笑在里面腾挪自如。但在他扭动三下之后,林西韵终于忍无可忍:“兄弟,你能不能不动。你那么胖,带着车子重心偏转,我扭方向盘已经很费劲了,你知道吗?” 李小笑不以为意,伸手拍拍林西韵的肩膀,爽快地道:“兄弟我听你的。” 荷沅与小骆在后座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