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相识》 第1章 第一章 春天早上的街道上,早已有大嫂婆子拎着竹篮子买菜。多年的当家,她们已经练就一副火眼金睛。不过奇怪的是,有几个人却是拎着空篮子不走,等在一块空地上。有个大嫂奇怪不过,走上去打听:“你们象等人一样等在这儿干什么?” 那群人反正闲着无聊,见有人问,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了: “我们在等周寡妇的鸭蛋,她家的蛋只只颜色雪青,卖相最好。” “周寡妇家的鸭蛋蛋黄红得象桔子皮,味道最鲜,我家老爷就认她这一口。” “她家的蛋补着呢,我家媳妇刚抱了个娃,我天天给她买周寡妇的鸭蛋,人吃得白里透红,奶水最足。” “听说周寡妇家的小子很能干,天天摸泥鳅河蚌给鸭子吃,鸭子养得大,这蛋生出来也大。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都上城头了,她还没来。” …… 说话间,城门口走来一对母子,做母亲的人长得清清爽爽,衣服虽是破旧,却也干净。身边拉着手一起走的小子长得象泥鳅似地黑,人瘦瘦小小,大约只有六七岁。但走近看了,会发现这小子长得挺俊的,大眼小嘴,一管笔挺的鼻梁,下巴尖尖的非常可爱。那孩子进城后眼睛就没停过,一直骨碌碌地随处乱转,忽然一阵香味传来,正是葱油大饼的香气。这东西吃着未必好吃,就是闻着香,在那里支摊做生意,都不用吆喝,人家就会被它的香气引过来。 那小子也受了大饼的诱惑,使劲咽了口唾沫,看着那摊子眼馋。终于忍不住拉拉她娘的手道:“娘,我说过不吃大饼的。” 她娘撑着小脚走得正苦,没听清她说什么,急匆匆道:“粥粥乖,跟娘快点走,再晚摊位要给人家占去了。” 那个叫粥粥的小子见娘对她的提示没反应,也没办法,咬着指头一路盯着大饼摊离开,直到看不见。她娘想着怎么走得好好的人突然要拖着走了,回头一看就知端的,但也没说,拉着粥粥继续走。 那群说闲话的女人一见他们母子走近,都喜笑颜开,大家熟门熟路地自己取蛋数了给钱,都老买主了,价格都不用问。其中一个女人摸摸粥粥的头皮道:“周嫂子,这就是你能干的儿子吗?生得好活络。” 粥粥得意地挺胸大声道:“就是我。我娘只有我一个儿子。” 周寡妇就文气得多,微笑着不言,自管收钱卖蛋。很快,篮子里得蛋就卖光了。粥粥等最后一个买主走后对她娘道:“娘,以后你可以价格卖高一点的,你看人家都等着买我们的鸭蛋。” 周寡妇挽起篮子拉粥粥会转去,一边道:“那怎么可以,我们是规矩人家,别人卖多少价钱,我们也卖多少价钱,不能乱叫价的,要给人家戳脊梁骨的。” 粥粥不明白,好好钱不赚要规矩作啥?戳脊梁骨就戳脊梁骨,又不痛的,要觉得难受就打过去好了,怕啥?有钱多好呢,可以买葱油饼吃,可以买花布做衣服,省得娘天天改爹的衣服给她穿,把她扮成个小子样,多难看。但是她喜欢被人叫儿子,儿子多好啊,隔壁家的小姐姐做女儿的,每天给她娘缠足缠得哭哑了声,动都动不了。还是象她一样当小子多好,要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跑山上抢野果子吃,谁都跑不过她。连娘都没她走得快。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吆喝,“走开,走开,让路,快,快。”粥粥忙拉着娘躲进一跳弄堂口。过一会儿只见几匹马跑过,粥粥人矮看不清,只能从人缝儿里瞧出去,就只见到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哥儿骑着匹矮一点的马经过,他穿得可真好,衣服亮闪闪的,一定是缎子的吧。粥粥把那人的长相记在心里,真是有钱人。 等那些人经过好久,大家才敢走出来,粥粥随娘走出来一看,见路上翻掉几个搬不走的摊儿,东西撒了一地。粥粥禁不住想,有钱真好,撞了人都没事。 光顾着想心事,忽然娘站住不走了,她忙也刹住脚步,却见已经在大饼摊前。见她娘掏出一枚铜子儿,换得一只甜大饼给她。原来娘知道她爱吃甜大饼的,真好,以后她长大了要赚很多的钱给娘买甜大饼吃。她接过大饼,正想咬,又想起什么,忙踮起脚把大饼举到娘嘴边,道:“娘,好香咧,你先吃一口。” 周寡妇见女儿这么懂事,心里高兴,笑道:“粥粥乖,娘吃饱的,你吃好了。” 粥粥不依,硬是把饼塞娘唇边,周寡妇只好小小咬一口,道:“娘吃了,嗯,好香,粥粥吃吃看。” 粥粥缩回手一看,道:“娘才咬那么一点点,多咬一点嘛。”但是她已经抵不住诱惑,自己大大咬一口,边嚼边掰一块硬是给娘。周寡妇接了但没吃,等粥粥把自己的吃光了,又塞回给女儿,粥粥犹豫再三,良心斗争再三,终于正不胜邪,她还是吃了。 但是粥粥想,我吃得多,做得也一定多呢。所以一到家,便从门后取来小竹箩系在腰上,与周寡妇道:“我刚才路上见八叔公家在耕地,我去捉点泥鳅回来喂鸭子。” 周寡妇赶出来道:“泥鳅那么难捉,你还不如到河边摸点螺蛳去。” 粥粥笑道:“才不难捉呢,现在地还是干的,泥鳅给翻出来都没混水躲,只会在干地上跳,一捉就捉到,最容易了。” 周寡妇也想不出怎么回事,但见她说得头头是道,知道女儿懂行,就点头放行了。 等到中午人家饭已吃过好久,才见粥粥满头泥污地回来,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但是慢着,她的额头似乎有血痕,手上拎着个白忽忽的东西。走近了才看出手里的是只鹭鸶,额头上真的出过血,现在凝住了。但是粥粥还是高兴得很,举起鸟儿道:“娘,这家伙老是偷我竹箩里的泥鳅吃,我一不小心就让它得手,火大死了,赶都赶不走,后来给我想办法捉住了。它还凶我,差点啄到我眼睛。” 周寡妇一听慌了,忙拉过女儿瞧,果然太阳穴旁边有个小伤口,还好不深,真不知要是给啄到太阳穴该怎么办。周寡妇忙进去拿毛巾给女儿擦,才回身,却听外面 “嘭”地一声,两人都吓一跳,赶出去一看,却是隔壁独居的张先生。听说他字写得好,状子也写得好,人家打官司都找他。可是现在他一点读书人样子都没有,挽着袖子对大门发急。 粥粥笑道:“张先生又忘记带钥匙了吗?你都已经撞断好几把铜锁了。”那些撞掉的铜锁都被张先生扔了,便宜了粥粥,捡来换了很多麦芽糖吃。所以她最喜欢张先生忘记钥匙。 张先生看着他们母女笑笑,后退几步继续撞。周寡妇看不过,对张先生道:“张先生,你别撞了,我家粥粥说你家很容易进的,叫粥粥进去给你拿钥匙吧。” 张先生一脸不置信,看看粥粥,看看自家的门,看不出有哪个洞小到粥粥可以钻进去。粥粥被他看得生气,道:“张先生看我爬不进去吗?我们赌不赌?” 张先生道:“赌就赌,你要是爬得进去,我教你念一年书。” 周寡妇听了大喜,忙对粥粥道:“粥粥,还不谢过张先生,他说要教你读书呢。” 粥粥人小不知道好歹,歪着头道:“读书有什么好?张先生吃不上中饭,饿死了,他心里才急呢。便宜了他。”说完,往手掌里吐两口唾沫,三下两下爬上张先生家院墙旁边的一根竹子,到顶端时候放开脚,那竹子吃不住重,软软弯了下去,刚好把粥粥送进院子。 张先生在外面看着叹为观止,捡起粥粥扔出来的钥匙打开门进去,拉着粥粥的小脏手道:“乖孩子,来,到先生书房里看看,你喜欢什么书,挑一本出来,先生今天就开始教你。” 周寡妇避嫌,没进门,在门外见此忙道:“粥粥快跟张先生进去,娘给你留着饭,你别急。” 张先生进门就抱书出来摊给粥粥看,粥粥又看不懂,倒拿正拿都不知道,看了半天才挑出一本来,张先生一看,是<三十六计>.便笑问:“你为什么挑这本?“ 粥粥道:“我看看是这一本书的字最好写,一定最容易学。” 张先生大笑,也是,这封面的几个字确实笔画甚少,看起来很容易。不过里面的内容可不那么容易了。但是既然他有话在先,当然只有一口答应。不过他还是决定到时候《三字经》也一起教她。 但是教粥粥读书岂是容易事,下午一上课就碰到问题。见张先生拿出《三字经》,粥粥就提抗议:“先生,我挑的不是这本书。”说完自己从一大堆书中又把《三十六计》挑出来。 张先生不明白,同样前面是个“三”字,她一不识字的小儿怎么就能分辨得出来。当下也不好混赖,只得道:“这本《三字经》是所有人入学必读的第一本书,认字最好,你先把这些字认起来。你挑的书确是好书,但是不到一定程度你是学不进去的。” 粥粥不答应,辩道:“所有人都有爹,我就没有。所有人都知道生日,我就不知道。还有所有人进学都要先拜一个拱着手的老头,你就没叫我拜。所以所有人都要读《三字经》,我就是偏不读。” 张先生一下反应不过来,对了,粥粥没爹,否则伊娘怎么会是周寡妇?但是再怎么也不会不知道生日吧?难道周寡妇那么粗心?只听外面周寡妇幽幽叹了一声:“粥粥是先夫过世后我在后山竹林里捡来的,我又不识字,所以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周竹生。粥粥说不知道生日是真话,这孩子打小聪敏过人,这么小已经知道养家糊口,但是我怎好耽误她,还请先生怜她身世,教她读书识字,不要做了野孩子吃苦才好。” 周先生要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道:“嗯,周竹生,是个好名字,古人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生,好风雅的出身。”边说边看看粥粥,越看越觉得她与“竹生”两字挂不上号,忍不住又问:“那为什么又叫粥粥呢?” 粥粥差不多要彻底鄙夷这个自称为先生的人了,怎么连这都不懂。“我是娘用粥喂大的,够解释了吧?还有啊,你说的话不对,宁可食无肉,这可不行,等我有钱了,每顿饭鱼肉蟹蛋,一个都不能少。不可居无竹那是对先生说的,你家墙边要没竹子,今天你就进不了门,吃不上中饭了。” 张先生哭笑不得,但是他是个倨傲的人,怎么可以与小孩子为难,而他也不是腐儒,所以没有拜先师什么的规矩,只得道:“那你的名字是号名字对不对?” 粥粥猛点头道:“那当然,但是不是你说得出来的好,是我娘想得出来的好,你比我娘差远啦。” 周寡妇在外面终于听不下去又厉声道:“粥粥,你忘了娘中饭时候怎么说的了吗?要听先生的话,跟先生学好。看见先生不要你啊你啊的没一点规矩,要叫先生。” 粥粥最听娘的话,至此这才不说话,但是闷了一会儿还是轻轻道:“可是我在这儿读书了,鸭子谁来喂?娘一个人又忙不过来。” 第2章 张先生听了颇为感动,这才知道这孩子对她娘是极好的,也最听她娘的话,这么小就知道体恤她娘的艰辛。于是想了想道:“你这养鸭子嘛,虽然是赚钱的好办法,但是你以后长大了,最多也就多养几只鸭子多生几只蛋,赚的也是数得过来得小钱。如果你书读得好,那前途就不可限量了,搞不好赚的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到时候,什么鸡鸭鱼肉的,那都是小菜一堞,你该吃的是山珍海味,龙肝凤胗。这些你都是想不到的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些你以后就会知道。” 粥粥思考几下就问:“怎么可能钱多得数不过来呢?我关在屋子里面数,总有数过来得一天。还有啊,先生你书读得多,你怎么没发财?” 张先生被她问得尴尬,笑道:“钱数不过来嘛,你说如果钱多得和天上星星一样,你还数得过来嘛?至于先生没钱,那是人各有志,先生喜欢的不是钱,就象教你读书,先生就不收钱,先生我只要自己喜欢就是。”张先生自己把钱看得淡,但是见这个孩子三句不离“钱”字,猜想要教她,捉得这个小猢狲肯坐板凳上学习,非得把钱祭出来诱之以利不可。 粥粥虽说对张先生的话半信半疑,但是“钱”之一字对她诱惑巨大,何况是数不过来的“大钱”,为了这个金光灿烂的诱惑,粥粥也是愿意把板凳坐穿的。 第二章 京城,先皇大行,今主登基,又逢春光明媚的日子,众人脸上都是喜笑颜开的,连曾与今上争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的诚亲王也笑得一团喜气。不过他今天与以前不同,以前他上朝时候总是与这人拉拉手,与那人拍拍肩,或大声或小声,说点家国大事,家长里短,大家都知道他在拉拢关系,但也都享受他的亲热,朝中好多人背后都认他为主。而今天他依然笑得端庄雍容,但是却少了点热度,与他人也下意识地拉开距离。而他人虽有以前受他恩惠的,但现在谁还敢上前示好?能上这儿来朝贺的人都不是草民,掂得清轻重,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别说诚亲王自动避开他们,就是他凑上来,他们也要忙不迭地避开呢。 忽然人群如蚁般往一个方向涌去,要不是顾着礼仪,可能跑的人都有。诚亲王翘首一看,心里了然,那边来了两位皇子,大的是庶出,但是他的舅舅已经升至户部尚书,乃当今的实权派。二皇子是嫡出,母亲将是当今皇后,娘家一门三公,在朝廷的关系盘根错节,势力不容小觑。二皇子如今已是郡王,而大王子才是国公,待遇之差别,明眼人一望而知。不过相信今日大典之后,这两皇子将很快升为亲王。 诚亲王自然不会凑上去,他摸着胡子微笑地看着那里,这种待遇好几年前他也享受过,初时也曾象今天这两位皇子一样虽落落大方,但眼神兴奋与紧张兼具,回家也曾高兴得跳跃欢歌过。历史,就是那样懒惰地逼真地重复着,将这一代人的经历复制到那一代人身上,一成不变地重复着欢笑悲哀失落狂妄。诚亲王心想,他们两兄弟会不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位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斗得你死我活呢?想到这儿,诚亲王的薄唇微微一斜,摸胡子的手停了一停,眼里露出一丝精光。不,他不相信历史会得重复,他有能力扭转时间大轮前行的轨迹。 随后的时间,他心里一直盘算着这些,反而不去计较新皇登基时候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他心里早有一死的准备,知道新皇见他恨不得食肉寝皮,但是他无力反抗,早在宣读遗诏那一天,事情已成定局,他的势力在一夜间被保卫瓦解。但是他不愿意坐着被动等死,是,一样是死,但是他要死得叫新皇坐立不安,至死都不得安生。他又笑了,笑得一如以前大家还在争皇位时候一样胸有成竹,老谋深算,可惜背着光,坐北朝南的皇帝没看清楚,他只看清楚诚亲王拜得到位,站得挺拔,礼数一丝不差。 谁都想看意外,但是谁都不希望坏的意外降临到自己身上。可是新皇登基,自然不会寻人晦气,败自己兴致。知道自己必然一死的人也不会在此时讨死,给自己留个明显可抓的污点,诚亲王需要的是悲壮的死,叫后人说起来会给三字评论的死,“莫须有”。所以金殿之上风平浪静,一团和气。 回到府里,诚亲王的脸一下挂了下来,摒开众人,独自走到花园深处湖水中央的暖阁,进去后也不闭户,有下人经过,只看见他在里面点了一盏灯,那灯制作奇特,点亮后火光冉冉上升,直达屋顶,顷刻间暖阁外面的屋顶宝光璀璨,在夜色中闪烁出诱人的光芒。而诚亲王则是托着头枯坐在夜色中,一动不动。大家都知道规矩,谁都不敢靠近半步。 过得不久,诚亲王听见门给轻轻关上的生意,抬头道:“你来啦?” 黑暗中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屈身行了个礼。诚亲王伸手拉住他,道:“起来,起来,你我两人在这儿,你还来那一套干什么。来,坐。”看那人坐下,他才又道:“以前天天与老四斗,都没顾得上注意他的两个儿子,你说老四对哪一个比较好一点?” 那人轻声道:“先皇喜欢的是今上的二儿子,而今上喜欢的是他的三儿子,才两岁的崇仁,他是刘妃的儿子。前儿听宫里传出话来,说今上要给三个儿子开府,本朝一般皇子到十岁才可以出宫开府,可见今上对崇仁的喜爱。” 诚亲王沉吟道:“刘妃的儿子,嗯,这就是了,刘妃的两个兄弟现今都手握重兵,守在西疆天高皇帝院的,老四当然要冲他们示好。估计不出几天,老四可能还会封刘妃一个贵妃当当。那么说老大是最不讨喜的了?” 那人应道:“是,但是虽说如此,现今大皇子崇高的亲舅是今上最倚重的户部尚书包广宁,今上也不可能太慢待包妃和崇高。倒是当今皇后的娘家稍见没落,后辈中没有派得上用场的,二皇子崇孝的后台最是不稳。” 诚亲王仰头思索一会儿,道:“林先生,你我相交有十二年多了吧?当年我出巡时候坐骑失惊,要不是你援手相救,我就要少享十二年福啦。不过眼看这福就要享道头了,我自己倒没什么,就是不放心我的儿女们。今天我就把他们托付给你了,以后你就是他们的父亲,他们不听话,要打要骂全凭你。”说完离座,冲林先生拜了下去。 林先生学武的人,哪里真能让他拜下去,一手虚抬就把诚亲王托住,自己忙离座跪下道:“王爷这是哪里话,我林某跟了王爷那么多年,自然要一力护佑王爷平安。而众王子就是林某的小主子,林某也是要护佑到底的。林某已经安排好个避人的去处,人车也都已经等在京城外面,只等王爷下令,保证连夜不声不响全部搬走,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诚亲王摇头道:“我不走,我要看着老四怎么对付我。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我想再折腾他几回。我的儿女们也不急,如果今天一下搬空,老四一定会探得消息,就可名正言顺对我下手。林先生,我想委屈你投靠到崇高门下去,帮我拉拢包广宁。现在也就他能在老四面前说得上话,最能保住我得儿女们的平安。否则,我若遭难,覆巢之下无完卵,你说老四一见找不到我的儿女们,还能不倾力追杀?你总不能叫他们往后一直躲着不出来吧?他毕竟已经是一国之主了,倾国之力可以为他所用,与以前的能量不可同日而语了。” 林先生轻而坚决地道:“话虽如此,但是林某确信我找的地方绝对不会让今上找到。” 诚亲王还是摇头,道:“我相信你的眼光,但是我不放心我的那些子女。他们打小生于帝王之家,锦衣玉食,任性骄横惯了,你又一定舍不得打骂他们,他们能就此安稳一生,不搅出一点事情来?而且你也会被他们搞得累死。再说同是先皇血脉,老四再狠,他也得看看祖宗规矩,不便对我得子女下手。所以我想请你到崇高身边去,帮我再包广宁面前说话,保护我得儿女们。” 林先生听得此言,心里明白王爷说得是一点没错,知子莫若其父,这些个王子王女却是不好相与。“但是包广宁于王爷势同水火,他能帮王爷说话吗?” 诚亲王道:“包广宁才思敏捷,灵活过人。也就是这种聪敏人,面对甘词厚币,最是容易为自己找借口放弃原则。所以我叫你送崇高一份厚利,你把我们分布在全国的势力名单和辽西私开的两个金矿送给崇高,崇高必定不知所措找包广宁商量,这时你可以帮我提出要求,保我子女平安。而包广宁接手这个烫手的厚礼定是喜忧参半,他最知道他的希望和未来是押在崇高身上,一荣同荣,有我这份厚礼襄助,他是事半功倍,如虎添翼。但是他身在朝堂,不可能亲力亲为,指挥操纵我的这些人脉,他最终不得不倚重你的帮助,我相信,只要他倚重你,你定会保我的子女一生平安无事,林先生,我只有你可以相信,可以托付了。”说着,声音哽咽起来,非常激动。 林先生也明白今天这话已经无异于托孤了,放眼朝野,不是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但是诚亲王却把这个担子交到他的肩上,说明他的信任。当下林先生道:“王爷请放心,林某只要有一口气在,决不会叫王子们吃亏的。但是王爷请考虑,以后您若有事,您的庄田和俸禄一定是会被收走的,到时小王子们要靠什么过活?不如留个金矿做后备吧。” 诚亲王摆手道:“不可,不可,我这份厚礼如果分量不够,不能把包广宁砸得见利忘义,晕头转向,效果与不送礼一摸一样。而且只要能保住他们的小命,保住他们在宗室里的位置,他们还能没饭吃?不可能再有现在的享受啦,他们也该知足了。” 林先生无言以对,心中凄凉地不得不承认,王爷说得有理,只是这个理太残酷了点。两人商量甫定,诚亲王便挑亮油灯,迅速亲书一封给崇高的信,他就不再给包广宁写了,他们舅甥一条裤子,何必多此一举? 看着林先生揣着他的亲笔手书一跃消失于夜空中,诚亲王这才双肩垮下,跌坐到椅子上,对着天花板看了半天,忽然一个人格格笑了起来,“老四啊老四,你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是我亲手布置你的儿子们自相残杀,而且相信激烈不下你我相争。” 他最清楚,包广宁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得此人力物力相助,即使本来无非分之想,也定会着手安排拉拢壮大己方势力,打压崇孝做太子的可能。而崇孝岂肯拱手相让内定太子之位?他的舅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壮,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何况崇仁渐渐长大,他的两个将军舅舅岂有不觊觎太子之位的道理?到时候还不是犹如三国大战,有得热闹可以看喽。想到这儿,诚亲王冷笑道:“老四,我一石二鸟,保住了我自己的儿女,却杀了你的儿子,而你却只能束手无策。” 第三章 一切果如诚亲王的算计,包广宁代大皇子得了这份厚礼,细细把诚亲王的信看了足有半个时辰,即使是大声朗读,也足可读个十遍八遍了。他举着那封信如入定了一般,而送信的林先生手放膝头坐等一边看着包广宁的神色风起云涌,一动不动也如老僧打坐。整个厅堂只见大皇子喝水,吃细点,但也没见多大响动,毕竟是皇孙贵胄,自小受的教养,一举一动都有节制。 包广宁放下信又细细打量林先生一会儿,这才轻声道:“林先生,明人面前不打诳语,这礼我们公爷正好用得上。但是打理这摊事务,我看还得一手托付给林先生你,希望你不要推辞。” 林先生本来想的是包广宁受礼后必定是要细细询问详情,不想却是大笔一挥,将如此重任全然一成不变交回他手中。林先生这下有点懵了,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没看出其中的份量?抑或是欲擒故纵,故作不知?总不成是倾盖如故,把他当作亲信了?于是林先生也只得虚虚实实地客气道:“包大人看重,在下感激万分。还请大人派遣心腹人手帮在下打理,在下计划两年内把所有摊子全部完整地移交给大人。” 包广宁看着他微笑道:“林先生此言差矣,诚王爷把子女交给你,你如果手中没有一点什么,两年以后你凭什么来保证他们的平安?这是我为你考虑的。我自己想的是,诚王爷与你相交多年,他能放得下心把儿女托付到先生你手上,并不因为先生有过人的本领,而全是因为先生不群的人品。所以我把这摊子事全交给林先生,我最是放心不过。我以国士之礼待你,林先生会如何待我,我也是一早就清楚的了。再说,这摊事务本来就是林先生专管,别的金矿之类还容易,那些人脉可是寻常人等可以接手的?他们原本认的是林先生,换了个人他们还会认吗?所以林先生帮忙帮到底,断没有帮个两年就撂开手的道理啊。” 林先生一听怔住,是的,诚亲王的子女要在京城风光过活下去的话,必定得要倚仗包广宁的庇护,而他的庇护岂是这份厚礼可以维持到多年以后的?换句话说,这份厚礼只是保命,而此次保得性命的王子们从此就是包广宁手中的人质,他们的生存就全看他林先生在包广宁眼里的份量如何了。只要他派得上用场,包广宁自然会给小王子们好日子过,反之,那就难说了。想道这儿林先生背脊法发凉,知道自己已是骑虎难下,前面只有华山一条道可以走,还有什么话可说?当下给大皇子崇高跪下,朗声道:“在下林青龙誓为公爷效忠。” 包广宁笑眯眯起身,亲自扶他起来,微笑道:“林先生真爽快人,往后咱们是兄弟一样的交情了,朝中有我,在野有你,我们两个联手辅佐公爷,前程自然是非常值得期待的啦。呵呵,坐,坐。” 林先生想,既然已经答应了辅佐崇高,那就得拿出点样子来,便看着包广宁道:“林某今日所提木箱中有金矿收成和人脉运作费用的记录,请包大人有空先过目一遍。今晚来得匆忙,林某不曾整理一份人脉图表,待我回去细细理出,交包大人审阅。还请包大人费心考虑我们下一步的安排,免得众人闻说诚亲王失势,人心动摇。需得加紧了才好。” 包广宁忙道:“林先生这么客气,咱们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有话但请直说。你说的事我会考虑,不过我也不能放你轻闲了去,你旁观者清,也帮我看看我们要做些什么。回头我们商量。今天我不留你,新皇登基,正是敏感时期,便是我在公爷府里多留也是不便。林先生帮我想个主意,怎么才可以随时联络道你,我想尽快与你商榷。” 林先生起身道:“是,如果方便,林某三天后起更时到府上找大人。大人只管把那盏圆球琉璃风灯挂在书房角檐下就是。” 包广宁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是了,以前两家是对立面,林先生作为诚亲王的人,不知瞩目过他的行止几回,自然对他家的一草一木知道得清清楚楚。当下与林先生会意而笑,看林先生施礼离去。这边包广宁与崇高解释几句,也匆匆回府,心里欢喜莫名。 新皇即位两年,新政迭出,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怨。而在江南小村落里,有的人即使连换了皇帝都不甚了然,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粥粥当然也不知道,她现在最头疼的是先生布置下来的作业。她如今跟着先生在学《孙子兵法》,已经把全篇学下来了,尤其是先生的讲解最是好听,句句都有典故,随便伸手从书架上找本书就可以对照上兵法中的一条,原来不止打仗用得到兵法,连和人吵架下绊子等小事都用得上兵法,真是神了。不想她才与先生一说,先生立刻拈须大乐,道:“孺子可教也。”然后便布置了一道作业,自己施施然携酒葫芦进城买醉去也。 这道作业乃是叫粥粥从历史中找出兵法“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的实际范例。可是平时听先生讲是一回事,自己没事翻着打仗书看是一回事,要对照着找出与这四句合适的那就难了。她很快就找到“能而示之不能”,这个简单,历史上装傻的人太多,随便拎一个出来就是。而且粥粥发现装傻的都是那些很厉害的人,最后大多能反不利为有利,到最后赢得一个“大智若愚”的评价。粥粥看了点头,原来聪明人要装傻才可以叫聪敏得逞,否则被人看出聪明了,人家防着你,你的聪明就没花头了。粥粥决定从此开始也装傻。 第3章 “用而示之不用”,这条也简单,聪明人“能而示之不能”的同时都在暗中下绊子,当然不能叫人知道,先生以前说过“潜龙勿用”,说的就是这个。粥粥因是自己找出来,理解就更深一层,原来打不过人家就忍着,表面装作笑嘻嘻,背后暗暗捅一刀。只要最后保住自己,给自己找到理由,还可以咸鱼翻身,给自己谋取最大利益。嗯,这得记住了。以后打不过小牛就找他爹娘哭去,叫他爹娘打他,再不行回头想办法叫他吃闷亏,以后决不能再与他打硬仗了。 但是“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也想不出以前看过的书中有哪一条符合,抓了半天头皮,忽然心想,先生布置的题目如果不做,是不是有其他方法避免他告到娘那里去?她略一思索,就想到《三十六计》第二计:围魏救赵。 粥粥以前半夜从竹梢上吊进张先生的小院里,见过张先生有一宝贝藏在床角墙砖里,先生每次取出前都要沐浴更衣熏香的才行,但是粥粥第一次看了好奇,照着那地方去看,却是平板一块,看不出花头,奇怪师父是不是在作法。于是又偷偷瞧了几回,终于摸出门道。有天终于偷偷打开,见里面是个油纸包,掂一掂份量不重,看来不是金珠宝贝,就失望搁下了。但今天想要胁先生,围魏救赵,只有拿出他最得意的宝贝来了。 粥粥依法施为,打开机关,取出油纸包掖在怀里,窃笑着反关上卧房门,从窗口跳出,又反拴上大门,自己从墙头抓住凌霄花架爬出,两眼一溜,见门对面的荷花塘花繁叶茂,好个躲人的地方。再远远看见村口似有人来,便轻笑做个鬼脸,抱块石头轻轻潜入水中,用根空心苇杆悄悄伸出水面吸气。这等方式粥粥早两年就会用,潜在水里虾都摸得着。想到先生回来进不得门,找不见心肝宝贝的焦急模样,粥粥在水下乐得眉开眼笑的,得意非凡。要不是嘴里衔着苇杆,粥粥真想象戏文里演的老生那样哈哈哈大笑三声。 过得一会儿,粥粥听见有声音,很响很吵,便悄悄升上来,打荷叶间隙看出去,见是一只只的马蹄,很多,就在张先生家门前停住。粥粥数了数,足有四十只马蹄,而且都是黑的,没一只有杂色。真不知道黑马有多好看。粥粥把头又伸出来一点,果然看见一群非常非常漂亮的黑马。但是大多是屁股对着她,脸向着张先生家大门,马上的人也是全身黑衣服,都很壮实。粥粥想起娘以前说过,张先生不象是寻常人,见多识广得很。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先生果然有那么多与众不同的朋友。粥粥本想既然先生有朋友来,那就一定不会再追问她要作业,今天可以混过这一关了,准备扔掉石头上岸。 但等见那些人中的一个一敲门门就大开,露出先生怒火冲天烧得血红的脸时,粥粥立刻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立马又扎进水力叫先生找不着,等先生气头过了再说。 粥粥可不是傻等,她潜在水里先把油纸包塞进石头缝里藏好,插根烂木做标志,然后趁着天光还亮,摸上几只虾给娘开荤。眼看着水中再也看不见时,这才露出头来。却见先生家门大开,那些骑马的人可能都进去了,马拴再河边的柳树上,周围早围了几个村人看热闹。粥粥就看见小牛想摸马屁股,但被黑马转头一个响鼻给吓了回去。 粥粥想趁人多浑水摸鱼溜回家去,才要扔掉石头,忽然见有黑衣人从先生家出来,粥粥正面看了才看出那些人原来蒙着面,象戏文里的强盗。粥粥心里有点怕,抱着石头也忘了扔。其中一个道:“大哥,没找到就那么回去?”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背着手道:“叫他们都出来了吧。这么小地方,都找遍了,要有也早找到了。” 见那人一声呼哨,里面人陆续出来,都是一色蒙着脸的,只露出两只发光的眼睛,在傍晚渐暗的天光下看着很恐怖。粥粥只见那大哥举起右手,冷而决绝地道:“不要留下一个活口,不要留下一丝线索。” 这语调,这声音,伴随着小伙伴老邻居头颈中喷出来的血柱,粥粥这辈子是怎么也忘不了的了。她一惊之下毫不犹豫又缩回水里,抱着石头在水底簌簌发抖。盛夏的河水很热,但粥粥只觉全身发凉,手足无力,要拼尽力气才可以在水里稳住。 不知过了多久,粥粥才有勇气轻手轻脚升出水面,却见远近火光跳跃,在无风的夏夜静静燃烧。除了火焰哔啵的声音,整个村就象死了一样。粥粥看见那些黑衣黑马的人在火光中逡巡,随时伸出刀去翻挑一下。随后他们又聚到一块烧出的空地上,大概是商量了些什么,随即调转马头向村口奔去,不久就消失在夜色中。 粥粥此时照着第九计隔岸观火,但是想都没想第五计趁火打劫。只是想着娘呢,张先生呢,小牛呢,他们是不是都出事了?虽然以前听张先生讲文章,常出现杀人无数,血流成河等句子,但是那是遥远的事情,与自己无关。而现在杀人放火就在自己面前,粥粥心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她想爬上岸去,但是手软软的不听使唤。不过不上岸都已经看见,张先生的房子早夷为平地,只剩几个火苗还在窜,相邻的自己家也是,不过好歹墙还支棱着。 粥粥趴着河沿,满脸都是水,有眼泪有河水,但是她不敢哭出来,她怕那些人欲擒故纵,杀个回马枪。可是夜凉水冷,粥粥在水里再也呆不住,轻手轻脚爬上岸,就在岸边坐着,怕那些人万一溜回来她立刻再跳下水去。她也不敢稍动,她知道周围全是死人,虽然都是熟悉的,但是再黑夜里她真是怕啊,怕他们象鬼一样飘过来。她想去看娘,但是又不敢动,一个人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只会无声地哭泣。 她愣是一夜未闭眼,到天际鱼肚白时,她又冷又饿又怕又恨,而衣服倒是已经干了。借着晨光,粥粥看周围没人,才敢一溜小跑到自己家去,门啊窗啊早都已经烧光,客堂间里有段烧得焦黑的东西,粥粥想来想去应该是娘了。她不见的时候已经想到娘可能也遭难了,但是见了又是悲上一层,她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从此她又是个没人疼没人管的人了。 她想给娘挖个坟穴,但是满村找遍就是没有趁手的铁家伙,都给烧烂了。没办法,只好去摘了很多荷叶盖在娘身上,从烧塌的砖墙里扒出砖来盖上,又哭着去摘了很多荷花来插在娘的坟头。而那些吓走的鸭子这时都赶了回来,围着粥粥讨吃的。粥粥不理它们,又去张先生的房子,却见里面不止一具尸体,想了想才明白,对了,可能是那些被杀的围观者的。也不知道谁是张先生,粥粥看看做坟也做不过来,只得作罢。 茫然站在死寂的村中,太阳已经升上天空,她饿,而那些鸭子也饿,围着粥粥打转,粥粥看看怎么多出几只,一想对了,一定是别家的鸭子。远远还有几只鸡看着,但是鸭多势众,鸡不敢围过来。肚子真饿,可又没有杀鸭子的刀子,粥粥只好与鸭子大眼对小眼。 忽然又听见马蹄声,粥粥吓得腿脚酸软,好不容易才躲到砖缝里。但是那些鸡鸭见她过去也都跟着,唧唧喳喳围着叫,粥粥赶都赶不开。过一会儿见一匹白马过来粥粥偷眼看那人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后生,穿着蛋青的长衫,看上去不象坏人。那人在村里巡了一圈,立刻就循声找到粥粥藏省的地方,轻喝一声:“谁在里面,出来。” 粥粥看他长得不像坏人,略一思索就走了出来。那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污黑泪痕满脸的小人儿,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个可怜的幸存者。他跳下马,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小孩子,你知道这儿是怎么回事吗?” 粥粥忽然想到“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不知道这人是谁,就装傻吧。于是她盯着那人摇摇头,却清清楚楚告诉那人:“我饿。”她想那人穿得那么好,又有马,一定有钱。他想知道什么,一定不会吝啬一点小钱照顾她的肚子。 那人果然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又问了句:“你知道这儿有位叫张先生的人吗?” 粥粥还是死盯着他,再次清清楚楚告诉他:“我饿。”粥粥决定这人再不给她解决吃饭问题,她就要不理他了,着手抓鸡鸭上城里换钱去。 那人看着粥粥,忽然抱起她一起飞上白马,飞快向城里跑去。 粥粥住的村落是个遗世独立的地方,周围大山围绕,只有一条路通向外面。粥粥坐在马上都感觉自己高可扪天,要不是今天死了娘,换了以前,她一定大叫大笑出来。但是她今天没笑,脑子里不断回放着那个大哥的声音,远近的火光,和烧成黑炭的娘,小小的脸皱成一团 第四章 粥粥终究是小孩子,一夜没睡,此刻又舒服地靠在那个青衣男子的怀里,三下两下便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很熟,城里鼎沸的人声都吵不醒她。那男子见她睡熟的脸尤是扭曲着,心里一股怜惜之情顿起,找家客栈先安顿下粥粥,给她舒舒服服睡在床上。此时才见这孩子好小,睡着只占了小小一角床。 等粥粥醒来,天色已暗。她睁眼一瞧,怎么草席不是自家草席,蚊帐不是自家蚊帐,恍惚了一下才想起,家和娘早已随烟火离去了。想到这个,粥粥又悲从中来,泪水直流。外面坐着看书的男子听见响动,过来揭开蚊帐,抱起粥粥,替她擦掉泪水,道:“别哭,叔叔给你准备了很躲好吃的,你出来洗个澡,我们到外面店堂吃去。 粥粥听得有吃,伤心的心情给分掉几分,立刻跳下那男子的怀抱,走向放满洗澡水的木桶。一脚插入水中才想起,回身道:“娘说过了,小姑娘洗澡不能给小男孩看见的,你出去,把门带上,给我外面看着门,别让人进来。” 被叫作小男孩的男子哭笑不得,道:“好,我给你外面看着门。不过我不知道你是小姑娘,给你买的衣服是小男孩的,你将就着穿吧。”说着便出去。 粥粥一看木桶旁边的条凳上果然放着一堆新衣服,哪个孩子不喜欢新衣服的?粥粥心里的伤心又减了一分。一边咕哝道:“我才不要做小姑娘呢,我就是要做小男孩,省得洗澡都要偷偷摸摸,摸螺蛳还要穿着小褂。哼。” 这儿的木桶比家里的大,手巾比家里的软,但是家里有娘软软的手帮粥粥洗头梳发摸干身子,这儿只有自己来了。粥粥想着外面还有好吃的等着,加上一天没吃东西,哪里有心思洗澡,草草全身涂一遍水便当作算数。出来被那个男子看见硬是拎回去按着又刷了一遍头脸才作罢,粥粥强力之下反抗无效,心中便给他记上一笔变天帐。 她哪里知道那男子心里也委屈得很,人家堂堂才貌双全的武林二骄之一,说一不二伊不二,多少人老远看见就望风拜倒,如今这双操着千万人性命的手却是拿来给个小顽童洗澡。他要是知道粥粥心里还为此记下变天帐,不知要如何吐血了。 粥粥还是第一次穿上丝绸的衣服,凉凉的,柔柔的,轻若无物,叫粥粥好生不自在。但一想到这衣服要值很多钱,等下一转身去当铺当掉就可以换得好几件布衣服,粥粥心里就乐开了花。想想这个男子真是笨,要换她粥粥嘴里得东西,开的价也太高了点。但是他既然那么阔气,粥粥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两人被小二领到一个靠窗位置,看出去外面有一塘荷花开得正好。可是现在荷花开得再好粥粥也不喜欢,看见荷花就想到漆黑的四十只马蹄。于是扭转脸一门心思看桌上的菜。果然是伊不二早就叫好的,才刚坐下,小二就端上四个冷碟。粥粥一看,除了那碟海蜒花生米,其他都不认识。粥粥伸筷夹上一堆毛茸茸金灿灿的东西,一口进去一嚼,咸咸的,甜甜的,很鲜很好吃,忍不住下手又来了一口。“这是什么东西?” 伊不二自己吃了口玫瑰大头菜,抿一口女儿红,笑道:“这叫肉松,选用上好猪前腿肉,不膻,比后腿肉嫩,比五花肉精,炒制出来的东西色泽金黄,吃口香酥,余味无穷,这道是这家店的招牌好菜。” 粥粥吃着心想,不知道娘吃过这东西没有,听说爹在世的时候家里还是有点钱财的。不过精致小菜一般量都不大,三两口下去就见底的,何况是被粥粥这样叉稻草似地夹来吃。粥粥一见见底,立刻转移阵脚,看伊不二老在吃那暗红的东西,就抢上前夹了一筷,一吃感觉酸酸的,香香的,脆脆的,有点甜,有点咸,不知道又是什么东西。“这又是什么?象我们吃的萝卜丝,味道又不象。” 伊不二又是一笑,道:“这个叫玫瑰大头菜,拿春天里新挖大头菜去皮腌去水,浸在酸梅汁里泡上一月入味,然后取出切丝,用春天最早开放的似开非开的玫瑰花蕾垫底,一层大头菜丝,一层玫瑰花瓣,压紧扎实,闷上两月,才可以取出食用。现在是最好的时间。如果换成是萝卜的话,味道未必差,但是不会有大头菜的脆劲,究竟是差了一层。” 粥粥听得似懂非懂,半信半疑,又指着一盘墨绿打底上铺粉红圆球的东西问道:“那这是什么?”边说边夹了一只粉球吃了,“呀,是虾肉。” 伊不二笑道:“这次终于对了。不过这是东海很不起眼的一种大头虾做的,这虾离水就死,而且一死头就脱落,卖相非常难看,寻常人看它难看,上不得台面,不会要它。其实这种虾的肉最嫩,斩为虾茸后做出来的东西吃进去还是脆生生的,你吃着是不是?” 粥粥又吃了一个,点头道:“嗯,跟在家里吃醉虾一样脆。”与伊不二说说吃吃,新奇不穷,分散了她的伤心。 伊不二点头道:“这就是了。不过这还只是其一。虾茸还得用最细腻的猪脊肥肉拌匀,配上五年陈加饭酒去腻提香,搓成丸子下温油锅里炸熟取出,再将油烧得火烫,下虾丸下去一过,这才会外皮酥脆,内里嫩滑,一只虾丸吃出百种味道。” 粥粥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小小一碟菜竟然有那么多套路。不客气,这虾丸味道就是好,也不给伊不二留了,粥粥一口一个,消灭干净。看看下面垫的东西色泽墨绿,油光发亮,心里喜欢,也夹了一筷吃吃。可就是吃不出是什么东西,非常酥脆,一咬就碎。 见粥粥一脸疑问,伊不二也不等她问,自发地道:“这东西叫菜松。用最肥大的青菜叶子切丝,腌去水份,下油锅划熟,出来就是这种东西啦。” 第4章 粥粥惊得眼睛都瞪圆了,道:“什么,这是青菜做的?我天天吃青菜怎么就没吃到这个味道过?” 伊不二心想:你自然吃不到这种味道的青菜,那得用多少油才弄得出来。不过他自然不会说出来,怕惹恼了粥粥,就问不出话来。他只是微微地笑,管自己喝酒。 倒是旁边桌一个公子哥儿样子的人起身过来道:“小弟冒昧,刚才情不自禁偷听了这位兄台的高论,真是羡慕得紧,如蒙不嫌,小弟可否叫伴当过来与兄台合上一桌,聆听兄台高论?” 粥粥探头一看,那家桌上有条大红烧鱼,还有个走油肘子,明显的是好东西,立刻自作主张道:“好啊好啊,人多热闹,我们合一桌吃饭。” 伊不二不知道好在哪里,但见粥粥叫好,那个公子又长得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只得也允了。待那伴当过来,伊不二扫上两眼就看出这人内功非常深厚,有这等好手作伴当的人,必定非大富即大贵。倒是要小心了。 粥粥却是对着那公子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道:“这位公子我认识你,你两年前来过这儿。” 伊不二见那个伴当眼中立刻闪过一丝警觉,看来没看错,这个公子确实是有身份的人。 那位公子却是笑道:“小兄弟眼光不错,我确是两年前来过。但是那天不巧,才进城里,便叫家里叫了回去,来去匆匆,没想到就被小兄弟认得了。小兄弟好记性,请问贵姓啊?” 粥粥见这人长得好看,又有钱,对她却是那么客气,非常开心,对那人好感倍增,道:“我叫周竹生,你们叫我粥粥便是了。” 那位公子看看她又看看伊不二,笑道:“周竹生,好名字。也就南边的人才想得出那么风雅的名字来。我们北地即使有棵竹子,也是给养在盆里,早没有了雅致。小弟叫海地,请问这位兄台大名。” 伊不二一听海地这两字,就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名,更是确定了这人身份之不凡。但他不欲隐瞒,随意地道:“在下姓伊,名不二。” 只见那伴当脸色大变,盯着伊不二道:“公子可是江湖上人称说一不二的伊不二公子?久仰久仰。” 粥粥此时处身局外,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心想,原来这个伊不二是那么个大有名气的人,好像别人还很尊重他来着,看来应该是可以相信的了。不过钱一定还是那个海地公子多,看他吃的大鱼大肉的,多好。 见伊不二点头,海地笑道:“小弟真是有眼不是泰山,原来兄台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真想不到,兄台之风雅居然可以鱼刀光剑影结合得那么好,真是高人一个。今天真是幸会,幸会。”说着便亲自给伊不二斟酒,两人碰杯一笑,喝了。 粥粥见他们谈得似乎很热络,但是酒下去,却没见以前村里见过的拍桌打凳,说胡话挥拳头,觉得没意思得很,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算风雅了。粥粥目下唯一遗憾的是肚子不够大,面对大鱼大肉心有余而力不足。菜足饭饱,外面天又暗了下来,粥粥没劲地打个哈欠,见大家没反应,只得又打了个出声的哈欠。伊不二笑看她一眼,便知她用心,与海地道了别,拉粥粥回屋。 粥粥一路还是大打哈欠,搞得伊不二一头雾水,原来还以为是小家伙吃饱喝足嫌闷气,所以假装打哈欠脱身,现在看来是真的。她不是才睡醒吗?怎么又想睡了?看她两只眼睛如黑水银掉进白水银地灵活,该不会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吧?要这样的话倒是糟糕,想问的不是都没处问了吗? 伊不二略一思索,便道:“粥粥,伊叔叔带你回家看看要不要?” 粥粥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刚才她是真的又困了。“好,我要回家去。我不能总是住在这儿,家里鸭子要喂,房子要收拾,我也不能离开娘。” 伊不二见她小小人说出的是大人的话,想到她刚家破人亡,心里不忍,道:“粥粥啊,今天你就住这儿了,明天回家去,伊叔叔送你回去。否则今天晚上那里只你一个人,你就不怕?” 粥粥道:“他们都是我熟悉的人,变成鬼了也与我认识,不会来吓我。只是我家里的东西全烧光了,得买一点回去,伊叔叔你帮我买好吗?”粥粥想这个伊不二刚才吃完饭付的银子都够她和娘吃上个多月的,一点是钱多得慌,拿他一点钱出来换她的回答,应该不算亏他。但是粥粥还是第一次算计别人的钱,心里感觉不好意思得很,只得用上第二十七计“假痴不颠”,他能上当最好,不上当也没办法,但她粥粥也不丢份。 伊不二心想她一个小孩子,从小闷在小村落里长大,可能不知道这些是要钱买的,所以提出叫他买东西说得理直气壮的。好在这些也值不了什么,便也不去纠正粥粥。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一做正好中了粥粥的圈套,所谓的老拐上小骗当。 不过粥粥不知道要买什么,只想到她的鸭子们,要求买细糠一袋,菜刀一把,竹箩一只,木桶一只。还是伊不二替她想的周到,给她买了衣服铁锅等日常用物,非常刹风景地叫那匹高大白马驮着,两人回去粥粥家。 才到村口,却见里面人声鼎沸,伊不二一想便是了然,缓下马来,道:“粥粥,你看村里那么多人在做什么?” 粥粥坐马上看了一下道:“做道场呢,肯定是他们谁家出嫁的女儿回来看见家里这样,给爹娘兄弟做法事呢。” 伊不二心想,看来还是聪明的,只是不大见世面而已,道:“这就是了。一定是这样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又亲戚在这儿的都来收尸安葬亲友了。但是你说昨天晚上放火烧这儿的人会不会也在呢?” 粥粥一听,心里紧张,不由自主地背一挺,道:“呃,难说。他们会不会看见我杀掉我?伊叔叔,刚才他们说你是本事很大的人,你打得过他们吗?” 伊不二笑道:“我就是打得过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保护着你的,是不是?所以等下粥粥回去人家问起你你怎么活着,你就说昨天跟我出去玩,早上回来见家已经没了,所以我们又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重新安家,那人家就不会怀疑道你,也不会杀你了,明白了吗?” 粥粥点点头,心想,这就是第一计:“瞒天过海”。但是粥粥自己心里重打腹稿,怎么才可以真的瞒得了天。 果然到村里的时候,有从这儿嫁出去的女子见了粥粥就哭喊着追上来,问粥粥道:“这不是周家的妹子吗?你怎么还在?你娘呢?昨天是怎么回事?” 粥粥认识这人,见她提起娘,又哭得伤心,自己也忍不住哭了,一边道:“我昨天帮娘到城里送鸭蛋去,回来天暗了不认识路,宿在城门外的凉亭里,还好这个叔叔天暗了也进不了城,陪我壮胆。没想到早上回来时候这儿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忙把娘埋好。里面全是死人,我不敢多呆,跑出村去,又见到这位好心叔叔,他还给我买了东西送我回家。还好你们都在,否则我又要怕死了。”说完放声大哭,这一来别人再有什么话也问不出来,再说她该说的也都说了。 伊不二一边一眼关六打量周围围上来的人,一边赞叹粥粥这个谎编得好,而且声情并茂。但是他并没有看见周围人里面有哪怕一个是身手好一点的,心想,难道那些凶手就这么放弃这儿了吗?不过他不排除有人躲在避光的角落窥视这儿的一切。 粥粥一边哭,一边却越想越不对,那帮黑衣人会得杀光烧光整个村子只为不留一个活口,他们会不会知道还有个小姑娘活着,虽然有她的谎言哄着,但是他们会不会为以防万一,而来把她粥粥杀掉?粥粥感觉很有可能。她很想这时就拉着伊不二逃走,逃得远远的,但是又想着从张先生那里偷出来的那个油纸包,这算是张先生留给她唯一的纪念了,不能不拿走。想了又想,计上心头,扯扯伊不二的袖子,道:“伊叔叔,我怕。” 伊不二来前早就想到这一点,那些人既然会得杀光全村,一定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理念的,粥粥回到村子,说不定就是自觅死路。但是想到粥粥昨晚一个人度过却没有被杀,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想那些人可能杀人放火后不会再回来的。因为他是个潇洒不群的人,如果没安置好粥粥而自己走掉,他会不忍心,但带着粥粥走,他又怕麻烦,心里也是矛盾得很。此时见微光下粥粥的小脸蛋满是恐惧,想她可能也想到这一层了,只得叹口气,道:“你怕,咱们就回去吧。” 粥粥却摇摇头道:“等我下好吗?我喂饱了鸭子再走。它们都是我抱着孵出来的,是我捉泥鳅摸螺蛳喂大的,我喂他们最后一口好吗?” 伊不二艺高人胆大,自然不怕有什么人来犯。再说小姑娘可怜,这么个小愿望就满足她一下又如何?便拉着粥粥随她到荷花塘边。看她从袋里倒出细糠,拿起那把菜刀,吃力地端到河边,手一勺一勺地往锅里弄水。伊不二想这大概都是她平时做熟了的,可怜见的,这没爹的孩子,从小就是吃苦一点。 他回身往别处看看,见好几户人家断壁残垣间插裹了白纸白布等东西,独粥粥这家什么都没有,她家人丁也太少了点。才四处看着,忽然听得一声水声,好像夹着一声叫声。伊不二一回头,却见河边除了那只铁锅还在,粥粥却不知去向。伊不二相信绝对不会是有人掳了粥粥去,一定是她不小心掉下水了。忙甩掉鞋子,想也不想跟着跳下去。 不想他才下水,就见一个小小的头冒出来,吃惊地看着他,不是粥粥是谁?伊不二要到这时才想起自己不会游泳,忙一个千斤坠往下站去,幸好水不深,站住了头还露在外面。显然粥粥是会游泳的。 其实粥粥在拌糠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声东击西的招数了的,装作落水,去找到藏在水里的油纸包。这一带河沿粥粥闭着眼睛都熟悉,但毕竟是黑夜,一下下去还没摸着,想上来换口气,却遇上伊不二居然也跳进水里。她看了伊不二,心想,怎么办呢?怎么才可以不让他知道?忽然灵机一动,道:“不好,刀还在水里,我去摸上来。”立刻又潜了下去。 伊不二在水里的动作哪有粥粥利落,只见她头一缩水上只剩涟漪了。想着这小家伙水性好得很,也就随她了,站旁边等着。偶一侧目,却见菜刀稳稳地躺在细糠堆里,原来并没有掉下去。不管她,小姑娘如果摸不到刀子,自然会得冒出头来的,到时告诉她一下就成。自己也就翻身上岸,等在一边。果然不久就见粥粥冒出头来吐出一口水,小手一抹抹掉脸上的水,大口大口地喘气。伊不二见机立刻道:“你的刀没掉。” 其实粥粥此时已经摸到油纸包插进怀里,见他这么一说,乐得顺水推舟,“啊”了一声,便游回岸边,被伊不二一把拉上。粥粥每天在水里泡着的人,知道衣服打湿了贴在身上,伊不二一定看得出她身上有东西,便抱着身子喊冷,把放油纸包的部分挡住,跳着脚到白马边掏出一件新买的衣服披上,衣服宽宽的,再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了,这才放心。 喂好鸭子,粥粥把新买的刀拿几张荷叶裹了,插在腰上,这下伊不二如果不经意间碰到她身上有硬物,就不会有什么怀疑了,此乃第十一计:李代桃僵。 第五章 打点好一切,粥粥指着一片残垣道:“伊叔叔,你不是问我张先生吗?喏,这就是他家,。。。。。。” 话还没说完,小嘴便被伊不二一下捂住,拎上马才道:“别说,这儿人多。”粥粥一下醒悟,立刻不言。大眼睛四处一溜,见没人跟着,才略微放心。 两人走出村口,见外面广阔,一眼可及,粥粥这才道:“刚才还好没人听见,否则要传出去,他们就会来杀了我。” 伊不二轻笑一下道:“教你学一个乖,练过武功的人耳力都特别好,你能听见一丈远的声音,他们能听见十丈的,你还没看见他们,他们却能听见你说话。” 粥粥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忙道:“可是那个海地的伴当不是说你是武林中很有名气的吗?他们如果在旁边,你能听见吗?” 伊不二见她怕了,揉揉她的头道:“小心无大错啊。你以后注意着点。今天没人在旁边听着,并不是说明天也没有,以后说要紧话的时候一定要找空旷地方,知道了吗?”粥粥忙应了,觉得这句话很要紧,不下于《三十六计》。“粥粥,你把刚才的话说下去,是不是那些杀人的人一来就找到张先生?” 粥粥点头道:“是啊,我正在河里刚刚那地方摸螺蛳,冒出头来的时候见到四十只墨墨黑的马蹄,后来升高一点看见上面的人也是全穿黑的,他们敲门了后张先生出来,一脸生气的样子,我看见那群人怕怕的,就躲在荷花叶下面的水里不敢出来。”粥粥不知怎么地总觉得昨天的事情很怪,好像是与身上的这个油纸包有关系,不知道伊不二是不是也是为这来的,等下套套他的话看,如果这油纸包很要紧,就开个大价钱卖给他得了。不过现在不能透露一点,否则被他知道了就没花头了。 伊不二听到这儿问了一句:“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粥粥想到张先生以前说过得话:九句真话里面插一句谎话,望望人家最听不出端倪。于是决定照着做:“我没听,我吓进水里去了。后来好奇,又升上来看,看到黑衣人走出来,说找不到东西怎么办?张先生这回没有跟出来。我这才看到黑衣人是蒙着脸的。小牛他们也好奇来摸马屁股玩,我也正想出水,结果一个他们叫大哥的人说不要留下一个人,不要留下一丝痕迹,他们就开始杀人了,我吓得又钻进水里,出来时候火都已经快烧完了,那些人看到再没有人,才一起离开。” 第5章 伊不二听了沉默,心想,她嘴里说的小牛等来看好奇,说明那些黑衣人在里面没闹出什么响动,可见是落手很快就解决了张先生。按说张先生应该是个功夫不错的人,难道那些黑衣人更胜一筹?但要不出响动地解决掉张先生,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也没听说江湖上有什么门派功夫好到这等程度,换自己也做不到,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原因在。 粥粥见伊不二不语沉思,便问了句:“他们是专门来找张先生的,而且是来问张先生拿样什么东西的。那你来找张先生做什么?是不是也来拿东西的?如果你早一天来的话,是不是杀人的就是你了?” 伊不二看着粥粥,半天才摇摇头,道:“不是,我与张先生有交情,听见说有人找到张先生了,我想着一定有人要为难张先生,想通知他叫他再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想还是慢了一步,谁叫张先生得了宝物也没与朋友打声招呼就躲起来,谁也不知道他竟然住在这里,否则我也不用东问西问兜那么大圈子,延误了时间,没法救他的命。”伊不二心想。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与一个小孩子说那么多。再一想也是,现在跟谁说话兜不保险,与小孩子说了她反正也不懂,说了等于白说,就当舒口气吧。 粥粥心想,张先生最宝贝的东西可不就是这个油纸包,原来还真是这个油纸包,忙怯生生地问道:“那黑衣人怎么会没找到?张先生的家不大啊。如果他们找到宝物,是不是就不会杀人了?” 伊不二心想这孩子问得幼稚,看来与她说了半天她是领悟不了的,那就再说下去吧,说了反正也是白说。“张先生多年以前得到一本武林中人垂涎三尺的宝书,那本书叫《避就真经》,是个前辈高人花一生心血编的武功秘笈,据说只要得到这本书,学会上面的武功,这个人就天下无敌了。但是奇怪的是,一代一代传下来,只听说谁得到真经了,可那人却立刻消失不见,等真经再现江湖的时候,也没见有个武功盖世的人冒出来。但是关于真经的传闻太诱人,只要听到有真经的消息,还是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地找上去,不知已经死了多少人,最近的这回就是你们村子的这些人了吧。我看如果他们真找到张先生的真经,他们更要杀人,不能叫别人知道了与他们抢。” 粥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宝物是一本书,看来油纸包里的东西十有八九是了。既然学会就可以天下无敌,粥粥心想,天下无敌啊,那是不是可以象花木兰穆桂英似地做女将军去了?那不是可以赚更多的钱了吗?既然如此,那是说什么都不能卖给伊不二的,一定得自己用。而且决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否则搞不好也是被人象张先生一样“咔嚓”一刀杀了。但是粥粥听了伊不二最后一句话很舒了口气,还好,杀人并不是因为她拿走张先生的宝物,否则她会内疚死的。她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其实是不可能有人练成的,你想啊,你得到真经了,那么多人找上你要抢,就是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了,别说还都是挥着刀来的。即使是练成了也得给人杀了抢书,怪不得那些人没抢到书也要杀人,就怕别人比他们厉害吧?” 伊不二一听笑道:“孩子话。不过我倒是想出了个主意给你娘和张先生报仇。我赶明儿告诉别人,说那帮蒙面黑衣人抢了张先生的真经杀人灭口,你说大家会怎么做?” 粥粥一听叫道:“对啊对啊,人们知道真经在他们手里还不把他们杀了?那我娘和张先生的仇就报了,伊叔叔你真聪明。”粥粥心里暗暗补了一句:这叫借刀杀人吧?“可是他们知道那帮黑衣人是谁吗?我都没看见。” 伊不二笑道:“凡人做什么事,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垂涎的真经人多,总有人发现蛛丝马迹的,即使最终没发现叫黑衣人逃脱了,那吓吓他们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粥粥点头称是,道:“对,吓吓他们,最好吓死几个胆小的。”但是手却是下意识地碰了下怀里的油纸包,不知道自己拿这个油纸包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了没有。 伊不二笑笑,心想:人家杀人放火都不怕了,能被你几句口水吓倒?孩子终究是孩子。也是伊不二的轻视,才没看出粥粥的不安。小孩子就这点占了便宜,粥粥以后回想起来,一定会更加体会到“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的妙处。 其实伊不二想的是他今天不慎在那里露了个脸,往后定是有闲语将他与《避就真经》联系在一起,那他就没好日子过了,不如先发制人,将大家的视线转移到那神秘的十个黑衣人身上,自己处身事外,更方便调查张先生死因,给友人一个交代。不过伊不二也想到,如果放出十个黑衣人的风出去,难保会暴露粥粥这么个幸存者,自己又不可能天天贴身保护着她,需得给她安排个避祸的去处才好。 一念至此,伊不二便对粥粥道:“粥粥,我带你去个很远的地方,避开这儿,省得那些恶人找到你,你看成吗?” 粥粥想到胸口硬硬抵着的书,想到昨晚那些蒙面人的凶恶,哆嗦了一下,道:“好的好的,我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不要让他们找得到我。” 伊不二见她答应,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粥粥舍不得那群鸭子,而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不知怎么的,伊不二只觉得自己似乎挺喜欢这个小孩子的,象是从粥粥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他把自己熟悉的城市搜索了一遭,遍连夜奋蹄飞奔扬州城。 远处高岗上,海地与他的伴当各自隐在一课树边看着村口进进出出的人群。那伴当习武出身,眼力自然不凡,见一匹白马驮着人出来,便道:“王爷,这马上骑的人好像就是说一不二伊不二和他的小朋友。看来他也是来趟这滩混水的。” 海地轻叱道:“陈四,出门不要叫我王爷。” 陈四立刻改口道:“是,公子,看来知道《避就真经》的人还真不少,不过都是偷偷摸摸地进出,也就伊不二艺高人胆大,敢骑着他出名的白马抛头露面。然则他越是光明正大,疑心到他身上的人就越少。不过我就是怀疑与他一起的小孩,伊不二倜傥不群,人物风流,但是那个小孩子虽然一般的锦衣玉食,但是举手投足却是透着股小家子气,叫人不得不联想到村里的这场屠杀。” 海地背手不语,思索了许久才道:“你说的那村子里的事是有人报官后,消息才散开来的,来的江湖人也是听了消息后才联想道《避就真经》的,可是我们了解的是伊不二早在早晨已经住店,难道是伊不二最早发现小村被屠?难道那个小孩子是伊不二清早进去带出来的目击者?虽然我注意到那孩子眼圈有点红,但是如果是个家破人亡的乡村孩子,断不至于镇定如此。这事嘛,说象也象,说不象也不象,扑朔迷离得很。” 陈四道:“公子,是不是叫人查一下伊不二的去路?摸摸这个孩子的底?” 海地摆手道:“不必了,我们人手有限,两年前先皇大薨,耽误我追到《避就真经》的线索,如今线索又毁于一线,算了,看来是老天爷指点于我,拿着《避就真经》的人都难以自保,又怎么可能帮到我。不过伊不二是个人才,他的名气和声望我看不会普通。不管他有无真经在手,我们不必非要用他办事,只要他与我们交好,那便是给江湖人一个风向,自然有不甘寂寞的人看出我有意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投到我们门下。有些上不得朝堂的是,还真需要这些人出手。陈四,咱们回去,从今天起调整方向,要从大处着眼,我们不要再一味盯在一本什么真经上了,一本书毕竟只是一本书,改变不了大局。” 陈四听了心下佩服,他才跟了主子两年,可是这个年轻主子的心计手腕已经叫他这个老江湖自愧不如。他跟在海地后面,问道:“那,公子你看,后面是不是……” 海地笑道:“我们送大哥一个礼物,前儿你不是说一个叫鱼龙帮的与崇高过往密切吗?你去做些手脚,叫进村探宝的人找上鱼龙帮去。” 陈四忍不住一笑,这倒是个借刀杀人的绝好办法,多少人垂涎《避就真经》,鱼龙帮有得可头痛了。他笑道:“公子好主意,只可惜这个鱼龙帮太小,经不起折腾,不如我们目标直指辽西金矿的那些打手吧,那些可都是各地投靠来的好手。” 海地一听,放声大笑:“陈四啊陈四,难怪人家叫你九尾狐,果然想得周到。嗯,叫它闹大,闹得不可开交,闹得包广宁捂不住,闹到父皇耳朵里,出动官府查封那两个金矿。一切与我们无关,我们喝着茶作壁上观。好主意,好主意。我也连夜就走,避点嫌疑,陈四你留这儿打点。” 交代清楚,海地,二皇子敬亲王崇孝,在另外两个高手的护送下飞骑离开。 第六章 伊不二的白马跑得非常稳,坐上面的人相对而言少了不少旅途的苦楚。而窝在伊不二怀里的粥粥则干脆呼呼睡将过去。等一觉醒来,粥粥依平时一样想伸个懒腰,却听头顶有人轻喝一声:“别乱动,在马上呢。” 粥粥这才想起是在马上,睁开眼睛,果然见两旁景物纷纷倒退,路边的人还没看清楚长相就已经过去,这真是粥粥前所未有的体验。她好奇地看了一会儿,道:“伊叔叔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边说边抬头看想伊不二,却见上面的是个大胡子的汉子。粥粥惊讶地挺起背,道:“你是谁?伊叔叔呢?” 却听伊不二的声音从那一蓬大胡子里传过来:“我不就是你伊叔叔吗?” 粥粥自言自语道:“对啊,是伊叔叔的声音,但是你一夜怎么长出那么多胡子来了?真难看,以前小牛的爹爹也是大胡子,可扎人了。” 伊不二笑而不言,这一把胡子是他一路易容搞出来的,就怕他这人太招摇,以后连累了粥粥。 粥粥见他不言,又看他一会儿,觉得真是不好看,懒得再看,回过头去,却又吃惊地发现马也变色了,原先是雪白的毛,现在却是灰灰的,上面还有一点一点瘌痢头一样的东西,丑陋之极。粥粥忙问:“伊叔叔,是不是马儿跑累了,又是汗又是泥的弄得这么难看?” 却听伊不二问道:“粥粥,你认识我的声音?” 粥粥头也不回地道:“当然认识啦。我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伊不二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便问:“那你如果再听见那个黑衣人大哥说话的时候,你还认不认得出来?” 伊不二只觉得怀里的小小人抖了一抖,闷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做梦都不会忘记。” 伊不二拍拍小姑娘的脸蛋,知道她记着血海深仇呢,恐怕以后好几年做梦都会梦到这恐怖的一幕。伊不二象是对自己说,又象是对粥粥发誓地道:“我把你安顿下后,就去查找那十个人的线索,必要时还要请你出山帮我辨认声音是不是。我会给张先生,给你娘,还有一村那么多老小一个交代的。” 粥粥有疑问,道:“你又没见过那些人,你怎么找?” 伊不二胸有成竹地道:“你说的话就是线索。黑马本来少,没杂色的黑马就更少,而染黑的马毛色是不可能有光的,所以要凑足十匹黑马不容易,一定要有巨大的财力才行。我只要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就是。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以前汉朝皇帝刘邦打下江山的时候,按规矩车辇要用白马来拉,但是他们全国找下来,竟然凑不足白马的数量,最后只好马马虎虎拿其他颜色的马来拉了。所以你说凑足十匹黑马难不难?” 粥粥点头道:“难。而且不能是老马小马,而且那马胆子还特别大,在火里穿来穿去都没事,我们村唯一的一匹马那时候只会乱撞了。” 伊不二听了赞许地点头道:“嗯,粥粥看得很仔细,这也很重要,说明这些马是训练有素的,不是寻常纠集起几匹黑马算数。粥粥还有看见什么吗?” 粥粥心说:还看见你们争抢的油纸包,但是就是不能告诉你。“伊叔叔,你如果找到那些人,一定要帮我捅他们一刀,不,抓来给我捅,我要替村里所有人每人捅一刀。”那声音,咬牙切齿的,伊不二一听就听得出来,只得又拍拍她的小脸蛋算是安慰。 各自沉默一会儿,前面有城墙在望,这城墙可比粥粥以前见过的要高大多了,进出城门的人也很多。伊不二才道:“粥粥,到新的地方你得换一个名字,不能叫别人知道你以前的名字,否则会闯祸,知道吗?” 粥粥点头道:“知道了,我就叫豆豆吧,以前我有一只最会生蛋的鸭子我就叫它豆豆。特别好听。” 伊不二笑道:“那好,你就做几天小鸭子,等我替你报了仇,你再叫回来。还有啊,你不要怕人认处你来,女大十八变,不用一年,你只要少晒太阳,人就会完全不一样了。见了熟悉的人你要当作不熟悉,他们也就没把握真的是你了。有人叫粥粥你不要应,背后叫你也不能回头,千万记住。否则命就会丢掉。” 粥粥道:“那我干脆躲道山里面去,那里人家不会找上去。” 伊不二笑道:“张先生在你们那里藏了那么多年不也被找出来了吗?越是人少的地方,只要一问就知道来没来过外地人。反而是大城市里,本来就是人来人往,谁也不会特意注意到谁,找人反而难。”粥粥心想,嗯,这叫混水摸鱼,第二十计。“这儿是扬州,最是富庶的地方,很多盐商茶商家比官府还精美。他们需要很多佣人,粥粥你肯去当佣人吗?我不能介绍你到我认识的人家里去,否则你会被人顺藤摸瓜找出来。到富商家做佣人,起码有地方住有饭吃,依你那么聪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粥粥摸摸胸前的油纸包,心想,现在主要是有地方住有饭吃,然后拆开油纸包看究竟。如果练成象伊不二说的那等武功,怎么还可能做佣人?不高兴就先把太太小姐打翻在地再说。当下立刻同意。 第6章 伊不二见城头在望,便也慢下马来,买两个肉包给粥粥吃了,自己打算进城再说。他如今好吃好住,口味挑剔得很,这种路边包子不大吃得进嘴,但是粥粥不能不在城外吃饱了,一个将要卖身为奴的人在酒楼茶肆里吃饭总不大好,万一给人看见了粥粥以后麻烦。 粥粥在伊不二的授意下,于背人处换上自己的旧衣服,然后与伊不二一前一后进城。两人找到个专门找佣人的地方,见好多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人头上插着草标,有的还哭哭啼啼的,反而是刚家破人亡的粥粥看上去还精神着点。粥粥见大家都插着草标,也在地上捡一根草来插上。只是人家的是当中打了个结的,粥粥的草又分外硬朗了点,插在头上倒是象唱戏的雉鸡翎。 伊不二便在附近找了个饭庄吃饭,头往窗口一探就可以看见粥粥,粥粥也看得见他,知道伊不二照看着她,粥粥感觉很安心。 伊不二奔波一晚上,肚子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小二上来,他除了点吃扬州名点翡翠烧卖,灌汤肉包,五丁包子,想着还不过瘾,又来了个水晶虾仁。早就听说扬州的虾仁做得好,不过出芙蓉虾仁外,不知道水晶虾仁能不能做出味道。 小二得令离去,伊不二朝窗外一望,正好见到一匹黑马奔临饭庄,这马高大英挺,毛色油亮,与伊不二的白马可谓一时瑜亮。伊不二看了心里一紧,朝粥粥看去,见她正与旁边一个小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没看着这儿。伊不二悄悄凝气于臂,密切关注着马上跳下之人的举动,只待情急之下一举出击。 那人下马,把黑马交了店伴拉去伺候,自己径直进来店堂。伊不二见他昂首阔步,但是行止间却略有婀娜之态,抬眼往其脖子看去,果然没有喉结,看来是个女伴男装的人了。此人恰恰也是穿着黑衣。伊不二虽然不认为那十个黑衣人屠村后还会穿着染血的黑衣到处溜达,但是对黑衣黑马的人还是特别留意的。 那人点了个白粥,就着扬州有名的拌干丝,吃的时候也没摘下压得很低的斗笠。光看她的饭量,怎么都不可能是男子,象她旁边桌的那个男子也是桌上一堆吃食,不过那人目深面阔,两撇浓密而上翘的八字须,看样子不是中原人。 外面不时有人过来请人,但领去的都是些成年男女,看来象粥粥这样的不大受欢迎。未几,有一穿着体面的妇人过来,一来就扯着与她的穿着不相配的嗓门喊道:“城东钱家,城东钱家,要个识字的丫鬟,要认得字的。” 大家都知道城东钱家的好,但是难为在都不识字,正好便宜了粥粥,跑上去就叫道:“这位大娘,我识字的,读三年书了。”粥粥怕年头少,人家看不上,自作主张给加了一年。 那妇人看看粥粥,大声道:“还有没有识字的姑娘?比她再大点的。” 粥粥忙踮起脚道:“我十岁啦,什么都会做,书又读得多。”怕人家看不上,年龄也加了一年。 那妇人见再没其他人,府上要人又要得急,只好对粥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人呢?” 粥粥道:“我一个人来的,爹娘没了,我叫豆豆。”说到娘,粥粥的眼圈又红了。 那妇人没办法,只得道;“那好,你随我走吧,叫管家看看合不合意。” 恰在此时,那个黑衣女子吃罢白粥,转身从另一头门出去。伊不二心想,粥粥要么上了城东钱家,要么他们不要回到此处,总是有迹克寻,而那有嫌疑的女子一走便如鸿飞,以后还怎么找得到?便看了粥粥一眼,见她正被那个妇人牵着手,看样子是成了,便不再犹豫,飞身跟上那女子。但是才到马槽,却见那女子已经飞身上马。伊不二见此忙也解开缰绳,但是怪了,只见自己化妆成瘌痢头马的白马眼睛微微闭上,打了两个响鼻,竟躺倒在地。伊不二知道凭自己这轻功,哪里是那匹神骏黑马的对手,只得作罢。回头看看自己的白马,见它也只是沉睡如泥一般,倒无其他反应,身上也无伤口,心里一筹莫展。而旁边也有一匹白马与自己的一样躺卧在地,看来遭殃的不止自己的马,那黑衣女子不是针对自己。 伊不二回去前店,见粥粥已经被人领走,可以想象,粥粥离开时候没有看见他,心里会是多么惶恐。伊不二问了小二城东钱家的位置,一路跟去。他脚步快,没多久便见到前面粥粥牵着妇人的手走着,小小的身影似有无限委屈。伊不二也不走上去招呼,就在后面跟着。果然过一会儿粥粥回过头来,一看见伊不二,挂着的脸立刻笑逐颜开,她很明智地没开口说话,但是明显地脚步轻松了,变成蹦蹦跳跳地前行。 伊不二看着粥粥进去一家屋顶绵延人家的边门,看来这是一个大家,青砖粉垣,雕梁画栋,在在诉说着富贵。起码这么个大家里面,粥粥将有片瓦遮头,有粥菜饱腹。看钱家佣人出来尤是衣光颈亮,应该主人不会刻薄到哪里去。 只见粥粥进门一杯茶时间,便匆匆跑出来,站在边门里面冲伊不二挥挥手,算是告别吧,随即又跑了进去。伊不二这才放心回店看他的马。 马槽边那个异域男子也在,见伊不二进来,便操着流利却略有店怪腔怪调的官话问道:“这位公子,这匹花马是你的马?” 伊不二想,看来那匹白马是他的了,但是奇怪他的脸色居然略有喜色,该不会是见有个陪死的高兴吧?伊不二道:“奇怪了,这马我看着它躺倒,竟看不出出了什么问题,兄台可有见教?” 那个异域男子笑道:“我刚才过来也是吓了一跳,但是仔细看了才知道我们的马有福了,不知是哪个好心的喂它们吃了神马一头醉,不出两个时辰,我们的马将精神百倍地醒转过来。这神马一头醉需用上好红曲为引,所以你闻闻,马嘴旁边有股淡淡酒香。”边说边俯身到伊不二的白马边闻味,“果然,你的马也有酒味。呀,这也是匹好马,虽然毛色难看了点。” 伊不二也近身一闻,果然有股酒味,心中已是半信半疑。见那异域客神态大方,举止有度,言语爽快,心里有意结交,再说得等马醒转,无事可做,不如与之聊天,于是笑道:“说到毛色难看,我这儿倒是有段说法,据说唐朝开国大将秦叔宝胯下的黄膘马原来就是匹秃头癞脸的瘦马,给个农人拉车,差不多是三步一倒。归了秦琼秦叔宝后,那马好吃好喝,顿时显出神骏来。原来是应了古人的老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只听店后相继传出中气十足的两声马啸,两人相对一笑,伊不二想,果然是神马一头醉,果然是好东西。过去马槽一看,两马奋蹄扬首,精力无穷。伊不二道:“这位兄台,小弟急着赶去京城,这下告辞了。” 那异域客笑道:“哈哈,巧得很,我也正要赶去京城,不如同路。小弟名字忒长,怕你记不住,叫我特穆尔就是,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伊不二忙与之通报了,两人携手上路。都是好马,没有谁拖累了谁,走得非常畅快。 第七章 却说粥粥被那妇人领进去,看着眼花缭乱的房子,七转八拐到一处小院前,抬头一看,门楣上用青砖刻出两个字,“揽翠”,原来这儿是揽翠院。 那妇人到得门前,抓起磨得发光的黄铜门环敲了几下,立刻里面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过得一会儿门打开半扇,露出一个丫鬟的脸,见了粥粥就轻声道:“王妈妈,这就是五爷要找的识字丫鬟了吗?可惜这么小。” 粥粥心想,你也不大。但是知道初到宝地,还是少说为妙。 那王妈道:“这小姑娘叫豆豆,刚刚在帐房问了,果然认得许多字,帐房先生说小小年纪难得的很。大管家说五爷要人也不是来做粗重活计的,只要识字,人聪明点,勉强应该使得,这就叫领进来了。只是小孩子不懂规矩,以后要姑娘多多教导了。” 那丫鬟沉吟了下,道:“好吧,既然是大管家答应的,先留着用吧。豆豆进来,我们先熟悉熟悉。王妈妈,多谢你了,这些钱你留着打酒吃。” 粥粥非常心疼地看着那些钱落到王妈手里,而不是她的小手。待王妈转省后,便抢着去关门。她心想,伊不二一定已经离开,而这儿大家都说试用,所以得勤快着点,免得被主人难看掉又得插草标去。 那丫鬟见她手脚活络,会看眼色,心里喜欢,微笑道:“这儿是我们五爷的院子,里面还有我和一个青影姐姐一起伺候五爷,你就叫我碧落姐姐吧。五爷喜欢清净,不喜欢人多,怕叫个识字的小厮进来太闹,所以才叫你了。你只管管住五爷的书房,其他的不要管,粗重活儿有门外的婆子干的。现在五爷不在,你尽管说话,等五爷读书回来,除非是五爷与你说话,其他最好不要说,跟我们说话也要悄悄的,走路更不能出声音。知道了吗?” 粥粥只管点头,一边心想,怎么名字都是绿油油的,连着这院子也是绿油油的全是树啊草啊的,没有一朵好看点的花,不知道五爷脸色是不是也是绿油油的不好看。不过看来五爷脸色也不会好,否则脾气不会那么大。 碧落见她听话,又欢喜上几分,道:“这样吧,大热天的你跑出一身汗来,先洗个澡,换上咱们这儿的衣服。你人小,我替你改一改,等下你洗澡出来刚好可以穿。门口晒的水本来是要给五爷的,你先用上吧。来,你帮我一起提。” 粥粥忙跑过去自己提起,道:“碧落姐姐你自己去忙,洗澡的事我自己来。”人小桶也不大,几个桶分次拎进房间里去倒进大木桶里,粥粥心想,这要比客栈里的洗澡桶都大。 关上门,终于一个人独处了,粥粥就先摸出油纸包搁一边,脱下衣服跳进桶里。然后小心翼翼打开这个传说中神奇无比的油纸包,一看之下傻了,原来东西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再好的油纸包也挡不住水的侵入,里面已经一团烂湿。粥粥心道:完了,完了,到手的发财机会飞了。看封面的字已经糊成一团,但隐约可以看出可能就是《避就真经》。颇不死心地揭开第一页,却发现书页并没有破烂,还是好好的,真是神了,不知道是拿什么做的。一眼看去,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而且字都很小,纸又很黄,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大清楚,便合在一起,正想再用油纸包起,忽然听见外面碧落在喊:“豆豆,快点洗,中午时候爷要回来睡觉。你青影姐姐已经道前面伺候吃饭去啦。” 粥粥忙加油洗澡,洗完也来不及给书包上油纸,穿上衣服就又揣回胸口藏着。没有了油纸包,书软软的薄薄的,比较贴身,反而看不大出来了,这样也好。 忙忙碌碌地倒掉水,擦干地,又打上新井水晒上,还不见五爷回来,粥粥奇怪一顿饭怎么能吃那么多时间。见碧落姐姐在房间里放蚊帐,点熏香,拍虫子,也是忙忙碌碌,就是不知道她饿了没有。粥粥一顿当忙下来,早上的两只包子早不见踪影。 好不容易才听见门环敲击声,粥粥抢出去开门,见外面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拉着张脸象是谁欠他钱了似的。后面跟着个姑娘,可能就是青影姐姐了,粥粥没来得及看她的长相,眼睛早被她手里的食盒勾了去。上面的菜黄是黄,绿是绿,红是红,说不出的好看,一定也非常好吃。这不知道是给谁吃的,不是说五爷已经在前面吃了吗? 五爷进来也是看了粥粥一眼又一眼,最终说了声:“跟我来书房。” 粥粥心里说了句:我还饿着呢。但是见五爷眉头皱出一个川字,心想还是别惹他的好,只得乖乖跟了进去。 五爷进去就道:“你说你念过三年书,都读过哪几本了?” 粥粥心说,看来管家已经通报他了,这下自己得记住了,免得以后不小心漏出只读过两年的事实来。她想了想,道:“我看了《三国志》,《西汉演义》,《春秋战国》,《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还有很多书,记不得了。” 五爷一听非常吃惊,这些书他只听说,一本没有看过,难道这个小小孩子真的看过?他疑惑地问:“《百家姓》,《三字经》,《女儿经》,《烈女传》,《孝经》,这样你有没有学过?你先生以前是从哪里教起的?” 粥粥还愣是没学过这些,张先生不是没有想教她这些过,但是粥粥除了把《列女传》当故事看,其他她都觉得太浅,不值得学,但是眼下主人见问,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有些只有薄薄一张纸的文章谁还记得,《三字经》《女儿经》这两经一天都可以打发了,简单得很。” 五爷又是怪怪地看着她,道:“你倒是把《三字经》背一遍看。” 第7章 粥粥捂着肚子道:“五爷,我一早到现在还没吃过饭,饿得慌,什么都想不出来了,不如我去隔壁先吃了饭才过来伺候你?回来你叫背啥就背啥,《孙子兵法》都没问题。”小黑脸上全是可怜。 五爷终于明白这人有点无赖相,叫她做什么她未必会做的,想端起脸来说句“不背不许吃饭”等的话,又觉得此人年纪太小,胜之不武,他想着可能是管家也被他惹烦了,所以找了这么个不是对手的对手给他使唤,叫他有气没处撒。想到这儿,他挥挥手,懒懒地道:“去吧,快点吃完,给我磨墨。” 粥粥如蒙大赦,欢奔而去,脑子里全是红黄绿的饭菜,早把碧落的叮咛扔到耳后,她当然不会去关注五爷在她身后气得青绿的臭脸。直到碧落吓得捂住嘴拚命使眼色打手势,她这才依稀恍惚想起饭菜之外还有其他要紧事情需要关注,忙一个急刹,双臂紧贴身体,游魂似地走向饭菜,碧落和旁边的青影反而给逗得笑了,但是他们一看见五爷出现在门口的脸,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只有粥粥背着身走不知道,她只看见怎么饭少了一半,菜却没怎么动过,而碧落姐姐却是吃完饭的样子。 她狐疑地看着碧落,碧落不敢说话,给她一个手势,意思是叫她吃,她立刻不客气地开动,转眼间风扫残云,一盘子饭菜一扫而空,粥粥吃得甚为满足,只觉得此生吃得最爽的只有那天与伊不二海地等一起吃的和今天的,菜好吃,量又够。当她直起身子打出第一个饱嗝时,才发现三个人都大惊小怪地看着她,粥粥不解,但又不敢当着五爷的面说话,收拾起饭碗想去洗,却被青影拿下,在大门口一搁就罢。 吃饱的粥粥时不会偷懒的,她轻手轻脚从五爷身边飘过,进去书房磨墨。这磨墨的本事粥粥熟悉得很,家里坚如铜铁的烂墨她都伺候过,何况是现在手中这等上好徽墨?不用多久就墨出一砚浓淡适宜的好墨,然后背手站到一边。 五爷看她磨墨的手势倒是象接触过书香的,但是这人说的话和那付吃相实在叫人怀疑。但是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候挑这小丫头的空子。他坐下身,对粥粥道:“把包里的《论语》拿给我。”粥粥依言一丝不错地拿给他,五爷一看没错,心想还真是认识字的。遂不理她,管自己背书。 五爷本是通房丫鬟生的儿子,在家一直没地位得很,但是年长点后因书读得好,而他爹爹这个商人受社会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影响,又盼着家中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两下里一搭,他的地位自然就高了,得了个独立小院不说,他娘也升为姨娘。想到小时候受的苦楚,五爷对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讨厌得很,不顺心了就骂,而他爹却是一力支持他,说那是读书人的硬气,应该,应该,于是五爷便更嚣张了点。 前几个伺候他读书的小子丫鬟他都看不上,不是说人愚钝,就是说人吵闹,来来去去已经换了五六个了,今天粥粥新人上阵,他心里已经与之对上了,只想着什么时候可以逼得这个叫豆豆的小丫鬟失控。他是读书人,自然不屑于体罚,他觉得他应有自己的一套。 粥粥看五爷背书,觉得烦得很,“嗡嗡”地象蚊子苍蝇叫,但是又没办法,寄人篱下嘛。无聊得很,便站在那里游目四顾,见书架上有本《战国策》,正是屠村前夜她准备看的。她很想去拿来坐在地上看,但是又怕这个吓人的五爷不许,只得拿眼睛一遍一遍地扫向那里,顺别听着五爷背今天上课学来的文章。听了半天她终于忍不住道:“倒数第九句你只有第一遍读对,后面全背错。” 五爷一惊,“嗡嗡”声顿绝,看向书本,果然倒数第九句漏了两个字。五爷一向对自己很自信,先生教的东西,往往都是他第一个领会第一个熟记的,他几乎年年都要换先生,不为别的,只因先生跟不上他的进步,而今天却被个丫鬟指出错误,而且是个黑不溜秋的小土包子,怎不叫他大惊失色,手中的杯子“咣”一声掉砖地上摔成若干片。他看看书,又看看粥粥,半晌才道:“这本书你读过?” 粥粥摇头:“没读,这种书我不爱读,读着想睡觉。” 五爷越发惊奇:“那你是听我读一遍就记住的?” 粥粥点头,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张先生也是这样的,谁不会,就这五爷笨,一本书可以背一下午。 五爷把书竖起来,给她看着封面,道:“这书是圣人写的,全是经世纬业的大道理,你怎么可以不读?你爹娘难道不管你吗?” 粥粥道:“我是女的,又不用考科举,读这种没味道的书干什么?我爹娘要是在的话,我怎么会到你们家做丫鬟来?你别问了,背书吧,否则背不出来熬夜我可就苦啦。”说着两眼又瞟向架上的《战国策》。 人都是不由自主服气比自己狠的人,五爷也不例外,见粥粥俯身去捡地上的杯子碎片,立刻挡住道:“这种事叫他们做。”立刻唤碧落他们过来。过来的是青影,见五爷摔了杯子,忙偷窥两人的脸色,发现没事,才松口气出去。她也换人换怕了。 五爷象打量怪物似地打量着粥粥,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姓什么?” 粥粥忙道:“我叫豆豆,姓嘛,都卖身为奴了,不提也罢。”这话是粥粥在戏文里学来的,文绉绉的倒也对板。 五爷热络地道:“要么你就姓钱吧,钱豆豆,多好的名字,比我妹妹们的文秀文芩什么的要好多了。” 粥粥奇怪,他脾气并不大啊,怎么大家都这么怕他,见他客气,粥粥当然也客气,不,是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我还想姓金呢,金豆豆,多好。如果姓钱的话,我就叫钱真多,或者钱钱也可以,都比钱豆豆贵气。不如你叫钱真多吧,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真好。让给你了。” 五爷从小没人喜欢与他玩,大了没人敢打搅他读书和他说笑,到今天才知道说话聊天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书也不要读了,盯住粥粥要说话,“豆豆,既然你不愿意姓钱,那就算了,我还是叫你豆豆。我叫钱修齐,我家的男孩子名字中间都有个‘修’字,女孩子名字中间有个‘文’字,我爹这么取名有想叫孩子们‘修文’的意思,不要一心一意钻钱眼子里。” 粥粥反对道:“好好的钱不赚修什么文,我先生就没钱得很,没钱就没志气,到私塾里给人家当先生,即使是考中了状元也要送钱才能谋得好位置,所以我一看见文人对钱不屑一顾就来气,你倒是饿他三天看看,到时候你给他一两银子买吃的,叫他叫你爷爷他都干。心口不一,对钱不尊重,都是你手里这种烂书害的。” 钱修齐听着粥粥这篇歪论,知道它不对,但是一下指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却听外面有人鼓掌道:“好,说得好,真是喻世明言啊,谁这么有见地啊?” 粥粥看去,见进来的人穿着件淡蓝衫子,没什么特别,好像不是很多钱的样子。只是长得好看,书中说的目如朗星鼻如悬胆面似冠玉就是。但是粥粥喜欢金光灿灿的富贵相,对男色害没什么讲究,看了一眼便罢,倒是钱修齐起身笑道:“蒋兄难得大驾光临,请坐。蒋兄也赞同豆豆的话吗?” 碧落端茶进来,见豆豆大模大样也坐在椅子上,心里大是佩服,又听五爷一口一个豆豆,惊诧得不得了,出去就找青影说话,想研究出个原因来。 这儿钱修齐看着蒋兄不答话,只是绕有兴味地看着豆豆,便介绍道:“豆豆,这位蒋兄难得来趟扬州,蒋家乃是京城有名得红顶商人,家财无数,蒋兄名懋,为人最是仗义,我们已经是几年的好友了。”他说话间没注意,而蒋懋却看到,豆豆的眼睛立时如猫眼一样对着他精光四射,仿佛他是一堆旷古珍宝。 粥粥心里却是在想:原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叫蒋猫的猫看着不起眼,没想到却是这么有钱,真是小看他了。粥粥出于对钱的尊重,立刻重视起这只有钱猫了。 第八章 却说蒋懋过来原也不是因为与钱修齐关系紧密,而是因为钱修齐性格孤僻,不甚合群,他娘又难弄得很,兄弟都不大愿意招惹他,反而是蒋懋性格随和宽容,是钱修齐第一愿意搭理的人,所以蒋懋到了钱家,倒要由他来叫钱修齐出门见面。因此蒋懋进门喝了口茶就拉着钱修齐出去,与粥粥都没说上一句话。 粥粥见他们离开,舒了口气,最高兴的还是钱修齐出门时候说的话,叫粥粥整理一下他的书房,于是粥粥名正言顺地可以赖在书房不出来了。而这书房重地,钱修齐一般不喜欢碧落青影进来,所以没事的话,她们俩避开都来不及,哪里会得自己凑上去。粥粥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干脆叠在桌角,自己摸出那本《避就真经》摊在清光的桌子上。 封面,还是糊了的字,但是封面能说明什么问题呢?粥粥不经意地翻过。但是翻开书页却傻眼了,里面原本应该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现在变成空空荡荡的十几行隶书,粥粥最不耐烦看隶书,忙翻到第二页,想着可能是当时坐木桶里洗澡心急,可能翻错页了。但是没有,这书还是四四方方的十几行隶书。往后翻依然如此。粥粥懵住,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忽然想起志怪小说里面说过用水浸纸可以露出字迹的事,心想对了,尽早的书是湿的,所以字就显示了出来,而现在剥掉油纸,天气又热,衣服又薄,书给很快晾干,所以字就不显了。这就是了,粥粥速战速决,立刻去外面拎桶水进来,对看见的青影就说是擦桌子架子,谁都不会怀疑。 出于对这本与发财富贵大有关系的宝书的崇敬,粥粥小心翼翼地把抹布绞到稍有水份,放下去刚刚好可以浸润书页。但是奇怪,书上的大字还是依旧,没有出现早上那密密麻麻的眼睛都要看花的小字。粥粥举着抹布不知所措,想换一页试试,依然如此。粥粥心想难道是早上关门洗澡光线昏暗的缘故?她不死心,拿着书到室内最阴暗的地方翻来覆去地瞧,可是还是没小字。粥粥觉得自己这些动作熟悉得很,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以前吊在竹梢看张先生在屋里翻这书时候也是这等神态。会不会是书里有什么大的秘密,但是寻常看不出来? 粥粥捧着头怒对《避就真经》,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神鬼鬼的,叫人琢磨不透。她很想撕开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夹着什么,但终究是宝贝这书,不舍得撕。可是她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嚯”一下站起来,豁出去了,扔水里瞧瞧究竟,如果再不出字,撕了它,烧了它,免得书跟着自己,怀璧其罪。 粥粥摊开第一页,把书扔进大铜盆里。铜的黄光映得这书更黄。直至水淹过书面,书上还是没现小字。粥粥彻底失望,不是一点点失望,而是非常失望,发财得美梦就是那样给一举击碎了。她抱头蹲在盆前,使劲闭眼张嘴地想尖叫,但是不敢出声,都恨不得撞墙。这下,再不知什么时候能有钱修齐和蒋懋那样的财富了,粥粥只感觉自己身形都矮了半截。 她一人愤怒了半天,才抬头想把书捞出来废了它。但是眼光一接触到书时,整个人惊呆了,上面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粥粥心里怒骂一声:他奶奶的,这不是捉弄人吗?她看着已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得抓紧着看了。忙把铜盆端到窗口,认真看起来。 才看第一句,粥粥已经觉得这本书对胃口了。“他妈的,你这徒弟象我,又聪明又没耐心又心狠,哈哈。”粥粥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记住了,师父的名字叫‘清 ’,姓什么忘记了,大家都叫我懒人清。什么《避就真经》的,这本东西叫《偷懒真经》,是师父我不会写大字,叫人代写,但是那人看不上我起的名字,硬是琢磨了个这么拗口的名字写上,所以师父我也就不在封面做手脚了,随他入水化掉去。什么避就,绝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也就是避重就轻的意思,一般的偷懒,动那么多脑筋想这名字做啥?” “为什么说你聪敏呢?是以为你想得到用水显字,虽然这个办法比较老套,但是想得到的人还是不多,你想到这里已经算是有点脑袋了。还在师父要求不高,你只要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粥粥看了心想,要不是把油纸包藏在水里一天一夜,我也未必想得出这办法来,真是险过剃头。 “你没耐心,好事,师父就是这性格的。我就是喜欢收这种性格的人做徒弟,所以我用了一种南海极薄蜡纸做书页,这种纸寻常看不出来,可以写字上去,不会透光,非得拿水把它浸透了它才会变得透明,你才能看出里面夹的字条来。好多人珍惜这书都来不及,也就你这魔头会那么作践它,不过师父我喜欢,要的就是你的这份狠心。没狠心练什么武。”粥粥看着又是拍胸大慰,原来一切都是天注定,老天要她得这宝物,她就逃也逃不走。可能张先生也用过水浸法,但是他说什么都不会想到要这么折腾书,这个懒人清师父还真是匪夷所思得很。她拿手指稍稍捻了一下书页,果然起一层透明皮,原来真是内有乾坤。 “但是师父不是没有担心过有人自作聪明想着撕开书页,起出里面一层宝贝的,所以师父我在里面的夹页上做了手脚,涂上一种叫‘月之影’的东瀛剧毒,这种毒碰到手上不会死人,但是一化入空气中,任何人都闻之丧命,除非是内功深厚之极的人,马马马虎虎可以捡条命回来,但是他这一辈子就别想使力喽。我就知道有人疑心大得很,想取出夹页又怕中毒,所以会先挑开一点拿银针探过,这‘月之影’哪是那么容易探出来的?然后他们一定会取一点边角喂猫狗,当然是毒不死的啦,所以他们就胆大了,不怕了,可也就中我圈套了。不象我的人,师父就是一点都不能叫他学了去。象我的人,就是那么容易学到。”粥粥看得汗毛直竖,只觉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怪不得伊不二说张先生有武功,可张先生给关在门外却一点办法没有,那天又会轻易被黑衣人杀掉,感情他是取夹页的时候中了“月之影”的道,捡回一条命,却失了全身武功,怪不得他要隐居到山村来,避人耳目呢。粥粥觉得这懒人清师父哪里是懒了,简直是精得要命,刻薄得要命,小小一本书里面就会设那么多机关,稍不符合他的心意,别人就得非死即伤。以后每天对着这么本毒书也是头大得很了,稍不小心就得丧命。好在时间还早,再看下去吧。 “师父好不容易得到你这么个弟子,欢喜得很,宝贝得很,说什么都不能叫人伤了你一个手指头去,所以得把话与你全说明了,免得你手脚发痒揭了夹页。你把书线拆了,把每页纸横着对折一次,竖着对折一次,折成一个方形,然后延一条很淡的红线剪一刀,里面取出的一小片夹页就是我的心血结晶《偷懒真经》了,一共十张,千万不要遗失任何一张。剪下的不要的东西拿盒子装了,随你处理,你要留着‘月之影’以后用也可以,省得出力气与人打架去。咱们懒汉的宗旨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非站不可了也得找个地方靠靠,千方百计偷懒,挖空心思享受。所以师父的练功方法也是别出心裁,你只要摆正手脚,睡着就是练功,你睡得越多,功力精进越快,越懒越有劲。好啦,你去取出夹页,我们开始。” 粥粥把书取出来,想了半天还是不敢照书上说的办法拆线剪角,谁知道这是不是又是懒人清的陷阱呢?这人的手段真是太匪夷所思了,实在是不得不防,不得不步步小心。否则不知道怎么一下小命就没了,粥粥好不容易再屠村中九死一生,对自己的小命宝贝得很呢。 她机械地甩着书上的水,游魂似地找到剪刀,摒住气拿一张废纸压住书,用剪刀挑断装订线,人迅速跳到老远的窗口躲着。等得一会儿见一直苍蝇飞过,还在书上停了一下却没死,粥粥这才放心折书页。随后又如法炮制地剪角。还好地是,懒人清的陷阱到此为止,没有对付他认定的所谓徒儿,粥粥顺利取出那万人艳羡的十张武功秘笈。 沾着月之影的边角粥粥想烧了,但是又怕烧的时候毒气沾身,只得找出原先的油纸密密包了,但再不敢掖在怀里,在屋里转一圈,最后压在《春秋》的书箱下面。这本书粥粥以前翻过,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翻第二次的,所以不怕出事。一顿忙下来,日头已经西斜,粥粥这才端着水擦摸了几下,算是交帐。端着盆子出去,还被碧落姐姐夸了两句。 傍晚时分,前头传来话说,五爷要与蒋懋他们再前头用餐,粥粥心里开心,高高兴兴地随着碧落姐姐到大厨房领来晚餐。没想到青影姐姐一看就道:“又是油腻腻的鹅油卷子,这大热天的谁耐烦吃这个,火腿冬瓜汤倒是清淡,我就吃点粥吧。碧落姐姐你吃什么?我给你盛。” 第8章 碧落道:“外面走一圈回来全身热,我也吃点粥得了。不知道今天盐炒豆芽油有没有放少一点,我先试一筷。豆豆,你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吃,别客气了。” 粥粥一路就对着黄澄澄的鹅油卷子流口水,一听她们两个都说不要吃,开心坏了,搬到自己面前就下筷。一吃进去,只觉甜,腻,滑,糯,微微还有点薄荷的凉意,“真好吃,凉凉的呢。” 碧落笑看着她道:“别贪吃,这么油的东西,当心积在心口不容易克化,等下喝点茶润润。青影姐姐,我们也分一个吃了吧,看豆豆吃得高兴,我也有胃口了。” 青影笑道:“也好,你夹下来的半个给我。我本来就想着爷今天一定回来晚,想酽酽地喝杯茶提神,免得他晚上临贴时候我没精神伺候。正好化这个鹅油卷子。豆豆,你也得打点精神了,爷临帖的时候可不喜欢旁边有人打哈欠。” 粥粥心里总是和“豆豆”两字对不上号,他们唤着“豆豆”与她说话,她总是心不在焉,再说美食当前,她哪有心思管别的,她心里台庆幸自己找的好地方了,好吃好住,活儿也不累。见青影姐姐与她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应该回一句:“万一爷喝醉了手发抖呢?他会不会坚持要临搞得我们没法睡觉?” 青影与碧落相视一笑,道:“否则我还吃酽茶干什么?不就是怕爷演这一出嘛。豆豆你找找看,爷的临摹帖子在哪里,给他准备好了,省得到时候他大呼小叫的,把老爷闹出来我们就麻烦了。” 粥粥应了声,道:“干脆我替他写就得了,别折腾他又折腾我们仨。我自己字写不好,临摹别人的字却是不错的。干脆吃完饭我写好了,他用不用随他。”粥粥初进钱家,不大习惯一口一个爷,多说了几遍,觉得还不如叫“他”方便。 碧落迟疑道:“只不知爷肯不肯用你写的,爷读书一向是很克己的,一点不会耍滑头。” 粥粥心道:再说吧,我关键是要取得时间单独研习《偷懒真经》。主意打定,吃完饭就掌上灯烛,大模大样坐钱修齐的椅子上写字。桌子大,椅子宽,烛火亮,条件不知要比自家的好多少,只是少了娘在旁边赶蚊子,想道这儿粥粥就泪汪汪的。 碧落与青影过来看看,但终究不敢在这屋里多呆,自己到别处做点针线。粥粥正中下怀,翻出钱修齐的帖子,看见上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用工笔写着下午背什么书,晚上临什么帖,看来他是个仔细的人。粥粥依着纸条找出那帖子,自作主张替他临摹。而把《偷懒真经》的第一页夹在里面,临一遍帖,把真经背一遍。粥粥本就过目不忘,几遍背下来,早倒着也可以了,便把真经收回去。 对写字此道,粥粥是最不上心的,她觉得字写得好,不过是如衣服上面绣朵花,不实用,只要写得笔画清楚,看得出是什么字就可以了。所以临帖自然也快得很,三下两下便结束,收起东西开始琢磨真经第一页的内容。粥粥最是奇怪的是,这么有名的一本真经居然有这么简单,第一页就是教人睡觉。人成一个大字形地趴着睡,不过睡前需要做一番动作,但这对从小野在山地里的粥粥来说不是问题,随便一弯就可以达到真经要求的动作要领。粥粥心想,要真是给张先生发现里面的秘密的话,他这连爬墙都困难的身手怎么弯得起来?老骨头会不会“咔咔”作响? 胡思乱想间,果然钱修齐喝得满面红光地给别院的丫鬟扶回来,就着碧落的手喝下一杯乌龙茶,便嚷着要道书房临帖。粥粥忙拿出自己写好的放到他面前道:“你不是下午已经临了吗?瞧,都在这儿呢。” 钱修齐本来就已经喝得糊涂,全是心中一个筋在提点着他还有要紧的读书活儿没干,一看已经有了,也想不起来是不是真写过,早信了,顺顺当当地就去睡觉。粥粥见他这么容易骗,大大喘了口气,倒是青影心细,说:“明天爷醒过来想起自己没临过贴该怎么办。” 粥粥笑道:“放心,我以前先生喝醉酒都是记不清前一天的事的,随你怎么混赖栽赃都行,只会怪自己喝醉了误事。五爷不追究便罢,要追究就说他喝醉了倒床就睡,我怕他交不出功课连夜给他临贴,他要不用就算了。反正还是他自己的错,他还有什么好说。” 青影与碧落面面相觑,觉得只有这么办了。但总感觉这个豆豆精灵过头,与年龄不符。她们不知道的是粥粥跟着张先生学习《三十六计》《孙子兵法》过程中活学活用,就近练手,处处与张先生过招,而张先生又是个精明过人的老江湖,岂是寻常人可以骗过的,所以两年多时间下来,粥粥早是个机敏过人的小滑头了。 第九章 却说这边伊不二与特穆尔一起上马出城,日影正中的时候到得一个小树林外。两人见日头实在太毒,商量着在附近的茶棚下面躲一躲,过了正午再走。不想特穆尔才一下马,对着一堆新鲜马粪绕有兴味地研究了一会儿,对伊不二道:“早上喂我们马吃神马一头醉的那个人应该刚离开这儿,小弟爱马如痴,对那药好奇得很,想追上去讨教一番,不知伊兄……” 伊不二心想,我正想找到这个黑衣女子打听一点事情,但是被她走脱,既然特穆尔懂得看马踪,那真是意外之喜。当下笑道:“可巧,小弟也想着这个神马一头醉,没想到特穆尔兄有这本事,小弟跟着都来不及,其他还有什么天大的事不可以搁一搁的?请特穆尔兄带路了。” 特穆尔哈哈大笑,道:“我猜你也是应该跟上来的,你知道马好马坏,应当也是对爱驹爱惜得很,好,好,咱们又是不谋而合。我看也不歇了,趁前面脚印新鲜,马粪未干,我们快一步赶上如何?” 伊不二应声“好”,喝下一大碗不知什么味道的茶,扔下个钱便飞身上马。特穆尔也照着喝了,两人飞马追去。路上特穆尔道:“我在家里基本不喝这种茶,尤其是骑马的时候,最爱腰边悬个酒袋,渴了便喝上一口,拉开衣襟迎风驰骋,想不呼痛快都难。伊兄什么时候有机会去我们那里,你只要在草原上喝一声‘特穆尔’,自会有人领你去我家。我请你吃全羊宴,老酒喝个痛快。” 伊不二听得出特穆尔没有练过武功,但是这人中气十足,一路飞驰中间说话依然响亮如常,显然是在草原练就的本事。虽然知道目前西边战事不断,但他未必就是那个逞强好胜的锦奇族人,等下打听清楚了,倒是很愿意与这么个好汉交个朋友。“听特穆尔兄的口音,应是来自西北吧?我听说那里与中原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观。” 特穆尔朗声笑道:“伊兄错了,小弟来自这儿的北边,达赉湖边,那里是天下水草最丰美,牛羊最肥壮的地方。到处都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好牧场,你们汉人经商过去的多的是,所以我找了个师爷学你们这儿的话,看你们的书,心里艳羡不已,极想亲临官渡赤壁等等好汉子出没的地方,这一遭不冤,一路走一路学,看到的胜读十年书了。” 伊不二立刻放心,知道他不是来自交战的锦奇族,便道:“特穆尔兄再回首看一眼扬州,这个地方是我朝最繁华绮丽的地方,自隋炀帝打通大运河,这儿倚仗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富甲大江南北。古人有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说的便是扬州的富贵繁华。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吟咏过扬州,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 ’,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和他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几乎随手一抓都是诗。不知特穆尔兄可有领略过扬州的风采?” 特穆尔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弟我不喜欢。扬州太过阴柔靡丽,不合我的胃口。” 伊不二闻言而笑,赞道:“好男儿,好汉子。呀,前面有家酒肆,我们拎一坛走如何?” 果然前面酒肆林立,想来此地离城一段距离,行人出门至此该当觅食休憩了。两人也没下马,隔门叫小二拎两坛好酒,六斤牛肉,各捧一件,付了钱就走。特穆尔拍开坛上泥封,尝了一口道:“这酒里水倒是没掺,就是甜津津的没有劲道。” 伊不二还是头一遭如此喝酒,照着特穆尔的样子拍开泥封,但想着如特穆尔般倾坛而喝终是不雅,淋淋沥沥倒有一半洒在胸口,大热天的未必舒服,便运劲在手,以内力透坛而过,硬生生逼出一股酒柱,仰首一叹,刚好接个满口。略一回味,便道:“酒不是好酒,却也一滴不能漏了。”说完吃上一片牛肉。伊不二虽然食不厌精,但是并不拘泥于精致,“这牛肉羊肉就得吃这种大块下锅,与下水一起老汤里慢火捞熟,趁热带汁切片的,牛羊味就全在里面了。要不是骑在马上,再来一大海碗油汪汪的羊杂汤,即便是大雪天也可披襟迎风了。”边说边又俯身坛口,运气一吸,酒柱喷涌而出,一举贯入口中,非常惬意。 特穆尔看着好生羡慕,但是技不如人,学不来,便不如我行我素。但是伊不二也服气他奔驰之中尤能稳握酒坛,大口喝酒,虽说仍有些少洒出,但是对于没有武功傍身的人来说已是非常难得。两人惺惺相惜,一口酒一块牛肉,骄阳下面竟也不觉暑热难当。不知不觉,酒坛见底,牛肉告罄,特穆尔哈哈一笑,呼声“痛快”,大力一抛,酒坛“忽忽”飞入半空。随即马鞭展开如蛇,凭空一扫,酒坛便如生了翅膀一般旋身一转,飞出更高。 伊不二叫了声“好”,手中酒坛随即堪堪飞出,如夏夜之寂寞流星,飘忽而迅速地追上恰恰下坠的特穆尔的酒坛,两下里只听得轻轻一声“锵”,便见特穆尔的酒坛扭身飞回苍穹,而伊不二的酒坛飞速下坠。 特穆尔一见,也是大叫一声“好”,长鞭如流星追月,灵蛇出洞,卷起伊不二的酒坛,稳稳抛向天空,正好又是迎上他自己的酒坛。 伊不二最知道马上疾驰之时要想出手已是困难,而此人还能甩鞭托坛,神态自如,准头竟是一丝不差,这等马上功夫更是难上加难,可见是个马上的好手,人中的蛟龙。眼见两坛迅速接近,顷刻便有相撞碎裂的可能,他也是微醉兴起,算着落点,手中马鞭飞出,堪堪于两坛相交之际夹于中间,于是两坛一碰未碎,各自飞开下坠。伊不二的酒坛下得快,伊不二催马上前追赶,几乎是擦着地面捞酒坛入手,随即猱声前探,摘马鞭于未落。而特穆尔则是轻松得多,长鞭一甩,酒坛便入手中,回身看那伊不二翩飞于马上,身形之灵活,手法之快捷,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顿时叹为观止,大为倾服。 酒坛入手,两人竟是心意相通般同时举坛,奋力对击,酒坛应声而碎,两人抚手相顾而笑,只觉一种友情悄悄进驻两人的内心。 过不多久,前面出现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大热天见这等绿色,人便如喝了冰镇酸梅汤般爽快。两人催马奔去,还未进入,伊不二耳尖,已经听见里面有人声传出,时时夹有几缕劲气。 只听一个女的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不是你还有谁?我家上下四十多口性命,还你师父都不肯放过,要不是我机缘凑巧刚好赶回家看见,否则早烧成一蓬烟灰,连线索都找不到。” “真的不是我,我那天被群狼追逐,困于一个山中猎户的木房,差点性命丢掉,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到你家杀人?” “小师妹,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啦?这话你说第一遍的时候我还信,今天再说我就不信了,你说的那个地方我刚刚去踏看过,猴子倒是很多,狼却是一只都看不到的。你那狼群难道是天狼下凡?唉,说谎的人总得受点惩罚的,小师妹你别怪师姐我心狠。” 只听里面一声尖叫,显然是那个师妹受了伤害,而且不会是什么小伤,声音里痛苦得很。伊不二勒住马,对特穆尔使个眼色,轻道:“林中有人恶斗,两个女子。” 特穆尔却是看着地上道:“我们追的女子也刚从这儿经过,不会是她吧?要不我们去看看看?” 说话间,只听里面那个师姐冷冷道:“你两条手臂都已经中了我的金风刀了,死是一时死不了的,你说我下一刀该下在哪里呢?嗯,你两条腿还挪得飞快,我看着碍眼得很,也吃我一刀。” “师姐,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你去看看那个山头木屋子上面的爪痕就知道的,干吗非要赶尽杀绝。再说你要杀便杀,猫捉耗子般戏耍于我干什么。” 伊不二听得分明,心想这种师门恩怨的事外人不好参与进去,但是如果事关那个黑衣女子,那就得插一脚了。起码不能看着她死了断了线索。跳下马循着声音找进去,特穆尔也照样跟上,果然见林间有一黑一白两女子如蝴蝶般穿梭于树与树之间,落脚轻盈,姿态曼妙,要不是在外面早已听见她们的对话,真想象不出这两人居然是在打斗。 两人甫一现身,那白衣女子立刻警觉,飞速往这儿看了一眼,但是却下手更快,招招致命。那黑衣女子显然无力抵御,只有借着神妙莫测的轻功辗转于树木间,借以抵挡白衣女子的袭击,特穆尔看仔细了道:“就是这个黑衣女子,我去救她。”话才出口,便被伊不二一把拉去,两人一起撞于一棵树上。特穆尔正想说话,却见伊不二眉头皱着看向一处,他也顺着看去,只见地上插着两枚透明的细针,周围草叶纷纷枯萎焦黑,可见此物毒性之强。特穆尔心想,要不是伊不二拉他一把,这时候焦黑的该是自己了。他断然道:“黑衣女子于我们素不相识,便肯照料我们的马,那个白衣女子一语不合便下毒手,黑白真该颠倒了才是。”他也不顾危险,甩出长鞭意欲攻击白衣女子。 伊不二本来不欲出手,想无可避免的时候才把那个黑衣女子救出来,因为听对话那白衣女子身负血海深仇,也是非虚,黑衣女子一力否认,但谁又知道真假?但此时见特穆尔出手,知道自己再不出手,白衣女子便会祸及特穆尔,只得伸手抓住马鞭,道了声:“你救那黑衣女子。”自己飞身过去接住那女子的金风刀。 第9章 第十章 伊不二才加入战圈,却见那白衣女子却双手一缩,飘飘然退出一丈开外,背着手看都不看这一边,似乎全部事情与她无关。伊不二忽然想起,金风刀,那么那两枚插在地上的剧毒无比的透明针就是玉露针了,最近听说出了个妖邪女子,名王秋色,无人识得她的容颜,因她一直用轻纱蒙面,也无人识得她的师门,只知道她手中一把金风刀,打斗时轻易不露刀,露刀必杀人。而她最歹毒的武器还是玉露针,此针无色纤细,若非刚才飞过来时正映着阳光,想看见是不可能的。金风刀有毒,但是毒性绵延,非得折磨上一个月才会超脱去世,而玉露针也有毒,却是中针即毒发,全身黑遍死去。秦观有词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至今还无人有幸得中金风刀又中玉露针,所以谁也不知道这胜却人间无数的滋味是什么滋味。 伊不二心想,当务之急便是要了解药再说,“请王姑娘惠赐解药。” 王秋色背着身道:“都说说一不二伊不二是响当当的汉子,今日不分青红皂白插手我们师门事务,作何解释?” 伊不二也知道理亏,但是又不得不这么做:“王姑娘无论如何给这位黑衣姑娘一个解释的机会,或许事情真有隐衷?” 王秋色道:“你既然偷听了那么多,自然已经知道我已经给过她一个解释机会,但是很不幸,她是在骗我。她说遇难的那个地方山羊满山跑,哪里来的狼群了?她如没有做了亏心事,又是何必骗我?你说我该不该杀?换了你家四十口灭门,你有我这份耐心现去核查一遍再说?” 伊不二无话可说,他想起粥粥说的对付黑衣人的态度,无论谁捉到家破人亡的凶手都是不会放手的。他只得对着黑衣女子道:“今日我们旁人在场,姑娘如果有什么隐衷,有什么线索,我们给做个旁证。”他知道王秋色不是他对手,而她想必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个黑衣女子,自然舍不得放手。她这进退两难,正是他可以居中调停的好时候。 特穆尔插嘴道:“伤口流血不止,还是包扎了再说。” 伊不二道:“没有解药,包扎了也无用,姑娘不如珍惜机会做个解释。” 那黑衣女子仰起头,映入众人眼里的是一张绝美的脸庞,只是又痛又失血,脸色苍白,但是依然坚毅地支持着自己,叫旁人看着同情万分。怪不得她扮作男子还要拿大斗笠遮脸,她这张脸怎么看斗不可能看作是个男人。她轻启无血色的樱唇,道:“师姐,我那天确实是遇见狼群,被困在山顶猎户木屋中,支撑了整整一夜,眼看着狼爪抓扒,狼牙撕咬,木屋就要不保,这时外面传来几声呼啸,随即狼群大乱,我知道有人救我来了,再也挺不住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我已经在伽师牧场,不过那时候还是刘将军的靖西牧场,是我后来听说师父遭难,征得刘将军同意用师父的名字改的名,我想师父一生最爱好马,他一定会喜欢他的英名长留在牧场的。当天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我故意不去聚会,而是事出意外,没法赶到,等我后来伤愈找过去,看到的也一样是断壁残垣。” 王秋色哼了一声,依然背着身不说话,但是伊不二知道这话黑衣女子早前一定已经一丝不差地与王秋色说过,而王秋色原本是相信她所以找了证据,没想到证据与她说的不符,难怪下手这么毒辣。这倒是难办了,如果黑衣女子真是杀人凶手的话,那王秋色再怎么做也是不过分的。“但是你师妹有在场证据吗?要我说,你当时也不在场,如果你们有个现场幸存者的话,你王秋色也是怀疑对象。” 王秋色又是一声“哼”,什么都不说,惟其不说,才显出她反对的份量。 这是两人气势上的较量,伊不二知道此时他即使没理也得坚持有理,起码自己要当自己有理,何况他还觉得这其中疑点很多,他不相信一个爱马,而且连别人的马也一起喜欢上的人会有那么重的杀心。但是这个怀疑只能自己想,与王秋色说则显得苍白无力,人家一句“你一厢情愿”就可以驳倒。他略一思索,道:“这其中有很多疑问,刘将军据我所知是皇亲国戚,他如此迁就令师妹是否有什么意图?否则绝不可能把一个马场改名的,那是很麻烦牵涉颇大的一件事。还有,令师妹有这能力杀光四十口人吗?还包括她的师父。即使有,那也要借外力,如今看来只有刘将军那一股外力可以借了,这里面有什么交易?两位刘将军都不可能为一个女人做那么多的事,除非有现实需要。王姑娘有没想过?我建议王姑娘先寄下你师妹的性命,我毛遂自荐帮你调查清楚,起码这也是一条人命。再说王姑娘一门尽去,也就这么个师妹还知根知底一点,前一次王姑娘放你师妹不杀定也是如此一念之慈,不如多给她一月,把事情调查清楚再说。否则今天你杀了你师妹,可能就是断了一根线索,你说如果你师妹的话当真的话,那么当真那么凑巧你师妹在一个没狼的地方遇到大群恶狼,这里面就有阴谋了,否则不可能有人随随便便弄出那么大阵仗来。那我就要说,你千万保住你师妹,她是条很重要的线索。” 这回王秋色没“哼”,也没说话,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林间鸟鸣虫嘶,热闹非凡,而黑衣女子可能是体力不支,坐倒在地上。特穆尔一脸的关心,但是中原武林的事他一窍不通,插不上嘴。过了好久,才听王秋色道:“我姑且相信说一不二的名头,你那么缜密,你帮我问清楚她。” 伊不二见她松口,心想还好,她并不如传说中的妖邪,否则还真麻烦了。他看向黑衣女子,微笑道:“多谢姑娘的神马一头醉,否则我们的马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恰好赶到这儿,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姑娘不介意的话,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 那黑衣女子抬头道:“我知道你是在帮我,你尽管问吧,我又问必答,就如对师姐说话。” 伊不二看着她清亮的眸子有点内疚,说实话他是有私心的,他想问点自己关心的问题,恰好有了这个机会,于是他想了想,道:“请问刘将军重视你的理由,如果是有关私人问题,你可以不答。” 那黑衣女子道:“我叫潇子君,人称潇湘妃子,我师父伽师,是师姐的舅舅。师父一生爱马识马,所以带出我这个徒弟也是喜欢马。我被刘将军救后当然得知恩图报,为他养马挑马是应该的,刘将军为我把马场名字改成伽师牧场,也是为了饮水思源,不忘师恩的意思。” 伊不二听到这儿,插一句嘴:“你师父的名字不象是汉人。” 潇子君道:“不错,我师父是锦奇族的人,师姐的娘也是。” 伊不二听了心里一动,对着王秋色道:“请问王姑娘,你家母亲或舅老爷当此两国交战时期,刘将军爱慕他们的才华请他们帮助驯养马匹,而那马匹可能用在与锦奇族的战争上,他们会同意吗?” 王秋色一听,全身一震,转身过来道:“你是什么意思?” 伊不二正视着她,正色道:“这就是我想到的阴谋。” 后面潇子君闻声吸了一口冷气,道:“你的意思是师父不会去,也肯定会阻止我不去,所以他们干脆制造出这么个事件来,叫无人阻止我,而我又感恩做好马场的事?” 特穆尔道:“不是没有可能啊。狼群的事也容易解释,我知道伊犁那里有个奇人,擅长驱赶狼群为之服务,天下之大,难说有第二个人。” 伊不二又盯着问了一句:“再问潇姑娘,依目前情况看,你给刘将军做的事他一定非常满意,我想也一定是的,我们两个的马吃了神马一头醉,我们见你已经感激不尽。他要求你做什么?” 潇子君道:“那是自然的,经我手的马都是我亲自监督调配饲料,两年来已经训出不少日行千里的良驹,与你们的马一样的有不少。从刘将军那里到京城,指日可到。” 伊不二心里又是一牵,又是刨根究底地问下去:“颜色上面有什么要求?” 潇子君微责道:“马长得好坏并不重要,世人似乎喜欢皮相的居多。我不挑剔,你的马就不好看,但是实用。我最多顺着他们的意思,?\马归黑马一队,白马归白马,红马最多。他们喜欢一队一队地拉出去也随他们,可能这样比较威风吧。” 伊不二似乎看见粥粥嘴里说的黑马从潇子君的伽师牧场飞驰出来,他想着这里面不排除有联系,可能性还相当大。但是再多问可能潇子君也不知道什么,她最多也就是把马养好交给人家用就是。他对王秋色道:“王姑娘以为如何?” 王秋色“哼”了一声,扔出一个东西过来,伊不二接过一看是个小瓷瓶,估计是解药了。只听王秋色冷声道:“这里面有三颗药丸,这一个月里面你每十天吃一丸,可以保证金风刀的毒性不发,一个月后如果伊不二伊大侠的调查一无所获,那我也管不了你。” 伊不二忙把药丸交给潇子君,回身对王秋色道:“我已经理出一条脉络,王姑娘如果愿意的话先与我一起去潇姑娘遇狼的山头,查看究竟再说。” 还没等王秋色答应,只见潇子君托着药也不急吃,道:“我也跟去,我指点给你们看我遇狼的地方,那木屋一定在的,总有踪迹在的。” 王秋色冷笑道:“你想跟得紧一点问我要解药?” 特穆尔着急道:“潇姑娘你失血过多,还是先修养一段再说。” 伊不二想着这潇子君如果一起去是最好,但是她身体虚弱,怎么要求得出来,而且遇王秋色又势同水火,一路麻烦一定不少。潇子君去与不去对他都好,所以他干脆不表态。 潇子君看着伊不二道:“我从小马上长大,骑马比躺着睡觉都适应,所以不碍事的,伊公子务必带上我。” 伊不二还没说,特穆尔已经大声道:“伊兄,这样吧,潇姑娘一路我来照顾,如果实在不行你们再抛下我们离开,我也是马上长大的人,我知道怎么操纵,马可以跑得最平稳。有潇姑娘在,你们办事应当方便许多。” 伊不二心想,如果是为神马一头醉的话,特穆尔留在这儿照顾潇子君也一样地有前途,他如今这么做难道还有其他原因?难不成是对潇子君一见钟情?心里不由觉得好笑,应道:“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如我们这儿找个店先歇一天,潇姑娘的伤口需要清理,我与王姑娘静下来考虑一下思路,大家明天出发。” 特穆尔道:“伊兄你先去找个店,我这儿帮潇姑娘包扎一下,我手头有创药。” 伊不二才应了一声“可以”,就听潇子君道:“创药我自己有,不要你的,你在我创口地方帮割一个洞可以吗?我自己上药。”特穆尔居然唯唯诺诺。 伊不二心里觉得好笑,没想到特穆尔一介汉子,碰到小女子也是束手无策了。他见王秋色戴着副手套正在捡起刚刚飞袭他们的玉露针,心想留她在这儿还真不放心,万一她反悔,那连特穆尔都遭殃。便道:“王姑娘也一起过去如何?早到早歇息。” 王秋色还是“哼”了一声,却是回身上马,意思应该是答应了。伊不二再看那两人,特穆尔神情紧张地替潇子君上药,还得注意着保持距离。见伊不二真走,特穆尔忽然道:“伊兄可以不回来叫我们,我会循着马踪跟过来。” 伊不二应声离开,却听后面潇子君惊奇地问:“这位公子你懂看马踪?太好了,你说说诀窍……”伊不二微笑,心想:有戏。 第十一章 四人行,很别扭。傍晚王秋色一直没出现,饭也是叫店家端到房间里去的。伊不二担心潇子君的重要性,怕推测中利用她的人见她与人合群,而做出什么激烈举动,因此隔着窗做好做歹劝了王秋色好半天,换来她一个“哼”,伊不二就只能当她是答应了,潇子君来时就直接把她送进王秋色的房间,由她贴身保护着,起码有人偷袭或抢人,她可以先作抵挡,争取一些时间,够伊不二抢上前来。 当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第二天一早,潇子君自己摇摇晃晃地出来,休息一夜,脸色稍微好转一点,当然还是不能用手,王秋色还是不会帮她吃饭,只有请老板娘再代劳一次。看着老板娘下手一点不体贴,特穆尔地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天中饭也是如此,晚饭也是如此,连伊不二看着潇子君都觉得遭罪,想劝她休息好了再走,可是潇子君硬是不答应。女人强硬起来也是百折不挠的。 回到屋里,伊不二与特穆尔探讨事情的来龙去脉,而特穆尔还手脚不停地整治给潇子君坐的马上藤椅。这位潇姑娘脾气够大,上马下马都不叫人扶着,好在她指挥得动她的黑马跪下来让她上下。但是她坐在上面又无法用手使力,哪里坐得稳,又一口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拒绝特穆尔同骑,特穆尔无奈只得想出个简陋的藤椅,那样子旁人看去就象是个囚笼,把潇子君团团困在里面,只有知道底细的人才知道,这样子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背后一道藤背可以避免授受不亲,两边弯曲的扶手恰好把人裹在里面不会撞来撞去,前面的护栏又可以挡住身子,免得路上万一遇什么意外,潇子君也有个依靠的地方。而特穆尔则是一路改进,以便潇子君坐得更加舒服。伊不二心想,也就有心人才能做到这一步了。 忽然特穆尔略一侧脸,警觉地道:“有人偷马。” 伊不二也静心倾听,只听得那边马槽声音有点乱而已,想要一个客店的马槽没声音几乎是不可能。 第10章 可是特穆尔却“嚯”地起身,道:“有问题,我听见我的马在求救。” 伊不二实在听不出里面有什么,但是相信特穆尔与他朝夕相伴的爱驹之间的感应,便与特穆尔一起到后面马槽探究。果然不出特穆尔所料,见三个黑衣夜行人正好跳上三匹马疾驰而去。这不是盗马贼是什么?想是他们早就探得仔细,知道王秋色的马不过而而,所以下手只偷这三匹千里驹。 伊不二当下毫不犹豫一声长啸,只听旁边特穆尔也是撮唇一声口哨,两人一边拔腿追将上去。特穆尔不是对手,三两步下来就背伊不二远远抛在后面。而他们的两匹马听得主人的呼唤,掉头就回,上面的人怎么拳打脚踢都没用,眼见就要被人赃俱获,只得下死命跳入路边草丛中逃命。伊不二先上自己的白马,叫一声:“特穆尔兄,我去追潇姑娘的马。”望着前面已快消失的黑马追去。 特穆尔虽然落后一步,但胜在马术精良,奔跑不久便追上伊不二,同时也与前面的黑马越来越近。伊不二在后面看见大叫:“特穆尔兄,此人有功夫,你不要太接近。”但是特穆尔哪里肯听,依然快马加鞭。好在那个黑马上的人不知是马术不佳,还是黑马不服他的驾驭,如此神骏的黑马居然会被两人赶上。特穆尔眼看接近,觑得准头,长鞭飞出,想着伊不二的警告,也不直取马上之人,而是绕向马尾。 马上那人断不曾想到有此怪招,听得风声,回身一刀砍下,却发现这刀砍空,对方长鞭还在一手以外接近地面处,再要回刀挥下,黑马尾梢早被特穆尔的长鞭缠住,稍一使劲,那黑马吃痛,“嘘溜溜”一个人立,马上之人措手不及,重重摔在地上。等他于晕头转向中清醒过来,却觉脖子上凉飕飕的,刀是他自己的刀,可握刀的人已经换成一个大胡子。伊不二并没有看着他,自是与牵上黑马的特穆尔道:“特穆尔兄马上好身手,兄弟佩服。这人是你抓获的,你说该怎么处理?” 特穆尔笑道:“按我们那儿规矩,抽他一顿鞭子,洒上一把盐,捆着太阳下面吊他三天。”边说边催动两马,先走一部。 伊不二见特穆尔自己没有动手,便知道他只是说说吓唬吓唬而已,便一脚踢在那人腰后府舍穴,上马追向特穆尔。那人虽然不用受鞭打盐灼日头晒之苦,但是他得下身瘫软起码一晚,除非他的同伙上来相救,否则这一晚露宿也有得他苦头吃,偏偏此时天又开始下雨。夏天的雨往往都是没什么好脾气的,总是要把刮风闪电雷击大雨等等水陆道场演一个遍,那人自然只有认命。但是他不知道武林中究竟是哪一个大胡子能有如此好的身手,以后须得细细探访,总得捞回一点面子。 却说伊不二与特穆尔一路赶回,未到店门已经狂风暴雨大作,两人拴好马便一起冲进店门去。叫伊不二想不到的是,才到门口,一大蓬玉露针劈面而来。这次可不比上回的两枚,而是天罗地网般罩向两人。躲都难躲。伊不二见此大喝一声,毫不犹豫便是一掌推出。那些纤细小针受不得这等大力,纷纷掉头回袭,伊不二只听里面一阵劲风,随即那些小针插在门板桌椅等上,竟然传出一阵石头敲击才有的声音。 伊不二以玉露针开道冲进店门,见王秋色似是被他的气势吓住,略略愣了一下,随即疯一般挥起小小的金风刀泼水般攻向伊不二。伊不二不明白原本好好的,怎么跟他要死要活了。他一边说着“王姑娘有话好说”,一边左躲右躲,心想总有缘由,不欲与之动手。但是王秋色身手了得,本非常人,再说现下情绪激动,招招都是要命,更是勇不可当,伊不二这等功力也是应付得勉为其难,左支右拙,小小店堂顿时一片狼藉。 王秋色见狂攻无功,侧脸见特穆尔站在门口焦急地看着里面,一想此人没有武功,不如拿他下刀,引出伊不二的空门。便一面在伊不二面前急功,一边脚下移步,慢慢接近特穆尔,眼看已经近至一丈,立刻虚晃一招,转身一招玉女投梭,便刺向特穆尔心口。可是才刚接近特穆尔衣襟,只听伊不二一声闷喝,王秋色便觉前面似有一堵厚墙劈胸而来,挡住自己的去势,而那堵无形的墙竟是如此具有压迫力,王秋色直觉胸口沉闷,呼吸不畅,唯一途径只有顺势飞出,也不顾后面是道板墙,总觉得撞上这道有形的墙要比被那道无形的墙压死强些。 不想闭眼等撞,却是落进一个温热怀抱,伊不二自然也非善类,怕王秋色再度拚命,一早出手如电点了她全身要穴。王秋色心知不是他的对手,长叹一口气,道:“刚才那招叫什么?” 伊不二温香软玉在坏,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不知怎的竟是有点不舍得放,吸着王秋色发际散发的清香,微笑道:“这招便是我说一不二称号的来源,叫‘不二法门 ’,一击出去,便如法门压顶,对手再难前行一步。”边说边把王秋色扶到屋角仅剩的长凳上坐下,“王姑娘委屈一会儿,究竟是什么事情叫你把金风玉露一起杀出来?” 王秋色还没说,只见刚刚出去的特穆尔一头撞进来,大声道:“伊兄,我们中调虎离山计了,潇姑娘不在屋里,里面一团乱。” 伊不二顿时恍然大悟,道:“莫非是有人以盗马调虎离山,趁机劫走潇姑娘?”随即看向王秋色,心想怪不得她气急如此,原来是怀疑他们做的手脚。当下便伸指用气劲点开王秋色的穴道,“王姑娘恕罪,得罪莫怪。请问当时情形如何?” 王秋色冷笑道:“先说你的。” 特穆尔道:“看来刚才应该把那个盗马贼捉回来问的,现在再去可能已经被他们同伙救走。老天,老天,潇姑娘创口未复,有得苦头吃了。王姑娘,他们是往哪里逃的?“ 王秋色此时也已明白大家都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但是一时抹不下面子,依然冷笑道:“我看你竟是不必操这份闲心,那帮人不是来劫她的,而是来救她的,个个武功高强,却是一口一个潇姑娘,对她小心得不得了。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过不怕他们不露面,我给的解药只有一个月,潇子君若想活命,只有再来反过来找我,现在我想明白,不急啦。” 特穆尔急道:“那刻怎么行,我们赶紧追上去,万一那帮人不给潇姑娘找解药可怎么办?” 王秋色看他的焦躁样,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轻轻“哼”了一声,道:“外面大雨滂沱,你往哪里找去。还不如好生跟着我守株待兔。” 伊不二见特穆尔发急,按住他道:“特穆尔兄少安毋躁,现下你追出去也是徒劳,我们知道的路就已经有三个以上岔口了。我们还有一个月时间,希望还是很大的。再说以王姑娘所说那帮人的态度来看,他们对潇姑娘重视得很,不可能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的。我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的探子看到潇姑娘坐在那个奇怪的藤椅中,误以为潇姑娘是受我们挟制,所以下手救她出去,尤其是他们如果知道王姑娘与潇姑娘恩怨的话;另一种可能是有人不希望看到潇姑娘与他人过分接近,怕从她嘴里泄漏出什么秘密。要是纯是后一种的话,潇姑娘以后不会亲自来找王姑娘,但是那批人是会对王姑娘纠缠不休了,直到你交出解药。” 王秋色闻言“哼”了一声,没说什么,但是伊不二知道她的意思:要药没有,要命一条。 特穆尔想想也就只有这些可能,看来要找到潇子君,只有跟住这个王秋色了。 而伊不二却是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皱着眉头道:“高手,潇姑娘,刘将军,这里面的联系看来已经是确定有的了。今天劫潇姑娘的行动只有可能是由一个组织来完成,以王姑娘的功夫,借着金风玉露的帮忙,天下罕有敌手,而那些人能从王姑娘手下劫得人去,起码要出动几个好手才行,再加我们已知的伽师牧场,可以推测出来的紧密的情报网和传讯渠道,看来那个组织势力已是不小。把他们与两个刘将军联系在一起考虑,刘将军在非军营地区安插势力,他们是要干什么?” 特穆尔接口道:“我倒是有点头脑了,我看也是不出两种可能,一种是刘将军他们有谋逆之心,一种是他们谋储君之位之争。” 伊不二闻言沉吟,半晌才对王秋色道:“请王姑娘继续带我们去潇姑娘说的遇到狼袭的山头,我想印证一些事实。” 王秋色道:“你们不过是想守着我这棵树,待潇子君这只兔。不过前途险恶,如果有人代潇子君强讨解药的话,人太多我也应付不了,我们正好相互利用。”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都知道是实话,话到这步,也已摊开,利害关系一目了然。大家无话可说,叫出掌柜赔了他们桌椅损失,各自歇息。不过都知道后面的路更是曲折,不得不加倍小心翼翼了。 第十二章 却说三人轻装上路,不用担心潇子君的不便,而王秋色又换上潇子君的?#092;马,所以一路飞奔,可用神速来形容。清晨天蒙蒙亮出发,眼看着周围景物慢慢不同,便是连路旁的树都换了种类,原来已入安徽境内。 中午到得一地打尖,才坐下,特穆尔便说:“马好马坏一跑就看出来,你看王姑娘的白马虽然漂亮,但今天上面人都没载一个,跑得硬是要比我们的慢,看它现在都喘不过气来。” 伊不二回头看了看,笑道:“全是汗,这马得小心虚脱。”但是伊不二似乎觉得心中有个疑团,但是摸不到看不明,只感觉这事非常重要。 王秋色瞥了伊不二一眼,道:“全身是汗,小心胡子掉光。” 伊不二下意识地一摸下巴,笑道:“现在可以把胡子去掉了,两位不好意思瞒了你们这么久,我只是不想牵累一个朋友,所以在他的所在地附近出没不敢露出真身。” 特穆尔笑道:“我在我们那里还常见到大胡子,到这儿看见你这样的还觉得希罕,原来是贴上去的。不过看样子伊兄名气大得很,避免人认出而给朋友添麻烦也是你考虑得周到。” 伊不二微笑道:“我那朋友是个很小的孩子,但是……”说到这儿,伊不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愣在那里。粥粥家全村被杀是不是与潇子君的那件事有关?王秋色一家两年前被灭门如果是因为刘将军需要市恩给潇子君,使其死心塌地为之养马的话,那么两年后养马初成,第一刀便是开在粥粥家乡。粥粥虽然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但是起码也知道马的颜色和在火中的胆量,可见这些马之出众。 而发生在粥粥家乡的那种杀戮最基本的要求是“快,狠,准”,“狠与准”自不待多言,而“快”字既然放在第一位,可见其重要性。江湖上谁不是竖着耳朵的,你有眼线,我有探子,你一出马,我这儿就盯着你的去向,除非你绕开对家的探子,在探子省悟过来之前完成长途奔袭,然后迅速撤退,叫闻讯赶来的探子摸不到来路。就象粥粥家那事,伊不二事先侥幸获得可靠消息,但就是因为消息的稍微滞后,他紧赶慢赶还是落在那帮黑衣人后面,此中可见马的重要性。那么说,粥粥家乡的血案,张先生的血案,也可以一并算到刘将军头上去了?伊不二唯一不明白的是,刘将军的手下整齐划一地出来作案,不是目标太明显了吗?他们如果穿的衣服不一样一点,骑的马毛色杂一点,是不是隐蔽一点? 这一思索,想得伊不二食不知味,忽然之间似乎有千头万绪一起涌进自己的脑袋,他不得不一丝丝地将其理顺。他现在越来越感觉当务之急便是确定潇子君遇狼事件的存在,只要确定这件事,两年前王秋色家灭门便有了最重要的线索,而如今粥粥家乡的屠村也将有迹可寻。 而这一切因为涉及到小小的粥粥,为了她的安全,他不得不将此事隐瞒。少一人知道,粥粥便多一份安全。 三人吃完中饭上路,晚饭也在马上随便解决了,晚上披星戴月地赶到一个宿处,叫开客栈门的时候,小二满脸不耐,谁乐意睡得好好地给人叫起来,还得替他们喂马做饭。 第二天还是一早赶路,伊不二与王秋色两人有功夫傍身,而特穆尔则是纯仗着结实的身体了。傍晚时分,他们到达潇子君嘴里遇狼的山头。这座山不高,位于官道旁边,三人策马过来,一路看见不少羊群正下山回栏,如果真有那么多狼的话,别说是羊,人都不敢出来。 王秋色当前开路,领他们到一面南的山岙平坦处,道:“按潇子君以前给我的详细指点,应该是在这儿了。” 两人一看,别说是狼抓过的痕迹,连木屋都没有。要说两年时间也不算长,不可能木屋会连影子都不见。特穆尔四周看了圈,蹲下地来拨弄着地上的草丛,自言自语道:“看样子这些茅草也不是一两年就长得出来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大的根茎。而且这儿还有几棵树长着,这树也该有几年了吧?不像是才长出两年的样子。” 王秋色看着他不语,她也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特穆尔的用心,知道他巴不得找到线索证明潇子君无辜,方便他立刻问她讨解药去救潇子君。但是这儿两年前来看是如此,两年后还是如此,只是树长了一些而已,这叫特穆尔怎么讨解药? 伊不二见此地无木屋,干脆攀上山顶四下里探了圈,夏日的夕阳下山慢,而且又是在山顶,伊不二看得清清楚楚,周围没一座木屋。下得山头,见特穆尔刚好起身,满脸失望,抽出他悬在腰际的半月弯刀狠狠砍在一棵树叉上,顿时该树裂开一刀白忽忽的裂痕。 伊不二心中一动,问特穆尔借来半月弯刀,运劲在手,一刀横飞,顿时这棵拳头粗的小树齐腰而断,露出一片雪白。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远近有尖利的鸟叫声传来,但未闻一声狼嚎。伊不二点燃一枝松枝,细细查看这个端面,过一会儿才斩钉截铁地道:“看来这儿是有人做了手脚。你们来看这树的年轮圈,我听山上老农说过,树每大一年,就长一个年轮,年景好的时候,年轮宽一点,年景不好的时候,年轮窄一点。而且年轮朝南的方向宽,朝北的方向窄,尤其是在山上更明显。你们看这树,两年以前,它的年轮一边倒地宽在这里,而两年后宽的地方换了个朝向,说明这树是两年前被人移栽到这儿的,不信我们远远地找棵树验证一下。” 不等他说完,早见王秋色与特穆尔各自跃开去,各施身手齐腰切了几棵树。伊不二先到王秋色那一边,果然不出所料,年轮的倾向非常一致,不用说,特穆尔那里也是一样。特穆尔尤其高兴,道:“看来潇姑娘说得是没错的了,一定是有人在潇姑娘后到这儿毁尸灭迹,手法非常之高明,手笔也非常之大,拆除木屋之外,还在这儿移植草木,使其与周围环境一致。他们这么做倒未必是为了避开王姑娘的追查,主要可能是想抹清狼群留下的痕迹,不欲他人知道这个不见狼的地方出现狼群的事,以免引起朝野轰动,最终给追查出什么。没想到间接地影响到王姑娘对这件事的调查。也更没想到被伊兄发现端的。” 说着,两个男人都看向王秋色,答案已经昭然,都不用谁再解释。是刘将军,不管是他们兄弟中的哪一个,布置的这个局,目的是为赚潇子君为他们的马场服务,间接地为他们的不知到哪一层的野心服务。而伊不二又更深入地想了一层,依此看来,刘将军手头的江湖筹码已经叠得非常高,有好的座骑,有可供驱策的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有完善的给他出点子的幕僚。看来很有必要到京城一探,了解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他们那样动作,绝无可能只是为了保家卫国。 既然潇子君是无辜的,王秋色也没话可说,掏出解药扔给特穆尔,转身就走。伊不二追上去拦住道:“王姑娘三思,那里是两刘的天下,你去那里无异是送死。” 第11章 王秋色静静地看伊不二一会儿,道:“你以为你最聪明?” 伊不二又道:“而且目前边境战事频繁,王姑娘阵前杀将,也不是件好事啊。”话才说出,伊不二自己已经知道犯了个错误。 果然王秋色冷笑一声道:“我舅舅是锦奇族人伽师,你说我娘会是谁?你又知道我爹爹是什么族的?两个姓刘的除非我杀不了他们,否则无论何时何地,必杀无赦。” 伊不二虽然不舍王秋色,但是也知道没有再跟上去的借口,只得喃喃说了句:“你自己小心。还有因为你与潇姑娘曾经在一起,你模样一定已经被人知道,不如以后换着衣服颜色穿吧。” 王秋色闻言略一停步,随即理也不理地离开,她不是不想有个人帮助一起报仇,但是她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伊不二的帮助。任何索取都是要以回报为代价的。 伊不二看着她离开,心里很不是味道。但是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得彻查张先生的死因,虽然推断与刘将军他们脱不了干系,但是即使知道事刘将军杀的,他伊不二敢在阵前报私仇吗?想从底下查起,查那些到粥粥家乡杀人的具体杀手,但是那无疑如大海捞针般不容易。伊不二知道,在一个庞大的组织里,他们只是一个号码,一个职位,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他们都面目模糊,互不联系,除非拿到组织中心清楚的记录,否则谁也别想把人就某一件杀戮对号入座。但是那个中心是哪里呢? 与特穆尔一起下山,才摸到自己的鞍子,特穆尔便说要赶紧送解药去,也不住店,匆匆离去。伊不二此时有点茫然,前面有千头万绪,但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下到山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得不起眼的客栈,而且店里只拿得出酿皮可食。好在这一带的酿皮都做得好,放上调料一拌,非常清口,浑身暑气顿消。只是不顶饿,洗完澡躺到床上时,肚子早就又饿了。两天的劳累让伊不二睡得非常香甜,更美的是店家早上买来羊肉,浓浓地烧了一大锅好汤,让伊不二吃面片羊肉吃了个饱。 吃饱喝足,伊不二问店家借了把柴刀,趁早上山把那几棵平着削断的树略作处理,造成是当地人采伐过的假象,以免做下此事的人见着警觉,先发制人。 却说粥粥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到得秋后,人一改一向的黑瘦小子样,变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钱修齐的功课一直自己赶自己赶得很紧,但是粥粥不急,他的天资不如粥粥,而且很奇怪地喜欢花大量时间到写字上,所以背功课总是背不过粥粥,被罚出大量铜钱。钱修齐自惭形秽,不好意思要求粥粥与他一起刻苦,于是他熬得哈欠连天地读书,粥粥窝在一边用真经中的某个姿势睡觉,搞得钱修齐惭愧得很,原本自以为是的信心在粥粥的聪明面前崩溃,只得认命地加倍刻苦,以期不要被粥粥超出太多而被敲竹杠。他最近零花太多,都已经被他娘瞩目,声称要管着他的月例了。 这天粥粥靠在桌子边一觉睡醒,见钱修齐还在温书,便直起身来发一会儿呆。真经的记录都已经被她练熟了,那几片珍贵无比的纸也已经被她毁尸灭迹,反正她心里都背得出来。原以为十片纸练下来会变得威风凛凛,勇不可挡,但是练完全部却只觉得人轻了很多,走路可以走得很快,如果双脚一并跳着走的话,每次都可以跳得很高很远,为此她方便地偷摘了很多园里的果子吃。粥粥真为因真经而死的所有人可惜,就几张没什么用的东西,值得抢成这样吗?眼看着学完真经也变不成穆桂英,粥粥只有死了一条心乖乖呆钱家做丫鬟。不过对真经的心淡了,对钱的热衷又重新燃烧起来。目前最大的目标是钱修齐,他每月有八两白银的月例啊,好多,都够以前她和娘过上一年多的。可惜每月姨娘要拿去一半,否则粥粥也一并把它们算计了来。 钱修齐最受不得干扰,但是粥粥有充分的理由干扰他,说是以后考秀才考举人的时候旁边走来走去都是人,现在得给他练起来,免得以后到那场合烦得连名字怎么写都忘记。反正与她辩解钱修齐总没有理,而钱修齐的圣人之理别人都接受都悚然敬重,唯独粥粥有办法以圣人另外的话驳倒他,而钱修齐往往都要想上好几天才想出来那是歪解圣人,但是时过境迁,粥粥哪里还肯承认?遇到下一轮舌战,钱修齐反正还是输。好在他也输得没脾气了,马马虎虎。所以钱修齐现在无奈地看着粥粥伸懒腰打哈欠,可是就是拿她没办法。 但是粥粥很快就找到事情做,她看见一只壁虎从梁上急急爬过,便捡来一块废纸搓成团扔那壁虎。壁虎这东西最是灵敏不过,见此跑得更快,粥粥就跟着捡了扔,扔了捡,闹腾得高兴。钱修齐怔怔地看了半天才想起对付这家伙还有一个必杀之技,便清了下喉,道:“豆豆,你还记得我中秋后面一天带你爬的那座山了吗?” 粥粥一边玩一边答:“这有什么的,我们家那里的山才多呢。” 钱修齐道:“可是就那么一座山,这几天给一帮乞丐给占了,我爹查过也不是丐帮的。那些人吃喝拉撒搞得那里的一座小庙乌烟瘴气,赶走了又回来,又赶走又回来,把小庙当家了。他们不怕打,也不怕骂,搞得爹都没办法。今天发狠说谁要有办法赶走那帮人,他赏二十两银子。豆豆,你不是爱钱吗?你倒是可以去试试。” 粥粥一听心思立刻活动起来,二十两啊,那是一锭大元宝了,粥粥只在远处见过那么多的银子。她当下不再玩壁虎,坐椅子上好好把那里的环境回忆了一遍,然后再回忆《三十六计》,看哪一条可能比较奏效。但是《孙子兵法》里说,知己知彼,百战不贻;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看来很有必要明天找个时间先到那里探探,充分知彼了再下定论。 第十三章 白天钱修齐要去私塾上课,粥粥本来就没事,原本都是睡觉练功的。但是如今有二十两银子的差使在,叫粥粥还怎么睡得安稳。一大早送钱修齐出门了,见天还微?#092;,便双脚一并跳出围墙去。奇怪的是她练了《懒汉真经》后也就好了两件事,一件是跳上跳下的利落多了,一件是耳朵好得不得了,晚上老鼠磨牙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粥粥甚至怀疑,这懒人清师父是不是做贼的,怎么教的东西桩桩拿去做贼最适合。 出了门,粥粥找僻静处换上自己家里带来的衣服,没想到半年不到没穿,如今穿上已是不很合身,裤子短了,袖子窄了,带子不够长了。样子更是不必说,颜色便已非常难看。但是今天不是要去叫化子堆里探路吗?当然不能穿碧落姐姐新近给做的粉红小缎袄了。 那个家庙在山脚下,前面有个空场地,铺着一大块一大块的大青石板,庙有三间,但是好好的门窗几乎被拆个干净,墙上还有不少火烧过的烟灰。粥粥想去后面看看,但是才跨出石板一步,就见一堆大粪赫然陈列地上,一眼望去,远远近近还有不少,臭气扑鼻不说,大群的绿头苍蝇盘旋不去。粥粥心想,怪不得钱老爷要赶他们,也搞得太过分了点。 庙里面原来的两个和尚早给赶回钱家,粥粥从没门的门洞看进去,见里面稻草一堆一堆地,象是睡觉的地方。人却没有一个,想是去乞讨了。粥粥想自己当初如果没进钱家的话是不是也会沦落微乞丐?但是这一念头出来立刻被否认掉,粥粥心想,起码自己一个夏天鸭子养下来,卖掉的鸭蛋就够吃饭的了,还有还可以孵小鸭子出来卖,自己会动脑筋会下力气,到哪里都饿不着。所以粥粥心里也不怎么可怜那些乞丐了,再说这不是有二十两白晃晃的银子在前面招手吗? 粥粥试着在前院后院的树梢上面跳跃,总发现只有并着脚跳才跳得起来,而且只要在树枝上轻轻一点就可以,如果不小心脚一分开,人就得从树上掉下来,几次都是最后用手抓住树梢才没摔地上。于是粥粥心想,大不了晚上出来时把两条腿绑起来,那不就跳得起来了? 离开小庙粥粥就已经满心的狡计。这个计策如果说呢,还是第十四计“借尸还魂”比价配,但是粥粥感觉这名字太难听,硬是转叫为第三十一计“美人计”。既是美人计,粥粥自然得臭美一番。翻出青影姐姐藏在箱底的一件月白春缎小袄,一条白绫百褶长裙,可是没有飘飘然的水袖怎么办?粥粥想出一计,翻出钱修齐的白色桑波缎的睡衣裤剪成宽条缝上,一试,轻飘飘的,比以前戏文里看见的仙女带子还会飘。这一切自然是躲在书房里偷偷做的,不能叫任何人知道。 一切准备完毕,粥粥便去管家处下战帖,“荣大爷,我想今天对付那群占着家庙的乞丐去,你明天只要一早去查就是,保证叫他们一晚上逃得精光。” 荣管家以前是钱老爷得帐房,颇是读过点书,近来听说脾气那么差的五爷给这个叫豆豆的丫鬟收治得没声没气的,心里也是好奇,不知道这个豆豆有些什么能耐,也想见识见识,便好声好气道:“你准备怎么做?” 粥粥一笑,道:“这可不能说,一说就不灵光了。” 荣管家见她两只眼珠子活络得不象话,想她小聪明应是有的,再说钱老爷追得紧,他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也笑道:“我不管你怎么做,明天一早我派人去查,人若是真没了,赏你二十两银子。不过我劝你没事别乱来,古人说过易子而炊,人饿了把自己孩子与人家孩子换了也要吃,你这样子白白胖胖的,当心那帮饿极了的叫化子把你炊了。” 粥粥心里给他说得寒寒的,但是嘴里当然坚强地道:“才不会呢,谁吃谁还不知道呢。”从管家房间走出来站道阳光下,让秋日的暖阳略一照耀,粥粥立刻又信心回转,心道:管家你又不知道,我大不了在树顶上跳着跑掉,他们哪抓得着我。 为了晚上赚二十两银子,粥粥晚饭吃的特别饱,收拾收拾正要拎着个小包出门,却见钱修齐心急火燎地跑着进门,一路喊着:“豆豆,豆豆,你在不在。” 粥粥不明所以,走出来道:“叫啥?墨已经给你磨好了,上面拿盖子盖着,不会干的。” 钱修齐赶上来一把拖住她,气喘吁吁道:“豆豆,他们说你今晚上去赶叫化子,是不是?你别去,那帮人横得很,爹前儿叫人去赶,他们有胆拿着竹棒子与我们对打,命都不要的。你一个人哪里是他们对手。别去吧,这二十两银子只有留得性命在,什么时候不可以赚的。” 粥粥哪里听得进去,道:“没事的,我全打算好了。而且赚钱要趁早,赚了才花得痛快,否则一把年纪了再赚钱来有什么用。我走啦,你也可以静下心看书。”说着用力挣开钱修齐的手,蹦跳着出去。 碧落闻声过来,见钱修齐一脸沮丧,问了才知道是这么回事,一晚上三个人谁都没心思做别的,只等着粥粥仰着小胖脸回来。这才知道这个捣蛋鬼在他们心中的份量。 却说粥粥也不知道这些,到林子里换上衣服披上飘带,而此时不知怎的,老天爷居然凑趣地挂起风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真是粥粥施借尸还魂的好背景。但是不知怎的,粥粥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似乎听到有人在旁边经过停留,但是放眼看去只有?#092;魆魆的树木,哪里来的人,心想一定是给荣管家吓的,可不能自己吓自己。 绑上双脚,粥粥在树上一跳一跳出发了。青影姐姐人高,白绫裙子很长,但是没关系,谁见过鬼露出两只脚来了?而且又不要走路,一跳一跳地,裙子再长一点都不在乎,不会绊脚。 到那家庙,粥粥便踩着树枝树桠树梢绕着小庙转,这时只要哪个乞丐有闲情看一眼月亮,当可看见白惨惨的一条人影在黑暗中飘忽,非常可怕。但是可惜得很,那些人正好偷了一只鸡,围着火坑做叫化子鸡呢,谁都没空看一眼外面,免得一个慢手,连个鸡爪都吃不到。 粥粥不急,耐心等着时机。好不容易,只觉风又大了起来,不断把树叶往庙里面吹,粥粥见时机来到,便扯着嗓门断断续续地唱起关汉卿的《大德歌.秋》,“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也睡不着。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粥粥不会唱歌,说是唱还不如说是尖叫,但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这叫声竟比规规矩矩唱还有效果,可谓歪打正着。 不知怎的,那风也非常争气配合,居然刮了大量树叶入庙,打得里面的叫化子鬼哭狼嚎的,再向外面一看,见鬼影飘飘忽忽,鬼叫此起彼伏,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先是恐惧地抱成一团,随即有人说了声“这不会是庙里供的神吧”,那帮人立即收起家当就跑,一点都没忘记带上火烫的包着叫化鸡的泥团。粥粥看着他们跑,也不追上,依然绕着家庙一圈圈地绕,时而唱那关汉卿的曲子。那帮人见鬼不追上,只是越来越逼近家庙,都松了口气,跑得连影子都追不到,以后再看见钱氏家庙,恐怕得躲着走了。 粥粥听着周围再无人声,得意地攀着一根树枝,踩在一条软树枝上荡。晚上的风有点凉,也开始急,但是奇怪再无吹起大量树叶的大风,但是已经开始有云糊住月亮,周围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粥粥虽然自己扮鬼吓人,自己还是怕鬼的,眼见天越来越晚,心想还是快回家的好。想到二十两银子到手,心里高兴,也不急着解开脚上绑的带子,一跳一跳地回家,不过把飘带收了起来,这东西带着麻烦。 跳了几步,又有那种被人看着的感觉升起,粥粥心里寒寒的,一点不敢往左右看,可着劲儿快跳。忽然一张树叶子飞过来,沾在粥粥的脖子上,粥粥拿起叶子往旁边一甩,眼睛不由自主跟过去,却见一张眉开眼笑的大白脸紧紧地贴在她身边,见她转身,还轻轻吹一口气。粥粥只觉全身凉到底,一声尖叫,拚命纵跳,只希望能赶上前面跑掉的乞丐们。可是跑了好几步会眸一看,那张大白脸还是不即不离地傻笑着看着她,粥粥这时候尖叫也叫不出了,人吓得早就木了,只知道直着眼睛往前跳。此时前面练的懒汉真经似乎起了效果,粥粥只觉越跳越快,渐渐地耳边似有风声响起。但是她跑得再快也没用,那个白脸鬼还是笑嘻嘻地在后面紧跟着,跑得快了,她反而还笑起来:“好玩,真好玩,妹妹头喜欢。” 那笑声那话音听着都苍老无比,可她又自称妹妹头,让粥粥想到千年老鬼之说。粥粥心里打鼓似地,汗也没空擦,只是不停地跑,想都没想其实她已经跑错路了。 那女鬼又道:“这么多年都没人比你胆大过,妹妹头每天好闷,出来一下不是把人吓昏就是吓死,就你跑得快,还跑得好看,象小野兔似的,妹妹头喜欢。” 粥粥不理她,大汗淋漓地自管跳自己的。那女鬼隔一会儿又道:“看见你吓那些叫化子,妹妹头看得乐死了,帮你一起吹树叶刮风,好玩好玩真好玩。你跟我回去一起玩好不好,妹妹头喜欢你。” 粥粥一想到回去,回哪里?心里阵阵发毛,忙百忙只中抽一口气说明白:“我不是鬼,你别弄错,你找别的鬼玩去。”也想到,怪不得树叶会吹起来,原来是鬼做的好事。 不想那妹妹头委屈地道:“我也不是鬼,我就要找你玩,谁都没你跑的快。和别人捉迷藏,妹妹头每次都跟得累死,那么慢那么慢,比乌龟还爬得慢。” 粥粥想什么道理,跑得慢怎么反而会累,鬼是不是颠倒着做人的,不,做鬼的。粥粥越想越怕,忽然看见前面有个地方透出一团晕黄的光来,这不知道是哪里,但有光就一定有人,粥粥想都不想就冲着那里跳去。不知怎的忽然想道荣管家说过的“易子而炊”的事,身上跳的大汗淋漓的,但是心口却凉如铜铁,粥粥已经开始后悔不该贪那二十两白银了。 那妹妹头见她跑向光团,依旧不停地说话:“妹妹头今天玩得最开心,而且还是和小朋友玩儿,妹妹头真喜欢你,妹妹头要把好东西都给你。” 粥粥不敢答应,不知道好东西是什么,会不会是很恶心的虫子之类的东西。眼看光团越来越大,已经可以看出是个山洞,粥粥不管了,拼了命地往里跑。才到洞口,忽然后面紧贴的妹妹头张开双臂如八爪鱼一般地抱住粥粥,“咯咯”笑道:“抓到喽,小朋友给妹妹头抓到喽。” 第12章 粥粥哪里支撑得住两个人的份量,大叫一声跌到地上,虽然那地上铺着厚厚的不知道什么草,但粥粥还是摔得生疼。但一摔之下忽然想起,鬼不是没份量的吗?怎么会那么重。这一想只觉得浑身一热,但还是不敢回头,大声似是给自己壮胆地问:“你不是鬼,是不是?”话音未落。粥粥只觉得身后一热,渐渐地越来越热,热得她透不过气来,粥粥心想,完了完了,不是鬼,可能是妖怪,这会儿是跑到她洞里来了。但是不容她多想,身后热得粥粥渐渐受不住,一口气闷住,昏了过去。 第十四章 等粥粥醒过来,外面天已经亮了,但是身上的重压还在。粥粥想看来是妖不是鬼了。既然一夜过去她还没给吃掉,说明这妖怪好说话,她要玩就玩吧,只要不要她粥粥的性命就可。 但是叫一个妖怪压在身上总不是一回事,粥粥撑气胳膊想钻出来,才一动身,上面那苍老的声音就道:“你醒得好快啊,妹妹头还以为你要晕上两天的,没想到你内功这么好,这么快就消化我一个半甲子的内功了。” 粥粥不明白,但一个半甲子还是知道的,便道:“你有一百多岁了吗?你起来,别压着我,我与你玩就是。” 妹妹头叹了口气,道:“妹妹头昨天玩得真高兴,都有几十年没那么玩过了,也是值得了。我也想再与你玩,但是我的力气昨晚全度给你了,现在连说话都费劲。你要是晚一天醒,就见不到我啦,还好你内功好。你练的是什么功?” 粥粥心想,她说了半天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力气全给她粥粥了,难道她以后力大无穷了吗?还有要不要告诉妹妹头自己学的是什么功夫呢?粥粥想还是先爬出来吧,压得连气都缓不过来了。她轻轻地钻出来,怕行动大了上面的妹妹头不高兴。站起来才看见这个妹妹头穿着件直直的?#092;袍,侧着身蜷伏在地上,有气没力的,原来那张大白脸是一张纸,上面挖了两个弯弯的眼睛和弯弯的嘴巴,怪不得昨天依稀见她一直眉开眼笑的,只是当时天又?#092;,人又怕,哪里敢仔细辨认了。粥粥帮她把纸脸拿掉,见里面是张苍老的但是慈祥的脸,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看来她应该是人了吧。想想又把妹妹头扶起来靠在山洞壁上,道:“你昨天戴着这张鬼脸差点吓死我,要不是我胆子大,你也见不到我了。” 妹妹头费劲地笑道:“我一看你半夜三更出来吓人就喜欢,所以也吓吓你和你玩,还好你胆子够大,妹妹头喜欢,所以要传你做弟子,昨晚把功力全给你了,现在你走到外面去,没一个人打得过你。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我有个侄孙子,叫熊泼辣,你帮我去揍他十下屁股,问他一句话,‘为什么不来陪我玩?你爹没交代你?我等了你二十年多。’” 粥粥记下,但是忍不住想,她既然是那么老,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偷懒真经》这回事。便道:“我记得了,找到熊泼辣,问他一句话,打他十记屁股。但是他一个大人的,我打得到他吗?别给他打了,那我可冤了。因为你说的内功我练了一点没用,只知道蹦蹦跳跳时候快一点,打人还是不行。” 妹妹头道:“你练的内功很好啊,这么小的人已经有那么好的功力,我要到二三十岁时候才有你那么厉害,否则我的内功灌给你,你早已胀死送命了。” 粥粥迟疑了一下,心想她那么老,一直住在山上,告诉她应该是没问题的吧,便道:“我练的是《偷懒真经》,是懒人清编的,但是一点没他说的那么好,一点用都没有。” 虽然妹妹头说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妹妹头听见粥粥的话还是笑得气接不上来,笑了半天,粥粥恼了,道:“你倒是说话啊,是不是那本真经是假的?懒人清拿来骗人的?” 妹妹头笑完还是咳嗽了了半天,才有力气道:“懒人清虽然懒得浑身贼臭,但是聪明是一流的,拿出来的东西哪里会差?是你不知道怎么用。一定是这家伙偷懒,只说了怎么练功,懒得说怎么发功了。偷懒真是误事,还是我贪玩不误事,找到个现成弟子。小妹妹你只要随便找个拳师练几拳就成了,只要悟到会发功,随便你怎么打,没准头也行,你的内功现在就是尾巴扫到人,人家也活不了命。妹妹头累啦,你回家去吧。”说完闭上眼睛就休息了。 粥粥这才知道点懒人清的事,见妹妹头不说话,想是她要睡觉,再想想她说的把功力移给她,那是不是说她以前练的功力都给她了?有那么好事?粥粥试着并脚一跳,没想到就“呼”地窜了上去,一头撞在山洞顶上,撞得粥粥呲牙咧齿的,真没想到能窜那么高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得了妹妹头的内功?粥粥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轻轻走到妹妹头面前,道:“你在睡觉吗?我把懒人清坐着睡觉的睡觉功说给你吧,你听着啊。” 不想妹妹头眼睛一睁,道:“我妹妹头与懒骨头半斤八两,谁要他的秘诀。对了,我脖子上系着只金狐狸,你拿去戴着,打熊泼辣前给他看一眼他就不敢还手。去了后就不要回来了,妹妹头没力气和你玩了。” 粥粥心想,她一个老婆婆一个人怎么活,不行,她不能走。便折回身,道:“你还没吃东西,哪里有吃的,我拿给你。” 妹妹头闭着眼睛不理她。粥粥想她一定是累了,便走出洞口一看,有几棵枣树上面挂着很多红果,粥粥就去摘了点,想喂妹妹头吃,但是叫了半天都没回音,粥粥就去摸摸她的脸,却发现她都凉了。粥粥一怔,这才明白妹妹头说的明天就见不到她了的意思,原来她早知道自己是要死了的,还叫粥粥离开,怕吓着粥粥。但是粥粥再可怕的事情也见过了,哪里还怕这些。四周查看了一遭,见洞的深处还有一个小洞,里面放着一个做工精巧的棺材,但是棺材里面的被子已经给睡得很旧了,想到洞里没有床,可能她平时就是再这里面睡的。粥粥出去连拖带背地把妹妹头弄进棺材,然后盖上板,合上榫头,出去搬来石头塞住小洞口,坐着喘了会儿气才离开。 路上粥粥看这个金狐狸,小小的,颜色都暗了,看着象铜多一点,但是很沉的。粥粥茫然地想,该怎么找到熊泼辣呢?他万一不听金狐狸的话不给她粥粥打呢?粥粥想了想立刻释然,反正她是答应妹妹头了,也一定去做,但是做不做得到就不是她粥粥的事了。 到钱家墙外,看日头应是中午。粥粥找僻静地方跳进去,偷偷摸摸进到揽翠院,却见钱修齐,碧落,青影三人都在,见她翻进墙头一起叫嚷着迎过来,钱修齐第一个问:“你弄得脏脏的究竟去哪里了?” 粥粥没想到他们那么重视,倒也懵了,感动了几下才道:“我把家庙里的人都赶走了。” 青影这时才看清楚粥粥穿的是她的衣服,叫了一声,道:“豆豆,你偷我的衣服穿,不绊死你。” 粥粥笑道:“我没绊死,他们被我扮的鬼吓死了。爷,我可以领银子去了吧?” 碧落笑道:“这小财迷,害的爷为你操了一晚上心,今天中午都没在前头吃饭就回来了。银子给你拿回来了,你收好,大家都夸你呢,说你聪明,就我们担心你,怕你给要饭的给吃了。” 粥粥接过银子,爱不释手地看了半天才道:“我明天跳出去给你们买桂花糕来吃,现在我要洗澡,要吃饭,要睡觉。”把银子揣进兜里小心翼翼放好,才跌跌撞撞拖着青影的大裙子进房间准备洗澡。扔钱修齐在院子里,皱了半天眉头才说了声“回来就好”,进屋看书。 碧落见此轻轻与青影道:“爷特别喜欢豆豆啊,你看我们要是不在的话他才不会那么急呢。” 青影捶她一下,笑道:“他们俩才多大呢,别瞎想。” 碧落笑道:“你要没瞎想,怎么就知道我瞎想了?”但是两人不敢多说,进去里面做针线。 粥粥为了赚这二十两银子,整个人累得七荤八素的,好不容易待到钱修齐温习完功课,她连衣服都没脱地钻进被窝睡觉,不过进入梦乡前,粥粥一点没有忘记摸一把袖子里的银子,那里有新赚的二十两大元宝,她自己月例积起来换的碎银子,和从钱修齐那里敲来的竹杠。 这一觉睡得无比得香甜,连以前常常扰她清梦的老鼠磨牙声都不入耳。就是睡醒了过来还是觉得云里雾里的,想昨天跳着逃离妹妹头的感觉。但是,不对,怎么真是云里雾里的。粥粥立刻警觉地张开眼,却见天色微明,而自己处于一人的胳膊之下,这是怎么回事,昨晚明明是睡在床上的。粥粥掖住被角挡住凌厉的寒风,一边伸着头向上看,只见一蓬大胡子,人没看清楚。才疑问间,听上面那人说话:“你被我吵醒了吧?“ 粥粥一听声音大喜,头更钻出一点道:“伊叔叔吗?你找到那帮黑衣人了?” 伊不二一听心里惭愧,也为粥粥的记性叫好,“伊叔叔路过来看看你,见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叔叔也放心。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谈一些事,等下叔叔再送你回去。” 粥粥笑道:“不用你送,我现在也跑得很快的,墙头一翻而过。不信你放我下来,我才不会比你跑得慢呢。伊叔叔还给我裹条被子作啥?” 伊不二笑道:“还不是怕你给冻着?粥粥别吹牛,还是乖乖呆被窝里别动。” 粥粥不动了,但是又无聊得紧,便问道:“伊叔叔你知道妹妹头这么个人吗?” 伊不二心想,这可能是粥粥的小朋友,这孩子再新环境里有了小朋友倒是好事,笑道:“叔叔不认识,以后你给叔叔引见引见。” 粥粥道:“她昨天刚去世了,但是她的侄孙你认识吗?叫熊泼辣的。” 伊不二心里一动,这熊泼辣和他一起被人合称为武林二骄,虽然没见过面,但是对那人也是仰慕已久的。只是粥粥一个小姑娘怎么知道的,而且居然还是个叫妹妹头的人的侄孙,这里面就怪了。伊不二道:“熊泼辣我听说过,但是没听说过妹妹头这个人。要不等一下你带我去妹妹头灵堂看看?” 粥粥道:“我被你这样挟着真的很不舒服,你不如放我下来走路,我带你去妹妹头住的地方。” 伊不二心想,她一会儿妹妹头,一会儿熊泼辣的,莫非她这不到半年时间里真的有奇遇?不如放她下来,看她走几步,自然一目了然。他放粥粥下来,粥粥把被子往路边一扔,道:“你看着。”说完双脚一并,一跳一跳地前行,果然快速异常,伊不二需要提起五成气才追得上。伊不二就是奇怪,她为什么走得那么怪,便叫粥粥止住,一指探向粥粥脉搏。一握之下,大惊失色,粥粥这么小的人,体内居然内劲汹涌,伊不二自觉甘拜下风,禁不住问道:“粥粥,你哪来的这些内功?遇见谁了?” 粥粥笑道:“我刚才说到妹妹头的时候你声音里都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当然就是妹妹头传给我的,她传内功给我的时候好烫,我差点给憋死。你瞧,这个小金狐狸就是她给我的,叫我打熊泼辣的屁股去。”粥粥脑袋里略微一转,还是不敢把《避就真经》的事说出来,再说这东西又没见什么真的大用场,可能伊不二也看不出来的。 伊不二俯身看粥粥掏出来的金狐狸,想了一想才道:“粥粥,你得到奇遇了,这个妹妹头前辈以前与《避就真经》的懒人清前辈齐名,姓熊,平生最是贪玩,也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原来她叫妹妹头,可能是她小时候的闺名。她的内劲也有一个甲子多了吧,粥粥你现在比我还厉害了。你怎么会认识她的?你带我去她住的地方。” 粥粥吐吐舌头道:“原来她没骗我,她说她喜欢和我玩,与我玩得最开心,所以就把内劲全传给我了。只是我被她差点吓死,大?#092;天的她脸上蒙张白纸扮鬼,吓得我拚命逃,她还在后面笑嘻嘻地追我,我汗都吓出来了。” 伊不二听了哭笑不得,心想人要是交到好运了,什么都挡不住,连与人玩玩都能得到这等好处。这个妹妹头前辈也算是活到老玩到老,吓小孩子的事都玩得出来,也是粥粥的歪运。他见粥粥跳得奇怪,便问:“你这么走路是与妹妹头前辈学的吗?她教你这么跳着走?”伊不二觉得这个妹妹头也太爱玩笑了,教粥粥轻功又这么引入歧途的,不纯粹是让她自己看着好玩吗?不过晨曦下蹦蹦跳跳的粥粥象小白兔似的,看着真的很好玩。 粥粥道:“不是的,是我自己觉着这么走路最快,妹妹头可不是那样走,她都没声没息的,走起来象鬼一样会飘。” 伊不二笑了,这才是,原来是粥粥自己想出来的。他便耐心地指点着粥粥的穴道教她怎么提气到气穴,怎么运劲到涌泉,怎么开步走,怎么走得快,说完见粥粥瞪着一双大眼发呆,心想自己也太急了一点,粥粥虽然内劲充沛,毕竟是什么都不懂,怎么可以教得这么快的。但是还没等他想好再说一遍,粥粥已经一步迈了出去,一转眼已经跑得老远。伊不二看了欣慰,怪不得妹妹头看上她,原来粥粥还真是聪明,领悟得够快。他笑着喊了声:“粥粥回来,试着好用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话音才落,只见粥粥飞一样地疾驰回来,“呼”一下就跑到伊不二身后老远。伊不二笑道:“你回家以后慢慢玩,先带叔叔去妹妹头前辈住的地方去。” 粥粥气喘吁吁地没用轻功跑上来,道:“这办法好是好,就是刹不住脚,万一前面是条河那我不就得翻进去了?” 伊不二这才明白她一下冲到他身后的原因。感情这天下能有此刹不住脚之说的只有粥粥一人,大家都苦哈哈地从一点一点内劲练起,只恨着跑不快,也就她一下得了那么多内劲,一下子适应不了跑得那么快,才会抱怨刹不住脚,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伊不二笑道:“你慢慢练,熟练了自己会自然而然摸到收脚的办法,走,带我去妹妹头那里。” 伊不二跟粥粥到妹妹头住的山洞看了,见粥粥封的小洞,感觉这样还是不很保险,总有好奇的人会得搬开石头走进小洞。于是又与粥粥一起忙了一个上午搬来大量石头把洞封了个半死,这下人家即使在大洞外看着也会以为这是个倒塌的洞了。到外面才知道,本地山里人都说这个地方闹鬼,谁都不敢进这林子一步。粥粥与伊不二相顾而笑,这一定是武功高强的妹妹头干的好事。 山上一顿忙乱下来,伊不二和粥粥两人都脏得自己都不好意思,找条河洗了头脸,才携手进扬州城找家餐馆吃饭。伊不二依旧是以前的脾气,食不厌精,粥粥虽然被钱家熏陶了一番,但最爱好的还是大鱼大肉,她点的正是老大一条松鼠鳜鱼。 第13章 一天下来都没吃饭,粥粥真是饿疯了,她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不经饿,冷菜上来,粥粥便开始使劲吃,到松鼠鳜鱼上来才稍缓一口气,有工夫说话,“伊叔叔,你怎么又粘大胡子啦?象这条鱼的胡子一样,一点都不好看。你的马呢?” 伊不二笑道:“到你这儿来,怕人认出我给你添麻烦,所以我只好把马寄在朋友家里,脸上粘满胡子过来。粥粥在钱府看来过得很不错的。” 粥粥道:“我也正想一件事呢,既然我已经能跑得那么快,你也不用扔我在钱家了,带着我也不累事,你打架我溜掉就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路上还可以和你说话,帮你解闷,我又人小吃得不多,不会叫你吃亏很多的。”说着,两眼热切地盯着伊不二,一脸讨好的笑。可惜年岁还是小了点,还不知道媚笑。 伊不二先前也想过这事,笑问:“你舍得钱家的好日子?” 粥粥道:“每天又吃又睡,我都腻死了,我要做野小子,跟着你满天地跑。好不好?以后你骑马我跑步不就得了,我一定要练得比你的马跑得快,这样你打架打输时候就不用管我自己逃就好了。” 伊不二笑了,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好,以后你就跟着我,我随时教你些剑法拳法的。也不用你追着我的马跑,压多你一个人,白马还跨不了。你怎么不问问我调查张先生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粥粥狡猾地笑道:“你今天来找我还不是为了这件事?我不问你都会说。” 伊不二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粥粥你在钱家学到很多啊。不错,我本来初初查出这事与刘将军兄弟有关,但是根据我几个月的细心观察,刘将军兄弟对江湖事不是很热衷,倒是对控制西南西北一带的官场势力很感兴趣,不断选派自己的幕僚坐上那边地方上的官位。而他手下的马队主要用来联络京城各级官员,以便随时向他通报权力中心的消息,而那些武林人士他也不是不用,只是最主要用作护院和保镖,倒也笼络了几个好手。但是我调查了一下那一天他们都没离开过,也就是说不可能到你家那里杀人放火。所以我感觉很奇怪,便寻找了他的两个黑马队,想叫你过去听听有没有谁的声音象你听到过的那些。只有这个笨办法了,否则没法确定行凶的人。” 粥粥毕竟见识有限,对伊不二说的东西似懂非懂,听完了眼珠子转了半天才道:“那如果他们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把好手养在不起眼的地方让别人看不到,要用的时候叫上一声,便暗渡陈仓了呢?” 伊不二一听,“咦”了一声,道:“粥粥,我再次对你刮目相看。你又是兵法,又是三十六计的,而且又学以致用,钱家真是培养了你。你说的我也想过,但是那些好手没到紧急时候一定是不会露面的,所以我要你去听的不是带头那个大哥的声音,而是他手下人的声音,但是你能保证你听过一两句还记得那些人的声音吗?” 粥粥斩钉截铁地道:“永远不会忘记。” 伊不二闻言摸摸粥粥的头发,道:“那就好,本来我已经想着要制造一些事端引那些可能暗藏着的高手露面了。但是那样做不自然,反而会暴露自己。” 粥粥点点头,道:“那是,就象你贴大胡子一样,周围都是眼睛呢,不能露一点点马脚。” 伊不二一听笑了,道:“粥粥,难为你还记得我以前与你说过的话,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下伊叔叔以后遇事有个商量的人了。”伊不二只是哄哄粥粥开的玩笑,没想到以后还真的与粥粥有商有量的,这是伊不二现在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钱家的日子不是不好,钱家有听话的主子,有细心的姐姐,但是那不是粥粥想要的生活。自从骑在伊不二的马上看到朝阳升起在扬州城的那一刻起,粥粥便心仪于伊不二的生活,想象着那一方海阔天空,还有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粥粥似乎看到还有什么与钱可以比拟的东西。 所以吃完饭粥粥也不回去城东钱家,紧紧抓住伊不二的衣襟,跟着他步出扬州城。从此江湖上多了一丝跳跃的亮色。 出城到僻静处始,粥粥便急不可耐地祭出她新学的法宝,三两步便窜的无影无踪,伊不二不甘就被这么个小家伙比了下去,也提起全部精神紧紧追上。可是虽然粥粥腿短,但是她的内劲充沛,初跑几步还不熟练,后来全身内劲源源不断,此起彼伏,直觉越跑越精神,全身象长了翅膀般的轻快。奔跑途中粥粥几次忍不住畅快地大叫一声,死命跟在后面的伊不二听得清清楚楚,粥粥的叫声一次比一次流畅,一次比一次浑厚,到得后面,简直一声既出,周围百鸟惊飞一空。伊不二眼看实在跟不上,只得扬声喊粥粥止步。粥粥一跑上手,怎么还刹得住,又跑出老远才缓下来,返至伊不二身边。见伊不二大汗淋漓的,奇怪之余忽然想到什么,笑问:“伊叔叔,你是不是跑不过我啦?” 伊不二心里有丝尴尬,但是他不是个死要面子的人,笑道:“你跑得快,伊叔叔才放心,以后有什么事你一溜烟就跑,伊叔叔不就不用担心你的安全了吗?” 粥粥毕竟还小,对这回答还觉得很对,一点没察觉伊不二耍了个滑头,还认真地道:“伊叔叔你回头教我学怎么打人,弄不好我还可以帮你打架。”她还没见过真正的武林高手是怎么对决的,只知道两个人对打,那不是打架是什么?即使是一对十,那也还不是打架?她如果学会打人,那不就只要在旁边看着,候着谁落了单她就给他一闷棍,妹妹头也说过了,她也不用学什么招数,拳风就能打死人。 伊不二听了哭笑不得,他总感觉在粥粥脑子里有一个他披头散发赤膊上阵与人打架的形象,不知是象她家村口阿毛还是老三。伊不二决定一定要给粥粥上一堂高手对决的功课,免得在她脑袋里他伊不二总一副街头地痞瘪三泼皮相。 伊不二的马寄在他的好友玉石先生白木的家中。这位玉石先生生下来时候算命先生算他五行缺木,他爹娘二话不说,就给他名字上按了个木。结果玉石先生自识字始便迷上五行八卦之术,把个前人的书籍翻得滚瓜烂熟不说,还每每自有想头,也不知前后有多少先生在他手下给败得落花流水。偏生玉石先生稍稍成年后给自己一算,什么五行缺木,明明是五行缺土。可惜爹娘刚刚过世,他也不可能再上禀高堂换个名字消灾,只得四处出击,硬是让所有亲朋好友以后改叫他阿土,一来二去,他阿土仔的名号也传开了。后来在江湖上混出了明堂,才感觉阿土仔这名字风水虽好,风雅不足,而且他此时正看上大明湖才女红线,于是威胁利诱齐下,两年至今,江湖上全都改叫他为玉石先生了,连他妹妹白鸢都不敢乱了称呼。如今只有刚被他娶进家门的红线才敢叫他一声阿土仔。 玉石先生白木精于五行,但又钻得太进,反被五行所困,他的住家玉石居外面里面布置了重重叠叠的五行八卦阵不说,他看人亲近人也得事先把对方的八字推演一番再说,所以他最亲近伊不二,只因他百算之下,伊不二的八字与他的最是合拍,天生的生死之交相。唯独醉于红线的独特魅力,虽然算来算去两人八字不合,但是玉石先生硬是拗了种算法,硬把两人的八字算得天作之合,这才心安理得地施出万般手段,把红线娶到手。 是以伊不二到得玉石居外的玉兰林便举步不前,怕一走错路在林子里迷上几天几夜都难说。粥粥看他屈指劲弹一块石碑,不曾想这石碑竟然会发出空空之声,奇的是空空声绵延不断,渐响渐远,深入到花径深处不知哪个地方。再看那石碑,上面刻着一阕词 清玉案--玉兰 冰瓷片片浮碧树, 沁香怎堪蜂妒? 扶醉攀枝别古渡, 玉色轻霞, 黛云薄暮, 无人共前路。 馨芳缕缕渗清露, 魂梦悠悠不知处。 此景哪得几回遇, 素指欲采, 惜折且住, 赏媚留真趣。 伊不二看了笑道:“这词以前没有,是玉石先生娶得佳人归后才刻的。”粥粥心想,这黑底白字,要是换成象钱家匾额上的黑底金字就显眼了。但是粥粥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在钱家几天,终还是知道了一个理,说人家不好的话得忍着不说,否则人家以后会逮着机会给你小鞋穿。也幸亏粥粥不说,否则便是自暴其短,给伊不二取笑了去。 很快地,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翩然而出,见了伊不二带个小女孩来,脸上微微有点诧异,但旋即欢欣地道:“伊大哥请随我来,大哥正等着你呢。” 伊不二拉起粥粥便紧紧跟上,他知道在这儿走一步都错不得,弄个不好便是迷路。粥粥不知道这些,还以为这儿规矩大,就象见钱老爷似的,进门得通报了,然后给人领进去才行。 进得一个院子,见里面花木扶疏,曲水环绕,外面已经是秋叶萧萧,这儿却依然绿荫匝地,别是一处洞天。早有两人候在那里,一个是白衣的清癯男子,粥粥看一眼就绕过,一个是非常美丽的红衣女子,粥粥看得呆了,她从小到大见过的人中,就数这人最好看,粥粥忽然想,嫦娥娘娘不知是不是这个样子,这人如果拿去施美人计的话,一定最有效果。 粥粥见那两人似乎知道她是什么人似地,会意地看着她笑。不过伊不二还是与粥粥说了下:“粥粥,这两位是我与你说过的玉石先生白木与他的夫人,刚刚接我们进来的是玉石先生的妹妹白姑娘。” 玉石先生很感兴趣地看着粥粥道:“小妹妹,你给我你的八字,先生给你算一卦。” 粥粥很奇怪,哪有人加面就算卦的,却不知这是玉石先生的一贯风格,便道:“我没有八字,我是被娘从竹林里捡来的。” 这一出身脸伊不二也不知道,大家虽然惊讶,倒是谁也不敢多说了,都心想这小姑娘身世可怜,还是别戳她痛处的好。而粥粥此时早已经不愉快了,心里把玉石先生归到讨厌的人堆里去,而他的妹妹与夫人呢,她犹豫了一下也让他们跟了玉石先生。 伊不二急于改变粥粥心目中的泼皮打架形象,找了个由头要与玉石先生较量身手。而玉石先生本来不好武功,自从异想天开,把五行八卦用到武术中去后,为不堕他在江湖上的名头,少不得苦苦思索,对他的武功也开始精益求精,几年前自创了一套剑法,名曰“水晶点阵”。这套剑法融他博大精深的五行八卦于其中,招数虚虚实实,虚中带实,实中带虚,谁也不知道他这一招过来后面藏的是什么。尤其是他与这套剑法相配的步法,更是神出鬼没,匪夷所思,叫对阵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对寻常人等,玉石先生是不屑施出这套剑法的,但是伊不二武功高过他,每与伊不二对阵一次,他总得抛下所有闭关一阵,想出失败原因,千方百计完善他的 “水晶点阵”,所以即使伊不二不提,他也要千方百计引伊不二与他比试。他心里觉得这真是老天注定,果然是八字与他最合的伊不二对他最有助益。今日伊不二开口提出比武,他自然是笑逐颜开,他妹妹白鸢早替他把他的红玉剑取了出来。 红玉剑不长,连柄只一尺来长,自然是用通红的罕见硬玉雕琢而成,玉剑出鞘,只见血光流动,杀气腾腾,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粥粥看见,闷声不响循着菜香跑进厨房里,问里面的厨师师要了根擀面杖,想了想,又在面粉缸里滚了滚,拿出去交给伊不二。伊不二接过擀面杖莫名其妙,只红线夫人哈哈大笑,道:“好个聪明的孩子,亏你怎么想得到,这不是以其之茅攻其之盾吗?” 众人这才明白这根粉扑扑的擀面杖意指白木,粥粥举手投足间便给了玉石先生一个报复,心里得意万分。 而玉石先生尤其尴尬,被粥粥这小姑娘取笑了不说,伊不二拿着这根上粉的擀面杖,只要他门户稍一疏漏,给伊不二攻上一招,衣服上便得留下粉痕,虽然白衣对白面,也看不大出来,但是对他来说已经是够没面子的了。所以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不敢再分神去记什么缺陷疏漏,只求封住门户,不给伊不二可乘之机。 第十五章 粥粥到此才知道伊不二的打架与她平日所见有多少不同。她眼中所见,要不是衣服颜色不同,都分不清两团人谁是谁了。尤其是玉石先生,都琢磨不透他到底要游到哪一只角,晃得人眼晕,这如果真的要与他对打的话,怎么知道朝哪里出擀面杖?倒是见伊不二有招拆招,越到后来越少移动,出手也越来越慢,到最后他不知怎么动作了一下,两人一齐跳出圈子。只听伊不二笑道:“白兄这套剑法越法精进,我要不出‘不二法门’,都没法子应付你了。” 玉石先生见总算身上没着棍,虽然知道是伊不二有意谦让,但总算是挽回了面子,对伊不二笑道:“还是不是你的对手,看来我又得闭关了。” 第14章 伊不二对粥粥道:“粥粥,你想学谁的招数?” 粥粥想了想,道:“妹妹头说我只要简简单单学几招就好了,你们的太难了,学着费劲。” 玉石先生没想到他这么得意的绝学粥粥居然看不上眼,不由又细细打量了粥粥一眼,见她不过是个漂亮的白白胖胖的小女孩,但是一双眼睛灵活异常,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她即使聪明又如何?凭什么不欣赏他的绝学?一时心下不愤,心想,你不学,那是你不识货,我偏要教你两招,教你尝到甜头,看你过后求不求我学。 当下也不顾别的,把擀面杖交到粥粥手中,强做出微笑地道:“粥粥,我教你最简单的三招剑法,你看着,很简单的,但又很实用。”说完,他慢慢地在粥粥面前比出第一招,然后同时把运气地口诀一齐教给她。粥粥搞不明白那些穴位,玉石先生也不急,捧出个独脚铜人仔细讲解给粥粥看。粥粥看书虽然是过目不忘,但是那些穴位的名字古怪不说,又要对应到身上的位置,还要明白它的用途,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直到点灯吃饭时候,粥粥还对着铜人默记,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小手时不时在身上捏来点去。把玉石先生看得高兴死,还说不要学,才给你一点甜头你就认真成这样,就知道你小样。 别人都不知道玉石先生怎么想的,只想着这两人怎么这么投缘了。而粥粥连饭也顾不上吃,拿着那擀面杖一边运气,一边使出一剑,但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样子不象不说,运气与出剑也合不上拍。几次试下来,玉石先生又指点了几下,粥粥还是合不上拍,心里火大了,心想,这剑招也是人创出来,那我也只要自己创出最合适自己的剑招不就得了?于是也不再想那姿势,气运到哪里,她就挥棒指到哪里,只觉这样很合适,可以把个擀面杖舞得呼呼生风。然后再想着如果别人打她,那她就得朝着那人打过去,势必得让气跟着擀面杖走,不,应是跟着自己的眼睛走,眼睛看到哪里,擀面杖指到哪里,气就运到哪里。 粥粥自顾自想着,实践着,浑不知外面斗转星移,眼里只有铜人上的穴道和手上的擀面杖。她好玩地小心翼翼地试着让气运走于大肠经,胃经,心经,脾经等络,遇到身体不舒服则浅尝则止,遇到舒服的就多走几回,顺便与擀面杖合着一起动作,只觉得把气走通后,自然而然指哪打哪,顺得很。全身一遭穴道走下来,只觉神清气爽,豁然开朗,忍不住大笑三声,这才把擀面杖一扔,准备休息一下。 但是粥粥张眼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只见触目都是破破烂烂,遍地狼藉,桌椅折了,字画破了,门窗歪了,墙皮裂了,整个房间里恰似遭了重灾一般。粥粥吓了一跳,马上想起那时候从水里钻出来,家给烧了,娘给死了,大伙儿都不见了,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吓坏了,捡起擀面杖就往外冲,却见伊不二与玉石先生一家都站在外面,连佣人都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那么多,一个个都站在月色下。见粥粥出来,他们就象见鬼了一般,只有伊不二上前开心地道:“粥粥,恭喜你终于自己摸索出路子,把妹妹头前辈的功力为我所用了。” 粥粥一把拉住伊不二,狐疑地道:“这里面是怎么了?你怎么也不把我拉出来?” 玉石先生抢上前道:“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粥粥见他一脸兴奋,心想他家给毁成这样子他怎么还这么高兴,莫非是他有什么癖好?早听说有个孝子因为他娘喜欢看着火,他就买下一条街烧给娘看,别是玉石先生也是那样的人吧,正好这热闹叫她粥粥给赶上了,早知如此,也真不该那么专心运什么,一起砸一起撕该多好玩啊。 玉石先生见粥粥一脸的不解,便真心耐心地解释道:“这些都是你砸的,你就拿着那擀面杖,指到哪里,哪里遭殃。要不是我们逃得快,我们几条命也要交在你手里了。” 伊不二也道:“粥粥,你身上有一个半甲子的功力,自然非同小可,你自己不知道,但是气随棍出,我们都招架不住,何况桌椅。你说妹妹头前辈与你说的只要随随便便学几招就行,原来我还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这是至理名言啊,可见内功到一定阶段,什么招数,什么步法,全是花架子了,随你再好的剑术,遇到内力汹涌而来,还有什么可抵挡的?原来我的不二法门也是这个意思,我竟要到今天才悟到其中的道理,唉,走歪路了啊。粥粥,还是恭喜你,你现在差不多可以做天下第一的高手了。” 粥粥看着他们两个人眼睛亮晶晶地说话,一时转不过弯来,什么,自己有本事折断那么粗的桌腿?她半信半疑地趟回那堆废墟,捡起一条稍长的桌腿,用力一拗,什么都不会变,这时伊不二猜得她的意思,提醒她,“粥粥,你刚才怎么运气,现在还怎么运气,然后再拗那木棍。”粥粥依言,只是运气还不熟练,得想一想才可以。果然如此这般一试之下,那桌腿应声而断,佣人群里传出一声倒抽气声,粥粥自己也倒抽了一口冷气,想不到自己居然有那么厉害了,真的可以做穆桂英,做花木兰了,那还不是要发大财了?而此时粥粥大喜过头,竟是一下接受不过来,反而傻在当地,不知所措。 忽听红线夫人漫声吟道: 仰天一啸剑生芒 斩沧桑 断无常 哪管红尘 笑我太疏狂 沈腰潘鬓多少事 风更雨 付秋江 关山长亭复短岗 醉饮觞 无他乡 疾风驰过 漫卷尘沙飏 铁骑雕弓今胜昨 纵骕骦 御苍狼 一阕罢了,粥粥才还过魂来,忽然只觉眼前多少事情要做,也可以做了,找出凶手,给娘报仇,给张先生报仇,给那么多亲熟好友报仇,还要赚钱,赚好多的钱。要造与钱家一样的大房子,要骑伊不二那样的好马,要娶红线那样的夫人,要天天大鱼大肉……,但是,现在该拿什么来赔玉石先生家的损失呢? 粥粥灵机一动,便想到了反间计。玉石先生如此喜欢他的夫人,那就只要好好拍了红线夫人的马屁,红线夫人自然会帮她粥粥说话,就这么办。但所谓战场形势,变幻莫测,粥粥思索间,大人们的站位已经发生了变化,玉石先生与红线夫人站在一起,而白鸢娇怯怯站在伊不二旁边如依人小鸟,粥粥立刻恍然大悟,最应该从白鸢那里下手。 但是还没等粥粥付诸行动,玉石先生却是一脸诚恳地邀请道:“粥粥姑娘,我和夫人请你在玉石山庄住上三天,三天就行,这儿的损失什么的你不用担心。” 却不料伊不二笑道:“白兄还是小心为好,粥粥大功初成,会发而不会收,轻功一上都会刹不住脚跑出老远,你若与她对手,你是切磋,她就控制不了了,到时难免有失误。” 粥粥这才明白玉石先生不追究责任还留她住上三天的原因是想与她切磋武功,想到玉石先生神出鬼没的身手,粥粥不明白伊不二为什么说他不是她粥粥的对手,既然心里想不通,自然是跃跃欲试地想与玉石先生干一架,立刻大声赞同留下三天。玉石先生大喜,吩咐佣人准备消夜。 粥粥想跟着到后园没损坏的房子里去,却听后面有人急切地唤“这位小姐,小姐”,粥粥自然没想到叫的会是她,自管自走。后面的人没办法,只好拉住她的袖子,道:“这位小姐,麻烦,借你手中擀面杖一用。” 粥粥一听愣了愣,道:“你也会用擀面杖打架?”此时粥粥心目中的打架已经上升到一定高度,看寻常人也会打架反而感觉奇怪了。 那拉袖子的佣人忙恭敬地道:“不是,我只会用擀面杖做一种好吃的葱油饼,给爷们晚上消夜用。” 粥粥这才想起擀面杖是从厨房拿出来的,颇为依依不舍地还给厨师。这擀面杖是她赖以领悟高深武功的法宝,她还真舍不得给那厨师。 在玉石居住了三天,粥粥是初试身手,而伊不二与玉石先生如临大敌,粥粥一条擀面杖越使越来劲,如秋风扫落叶,打得两个打的落花流水。粥粥这才知道,其实什么招数都是虚的,天下武功只有两招,一是快,二是劲。要么是先发制人,叫对手的招数没法使出,要么是泰山压顶,叫对手的招数无法出力。只三天,粥粥已经叫伊不二和玉石先生没法出手,他们想切磋武功的打算落空。 送别伊不二和粥粥时候,玉石先生郑重地拿出一条玉石擀面杖送给粥粥,伊不二一看,这条玉杖用上好羊脂白玉碾成,通身上下温润如脂,无一丝杂色,是条极其希罕的宝物。而粥粥不很识货,她倒对红线夫人特意为她编织的金线玉杖套袋爱不释手,着实送了红线夫人好多马屁。而玉石先生的妹妹白鸢则悄悄把粥粥拉到一边,递给她一包吃的,里面有粥粥这几天最爱吃的零食:牛肉干,鱼干,和小点心,最后又拿出一个油纸包,原来里面是粥粥以前看伊不二吃过的玫瑰大头菜。有前面的东西贿赂,粥粥自然愿意替伊不二做点好事。 走出玉石居,粥粥的心胸与来时已完全不同,此刻,发财的美梦已经成为现实,广阔天地,就等着她粥粥大有作为去了。 第十六章 却说王秋色辞别伊不二,漫无目的地跑出一段路后,思维才慢慢冷静下来。两年前,那帮人可以叫自己一家灭门,两年后,他们的势力只有更胜以往。自己如果就那么贸然撞上去,无疑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伊不二说得对,此去路上,还真得考虑清楚怎么做。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松了缰绳,马慢慢地缓下脚步。 才悠闲地走得几步,忽然后面有马蹄声急促响起。王秋色理也不理,依然走自己的。没想到那匹马到她面前却缓了下来,原来上面的是特穆尔。特穆尔一见她就好言相劝:“王姑娘,你的特征太明显了,不如换件衣服,听伊兄的没错。” 王秋色淡淡地道:“我知道。”随即就想起一件事,对特穆尔道:“你有把握见到潇子君吗?” 特穆尔道:“我没把握,但是我想我应该是最够条件见到潇姑娘。我懂马,牧场不会放过我这么个人的。” 王秋色略一思索,便道:“而且你也不是本土人,没什么背景,如果作为潇姑娘的爱马朋友出现,人家也会相信。你见到潇姑娘的话,帮我也帮潇姑娘把事情经过与她说一下,请她自己决定。我会在牧场向东十里处一块大红石旁等她一个月。”王秋色没说如果不来会怎么怎么,她相信,只要潇子君无辜,她绝对会找机会出来。而出不来的话,一个月的时间也差不多够她使尽所有手段,她王秋色也无必要白白浪费时间在这上头了。 走得几步,特穆尔便受不住王秋色的悠闲,飞马告辞离去。王秋色心想,这个人对潇子君倒是有心得很,可惜没有武功,否则此人脑子灵活,纵观大局,对她们复仇,尤其是要找权高位尊的两刘将军复仇而言,是很好的帮助。当然如果有伊不二加入自然最好。但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可吃。 王秋色想着,特穆尔想要见到潇子君,一天显然是不够的,他得熟悉地形,而潇子君又不是那么容易见的,特穆尔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关口才可以接近潇子君,而接近并不意味着说话,潇子君目前身体虚弱,定是有人看顾着她,他们不可能有单独接触的机会,即使是特穆尔带上解药进去。所以王秋色不急,找地方洗漱调整了一天才上路。女孩子,谁不爱美。与伊不二他们连着几天奔波下来,身体上还吃得消,鼻子反而大大地吃不消。 这条路秋色已经走得相当熟悉,两年来她不知有多少此经过这里,候着潇子君落单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这一路的风物花草,客栈酒家,所以能清楚地告诉特穆尔红色巨石的位置。她不紧不慢地用了三天时间赶到边城,不急着住下,先到红色巨石旁逡巡一遭。夕阳如血,映得巨石绯红如魔,王秋色感觉,这不是不象她复仇的心的。 在这种地方,虽然四周安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但是王秋色一刻也不敢放松,虽然下马站在路边,但是手握缰绳,全身都准备着随时出击。 暮色如血,而此时的巨石反而黯淡下来,慢慢显示出沉重。夜晚,在黑暗掩盖的地方,最是容易出现变故,王秋色急切的等待使她心存侥幸,希望在那月亮升上来的地方,忽然有匹马刺穿黑暗,朝她奔来。 但是月亮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血染的边关人迹罕至。倒是后面传来马蹄声声。王秋色毫不犹豫地藏身到巨石的阴影下,冷冷看着两匹马驰近。还没等王秋色看清楚,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道:“在吗?立即上马,快走。”也没停留,一个转弯,直往北去。这个声音如此熟悉,王秋色毫不犹豫飞身上马,追着前面的黑影而去,只听后面跟着传来隐隐的大阵马蹄声。 发声的正是特穆尔,不用说,与她同乘的一定是潇子君了,事情紧急,潇子君自然没了男女大防之类的禁忌。都怕说话分神,所以谁都不敢说话,沉闷之中,后面追赶的马蹄如擂鼓般声声打入心底。王秋色依稀记得这条路是通向浩瀚无际的沙漠的,是她唯一没走过的一条路,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但是此时特穆尔却引着他们走入这条死路,而且越陷越深。 王秋色知道自己可以不跟,但是她不能不跟,这天下,她只有潇子君一个亲人了。忽然听见潇子君叫了声:“师姐接着。”黑暗中王秋色见有粒黑黑的东西朝自己飞来,速度不快,但准头不行。自然难不倒王秋色,拉起马缰纵身站起,猱身而上,抓下飞在半空的东西,随即轻巧地跨坐回马鞍,粗粗感觉,是一块圆圆的饼状物,心中一动,俯身到手边一闻,果然传出一股芬芳的酒味,可不就是舅舅最宝贝的“神马一头醉”,但是现在给马吃好吗?不怕它一头翻倒? 只听潇子君在前面轻而急促地道:“这是绝密,师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不能叫后面的人听见。” 王秋色忙应一声:“听得见,你还可以小声点。” 于是潇子君又压低一点声音道:“这是‘神马一头醉’,你用内力逼出所有的酒气,直到你用舌头舔一口感觉不到酒味,再给马吃了,虽没有原本的神效,但是够它长力气的。马也不会倒。” 第15章 王秋色依法做了,然后轻问:“你可以吗?不行的话拿一枚给我。”潇子君本来是很忌惮这个师姐的,两年来尝够她紧紧追杀的苦楚,所以虽然现在知道两人站在同一阵线上了,但还是不敢求到她什么,想着一匹马累了换一匹马骑就是。见王秋色自己询问,才敢又飞一个药饼过来。王秋色使内力蒸出酒气,叫特穆尔让马叫一声,药饼如暗器般射入马嘴,连特穆尔都分心叫了声:“好手段。”他的声音略微嘶哑,想来他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赶路,精力消耗过多。 前后都是好马,但是王秋色的马原本是潇子君专用,所以本来就要好上三分。而两人现在乘的马想来也是头挑的。眼下马又吃了神丹一样的《神马一头醉》,果然精神一震,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追赶的马队抛在身后。但是三人哪敢歇息,特穆尔与潇子君换了一匹马,继续赶路。黎明时分,三人三马来到一条浑浊的大河边。 特穆尔轻道:“黄河,我在河南和山东见到的与这儿的大有不同。”他头上的帽子早不知飞去哪里,披散的乱发,青郁郁的胡子,削瘦了一圈的脸,反而让他显得男性味道十足。 潇子君道:“我们过河?” 特穆尔道:“是,过河,这儿荒滩遍野,容易被人找到。我们沿河找一找,这儿有渡河的人。” 王秋色一听,淡淡地道:“过去都是沙漠,你走得出去?” 特穆尔道:“你放心,这条路我熟悉,否则不会带你们来这儿冒险。” 王秋色没下马,想了想反而站站到马背上了望。果然上游远远的有个泥屋,下面河滩上躺着一条船。这要换了特穆尔还未必看得出,也是王秋色从小习武练就的好眼睛。 那么小的羊皮筏子,三个人上去已是沉重,马是带不上去了。不是没想过叫船工再来回一趟,但是怕刘将军的人那时也已经赶到。上了筏子,特穆尔倒头便睡,一是可能累到极点,二是可能想他们师姐妹取得谅解的时候他一外人夹在当中不尴不尬。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一觉睡到头,雷打不醒,还要由王秋色和船工一起把他抬上岸,这俩师姐妹也就只说了潇子君怎么逃出来等眼前的事,因百般注意都放在追到河边的马队身上。 见船工眼睛发亮地回去,王秋色哼了一声,随手一挥,一片晶光射出,如流星般湮没在羊皮筏子上。潇子君见了轻道:“也好。”但是终究是不忍,扔了个小金锭给那船工。果然船到对岸,立刻有三人上船,王秋色也不动,也不叫醒特穆尔,只冷笑着看着那边。不想那筏子才撑离河滩,充气的羊皮却都一只只相继漏气,还好还是浅滩,走几步便可回岸,王秋色淡淡道:“便宜了他们。”只见那船工对着这儿指指点点,想是在破口大骂,虽然潇子君给他的一锭金子早够买上一个新筏子。 “给不给赔偿,船工一样要骂,人心不足。” 潇子君笑道:“我买自己心安。” 王秋色不理她这茬,道:“叫特穆尔起来吧,别等他们找到新筏子,到时我们不是对手。我们在他们面前这么大模大样地晃着,太刺激他们。”说完自己先走,也不去理会潇子君怎么叫醒特穆尔。而潇子君偏是个面嫩的人,最怕动手动脚,但是叫特穆尔不醒,喊也没用,浇水也没用,最后还是动了手,不过是隔着衣袖的。王秋色远远看着想笑,这人,还是老样子。 原来即使是沙漠的地方,也是有绿洲的,只是夏天的太阳太毒,三人一脱离对岸那些人的视线,便找地方挖洞休息,幸好潇子君两个早有准备,带着干粮与水。王秋色怀疑这条路线是特穆尔早就预谋好的,看他就是域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想拐潇子君到他家去。不过想到此人没有武功,而潇子君再过两三天伤口也应可以疤痕脱落,两对一,特穆尔未必讨得了好去。 傍晚开始赶路,背着太阳落山的方向,特穆尔走得胸有成竹。两个女的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再说一觉睡醒,有的是精神,反而比特穆尔走得快。夜越走越凉,人反而舒服,有兴致说话。讲的夜无非是没要紧的事,大家似乎都在回避谈起找刘将军报仇。终于潇子君忍不住,道:“师姐,我们脱险后,你想过怎么找刘将军兄弟报仇?” 王秋色淡淡道:“杀一个是一个,他叫我家灭门,我也一样还给他。” 潇子君道:“可是,他们的家属没有做错事,这样杀无辜的人不好吧?” 王秋色冷笑道:“他们虽然没来杀我们爹娘亲人,但是他们享受了两年凶手带给他们的美好生活,总也得付出点代价。” 潇子君不敢多说,她心里何尝不是想杀了刘氏全家,只是给一息之善给压了下去,再说她两年来好吃好睡,师姐一直没安生过,她也没立场去反驳师姐。她这才知道师姐为什么一直避而不主动谈起复仇的事,因早知道会与她的意见不合。“可是,我听说刘氏老家也有高手护着,带头的叫莫修,全身爬满毒蛇,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听说他家原本在大营那里,但是后来锦奇族越境杀掠,踩平了他们那一带,是刘将军替他复的仇,所以他死心塌地地跟着刘氏。他们手下这种人还不少,毕竟自从四年前来了刘将军兄弟后,灭了锦奇族威势,朝野上下谁不敬重他们是英雄的?甘心为他们卖命的人多了。” 王秋色仰天叹口气,不说。这些她早已查明,她更知道,刘氏兄弟在朝野眼中如当年岳飞杨家将一般,谁会在意他们如捻虱子般灭过王家一门?况且又没实实在在的证据。她们此去复仇,将要背的是杀害忠良的千古罪名,何况王秋色身上流着锦奇族人的血。但是,再多的困难,只要一想起那天面对的焦尸瓦砾,王秋色都不顾了,她心里只有“以血换血”这四个字, 潇子君单纯,没她考虑得那么多,还以为王秋色那一声长叹也是因为忧虑力有不逮,便忙道:“师父传给我的《雅乐之舞》功我一直带在身上,我想等平安了,找个地方修炼它,我的本事差师姐太多,不能到时拖师姐后腿。” 王秋色一听,立刻转过身来,看了潇子君半天才道:“这个功连舅舅都没敢练,他说这功太阴,需是极其阳刚的男人去练才克得住,女人本来身子就阴,练这功无疑于自寻绝路。我们有的是其他办法。” 潇子君轻声道:“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师父拣回我的命,把我从那么小养大,即使是亲爹也不过如此了,既然知道了师父的仇人是谁,我怎么能不豁出了性命去。可惜刘氏已经防我,否则我也不用逃出来,就近杀了他们就是。” 王秋色一听了,心里恻然,道:“对,以前舅舅就最疼你,我们一起玩耍,你要摔上一跤,磕破点皮,我回家准要挨舅舅揍一顿屁股。但是他不会愿意看你吃苦的吧?你练《雅乐之舞》不好,我们另想办法,否则以后死了见舅舅,我担心他会揍我。” 潇子君道:“你别劝我,我已经在练了,自从那天听了伊不二伊公子的分析后我已经在怀疑啦。虽然我的手使不上劲,但是翻书还是可以的,我已经稍有入门。” 王秋色惊住,不信地看着潇子君,她知道这个师妹一向单纯娇柔,竟没想到这次决心如此,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豁出自己的性命为师父报仇,要不是她说出来,王秋色怎么也不会相信她做得到。忽然她心中一酸,心想,潇子君一个外姓弟子都做得到这点,自已一个姓王的怎可袖手了。便道:“明天开始,我们歇下来的时候一起参详《雅乐之舞》,两个脑袋总抵得过一个脑袋。” 潇子君摇头惊道:“不,师姐你不行,我们之中总得留一个人。” 王秋色淡淡道:“要留也是留你,因为我姓王。” 第十七章 一路因要照顾特穆尔的步速,王潇两人使不来轻功,倒是轻松。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三人依旧挖洞躲避,这次王秋色主动要求于潇子君一个洞。坐下不久,两人便听见特穆尔如雷的鼾声,这几天他是真累了。 潇子君笑道:“走路时候还不觉得,现下钻在这么个小地方,满鼻子的都是汗酸味,还有马骚气。”于师姐和解,又说了那么多话,潇子君满心欢喜,这两年她也受够了。 王秋色默默看她一会儿,微笑道:“你把《雅乐之舞》拿出来,事不宜迟,我们多练一天是一天。” 潇子君犹豫一下,终知道这个师姐决定了的事,凭她是无法改变的,只得拿出那本册子。 王秋色默默看着里面的内容,又闭目想了会儿,问道:“你练第一重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潇子君道:“很冷,越练越冷,冷得小腹会抽搐。我都不能多练。过后要钻在被子里好半天才恢复过来,我又不好大夏天的叫个火盆来烤。” 王秋色忽然微微一笑,道:“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大火盆吗?我们也别躲洞里啦,干脆在上面烤着。你脸上遮块东西吧,否则一天晒下来,我可不认识你。” 潇子君忙拿一块帕子兜头盖下,给王秋色托出到外面。果然中午的沙漠如火炉一般,热气蒸得衣服都会飘起来。出汗?汗水哪里留得住,一下子就被蒸干,只差没发出“呲”地一声。但是把《雅乐之舞》的内功部分一练上手,全身立刻凉快下来,反而感觉跳跃在身上的阳光温暖如春,非常舒服。 两人悉心练功,混不知太阳西斜。潇子君功力浅,首先受不住全身的寒冷,歇下手来。见王秋色还在练,她也不去打扰师姐,自己躺在沙地上休息。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沙子触手滚烫,但是对刚练罢《雅乐之舞》的潇子君来说,却如冬日的火盆般及时。等一会儿王秋色也抵不住寒冷歇手,见潇子君如此,立刻会心,也躺在她旁边。直到特穆尔一觉醒来,见两女躺在滚烫的沙地上,大吃一惊,叫醒她们才罢。 两天下来,可能已经接近沙漠边缘,远处看见有牧人经过。特穆尔特别高兴,而王秋色与潇子君心意相通,两人准备就近找个地方落脚,以便修练《雅乐之舞》。 遇到的第一个帐篷里的人是热情的,尤其是与特穆尔语言相通,两人热情地聊了一会儿后,特穆尔对潇子君道:“我们在这儿修整一天,附近有个泉眼可以洗澡,后天晚上再出发吧。可惜这家没马,否则问他们买两匹。”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特穆尔对王秋色总是不冷不热的,说话一般就对着潇子君说。 潇子君看看王秋色,笑道:“我们想在则这儿多呆几天,这儿的气候很适合我们练功。不知道可不可以?你帮我们问问主人行吗?” 特穆尔将信将疑地道:“难道我这两天醒来看见你们两个躺在沙地上,那就叫练功?” 潇子君笑道:“那时已经练好了,在休息呢。” 面对几天奔波下来又黑又脏的佳人,特穆尔还是没劲拒绝,只得回头与主人去商量,这儿留下潇子君对王秋色道:“我觉得这几天进境很快,三天工夫已经把第一重的练完,不知道我们把第九重练下需要多少天,这儿的主人不知道会不会一直收留我们。” 王秋色道:“即使主人一直收留我们,沙漠的太阳也会抗拒我们,很快就是秋天了,这儿的冬天不会比南边热。能练几天就算几天吧。” 潇子君“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练到第三重我已经应该偷笑了,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可能会有那么好的内功。” 王秋色听着潇子君的话,感觉似乎又回到那些心事全无的快乐童年,微笑地道:“你也不能急切冒进了,不要紧着跟进我的步伐,毕竟我的功力比你好一点。一口吃不出个胖子。走吧,带上你的衣服洗掉汗臭去。” 潇子君忙道:“师姐,你借我一件穿穿,我要混出来,除了带吃的,没敢带上衣服。” 王秋色一笑,拿出包袱随她挑。果然她听从伊不二的劝导,添了一些颜色衣服掩盖身份。不过潇子君还是挑了白的。 太阳在沙漠肆虐了又有近一个月,两人天天一早便疾奔沙漠腹地,很晚才筋疲力尽地回来,特穆尔与家中约定的回家时间将近,但又舍不得离开潇子君,只得一直陪着。好在太阳终于收起威风,两女才肯上路。渐往东走,水草越丰美,见到第一群马的时候,他们就买下三匹,此时潇子君双手已愈,上马下马自然不在话下了。有马相伴,三人的行进速度加快好多,秋风起时,三人来到特穆尔的家乡。 那真是一片纯净的地方,云团轻浮在蓝天上,天似乎特别的近。羊群徜徉在碧绿的草地上,似珍珠闪烁于碧玉间。只有马群是永不停顿的,它们成群奔驰过草原,如彩云飘忽,如月光流淌,只有接近了才能感觉到那种气势,那种壮美。潇子君即使见多马群,还是被这么个无边无际的牧场倾倒,欢叫一声已是融入马群。特穆尔笑视着她,本来也想跟去,但是眼看迎接的人马已经赶到,他才放弃。 第16章 王秋色没下马,只是淡淡地看着来人对特穆尔作礼,拥抱,心想特穆尔在这儿的地位看来挺高。但是她没兴趣,特穆尔的地位再高,也视鞭长莫及,影响不了她的复仇,她本来没想过来这儿,但是潇子君要还特穆尔的人情,而且,她看潇子君对特穆尔也不是没感情,只好减缓回中原的时间。这时,她看见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健硕的少妇,一见特穆尔边紧紧抱住了哭,还一边用手使劲地捶打,王秋色心里一惊,细心看旁人都是笑呵呵地看着,更是思绪翻滚。见其中有个穿着汉人衣服的男子站在外围,她便走过去问:“大叔看上去已经来这儿多日了,这儿难得见个汉人啊。” 那个大叔已经多日不说汉语,见到汉人高兴得很,忙道:“是啊是啊,最近天气好,见得还多点,都是来这儿交易马匹牛羊的商人,等南边的山道封上,就没人进出了。” 王秋色心惊,忙问:“大约这儿什么时候封山?” 那人道:“九月底山上就该下雪了,你们要走也得快走,否则雪厚起来,人倒还好,马找不到吃的,走不出去。” 王秋色点点头,算时间也查不多了,又道:“你瞧他们小夫妻团聚多开心,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在乎了。” 那男子最先见王秋色与特穆尔一起来,还以为其中有什么关系,见她那么说也就放心了,笑道:“他们这儿的人直接得很,喜欢就说出来,作出来,唱出来。他们这儿尊重女人,家里女人说话也有份量。” 王秋色点点头,心里落实了刚才的。猜测,原来这个特穆尔是有妻子的。不管怎样,不能叫潇子君知道了,否则这个孩子心性的人会伤心。 正一边与那男子搭话,一边想着对策,只见马群从天边水一般流淌过来,而此时的潇子君已经骑在一匹头马上,领先于所有的骏马,王秋色都似乎听得见她欢快的笑声。她得意地道:“这是我妹子,马术没比这儿人差吧?” 那男子笑道:“你看这儿的人都看着她了,我们大王子殿下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他们这儿最崇拜你妹子这样的人,大王子殿下也是马上的一条好汉,大家都敬服他得很。” 王秋色知道大王子应该就是特穆尔,看了他一眼,见他果然欣喜地看着又飘向远方的潇子君。略一思索,便走去特穆尔身边道:“我们一路很累,可以帮我们准备个帐篷休息吗?” 特穆尔道:“没问题,我吩咐他们准备。”随即叫了个人出来吩咐。王秋色微笑作礼,跟着那人跃马跑去,半路遇见潇子君领着马群跑回来,便长啸一声叫回她,一起跟去休息。 进得一个簇新的帐篷,洗漱妥当,王秋色毫不犹豫点了潇子君的昏睡穴让她睡觉。自己走到外面吩咐说累得睡觉,也吃点东西倒头休息。特穆尔后来自己来找,见她们相依睡得很熟,只得无奈离开,王秋色听得分明,不作声看着特穆尔离去,心里盘算自己的计划。明天他们欢庆一过,特穆尔应有时间单独见面,与他告辞了算数,正好现下也有大雪封山的借口。相信特穆尔以前没说家有妻小,现在也不会主动提起,不如让潇子君永不知道也罢。不管他是什么心思,他为潇子君出生入死,这份心意也算难得的了,放他一马。 潇子君不知就里,一早醒来,见王秋色还在熟睡的样子,便不打扰她,想轻轻出去外面,她真是爱煞这一片草地。不料才到门口便被王秋色叫住,只得悻悻返回听教训,“我就知道你贪玩,昨天点了你的昏睡穴,因我事先问了他们,据说他们欢庆时候要喝很烈的白酒,男女都一样,所以不凑这个热闹了,我们的礼节毕竟与他们的不一样。”说完目光灼灼地笑视着潇子君,果然潇子君的心思被她说中,只得撒娇地“嗯”了声,坐下低笑。王秋色见此继续道:“还有我打听了一下,这儿到中原去要穿山越岭,山上雪下得早,每年九月份就封山了,我们得立刻出发回去,否则得在这儿住到春暖花开了。不过你如果喜欢呢,可以在这儿多住一阵,我得赶紧出去啦,时不我待啊。” 潇子君闻言一怔,不置信地看着王秋色,大眼睛里什么味道都有。 王秋色见她如此,也没说话,管自己洗漱去,过了一会儿,就见特穆尔找来,她故意在帐篷外迎住特穆尔,永潇子君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问道:“听说这儿九月后就封山,回不去中原了。不知道有没有商队可以让我跟出去,一个人走不熟悉的山林,心里总是没底得很。” 特穆尔见她说一个人出去,心里大喜,心想他们姐妹可能起来后已经商量过,再说他也不喜欢王秋色,便道:“要走的话也是只有这几天了,我回头打听一下有谁要走,你跟着去那是最好,我们也放心。” 王秋色听他说“我们”,心里冷笑一声,转开身准备放他进去,却见潇子君一头钻了出来,咬着唇坚毅地道:“师姐,我也要一起去,没有叫你一个人走的道理。我们也不拖了,昨天睡得那么好,今天趁天气好,就出发吧。两个人走,也不用跟什么商队了,他们走得太慢,而且又都是鲁男人。” 潇子君心里想的是既然要走,不如赶紧走,在这儿多呆一天,多一分牵挂,到时候怕是都走不下手。而王秋色没想到她这么决绝,又是刮目相看,本来还以为怎么也得拖上一天的,还想着怎么叫潇子君见不到不该见的人,至此才放下心来。只有特穆尔失望透顶,但是却把火气全压到王秋色头上,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只可惜王秋色依然轻纱遮面,脸上的笑容根本不会给他看到。 吃了早饭出发,特穆尔馈赠了好多东西,也不敢只备一份,免得路上没吃的,潇子君一定与王秋色分享而饿着。王秋色只接受一件翻毛棉袍和吃食,其他都婉拒,特穆尔没有勉强她,但是坚持着一定要潇子君多收下一串珊瑚珠子和路上用的金银。送了一程又一程,王秋色微笑不说,由得潇子君自己去劝特穆尔回去。既然已经出发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没的挨特穆尔白眼。 中午大家坐下吃饭,喝了三杯离别酒后,潇子君在特穆尔的马嘴里塞了饼“神马一头醉”,特穆尔只得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人扬鞭而去。 一路潇子君都是闷闷的,王秋色知道她是为什么,也不去劝她。心里只是庆幸不已,要是让她知道了真相,事情只有更糟。这以后山长水远,相逢无期,该忘的也应该可以忘了。没什么可担心了。 第十八章 一路有惊无险。翻过无数绵延的山头,穿过茂密的老林,渐渐地人多了起来,房子也多了起来,气候也温暖了点,话也开始慢慢听得懂。多日风餐露宿,王秋色与潇子君面无人色,当务之急便是找地方住下来,调整状态。 但是天天吃干粮的人看见热腾腾的食物还是难抵诱惑,进得一个市集,两人找家酒楼坐下,好好点了桌菜。夫妻老婆店,老婆招呼的客人。第一个端上来的菜是青菜炒蘑菇,王秋色多日不见碧绿青翠的蔬菜,两眼胶上了就粘住,偏潇子君有心思管别的,一把拉住老板娘的手对王秋色道:“师姐,师姐,你看看我们这两只手,人家老板娘的都白得跟粉团似的,我们的不是不像前几天遇到的熊掌的。” 王秋色抬眼一看,“嗤”地笑出声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叫我别戴着纱罩碍事,是不是?” 那老板娘见两个小姑娘说她好,开心得什么似地,大嗓门笑起来地动山摇:“这是咋整的你说这是,咱老眉咔嚓眼的,咋跟你们小姑娘比,不叫人笑话了吗。” 一句话听得两人大笑,离开草原后潇子君还是第一次笑出声来。到市集上买衣服,两人不约而同地挑了男装,反正脸已经晒黑,那就干脆放弃钗群好了,行路只有方便。只是小地方,买不出像样的衣服,只有将就地来一身皂色衣裤。洗漱后穿出来一瞧,像两个千伶百俐的大家小厮。也好,省得招眼。 王秋色主张一路南下,到刘将军老家找机会,潇子君没反对,一路大多是王秋色做主意,她也习惯了,反正也满好。 刘将军的家乡因出了个贵妃娘娘,两个权倾朝野的将军,而热闹不少。刘氏家族本来就是一方望族,如今更是门庭若市,往来无白丁。单是看那漆得油亮的红门黑柱,粗得不胜一人合抱的腰子梁,雕得玲珑剔透的门楣檐角,就可看出其中的富贵权势。王秋色与潇子君沿围墙转了转,便是碰到几个如寻常市民般溜达的人,一看就是有武功的,而且那看人的眼神也是探究的,怀疑的,不用说,是刘府安排的护院。可见刘府的护卫。 刘府附近有个客栈,住的很多是来刘府作客拜访的人,当然也不乏王秋色潇子君这样的特殊拜访户。借着刘府的风水,生意非常火爆,是以客栈的规模气派也是更上层楼。入夜时分,这儿的店堂就齐整地燃起灯笼,照得里面如白昼一般。王秋色与潇子君依然男装下楼吃饭。不多久功夫,宽敞的店堂内便坐得满满当当。王秋色没想节外生枝,面着墙坐,潇子君也如此学样,两人在角落里自己静静吃饭。 快完时,只听门口一阵喧哗,两人微微侧脸一看,只见门口走进三个高大汉子,其中一个全身穿得碧油油的,头发结成无数小辫垂在肩上,不过这都不足为怪。最怪异的是那人身上盘了好几条蛇,肩头的两条也是碧绿的,不大,只拇指粗细,但是与寻常竹叶青不同的是,那两条蛇的眼睛如用墨笔画了斜飞的丹凤眼上去,时时从小辫丛中探出头来。左右望望,吐吐信子,就象不正经女人飞媚眼抛飞吻,诡异得人后背心凉飕飕的。而他腰间那条蛇头小得如尾巴一样,简直可以说分不清头尾,但是金光灿灿地非常耀眼。另有几条蛇尾巴挂在那条金蛇上,那人走起路来那些蛇头一伸一缩,如飘带状,也是五颜六色的非常好看。但是即使最不知道蛇的人都看得出,那些蛇剧毒无比。潇子君看见便用手指沾水写了两个字:莫修。 王秋色想起潇子君以前介绍过这人,现在看看,不说他的功力,光是那架势,拿出来已经够唬人。 却说莫修进门,在中间一站,也不理会小二殷勤搬来桌子凳子远远搁着伺候,四周环视一眼,中气十足地道:“各路朋友到这儿来玩玩,来做客,我们是欢迎的,但是动不动就到刘府走一遭,做些偷鸡摸狗的宵小动作,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只是刘爷心胸宽厚,叫我们不必太过计较,我们才当作不知。各位知道,我们两位刘爷在边关卧冰吞雪,日夜操劳,浴血杀敌,建功无数,所以才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过。莫某在这儿拜托各位,不要再在后方拖刘将军后腿了,有那力气上阵前跟刘将军杀敌去,好男儿应以保家卫国为重。” 这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无论是他蕴涵在话中的内功,和话所表达的意思,都让整个本来闹闹哄哄的店堂鸦雀无声。按说此时应该有人鼓掌叫好的,但是看着他身上狰狞的毒蛇,好事者都一句话咽进肚里,沉默是金。 偏生在这个静得针掉下去都听得见响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女童音道:“我与你赌一把,这人在家时候一定没挂着蛇,他为了吓唬人,出门不知道要披挂多少时辰。” 另一男童听声音似乎年长了点,笑道:“我掷骰子输给你,我没话说,但是这回一定是你输。我听人说这种人要天天与蛇混在一起,否则蛇不熟悉他的味道了会反噬一口。” 那女童道:“赌100两怎么样?” 那男童道:“就100两,我就不信这回赢不来。” 女童得意地道:“那你输了,你就看最简单的好了,他屁股上也挂了两条蛇,他坐下去还不得压到蛇身上,不等蛇不熟悉他味道反噬,他已经被复仇的蛇给咬了。你说蛇哪来那么大力气横飞开去给那个绿油油的屁股让位的。” 那男童倒是爽气,看了莫修半天,道:“嗯,算你赢,那些蛇好像是尾巴不大会使劲。” 那女童笑道:“我早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与我赌,赌徒是天生的,你不是那料。拿银子来。” 虽说是童言无忌,但是经他们这么一说,连莫修自己都感觉他一身是蛇的在别人眼里一定非常可笑,纯是噱头。当然更知道自己刚才那席话算是白说了,更是故作姿势得很。且不说莫修满心是火,那些吃饭的都感觉得出事态的微妙,但是想走又不敢走,因门口还站着跟莫修来的两个好手。而那桌的那俩孩子却浑然不觉,兀自糖一块饼一块地在计较他们自己的事情,根本不在意大人们是怎么了。 王秋色心里也觉得好笑得很,莫修大概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大义凛然的一席话会毁在两个无知小儿嘴里。她也与别人一样炒声音看过去,见那桌只有坐着两个孩子,男孩大约十几岁,女孩才十岁这样,都长的粉雕玉琢,眉眼如画,象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桌上放着几碗菜,分别是一条红烧全鱼,一只走油蹄胖,一盆白斩鸡,和一些花色糕团,倒是十足孩子才点得出来的菜。 只见莫修漠然对那两个跟来的道:“这两个孩子的家人你们查查在哪里,我们请两个孩子到刘府玩玩,你们好生邀请着。”说完自己先走。 那门口两人立刻如鬼魅般飘忽地穿行过去到两小儿那桌旁边一站,大声如宣告地道:“请两位公子小姐到刘府一聚,请两位公子小姐的家人一起过去。” 那女孩子笑道:“你错啦,那个玩蛇的只是叫我们两个去玩,可没叫我们家人去玩,我们家人都去了,你们刘家不要给吃穷了。” 那男孩子却正色道:“请回禀你家老爷,我们吃完饭就要睡觉,玩太迟了不好。多谢美意。” 那女孩立刻吃吃笑道:“猫猫你今天说的话才象人话,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那男孩正笑嘻嘻地要回她一句,不想那两个刘府好手长臂出手,一人一个把那两个孩子拎离位置,大步走出店堂。里面的人要么没敢说话,要么不想管闲事,都没人吭声,潇子君皱了下眉头,但是最终想着自家的事还没头绪,不要与刘府对着干。王秋色看看她,一笑。 刘府高手还没走出店门,那男孩道:“粥粥,我一辈子都没给人这么拎过,好丢面子。” 第17章 粥粥道:“我倒是干坏事时候常被人拎到娘面前,但是我今天又没干坏事,不高兴给他们拎。”话才说完,众人只见白光一闪而过,那两个刘府高手蜷着身翻倒在地,粥粥抢上去就一脚踏在一个人身上,那叫猫猫的男孩也伶俐地落地站稳,立刻伸出一脚踏另一个人身上。此时的两小二志得意满,神气十足,尤其是粥粥,一手叉腰,一手捏着白玉擀面杖,非常之威风凛凛,只怕哪吒再生,也要略逊风骚。众人这才明白那白光一闪原来是来自女孩手中的玉杖,顿时对女孩刮目相看。 王秋色问潇子君:“你看清那女孩子出手没有。我刚才刚好没注意。” 潇子君摇摇头,道:“我本来一直可怜那两个孩子,想他们给拎进了刘府,他们的爹娘该受多大折辱才可能把他们救出来,所以一直看着他们。但是我也是看不出那女孩子究竟使了哪几招,只看见白光一闪,便尘埃落定。” 王秋色见众人纷纷从后门逃走,莫修又折回身来,便与潇子君道:“这两个孩子不是一般人,我们别掺和,走吧。莫修也是响当当的人,不会做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两个孩子这等失面子的事。何况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我们回房间看过来这儿。”两人也丢下饭钱从后门出去。顿时,客栈店堂之内走得空无一人,不过谁都知道左右前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偷偷地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儿的好戏。 粥粥一见大家都走光了,忽然想起怎么忘记“能而示之不能”了,这下要被人家盯上了。才想拉猫猫一起离开,但是见莫修已经走了过来。她虽然聪敏,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心想伊不二已经说过她现在是武功天下第一了,那还怕东怕西干吗?大不了连这个玩蛇的也一起打趴下了。当下又把胸口挺得高一点,看着莫修。那粥粥嘴里的猫猫就是蒋懋,为人虽然谦和大方,但是那是在别人人不犯我的前提下才可以的,否则他也照样是有脾气。 莫修知道两个手下的功夫也是不错,寻常江湖人要对付他们,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刚才听说是被这两孩子错眼之间就拿倒的,心里很吃了一惊,即使是他们大意失荆州,也没道理一招之下就给打趴的,如今看他们两个趴在地上声息全无,不知道是死是活。再看上面踏着他们的两个孩子,怎么看怎么象金童玉女,再想不到这么小年纪的人会有这等功力。莫非是有什么别的高手抱打不平,暗暗出手相助?但是左右一看,店堂内已经一个人都无。不知自己可能漏过了什么人。 想到那高手可能还在旁边窥视着,莫修不敢大意,当然也不愿意因为难这两个孩子而大意,便和气地道:“你们两个孩子不喜欢去刘府吗?” 蒋懋道:“我们本来是里面转转,但是不喜欢给人拎着进去,好没面子。所以不去了。” 莫修套话道:“那也行,你们什么时候想去,就自己过去。这两个蠢才没给你们打死吧?” 粥粥才想说话,蒋懋抢着道:“他们装死呢,看小爷我厉害,他们干脆自己趴倒,省得多挨几拳。”粥粥忽然想到这不也是“用而示之不用”吗,蒋懋这小子真是做奸商的料,可惜赌运太差,便不再说话。 莫修道:“那我就替他们两个道个歉,你们两位就放了他们吧,是他们没了解我的意思,不该对两个小朋友用强。” 粥粥见此忙道:“我听说江湖上道歉都要摆一桌的,我们刚吃完饭也不要他们摆一桌了,干脆结成银子算给我们得了,我们银货两讫。” 蒋懋帮口一句:“对,我们拿到银子就放手。” 莫修见这两个孩子如此有恃无恐地敢巧他的竹杠,心里更是没底,更加确信他们身后有高手跟着。他是个行事非常稳当的人,再说肩负刘宅上下的安全,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不愿意因小失大,辜负刘将军的重托。便沉吟一下,从袖口摸出一张银票,道:“那就由我代他们道歉了吧。这儿是一百两,两位看看够不够置一桌酒席?” 粥粥一把抢过,笑道:“你的蛇很吓人,你人挺好的,这些够了,猫猫,我们走吧。”说完收脚拉蒋懋离开。 莫修在后面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一甩头,便有两个影子似的人分头跟踪上去。而他自己俯下身,见这两个人倒是没有断气,只是给点了穴道昏迷过去。细细一查,果然看见天池穴上各自插了一口细针,他用手帕裹手拔出来一看,见细针闪着莹莹的绿光,似乎是应该有点毒性。撕开两人的衣服一看,果然见两人天池穴那儿皮肤发黑,显然是中毒。他忙叫人把两人抬进府去,吩咐手下今晚小心巡查。 而他自己灯下坐等好友忘机散人的到来,相信那时候跟踪两小儿的人该时也会有情况汇报。 第十九章 却说粥粥与蒋懋拉着手离开,到转弯才轻声道:“我们回去的话会给伊叔叔添麻烦的,我们暴露行藏了。” 蒋懋笑嘻嘻地道:“不会,你放心,一定不会。我做手脚了,他们会怀疑是别家高手帮我们一把。” 粥粥眼珠子一转,道:“难道你轻轻弹一下手指是在做手脚?做给谁了?谁帮我们背黑锅了?” 蒋懋笑道:“我这儿还有别的暗器,都是从陈叔叔那里偷偷拿来的。经常有人对他的主子不利,被他打跑后他总是留着那些来犯者中高手的暗器刀子什么的留查,我也不知道今天做手脚的两枚毒针是谁的,但是那人一定也不是好东西,叫他们刘家找上他去好了。” 两个小孩子捂着嘴偷笑了半天,粥粥才道:“我们这叫偷梁换柱,借刀杀人。” 蒋懋道:“就是就是,我爹说过,聪明人自己不要动手,折腾着别人打架,自己渔翁得利。粥粥,看起来你不止赌运好,武功好,脑筋也很好,长得也不错,你这个媳妇我娶定了,以前在钱家见你的时候真不知道你那么能干。” 粥粥忙道:“我是小子,你不能娶我,我们做兄弟吧。其实我们玩骰子说赌运,还不是在较量功夫,你差我一点,所以老是赢不了我。你应该说我是文武双全才是。” 蒋懋疑惑地上下打量粥粥半天,道:“昨天你进赌场开始我就看出你是女孩子了,怎么会是小子?不行,一定不能做兄弟,你要做我媳妇。” 粥粥怒道:“我就是不要做小姑娘,我要做你兄弟,小姑娘能进赌场去玩吗?小姑娘多不方便啊,下水要穿着小衣服,还要裹脚,穿着裙子走路都走不快的,我不要做小姑娘。” 蒋懋奇怪地道:“没这种道理,你生来就是小姑娘,哪由得你爱不爱做的。” 粥粥火大了,道:“我就是不要做小姑娘,你再叫我小姑娘,我就不与你玩了。本来昨天见到你这个认识的人我还挺高兴的,谁知道你这么牛脾气,我不是小姑娘就是不是小姑娘,真是给你烦死。”其实粥粥昨天在赌场见蒋懋以内功作弊颇为好玩,所以认了上去,后来见他赌输了眼也不眨一下,非常大方,不像钱修齐小气不啦地只赌得出几百个钱,更是喜欢。两天来两人一直在一起玩,投机得不得了,恰好大家又是住在同一个客栈,进出更是方便。 蒋懋莫名其妙地挨了粥粥的火气,心里也火大,但还是想你要作小子就小子吧,反正我还是当你小姑娘看,便道:“好好好,就算你是小子好了。” 粥粥一听,很不服气,“什么叫‘就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可见你心里还是不承认的。不和你玩了,我说了是算数的。” 蒋懋没办法,只好道:“我没那么个意思,你就是小子,以后我叫你粥粥弟。行吧?” 粥粥一听,这才开心了,跳跃着道:“嗯,那我以后叫你猫猫哥哥。” 蒋懋低声下气地求道:“求你别叫我猫猫了,那是我七岁以前的名字,我现在都是大男人了,怎么能再叫猫猫的,你就叫我懋哥吧,多好。” 粥粥眼珠子一转,诡笑道:“好,猫哥就猫哥。”蒋懋听着就知道她一定说的不是“懋哥”,但是没办法了,谁叫他遇到这么个小鬼精灵。 看着粥粥和蒋懋走进客栈,后面跟踪的人四周打听了一下,立刻回去刘府找莫修汇报。莫修身上的蛇自然没有离身,屁股后面的两条早自己移到前面了。 “那个男孩来自京中五品官商蒋家,来此地收购宣纸,所代伙计有会武的和不会武的,会武的也是寻常角色,不象是寻衅的人。那个女孩子与其叔叔一起住店,来历不详,但是与蒋家过从很密。” 莫修正思考间,门外有人说话:“这个蒋家虽然是个商人,但是与京中权贵交好,虽然从不涉足党争,但是能量摆在那里,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莫修一听,起身笑道:“散人叫我好等。不过你一来,我什么疑团都解了,也不敢再怪你迟到。”一边挥手叫其他人都散去。 忘机散人笑道:“莫兄怪也怪了,怨也怨了,临了还说个不敢,叫我好难做人。可见这人一入官场,嘴皮子便利索了,我是以后再不敢得罪你的了。” 莫修无奈笑道:“你这猢狲嘴,难怪江湖上都说……,算了,不与你计较,你帮我看看这两枚针,看是谁的家伙。” 忘记散人掏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镊子凑到灯火下一看,又闻了闻,道:“谁中招了?是不是就只黑出个两寸左右的黑团?嘿呀,这人可不好招惹,他自己倒也罢了,他姑姑柳语冰可是谁都不敢惹的,惹了她,没影子小志必大开杀戒。” 莫修神色一凛,道:“柳家的五鼓返魂针?他们来这儿做什么?难道是跟在暗处保护蒋家小子的?” 忘机散人看看莫修,道:“柳家那小子不学好,跟着包广宁东奔西跑的,蒋家与包广宁常有来往,所以柳家小子见蒋家孩子受委屈,暗中出手也是有的。也是你手下不小心,不过好在这两枚针毒性不强,毒不死人,柳家小子大概也不想与你们撕破脸皮,只想给他们个警告吧。” 莫修点头道:“如果是那样,那我就放心了。我最怕来个不知底细的人,被这种人缠上,合府的人都不得安稳,要是害上一个刘氏子弟,我都亏对刘将军了。也罢,今天就算买个教训,也叫他们以后行事收敛着点,我最怕得罪江湖人,道理都没地方讲了。” 忘记散人微笑着道:“莫兄,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我说一句话你不要生气,这个差使,我看你早晚还是辞了吧,只怕到后来越来越难做。与两年前你接手时不同,越往后,刘将军得罪的人越多,而且段数更高,今天这个柳家小子还只是个二流的,往后就难说了,你不仅将守不住刘家老小的性命,连你自己的性命也会白白搭进去。我看这日子不会远了。” 莫修皱了皱眉头,道:“我岂有不知,但是我答应刘将军兄弟为他们看十年家,而且即使以前没答应,刘将军如此舍命于沙场之上,我替他分分忧又有何不可。左不过是些锦奇族买通的杀手,我多用些心就是了。” 忘记散人摇头道:“莫兄,你真是个至诚之人,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现在的局面已经与两年前不同了。两年前,刘将军只是个单纯的将军,今上也还是个王爷,他只要打好仗给今上长脸就是。而现在不一样了,刘贵妃在后宫一人之下,最得今上喜欢。她生的才四岁的儿子独得今上的宠爱,刚与大皇子一起被封了亲王,这可是我朝开创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一般都是十岁以后才封王的。” 莫修道:“这我知道,今上对刘家恩宠有加,全靠贵妃娘娘在宫里悉心照料今上,兼两位刘将军在边关给今上守住家门,这一切也是刘家应得的,难道有人敢红眼了不成?他们自己倒是试试与锦奇族人打上一个回合。” 忘机散人看着莫修苦笑道:“莫兄,你是一叶障目,不见其他。你倒是再想想,刘家贵妃娘娘的儿子如此得宠,会导致什么结果?他前面还有两个成年了的哥哥,一个有包广宁做后盾,是今上的长子,一个是先皇最喜欢的孙儿,今上的嫡子。都是削尖了脑袋想着太子之位,谁不知道做太子的好处?你说刘将军能没这个打算把亲外甥扶上皇位?皇位是那么容易争的吗?桌子下面不知道会发生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只怕到时人家没地方出气,专拣最软的环节打,莫兄,我就明说了吧,你以后需要对付的不止是锦奇族派来的杀手,象今晚发生的事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你即使再不得罪江湖人也没用,人家还是会来找上你的。我劝你要么撒手,要么先安顿好妻子老母,不要连累上他们,你自己就等着豁出性命。”说完拱拱手自己离开,他与莫修交往多年,还是不敢太过接近,看着那两条飞媚眼的绿蛇就心寒。 留下莫修一人坐在灯下沉思良久。 而粥粥回到客栈,见里面黑灯瞎火的,找一圈没见着伊不二,开心有借口又可以找蒋懋玩儿去。蹦蹦跳跳到蒋懋住的房间,本想偷偷掩进去吓蒋懋一跳,不想却听见里面伊不二的声音在说话,“不错,粥粥确实是我从那里带出来的,但是她一个小孩子哪里可能知道《避就真经》了,外面也传得太无稽了吧。” 只听蒋懋的陈叔道:“江湖上纷传你伊公子卖好儿给粥粥这个小姑娘,自己独吞了《避就真经》。但是我今天与你一交手就知那只是谬传。若是伊公子学得《避就真经》上的功夫,怕是两个陈四都不是对手了。” 粥粥一听,心想,原来蒋懋没露面过的陈叔就是以前跟在海地公子身边的陈四,怪不得认识我。也就她能把粥粥两字与我的长相连得道一起的。只可惜《避就真经》确是我粥粥带出来的,但是叫伊叔叔背了个黑锅。以后得怎么还这个老好伊叔叔的人情。 第18章 只听伊不二笑道:“陈四爷是明白人,自然点到为止,但是只怕很多人想不到这一层,对着我和粥粥两人打坏主意呢。多谢陈四爷提醒。” 陈四道:“伊公子客气了。不过陈四我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还得再多一句嘴。听说粥粥姑娘身手不凡,不象是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身手,所以江湖上人传说的是你伊公子仗义扶助孤女,而自己不贪真经上面的功夫。即使是这样,伊公子你往后也是麻烦不穷,粥粥姑娘更是麻烦。” 粥粥心想,我会有什么麻烦?谁敢来问我要《避就真经》?我正要找他们去呢,谁来我给谁一面杖。 只听蒋懋道:“粥粥跟我说过了,她的内力是一个叫妹妹头的人传给她的,有一个半甲子的功力呢,我本来还不服气她比我强的,这么一说我也没脾气了。” 伊不二笑道:“粥粥倒是与你很好,连这么要紧的事也与你说了。陈四爷可能爷知道这个妹妹头前辈,就是熊家的老祖奶奶,熊泼辣公子的姑婆。” 陈四显然是抽了口气:“是她?怪不得了,也就这么个与《避就真经》的主人懒人清齐名的人才有办法把自己毕生修为直接传给他人。这个粥粥也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是老天体恤她那么小就遭这等家难,让她遇到这等百年难遇的好事。” 粥粥心想,我遭的难岂止这些,我连亲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呢。但是我得的后福也不止你们知道的这些,我还得了本你们个个红了眼睛想要的《避就真经》,还机缘凑巧没给懒人清毒死,学了他的偷懒本事。 伊不二道:“我原本也不该这么宣扬粥粥的奇遇的,只是怕外人不知道的误会粥粥得了《避就真经》,粥粥现下虽然身手一流,但也挡不住那么多的明枪暗箭,不如把她的武功来历明说了好,或许还可得到熊家的眷顾。粥粥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实在不应该让她再吃苦了。” 伊不二的本意是与陈四解释清楚,免得陈四为难粥粥,同时也侧面警告陈四不要有什么妄想,他伊不二自然是不好惹的,而熊家知道了的话可能也会替故人帮着粥粥的。武林二骄的能量非同小可。 而粥粥在外面听着感动,原来伊叔叔不止在她面前对她好,背着她也是一样。来刘家这儿的一路上,她还处处挤伊不二的银子,伊叔叔要她早起一个时辰,她就要敲伊叔叔一百个铜板,想来真是不应该,以后一定要对他很好很好。想道这儿,就悄悄退开去,又装作不知道地蹦跳到蒋懋房间敲门。 蒋懋来开的门,见面就道:“粥粥弟,我们正说到你呢。” 粥粥一听很满意,猫猫总算叫她“粥粥弟”了,那她也讲点道理不叫他猫猫了。“说我什么呢?一定是讲我坏话。” 伊不二笑道:“我正与蒋公子商量着,粥粥以后再睡懒觉的话,叫他不要与你玩。” 粥粥心想,我睡觉才是练功呢,懒人清说越懒越好,但是这个不能与你们说,看来拿到《避就真经》还真是件大麻烦事。粥粥笑道:“猫哥今天也睡懒觉了,我找他时候他还在洗脸。” 蒋懋道:“才不是,我今天很早起来练功,你看见时候我在洗掉汗水呢。不过我要有你这么好运气得到一个半甲子功力,我也不会早起。” 粥粥踮着脚一拍蒋懋肩膀道:“知我者猫哥也,怪不得我喜欢与你玩。” 伊不二笑道:“粥粥,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总是插嘴,乖乖旁边坐着吃糖果。” 粥粥也就给伊不二说是小孩她没脾气,谁叫她决定一定要对伊不二好到底的,做人这点义气怎可没有?但还是忍不住道:“我插的是好嘴,不会胡说的。” 众人一听都掩不住地笑,连蒋懋都大笑,什么叫好嘴,从来都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伊不二笑着拉粥粥在自己身边坐下,道:“陈四爷别见怪,粥粥一派天真,我也不忍心多管束她。今天陈四爷叫我过来,除了粥粥的事,一定是已经发现了不少与张先生的死有关的线索了吧?” 陈四道:“正是,这其中可能是你我两人对这件事情的了解最多了。所以我想把一些发现的线索与伊公子参详,以期发现真凶。” 粥粥一听立刻问道:“陈爷你为啥这么关心这件事?是不是也想着那本劳什子真经?” 陈四颇为尴尬,往往小孩子的直言不讳最能说出大人想而不敢说的话,但是陈四自有一番言词:“哪里。我虽不是官府中人,但是你们那天遇见的海地公子最是体恤民情,得知这么个屠村血案后,吩咐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全村的百姓一个公道。所以我是说什么也要追查下去的。” 粥粥抢伊不二前面又问:“那关海地公子什么事呢?他又不是县太爷。” 蒋懋道:“你真笨,海地公子是二皇子在外面行走时候的化名。” 粥粥反驳道:“我为啥要知道他?你在京中长大,你知道这个是应该的,我没去过京城,不知道也是应该的,你才笨呢。” 而伊不二听了心里一沉,好嘛,一群黑马牵出两个皇亲国戚刘将军,现在又有二皇子插手,原来粥粥家乡给屠村的背景那么不简单。照这么说,还真要听这个陈四说些什么了,不知道从他的身份角度了解到的事实有些什么。 第二十章 陈四倒是不忙着说话,起身笑道:“我还请了两个人一起过来参详,现在应该已经等在我的房间了,不如我们一起过去。蒋公子和粥姑娘不妨先睡下。” 粥粥虽然懒劲发作,两眼撑不住地想闭起来,但是她怎么愿意真的去睡觉,她需要第一时间了解真相。伊不二见此拉起她道:“粥粥你一定要去听着,有什么疑点立刻提出。”粥粥点头跟上。 到得陈四的房间,里面黑沉沉的,什么亮光都没有,但是粥粥还是听得见里面有人非常轻微的呼吸声,照伊不二的说法,内功越好的人呼吸声越低。粥粥当时听了心里很担心,那自己内功那么好,呼吸声一定低得人听不出来,万一睡过头人家听着听不出她的呼吸,不知道把她当死人埋了怎么办。再一想,给人搬来搬去的还能不醒?又想万一搬的人对她很照顾,轻手轻脚地连被子一起卷地,她照样醒不了,那可是真的会给人埋了。这么想着着实叫粥粥担心了好几天,不过也就几天,过了这几天,她早小孩心性,把这事丢到脑后了。 陈四秉烛引路,众人鱼贯而入,见里面已经坐了两个长相非常俏丽的男子,别人看见尤不觉怎样,伊不二却是大吃一惊,认出其中一个依稀是潇子君所扮,但是又不是很象。如果是的话,那么旁边那个是哪个女子?伊不二只觉“王秋色”这三个字呼之欲出。而王秋色与潇子君见到伊不二也是吃惊得很,但是大家都什么也没说,掩上门后,陈四径直上床揭开床板,里面出现一个黑洞,他知道大家都是很小心的人,所以举着蜡烛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先走了下去。 没想到客栈下面别有洞天。地下室不大,用青石垒成,上铺厚木天花板,层层叠叠,足有一尺多厚,里面人说话,外面想听到也是不可能的了。陈四安排众人坐下,这才解释道:“这个客栈是蒋公子家的产业,石室以前就有,但是以前这儿主要以存放贵重货品和银两为主,如今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全家已经从南方搬迁到京城,这儿就闲置不用了,我们今天正好借着一用,实在是所说之话太过敏感,各位身份太过显眼,而此地眼线又太过活跃之故。请各位见谅。” 潇子君笑道:“今天要不是吃饭时候这两位小朋友与刘家闹了点小纷争,把刘家护院们的视线全数吸引过去,我们过来这儿可能是要费点儿劲的。”她看见伊不二的时候很想出声相认,但是被王秋色紧紧捏了下手,立刻噤声。她相,可能这时候相认会有什么问题,总之师姐不会无的放矢。 陈四瞥了蒋懋一眼,心说这孩子终究是孩子,再少年老成的人,遇到小玩伴了还是会克制不住自己。但是现下他们到处利用着蒋家的资源,自然不好对蒋懋多予置评。 伊不二在下地下室时候与王秋色同行最后进入,偏转头与她笑了一笑,也没说话,他相信这个眼光很深神色坚毅的女子一定是王秋色。此时闻见潇子君这么一说,笑对粥粥道:“又闯祸了?” 粥粥立即反抗:“没闯祸,你看我这不是帮了人家了吗?” 伊不二道:“你那是歪打正着。其实是闯祸。” 粥粥想起来时伊不二说的不要抛头露面引人瞩目的话,也心知理亏,但是还是要强嘴道:“我那是调虎离山而已,而且又不止我一个人做的事,为啥只揪住我不放。” 蒋懋立即应声道:“而且我们还欲盖弥彰,施了金蝉脱壳计,人家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的。” 潇子君忍不住问:“那两个刘府的人真是你们打倒的吗?我都没看清楚。小妹妹你过来给我瞧瞧,老天怎么生的你,又漂亮,又聪明,还功夫那么好的。” 粥粥破天荒地没对小妹妹的称呼起反感,盖因潇子君后面的一连串赞美让她飘飘然。冲伊不二得意地瞥了一眼,跳到潇子君身边给她瞧。到了潇子君身边一站,立刻哈哈大笑:“你这个大哥哥怎么香香的,比我还香,真好闻。”说着就猫上去凑到潇子君脖子边大声吸,小声呼的,弄得女扮男装的潇子君一脸通红。 陈四适时抓住机会,笑道:“粥粥这回不聪明了,这位潇姑娘今天是女扮男装,书上有‘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之叹,这位潇姑娘便是我朝最有本事的伯乐,所以刘将军当年动了多少心思请潇姑娘为他们建立马场,而这儿刘府和京城刘府的黑马队据说是其中之冠。小姑娘,陈某说的可有道理?”陈四遍查之下不知道与潇子君在一起的看来也是女扮男装的人是什么来头,但见潇子君事事与其商量,只好一并请来。而伊不二心想,果然是潇子君,那么旁边一定是王秋色了,以前一直见她白纱罩面,还真没见过她真人。不知特穆尔怎么样了。 潇子君道:“没这个道理,只是黑马队跑起来看上去最有气势,所以大家都误认为黑马队最狠,连两位刘氏也有这种误解,才会把两个黑马队放在最要紧的两处刘府。” 王秋色沉吟道:“陈四爷话里的‘刘将军当年动了多少心思请潇姑娘’,不知道陈四爷指的是什么心思,什么动作?”一语既出,不止潇子君紧紧看向陈四,伊不二也暗暗留了神。 陈四见效果真是自己想要的,便捏了下胡子,道:“刘将军当年下重金支使百药门柯郅奇率一众药人,于某个月黑风高之夜灭了潇姑娘师门王家一门,而可巧的是潇姑娘此时确莫名其妙地被困在不知从哪里跑来的狼群中,而侥幸留得性命。这事刘将军掩盖得很好,本来旁人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个来龙去脉。但是坏就坏在大刘将军刘仁素多疑,怕事情泄漏出去对自己不利,求了种西域的绝杀剧毒‘斜风细雨’衬在送柯郅奇的马鞍上,等到柯郅奇天天走路不稳时时眼泪婆娑时才知道着了‘斜风细雨’的道。要换了别人早就一命呜呼,但是刘仁素忽略了一点,这个柯郅奇是从小泡在毒药里长大的,身体早对毒性有了抵抗,所以虽然中毒很深,但一时也死不了,踉踉跄跄间遇到正好路过的我,便把事情一股脑儿全说了给我听,我当时合着柯郅奇花近半月的时间逼出他身上的一点点毒,救转柯郅奇的性命,可是他的武功还是给废了,如今也是生不如死,倍受体内残留的‘斜风细雨’侵蚀,依旧走路不稳,见光流泪。” 潇子君与王秋色面面相觑,没想到千辛万苦寻找真相,真相却得来如此轻松,一时反应不过来,两人都是很想详细讨论一下陈四话中的细节真伪,但是当着大伙儿的面甚是不便。蒋懋事不关己,不会去插话,这是他几年前已经养成的习惯,伊不二也是在回味中,只有粥粥当故事听,听了以后对莫名其妙出来的狼群大敢兴趣,便好奇问道:“这狼是谁赶来的吗?狼能象马一样听人的话吗?” 一下,众人的眼光又都聚焦到陈四身上,陈四不慌不忙地道:“这驱狼的人嘛,柯郅奇也不甚了然,只知道是个西域来的怪人,据说住在一个叫魔鬼城的地方。” 伊不二想起以前特穆尔曾经提起过回疆有那么个驱狼的人,看来是对上号了。不知道王秋色想起没有。以前虽然没见过王秋色的面,但是见过她握金风刀的手,真的是如粥粥身上上好羊脂白玉般柔白,不知怎的,这次与潇子君两人竟然都会黑成这样子。莫非两人真的依着特穆尔的话去回疆了?伊不二对回疆不甚了解,只有猜测再猜测。 王秋色看着陈四缓缓地道:“这么说来,事情是清楚了不过请陈四爷告知柯郅奇的下落,我们姐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虽然主使的人是刘将军兄弟,但他也算是元凶了。” 陈四道:“莫非姑娘就是潇姑娘师门王家的后代?王家有后,真是件叫人高兴的事,不过我这儿我想代柯郅奇求个情,他如今活着也是生不如死,你们不如放过他,而且我也曾答应过他保他一条性命换他嘴里的秘密的,我倒是不好失信于他。” 第19章 王秋色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他嘴里说的柯郅奇生不如死的话不很相信,但是也只有姑妄听之,她已于陈四的举手投足间看出他的功力,知道惹恼他未必得到什么好处,再说这是在他的地盘,不如缓缓图之。她只是不明白,陈四卖这个人情给潇子君有什么意图,想要什么回报,她不相信陈四会如伊不二一样什么都不图地只为 “管闲事”。想到这儿斜睨了伊不二一眼,见他也正好看着她,不由脸一红,瞥开眼去。 潇子君看看师姐的脸色,难过地道:“多谢陈四爷帮我们揭开谜团,我们今天到这儿原也是为这事来的,如今真相大白了,心里反而觉得不知说什么好,原来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王秋色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道:“子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根本与你无关,你不要扯到自己身上去。”随即一把扯开话题。“请问陈四爷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姐妹帮忙的吗?” 粥粥一听,心想对了,陈四爷原来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兵法上叫做利而诱之,这一个大姐姐反应快,一猜就猜准陈四爷的意图。 陈四一听,果然略微尴尬,但随即道:“确实是有要事想请两位姑娘帮忙,但是想到两位姑娘诸事繁忙,只得想出这个主意请出两位。事情是这样的,今年夏天,有一帮人为了一本《避就真经》,血洗周村,杀光上下老少,大概最后只留这位粥粥姑娘一个活口,被伊公子带了出来。” 王秋色心想,原来这个孩子与伊不二是这种关系,看来伊不二又在管闲事了,但是既然伊不二带粥粥来到刘府,莫非这事也与刘将军有关?潇子君只是想着这伊不二良心真是好,心想他这一路善事做过来,不知以后会不会出门要带上大批孤儿。蒋懋还是第一次听说粥粥的身世,心里非常恻然,走过去拉住粥粥的小胖手道:“粥粥,别难过,以后我懋哥一定会对你更好。”粥粥正想着陈四的话,忽然见蒋懋过来说了这么一句,感觉莫名其妙,怔怔看他两眼,便又听陈四说话去。蒋懋见此还以为粥粥伤心事不欲多提,心里更替她难过。 陈四继续道:“其后我得知这儿刘府的黑马队那天清早倾巢而出,第二天一早返回。我想请教一下潇姑娘,是不是有这么个规矩,好马必得时时放出去跑一圈。”粥粥与伊不二面面相觑,心想这就巧了。他们来调查的真是此事,只是连夜进刘府倾听,都没听出有谁的话音与当天粥粥听到的一样,莫非陈四有其他证据? 潇子君点头道:“这也不是绝对的,但是我养出来的马,我规定他们每天要溜上几圈,隔若干天要长途奔上一次,以锻炼脚力。不过没说过要跑一天一夜的,那样做对马也不大好,搞不好跑伤了。” 陈四道:“这就是了,我疑惑的就是这一点,另外我已经把这儿到周村最近的路途探了一遍,想烦请潇姑娘明天与我们跑一趟,因我怕我们这些不知马的人跑出来的速度不对,误了这个很重要的线索。我今天请伊公子过来的意图也是在这里,粥粥姑娘一定知道一点什么,同去的话可能对我们获得真相很有助益。” 伊不二心想,这真是一条很要紧的线索,陈四这人真是细心得很。便点头道:“好,我们定个时间,一起出发。” 王秋色道:“陈四爷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子君,你看看需要做什么准备。” 潇子君道:“也不需别的准备,我们两人的马是很不错的,陈四爷最好也找好马来,而且我们几匹马因为不熟悉,也会影响速度,所以陈四爷这边出的人手能少即少,以免马与马之间赌气不跑快。” 虽然在谈这么严肃正经的事,粥粥还是忍不住心想,马与马之间赌气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就是打响鼻,就象人生气时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陈四道:“我们蒋公子的人马明天也一早要启程回京,我们明天一早一起出城,但是到外面后分道走路,我准备只我一人跟你们去。” 潇子君道:“那好,我们一行四匹马,我这儿有‘神马一头醉’,刘府手头也一定有,我想他们如果有重大事情要用马的话,一定会喂马吃这个东西的。我们今晚就给马吃了这个,明天跑路时候马才有精神。”说完取出随身的药饼分给伊不二与陈四。 陈四拿过药饼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才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神马一头醉’,我的马也是用久了的,明天正可以看看这个药饼的效果。我看就这么定,明天我们天不亮道城门口集合,日出前上路去周村。今天就到这儿,大家好好睡觉,养精蓄锐。伊公子还请从原路自己回去,我带两位姑娘走地道出去,免得暴露身份。” 王秋色一边起身,一边闲闲地问了一句:“陈四爷怎么认出我们潇姑娘的?” 陈四笑道:“这个你们放心,你们乔装得很好,要用眼睛看的话,不是仔细地近距离地看很久,一般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我与你们在前几天同住过一个客栈,我们有个伴当用其他方法认出了潇姑娘,请两位姑娘恕罪,这个我就不透露过程了。” 王秋色一笑,这人口风倒是紧得很,不过只要不是随随便便从脸上认出是潇子君的就好,否则他们认得出,刘府的细作更不在话下。 粥粥跟伊不二回房,关上门才轻轻道:“伊叔叔,我那天看到的真是黑马啊。” 伊不二也是高兴有这一线索,道:“粥粥,这是上天体恤我们,给我们指的明路。明天只要跑个来回,基本可以知道杀你家全部的人是谁了。你别多想,赶紧睡觉,我去喂了马再回来。” 粥粥只觉明天任重道远,倒是没与往常一样叫她睡觉她偏要反抗再三,乖乖自己洗脸睡好。 第二十一章 粥粥与蒋懋依依道别后,强烈要求与潇子君坐一匹马,因为她喜欢潇子君的香味。路上她翻弄着蒋懋赠送的玉佩,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送人拿出来的都是玉,而不是金的,回头遇到蒋懋一定要问清楚,他一个做商人的肯定最知道其中利害。等给娘和张先生报仇后,一定要去京城找蒋懋,不知道他们家会富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家里摆着个流水席,随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一路狂奔,连饭都是在马上啃些干粮。到得周村,天已全黑了下来,以前正是万家窗口映烛光的时候,而现在放眼望去,远远近近,没一点灯火,夜风吹来,似有透骨的寒冷。粥粥自离开家后,虽然时常有想起娘,但是今天回到家乡,真切地看到这儿的断壁残垣,忍不住悲从中来,趴在潇子君怀里痛哭。而潇子君本就是个心最软的人,看着粥粥哭,也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家世,也扑扑地掉下泪来。 粥粥哭了一会儿,忽然哽咽着道:“不对,那天是傍晚,天还没全黑。否则我也看不见。” 伊不二一听,想了想道:“这才对了,现在是近冬至,天日短,那时是夏天,天暗得晚,其实应该是差不多的时间。” 陈四接口道:“我算算时间,如果回去的话,我们到刘府差不多也是要早上了。粥粥,你当时看见什么了?” 粥粥道:“黑马,还有蒙面人。” 陈四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我们也不用再回刘府,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伊不二却沉吟半天,道:“对刘府黑马队的怀疑,我心里早有了。但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一件事,刘府的黑马队赫赫有名,他们拿这个来作案,就不怕太招摇容易被人认出吗?即使屠村不留活口,这一路也是应该有人看见的,而且依粥粥说他们还是清一色的黑衣,特征太明显,反而叫人怀疑是他人借刘府之马做的案子。但是我想不出里面究竟还有什么纠缠。” 粥粥道:“那他们可以半路等着马过来再跳上马的,回去路上也是半路跳下好了。” 粥粥一语既出,众人都是默然,都想着这不是不可能。王秋色却回想起当初初遇伊不二时候说过的话,这才悟到,怪不得伊不二一直保着潇子君,而且还问了潇子君很多牧场的事,原来不是到处宠烂好人,而是事出有因。这就是了。 潇子君忽然轻声道:“我也有一个疑问。虽说莫修的模样吓人了点,但是大家都说这人很正,不大可能会滥杀无辜。就说最近吧,有人晚上进刘府怎样怎样,他也是只到客栈来警告一番。我知道两个刘将军的心很黑,但是今年夏天那时候已经是莫修在刘府主事,有那么重大的事,一定是要知会他的,我总觉得他做不出来。” 黑暗中,还是看得见众人的神色非常凝重,最后还是伊不二道:“路上跳上马的是谁,我们可能是查不出来的了,但是我想着莫修一定查得出来,他手头定是有手下护卫轮班的记录,和马队出门训练的记录,他只要顺藤摸瓜就是。既然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刘府的马参与的屠村,后面的事也可依此展开。陈四爷以为如何呢?” 陈四道:“伊公子说得有理,毕竟这是牵涉到在前敌浴血的两位刘将军,任何结论都马虎不得。不过陈某得立刻回去跟上蒋家的商队,就此告辞。伊公子如有进展,需要用得着官府势力的,尽管到京城找我们王爷。另外我有一句可能听着不中听的话转告两位姑娘,我虽然告诉了你们王家血案的真相,但是不希望你们自己挥刀了却仇恨,一是因为两刘将军门下总归有不少好手,怕你们占不了便宜,二是两刘将军目前握着前敌的军政大权,他们如果因你们而出什么意外,必将引起军心大乱,锦奇族难保不趁机麾师进犯,两位姑娘便将是家国的千秋罪人。我倒建议姑娘利用官场途径削弱刘将军的权利,最终让别人取而代之,这样他们一样是没了好下场,你们报了仇雪了恨,又不会影响边境安危,岂不是两全其美?”说完拱手与众人告辞,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看他走远,王秋色回头问伊不二:“请问伊公子觉得陈四的话可信吗?” 伊不二道:“就我所了解的粥粥家的事,我看陈四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你家的事,我也信了一大半,因我们本来就已经怀疑到刘将军,而陈四在其中并没有挑拨你们去刺杀刘将军的意思,他说叫你们循官场之路解决问题,不如不说,你们没那路子,而且目前刘将军如日中天,你告上去的状子不知道会被留在哪一层销毁。他在其中没企图的话,应该不会有说假话的必要。” 王秋色听了想了想道:“伊公子说的是另一层道理,我想的又是不同。我家一门上下,虽说武功也不怎么样,但是比我好的还是大有人在的,要想轻易灭了我们的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今陈四一说出百药门,我也信了一大半,柯郅奇本就把一手毒药施得出神入化,而且他手下还有那么厉害的一帮药人,我们一家哪里是他们对手,也就只有灭在他们手里才解释得通。” 粥粥一听,好奇地问道:“什么叫药人啊?” 潇子君忙给她解释:“据说百药门中有一种药,练武的人吃了后会功力倍增,所以有些一心报仇,但是能力不济的人找到百药门自愿成药人,回头再找仇家报仇。但是这药有两个大问题,吃了后没解药,如果不是一旬服一颗百药门门主秘制的解药,人就会给毒死,所以只要服了那药的人,以后就得为了性命而乖乖受门主支使了,而且吃了这种药后,再善良的人也会本性大变,变得脾气暴戾无比,所以因为有药人在,谁都不敢得罪百药门,怕什么时候不要命的药人找上门。” 粥粥想了想道:“那现在这个柯郅奇自己也中毒弄得差点丢命,他要是再召集药人的话不是会给人发现吗?那那些药人是不是就得死了?” 伊不二一听,心里一寒,道:“要是陈四控制了柯郅奇,柯郅奇再造出一批药人,那江湖上的危害就大了。陈四的主子毕竟图谋的是江山,他需要做的事,需要杀的人更多。” 王秋色也是心头一寒,道:“有理,可能这也是柯郅奇在陈四手下得以保命的原因吧。” 粥粥听了道:“那杀我娘的会不会就是那些药人呢?” 伊不二道:“不会,你说的那些人还知道说话,传说中的药人可是只知道听话,不知道说话的。” 粥粥道:“可那也只是传说啊,不一定准的。” 潇子君轻拍粥粥肩头道:“伊公子和我师姐会讨论出结论的,现在我们就听着好了。”粥粥打了个哈欠,心想:不叫说话我就睡觉,何况潇姐姐怀里坐着可比在伊叔叔怀里舒服多了。 伊不二笑道:“这小魔头也难得有听人话的时候,没想到在潇姑娘面前这么好脾气。我们也回去城里吧,再晚可能城门都要关了。” 大家一起往回走路上,伊不二又道:“王姑娘,恕我多嘴,陈四离去时候说的话虽然不知道其目的何在,但是还是有道理的。” 王秋色一怔,回想了下,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道:“我知道你想到那次我在子君遇狼的山上说过的话了,这个你放心,我那是气话呢。别说我接近不了姓刘的半步,我怎么说父亲也是汉人,而且从小在这里长大,也耳濡目染了汉人的想法,子君更是没一点锦奇族的血统,我们怎么可能在阵前杀将呢?不过陈四的建议倒是可以考虑。” 第20章 伊不二本来被她说得放下的心,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又提了起来,想了想,正色道:“我听说陈四的主子和刘将军的贵妃妹妹的儿子在争太子之位,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你们千万不要不知底细的情况下趟那摊子混水,迟早被人利用,当药人一般使唤。” 王秋色闻言心中一暖,难得有人这么贴心地替她考虑,她也知道自己急脾气,有时候想事情会走极端,有个伊不二这样的人帮着,定是少走弯路。当下轻声道:“我知道啦。” 伊不二一听心里欣喜,立刻明白王秋色的意思,也不再多说。反而是粥粥被他们有趣的对话说得睡不着,虽然她是绝对听不出两人话里的郎情妾意的。她闷声不响想了一路,忍不住又插句好嘴:“潇姐姐,你们要叫刘家不好受,不是可以使三十六计里面的借刀杀人计吗?你们只要传出去说那天我家周村遭灭门是刘家黑马队干的好事,他们从张先生那里得了《避就真经》,怕给人知道了,所以才杀人灭口。大家知道那么宝贝的《避就真经》原来在刘将军手里,即使只是怀疑,也会搅得他家鸡犬不宁的了。那你们不用自己动手不也报仇了吗?” 王秋色一听,立刻笑道:“哎哟,粥粥这个办法真是好,我们怎么都没想出来呢。黑马队赶到周村,一路总有看见的人,江湖上人多力量大,查一查就会与刘家挂上号的,他们怎么也脱不了干系。而且这么一来即使是姓刘的不说,莫修也不得不调查究竟是谁用了黑马队,把真相调查出来遍告天下,我们不也就可以知道粥粥家的仇人了吗?粥粥这个主意好就好在不止是借刀杀人,还一石两鸟,既给我们出了口恶气,也帮粥粥调查清楚最难调查的事,粥粥真是聪明的孩子啊。” 粥粥想到借刀杀人,但是绝没想到一石两鸟,被王秋色一夸,开心得不得了,还真觉得自己是那么一回事,坐在马上再不肯安稳,幸好马儿最听潇子君的话,才没双双被马颠下来。 四人进城,粥粥与伊不二就竭力拉两姐妹去以前吃过饭的客栈。才进吃饭的店堂,一见巧了,以前遇见过的人也在,不过又添了几个,见海地与一中年男子坐在一起,伊不二一见海地没坐主位,而是打横陪坐,心里立刻了然,谁能叫一个皇子坐下首的?当今天下有且只有一个人。粥粥一见海地就想起陈四的话,心想不知道亲王爷家钱多不多,他的钱多还是蒋懋家钱多,随即又想到以前张先生批过的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傧,莫非皇臣”,那不是说蒋懋家钱再多,也只是替皇帝保管保管,说到底还是皇帝家的了?也就是说,皇帝的儿子也富有全国了?哈,那真好,以后一定要从海地那里刮点油。粥粥于座位上下没什么研究,自然看不出里面有什么玄机,再说她现在已经被金光灿灿的钱晃花了眼。 王秋色与潇子君两人不认识海地,但见陈四坐在另一桌诚恐诚惶的样子,大致估计出这中年男子和年轻男子不会是普通人了。但怎么也不会想到伊不二想的那一层。 伊不二领粥粥他们远离海地坐下,但刚一坐下,陈四便走了过来,微笑而矜持地道:“伊公子幸会,我家老爷请你们四位过去一起吃饭。” 王秋色想,怎么刚还见过面的,陈四却说什么“幸会”的话,莫非他出来是瞒着主子的?她想着伊不二的话,心里也不原与官场上的人交往了,便淡淡道:“陈爷请转告你家老爷,我不与不认识的男人一起吃饭聊天。” 伊不二忍不住心里好笑,王秋色改不了的直脾气,便拉着粥粥起身道:“你们只管这儿坐着自己吃饭,我与粥粥过去一下,很快过来。” 粥粥巴不得找上海地,跟着伊不二蹦蹦跳跳道那一桌,一看桌上的菜就乐了,笑道:“海地公子你真不肯动脑筋,照搬照抄伊叔叔上回点的菜。” 海地听了也不恼,只是但笑不言。伊不二看那架势人家是微服出访的样子,行大礼自然不妥,干脆就当不知,以晚辈对长辈之礼对海地的父亲行了礼,也按粥粥一样做了。见那中年男子微笑抬手回礼,道:“不用拘泥,大家一桌坐下说话。” 粥粥心想,你都说了不用拘泥,那我就听你的了,抄起小二急着拿上来的筷子,不客气地挟了一只虾丸吃了,见海地还是笑嘻嘻的,心想他很大方,与伊叔叔一样大方,和蒋懋也有得比,看来是真有钱。再说粥粥是真饿了,三下两下便将黄金肉松,菜松虾丸吃得精光,唯独不去碰那玫瑰大头菜,白鸢打了那么大一包玫瑰大头菜给伊不二,害粥粥也跟着吃了好几天。粥粥如今一见大头菜就倒胃口。但是她觉得奇怪的是,桌上三个男子却都中意那碟大头菜,而且还是小气地几丝几丝地挟,不是说男人喜欢吃荤的吗? 只听那中年男子问道:“现在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家里人都好吗?” 伊不二还在斟酌,粥粥已经抢着道:“家里人全给莫名其妙地杀了,现在只有伊叔叔是我亲人。”还没说完,桌上就来了一盘翡翠鱼茸羹,粥粥也顾不得先去看伊不二的脸色,而且她想不是说要宣传出去人是刘家杀的真经是刘家拿的吗?正好是机会。巴巴儿依着以前娘教的规矩,候着中年男子先吃了一勺,粥粥立刻开动自己的小胖手,也来了一调羹。 那中年男子一听“噢”了一声,问道:“抓到是谁了吗?” 粥粥见伊不二在下面摆手,当作没看见,自顾自道:“怎么抓得到,全村人都给杀了,只剩一个我,就只为了我家邻居张先生的一本武功秘笈《避就真经》。据说这本东西到谁手上,人家就会围上来抢,所以杀我家人的都做的很仔细,杀人灭口,还烧了整个村子,要不是我那天躲在荷花塘里摸螺蛳,一定也没命了。”粥粥心想,戏文里演的有怨就找大官去喊,海地既然是王爷,与他一起来的人官也一定大。但是这个人与海地长得好象,难道是海地的爹?粥粥想到这儿才呆了,海地的爹不是皇帝吗?天哪,皇帝,天下最富的人。粥粥饶是再大胆,也是吓得愣了一会儿。但随即恶向胆边生,既然皇帝在,我粥粥自然更要把刘将军告了,天下可能也就只有皇帝能治刘将军,替自己替潇姐姐王姐姐报仇。 皇帝看向海地,道:“既然伊公子知道你的身份,我们也不用再瞒着什么。崇孝,你掌管着刑部,这件事你知道吗?怎么没有一个折子提到这件事?” 粥粥抢着道:“怎么能说呢?我们今天才查清楚杀进村的黑马队是刘将军府上的黑马队,要不是有我这个活口在,谁能想到刘将军。海地公子自然是不会知道了,他不知道又不好胡说刘将军的是非,只有不说了。”伊不二见粥粥狮子大开口,心想说也说了,皇帝要真生气的话,大不了大家打出去。 海地听着听着神色慢慢轻松下来,对粥粥为他辩解充满感激,道:“儿子已经派陈四与伊公子一起调查此事,但是中间还有不少不明白的地方,虽然马队是刘将军府上的,但是半路可以换人什么的,总之最后是谁杀光周村老小,还是个疑问。因中间还牵涉到刘氏,儿子想着还是慎重的好。折子上去先要通过四位大学士,这件事没结论前儿子觉得还是捂着,免得有人误会到什么。” 皇帝自然明白海地的意思,他不是不知道儿子们在争着太子的位子,但是他不作声,由着他们争,他们争得厉害了,他压一压,不利害,他就坐收渔利。但是海地说的这事实在太大,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村老小,如果崇孝没结论前就呈上折子,势必会引起刘家的不满,他做皇帝的自然不得不来做个表态,这事就很难查下去了。倒是崇孝想得周到。心里也隐隐对两位刘将军起了疑心。他笑道:“也好,这也是你顾全兄弟间的情谊,不过以后遇到这种事你还是要告诉我,我准你密折奏事权吧。回去叫人给你送密折盒子来。” 海地一听大喜,但是碍于人在外面,只敢离座拜了一拜。从此以后,他无形中与父皇更接近了一步。 粥粥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父亲与儿子说话不是很简单吗?怕人听见,把门关上就是了,还要盒子干什么?” 皇帝倒也不生气,笑嘻嘻道:“我们家与别人家不同,儿子老子说话要通过盒子才好。孩子,你是周村人,那你应该姓周吧?” 粥粥立刻马屁一个:“对,你最聪明,其他人遇见我都要问我姓什么的,也不动动脑筋想想的。我叫周竹生,小名粥粥,你以后叫我粥粥就是了,吃饭喝粥的粥。” 伊不二与海地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皇帝听了反而大笑,他自成年后都没人就他的脑袋当着他面发过任何评价,更不用说当了皇帝之后。他忍不住想听听粥粥对他的评价,笑道:“嗯,我是聪明人,那你说我是好人吗?” 这话一出,伊不二立刻手心冒汗,他最知道粥粥,自武功有成后胆子大得包天,不由得在下面踢了粥粥一脚。粥粥心想伊叔叔这是干什么?老是叫她不要说话的,但是想象伊叔叔总归是对她好的,还是听他一次吧,看他急得耳朵都红了,便不好意思地对皇帝道:“以前张先生对我说过,咱平民百姓不能议论皇帝的是非,会被杀头的,我知道你一定是皇帝,所以我不说。” 皇帝笑道:“你说吧,恕你无罪。” 粥粥摇头道:“不行,除非你给我一大笔银子,我才会说。” 皇帝笑问:“为什么给了你银子你就会说?” 粥粥撇撇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呀,即使我给你杀了,我也会说的。” 皇帝哈哈一笑,冲海地使个眼色,海地忙拿出一张一票放在粥粥面前,粥粥一看,居然是一千两,心想果然是天下最富的人家,竹杠轻轻一敲就有那么多。忙收起来,得意地道:“那我就说了。好皇帝一定不是好人。好人做不了好皇帝。你是怎么样的人我不知道,我生在小村子里只知道养鸭卖蛋,但是日子过得很好,大家都说是恭逢盛世,那你一定是好皇帝了。” 粥粥一句话出来,连海地的脸也黄了,谁听了都知道,粥粥那意思说当今皇帝是好皇帝,但不是好人。不想皇帝却道:“小妹妹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粥粥看见海地那样,心里有点虚了,但是又一想我说也说了,还怕什么,大不了卷了银票逃走躲起来,一千两也够她过一辈子了。便道:“好人太单纯了,不知道坏人有多坏,在想些什么,老是要被坏人骗去。皇帝要想不给坏人骗去,只有自己更坏,一看见大臣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那样他才能好好地把他们管好啊。” 伊不二都忍不住插嘴道:“粥粥,你这不叫坏,这叫睿智。” 皇帝笑笑道:“没关系,她是童言无忌,不过表达得虽然不对,道理确是对的。崇孝,你回去好好想想今天的话,看看自己能领会点什么来。”皇帝自己也知道再说下去,这孩子真的再童言无忌几下,他会很失面子,而他自诩为开明睿智的皇帝,又不好对一个孩子动怒,只得自己转移话题,“粥粥,你把那天你在荷花塘里看见的听见的都告诉我。” 粥粥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说真话,按自己与王秋色定的路子走,“我那天从荷叶当中望出去,见到一群黑衣蒙面人骑着黑马到张先生家,撞进去后一会儿有人出来,说‘大哥,找到了’,那个等在外面的大哥就这么一挥手,说‘不要留下一个活口,不要留下一丝线索’,黑衣蒙面人就先把围着黑马看的小牛他们杀了,我吓得钻在水里不敢看,等我再钻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整个村子烧了,还骑着马在火里穿来穿去,我想他们是在找还有没有活人留下。后来他们走了,我还是不敢钻出来,直到天亮时候伊叔叔进来找到我。”想到那天的事,粥粥又是眼泪往往的,叫别人看着特别相信她的话,连伊不二都快要怀疑到底她说的哪句话是真了。 皇帝看着伊不二道:“那你也是去找那本真经去的?那本真经有什么好处?” 伊不二忙道:“那本真经在我师门老友张先生手里,在下听说有人找上门去,想通报他一下,不想还是慢了一步。都传说得了那真经可以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但是在下却不大相信,因真经辗转于那么多人之手,只带去横死,却从没听见一个人练成天下第一出来。” 皇帝点点头,道:“这个天下第一足以激发所有人的贪欲,也是难怪。” 粥粥见皇帝似乎有离座不吃的样子,心里闷了好久的疑问终于忍不住冒出来:“你怎么不象戏里面称自己是朕或者寡人呢?” 皇帝见她问得有趣,反正在外面,也不用太拘泥,便笑着道:“我在外面这么称呼自己的话,大家都知道我是皇帝,都预先做了准备,我想看什么就看不到了。” 粥粥似懂非懂,心想回去再问伊叔叔,现在抓紧时间提问,不问白不问,谁叫他不要钱,“还有啊,我听说皇帝都是真龙天子,你身上有没有龙鳞?什么样子的?” 皇帝一听,喷茶大笑,摸摸粥粥的头发道:“以后你到京城,我给你看。” 粥粥心想这人真滑头,但是也不敢再问,看着他离席,海地跟着离开的时候还笑嘻嘻地回看她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粥粥要等他们走光后才看见整个店里只有三桌人,皇帝一桌,王秋色潇子君她们一桌,还有陈四和好几个老老少少的人一桌。可能还有人守在门外管着,因为他们熟悉海地,不,应该说是海地公子熟悉他们,才会放他们进门。 第二十二章 伊不二等四人走出离店很远的空旷地方,才停下来拉住粥粥道:“粥粥,你这样胆大包天,大家会被你害死,你自己也会被自己这张嘴害死,你没看见海地是皇帝的儿子,与皇帝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吗?” 粥粥反对的话还没说出口,王秋色先道:“既然皇帝恕粥粥无罪,粥粥当然可以说了。而且粥粥说得很好啊,把刘家一把拎到皇帝面前现形,可比戏里演的拦御轿,滚钉板,告御状效果好多了,而且当时周围那么多跟随的,难保个个都是与海地公子一路的,回去一查《避就真经》是什么,还不也找刘家晦气去,可能还会有人别有用心地把这消息传播开去呢。我们都可以不再说话,袖着手等看刘家好戏了。” 潇子君也道:“粥粥今天很勇敢啊,对着皇上说话一点不怵,比很多大人看见皇上只会跪倒好不知多少倍了,而且粥粥做得也对啊,还能有谁家比得上刘家的权势,也只有皇上了,粥粥不告到皇上面前告到谁那里去呢?” 粥粥得意地挎着两个大姐姐的胳膊,冲伊不二大做鬼脸。伊不二只得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粥粥今天这么一说,把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刘将军自然恨粥粥在皇上面前告他御状,再说如果周村的案子是他们主使的话,他们害怕别人知道更多,少不得杀粥粥灭口,如果不是他们做的,他们更恨粥粥嫁祸于他们。这两人心狠手辣,什么做不出来?粥粥你起码得在暗处躲上几年才能出来。还有更可怕的是如果真有不是刘将军的主使人,那人敢动刘府的黑马队,一定也是有那底气的,他们对粥粥的行动更是叫人防不胜防。粥粥,你想再好好睡懒觉也不可得了,以后即使睡着觉也得开着一只眼睛。” 王秋色心里一震,心知这是实话,今天这一出唱罢,不止是粥粥,连他们一起三个也得跟着遭罪。既然是杀人灭口,当然是知情的人都得杀,大家反正是一窝子地给端。王秋色道:“那也没什么,一天十二个时辰,我们三个大的轮流着睡觉,粥粥以后大了再说,我就不信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事情做都已经做了,再有什么顾虑也没有用,不如现在就立刻上马逃命去。” 第21章 潇子君一听,立刻把粥粥举上马鞍,道:“好,我们快走。”这就策马奔向城门。伊不二一边上马,一边轻轻与王秋色道:“粥粥现在年少气盛。我本来想借这件事教训她一下,也叫她知道点天高地厚。” 王秋色这才知道伊不二的用心,想到真是自己破了他的局,脸上不由一热,借催马之际掩了过去。城门已关,粥粥只得剜肉一般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潇子君贿赂门官,赚开城门飞奔而出。潇子君忍不住道:“粥粥,你怎么那么富。”粥粥笑道:“都是我见缝插针地赚来的,你看我今天就赚了皇上一千两。” 四人连日狂奔,一路往南,幸好有潇子君的“神马一头醉”撑着,饶是如此,三匹马奔到海边还是一头栽倒。他们雇了一条船,扛马上船,扬帆出海。那是一个四季都是夏天的岛屿。从岛的一端到另一端,马要好好跑上一天。不过那么热的天对练《雅乐之舞》最是合适。王秋色与潇子君因着《雅乐之舞》,在最热的天气里也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伊不二自然重新拾起因奔波而搁下的武功。只有粥粥缠着子君姐姐要练《雅乐之舞》不得,后来经王秋色解释是对身体有害才罢休。伊不二很想劝阻两人练《雅乐之舞》,但是被王秋色以家仇待报而拒绝。 四个人在岛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神仙日子,众人带的银子用完,最后粥粥只得贡献出她辛辛苦苦坑蒙拐骗来的银子。不提。 却说皇帝一行来到南京,只在两江总督府里住了一夜便离开。离开时候把海地留在总督府,吩咐他与总督郑中溪就周村的案子讨论一下,递个密折上来。 海地知道郑中溪是父皇心目中的第一重臣,虽然以前在父皇争皇位的时候他不偏不倚,两不相帮。郑中溪老成持重,深谋远虑,说出来的话有时候都可以改变父皇的决定。但是郑中溪轻易不会公开表态,他有密折奏事权,他把他的想法记录在密折里递交给皇上,看着皇上采用他的主意宣扬为圣意而不声言,而皇上即使他离京千万里还是时时倚重,密折的传递络绎交错。他本来是皇上跟前的京官,但是因为先皇时期,西南战事总是出现粮草不继的困窘,今上继位,才忍痛把这个第一重臣放到富裕的两江,从此粮草被服不是从京中户部,而是直接从两江溯江而上,运往西南。为此户部尚书包广宁心中对他存了恨意,而粮草充裕的两刘将军满足了一阵后也还是如常人一般心生不足,不过那些怨言皇上最清楚,对他们递上来的折子都是留中不发,心里一如既往地重视郑中溪。 送走父皇回来的路上,旁边人多眼杂,自然无法与郑中溪交谈,海地心里反复思量父皇的心思,是故意给郑中溪机会让他对付刘仁素兄弟出那口恶气,还是让他这个没强硬后盾的皇子结交个支持他的重臣以便以后发展。最简单本份的是父皇想倚仗这个智囊就周村血案理出个头绪,但是郑中溪一向不是侧重刑名的人,而且证据又不清楚,怎么可能理出头绪来,所以依海地平日对父皇的理解,这种想法是最不可能的。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父皇这次感受到了刘仁素兄弟的气焰,想借此收拾他们了,所以先甩个锦囊给他们,叫他们自己领悟他的意思,自下而上地弹劾刘仁素兄弟。这也是很可能的事。 但是海地觉得自己出面弹劾刘仁素兄弟是件太危险的事,这两兄弟目前如日中天,掌管着西部的军政大权,父皇甚至公开让他们“便宜行事”。因此刘仁素兄弟在那里处处安插自己的亲信,吏部接到他们发出的推荐军功人员,一向是问都不问地照他们的推荐给予职务,即使原先已有别人要安排。因此他们推荐的官被暗中叫作 “刘选”,如今不止是西部,朝中也有不少“刘选”的官员。与刘仁素兄弟作对,即使是最终把他们参倒,那也将是两败俱伤,他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他绝不会那么傻地那样子地去领会遵照父皇的意图。 回到总督府,海地就一直微笑着跟着郑中溪走,郑中溪何等样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摒退从人,与海地一起关在一个水中草庐里。这本来是夏天最好的纳凉所在,但在冬天里,外面覆上厚厚的苇草。里面升起暖暖的火盆,照样也是最好的暖阁。 郑中溪让海地坐到上座,但是海地推辞了,他笑道:“我大舅一直说郑大人是他的同榜,要我以后见到郑大人待以长辈之理。今天在父皇跟前我也不好照做,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我是万万不敢做到上座去的。郑大人不必客气,只管以后生小子看待我。” 郑中溪见他坐在客座,也不再勉强,但是他也不会因此坐到上座去,就把那上座空在那里。他以落座便笑道:“皇上让老夫参与周村的案子,可是老夫自接到血案之日起,就一直没有查出任何头绪,真是亏对对皇上的厚恩。不知王爷有什么线索没有。” 海地知道面对这么个老谋深算的人,隐瞒或者偏袒他是不会看不出来的,倒不如折中地把事情如实向他说了,反而能取得他的信任。而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父皇这次是不是真的要他结交这个重臣,他都要这么做。有他一句美言,抵得上他海地作牛作马。当下便原原本本把陈四访得的线索,粥粥当着众人面说的现场等等都一一如实向他解说一番。 郑中溪听了闭目想了好久,海地也不打扰他,管自己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屋里是可怕的寂静。 好久,郑中溪才睁开眼睛问了一句:“皇上也知道所有这些了吗?” 海地应道:“皇上知道的不会比你我多,也不会少。” 郑中溪又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才道:“老夫这儿有份那边县官直接递交给我的查勘记录,被老夫压下了。因该记录直指辽西的金矿护院。这个金矿老夫暗暗派人查了一下,以前是诚亲王开的私矿,现在是转了手。不知道确切的主人是谁,但是我看那里开出的银票大量从包广宁手中使出来。但是这做不了证据,只能说是猜测,也不能递交给皇上过目,原因应该是与王爷的想法一样。” 海地略一思索,立刻明白,郑中溪手中的证据是他吩咐陈四做的手脚,没想到还真给郑中溪顺藤摸瓜摸出包广宁来,从他那里牵出包广宁,再加上陈四调查出来的证据,似乎可以就此把结论写给皇上了。但是海地心想,即使是密折,这么做了还是会让包广宁猜测到是他海地干的好事,万一没扳倒包广宁,那就没的染一身骚了。应该想个对自己更安全的办法。 于是他沉稳地道:“那这个折子我看来是要回避了,一下端出两个嫌疑的,而且还都是朝廷重臣,皇亲国戚,不知道的人都会说我一石两鸟,打击兄弟。所谓三人成虎,反而会影响父皇对此时的正确处理。” 郑中溪看着海地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道:“王爷说得有理,兄弟相煎,总是有违圣人之训。但是皇上既然下令叫你我讨论了上个折子,你擅自退出会令皇上失望,这也不是个好办法。不如我们还是照皇上知道的内容写上,再添一些你我的见解,比如说此时不宜公开调查等等。而后老夫把手头的包广宁的证据交给王爷,以便王爷以后便宜行事,你看如何?” 海地听了一愣,那不是上了等于白上了吗?什么意义效果都没有。但是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从桌上拿了笔墨道:“郑大人说得是,也只有这么写了,否则给父皇添乱,还于事无补。我先拟个稿子,您看可不可以。”说完便略一思索,下笔洋洋,按郑中溪的意思拟了份密折,写完还没等磨干,郑中溪便凑上来看,看完便道: “王爷思虑周详,老夫看竟也不用再添笔墨。这就抄到折子纸上去吧。这回老夫来写,哪有一直劳动王爷玉体的。” 海地笑道:“有其弟子服起老,郑大人不用对我客气,折个自然该当由我来写。”说着也不离座,接过折子纸便规规矩矩誊抄。郑中溪旁边看着他又是沉思,沉默不语。 待海地抄完吹干墨汁,郑中溪便取过刻有他名字的密折盒子装上,从腰间拉出一条钥匙亲自锁上,这才完成全部程序。海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郑中溪的一系列动作,他看出他对密折的重视程度。 两人初次相交,谈完正事,又略略说了些南京的分物人情,海地知道再磨蹭着也没什么意思,怎么可能叫一个老谋深算的人第一次见面就与他掏心掏肺,便起身告辞。 郑中溪打开门招呼船过来,这期间忽然冒出一句:“战国时期晋文公大会诸侯,后来宋襄公也学他之举,但是最终他们的王霸之业都没结果。秦最后得了天下,但是他也没做什么大会诸侯的壮举,他不摆花架子,他很务实,所以他提出了最有效的统一六国的计策,王爷对这段历史应该是熟悉的吧?” 海地唯唯诺诺。他虽然熟悉,但是一时相不出来那条计策是什么。不过他立刻领会郑中溪忽然冒出这句话的意思,他是以六国在比喻他们现在兄弟争太子的现状。便恭敬地微笑一屈身,道:“谨受教。” 郑中溪也是微笑地看着他,但是不再说话,到上岸分手时候海地耳尖听出他不再自称“老夫”,而是称“我”了,知道那是这个老成之人对两人关系改变的表达,便与郑中溪道:“我表字海地,一般到舅家行走,大家都以海地称呼。郑大人是我长辈,以后也可称我海地。” 郑中溪连说“岂敢,岂敢”,但是也没怎么多说。 海地一回住处,立刻叫人找来郑中溪说的有关战国的那些书籍,翻阅再三,终于看出四个字,“远交近攻”。他掩卷沉思良久,便叫过陈四,如此这般吩咐了,叫他立刻往西南找刘仁素。 与其让刘仁素从江湖渠道获得消息,不如把这个人情自己做了。 第二十三章 玉石居美得不象人间,即使是冬天还有花香鸟语。但是明明不是仙界,人力非要逆天而行造成仙境,自然除了需要有美好的构思外,离不开俗不可耐的白花花的银子。是以红线夫人看着丈夫玉石先生白木被人重金请去的时候,虽然也会笑吟吟来一句“商人重利轻别离”,但是也不会阻止于他。有银子打底,才可以有上层建筑。 这一回重金请出玉石先生的是刘仁素。当他差人抬来一个樟木箱的白银时,玉石先生连应一句话都懒得。而当他差人把樟木箱里的白银换成黄金,白鸢出来看了一眼进去通报:“哥,够我们用三年了。”玉石先生还是没出来,但是放出一句话:“元宵后启程。” 陈四赶到西南边陲时,已经快到春节,边陲小县上开始有了春节的喜气。自从两刘将军担当起西疆守边重任以来,小县在短期内恢复了战前的热闹和平静,小县的人走在街上再不用提心吊胆,怕突然冒出的锦奇族人挥刀烧杀抢掠。沿街都有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冒着香味,不过这儿的羊肉汤除了放上一把葱花或香菜外,还放上一勺辣油。 陈四路上已经想过,朝廷对番王私自结交外臣是严厉禁止的,而今上是最反感这事的。所以他到刘将军大帐去,如果直接到正大门通报是自己王爷的家臣来拜访,虽然可以快些见到刘将军兄弟,但也未免太落痕迹,如果哪天刘将军与王爷交恶,可能会借此事咬上一口,给王爷带来麻烦。而且他也不能太多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果给包广宁知道的话,一定牵累王爷。所以他不能急,可以热乎乎坐下地喝上一碗羊肉汤,然后等天暗一点时到大营找他的同乡,刘将军的幕僚,由他传进去会隐蔽一些。 刘仁素的幕僚看见陈四过来,倒是一点没有拖延,也没多问什么,立刻去面见刘仁素。那时刘仁素正好吃饭,他弟弟刘仁清也刚好在,一听说崇孝的人过来,刘仁素很奇怪,问刘仁清道:“你说老二的人来干什么?我们两家素不往来,而且他也据说是个寡情的人。” 刘仁清想了想道:“等下叫他进来问了,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情,正好递个密折给皇上,给他看看老二也熬不住出手了。” 刘仁素笑道:“你总是一点都不会吃亏。好吧,叫他外面等着,我们吃完饭再传他。” 陈四这一等足等了两个多时辰,只听外面二更鼓起,才见同乡幕僚匆匆进来,说刘将军召见。道刘将军大帐,见里面就只坐着一个刘将军,看上去应是刘仁素。陈四行礼后站到一边,也没见刘仁素抬一下下眼皮。陈四也是见官多了的人,担对这种阵仗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即使是包广宁见到他也是笑眯眯面子上做足功夫的。不过陈四知道好歹,也知道刘仁素手中有权,可以一言不合而不他杀掉,所以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等着他发话。 过了好久都没见刘仁素说话,却是刘仁清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陈四就惊讶地道:“这不是陈四吗?你怎么在这里?大哥,看你这么专心冷落了贵客,来来,坐。” 陈四自然知道他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给他下马威呢,但是陈四心里暗暗冷笑,等下就可以看他们的好脸色了。他非常谦恭地推了又推,才偏着身坐到椅子上。这时候刘仁素抬起头,也是一脸惊讶地道:“你看我这记性,师爷说有贵客来,我光顾着看公文了。来人,上茶。” 茶端进来的时候,陈四并不敢喝,但是把茶杯在嘴边比划多下。 刘仁清道:“我们这儿比不得京城,没什么可以招待贵客,陈四爷回家可别与你家王爷说去啊。” 陈四笑道:“我家王爷是最敬重好汉的人,所以今天差卑职来,实是有要是相告。事情是这样的。今年夏天某月某日清晨,两位刘将军在家乡的府第跑出一个马队,那个黑马队威风凛凛,非常招眼。在半路时候跳上不知那一方的好汉,都是黑衣蒙面,傍晚时候到得一个小村叫周村的,杀光全村老小,得了本江湖奇书《避就真经》,随后一把火烧了周村离开,半路下了马,马队于第二天清晨回到刘府。这其中有个小姑娘幸免遇难,机缘巧合告了御状,内容就是我前面说的这些,原来是江湖人士救了她,帮她查处黑马的来历。皇上吩咐我们王爷合两江总督郑中溪大人引起严查。于是我们王爷又得一现场搜得的线索,原来杀手来自辽西两处金矿。我们王爷叫卑职星夜赶路来通报两位刘将军一下,说刘将军应该查得出是谁栽赃给两位刘将军。” 陈四看着两位刘将军神色越来越严峻,尤其是刘仁素的眼光简直可以杀人。说罢良久,刘仁清才问了一句:“你们王爷叫你过来,似乎是不相信这事出自我们之手,为什么?” 陈四一路早就打好腹稿,胸有成竹地道:“我们王爷说过,两位刘将军坐拥百万大军,威震西部,实在没有必要觊觎江湖上的什么秘笈,这是其一。” 刘仁素点点头,道:“嗯,接着说。”他心里想这老二说到点子上了,我手中有全国一半的军队,要什么不可以,区区一本秘笈起得了什么大作用。 第22章 陈四又道:“我们王爷又说,两位刘将军朋友遍天下,要从一无缚鸡之力的村人手中夺一书籍,何必出动杀手,惊动朝廷的,此其二。” 刘仁素与刘仁清对看一眼,均想这话听着难听,意指他们两兄弟弄权,可以差地方官为他们办私事,但倒也是实话。看来陈四此来没有想隐瞒什么的意思。刘仁素说了句:“你继续。” 陈四道:“后面的是就事论事了。刘将军的黑马队赫赫有名,多少人知道,如果真是刘将军做的案子,也不会动用那么招眼的黑马队,存心留下把柄给人抓。实在是没理由得很。” 这一点两刘也早已猜到,被陈四两次说出来,无非是加重怀疑而已。当着陈四的面他们也不便讨论,刘仁素道:“你说皇上已经知道此事?” 陈四道:“皇上此时应该已经得到郑中溪大人的密折。” 刘仁素又问一句:“密折里面说什么?说是我们做的案子?就象你刚才那样地说?” 陈四屈了屈身,但笑不语。刘仁清立刻道:“陈四爷一路辛苦,我安排你道上房休息,我们这儿别的没有,粗汉子睡的床都是结实得恨。” 陈四知道他这是送客,知趣地起身道:“谢大人。”便随刘仁清出去,到门外便拦住道:“大人止步,卑职不敢久留,今晚就回。” 刘仁清也没挽留,从腰间摘下一把尺来长的佩刀来,道:“此去一路小心,拿把小刀护护身也好。这刀跟我多年,喝了不少胡虏的鲜血,便是恶鬼也可以吓走的,送你。” 陈四推辞良久也就收下了,连夜赶回京城。 刘仁清回到大帐,见大哥一双虎目狠狠地看着他,就笑道:“大哥你先别生气,我们总要庆幸知道早了一步,否则等皇上收到密折,传下圣旨冲我们问话来,我们不是更没准备。还是想个办法尽早把事情了解清楚的好,不能叫人栽赃了去。” 刘仁素道:“这有什么可以庆幸的,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皇上自己来我也是这句话。皇上那么了解我们,怎么可能怀疑到我们头上,即使怀疑到,他还仗着我们兄弟给他守门呢,能把我们怎么样?” 刘仁清笑道:“你又乱讲了,总是那么讲,总有一天关不住嘴在别人面前也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来,先猜猜老二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着他唯恐天下不乱,搅混水来了。” 刘仁素道:“随他怎么想,你管他这个,只要看看他的话是真是假就是。我估计不会有假,这事闹到那么大,京中一定会使人过来问话。如果有假,他岂不是得罪了我们,他现在怎么得罪得起我们。” 刘仁清点头道:“那看来他是想卖个好儿给我们,叫我们预先有个准备,到时候也不会手足无措,迟迟拿不出洗清自己的证据,皇上面前需不好看。” 刘仁素道:“你总是没必要的事想得太多,贻误时机。来人,传信使。” 信使很快便肃然叩门而入。这是两刘严整军纪的结果,在他们的治下,令出如山,从不会打一丝折扣,即使叫部下去死,部下也会毫不犹豫地刀子一横,自杀当前。刘仁清见此便亲自提笔写了封密函,用蜡丸包好。信中他把事情大致交代一下,指示莫修从黑马队当日出马记录入手。 刘仁素看着兄弟写的内容,沉声道:“传我口令至老家,令莫修接令之时起,深挖细查,务必挖出来龙去脉,亲自来报。”信使得令接过蜡丸当面拍扁,刘家兄弟知道这一步骤,他们信使队的马辔都有秘囊以保管重要密函,但秘囊扁平,所以必得把蜡丸拍平了才装得进去。 这个信使一走,接着一个一个传唤密使。 “查!辽西金矿属谁所有,与朝中何人有所牵连,年出纯金几何。” “查!皇上何时何地得知此事,在场还有何人,皇上得知的内容如何。告御状者的名字长相来头。” “查!严密监视大皇子王府,二皇子王府和包广宁处进出所有人的身份来历,排查可疑之人。” 等密使一走,刘仁清道:“大哥雷厉风行,短短一会儿便想得如此周到。不错,我也想到这事与老大老二脱不了干系。可能是老二贼喊做贼也难说。” 刘仁素冷笑道:“我派的四个地方只要稍有线索牵连到他们,正好叫他们落入我手掌。是不是老二,不日就会知道。” 而陈四出了县城后,没有走远,只是隐身在一条必经之路上等着。没多久,便见陆续有四匹马飞奔而出。他想都不用想,拿脚趾头都猜得出他们是干什么去,心想王爷的计策还真准,算到刘家兄弟不会冤枉官司吃进,不肯善罢甘休,定是会出尽百宝把真凶揪将出来发落。而王爷只要坐山观虎斗罢了。 他想到两刘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冷笑地心道:总有一天要把这口气讨回来,叫两刘尝尝被冷落的滋味。 第二十四章 陈四回去的路上其实并没有怎么赶,宽松地走了四天,到得一个小城。城不像城,连城墙都没有,倒象是南边热闹一点的村落。居民也没聚在一起住,而是散散地东一家西一家地分布着。傍晚到的时候远近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非常安逸的样子。 陈四熟门熟路地到得一个大院,绕围墙行了一圈,见四周无人,这才叩响大门。顷刻,有一人开门伸出头来,一见是他,立刻点头哈腰地把门大开,让陈四进去。陈四满意地看了那人一眼,这些在这儿伺候的人是他曾经的仇人,被他一个个从天涯海角抓了回来后,割掉舌头,变成哑巴。武功好一点的人自然已经被陈四废掉,武功稍差的他料到他们再不敢跑掉,便用他们在他的这个别院伺候。这些人吃够陈四得苦头,对他言听计从,虽然心里不知道是怎样咬牙切齿地恨他。 陈四进门一看,院里干净清爽,显见得他虽然每天不在,这儿还是乖乖地每天清理的。而他听得出那些哑巴都也乖乖地在自己房间里躲着没出来,那是他以前在这儿住时候定下来的规矩。他不喜欢看见这些曾经的仇人,尤其不喜欢看见他们憎恨却又谦卑的目光。陈四把包袱卸给跟他进来的哑巴,也没进屋坐下先喝口水洗把脸,径直往后院走去。 后院有座遗世独立的平方,粉墙青砖,与这个小城占主流的房子样式很不相同。房子周围绕着一曲清水,如今这天气下,水已经结了冰,要换作是夏天,这儿可以看见水中悠游的红鲤鱼。到水中的房子去必须通过一条很宽厚的整块的青石板桥。陈四站在青石板上,也不再多进一步,闲闲地说道:“柯门主别来无恙?” 过了一会儿才听里面冷淡地说了一声:“你很希望我有恙?” 陈四听音辨位,听出里面的柯郅奇在东厢房的靠窗位置,那位置有张暖榻,可能柯郅奇吃完饭已经躺上床休息。他又问道:“柯门主这儿住着还习惯吗?” “少假惺惺,我说不习惯你就会放我走吗?” “我放你走你敢出门一步吗?这儿还是刘仁素们的天下啊。再说我把这儿布置得与你家乡的精致一样,伺候你的人又多,你应该不会难受才是。” “哼,不信你打开门试试,我立马就走。” “那很容易,条件我已经与你谈过,只要你答应,我立刻放你走,而且还愿意派人护送你到想去的地方。” “没门。我就知道你救我是不安好心,我宁愿带着药方去死,也不会给你一点点甜头。你生气吧,发火啊,进来杀我啊。或许你软的不行,使硬的反而有效果了呢。” 陈四笑笑道:“你也就两年的活命时间了,何必把个药人的秘方抱得那么牢呢?不如把这秘方给我,我代你驱药人杀了刘仁素刘仁清,再驱抢多多的钱财,照顾你最后两年活得舒服安康,享遍人间至乐。” 柯郅奇大笑道:“笑话,这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我只怕上一刻把秘方给了你,下一刻我已经到阎王爷面前报到。嗯,陈四,你给我提供的环境我已经够满足了,我准备终老于是乡,沾足你的便宜。” 陈四笑道:“也好,也好,你喜欢就多住住,住得开心了教我几招。” 但是里面再不说话,陈四也不敢用强进门。以前他曾被柯郅奇激得火起,贸然撞进门去过,但是没走得几步就闻到一股甜中带腥的气味,他警觉之下逃出门外,足足吐了三天才把毒吐清。奇怪的是他救柯郅奇回来时把他全身的衣物都换掉过,柯郅奇身上应该什么毒都不会带着,怎么还拿得出可以害他这样的高手吐上三天的剧毒,不知柯郅奇用了什么可以到手的东西怎么调配了一下过。百药门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是以,陈四此后只敢在门口青石板桥上驻留。 陈四回到前院,早有刚才为他开门的哑巴给他送上热腾腾的饭菜,虽然没有预先通知,也难为他们做出了一盆喷香的他最爱吃的蒸腊鸭,还有浓香的羊肉汤和油淋青菜。陈四喝口茉莉香片,拿过手巾搽了把脸,这才开始吃饭喝汤。多日奔波,客栈酒楼再好的吃食也不如在家喝口热汤。陈四吃的畅快,不知不觉间饭菜都被他吃了个底朝天。 陈四敲了一下桌子,随即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走廊上过来,听上去有三四个人,他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了提防,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些什么。但是他艺高人胆大,倒也不怕他们反了天去。 脚步似乎走得不快,是反常的不快,近门口时,一个声音响起:“我真是伤心得很,我不喜欢的竟然敢在我面前乱吃乱喝不把我当一回事。我难道真的那么没用了吗?陈四,平时你那么精明,做什么都想上好几个后招的,今天怎么敢拿着腊鸭子就啃。我真是在后院听着提着一把汗,怕你吃出里面的加料。你不是喜欢我的秘方吗,想知道它的味道吗?吃下去感觉如何?哎,我还是小心了一点点,怕被你吃出来,我没敢放足量,所以你还只是半个药人,你会有清楚的思想来感受转变的性格给你带来的困惑,除非你不问我要解药,否则你以后一直得听命于我了。” 边说,柯郅奇边缓缓站到门口,正正地站在门中央,微笑着把话说完。陈四听得汗毛直竖,几句话的工夫,冷汗浸透衣背。“你和哑巴串通了?” 柯郅奇笑道:“也怪你太忙碌了点,没时间来体察这儿的细枝末叶,我早就与这些哑巴串通,他们一听说我是百药门主,争着想当我的药人,只为杀你以报割舌奴役之愁。我只留下一个正常的没给药,可以应付你,骗你吃饭。果然你就上当啦。” 陈四忽然想道:与其不生不死地被柯郅奇奴役驱使,不如与他同归于尽。而且也难说柯郅奇可能只是威吓他,因为以他这么灵敏的鼻子,根本就没嗅出菜饭中有叫料的味道。于是陈四起身,挂着依然一副吃惊的样子道:“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走了?你怎么治好的?”一边似是不由自主似地向柯郅奇慢慢靠近。 柯郅奇得意地笑道:“你忘了我是百药门门主了吗?百药门,可不是百毒门,我会使毒,当然也会解毒,我的身体我自己最知道,这么长时间下来,有得我可以驱出毒气,恢复健康,恢复功力。陈四,我劝你别打与我同归于尽的主意了,这儿有好几个药人的功力比你强,而你的功力要到一旬后才会突飞猛进,你杀不了我的,你逃也没用,不出一旬你就会毒发,那滋味不是一个痛字可以形容,到时你只有乖乖找我要解药来,除非你现在就自杀,你也就只有十天时间的理智能自己决定是否自杀,以后你就是药人了,你只会听命于我,不过我会很珍惜你,你有那么好的武功,要帮我做什么而不能。哈哈哈。” 边说,门口边如幽灵似地飘过三个人,陈四认识这三个是哑巴佣人中武功最高的,而他们走过来时,他竟然听不很清楚他们的脚步声,原来柯郅奇没撒谎,真已经有几个药人的功夫已经胜过他了。而门边还有其他人的声音,看来除了那个没吃药的哑巴,所有哑巴药人都已经汇集在门口了。 陈四只有停下脚步,看着柯郅奇脑子转得飞快。忽然他拔出刘仁清送他的宝刀一刀向柯郅奇挥去,但刀到半路,他挫身收刀抽身往后飞出,背脊撞开后间门转入墨黑的后间。柯郅奇立刻一个手势挥出,药人们随着他的手势飞纵向后间,等柯郅奇秉烛跟到,里面却已经不见陈四。他环顾四周,门窗还是关得好好的,即使陈四跳窗而出,也绝无回头关窗的道理,除非这间房里有秘道。他细细地一处处寻过去,却一时找不到秘道的所在,而那些药人一时不知所措,只知道傻傻地看着他。估计药人中应该有看见陈四秘道的,但是他们已经迷失本性,已不知道考虑,只知道照着指令做事,但不知道把知道的告诉主人。 不说柯郅奇在后间遍搜秘道不得,却说陈四下到秘道,知道柯郅奇一时未必找得到秘道进口,所以先双指插入喉咙,拼着难受至死而把刚吃进的东西呕出来,最难的是呕第一口,到第一口出来后,后面就方便许多,于是陈四边走边呕,一路吐向出口,他不敢快走,也不敢使内功,怕毒性上得更快。 到这地步,反正横竖要么是死,要么是做药人,陈四只有赌一把了。他猜测柯郅奇虽然今天对他下手,但还不至于敢追出门来,因此地还是两刘将军的势力范围,有个风吹草动的都会报到刘将军耳朵里,而柯郅奇现在手下得力的药人还不多,无法与两刘抗争,所以他得有所忌惮,不敢贸然追击。再说他也有把握得很,相信他陈四会受不得毒药的煎熬而返回去求他赐解药,柯郅奇原没那个必要费力出手。所以他陈四这当儿应可以大方地逃走。 陈四如此算计一下,终于鼓足勇气钻出秘道,外面已是城外的一个乱坟岗。他到处找水,喝下再勾出来吐掉,大冷天的如此喝冰水嚼冰块,再强的体质也吃不消,陈四很快又开始拉肚子。但是此时拉肚子却是欢迎得很,陈四巴不得上吐下拉把毒性全清空了才好。如此折腾好久,忽然只听一声爆竹声起,随即陆陆续续得爆竹声如炒豆子般从城中传来。陈四此时已经吐拉得筋疲力尽,只会座在坟堆里眼巴巴地看着满天的烟火,忽然想起,今天不是大年夜吗?这个大年夜可过得真是 “好”上加“好”啊。 但是陈四还是不敢大意,坐在乱坟岗上恢复体力后,抢了一匹过路人的大青骡子,朝东赶路。第二天下午到一稍大一点的集镇,他立刻找到一个大夫给他放血,他恨不得把血都放光,但是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又吐又拉又放血,铁打的汉子都给折腾得面如金纸。但是陈四反而心安,雇了辆车一颠一颠地慢吞吞回京。一路上他都密切主意着日子,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到第九天的时候,陈四还没感觉全身有什么异常,但是想到要到第十天才看得出结果,心里真的是七上八下的,第九天还安然无恙,没柯郅奇说的不出一旬如何如何的症状,但不知道明天如何,会不会毒发至痛不可忍?真要死也就死了吧,总好过受柯郅奇驱使。陈四此时已经非常后悔不该一念之差留下柯郅奇。 第九天到第十天的那个晚上,陈四几乎没睡着过,也不敢运功,躺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到东方鱼肚白时,才悠悠想到,自己如此奔波如此算计究竟是为了什么?人也不可能是事事都赢的,那天便是稍一疏忽便着了柯郅奇的道儿,想到师兄比自己年长,却看上去还年轻上几分,自己却早已华发暗生,这便是操心过度的缘故。但是王爷对自己又是信任有加,怎么可以说一声放弃就不干了的,除非给他找到合适的替代者,但是有谁可以呢?再说,现在当务之急还不是别的,必须得趁柯郅奇羽翼未丰,先把他剿灭了。留着他终是祸害,当初就不应贪他的秘方。可见人必自辱而后他人才会辱之。 陈四第十天都没有赶路,住在客栈里如末日来临般暴饮暴食,中医都说七分饱,他却要吃个十二分才足,吃喝完了就回床上躺着。他暗自写了张表明身份的纸条塞在枕头底下,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起码地方上的官员见到这张纸条会善待他的尸首。 不过陈四还是不敢喝酒,怕酒这发食激出残存于体内的毒性。躺了一下午,眼看着天渐渐暗了下来,陈四心头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只盼望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天。而此时肚子虽然不饿,陈四还是想着要吃晚饭。他取出那张枕头下的纸条掖到怀里,到客栈店堂坐定。老板看见他喜欢得不得了,很少见有那么好吃的客人,连着早餐中餐都山珍海味地吃的,只可惜店里拿不出更好的,老板想起前不久低价卖掉的大乌参,心里真是后悔得要吐血。 陈四坐下后心想,要不来杯酒试试看?但是终是性命交关的事情,他还是不大敢喝酒,要真忍不住,起码也得过了今天,再看个几天再说。 陈四进得迟,店里已经坐了几桌人,听口音是本地人。不过也有个单身的客人一个人坐着喝酒。陈四此时不知怎么的非常有一种想与人聊天的冲动,但是见那人手里握着个酒杯,心里又犯怵,怕喝酒丢命,不喝人家又不喜欢与他说话,只得捺下那个冲动,随小二到他这一天来专属的位置。 陈四本来就不会点菜,以前还知道点个腊鸭,现在看见腊鸭汗毛都会竖起来,只好由着小二安排,好在小二报出来的菜名听上去都入得了口,他也就乐得自己不动脑筋。这餐小二给他安排的是半只香酥童子鸡,岩耳小炒里脊肉,红烧青鱼头尾,白玉翡翠瑶柱汤。 店里生意好,上菜也就要慢一点。陈四不急,反正吃完回房间也是无聊地等着,不如在这儿还可以热热闹闹看别人热闹。先上来一个炸得喷香的香酥鸡,陈四看见那个单身客的桌上也上了半只,看来那人也是麻烦小二点的菜。陈四以前吃过这个,知道这菜得趁热吃着菜体会得出香酥两字。便也不用筷子,拿手撕着吃,童子鸡嫩得很,也小得很,三下两下便吃得只剩最后一个鸡腿。陈四抓着鸡爪子撕咬,心想这小地方做出来的东西味道还是不错的。 等他把半只鸡干完了,才听得小二端着菜出来喊了声:“红烧青鱼头尾啊。”陈四想这道菜是自己的,看来不用干等了。不想小二端菜经过一桌时,其中一人喝得眼红面热地站起来道:“什么黑店,把条青鱼最好的头尾给了别人,拿个鱼身来搪塞咱们,瞧不起我丘三爷吗?给我乖乖放在这桌,否则一桌酒菜我都白吃不付钱。” 小二大概知道那个丘三爷的厉害,又想到陈四毕竟是过路人,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犹豫了一下,看向陈四。却见陈四一双眼睛如刀子一般射过来,陈四这几年还真没这两天这么窝囊过,心里早憋了一肚子的晦气,只是性命交关的时候,调动全副神经感觉自己全身的异样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晦气别人。但是目下人家欺负到他面前来了,而且还是个他最瞧不进眼的地头蛇,他心头的火腾地烧了起来,什么也不说,只是拿刀子一样的眼睛一下一下地刮着小二。 小二被陈四看得心寒,忙丢下犹豫端着菜要走,这下丘三爷放不下面子了,火气上来,说了声:“我吃不成,谁也别想吃成。”举起蒲扇般的大手一掌扇飞小二手中的盘子,随即两手叉腰,拿眼睛轻蔑地看着陈四。 陈四忽然不知哪里来得无名火腾腾燃烧起来,大掌一拍桌子,只听的“喀喇”一声,一张结实的黄杨木桌应声而裂,一分为二。那丘三喝多了酒的了,见此不知退让,反而迎上去道:“外乡人,想干什么?信不信老子废了你,叫你尸骨无存?” 第23章 陈四见他过来,依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不动,手掌却已经缓缓提了起来。那个单身客本想这种地头蛇欠教训,给个厉害的揍一顿也是好事,但抬头对上陈四的颜色,却是吓了一跳,这哪是人的眼睛,分明与野兽无异。刚刚见他一掌劈开八仙桌,显见是功夫不弱,这掌如果招呼到那个丘三头上,说不得得五官开花开个染料铺子。那单身客毫不犹豫动用内力喝了一声:“住手。” 但是还是晚了一步,丘三不要命地硬是撞了下陈四的肩头,陈四一把抓起他就往外摔出去,夜空中顷刻传来丘三的惨叫,随即只听一声闷响,丘三不知撞在哪里,但却是一点声音也无。冲那一声闷响,谁都猜得到这丘三小命完了。与他同桌的想逃,但是陈四给惹得火大,哪里肯放他们走,脚尖一踢,把张桌子平平飞到门口堵住去路,与丘三同桌的人这才明白碰到煞神了,吓得腿一软,纷纷倒地便拜。 第二十五章 陈四看着他们那副窝囊样,更是动气,深深吸一口气,沉腰下蹲,便想施出他毕生绝学“冷酷到底”。陈四自从练上“冷酷到底”后,一直也就与树木岩石过过招, 此时有机会对真人施出,心里不知道多少兴奋,多少期待,满眼都是狂野的欣喜。 那个单身客眼见不好,毫不犹豫飞身离座,一掌如雷拍出,正正地迎上陈四的“冷酷到底”,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两人的身形立即分开,各自“噔噔噔”退出三步,只可怜店堂里的地板硬生生给踩出六个大洞。陈四眼见一击不中,不怒反喜,千金易得,势均力敌的对手难寻。他才想再一招“冷酷到底”出手,却见那单身客起身从窗口斜飞出去,一边喊道:“有种你就跟出来。” 陈四杀得性起,一听有种没种的话,更是被激起来,一脚踢开门口的桌子就跟了出去。外面夜风清凉,吹到陈四的脸上,整个人为之一爽。陈四不由立住,心里一片空朦,眼睛直直看着天空,想不出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前面跳出去的单身客见他站那儿不动,心里奇快,便掩过来瞧,只见陈四脸上已经不见刚才的暴戾,眼前只余迷茫。当下心里疑问,离远一点抱手道:“这位可是陕南的陈四爷?” 陈四被声音一催,低下头来看向那人,喃喃地道:“我是陈四?对啊,我是陈四。刚才这是怎么回事?” 那单身客见他这么说,倒也不明白了,看着陈四道:“莫非刚才的菜里有人下了迷药?” 一听迷药两字,陈四心里一震,脑子里又清醒了不少,他看着单身客急切地问:“我的样子是不是很象失心风?好汉子请问贵姓?” 那人见陈四这样说,心想莫非他已知道了点什么?江湖上称陈四是九尾狐,莫非他狡猾如此,还是上了谁的套儿?他笑道:“我叫熊泼辣,今天刚好经过此地,见陈四也出手凌厉,忍不住想与你对一招,果然不是对手啊,熊某我好生仰慕。不如进去客栈把酒说话?” 陈四犹豫了一下,终是与熊泼辣一起进门,但是刻意换了个位置,挑靠窗的桌子,随手还把窗户摇开。他此时心中已经平静,回忆了一下,估计是什么丘三的人不三不四惹恼了他,所以他控制不住情绪,但是到门外给冷风一吹给吹清醒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以前他从来不会生那么大气,发那么大火,起码发火时候不会那样地形于色,那么说柯郅奇的话是真的了?柯郅奇的毒已经在他身上起效果了?想到这儿,陈四的脸刷地苍白了下来,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头冒出。 熊泼辣看着陈四的样子,心里更加确信他是着了人家的道了,想安慰几句,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略一思索就想道陈四刚才狂性发作把个丘三扔出去,可能那丘三已经一命归天,他的同伴叫了官府的人来了。忙于陈四道:“陈四爷,可能官府的人为丘三的死来找你,你快避一避吧。” 陈四猛地一惊,想起自己的身份,此时如果暴露了对王爷不利,忙扔下一块银子,跑住处卷了行李就走。要换了别人是不用卷行李的,只要钱什么的在身上,起身走就是,但是陈四小心,他本身又是专门给管刑部的王爷搜索线索的,只要时间允许,他是不允许一点点线索留在客栈,给他带来哪怕只是一个问话那样的小麻烦的。 跑出一段路,见熊泼辣在前面等着他,他止住脚步,不明白这人干什么要等他,其中难道有什么原因?熊泼辣见他停下来,便主动上前道:“本来在下是要到京城拜访陈四爷的,今日在这里遇到正好,是我熊某的福气。想请问陈四爷认识一个叫粥粥的小姑娘吗?据说她传得了熊某姑婆的全部内功。熊某想通过她了解一下我家老姑婆的近况。” 陈四想起在刘府所在地客栈里与伊不二的对话,曾经就听伊不二向他解释过粥粥内功的来历,心想这就是了,伊不二肯告诉他,自然是因为怕人家误会粥粥武功的来历而为难粥粥,既然会告诉他,自然也会告诉别人,那么传到熊泼辣耳朵里也是正常不过的了。便道:“你算是找对人了。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怎么知道找我打听?” 熊泼辣见他那么问,感觉他心里的警戒应该消除,于是笑道:“都说伊不二兄与陈四爷见的最后一面,气候就鸿飞冥冥,不知去向。本来问带着孩子的伊不二兄是最直接的事,但是如今只好麻烦陈四爷了,望陈四爷不吝赐教。” 陈四心想,这就是了,皇上与伊不二粥粥见面的是,不止是皇上其他随员会说出去,连王爷也是故意让这事传出去坐看刘包两家反应的, 于是便道:“对了,伊不二伊公子确实与我提起过这事,不过语焉不详。他说了那个叫粥粥的小姑娘从令姑婆处得来一甲子半的高深功力,也说了这事是发生在扬州城外,但是具体我也不知道了,最好还是问问当事人。不过难道伊公子他们真的失踪了吗?” 熊泼辣道:“是,听说他们见了皇上告过御状后就走了,有人说见过他们朝南走,但也有人说他们朝西走,总之南辕北辙,什么消息都有,就是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陈四沉吟了会儿道:“熊公子如果打听到伊公子的消息,请传个人到京城告诉我,我也有事需请伊公子大力协助。”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又挣扎着问道:“熊公子刚才在客栈里看我有何异常?比如说眼神啊动作啊什么的。” 熊泼辣是个直爽的人,觉得这也没什么可以瞒的,他早知道早治疗只有好,便道:“陈四爷你那时候似乎不受自己理智控制,眼神之凶残也不同于现在,如果不是我一直旁边看着,一定会误会是另一个人易容顶替嫁祸于你。”熊泼辣心里想着应该他是中了毒,但是萍水相逢,不知道说那么详细陈四会不会反感,或许他并不喜欢别人知道也难说。 陈四果然是不想把这事说出来,成为药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此时已经知道外人眼中自己发作时候的样子,也不愿意多讲,对熊泼辣道:“熊公子后会有期,等我得知伊公子一行的消息,只要你在京城,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陈四想把这个人情卖给熊泼辣,以封住他的口,不把他今天的丑态传出去。 熊泼辣闻此知道他要独自上路的意思,便笑道:“多谢陈四爷成全,都知道刑部的陈四爷是追踪的第一好手,有陈四爷这活,熊某只要放心等在京城就是了。再次谢过。”他当然知道陈四不会是无的放矢,为的是封住他的口,但是他熊某岂是快嘴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是陈四这么做也是有他道理的,毕竟他也是有身份的人。于是与陈四别过,自己取道京城。 陈四直到看着熊泼辣离开走远,才自己回身到刚才经过的小河,与熊泼辣的对话费透他的脑筋,他都已经感觉到脑门子开始腾腾地发热。陈四举掌下击,轻易敲碎河面的厚冰,取出汗巾浸足冰冷的水,捂在脑门上,脑子经此清醒过来,这才有精力深入地思考。他想着有备无患,又浸透了一件布衣备着,这才离开小河。 一路上陈四脑中千头万绪,乱成一团,但终是知道,那药人的药经他上吐下拉兼放血,终究没起全部的作用,但是还是在他身子里扎了根,偶尔只要有人不顺他的眼他的心,那药性便会压制不住地冒上来,连他自己都会控制不住自己,似乎冷风冷水是最好的安抚。但不知自己的功力增了没有,回想再三,也想不起来与熊泼辣是怎么打的,依照以前的传说,武林二骄伊不二与熊泼辣不相伯仲,武功应该是在他陈四之上的,但是刚才施出了拚命的招数“冷酷到底”,如果熊泼辣反击的话应该打得自己颇有感觉的,但自己全身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难道这药性也增强了自己的功力? 陈四不知怎的,心里竟然又怕又开心。怕的是那药性不知以后会否自动增强,叫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变成江湖上人人不拿之当人,必欲杀之而后快的药人。开心的是自己无端增强了功力,以后做事的顾忌将更少一点,手脚可以更放开一点。而且,看来这药的药性给排掉那么多后,也不会取他性命了,柯郅奇嘴里说的药性之三是说不出来的难受,看来那也没降临到自己身上,那也好,以后只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就是了。 再想到柯郅奇,此番他大难不死,似乎心性变了许多,以前据说做药人是要经本人同意才可以施药的,而此番自己最多是一时贪心,觊觎他药人的秘方,对他应该还算是有救命之恩的,他居然下此重手要把他变为药人,可见柯郅奇已经不是以前的柯郅奇了。想到这儿,陈四只觉得脑袋烫得想爆发,冷手巾也不再起作用,忙转开念头不再去想这个,免得自己生气,一气之下毁了自己。 陈四朝着北极星的反方向走了许久,天渐渐亮了起来,奇怪的是,天亮起来的时候,心里反而明镜似地清凉,他竟然可以随意地想到柯郅奇,莫非黑夜生魔?如果是这样,那以后可真的不敢在黑夜外出了。陈四决定晚上的时候再试试,看是不是与黑夜有关。 但是有关柯郅奇的事他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人以前留他是个大错,现在该当由自己动手来把他铲除,否则总有一天遗祸天下。但是想到自己的功力有限,恐怕是还没接近柯郅奇,便已被他手下的药人撕成碎片,而且也难保这么几天来柯郅奇不发展新的药人出来,因他也急着需要找刘仁素刘仁清兄弟报仇呢,看来要尽快找到伊不二,伊不二未必会管这闲事,但是与他在一起的王秋色与潇子君恨不得对柯郅奇食肉寝皮,到时不愁伊不二不帮忙,他虽然在周村时候还没看出伊不二与王潇两人的关系,只是对他们的默契颇为怀疑,到后来饭店吃饭遇见的时候他基本可以肯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浅了。最后听说他们三人一起赚开城门跑掉,更是巩固了他的这一想法。只要找到伊不二,就可以找到王秋色与潇子君。而他们一起的粥粥更是不容小觑。 刑部在全国各地,大江南北都设有眼线,当然其只要目的是监视监督地方上面对各种案子的处理,也时刻奉命侦查刑部直接下令要查的案情线索。这本是皇上的一条眼线,到海地手中后,在陈四手里更是发扬光大,两年多来,枝枝叶叶已经得到最大的舒展,破了许多陈年旧案不说,当然也为海地提供了许多其他与刑部案情无关的情报。 陈四快马加鞭,一路急赶来到周村附近,找到这儿的眼线,吩咐他们加急报上有关伊不二的去向,同时向海地发出密件,告知他去西南两刘那里的情况何自己后面几天的大致安排。随后顺着千头万绪中理出的线索一路赶往南方。越向南方,陈四发觉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只能有船时候全部乘船,时刻接近着水流,一个不好就跳进水里浸一会儿,就这样渐渐接近伊不二他们安身的岛屿。 第二十六章 刘将军的密件送到莫修手中的时候,正是大年三十。莫修看完密函,听信使交代了刘仁素的口训,便叫人带信使下去休息。他不动声色地从密封的资料柜里找到当年夏天所有出马记录和护卫的交接记录,两下里对照一看,立刻清楚,那天出马的是一个叫毛老哥的人。这个名字莫修熟悉,毛老哥是从“伽师马场”随马队过来的人,如今只要是马跑长途训练,一般都是他带着出去,大家都说他是马痴,说他听得懂马语,而马也最听他的话。 天冷,莫修身上其他的蛇都冬眠去也,只有那两条绿蛇一直挺着,不过平时也要钻进莫修皮袍里躲着才行,也就偶尔钻出来左右探探,吐个信子,然后懒洋洋缩回去。莫修独自走到马厩,见没别人,只有毛老哥一个人坐在草料捆上哼着歌闭着眼睛晒太阳。莫修走到近前才道:“就你一个人呐?” 毛老哥不防有人走近,吃了一惊跳起来,见是莫修才恭恭敬敬道:“今天年三十,他们几个家在这儿的我叫他们都回去了,备年货什么都要壮劳力。我这儿叫他们一早刷好马,上好料,其他的一个人也够对付了。” 莫修点点头,道:“只要把事情做好了,这两天过年过节的也是要照顾大家的。这两天不用拉出去跑吗?” 毛老哥忙道:“昨天刚跑回来呢,从早跑到黑,回来路都快看不见了。” 莫修道:“喔,原来这里面都有学问在。一般多少日子要跑一次长的?跑多久回来?” 毛老哥道:“那也是没有什么定规的,主要是看马的状况,一般是十天不到跑一次,春天时候多跑跑,这几天少跑跑,偶尔还得专门挑刮风下雨天气让它们跑出去练练胆子。一般跑上一个白天差不多啦,跑多了也会伤马。我们这儿跑马场也不算小了,每天放它们出去小跑两圈,透透风,马儿们欢着呢。” 莫修还是“唔”了一声,接着问道:“今年夏天某时也有跑了一天一夜的嘛,是怎么回事?” 毛老哥一听,原本坐直了的身子慢慢地蜷了起来,随后顺势滚下草料堆跪在莫修面前,嚅嚅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道:“莫爷饶命,莫爷饶小的一条命。” 莫修没去扶他,看着他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这是要丢性命的事,你还是自己原原本本说出来吧。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 毛老哥畏缩了几下,举头退回举头退回好几下,这才目光闪烁地抬起头,硬撑了一会儿,但是还是敌不住莫修深邃的目光,也怕见他身上偶尔伸出的蛇头,最后还是低下头去,道:“回莫爷,小的一句都不敢撒谎,请莫爷一定要相信小的。那天早上小的还是代别人班的,因小的心疼这些马,知道练长途是马最吃苦的事情,所以小的总是不放心别人做那事。小的赶着马儿上路后,一路跑到一个叫潘家集的地方,原本我们都是找偏僻的路走的,怕人多跑得不顺,不想那天那里路边搭出一只茶棚,小的小时候要好的一个朋友看见小的过去大声叫住,小的也是疏忽了一次,不合那时候停下来喝口茶,没想到那茶里是下了药的,等小的醒来,已是第二天凌晨,而那些马儿都是跑得汗津津的,似乎很累的样子,小的又心疼马又害怕出事,回来也不敢告诉别人,本想这事就那么过去的,没想到……” 第24章 莫修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起身道:“你立刻备下两匹马带我去那里一趟。我在房间里等你。” 毛老哥本来以为莫修知道此事一定会把他拿下行使一定处罚的,没想到莫修没什么苛责,反而还是信任他,留他一人准备马,也不怕他因此逃跑,心里一阵感动,反而抬起头来,看着莫修离开的背影热泪盈眶。不过莫修没有回头看他,那两条青蛇回头冲他飞了个诡异的媚眼,叫他看了从头凉到脚底。 莫修回到自己房间细细查了地图,见毛老哥说的潘家集就在刘府到周村的必经之地上,心想这就是了,如果有谁早就开始打刘家黑马队的主意的话,一准是摸清楚刘家黑马队拉练的路线,也是有准备拉毛老哥下马的。看来线索得从毛老哥的朋友那里下手了。今天年三十,难说平时不回家的人可能就回了家里,今儿怎么也得赶过去一查到底。他吩咐从人叫来忘记散人帮他看着刘家的护卫,自己跟着毛老哥迎风冒雪先去潘家集。 到潘家集那个毛老哥说的地方一看,白茫茫一片,那里还来什么茶棚,尸骨都找不到。毛老哥一看傻眼了,瞪着眼看着雪地只会连连说:“怎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就是这地方没错的,小的不会撒谎,莫爷千万相信小的。” 莫修淡淡地看着毛老哥,道:“想洗清自己,立刻带我去你老家。” 毛老哥立刻反应过来,应了声“是”,便撒开马蹄往老家跑。怪不得毛老哥春节也不思回家,他家还真是远。两人一路跑着,看着听着耳边的鞭炮声冲天,到近黎明才到毛老哥的老家附近,两匹马跑上两个小小山头当中的小岭,莫修拉住马,看着寂静的山村想了下,跳下马对毛老哥道:“说说你那朋友的长相和住处,我自己过去,你在这儿守住马。” 毛老哥急切地想表明自己,道:“我一起去吧,免得莫爷走弯路。这马不看着也没事的,叫他们跑开,等下叫一声就自己会回来。” 莫修道:“看着你跟我一起去抓人,你以后还想不想回家?” 毛老哥一听这才明白莫修叫他留在这儿的原因,一时怔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简直是语不成调地说完那朋友的长相和住处,眼泪汪汪地看着莫修身形如飞地进入到小村里。以前一直对莫修只敢远看不敢亲近,还以为他是个与他肩头毒蛇一样阴险的人,没想到他却是那么照顾人,信任人。恐怕换成别人,是怎么也不会丢下他毛老哥这个嫌疑人离开的,这一想叫毛老哥心里更是愧疚。 莫修进去不久,莫老哥看着他消失在小巷小弄里,而被白雪映亮的村子这时候正苏醒过来,远远传来过年里刀口余生的公鸡啼叫声,炊烟在鸡叫声中袅袅升起,到半空再不上升,弥散开来如缥缈的轻纱盖在村头,叫毛老哥想家想得不行。大年初一了。毛老哥把马牵到山背后躲风,自己也缩在路中的一棵搭榆树后面躲着,只把头探出来看村子。 毛老哥失神间,忽见有个黑影从村口跑出来,看着是单身一个人,难道是莫修没找到人?他正想从树后面钻出来招呼,见后面又跑出一个人来,心里忽然想到,莫非是那个朋友发现有外乡人进村,警觉地先跑了,而莫修机灵立刻追上来?于是毛老哥也不急着钻出来,躲树后等着,等那人快到近前,才跳出来一头撞向那人。那人不提防树后有人,这一撞给撞个正着,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毛老哥因是主动,早有摔跤的防备,倒下时候伸手一把抱住那人的腰死死不放。那人回头见是毛老哥,忙道:“老哥,你这是干吗呢?有那么害朋友的吗?快放手。”一边施出内力往毛老哥身上一拳揍去。 毛老哥吃痛,但是说什么也不肯放,怒道:“你不是我朋友,我才要问你有那么害朋友的吗?” 那人从背后给毛老哥抱得死紧,浑身功力施不出来,便拿头撞毛老哥的下颚,脚踩毛老哥的脚。但是毛老哥想着莫修的好处,想着一错不能再错,忍痛抱着那人就是不放。好在莫修腿快,很快就赶到,一把抓过那人,顺手一气呵成点了那人的穴道,象拎袋子一样拎在手里道:“毛老哥做得好,你把马牵来,我们立刻离开这儿。” 毛老哥自被迷翻那天郁闷至今,听得莫修一句夸奖,什么下颚痛脚背痛都忘记了,一瘸一瘸地跑开拉来马,看着莫修把那人往马上一扔,自己飞一样上马,便也跟着跳上去开路回刘府。路上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是毛老哥相信莫修心里没再怪他了。毛老哥真是开心异常。 莫修带那人进屋,顺便叫了忘机散人进来,把门一关,出脚如飞踢醒那人,也不给他解手脚的穴道,自己拉忘机散人坐下,看着那人道:“你要自己说还是等我逼供?” 那人看看他,再看看忘机散人,闭上眼不语。莫修不理他,到门口叫送两个火盆进来,自己动手脱掉大棉袍,棉袍下露出那两条碧油油的青蛇。 忘机散人打量那人一会儿,笑道:“莫哥,你也不用再问,这人是鱼龙帮的小头目,你看他衣角绣的那是什么?一只螃蟹吧?鱼龙帮小罗喽衣角绣的是虾,小头目绣的是蟹,意指虾兵蟹将。各堂堂主绣的是鱼,帮主绣的是龙。这人即使有份,也不过是因为认识毛老哥,叫他下来喝杯茶,估计到周村怎么样他还没那资格。看来事情与鱼龙帮脱不了干系了。” 莫修笑道:“早知道把你叫去,省得我一路驮那人回来。好了,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事是鱼龙帮做的,我们只要上报朝廷,灭了鱼龙帮就是,谅他一个区区小帮也不会难灭到哪里去。一种是这小子瞒着鱼龙帮出来赚外快,不过这罪过自然也得落到鱼龙帮头上去,我不与这种小角色说话,等我睡一觉,明天打上鱼龙帮去。”想了想,笑嘻嘻把身上的青蛇取下来放到那人身上,“我的两个宝贝这几天怕冷得很,我等下睡着怕压着它们,还是放这小子身上妥当一点,他现在也反正动不了,正好暖着我的宝贝。” 那人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上身,随后绕着身子在动,最后凉凉地糙糙地爬到脸上,由不得挑开一角眼皮,偷偷一瞧,却见一直蛇头在眼前晃动,那个怪异的蛇眼正好对准他睁开一点点的眼睛,似乎在妖魅地取笑他,又象是在恶毒地诅咒他。那人吓得头顶冷到脚底,却是忍不住地两眼圆睁,盯着那双诡异的蛇眼对视,而那蛇似乎知道他在看它,轻轻一晃头,那眼睛如飞了个媚眼,随后“嘘”地一声一吐红信扫着那人鼻子而过,那人只觉得鼻子凉津津的,但是冷汗却如黄豆般争先恐后冒出来。 忘机散人看着好笑,知道天下基本上没几个人抵得住莫修这两条蛇的惊吓,除非自己一口咬舌身亡,但是莫修哪里能叫那人死得干脆了,怎么可能给他力气咬舌头的。看来那人是有得煎熬了。他笑看着莫修道:“莫哥,你这两个宝贝的舌头有没有毒?” 莫修知道他什么意思,存心想把那人吓死,也很配合地道:“我的宝贝连皮都有毒,舌头怎么会没有毒。不过我现在心善了,不象以前用小金蛇时候沾人即死,这两个小青嘛,会叫他吃点苦头,不过还是有时间找药来医的。” 忘机散人道:“什么苦头?难受不难受?” 莫修一笑:“你问他好了,或者看着他也行。等下他会全身发热,脸色血红,小青最喜欢热的地方,搞不好钻进他衣襟里去。不离他了,我睡觉,你继续替我看着这儿。” 忘机散人笑道:“你倒是好,扔我帮你受罪,不行,我得找点事情玩玩,你剪刀在哪里?我给这人衣服上开几个天窗,叫小青容易钻一点,我也可以看到小青究竟钻到哪里了。” 话才一出口,只听那人杀猪般叫起来:“两位大爷,我招,我招,求求你们放过我。” 忘机散人笑道:“怎么一点都玩不起,你再咬牙坚持一会儿好不好?我只看见过小青在我们莫哥身上转来转去的,还真没见过在别人身上钻。拜托拜托,你千万坚持。” 那人哪里坚持得了,坚持是哭叫着和盘托出:“不是我们鱼龙帮干的,是那天我们帮主带了几个人来,叫我到潘家集摆个茶摊迷倒老哥,赚得他的马到别处去,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帮主不许我说出去,我就什么也不敢说。” 忘机散人点点头道:“那你们帮主一起去了没有?带头的是不是你们帮主?” 那人道:“一起去了的,我看他们一样的衣服,但是带头的是个别人,大家都叫他大哥。” 莫修看着那人道:“他家帮主去了就好,否则线索还真就断了。这人利用朋友出卖朋友,我最看不得这种人,该让他吃点苦头,扔牢里几天再给解药。不过我可就没得觉睡了,这事事不宜迟,得速战速决,否则给鱼龙帮主发现这么个人不见了,会立刻采取行动掐断线索。忘机,你再替我管两天,我到鱼龙帮去去就回。” 忘机看着莫修拎出两个小青,抓起衣服边穿边走开门出去,禁不住叹了口气。人可能前世都有欠谁的情,比如说莫修欠两位刘将军的,他欠莫修的。 第二十六章 刘将军的密件送到莫修手中的时候,正是大年三十。莫修看完密函,听信使交代了刘仁素的口训,便叫人带信使下去休息。他不动声色地从密封的资料柜里找到当年夏天所有出马记录和护卫的交接记录,两下里对照一看,立刻清楚,那天出马的是一个叫毛老哥的人。这个名字莫修熟悉,毛老哥是从“伽师马场”随马队过来的人,如今只要是马跑长途训练,一般都是他带着出去,大家都说他是马痴,说他听得懂马语,而马也最听他的话。 天冷,莫修身上其他的蛇都冬眠去也,只有那两条绿蛇一直挺着,不过平时也要钻进莫修皮袍里躲着才行,也就偶尔钻出来左右探探,吐个信子,然后懒洋洋缩回去。莫修独自走到马厩,见没别人,只有毛老哥一个人坐在草料捆上哼着歌闭着眼睛晒太阳。莫修走到近前才道:“就你一个人呐?” 毛老哥不防有人走近,吃了一惊跳起来,见是莫修才恭恭敬敬道:“今天年三十,他们几个家在这儿的我叫他们都回去了,备年货什么都要壮劳力。我这儿叫他们一早刷好马,上好料,其他的一个人也够对付了。” 莫修点点头,道:“只要把事情做好了,这两天过年过节的也是要照顾大家的。这两天不用拉出去跑吗?” 毛老哥忙道:“昨天刚跑回来呢,从早跑到黑,回来路都快看不见了。” 莫修道:“喔,原来这里面都有学问在。一般多少日子要跑一次长的?跑多久回来?” 毛老哥道:“那也是没有什么定规的,主要是看马的状况,一般是十天不到跑一次,春天时候多跑跑,这几天少跑跑,偶尔还得专门挑刮风下雨天气让它们跑出去练练胆子。一般跑上一个白天差不多啦,跑多了也会伤马。我们这儿跑马场也不算小了,每天放它们出去小跑两圈,透透风,马儿们欢着呢。” 莫修还是“唔”了一声,接着问道:“今年夏天某时也有跑了一天一夜的嘛,是怎么回事?” 毛老哥一听,原本坐直了的身子慢慢地蜷了起来,随后顺势滚下草料堆跪在莫修面前,嚅嚅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道:“莫爷饶命,莫爷饶小的一条命。” 莫修没去扶他,看着他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这是要丢性命的事,你还是自己原原本本说出来吧。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 毛老哥畏缩了几下,举头退回举头退回好几下,这才目光闪烁地抬起头,硬撑了一会儿,但是还是敌不住莫修深邃的目光,也怕见他身上偶尔伸出的蛇头,最后还是低下头去,道:“回莫爷,小的一句都不敢撒谎,请莫爷一定要相信小的。那天早上小的还是代别人班的,因小的心疼这些马,知道练长途是马最吃苦的事情,所以小的总是不放心别人做那事。小的赶着马儿上路后,一路跑到一个叫潘家集的地方,原本我们都是找偏僻的路走的,怕人多跑得不顺,不想那天那里路边搭出一只茶棚,小的小时候要好的一个朋友看见小的过去大声叫住,小的也是疏忽了一次,不合那时候停下来喝口茶,没想到那茶里是下了药的,等小的醒来,已是第二天凌晨,而那些马儿都是跑得汗津津的,似乎很累的样子,小的又心疼马又害怕出事,回来也不敢告诉别人,本想这事就那么过去的,没想到……” 莫修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起身道:“你立刻备下两匹马带我去那里一趟。我在房间里等你。” 毛老哥本来以为莫修知道此事一定会把他拿下行使一定处罚的,没想到莫修没什么苛责,反而还是信任他,留他一人准备马,也不怕他因此逃跑,心里一阵感动,反而抬起头来,看着莫修离开的背影热泪盈眶。不过莫修没有回头看他,那两条青蛇回头冲他飞了个诡异的媚眼,叫他看了从头凉到脚底。 莫修回到自己房间细细查了地图,见毛老哥说的潘家集就在刘府到周村的必经之地上,心想这就是了,如果有谁早就开始打刘家黑马队的主意的话,一准是摸清楚刘家黑马队拉练的路线,也是有准备拉毛老哥下马的。看来线索得从毛老哥的朋友那里下手了。今天年三十,难说平时不回家的人可能就回了家里,今儿怎么也得赶过去一查到底。他吩咐从人叫来忘记散人帮他看着刘家的护卫,自己跟着毛老哥迎风冒雪先去潘家集。 到潘家集那个毛老哥说的地方一看,白茫茫一片,那里还来什么茶棚,尸骨都找不到。毛老哥一看傻眼了,瞪着眼看着雪地只会连连说:“怎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就是这地方没错的,小的不会撒谎,莫爷千万相信小的。” 第25章 莫修淡淡地看着毛老哥,道:“想洗清自己,立刻带我去你老家。” 毛老哥立刻反应过来,应了声“是”,便撒开马蹄往老家跑。怪不得毛老哥春节也不思回家,他家还真是远。两人一路跑着,看着听着耳边的鞭炮声冲天,到近黎明才到毛老哥的老家附近,两匹马跑上两个小小山头当中的小岭,莫修拉住马,看着寂静的山村想了下,跳下马对毛老哥道:“说说你那朋友的长相和住处,我自己过去,你在这儿守住马。” 毛老哥急切地想表明自己,道:“我一起去吧,免得莫爷走弯路。这马不看着也没事的,叫他们跑开,等下叫一声就自己会回来。” 莫修道:“看着你跟我一起去抓人,你以后还想不想回家?” 毛老哥一听这才明白莫修叫他留在这儿的原因,一时怔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简直是语不成调地说完那朋友的长相和住处,眼泪汪汪地看着莫修身形如飞地进入到小村里。以前一直对莫修只敢远看不敢亲近,还以为他是个与他肩头毒蛇一样阴险的人,没想到他却是那么照顾人,信任人。恐怕换成别人,是怎么也不会丢下他毛老哥这个嫌疑人离开的,这一想叫毛老哥心里更是愧疚。 莫修进去不久,莫老哥看着他消失在小巷小弄里,而被白雪映亮的村子这时候正苏醒过来,远远传来过年里刀口余生的公鸡啼叫声,炊烟在鸡叫声中袅袅升起,到半空再不上升,弥散开来如缥缈的轻纱盖在村头,叫毛老哥想家想得不行。大年初一了。毛老哥把马牵到山背后躲风,自己也缩在路中的一棵搭榆树后面躲着,只把头探出来看村子。 毛老哥失神间,忽见有个黑影从村口跑出来,看着是单身一个人,难道是莫修没找到人?他正想从树后面钻出来招呼,见后面又跑出一个人来,心里忽然想到,莫非是那个朋友发现有外乡人进村,警觉地先跑了,而莫修机灵立刻追上来?于是毛老哥也不急着钻出来,躲树后等着,等那人快到近前,才跳出来一头撞向那人。那人不提防树后有人,这一撞给撞个正着,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毛老哥因是主动,早有摔跤的防备,倒下时候伸手一把抱住那人的腰死死不放。那人回头见是毛老哥,忙道:“老哥,你这是干吗呢?有那么害朋友的吗?快放手。”一边施出内力往毛老哥身上一拳揍去。 毛老哥吃痛,但是说什么也不肯放,怒道:“你不是我朋友,我才要问你有那么害朋友的吗?” 那人从背后给毛老哥抱得死紧,浑身功力施不出来,便拿头撞毛老哥的下颚,脚踩毛老哥的脚。但是毛老哥想着莫修的好处,想着一错不能再错,忍痛抱着那人就是不放。好在莫修腿快,很快就赶到,一把抓过那人,顺手一气呵成点了那人的穴道,象拎袋子一样拎在手里道:“毛老哥做得好,你把马牵来,我们立刻离开这儿。” 毛老哥自被迷翻那天郁闷至今,听得莫修一句夸奖,什么下颚痛脚背痛都忘记了,一瘸一瘸地跑开拉来马,看着莫修把那人往马上一扔,自己飞一样上马,便也跟着跳上去开路回刘府。路上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是毛老哥相信莫修心里没再怪他了。毛老哥真是开心异常。 莫修带那人进屋,顺便叫了忘机散人进来,把门一关,出脚如飞踢醒那人,也不给他解手脚的穴道,自己拉忘机散人坐下,看着那人道:“你要自己说还是等我逼供?” 那人看看他,再看看忘机散人,闭上眼不语。莫修不理他,到门口叫送两个火盆进来,自己动手脱掉大棉袍,棉袍下露出那两条碧油油的青蛇。 忘机散人打量那人一会儿,笑道:“莫哥,你也不用再问,这人是鱼龙帮的小头目,你看他衣角绣的那是什么?一只螃蟹吧?鱼龙帮小罗喽衣角绣的是虾,小头目绣的是蟹,意指虾兵蟹将。各堂堂主绣的是鱼,帮主绣的是龙。这人即使有份,也不过是因为认识毛老哥,叫他下来喝杯茶,估计到周村怎么样他还没那资格。看来事情与鱼龙帮脱不了干系了。” 莫修笑道:“早知道把你叫去,省得我一路驮那人回来。好了,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事是鱼龙帮做的,我们只要上报朝廷,灭了鱼龙帮就是,谅他一个区区小帮也不会难灭到哪里去。一种是这小子瞒着鱼龙帮出来赚外快,不过这罪过自然也得落到鱼龙帮头上去,我不与这种小角色说话,等我睡一觉,明天打上鱼龙帮去。”想了想,笑嘻嘻把身上的青蛇取下来放到那人身上,“我的两个宝贝这几天怕冷得很,我等下睡着怕压着它们,还是放这小子身上妥当一点,他现在也反正动不了,正好暖着我的宝贝。” 那人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上身,随后绕着身子在动,最后凉凉地糙糙地爬到脸上,由不得挑开一角眼皮,偷偷一瞧,却见一直蛇头在眼前晃动,那个怪异的蛇眼正好对准他睁开一点点的眼睛,似乎在妖魅地取笑他,又象是在恶毒地诅咒他。那人吓得头顶冷到脚底,却是忍不住地两眼圆睁,盯着那双诡异的蛇眼对视,而那蛇似乎知道他在看它,轻轻一晃头,那眼睛如飞了个媚眼,随后“嘘”地一声一吐红信扫着那人鼻子而过,那人只觉得鼻子凉津津的,但是冷汗却如黄豆般争先恐后冒出来。 忘机散人看着好笑,知道天下基本上没几个人抵得住莫修这两条蛇的惊吓,除非自己一口咬舌身亡,但是莫修哪里能叫那人死得干脆了,怎么可能给他力气咬舌头的。看来那人是有得煎熬了。他笑看着莫修道:“莫哥,你这两个宝贝的舌头有没有毒?” 莫修知道他什么意思,存心想把那人吓死,也很配合地道:“我的宝贝连皮都有毒,舌头怎么会没有毒。不过我现在心善了,不象以前用小金蛇时候沾人即死,这两个小青嘛,会叫他吃点苦头,不过还是有时间找药来医的。” 忘机散人道:“什么苦头?难受不难受?” 莫修一笑:“你问他好了,或者看着他也行。等下他会全身发热,脸色血红,小青最喜欢热的地方,搞不好钻进他衣襟里去。不离他了,我睡觉,你继续替我看着这儿。” 忘机散人笑道:“你倒是好,扔我帮你受罪,不行,我得找点事情玩玩,你剪刀在哪里?我给这人衣服上开几个天窗,叫小青容易钻一点,我也可以看到小青究竟钻到哪里了。” 话才一出口,只听那人杀猪般叫起来:“两位大爷,我招,我招,求求你们放过我。” 忘机散人笑道:“怎么一点都玩不起,你再咬牙坚持一会儿好不好?我只看见过小青在我们莫哥身上转来转去的,还真没见过在别人身上钻。拜托拜托,你千万坚持。” 那人哪里坚持得了,坚持是哭叫着和盘托出:“不是我们鱼龙帮干的,是那天我们帮主带了几个人来,叫我到潘家集摆个茶摊迷倒老哥,赚得他的马到别处去,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帮主不许我说出去,我就什么也不敢说。” 忘机散人点点头道:“那你们帮主一起去了没有?带头的是不是你们帮主?” 那人道:“一起去了的,我看他们一样的衣服,但是带头的是个别人,大家都叫他大哥。” 莫修看着那人道:“他家帮主去了就好,否则线索还真就断了。这人利用朋友出卖朋友,我最看不得这种人,该让他吃点苦头,扔牢里几天再给解药。不过我可就没得觉睡了,这事事不宜迟,得速战速决,否则给鱼龙帮主发现这么个人不见了,会立刻采取行动掐断线索。忘机,你再替我管两天,我到鱼龙帮去去就回。” 忘机看着莫修拎出两个小青,抓起衣服边穿边走开门出去,禁不住叹了口气。人可能前世都有欠谁的情,比如说莫修欠两位刘将军的,他欠莫修的。 第二十七章 莫修到鱼龙帮的时候还是初二的傍晚,天还有点亮。莫修不急,在离鱼龙帮几百尺远的小摊上吃了五十只馄饨,吃得小摊小老板心花怒放,直说开年头炮打响,以后一定财源滚滚。莫修身上两条小青蛇贪热怕冷,一直没钻出头来,否则小老板不知道是吓死,还是会说见蛇成吉,一本万利。 天暗下来,莫修才吃完最后一口汤,如鬼魅般摸进鱼龙帮,捉得一个小罗喽问清帮主的住处,点上昏睡穴塞假山里,便自己摸进那个黑暗的屋子等着。大年初二,帮主不聚餐喝酒是不可能的,不过莫修有耐心,等在里面喂小青蛇吃饭。两眼环顾一下,见只有床顶可以躲。也难为这个帮主老窝有张这么阔气的千工梁床,床里还有小隔间,可以放置马桶箱和梳妆台,这床顶虽灰多了点,却是结实。 莫修跳到床顶卧着耐心等,等到外面敲二更的时候,才听见外面脚步声起,过一会儿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手上还拿着一盏灯,而那男的手上也没空着,在那女子身上上下其手。莫修听那女子“帮主帮主”叫得响亮,心里高兴,等着他们移近床边方便下手。果然等那女子才在桌上放下灯盏,那个帮主就急不可耐的一把把女子操起来往床上走。莫修看得真切,等两人翻倒床上之际,鬼魅一样双脚在床梁上一勾,倒挂金钟下去,双指疾点,鱼龙帮主立刻软倒床头。按说鱼龙帮主也是没那么容易制伏的,但此时欲令智昏,怎么都没防到会有人不声不响掩进他的老巢来,不小心之下才着了道儿。莫修自然也不会等那女子叫出声来,早飞个喂蛇喝水的杯子敲昏了她。 莫修搞定一切,这才从床顶跳下,虽然看见鱼龙帮主很不甘心地在运功解穴,但是莫修知道自己的点穴方法奇特,那帮主未必一时三刻之内解得了穴道。便全身拍拍,掸调沾来的灰尘,倒不是他太爱干净,而是小青蛇最怕遭灰。 屋里暖和,小青蛇出来探了一探头。鱼龙帮主一见大惊,轻道:“你是莫修?” 莫修淡淡地走到他床头坐下,一手握住他的脉搏,道:“我之所以没明着打入贵帮,实是不想给你难堪。今日对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为你大好身家着想,你好自为之。”说闭,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鱼龙帮主。“想帮主一定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不用我动用绿弓逼供。” 帮主看看他,再看看时时钻出来的两只蛇头,原来这两条出名的青蛇叫绿弓。他不比手下,他是早就知道莫修此人,而且知道他全身毒蛇之厉害的,只怕今天给他捏着脉搏的地方等下也得好好清洗才行呢。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轻声道:“那也要看你问什么,如果太过分,我是至死不说的。” 莫修心想这也就是场面话掩盖一下面子罢了,他既然说了这话,后面应该不难问出来,因他内心已经动摇。莫修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道:“今夏某日,你支使手下在潘家集迷翻我的属下毛老哥,随后你们骑上刘府的马到周村行凶,目的是为一本《避就真经》。我问你,带头的是谁,支使你的后台是谁,为什么要用刘府的黑马,《避就真经》到手没有。” 鱼龙帮主看见莫修那一刻起已经知道他要问的一定是这些问题,掸饶是如此,听见莫修问出来,他还是犹豫了一下,知道说出来的话会有什么结局,但是目前的问题是他如果不说出来的话,这个结局只有更差,而且他脉搏握在莫修手里,说谎什么的,莫修可能一下就知道,说不定立刻放出那蛇来缠身,光看着伸进伸出吐着红信的舌头已经够吓人。鱼龙帮主看看蛇头,再看看莫修水波不兴的脸,又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才叹气道:“莫大侠看看哪里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莫修先是被他的话搞糊涂了一下,随即想出他是在给自己找说出真相的退路了,不妨帮他一把,好让他少一点顾忌。便道:“你可以南下广东,从那里出海到吕宋等外地去,保准没人追得到你,而且那里汉人过去的多,你不愁无法立足。等你这儿动身到广东乘船,那时候正好是古来最好的出洋季节,你倒是要抓紧了,否则台风天一到,就没船出洋了。” 鱼龙帮主沉吟一会儿,叹气道:“也就只有这样了,没想到到老却要离乡背井。好吧,我说。带头的是谁,我们之间都是互不引见的,只知道姓林,我们称他大哥或者林先生,一起来的人当中有辽西那边过来的,有唐门的,还有说不出是哪里冒出来的,都是武功高强的人,我要不是有这接近刘府的地理位置,那还是轮不到一起走的。平时我们都是由林先生指挥,每做一件事,总可以分得一批金银,林先生出手是很慷慨的。” “后台嘛,虽然林先生最大,但是一定还有人在他上面,我把以前做过的事一起串起来一看,都是给诚亲王做的。今上登基后,这周村的事还是我第一次接手的事。我们与往常一样仔细准备。别的没耗费什么时间,主要精力就花在如何利用刘府的马队上。我们都知道刘府的黑马队,想利用它的快速,也想嫁祸于刘府,所以想出了潘家集那一场戏。当时我们遍搜《避就真经》不着,该敲的都敲开过,连墙也铲过一遍,但是都是没找到。所以我们推断要么消息不实,张先生手里其实没有《避就真经》,要么是被他放在屋子外面的其他隐蔽处,要是后面这情况的话,那只有神仙找得到了。后来我们放火烧了村子,我看如果真有《避就真经》,这一把火下去,也该烧掉了。” 莫修听着仰头思考了半天,这才道:“给我你们联络的手信,暗号等东西。” 鱼龙帮主道:“都是林先生要我们做什么,叫人带信来,附上一柄很小的红木如意,和三只白鸽,我们把事情做完,只要放走白鸽就是,如果迟迟不放,意思就是不成功,林先生另有指令下来。我的红木如意都放在屋顶大梁上面。” 莫修看看屋顶,见黑忽忽的大梁高高地横亘而过,倒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他目测了一下高度,为小心起见,先跳上床顶,这才双手一抓攀到大梁上面,果见梁上角落处放着一只小小的盒子。莫修轻手轻脚移过去,抓盒子在手,小心打开,就着下面的灯光一看,果然里面藏着几柄红木如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莫修不由得想,这回在周村做的事,杀了人家一村老小,不知这几柄红木如意上面沾着多少人的鲜血。心里便起了不想放过鱼龙帮主的杀心。说起来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莫修收拾起盒子,揣进怀里,这才跳下去,下去不同上来,他也不在转道床顶,直接下地。不想脚未沾地,一股大力席卷而来。这一下莫修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使不出劲道,只得借那一掌之力斜飞开去,掸饶是如此,身上还是结结实实受了一半的掌力。莫修一看,却是鱼龙帮主出的手。那鱼龙帮主一招得手,哪里肯歇手,只要打死莫修,这天至地知你知我知就可以去掉一个你知,他也可以不要亡命天涯,所以赶着跃过来,一招接着一招,不给莫修喘息的机会。莫修见此不好,一边硬生生接住鱼龙帮主的掌力,一边轻“嘘”一声,两条绿弓几乎同时疾飞而出,顺着两人相交的手掌功向鱼龙帮主。 第26章 此时如果鱼龙帮主撤掌的话,必定会挨上莫修一掌,切给了莫修喘息机会,而不撤掌的话,会挨绿弓的蛇吻,左右都无奈,两者相权取其轻,撤掌后退,顺势欲取床头宝剑对付绿弓。莫修得以喘息,略一调整,便凝聚全身功力排山倒海而出。鱼龙帮主哪里是莫修的对手,刚才要非偷袭也不会得手,此时面对莫修全力进攻,哪里还是对手,还未抽剑,顿时整个人便笼罩在莫修掌风之下,只觉浑身似爆了一般,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便晕厥过去。莫修这回在不轻饶,拔剑便毙了他的性命。此时自己也是全身摇摇,喉咙一股甜腥。却听外面有脚步声汇聚过来,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抓起绿弓飞上横梁,穿屋顶而出,踏屋脊而走。刚才硬受的一掌虽然不至于对身体造成太大影响,但是莫修还是不敢陷入鱼龙帮众的车轮大战,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莫修赶回刘府,几乎是连摔带爬地下马的。忘机散人拿个拳头顶住他,皱着眉头问:“怎么,受伤了回来?得手没?” 莫修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哑着嗓门道:“跟我来,我托你件事。” 忘机散人听了顿时后辈凉飕飕的,不清不愿地跟进去莫修房间,关上门道:“得手了?” 莫修详细把与鱼龙帮主的对话都说一遍,随后取出那个小盒子给忘机散人,道:“我想托你去军营给两位刘将军传个话,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大堆分析,也不要与我说啦,你直接分析给刘将军听去,最好立即出发,我给你腰牌。” 忘机散人瞪大眼睛看着莫修,半天才说了一句:“奶奶的,我拿他刘将军一两银子了没有,不去。” 莫修笑着起身道:“这件事事关刘将军的生死,我一定得抓紧了办,你不去就算了,还是帮我看着这儿,我自己去,大不了叫他们把我绑在马上就是。叫别人去我不放心。” 忘机散人见他摇摇晃晃从床头站起,真是无可奈何,骂了声“你奶奶的”,飞起一脚把莫修踢回床上,抓起那个小盒子和腰牌就往外走,一路“你奶奶的,你奶奶的”不绝,最后还听见他说了句“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莫修听了大笑,但“哈哈哈”笑到第三声时候,那“哈”声变成了呼噜声。 忘机散人自然没莫修那么不要命,他只是白天充分利用刘家设在各处的好马资源赶得飞快,晚上是说什么也要睡个舒服觉,洗个热水澡的,所以到元宵节前一天才赶到军营,本来他还是想着宽裕一点的,但是想到元宵节要在客栈里看人家点灯放烟火的,自然不爽。他常听莫修说起军营种种,自己没见过被誉为铁军的刘家军过元宵是什么样子的,所以赶快了一步,赶着要到刘家军军营看看元宵。 叫忘机散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他才到军营大将军府门口,正想着掏腰牌出来给卫兵,忽然“轰”地一声,中门大开,里面齐刷刷跑出一整队人来,分八字列于门内门外。人尽处,一个红袍大员大步而出,直冲忘机散人而来。忘机瞧着这隆重架势,一时不知道他们这是怎么了,愣愣瞧着红袍大员冲到他前面,一把握住他的两臂,笑若洪钟地道:“久仰忘机散人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幸会幸会。鄙人刘仁素。望与先生见面,入久旱之地之望甘霖。” 忘机散人电光石火间便明白了莫修为什么这么为两刘将军拚命,也明白了书中“国士之礼”是什么规格,心里明白自己有一块老心被刘仁素就那么生生打动了。 两人把臂入内,直赴中军帐。所谓的军帐以前还真是布做的,但是刘将军在这儿久了,也就贪舒服改成了土木屋,但自古都是军帐军帐的叫,叫中军屋反而古怪,所以大家还是那么称呼。才坐定奉茶,就见刘仁清大冷天跑得一头大汗地进来,原来他是巡边特意赶过来的,见面又是一阵寒暄。 到最后坐下时候,忘机还是有点晕呼呼的,他一向懒散,不好迎来送往,被这一场礼遇搞得非常吃不消,但也很受用。谁不喜欢受重视受礼遇,只不过有时候对方的热情不对路,对方不怀好意,这才会有人以清高自诩,拒绝礼遇。 刘仁清先开口转入正题:“事情紧急,就不放忘机先生睡觉去了,想听听忘机先生的见解。” 于是忘机就详详细细把莫修怎么抓人,怎么审讯,审出了些什么,都一五一十说给两位刘将军听。说完就看着两为刘将军,知道他们会有问题,也想到他们会问什么,但是自己不大好自作聪明就先抢在前面说了。 果然刘仁素道:“鱼龙帮是什么背景?这个林先生可能是谁?” 忘机散人道:“既然这些人以前都是诚亲王放在各地的爪牙,但现在诚亲王自己都已经被圈禁起来与外界隔绝,这帮人一定已经被别一个权利集团接手。” 刘仁素道:“依前诚亲王的俸禄和庄田产出,要大方地养起这帮人还不能够,看来辽西金矿和这件事有关联是对了,有两个私开金矿撑着,他前诚亲王有的是银子养打手,今上还在潜邸时候,我们有几个要好朝官遭了黑手,刑部一直查不出来,看来现在也可以着落到诚亲王头上了。但是他现在如忘机先生所说与外界隔绝,除非有秘密通道可以方便外人进出,他还怎么指挥那帮人?再说他即使指挥了那帮人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能反得了天?我看这帮人已经换了后台。” 刘仁清看向忘机散人:“忘机先生有何指教?” 忘机散人道:“指教不敢,但既然可以确定辽西金矿,只要查到那里的金子进银搂票号换成的银票到了谁手中,便可顺藤摸瓜找出新任后台是谁。” 刘仁清与刘仁素相视一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件事我们已经吩咐下去清查,估计不日也会有结果。所以还请忘机先生多住几天,看看我们这儿阳刚十足的军营,到辽西那边消息到来时候再行会商。” 刘仁素道:“我替忘记先生想到一个节目,明天元宵佳节,我们安排全军上下一同欢庆,特邀忘机先生一道参与,看看我们的子弟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忘机散人巴不得有这一句,到客房住下,简直是坐立不安地等明天快快到来。 第二十八章 元宵夜,忘机散人随两刘将军登上高台,一眼望去,只见一轮圆月挂在天际,大风吹过,时有黑云遮蔽月色,此时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两种颜色:黑与白。白,是远处山颠的白雪,黑,是深深浅浅的黑。天是黑的,而云更黑,云下面数不胜数的更是大军黑压压的人头,只有出鞘的枪尖刀刃发出冷冷的寒光。月色倾泻下来时,那寒光便如地狱之河,一望无际淌向天际,与遥远的星汉连接在一起。而月色隐去时,更是分不清天上星汉,地上刀光,仿佛天地穹隆只有一团凌厉的肃杀之气。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兵器,但全场却是静得针掉下去都听得见。充盈耳际的是呼啸的寒风。忘机散人只觉浑身寒透,不知是被北风吹冷的,还是被刀光逼冷的,那冷是从未有过的透心之寒。忘机散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子《道德经》里的一句: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忽然,只听角弓吹响,霎时,远远近近,不知多少皮面大鼓如雷般敲响,伴随着鼓点起落,无数的士兵随之发出一阵一阵的怒吼,天地为之变色。圆月早不知躲向何处,只余风起云涌,刀兵如霜。鼓点的激荡沿大地传开,敲出呼啸的回响,敲出足底的震荡,更敲进每一在场诸人心中,刹那迸发出豪情,迸发出血性,更迸发出杀气。 忘机散人眼角余光忽然扫见左边一阵乱,侧目过去一瞧,见有两个人软倒在地上,看样子穿的是文官服饰。忘机散人想起有人说今天皇上派来劳军的大臣也要求凳高台观操演,心想那还真自不量力,自己有些功夫,才在这儿挺得住,象他们那样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人,心不给震碎已经算好的了。看见随即就有士兵上来把他们抬走,忘机散人看看两刘将军,见他们根本就没看向那里,双目炯炯,如电般扫视着地上万千将士。刘仁素穿的是皇上御赐的黄金锁子甲,刘仁清穿的是白银鱼鳞甲,各自在夜色中闪着微光。微光中两刘将军,特别是刘仁素,身躯巍然,挺拔坚毅,如天尊下凡,威武不可方物。 这种时候,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这种时候,任何个体都湮没在群雄的洪流中,人,要么如怒海小舟,顷刻粉碎,要么如洪流一滴,融入巨浪。忘机散人混忘世事,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起伏跌宕,恨不能跳下去一起吼一起叫。 忽然,只听鼓声一歇,大地又恢复原先的宁静,人形不动,仿佛刚才那一切是场惊梦,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忘机散人感受到空气中努发的张力,似乎有什么东西欲穿破樊篱,突如其来。 果然,不多一会儿,大地震动起来,闷雷从天际传来,三条火龙踏着雷鸣蜿蜒飞至,顿时台下的士兵如潮水左右分散,露出中间一片踏光积雪的黑地。忘机散人注意到流淌的士兵居然阵列一丝不乱,疾奔中依然纵横清晰如静止。 三条火龙携雷霆万钧,压向高台,忽然只听一声巨吼,大地一阵摇颤,火龙倏忽而止。火光之下,忘机散人看清楚原来三条火龙分别是三列马队,两列深色马,夹一列白马,马上之人也与马色一致着装,端的是人如潮水马如龙,这样壮观的马队忘机散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一见,以后刘府的黑马队真的就不入法眼了。 场地上,三列马队左冲右突,变幻着阵形,骑手手中高举的火把与突入其列步兵的刀光交相辉映,震天动地的杀气中幻出光与影的激荡,照亮了天际,也照亮着高台上所有人的脸。所有的人都是激动,激动,再激动,唯有刘仁素神色不变,鹰鹫般的利眼注意着角角落落,举手投足间,一个个命令通过手势发出,通过旗语传递,通过口号实施,通过刀击结束,这个场合,他独一无二,他是王者。 操练结束,篝火熊熊燃烧起来,将士分别按编制围火而歌,雄壮的歌声一浪盖过一浪,这边唱罢那边上,似乎是用充满阳刚的歌声来宣示自己的实力,压倒对方的气焰。刘仁素跨上战马,奔下高台,忘机散人跟着跳上马随他进入士兵阵营。那些将士看见大将军下来巡视,唱得越发起劲,看在忘机散人眼里,年轻的他们唱得是那么用力,以致双眼暴突,头颈青筋爆绽,模样狰狞得很,但又是可爱得很,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行进中,刘仁素忽然停下来,也没看着忘机散人,遥视着前方,大声吼道:“忘机先生愿意留下来吗?” 忘机散人一惊,虽然歌声盖过刘仁素的吼声,但他有功夫在身,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怎的热血上涌,毫不犹豫应了一声:“留下。”刘仁素也没说话,只是大掌过来,重重在忘机散人肩上落下,拿双鹰眼满意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笑了一笑,继续前行。忘机散人心里忽然有种遇见伯乐的感觉,只想着以后如何在两刘将军军中出点微薄之力。 到半夜散去后,忘机散人问刘仁清叫士兵唱那么起劲干什么,刘仁清笑道:“战国时,管仲护公子纠逃难至鲁国,其后鲁庄公杀公子纠,枷管仲送返齐国。管仲恐鲁庄公反悔,一路催役人急赶,编《黄鹊》之词使役人歌之。役人且歌且行,混忘疲累,一路快行,等鲁庄公反悔时,他们已出鲁国国境了。此乃我家大哥想出的主意。” 忘机散人恍然大悟,带兵带到如此程度,还有什么战争不可以胜利的。 一样月色两地看。元宵节,皇上率皇后嫔妃皇子皇亲登上京中最高的钟祥楼观赏花灯。远远近近,只见处处灯光辉煌,歌舞升平。皇上喝了一口热酒暖身,对站在旁边的大儿子道:“崇高,你这名字就是从这儿得来的,那年朕随父皇在这儿赏灯,看着星汉浮槎,灯火映月,想到原来只要更上层楼,便可掬一应好景在手,回家第二天你娘生下你,朕想都不想便给你名字按了个‘高’字,指望你也更上层楼,看遍天下好景。” 一语既出,四下寂然,叫崇高更上层楼,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是皇上对大儿子的期许?这话也说得太白了,几乎就是说:“儿子,太子之位是你的,以后你更上层楼,前途不可限量。”果然崇高闻言,眼睛雪亮,与母亲对视一眼,满脸都是笑容。而旁边的海地听在耳力,神色紧了一紧,随即让微笑泛上脸庞,当没事人一般,其他皇后嫔妃自然也是各有神采。 皇上不动声色地把个人脸上的反应一一收在眼里,随即若无其事地依然朝外面看着,偶尔指点一下,问个究竟。忽然他指向一个地方问道:“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家家有灯,独那家黑灯黑火?” 大家都冲那里望去,果然离皇宫不远地方有一大片死寂一般的黑地,仿佛那里与元宵佳节无关似的。崇高真是兴头上,见此就抢着道:“那里是原诚亲王府,如今那里圈禁着,禁放烟火,也禁点花灯,因现今他们都由国库拨款维持生计,张灯结彩太耗库银,户部就不例外支出了。” 今上接位时,前朝留下一个见底的国库。而西南战事凭仍,黄河决堤河工,在在都是伸着手急用银子,今上能省则省,连后宫的胭脂花粉钱也扣了一半,同时遣出一批宫女。所以谁都知道,只要与皇上说节省银子,保管会叫皇上高兴。果然皇上微笑道:“好,崇高。你在户部行走,看来也是学了不少东西。我问你,前诚亲王府的维持一年大致需要多少银子。” 崇高对此问题胸有成竹,详细把数字一一报来。 皇上边听边微微颌首,最后淡淡说了一句:“不是个小数目啊。”崇高旁边应了声“是”,“明天你查一下,看有没有小一点的院子空着,他们又不是祖孙三代人口众多的,儿子还小,孙子未出,一家几口住不了那么多。一个月内叫他们搬出,把里面园子修整出来,外面圈禁的墙拆了,朕春天里时候有用。对了,他家有个大池子,那里面看看红鱼还有没有,一定要养上红鱼才好看。” 众人都不明白他要那原诚亲王府有什么意思,总不会是赶出原先的对手,终于可以随意行走于对手之家那么简单吧。海地忽然心念一动,双眼看向崇仁,四岁多的崇仁白白胖胖,非常可爱,穿得团花簇锦地倚在刘贵妃身边。想到父皇不久前曾说崇孝既然已经封了亲王,自然应该开府封地,不知道夺下诚亲王府,是不是拿来给崇仁开府?如果是这样,那个恩典可就大了,谁都知道,当年的诚亲王府比今上潜邸还大,里面奇花异草,雕梁画栋,诚亲王不知是拿了多少银子堆出来的,前年诚亲王落台,不知有多少皇亲国戚垂涎着那块宝地。如今封给崇仁的话,那这里面也有意思了。想到父皇先前对崇高期许甚重,随后又有对崇仁施大恩典意思,惟独拉下自己什么都没落着,一时心里怏怏的。 第27章 崇高却是兴奋异常,今日赏灯受了父皇夸奖,走起路来脚底都会生风。他不急着回家,又叫人抬着轿到热闹处看了一会儿这才回家。才进门口,平日跟他的四奥厮上来轻语:“舅老爷刚刚赶到,叫爷一到就去见他,说有要事。” 崇高一笑,心想,什么要事,肯定是舅舅听见传闻了,他来得正好,他不来的话,明天自己上朝后也要找他说话去,把今天的好消息告诉他,给他点信心。 才进花厅,便发现气氛不对,里面除了舅舅包广宁,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他甫一进门,就听包广宁轻喝了一句:“把门关上。” 崇高虽然贵为皇子,但是自小事事都得与舅舅商量,原是习惯了的,所以在包广宁面前也没有什么身份之说,听言立刻转身把门关上,只是奇怪,舅舅口气中怎么似乎有火气。 包广宁见他一脸未褪去的开心,心里真是哭笑不得,对崇高道:“你还高兴,你闯祸了知道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那么聪明去算原诚亲王府那笔帐?那笔帐崇孝比你知道多了,人家为什么不说?林先生为什么投靠我们你还记得吗?两年前的事,也是在这儿,你还记得吗?他就是为了保住诚亲王和他的儿女们才投靠过来的,我也是凭此才抓得住他的。你倒好,把诚亲王府占那么多银子的事捅到皇上那里去,这不是事情出来了吗?要是林先生知道是你一句话迫使他们一家搬到小地方受苦的,你搞不好脑袋也会掉。我告诉你,这事就此打住,你尽量给诚亲王一家找个好点的院子住下,千万不能亏待他们,以后有人问起你,你一推全不知,就只说是皇上的决定,千万封住口。” 崇高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听完愣了好久才道:“那万一有人泄露出去呢?就像舅舅你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一样,会不会有人告诉林先生。” 包广宁道:“亏你还想得到这一点,我也最担心这件事。不过现在大致上林先生不大插手官府方面的事,主要是通过我知道官场的。你就求老天保佑别出乱子吧。好了,你好好想想怎么弥补,给诚亲王安排个好退路,我立刻召林先生到府里说话,先入为主给他个概念,叫他恨不到我们头上。” 崇高忙说了声:“是,我明天就开始安排。” 包广宁想了想又不放心,道:“你也不要安排得太大张旗鼓,要是有人报到皇上那里去,你也知道皇上是最恨诚亲王的,你要沾上诚亲王,你今天得的褒奖就算全完了。有什么大事不要自己决定,还是抽空来问问我。” 崇高脸上一红,心里颇为不服,但是又没办法,谁叫自己总是出错。 包广宁急着回去召见林先生,但是临到门口又说了一句:“记住,百事不如一默,没把握的事就少说话,不说话别人就抓不着你把柄,也摸不清你的态度,对你才会敬畏。你是有大志向的人,做事以前先要学学做人才是,我走了,你看点书再睡。” 崇高唯唯诺诺把包广宁送走,皱着眉头回自己屋里。一众丫鬟看见他回来争着上来给他宽衣,逗他说话,引他开心,崇高又是个最随和的人,三下两下早把烦恼丢到脑后,还看什么书写什么字的,眼前有那么多好玩的,做那么枯燥的事干吗。 可怜包广宁顶风冒雪急赶回家,几乎是冲进自己的书斋点亮林先生为他安装的信号灯,他很担心今晚全城花灯如昼,会不会障迷林先生的耳目而误过今晚。他忐忑不安地在书斋里来回踱步,直到看见林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才暗暗喘上一口气。 第二十九章 元宵过出,玉石先生便得与夫人红线告别上路了。虽然玉石居里面花木葱茏,到得外面还是一派萧条的。玉石先生走到白玉兰林边上便再也不让夫人送出去,道: “红线,你们就送到这儿,出了这儿没有我的阵法保护,我不放心你们,最后还是会送你们回这儿了才走的。你们放心,我去去就会,一路不会耽误什么。” 红线夫人不响,只是拉着丈夫的袖子落眼泪。玉石也不愿意离开她,但是天大地大,银子最大,何况是比银子还贵重的金子,总得要生活,有银子了才可以风花雪月。他又说道:“我昨天想了一晚上,红线啊,你那么美,那么有才气,我走后你说什么都不能离开这个林子一步,外面得坏男人多的是,一看见你还不使坏心眼缠上你?所以你说什么都不能出去乱走,等我回来陪你去。有什么要买的叫佣人去做,他们不知道的叫白鸢去,你自己千万不能出去。” 白鸢一听火大了,叫道:“那你意思我很丑,我很白痴,出去看都没人看一眼,很没危险?什么话。” 红线知道丈夫在家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忙笑道:“叫妹妹当心才是,妹妹还是嫩生生的黄花大闺女呢。你放心走,我们没事不会出去的。” 玉石先生这才想起光顾了夫人这一头,忘了妹妹那一头了,忙对白鸢道:“好好,是我不对,你说我回来带什么给你。” 白鸢黯然咬咬唇,低头轻道:“你知道带什么来我最喜欢,但是你又不肯的,说什么呢。” 玉石先生与夫人对视一眼,见红线眼里全是对他的不以为然,一半是对妹妹,一半是对夫人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伊不二,但是我替你们算过,你们真的是八字不合,你也该相信哥哥的本事,否则也没人抬着金子来找我的。你是我妹妹,伊不二是我好朋友,要不是为这个,你们在一起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哥这次出去给你找哥好的回来,你也不要死心眼地只想着伊不二,也是你出门太少,见到的人少,以为只有伊不二是好的,以后我会多带人来家里。” 白鸢一听,又羞又急又失望,抛下句:“说什么呢。”一跺脚,满脸通红跑回里面去。 这边玉石先生与红线无奈地看着她,也不是滋味,最后玉石先生怏怏上路。 玉石先生只想着早去早回,因此赶路赶得很急,要不是跨下的马吃不消,他连日连夜赶路的心思都有。这一天错过了宿头,黑天黑地的看不大清路,马又犯了倔脾气走得慢吞吞的,玉石先生心里焦急,连在家哄夫人红线的话都对马说了出来,只求它走快一点,随便找个有灯火的地方住下。 好不容易磨蹭到半夜,来到一个粉墙大院前。玉石先生想都没想,也不管半夜敲人家门会不会恼着人家,径直上去拍响铜环。第一次敲下来,没人应声,玉石先生不甘心,继续敲,他不怕里面的主人生气,他刚才过来时候把这房子的朝向什么的看了一遍,心里早对这房子有了评语,只要有人来开门,他准保不会叫主人难看掉,而是视若拱璧地对待他。不开门,继续敲,敲得里面睡不着觉也不管,他相信人家最后不会怨他。 终于终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玉石先生这才不敲,退后一步,背着手挤出一张笑脸看着门。门打开,不是普通的开出一条缝,而是开了整个半扇。里面一个男子拿着一盏纸灯静静站在里面,也不问话。灯从下照着他的脸,看上去很是狰狞。玉石先生这么大胆的人看着也心里寒了一寒,随即认出此人是谁,笑骂:“他妈的柯郅奇老怪,冲着老子装神弄鬼的,快让开让老子进门。”嘴上那么说,心里却是想着怎么那么晦气,投宿到老毒物家里,今天真的要事事小心了。 柯郅奇想了一想:“是白木白先生?” 玉石先生笑道:“不是老子是谁?你敢说不认识老子,老子等下大大坏了你这房子的风水。” 柯郅奇这才勉强地笑了笑,道:“你请进。”一边让开给玉石先生进去,“你不是说娶上媳妇就隐退江湖了吗?怎么又出来跑?” 玉石先生不敢说真话,随意编了个谎:“那怎么可能,娶媳妇时候自然得说好听点,否则老婆怎么骗得到手。娶到了嘛,热情劲儿过去,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他不想继续被动下去,知道这个百药门主古怪得很,便自己转了个话题来说,“你怎么住在这里?这个地方整个环境就不适合你,这儿遇见你倒是我一点都没有想到。” 柯郅奇心想,自己遭刘仁素兄弟暗害而失踪的事可能还没传到这人耳朵里去,这人隐退江湖了确是不大出来走动,看那样子倒不像是假装。此时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起了兴致,问道:“玉石先生你是奇人,你看出有什么不对了吗?” 玉石先生道:“你还记得你以前叫我算过八字吧?当时你只叫我算寿命什么的,因为我看你住的地方夹在两山之间,也没跟你说别的。你的命是山中高士的命,一刻都离不开山水。偶尔出来一下无妨,出来个俩月仨月的,除非临时住的房子造在假山上,假山架在绿水上,否则你一定没命。不过那也不是办法,毕竟假山太小了点,阴气不足,时间久了你还是会受其害。”玉石先生想住下来,自然说得璧事实要严峻一点,免得打动不了柯郅奇,心里却暗骂自己:不就是一顿热饭嘛,不就是一张软床嘛,值得如此为五升米折腰吗?但是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说:值得的,今晚就是自己不吃饭,马也得有个吃饭的地方。所以只有一口气忍下来,继续取悦柯郅奇。心里却吧柯郅奇骂成老怪物骂上好几遍。 柯郅奇一听玉石先生说得那么准,心里一震,他就是因为那时太相信刘仁素兄弟而在他们军营住了两三个月,也就是那次会搞得那么惨,以前他也知道自己比较狷介,不喜交往,离家很少,即使离开也早早做完事早早溜回家,没有在外面超过一个月的时候。正想说什么时,忽有想到,不对,白木会不会是陈四请过来对付他的,否则哪有说得那么准的,简直把陈四现在给他住的地方也说得一丝不差,竟象是看见过的一样。心里便生了警惕,带玉石先生拴好马,便领他到后院去,看他什么反应。 玉石先生心里一直奇怪柯郅奇怎么不阴不阳的,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那可不是好事,得罪谁都可以,唯独得罪他最要不得,搞不好什么时候叫他吃点药进去,要死不得要生不得,那就麻烦了。但是他一看见一汪池水上的房子,立刻自以为明白了,笑道:“我说呢,怪不得以前你请我去时候那么客气,现在看见我阴阳怪气的,原来是你另外找到高手了,你千万要告诉我,是谁告诉你要这么造房子的,这人不是普通人,段数比我一点不差,有他在你确实不要对我客气了。不过我说句多余的话,你把这条青石桥拆了改成竹吊桥还要好,不用时候收起来,用时候放下去,对你更好一点,一定要用竹,竹才有灵气。” 柯郅奇看见他这么说反而一颗提着的心放下,这才相信了玉石先生,相信他如果是陈四派来的人的话,一定不会就这么退缩的,看他样子好象就是准备不说了的。但是他这回经历过变故,对人的防心增加不少,虽然已经相信了一半,但还是放心不下来,想着后面再考验考验他。便道:“我正是请你来看看这儿,既然你那么一说,那就是了,我也感觉住在这个屋子里最舒坦。不过这院子原来不是我造的,也不知是谁想出要这么弄个房子的,我在这儿住了那么多日子,还一直摸不透这儿的道道,要么你帮我看看。” 玉石先生心里是很想骂一句的,但是却也怎么都不敢得罪柯郅奇,他只觉得这人现在怎么这么阴,连说话也是一断一断的,却不知柯郅奇那是中毒甚重,虽然现在治好,还是有点后遗症留下的。只得跟着柯郅奇又道前院。柯郅奇开启中门,点亮房间里的蜡烛,道:“你帮我看看这儿有什么蹊跷?” 玉石先生说了句:“不是叫我捉鬼吧?那我可不会。”才说完,却发现不少行中人做下的痕迹,不由得笑道:“这屋子是前面谁留下来的,机关恁多。好,好,我喜欢。老怪你最好只看别动,否则闯祸我可不敢救你,你这人浑身衣服据说都是毒的。” 他越是这么不客气,柯郅奇反而越是相信他,脸色也变好了不少,打开门叫人做热饭热菜上来。玉石先生心里琢磨着柯郅奇不知道会不会在他饭里下药,但是肚子却是不争气地叫了一下,心里生气,道:“老怪,别人请老子去都是三顾茅庐的,我今天送上门来你还这么不客气。叫他们菜做得好一点,酒不要酸。” 没想到柯郅奇反而照做了,两人试探来试探去,这时候才对对方有点放心。柯郅奇道:“玉石先生请看这个后间,不知怎么老是有响动,我不信有鬼,一定是什么机关在里面,所以不敢住人。” 玉石先生笑道:“现在不给你看,等我吃完饭察觉没有中你的毒才给你看。今天你这老怪特别古怪,我不得不防。” 这一说柯郅奇也不由得笑了,道:“我要毒你还用得着叫你吃饭那么下三滥的手段吗?多的是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也别拿乔,反正饭还没煮出来,你等着也是等着,我亏不了你。” 玉石先生见他一笑,这才放心下来,立刻打蛇随杆子上,道:“我会把这间房子的所有机关都告诉你,但是你给我什么?我要你的皮皮粉。经常有人闯进我的白玉兰林子,叫我好找,还要领他们出去。要是有你的皮皮粉,叫他们一接近白玉兰林就皮痒,我就可以省好多心事。不行,你要把配方也教我。” 柯郅奇越发放心,笑道:“一句话,一句话。我现在就把房子抄给你,回头你走时候我再大大包一包给你。”说完就找纸笔砚的。 玉石先生止住他,道:“你不忙,你这么客气,那我也对你客气,赖,我告诉你这儿的机关。”于是拿着烛台一一指点。到后间时候,他看了“咦”了一下,道: “你的前人真请了高人了,这个秘道装的位置好,风水好,做得也精巧,你走开一点,我试试可不可以打开。”说完便把烛台交给柯郅奇,对着一堵雪白的粉墙左看右看,东摸西摸,忽然也退开两步,飞起一脚踢在一个位置上,然后猛地闪开。只听一声轻响,那堵墙竟然裂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但随即飞快合上,看上去又是一堵完整的白粉墙。玉石先生大赞:“好机关,任谁也想不到这个位置可以踢一脚,做得又那么巧,开合那么迅速,住在这儿只要听见风吹草动,立刻可以躲起来,回头我也去弄一个备着。”说完连连出脚踢在同一个位置,仔细目测机关的安装。 第28章 柯郅奇看了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他没说出来怪不得为什么,但是自己心里在想,怪不得陈四钻进去了药人跟不进,一是任谁也找不到那机关,谁会想在到光滑的墙面上某一处踢上一脚可以开门的。二是机关开合那么快,除非是用熟了的人,寻常人还没等反应过来机关已经关闭了,哪还跟得进去。真是对玉石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恰好饭菜上来,柯郅奇恭敬地请玉石先生入座,笑道:“我手上有点药,筷子你自己拿。” 玉石先生白他一眼,道:“怪物,家里防得那么紧干什么。还好你没老婆,否则都给你毒死。” 柯郅奇有求于他,只好随他说,笑笑道:“白先生见笑,最近仇家追我,我不得不防紧一点,否则老命没了也什么都没有了。” 玉石先生道:“叫我玉石,老子的名字和我的八字不附,不能乱叫的。你也不能乱七八糟再住着,在这儿再住下去的话,无妄之灾更多。这儿太干了,阳气太盛,与你的八字犯冲。幸好你住在水中央,否则我今天就没饭吃了。” 柯郅奇知道玉石先生说的是他要不是住水中央的话早死了,心里信得不得了,他解毒就是天天要用着水的,要不是屋边就近取水便利,未必就会好得那么快,而这是陈四所不知道的。他客气地道:“那么玉石先生你说我该是住道哪里去最好?” 玉石先生喝口酒,吃口菜,道:“你最好的地方嘛,什么地方瘴气最重,你就去那里,那种地方一般都是阴气重的。反正瘴气毒得死别人,对你这老怪弄不好还是补药。你这每天搞毒物的人不会不知道哪里瘴气重吧?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菜药抓毒虫的。” 柯郅奇得了提示,想倒自己却是再那种地方住过,住着还真是适应,开心地笑道:“那倒真是我最知道的。不过以后就不能请玉石先生登门了。” 玉石先生道:“早知这儿是你住着,我一定多走几步敲别家的门,看见你我心里寒寒的。” 柯郅奇笑道:“怕我把你变成药人?放心,你的脑子要是变成药人就用不上可惜了,你武功又不强,我药你干什么,还有要你帮忙的地方呢。” 玉石先生听着心里真是一寒一寒的,想到以前看见过的药人,那还是人吗?真不如死了的好,硬是强笑道:“这次看在热菜饭面上指点于你,以后可没那么客气,真金白银拿来才行。” 柯郅奇是个很聪明的人,看得出玉石先生怵他,所以不至于敢骗他的,等他吃完也不多陪,让他在客房里自己睡觉,第二天包了一大包皮皮粉把玉石先生送走,这便着手搬迁到自己熟悉的瘴气浓重的地方去,竟是信得要命,一点都不敢耽搁。至于找刘仁素兄弟复仇,那也得养足了羽翼才行。 第三十章 玉石先生很快便到军营,被安排到一清雅小院住下,刘仁清立刻上门拜访。刘仁清穿得不像将军,正因为他穿得象文士,被文士中的高人玉石先生立刻看出其中的很多纰漏。不过玉石先生素来孤高,不上档次的人他才不愿意叫人去学乖,除非有自己的需求。 刘仁清看着玉石先生并不热衷的神色,心里自然不快,但是眼下有求于他,只得客客气气。想到早上通报进来时大哥刘仁素说他不想见文人的话,心想也就只有自己硬着头皮上了。他客气地道:“白先生住这儿可习惯?这里比不得江南水乡,一到冬天除了人,其他活的都看不见。” 玉石先生也客气道:“那个自然,那个自然,已经很好了,房间里很暖和。” 刘仁清道:“这儿还算是好的了,如果到大山里,积雪如人头高,天冷起来怎么生火盆都不会热,所以我们去年本来已经把锦奇族逼到绝路上了,但是一场大雪救了他们,让他们有喘气之时。根据我们的估计,和前阵山区还能出入时候的迹象来看,锦奇族武人知道与我们铁血大军硬碰硬不是对手,已经化整为零,将用游击手法随时对我军发起短平快的袭击,对边民的侵扰也更加剧,行为可比作土匪山贼。对此我们只有预做打算,在春暖化冰之前做好抵御直至最终歼灭的打算,所以特意礼请白先生过来,讨教办法。” 玉石先生不明白,一向豪门达官请他来都是看面相算八字的,还从没有人说出个这种事情,倒是来了兴趣,道:“刘将军看看玉石我能帮上什么忙?”又补充一句,“刘将军称我玉石可也。” 刘仁清听说过这人古怪,据说不好将就,但现下见他那么客气,倒是奇怪,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与寻常男子一样,对打仗作战有着发自本性的爱好。便道:“请玉石先生来,正是为着此事。我大哥说,山水天然皆是道,阴阳八卦此中求。尤其是这儿人际稀少的地方,山水之间自然蕴育着浓厚的气蕴。所以他突发奇想,请其中的高人玉石先生过来看看,看能不能找处从中抑制锦奇族人的办法。” 玉石先生大惊,道:“真没想到大刘将军有此高论,这也只有此等胸襟的人才想得出来的。这个想法我以前也是隐隐约约有个概念过,但是江南温山丽水,蕴含的气势不足,最多也就是小小改变一点风水,要想有杀伐之气可就难了。这儿的山势我一路看来确是高峻险危得很,如果没有布置,锦奇族人深藏期间,可得最佳荫庇,他们的奇袭确实是叫人防不胜防了。两位刘将军的意思是什么?“ 刘仁清见他似乎有急着要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真是佩服大哥的思路,居然连这么个怪人也打动得了。于是把他们的春季进兵思路详细说了一下,再拿出一张锦奇族的地理图,指出他们可能分布的方位,陪玉石先生吃过晚饭才走。玉石先生一人饭后留在房间哪里也没去,对着地理图看了半天,开始磨墨动笔,不过他写的不是别的,而是给家里人的家信,信中说他要多逗留几天,要延迟一步回去。几天后便与新交的朋友忘机散人一起顶风冒雪钻进大山里面,忘机散人志在摸清地理方位,风物人情,玉石先生却是带着眼睛处处印证阴阳,两个奇人这次难得地不讲究生活素质。 却说柯郅奇受了玉石先生点拨,不敢在陈四的房子里逗留,第二天收拾收拾,晚上便赶着上路。他不敢叫那些药人在白天赶路,一来会让人发现其中的异常,二来白天人多嘈杂,一旦有谁惹上药人,药人便会毫不留情地出手,那一来不就暴露他还活着的秘密了吗?那可不行,羽翼未丰之前,他不能出任何差错。 一路谨慎向南,天气越来越热,他们已经把大棉袍收进包袱里,换上从家里带出来的单衣。这种单衣因为是从西北之地带过来的,样子与本地的不大一样,但是好在他们晚上赶路,也无什么人注意,二是投宿的店家看到的走南闯北的人多了,当然更不会在意。柯郅奇不是不想这么受人瞩目,实在是手头银钱有限,他不得不节省着花,到了落脚地再想办法。 一群药人象随时会得爆发的火药桶,不会替柯郅奇想什么主意,但随时可能眼错没顾着而惹祸。要换成旁人,早受不了那种压力,但是柯郅奇甘之若贻。药人是他的资本,是他东山再起的法宝。只要有药人在手,什么仇恨,什么金钱,什么享受,有什么是他不可以得到的。 这一天他们到达南方一个大城广州,这里因与海外通商,市面非常繁华,即使到得半夜间,仍见人来人往,茶楼上笙歌不断。走过一家钱庄时,柯郅奇耳尖地听见两个推上门板的伙计说话,“奇怪,一个小男孩怎么会拿得出那么多银子。”“上次春节刚过你不在时候我也见过他一次,来这儿换了张五百两银票回去,我看着那么多银子压着他进来都担心他扛不住。”“他家大人怎么放心叫那么个孩子来开银票。”“有钱人古怪的就是多。” 柯郅奇朝两个伙计一边说话一边乱看的眼色追去,见长街上确实有一男孩子,已经快走到看不见时,他却一拐进了一家茶楼,柯郅奇心里记着了,赶紧安排好药人住店,自己跟着走到那个男孩子进的茶楼。本来他是不舍得花那大钱给药人住大城市的,也不会那么早就住店,起码要赶到第二天凌晨才行,但是他正手头缺钱,一个手头缺钱的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得来看来毫不费力的银子的诱惑呢?走进店堂一看,那小男孩正与另一个大男孩据案大嚼,前面摆着好多吃食,一如所有偷的家中银钱出来胡花的孩子。柯郅奇微笑一下在旁边坐下,他不急,这儿人来人去不是下手的好地方,只要等那俩孩子吃完一人离开就行。 那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学着王秋色潇子君女扮男装的粥粥,而她对面的大男孩则是一样女扮男装的潇子君。粥粥虽然从小生长于小山村,习惯清静简单的生活,但坏就坏在现在她身上有了不世神功,让她可以做出许多以前只可以想而做不到的事。她虽然知道偷吃别人家的瓜果不好,但是面对满树香甜的诱惑,她总是忍不住要爬到人最看不见的地方偷摘一点吃吃,不过她总算有良心,只吃不拿,又是专摘树顶的果实,所以从没被村人发现。 不过吃点人家的瓜果被王秋色看见只是一笑了之,可是带她出来的伊不二却不是那么想,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个孩子往正人君子的路上带,所以只要发现玩回来的粥粥衣服上有没收拾干净的果皮果汁,总是要教训一番。粥粥心想自己发誓过要对伊不二叔叔好,只能让他数落,但是粥粥可以不听,于是就找到潇子君钻到她怀里捂起耳朵。这一下伊不二又不好从潇子君怀里捞人,只得眼睁睁看着粥粥耍赖不听劝,引得王秋色在旁边看着好笑。 不过粥粥最大的毛病是老要争着做老大,脑子又好得很,没几天下来,伊不二还在比着手势与当地人交流,她早有一句没一句与周围的孩子们混上了。她想着伊不二与她说过的侠义道上的故事,仗着自己本事高强,逮着欺负别人的坏孩子就打,于是身边跟上了一批忠实小跟班,天天上天入地地疯玩。而被她打了的孩子回家一哭,那些当家长的不免要找上门来评理,伊不二总是息事宁人好言相劝陪点不是,回头揪住粥粥就是一顿数落。王秋色最先看着也是应该,但是两次下来,发现粥粥打人总是有理,便受不得伊不二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意思,人家家长打上门来,王秋色一把拉过伊不二冲出去与那些家长对骂,虽然各自听不懂对方的话,但是都骂得尽兴才罢,小孩家长见一点都讨不了好处去,又逮不住粥粥恨揍出气,日子久了也知道教育自己孩子谁都可以惹,就是千万别惹粥粥。 王秋色虽然伶牙俐齿骂走上门来犯的家长,但是鉴于对方不会武功,她的本事无法尽情施展,其实也着实郁闷得很。偏生伊不二又要在这时候与她讨论这样子为粥粥遮蔽不利于粥粥小孩子性格的发展,王秋色本来就是心急的,正好一腔郁闷全转移到伊不二头上,与伊不二唇枪舌剑。可是伊不二为人虽然宽厚,口舌却是一点不钝,驳得王秋色无话可说之余,火气一上便拔出金风刀玉露针杀向伊不二,谁都劝不住。伊不二既不敢逃出外面去,怕王秋色一怒之下追打出来而暴露行藏,更不舍得下了重手伤到王秋色,只好施出浑身功夫招架。第一次这么打架的时候潇子君抱着粥粥在外面看热闹,随时帮王秋色喝声彩,并指点她的错处,粥粥则是恨不得抽出白玉擀面杖趁机浑水摸鱼,但总是被潇子君察觉抱得紧紧的。等到他们斗得筋疲力尽时候,又是回过头来吵架,不过这回换成“谁叫你原先……”,“我也是不得不……,你怎么可以……”,“可是你说过你……”,“但这对粥粥不好,还是……”,“那你意思还是我错了,你是说……”,同时落下眼泪,伊不二自然慌了,忙改口风,“好好好,是我不该。”,“那你以后……”,“好的,好的。”他们两个吵架和好没事人一般,可怜了潇子君与粥粥收拾残局,打扫战场。可是锅也摔了烟囱也断了,饭也烧不成,潇子君只好采了芭蕉叶回来包蕉叶饭吃,烟熏火燎地做完,两人还坐在唯一完好长凳的两头低声说话,但是虽然这时候还背对着背,却已是再无火气,说的都是旁人听着翻白眼的傻话。于是第二次又出现这种局面的时候,潇子君与粥粥在外面眼看着新买大锅敲碎,两人毫不犹豫趁着天还早着,搭船离岛避祸大吃。等第二天伊不二王秋色他们吵完架谈完蜜语醒悟过来收拾完毕才开开心心回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只要粥粥在外面闯祸,现在也不用等两人打起来,潇子君已经到处找岛粥粥拉着她跑路了。今天也是如此。 粥粥总是拉着潇子君进赌场,但是潇子君受不得里面的乌烟瘴气,呆上一会儿就走,粥粥没法子,但是她又不愿意放过那些羊牯手里的银子,只得请潇子君在茶楼吃茶等她,自己赚上一票才回。所以如今粥粥乃是一家四口中唯一赚钱的栋梁。 粥粥和潇子君比着谁吃多,一般都是人小的粥粥赢,连潇子君都不相信这么小的粥粥居然能吃下那么多,什么皮蛋瘦肉粥,什么虾饺,什么姜撞奶双皮奶的,只要到一个茶楼,粥粥就有本事把所有的点心全吃上一遍。今天也是。但是吃到一半,小二端了一盘水晶虾饺过来道:“那位客官说请两位小哥儿吃虾饺。” 粥粥与潇子君同时一惊,心想完了,是不是伊不二口中的人追杀过来了。看向小二指的那桌,上面只坐了一个人,瘦瘦黑黑的,两只眼睛深不可测,看着怪不舒服的。两人扭回头来,几乎是同时说:“坏了。” 这句“坏了”听在柯郅奇耳朵里,却也无疑晴天一声雷。他一直避着给熟悉的人认出免得传到刘将军耳朵里去,而如今两个男孩一看见他和他转过去的虾饺就说“坏了”,那肯定是认识他的,所以他心里更是抑不住地杀心大起。但眼下怕事情闹得更大,只有冲那两人笑笑。当然,他在这盘虾饺里下了无色无味的他对照着自己中的毒研制出来的“斜风细雨”。 粥粥看到柯郅奇的笑心里却是一寒一寒的,对潇子君轻道:“这人好可怕,我们不吃他的东西吧。” 潇子君道:“好,反正我是吃饱了,你呢?” 粥粥道:“我本来还要吃一点,但是看着那人我吃不下了。走吧。”便挥手叫小二过来结帐。那小二过来才说了句“承惠……”,便大大一个喷嚏,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人也斜过去撞到桌角上,勉强站直了又撞,粥粥最先看着好玩,笑道:“象陈四爷说的‘斜风细雨’。”但话一出口,她和潇子君都愣住,看向那一桌,却见那人急急起身离开。粥粥和潇子君看着那个小二眼泪鼻涕地半天咽气,倒抽了口冷气,粥粥半天才说了句:“虾饺,在虾饺里,这毒碰到就会死,幸好那人难看,否则我们吃了也一样。” 潇子君沉吟道:“粥粥,我想起来了,这人象传说中的百药门主柯郅奇,就是我和你王姐姐家的仇人,原来他已经恢复了,而且也会用‘斜风细雨’了。粥粥,不能让他逃走,我们一定要杀掉他给我师门报仇,否则一走散以后又不知要多少日子才能碰到他。” 粥粥道:“我们有没有办法不被他药到?”一边说一边与潇子君走出因死了小二而乱哄哄的茶楼,跟上在前面疾走的柯郅奇。 潇子君道:“好像是没办法呀,怎么办,伊大哥与师姐都不在。可是粥粥,我又不能叫你去冒险。要不我盯着他,你去找他们两个过来?” 粥粥道:“那不行,你更不是对手,伊叔叔说了,朋友要患难时候见真情,你对我最好,我也要与你同生共死。”拉着潇子君的手一起走,虽然她心里很是寒寒的。 潇子君感动,没想到这个小赖皮到要紧关头却是个有担当的。她才要劝粥粥不要跟自己,忽然远远见到柯郅奇到了一家客栈门口,长长尖啸一声。潇子君一想,道: “不好,他是在招呼药人呢。快,粥粥,我们一起逃,一定不会是对手的。”虽然她这么说,但是脚却不动,只希望粥粥听了能一蹦就溜,而她既然见到柯郅奇了是怎么也不会走掉的,一定要给师父报仇。 粥粥果真以为潇子君也肯一起溜了,她心里正害怕着呢,扯开脚步就跑,但是走了几步却不见潇子君跟上,回头一看,只见潇子君还站在原地,手中已经拔出她的两把短剑。粥粥看了毫不犹豫也拔出金丝套里的白玉擀面杖,飞奔回潇子君身旁。此时,只见一群黑衣人从客栈里跑出,在柯郅奇的指挥下冲她们两个跑过来。夜色中,粥粥身子微微发抖。 第29章 第三十一章 药人来得很快,根本就不容她们有什么想法,几乎是在粥粥站稳脚跟的同时他们也到了。他们穿着黑衣,脸色灰墨,叫粥粥想起去年夏天杀光周村上下那帮可怕的人。但是粥粥还没多想,一把雪亮的大刀已经当头劈了下来,来的共有九个药人,但是只有两个药人对付粥粥,其余都是冲着潇子君去的。 粥粥一见大刀劈来,根本不舍得拿据说贵重无比的白玉擀面杖去挡,毫不犹豫侧身斜飞开去,想趁对方收势不住在药人身后给他一棍,但是不行,另一个药人拿着铜棍扫过来。又是一样重兵器,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用用灵巧方便的短剑,也可以方便她粥粥拿擀面杖挡住。粥粥无法,只得又避,退到一只石狮子后面,药人身手哪有粥粥灵活,粥粥绕石狮子走,他们就笨笨地在后面追,一点都没想反个方向就可以与粥粥撞个正着。粥粥立刻想出来,这些药人一定是脑袋瓜不行,反应不够灵敏,于是转到一半便跳上狮子头,等药人过来便居高临下给他一榜,药人应声而倒,但是下一个药人还是照老路走,看见前人倒下也不知道仰头,被粥粥又敲一棒子,人头哪里是玉石棒的对手,两药人都是倒地毙命。 粥粥一看潇子君那里吃紧,捡起一个药人的铜棍就赶过去。有这不值钱的兵器在手,粥粥下手毫无顾忌。本来药人杀过来就是没有什么进退章法,最靠的是不要命的勇力,偏生粥粥也是没什么招数的,凭的也是天下无双的内功与人硬碰硬。于是粥粥一棍过去,对方也不知道怕受伤要闪避,也恶狠狠回上一招。粥粥眼看自己如果一棍打上药人,那药人的一刀也会斩上自己,早怯了,收回铜棍躲开再出快手,那药人总是没有粥粥灵活快速,身后中了一棍。但是因敲到的不是关键要命部位,那药人竟然似不知痛似的怒睁环眼回身就是一刀。粥粥一看药人的凶相,吓得想溜,总是胸中还有一口义气在,不好意思抛下潇子君走掉,便挺棍一挡,那药人的刀子便给震飞上天,粥粥一点不敢怠慢,飞身便一棍敲在那药人头上。 柯郅奇要换以前是早就自己跟上了,但是因中“斜风细雨”的毒太深,功力毁去不少,在旁边心有余而力不足,见药人倒下三个,心想不妙,便大声吟唱,催动药人加紧进攻。药人这一催动,本来就攻得不要命的这下更是加快了动作,仿佛功力之类又平添了不少。 但是粥粥已经从实战中总结出经验,自己有够快的身手,只要仗着这个拿铜棍敲人头就是。但是奇怪的是那些药人似乎也忌惮潇子君,近到她的功力圈子里都似乎神思恍惚,手脚不便,原来劈下去的兵器都会改了方向,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叫他们觉醒过来而大发良心似的。但是只要一离开那圈子对上粥粥,他们又是那么地无所顾忌地狠打。粥粥不怕,捏着三招秘诀:避开,回身,敲。很快又是收拾下两个。 潇子君虽然自身只是莫名其妙地受点小伤,但是也突不出药人的包围,更没精力看顾粥粥,只好一口一个“粥粥,你小心”地嘱咐。粥粥应着,正想跳起敲一个药人的头,忽然只觉得身后风起,似乎有什么人来袭,毫不犹豫回棒一挡,只听一声闷响,粥粥给敲到棒上的力气震得七荤八素,翻身跳出丈外,依稀看出那人象是一个人,忍不住喊道:“陈四爷,为什么打我。” 柯郅奇一听,全身一震,转身就跑,还以为陈四已经是死在什么地方了,不想又冒了出来,难道陈四与这两人有仇?但是不对,此时他陈四再有仇也不可能帮着药人,他最清楚药人的背后是谁。这么一想,柯郅奇忽然想到,莫非陈四中了毒后虽然没死,但是毒性还是控制了他的大脑,本来平时也不会怎么样,今天恰好他在附近,被他的吟唱给催发毒性,控制不住了?那倒是好事,那帮药人怎么与陈四可比,只要有陈四在手,其他药人全死光都不在话下。当下回身,站在弄堂口吟唱得更急。 顿时,不止是陈四,剩余的四个药人也攻得密不透风。粥粥想敲药人的头去,但是陈四的掌风却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害的粥粥只得闪避。陈四与其他药人不同,他的脑子似乎会转弯,虽然也是圆瞪着眼睛,但是没药人那么茫然。粥粥很想也去敲他一棍,但是陈四似乎知道她的招数,早一闪避开。但等粥粥乘机敲药人去时,他却又缠打上来,搞得粥粥非常狼狈,一时恶向胆边生,哼,什么伊不二说的以后见陈四爷要客气一点,看他那么不客气地欺负孩子,还与他客气干吗?粥粥很想对陈四不利,但是还是怕不对,便请教潇子君:“潇姐姐,陈四爷不要命地打我,我可以杀他吗?” 潇子君觉得陈四这行径不大对劲,但是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只得道:“粥粥,我看有不对劲,你别下重手,留他一条命。” 粥粥一听,心烦气躁。自己不下重手,但是陈四却是招招重手,怎么办?总不能留下陈四自己赔命吧?粥粥忽然想道,对啊,我可以不取他性命,但是难道不可以伤他吗?叫他动不起来。粥粥仗着人小,趁陈四让开去时候一头跟上,一棒向他脚面敲去。陈四一看不好,一个旋身,避开那棒。粥粥趁他落脚未稳,铜棒急扫,一把打在陈四刚落地的小腿骨上,只听“喀喇”一声,陈四坐倒在地,再起不来。但是手下却是更凶,掌风扫得潇子君都感觉得到压力。粥粥见他站不起来,放心前去对付药人。但是才又拎起棍子,陈四却是双手撑地,倒立起来,两手走路居然比脚一点不差,掩到粥粥身后拿没受伤的脚飞快踢出,同时下面一只手化为手刀砍向粥粥双脚。 粥粥见那阵势恐怖,尤其是看不得陈四折断的腿有气无力地挂着,大叫一声“妈呀”,飞快逃走。陈四也飞身追上。但是跑得一远,手总不如脚好用,粥粥一见拉下陈四好一段距离,忙绕个圈子,趁陈四没追上,飞快结果一个药人继续跑。如此再三,只剩最后一个药人,粥粥看着潇子君一人应付绰绰有余,想到找那个一会儿使毒一会儿鬼叫催药人的柯郅奇,但是没想到柯郅奇见陈四受伤已知大事不妙,溜之乎也。这儿比不得荒郊野外,柯郅奇随便那个地方钻进去不出声,粥粥哪里找得到他,再说也不能一间间房子细找,后面陈四不要命地跟得那么紧,哪容她停顿的。粥粥于是跑回街上,找潇子君汇合。果然见潇子君已经结果了药人,拿着双剑站那里呼呼喘气。粥粥边跑过去边道:“怎么办,杀又不能杀他,他又不要命地追我,难道我们就这样玩大兵抓强盗?” 潇子君哭笑不得,道:“粥粥,要不你别跑了,与陈四爷对两手,我从后面点他穴道?” 粥粥道:“那怎么行,你这么一说他都听见了,还不放着你的。不过也是办法,只要我打得他没法回手就好了。”一想很对,立刻搓身站住,“呼”地一棍迎向追来的陈四。陈四早有防备,矮身闪过,坐倒地上,一掌一掌对付粥粥的铜棍。粥粥本就没学什么招数,最近才学会控制自己的功力,但是铜棍毕竟沉甸甸地不伏手,最后还是又掏出白玉擀面杖,拿出七成功力与陈四缠斗不休。反正陈四的是肉掌,怎么也不会敲碎她贵重的白玉擀面杖。 幸好陈四腿脚不便,潇子君才在身后有机可乘。但是还是吃不住陈四的掌风,进进退退几次才得以接近陈四,从身后点了他的风池穴,一招得手,立即又下手疾点,把陈四上上下下穴道点了个够,看着他只有眼珠子会动全身不能动弹才罢手。此时有旁边围观好事者大喊:“快跑,等下官府一定来抓人。” 潇子君与粥粥心里犯难,跑是可以,很不难的,但是陈四怎么办?他虽然是官府中人,但那样子似乎是已成药人,要是把他丢给官府,等他自身穴道打开,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潇子君最是好心,一想,心里不忍,便抓起陈四负在身上。但是陈四那么重的人压着,潇子君哪里跑得快,运出全身功力都不行,自己反而是运功运得全身冰凉。粥粥听得后面远远有脚步声响,忙道:“潇姐姐,扔了他,我们自己逃命要紧。” 潇子君正想说什么,忽然陈四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脚怎么了?” 粥粥一听,没好气地道:“你现在知道痛啦?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要命的?别废话,官府要追来了,你自己走还是我们扛着你?” 陈四道:“你不是粥粥吗?你们原来真是在这儿,叫我好找。这位原来是潇姑娘,潇姑娘请运功把手放在我头上,叫我的脑袋越凉越好,我们不怕官府,他们追上来我会应付。” 潇子君一听都忍不住道:“那你刚才听着柯郅奇的咒语杀我们是不是就是脑袋发热?你中他的毒了?” 陈四虽然不愿意说,但是也不能不说:“是,我中了一点,本以为可以逃开的,没想到还是没法,你们把刚才的情形与我说一下。” 粥粥嘴快,三下两下把事情说了,陈四还没回答,却见差役赶到。他坐在地上从容应付把他们打发了,远远站着伺候。这才对粥粥与潇子君道:“潇姑娘的功力非常阴寒,多用对女子自身不好,但这回倒是救我一次,要不是潇姑娘的寒气侵上我,我可能还清醒不过来。多谢多谢。” 粥粥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说那些药人老是对我凶神恶煞的,但近潇姐姐周围却都缓了手脚,原来也是被潇姐姐的寒气给催醒了。” 陈四道:“不错,不过药人中的毒重,略催醒便又发混。也可见药人之毒乃是热毒,我这一路已经在这么想了。伊公子和王姑娘呢?” 潇子君道:“他们不在附近,今天也指望不上他们,我想还是先治好陈四爷的小腿吧,叫差役抬你去?” 陈四招手叫差役过来,叫他们派人守好城门,一个人也不许放出。相信半夜三更城门关着,柯郅奇未必有能耐逃得出去。就医去路上,粥粥好奇道:“我看这些药人也马马虎虎得很啊,脑子不灵活不说,武功也马马虎虎,我一招就可以敲死一个。” 陈四忍痛道:“那是这些药人原先本事不行,否则要是我真吃了全副那药的话,粥粥你今天就没命了。你看我才吃了那么一点,你对付起我来已经费劲。”陈四腿脚剧痛,虽然知道罪不在粥粥,但是也是好生火大,幸好有潇子君的冷掌贴着他的头皮,否则他难说又会发作。 粥粥想了想,道;“那倒是,我看见他们不要命的样子真是吓死,要不是潇姐姐被他们围着,我早脚底抹油了。陈四爷,你找伊叔叔有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帮你” 陈四一笑,正要取笑她,忽然想到粥粥武功高强,目前已经把柯郅奇手下的药人一一除去,难保她正是除掉柯郅奇的最佳人选。陈四知道,身上功力到得一定程度,那就是百毒不侵了,但是问题是粥粥会正确使用那天下无双的妹妹头前辈的功力吗?搞不好被柯郅奇变成药人,这下就会天下大乱了。柯郅奇这人,没有十足把握,还真是没法惹他。 第三十二章 潇子君留下来照顾陈四,粥粥奉命出城连夜去找伊不二和王秋色来与商量出去柯郅奇事宜。紧赶慢赶赶了好久,天亮时候赶到码头,正好赶上一班船出发。粥粥开心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跳上船找了个位置坐下休息,正想着歪头睡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却听有人叫了一声:“粥粥。” 粥粥想都没想,闭着眼睛应道:“哎,做啥?” 只听叫她的那个女人轻轻叹气道:“哎呀,真是那么小,有什么用呢?”说完很伤心地又是叹气。 粥粥被她的话搞得好奇心起,睁开一只眼睛瞧过去,见那个女子蹲坐着看着她,满眼眶都是泪水,但是泪水转啊转啊,就是不流出来。粥粥注视那女子好一会儿,问道:“大姐姐为啥这么伤心?是因为我小吗?我怎么不认识你呢?” 那女子斜她一眼,掏出一块手绢给粥粥,道:“你看看这是你吗?” 粥粥接过一看,见上面画了一个趾高气扬的小女孩,胖胖的脸,两眼睛在画里都似乎会转,粥粥自己看着都笑了,道:“是我吗?我真是长的那样子吗?回去好好照照王姐姐的镜子去。咦,你哪里找来的这画?” 那女子却撇撇嘴,道:“长那么小倒也罢了,还一点脑筋都没有,无缘无故谁会画你的脸呢?也不想想,哎哟,我这次看来还是没指望。” 粥粥一听大大地不服气,人小便罢了,脑子怎么会没有?粥粥一直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她的好脑子。正想反驳回去,却又一想不对,人家画她的脸干什么?难道是如伊不二叔叔吓她的那样,说是有人要来杀人灭口?粥粥吃惊地看着那个女子,人是全吓醒了,再没睡意。她小心地问道:“那你就是来杀我来的了?” 那女子“啐”她一口,冷笑道:“我才没那工夫,我要是想杀你的话,你还有命在?哪有像你那样明知有人追杀你,你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睡觉的,真是叫我失望,我真是失望,这次看来又没花头了。” 粥粥更是莫名其妙:“你失望什么?又没人真来杀我的。” 那女子皱着眉头看着她,半天才象看见怪物一样地转开头去,又是一声叹息:“唉,真是太小,太小,胜之不武。” 粥粥摸不到头脑,看着这个美丽,但是年纪不轻的女子,打破脑袋都想不出原因。不过粥粥还真是不敢再睡觉,掏出伊不二给她做的弹弓打水鸟玩。这个本事粥粥虽是初练,但是因为力气足,打出去的弹子速度块,即使准头差一点,八九还是可以弹到的。前面飞过一只海鸥,据王秋色姐姐说,她和潇姐姐练那种“雅乐之舞”功夫的时候最好吃性热的食物,水鸟,特别是海鸥就是性热得很,粥粥想弹一个回去给王姐姐吃。当下瞄准海鸥一弹飞出。 才是弓响弹出,那个原本垂着头打瞌睡的女子忽然举头,眼睛随弹子而行,看一只水鸟惨叫一声从空中掉落,溅出一个水花。那女子手中一条金线飞出,扯住落水飞鸟拉回船上,也不给粥粥,自己抓着细看。很容易就找到伤口,她仔细看了一会儿,问粥粥道:“这是你打的吗?好功夫啊,看不出。” 粥粥见她原本眼泪打转的眼睛忽然精光四射,看着又是纳闷,心想这人这是怎么了,脸上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比小毛头还难伺候。倒是要套套她的话出来。便点点头,也不多说。 那女子闭上眼,轻轻叫了声:“还有希望。”说完嘴角上翘,满脸似乎花开一样漾满笑意,随即却又见眼泪如碎珠般掉了下来,滑过她白皙的脸庞,落到她手上的海鸟尸体上。 粥粥看着更是不明白,自己打下水鸟,说明自己水平高,她看着高兴啥?难道说这人是伊不二叔叔的亲戚朋友,得知人家要杀他们一帮人,她来报信来了?那就可以理解了,她看见自己不争气地在船上那么多人面前睡觉,当然生气她粥粥不会看管自己小命,又见她粥粥随手就是一只鸟的,她又看着高兴,也就只有这样解释了。那么她一定也是找伊不二去的。 粥粥正想问清楚一点,却被那女子抢了话头:“小姑娘,那你是去找伊不二的了?” 粥粥看看自己的衣服,疑惑道:“我明明是小男孩打扮,你怎么看出我是小姑娘的?” 第30章 那女子却是眉毛一吊,非常不客气地道:“真是笨,你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自己长得象男象女,还要问我。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粥粥被她左一个笨,右一个笨的说得火大,扭转脸偏不回答她。那女子也硬气,见粥粥不回答,她也不再问,也是掉过头不理粥粥。中午时分,大家都拿出自己带的吃食,只有粥粥因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有带,一时又困又饿,恨不得杀了那只打下的海鸟给吃了。那女子见状给粥粥一个饼,粥粥看着想起陈四说的吃顿饭中了柯郅奇毒的事,又想到柯郅奇碰过的饭碗毒死店小二的那场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试那饼,摇摇头连接都不敢接。那女子冷笑道:“这时候倒是紧张了,我真要杀你的话,刚才上船时候趁你迷迷糊糊给你一剑就是,何必大费周章的。” 粥粥摇头道:“杀人是最没本事的人才做出来的事,有本事不杀,叫人服服帖帖跟着你,那才是你本事。我就怕你那饼里有药人的毒,叫我吃了成死不死活不活的药人,那就惨了。” 那女子斜睨粥粥一眼,淡淡道:“咦,这会儿怎么聪明起来了?”却不多说,只管自己吃东西。把旁边的粥粥看得那叫一个饿啊。但是粥粥说什么也不敢问她要吃的,硬是出钱问别的地人买了些吃得,虽然不好吃,但可以吃得放心。被那女子一搅,粥粥本来已经被舒适悠闲生活放松的警戒心又提了起来,就象刚赶着到这儿避难时候一样。 好不容易到了对岸,粥粥赶着下船,随即飞奔去四个人临时的家。那女子见此就不紧不慢地后面跟着。粥粥想,伊叔叔说我的轻功是一等一的,要不试试与这女子比比,如果她跑不过我,那我立刻可以回头把“笨蛋”两字倒骂回去。心里打定主意,便越走越快,很快便两耳风声呼呼。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见那女子本来是跟得很紧的,但是等粥粥耍开膀子把劲儿全用上的时候,她就追着吃力了,很快便拉下粥粥一段距离,并且越拉越远。好在粥粥家很快就到,粥粥“哈哈”大笑着跑进门,在门口喊了声:“笨蛋,连小孩子都跑不过。”随即把门一关靠在门上开心大笑。总算骂回笨蛋了,心里不知道多舒服。 那女子倒也不恼,也不打门跟进,就坐在外面的一把木椅子上侯着。粥粥房间里找一遍见没人,猜想伊不二与王秋色一定是上街补砸碎的家当了,便也不管,躺到自己的小床上睡觉。反正外面那女子不象是要杀人的样子,她自己也说了的,正好给粥粥看门着。 睡到一半时候,粥粥被外面一阵打闹吵醒。这打闹不同于小孩家长吵上门来,没有说话声,只有劲气纵横的声音,和兵器相交的声音。难道是伊不二与王秋色又打起来了?粥粥忙趴到窗户一看,见是那个女子正与伊不二大打出手,而王秋色则好整以暇地手按在金风刀上,在旁边看着。粥粥见伊不二没有施出他地不二法门,心想那个女子看来水平马马虎虎,所以王姐姐也看得出来,不上去帮手。果然过了一会儿,那女子一个虚招,闪身出来,道:“伊不二公子没有施出你的不二法门,我也没有施出我的五鼓返魂针,大家半斤八两。但是,还是不行,你们谁要落单的话还是不是他的对手。” 粥粥听她又说莫名其妙的话,忍不住大声道:“我的轻功可是比你好得多,一斤八两那么多。” 伊不二却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位可是柳语冰柳姑娘?柳姑娘说的他是不是没影子小志?” 柳语冰点头道:“你是个聪敏的,一猜就准。唉,你们自己多加提防吧,看天意了。”说完扭身自己走了。 粥粥看着她走,跑出去对伊不二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王秋色一见粥粥就问:“子君呢?怎么没一起回来?”满脸都是焦急。 粥粥只得先回答她的,“潇姐姐和陈四爷在一起,昨天晚上我们碰到柯郅奇,我们把他的药人全杀了,但是给他溜掉了,陈四爷也少少中了药人毒,跟着药人打我们,被我敲断了腿还追着杀我,后来被潇姐姐点了穴道,潇姐姐的‘雅乐之舞’正好解药人的毒,陈四爷的头被潇姐姐一按就清醒了,所以潇姐姐只好陪着他,叫我过来叫你们说有事情商量呢。” 伊不二一听,就急道:“我们立刻上马走,有什么事马上边走边说。” 王秋色一愣,也立刻明白过来,与伊不二一起牵出马来,抱起粥粥就走。三人两马到得海边,已快傍晚,找人包船出海。粥粥这才有时间问:“究竟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伊不二笑道:“那是因为你太小,很多事情还不知道。江湖上谁都知道柳语冰与天下第一杀手没影子小志是一对,但是小志出道时候曾经被师父逼着发过誓,非得要在杀人失手后才可以退出江湖,结婚生子。所以小志与柳语冰遇见后,两人虽然很想厮守在一起,但是碍于誓言,两人没法结婚。柳语冰巴不得有谁能逃过小志的杀手,但是又怕那个逃过小志杀手的人太强,反而伤道小志,所以她也很为难。今天她可能是从小志那里的来的消息,先小志一步找到我们,希望看看有没有希望,不过今天与我一场打下来,她看来也是不很抱希望。” 粥粥立刻不屑地道:“真是麻烦,笨,小志不会故意失手吗?装作打不过就逃走,他不就可以与柳语冰结婚了吗?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 伊不二笑道:“以为都是和你一样的滑头啊,人家是有原则的人,小志在杀手界里的口碑很好,交给他的事总是不折不扣完成,即使全身挂彩也在所不惜。粥粥,那是做人的原则,做一行,就要把这行尽力做好,受人委托,就得尽自己最大努力把委托完成,不能耍滑头。” 粥粥平白被伊不二教育一通,但是不很服气,为什么不可以耍滑头?自己要是以前不耍滑头,不知道多少小命已经没了,哪还活得到现在?所以粥粥心想,我还是要耍滑头,但是有原则地耍滑头,只要不对伊叔叔王姐姐潇姐姐耍滑头就行。但是也不行,万一伊叔叔生气时候要打她屁股,她还是要耍滑头的,不能太笨。粥粥又心想,药人倒是不会耍滑头,一点都不会,不知道那个小志是不是与药人一样笨,要是的话,那就容易了,到时候拿擀面杖敲他的头。 王秋色一看就知道粥粥不服气,但是她自己也觉得小志那么原则没必要,所以对粥粥也讲不出道理来,便岔开话题:“那么看来,很可能是小志跟踪着陈四过来的,你叫我们立刻动身是怕小志对子君不利?怕子君落单?” 伊不二点头:“是,我一知道陈四也受了伤,才开始担心潇姑娘的安危了。他们两人联手本来不会差,但是现在陈四腿脚不灵活,潇姑娘一个人就未必是对手了,但愿两人一只呆在一起,起码陈四的耳力和观察力是一流的,可以预先帮潇姑娘提防起来。话说回来,今天后我们也得尽可能一直在一起,不要落单,给小志各个击破的机会。我相信只要小志盯上我们,他是会有耐心一直盘旋在我们周围的,我们不能有片刻放松。” 粥粥忍不住问:“那我们把他找出来不就行了吗?我们先下手为强,免得整天提心吊胆的。” 王秋色道:“要是有那么容易的话,小志就不是天下第一杀手了。经他手的人有几个功夫不下于你伊叔叔的,但照样也是一招毙命。所以我们才会逃来这个角落地方,就是为了防他出手啊。” 粥粥道:“那我如果碰到就立刻跑就是,我今天就比柳语冰跑得快很多,一定也不会比小志跑得慢的。” 伊不二认真地道:“这也是我要说给你的,这往后只要你一感觉不好,立刻拔腿就跑,怎么快怎么跑,不要给小志任何出手的机会。他的剑太快了,只要给他出手的机会,据说天下没人能够挡上一招。粥粥你的擀面杖神功还差得远,碰到不要命的,或者比你快手的,你可能未必就是对手,所以你还是能逃就逃,千万不要勉强逞英雄。” 粥粥连连点头,道:“我本来就没想太坚持原则,这点你们放心。” 伊不二没想道结果会是那么一句话,与王秋色对视哭笑不得。 第三十三章 粥粥因小命交关,到了陈四所住的小院后,与伊不二寸步不离。伊不二与陈四见面,立刻关上门来讨论,粥粥也非要挤在里面,当然王秋色顶替了已经筋疲力尽的潇子君,潇子君就在屋子里找张椅子稍睡。 陈四见面就道:“我是来负荆请罪来的。是我留下柯郅奇,如今养虎遗患。” 王秋色很想给他一拳,但是见他那样子,自己也已经受够,只得闷声道:“算了,你要道歉的也不止这一桩,你还不自觉地把杀手小志引来了,本来我们躲得好好的,可是谁都逃不过你的侦察,不知小志怎么会想到跟上你来的。” 陈四心高气傲,本来谁要是打断他的腿,他是怎么也不会肯罢手的,但是这次不同,他本来已经欠他们,又要用着他们,现在看来百上加斤,又多欠一条,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只得陪笑道:“小志已经来了吗?要不我叫衙役日夜不停巡逻,护着这儿?” 伊不二道:“小志要来的话,这些衙役也不是对手,也不用劳烦他们。陈四爷,依你看,会是谁想要杀我们呢?” 陈四见伊不二诚恳,心里略微好过一点,忙回答道:“应该是杀光周村全部的幕后黑手派出的人吧,但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不过我看小志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粥粥。别人比如你我和王姑娘潇姑娘,虽然也是听见,但是毕竟不是直接见到的,以前只有伊公子知道时候可能人家还会对你不利,现在知道的人太多,哪里杀得过来,所以我怀疑杀手只要杀一个人,只要粥粥死掉,其他证据都是间接的,只要当事人咬紧牙关不认,再加有后台协助压制,这件案子就永远不会有结果了。” 伊不二道:“那么刘将军对于他们所受的冤屈难道不作任何辩解和推翻吗?如果真是他们做的,那么在皇上知道的情况下,他应该有个表态,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果不是他们做的,现在矛头一致对向他们,他们还能忍得住?依陈四爷看,你说现在这局面,会是谁做案子的可能最大呢?我必须找出这个幕后,否则粥粥没一天安生日子。” 陈四看看粥粥,又看看伊不二,心里颇为为难,想了半天才道:“我刚从西南刘家军前回来,看样子不象刘氏兄弟所为,但是也不明确究竟是谁所为。刘氏兄弟受这冤屈,是一定会查下去的,但是他们查到的结果未必就经得起推敲。因为撬开一些人的牙关容易,而有些人是宁死也不会开口的。我怀疑这个案子会变味。” 伊不二吃惊,看看王秋色,王秋色也是一脸惊讶,但是两人都相信,这时候陈四不会说谎,最多是不说。但是这个幕后人物太要紧,不能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问陈四,所以伊不二最后还是紧盯着问:“难道陈四爷已经听到什么风声?” 陈四一脸为难,看着伊不二道:“叫我怎么说呢?什么事情碰到政治,就都没法理清了,何况现在这案子已经涉及到三皇子身后的刘氏兄弟,也隐隐牵涉到大皇子身后的包广宁,这个可能你们还不很知道。而我们王爷却是被皇上指派严查此事,所以,三个皇子都已经涉入其中。这件案子最后很可能演变成为太子之争的一块重要棋子,到时谁手里都有这件案子的一种调查结论,谁都会做出对自己有利,对别人不利的结论,唯一不能伪造的是粥粥看到的现场,只有粥粥可以推翻别人手中的结论。所以。粥粥很危险。” 伊不二听着陈四似是详细,但其实说得语焉不详点到为止的话,脑子里柳暗花明,他虽然不谙政治,但也是闯荡江湖,历练摆在那里的,想不到是可能,但是一点就通,这方面王秋色经历浅,一下就想不明白了,但是王秋色不会莽撞地露自己的底,而是看着伊不二,满眼都是话:你说说,快说。 伊不二看着陈四道:“陈四爷你是衙门中人,不方便说,不过你看看我说的可对。经你这么一说,我这个门外汉想出点头绪,现在看来,杀粥粥的可能不止是烧杀周村的人,有人为了使证据对他有利,也可能杀掉粥粥,使真正的证据不会推翻他假造的证据,更有可能有谁不想叫证据出现,他就是要看着三家人角力,而他可以渔翁得利,所以也会起杀粥粥的念头。也就是说光凭推测看来是找不出杀粥粥的源头是谁,除非小志说出来,但是大家都知道小志是最有原则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委托人是谁的。那么说,粥粥会一直有危险下去,除非你说的三家皇子的角力出现结局,粥粥那时才可以见光做人。” 伊不二看着陈四,但是陈四但笑不语,也不点头承认,不过伊不二想想,即使陈四不承认,他说的也是八九不离十了。王秋色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伊不二,她从伊不二的话里举一反三,领悟道很多,只有粥粥听不明白,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不聪明,不光是陈四的话她听得晕晕糊糊,伊不二的话她也听不明白,道最后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她粥粥是人人喊杀,绝无生理了。她心里害怕,抓着王秋色道:“王姐姐,你得告诉我,究竟谁要杀我,那我就先找上去把他们一个个先杀了了事。” 王秋色想,这倒也是办法,但估计伊不二一定不会同意。她也是存心搅事,便当作不在其意地道:“那杀的人可要多了,你说现在刘氏兄弟和大皇子家的包广宁都有嫌疑,他们中如果谁是真正的幕后,他们一定想杀你。然后呢,大皇子想做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不让他做,他们就要拿周村的事编排他,他们可能制造很多对大皇子不利的证据,但是就独缺你粥粥的认可,所以他们可能来拉拢你希望你做伪证,也可能就一刀杀了你,叫你的证据消失,那就随他们怎么编排了。最后啊,有个最聪明的人,他虽然不是皇子,但是他也想着皇位,他恨不得皇子们为这事斗得翻天覆地,朝廷大乱,方便他从中渔利,所以粥粥你说,但这样一算,你得杀多少人啊,你杀得下手吗?特别是你认识的人,比如说海地公子,就是那个二皇子啊。你如果没证据说二皇子海地要杀你,你怎么好意思杀他?”边说边斜睨着陈四,知道涉及刀他家王爷的性命了,他应该有所表态。 粥粥抢着道:“反正谁要杀我,我都杀,都杀。” 陈四却是笑笑道:“皇子们都不可能自己操刀来杀你,比如说他们可以叫出天下第一杀手小志,也可能出高价买通你身边最亲近的人,趁你不备杀你,难道你也要把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杀了吗?你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什么都有可能,你哪里杀得过来。” 这一说,连伊不二王秋色和潇子君都不能逃过,陈四轻轻松松为他的主子解了围,却把粥粥扔进疑惑堆里,大家都明显地看见粥粥全身一抖,退开三步,与大家保持距离,小脸上满是警惕。粥粥此时想的是,对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换我也是会变心,钱真是太要紧了。那怎么办?是不是干脆自己一个人逃走,找地方躲起来?这倒也是办法。但是粥粥好歹还没有忘记“用而示之不用”,所以没敢说出来。 伊不二见状忙拉住粥粥道:“粥粥,你别胡思乱想,这是陈四爷与你小孩子开玩笑的,我和你王姐姐潇姐姐哪里是那样的人?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去。”一边分别使眼色给王秋色和陈四,希望他们两个能作说明,他知道粥粥聪明,这一念头深种进去,她可能真的会做出什么来。 第31章 但是陈四还是笑笑,装没看见,王秋色却正色道:“我看还是把最残酷的可能说给粥粥听的好,粥粥是聪明人,会知道选择。起码我不否认我会受到诱惑,只要有人把刘氏兄弟和柯郅奇的头送到我面前。粥粥,不止是这件事上面,其他事情上你也不能对任何一个人全部相信,人是会变的,这时候是你的朋友,下一刻可能就是杀你的暗手。你只能有限地相信一个人,而不能相信全部。我记得《增广贤文》里有句话,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有时间自己找来看看那书。” 伊不二听得直跺脚,但是王秋色已经把话说出去,谁再说什么粥粥也未必肯听,直得看着王秋色直摇头。 陈四虽然这次负疚而来,但是他还是有自己的考虑,他们故意布置线索嫁祸于包广宁,所以他也不希望看到最后粥粥否认此事,因为有粥粥在,他们必得找到粥粥认可的证据才算可以是正确的结论,而只要粥粥走得远远的,谁都找不到,那显然最要紧的证据就是他第二天布置下的证据了。他虽然不想杀粥粥,但是必须把粥粥与伊不二分开,否则有伊不二在旁边帮着,结果未必会走到他和自家王爷希望的路子上去。见此忙道:“这事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说笑,说笑,粥粥姑娘别在意。我们也别谈这事了,还是说说柯郅奇吧。我虽然昨晚叫人封了城门,但是这个城市太大,白天也封门的话,影响面太广,我扛不住,所以最后还是没叫白天封门,只是让门官们看着柯郅奇可能去什么地方,想听听各位的意见,该怎么发落柯郅奇,这人留着总归是祸害,我以前留着他是大错特错了。” 王秋色家就是柯郅奇做的案,虽然陈四一再道歉,但是她哪里会原谅陈四,只是现在要抓柯郅奇还要用着陈四,才敷衍着他。闻言道:“门官这时候也该报上来了吧?” 陈四笑道:“我们关着门,他们哪里敢接近,谁开门叫一下吧。” 粥粥看着王秋色开门叫人,她想仗着自己轻功好,此时跳出去离开他们几个,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但是手一直被伊不二拉着,她也想到伊不二是为她好,但是想想王秋色也是对她好,想想还是王秋色的话有道理,所以心里虽然对伊不二内疚,却还想想着保险起见,小命要紧,还是溜吧,一定要找机会。 大家说柯郅奇的当儿,潇子君还是趴在桌上睡得迷迷糊糊,什么都没听进去,包括前面的。这时天太晚,粥粥又加前一夜没睡,虽然提心吊胆着自己的安全,但还是哈欠连天的,她对柯郅奇的行踪没兴趣,手又被伊不二拉得紧紧的,干脆靠在伊不二身上打盹。讨论结束,伊不二见粥粥睡得香甜,也不叫醒她,把她放到床上,自己不放心睡在房间的另一张上。王秋色避嫌,当然睡在另一间。 但是等伊不二醒来,却发现粥粥已经不见踪影,床头乱糟糟的,但是该粥粥的东西一样都没留下,看来粥粥是趁他熟睡偷偷使起轻功溜走了。回头看见王秋色,伊不二只是叹口气,不好说她。他也得承认,王秋色说得不错,粥粥确实现在太危险,居然可以叫人重金请出顶级杀手。粥粥与他们在一起,一来目标太大,二来,谁知道会不会真的出现王秋色所说的情况呢?虽然伊不二不放心粥粥走,但是也只能这样了。反而是王秋色颇为内疚,见伊不二不怪她,更是内疚。不过她知道粥粥的本事,如果她真要走,那是谁也拦不住她的,所以王秋色只有轻轻对伊不二说一声,“怪我”。潇子君看得莫名其妙。 却说粥粥因为练的懒汉功,随便睡睡便可精力充沛,算着时间起来,天已经大亮。她悄悄溜出陈四的地盘,一个人走在清晨热闹的大街上。粥粥想起以前与娘一起出来城里,虽然那时候没银子买大饼吃,但是那时候有娘疼着,不要担心那么多,睡觉睡得不知道多舒服,天天要娘拎她起来,现在看来是再也不能了,不知道没影子小志什么时候来杀她,粥粥想,我只要逃,逃过他的必杀一招,那就太平无事了。 粥粥不敢慢走,怕伊不二发现她失踪追上来,她知道伊不二对她好,但是给王秋色一说,她又很动摇,现在离开伊不二了反而又想起伊叔叔的好来,可是粥粥既然离开了,就不能再回去,只有加油跑路。她人小,东钻西钻,很快就钻出城门,越往远走,人越稀少。粥粥当真跑得跟飞一样。 她不知道的是,没影子小志看着她出门,本想挑个好时机,待人少的时候杀她,但是被粥粥无意识地一钻两钻脱离了视线,等追到城外,粥粥早已跑成一个小黑点,小志无法,只得跟上。只是粥粥武功没大成,轻功却是炉火纯青,小志哪里追得上,一天下来就失了方向。 而粥粥这种又是最难追踪的,以前与伊不二在一起,还可以从伊不二的思维来推断他们在哪里,但是这一天跑下来,小志发现粥粥也不知怎么在选路线的,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根本没有定数,小志都怀疑粥粥心里压根都不知道上哪里去,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这种追踪最困难,只有碰到岔路时候问人,或者碰运气选一条路往下赶,小志要到今日才发现,原来最难对付的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而是类似粥粥这种没定规的小孩子。 而粥粥不要命地赶路,一刻都不敢大意,风餐露宿了三天三夜,连睡觉都只敢蜷在树桠上,直到穿过一个连绵的山林之后,才放心下来,看来不只伊叔叔追不上来了,连那个没见过面的想杀她的没影子小志也未必赶得上她。但是粥粥还是不敢大意,这了个没人的房子偷偷钻进去睡一个饱,继续赶路。睡醒的时候,粥粥想起伊不二以前告诉她的话,说是越热闹的地方越能藏人,粥粥想,我就干脆躲到最热闹的京城去怎么样,谁会想到我粥粥大大方方地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呢?嗯,这是兵法中的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粥粥稍稍得意了一会儿,随即又提心吊胆地开始赶路。这一路上,粥粥从赌场赚来的银子还真是帮足了忙。 第三十四章 两年后的春天,十六岁的钱修齐已经是扬州闻名一方的才子,但是钱修齐没象那些少年得志的人那样目中无人,反而是谦虚得很,嘴里总是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的才气不过是比人多看几本书,没什么可以炫耀的,是以越发得到扬州士子的尊重。去年钱修齐以未冠之年中乡试第三名,一举成了人人敬仰的举人,钱家老爷为此特地回乡祭拜祖宗,告以此事。依钱老爷的话说,钱家终于出了个不是用钱买来的贡生了。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自此,钱修齐的娘也被扶为侧夫人,风光一时无二。钱老爷更是发话,以后家中有事,除了问他,他不在就由钱修齐拿主意。 二月里,在扬州已经开始泛青, 桃花在瘦西湖边开放。不过钱修齐早早跟着扬州府公车进京的举子们一起上路了,赶着今年春闱的考试。一路只见麦子是青的,远近几乎看不到绿色,天也还是很冷。不过钱家有的是银子,派了一队人后面跟着,包括从小伺候钱修齐的碧落和青影。钱修齐还得兄代父责,送妹妹文秀出嫁到京城蒋家,而文秀的妹妹文芩舍不得姐姐,也一路跟来,于是上京的公车队,倒有一大半是钱家的车子,好在文秀的嫁妆早一步进京,否则还要不象样子。 那天到达京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还是城门官破例放他们进来的。钱修齐怕天太晚吵到蒋家,是以决定先在客栈将就一晚。不过春闱时节客栈不好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特别高档的孙家客栈,还有一排厢房空着,他们这才如愿住下,此时天交二更,人困马乏,大家都是马马虎虎洗漱一下就睡觉。 钱修齐也很累,但是他已经养下来的习惯,睡觉前非得看一会儿书心里才踏实,叫碧落她们也不用侯着,自己躺在床上看。虽说这些考试可能用着的书早已耳熟能详,但是谁知道皇上今年的考题会指哪一句呢?还是熟悉再熟悉的好。可才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人进了屋子,放下书一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站在床头冲他笑。他知道有些文人好什么南风,家里养着几个美貌书童,但是他很反感这事,见那男孩子这样,心里反感,厉声道:“你立刻出去,否则我叫人拖你出去。” 不想那男孩子却神秘地笑道:“五爷这就不认识我啦?再看看。”说着又向前几步。 钱修齐吃惊,这声音听着好生熟悉,拥被起身一看,这脸也好熟悉,这不是他天天念着的人吗?一下跳起来笑道:“原来是豆豆,你怎么也在这儿?还一身小子打扮的?” 原来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粥粥,见钱修齐还认得出她,开心地笑道:“还好你还认识我,否则我明天敲死你的竹杠。这店是我开的,我当然在这儿了。你快躺进去,会着凉的。我们坐着说话。” 钱修齐道:“原来你离开我们后到了京城,足足快三年了,你怎么一点音讯也没有,你可是会写信的,别告诉我人家不知道扬州钱家,信没送到这种话。” 粥粥笑道:“我是故意不给你写信,怕害到你家,这也是我女扮男装,现在才鬼鬼祟祟出来见你的原因,前后经过我不与你说了,你只要答应给我保密就行,不要与任何人说见过我,包括蒋懋,可以吗?” 钱修齐道:“蒋懋?你后来又见过他?他怎么没与我说过。他家堂哥要与我家妹妹联姻,两年来他来过我家几次,都没提起过你,这家伙也嘴太严了。豆豆,你说说你怎么回事,我不会说出去。” 粥粥坐在他床头,道:“那你也要象蒋懋一样嘴严才好。” 钱修齐道:“你说我是多嘴的人吗?豆豆,你这几年人瘦了一点,但是比以前好看了,人也长高很多。对了,这家店叫孙家客栈,你原来姓孙的,是吗?” 粥粥笑道:“那还用说,我进京第一天在门上画的横杠,现在我已经比这条杠高出那么多。”说着比了个手势,“我不姓孙,我也不叫豆豆,但是叫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否则把你卷进去就糟了。我进京时候找了个没孩子的夫妻做亲戚,说自己是他们什么什么地方的堂侄。他们看在银子的份上认我了,他们正好姓孙,所以我也就改姓孙了。这儿原来是个犯官的宅子,抄家罚没后放出来,我出钱买了它,修修改改就成了孙家客栈。去年看看生意不错,又买下隔壁的院子,打通了变成三进三出的,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孙家夫妻只是挂个名儿,其实背后都是我在管的,外人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今年三年一度的春闱,住客栈的人那么多,我都快忙死了,不过有钱赚就好。我刚刚在里面看出来,见到碧落姐姐,一问知道是进京赶考来的,我就想到钱家有那资格的只有你,所以偷偷摸摸跑过来了,果然是你,你也高很多了,瞧你都有稀稀拉拉的胡子了呀,看来我到再大一点,也要在嘴上粘几根胡子才象。”说着一边笑。 钱修齐羡慕地道:“豆豆,你一直那么聪明能干,这么小已经撑起那么大家子,真不容易。我爹说京城藏龙卧虎,寻常人哪里立足得下来,没想到你做的还那么好。” 粥粥得意道:“那是当然的,我就是要迎着最难做的事情来做。否则显不出我的水平。对啦,蒋懋到扬州的时候都住你家,你怎么住客栈来了?” 钱修齐老实道:“今天太晚了,不好意思打搅人家,我们又是一大帮人的,这一进去得搅得多少人没法睡觉。” 粥粥笑道:“你可比以前讲道理多了,以前你才没那么顾着别人的。自己要怎样就怎样,才不管别人好不好。以前你的揽翠里面谁都不敢进去,连碧落和青影两位姐姐都不敢说话,怕你生气呢。只有我胆子最大,嘻嘻。你这次出门很威风,银子带得多了吧?要不在这儿多住几天,给我敲几笔出来花花?” 钱修齐想起以前被粥粥敲得让娘怀疑的时光,笑着道:“看见你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也才知道原来别人也是有好人。不过你当时的不告而别让我很生气,你怎么也要给我留个话的。今天听你说有为难的,我才好过一点,以后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否则我一直会耿耿于怀的。” 粥粥道:“你问蒋懋去就知道了,只要说‘粥粥怎么了?只知道你知道真相什么什么的’,不过千万别说我在这儿啊,否则我会丢命的,明天去后,也不要再来找我,我躲着人呢。你那蒋懋兄是个精灵鬼,我来了京城才知道,这人能把上上下下都打点得那么好,真是个人尖子。对了,你到京城考状元,可要听着蒋懋的话行事,京城最近三个皇子斗得厉害,你不知道风向,跟谁都有不是,还是看着蒋懋怎么做就是了。” 钱修齐听着反感,道:“我只是来赶考的,三位皇子争皇位原是与我无关的,我才不用挂怀。” 粥粥现在老板当得八面玲珑,唯独对争风吃醋还陌生得很,闻言还取笑道:“你真是个书呆子,你以为赶考就只是卷子上见分晓吗?评卷子又没个标准尺度的,里面弹性可大着呢,所以人家来考试第一件事是打听今年的主考官是谁,然后赶紧去投个门生贴谋个好印象,有的自己不去,但是通过说得上话的与主考官搭上话。我说你乡试时候一定没自己跑过路子,那些路子都是你爹给你通好的,今儿进京赶考,你不说,蒋家也会帮你通路子的。你就跟着拜府去好了。” 钱修齐听得目瞪口呆,道:“豆豆,你怎么现在这么俗气,道德文章被你玷污成什么样子了啊。” 粥粥也是吃惊,看着钱修齐道:“你是真话还是假话,你要是真话的话,我建议你回家跟你老爹学做几年生意才回来,否则现今又是朝廷最乱的时候,你哪里有本事站得住脚的。算了,多说你也生气我也生气,不过还是提醒你一句,千万别与大皇子三皇子搅在一块儿,那两家现在斗得最狠,谁输谁赢怕就要见分晓了,你跟谁都没意思。我不多说,你也早点休息。” 粥粥说得没意思,钱修齐也是满心的没意思。两人相对无语对看一会儿,才明白一个道理,原来小时候还可称为知己的人,分别一段时间后也会有话不投机的可能的。粥粥更是气自己,两年隐身下来,一朝为钱修齐破了行藏,看来又得开始逃避追杀。她脑子频频转动,不得不搬出两年来想出又放弃的下策,而此时她得先应付过钱修齐再说,她起身微笑道:“钱五爷,今天你那么凑巧到我这儿住店,所有知道你与我关系的人都会见此查一查我这小店的底细。原本我这儿不过是恒河之一砂,并无起眼之处,但是只要被人一查,我的底细也就守不住了,我今晚就得离开这儿逃命,所以才会现身与你见上一面,明天你起身的时候也不用再与我招呼了。” 钱修齐听了粥粥的话里有话,问道:“你是说有人追杀你?因为我的住店而暴露你的行藏?这可怎么好,我立刻叫人通知蒋家派人来保护你,也不怕打扰他们了。”说着起身要跳下床来。 粥粥没想到两人话不投机,但是钱修齐还是会想到落力帮她,心里暖暖的,觉得自己刚才这么说话是有点过分了,粥粥刚才是想把弃店的责任推到钱修齐头上,顺便找回点补偿,但是现在看钱修齐这样真心,倒是做不出手了,隔着被子按住钱修齐道:“你别忙了,想杀我的人本事大得很,即使蒋家全部人扑上都未必阻拦得了他。这样吧,你帮我个忙,我走后,你叫蒋懋来接手我这小客栈,叫他帮我管好等我回来,我就已经很感激你了。我留个条儿给你,你明天带给蒋懋去。本来可以托给你的,但是你自己也要赶考,哪里腾得出时间,不如麻烦同在京城的蒋懋得了,我记你的情。” 钱修齐本来听粥粥说叫蒋懋接手客栈心里颇不服气,但是被粥粥后面几句话说下来,心里早就舒服了,忙连声称好。粥粥自管在桌上写了条子交给钱修齐,自己从秘道离开。钱修齐这才了然,怪不得粥粥出现得无声无息,原来是从秘道过来的。 粥粥出到外面,吩咐了孙家夫妻一些事情,自己熟门熟路摸到另一家客栈,找到一个房间轻叩窗户,听得里面有动静了,才轻声地用里面人刚好听得见的声音道:“柳姑娘吗?请出来一见。” 里面人明显地滞了一滞,也没点上蜡烛,轻叱道:“什么人,有种自己进来。” 粥粥脸上显出冷笑,知道对方为听不出自己的声息在紧张呢,也不怕她里面做出什么举动,一脚踢开木门,也不急着进去,只是站在外面,冷笑道:“我这两年被你家小志追杀,天天如热锅上蚂蚁,活得生不如死,今天不如大家把事情解决了。我没欠小志,他凭什么追杀我,他既然要杀我,他就得付出相应代价。我找不到小志,所以我只有找你,我没别的,人家杀我,我也要杀一个够本,我不愿意吃亏。” 第32章 里面的人正是柳语冰。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易容改名地来到京城,居然还是给人识破了行藏,最可怕的是外面的人无声无息,着实诡异,要不是装鬼弄神水平太好,就是此人功力实在太高,不过也是,要动用小志出手的人都不会是一般人。但是她柳语冰又岂是一般人了。等门一踢开,出现一个瘦小的人影,柳语冰立刻恍然大悟,吊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不是那年在南边见过的女孩吗?怪不得身形藏得那么好,原是有超人功力的人。只可惜了那些好功力,藏在这么小的人手头真是浪费。她缓缓起身,不急不躁地道:“原来是你,两年多不见。” 此时早有店家听见砸门声跑出来瞧,见砸门的不是个五大三粗的,顿时壮了胆子,叫嚣着上来道:“什么人,半夜三更做强盗吗?赔我的门,否则报官。” 粥粥不想与他罗嗦,抓起门上的门栓飞过去打在那人哑穴,顿时店家只会指手画脚,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虽然脚还是会动的,但是怎么也不敢移步上前了。只会傻傻地抱着一条廊柱不出声。粥粥站在门口,对柳语冰道:“不错,这两年多小志追杀我,倒是又耽误了你两年。是你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出手?” 柳语冰看见她刚才头也不回就飞中店家哑穴的手段,知道两年不见,当对粥粥刮目相看,但是她也是个硬气的人,听了粥粥的话道:“你有本事不妨施展开来,捉得我去就捉,捉不得我去就不捉,要是我抗拒过甚而害我丢命,你也得考虑后果。” 粥粥道:“别人都可能为此话而犹豫,唯独对我没用,我即使不得罪你也是天天头枕着小志的宝剑过日子,得罪你了照样还是一刀,反而可能因此动摇小志的心志,使其杀人前的准备工作无法充分。我今天来不为别的,不过是想让小志知道知道,他没有权利只是因为一个杀手的原则而拿剑对付一个小孩子,他那么做是要付出代价的。” 柳语冰听着觉得粥粥的话有理,但是又不愿意否认情郎的选择是个错误,只得道:“同样,你也没权利剥夺我这么一个不相干人的性命,虽然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 粥粥笑了,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追杀吗?那只是因为我们全村人全被杀,留下我一个目击证人,有人想借你家小志杀人灭口。说起来我比你还要冤。”说完,慢腾腾走进房间,把房门关上,对柳语冰道:“点上蜡烛你说是对你有利呢还是对我有利?“ 柳语冰“呛”一声拔出宝剑,指着粥粥道:“虽然我同情你,但是这时候性命相逼,也别怪我动手。”她从粥粥的举止中已经看出这个女孩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弄得不好今天可能还不是她的对手,是以先亮出了兵器,一点不敢托大。 粥粥止步,看着她把自己手里的包放在桌上,微笑道:“我相信小志一定会时不时来探望你,我在这儿坐等着他,我希望面对面做个了断,所以只有找上你。我这叫以逸待劳。你既然知道先拔剑,说明你已经知道你我实力,看都看得出来的实力差距,还有什么必要动手,你也坐吧,陪我等小志。我与小志胜负还在一半一半,他也不了解我,我也不能叫他了解了去,所以只有先下手为强。” 柳语冰见她此时说话也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不知她有否布下什么陷阱,心里开始为小志担心,她想到小志是在森林里锤炼出的功力,在树木杂草繁多的地方动手可能更占优势,何不把粥粥引导到山林里去当下主意拿定,抬头对粥粥道:“我们换个地方吧,这儿人多眼杂,我们别伤了无辜人的性命。这儿出城往北有绵延大山,不如到那儿见个分晓。” 粥粥不动,笑道:“这两年我没闲着,调查了小志出道后只杀过十三个人,但是都是武功机变上上之选的人。他杀人的现场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非空旷地带。所以我推测小志最擅长的除了一手闪电般的快剑,还有一个绝招是出神入化的隐蔽功夫。所以我宁可在这儿等他,怎么可能放弃这儿熟悉的地形自找绝路跑深山里给他提供有利条件呢?你别想诱我上当,我早有准备,吃的喝的都带着了,与你奉陪到底。” 柳语冰吃惊,没想到粥粥已经做过那么多的调查,真看不出这么小的人有此心计,看来生活逼人,逃避追杀的日子让粥粥学会好多。她注视着粥粥,微喟道:“你准备得很彻底。” 粥粥道:“但要不是我行藏可能暴露,我也不愿意与个天下第一杀手交手。至于准备,需要花力气吗?不用。一个做到天下第一了的人,有那么多人在传诵他,他的事迹在江湖人中口口相传,有心人只要去芜存菁,总可以从小志杀的人之中理出一条脉络,这条脉络直通小志的死门。只是有的人被天下第一的光环蒙住眼睛,而有的人如我则是贪生怕死,可以不冒险就不冒险,所以小志才得以留命至今。今天我是不得已,但也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边说,边慢条斯理拔出一把白玉擀面杖,和另一把雪亮的尖刺形匕首,一钝一利,在黑暗中也看得出匕首寒气森森。 寒光刺入柳语冰的双眼,她心里抖了一抖,想到此女身上一个半甲子的功力,和如今看来早有准备的沉着,她对小志已经越来越担心,不知道小志会做何反应,他知不知道这一切。 第三十五章 两个人在黑暗中默坐好久,各怀心事,倒是相安无事。粥粥是动用一切感觉探测屋子周遭的动静,怕小志什么时候出现而不知。而柳语冰则是考虑着怎么给小志通风报信。她知道小志一直关注着她,但是不知道小志露面会在什么时候,尤其是粥粥嘴里说的她的行藏暴露这当口,小志一定是在顺藤摸瓜调查那件事,未必有时间看顾过来,不知道她与粥粥要在这个屋子里相持多久。 时间在缓缓地流趟,黑夜静得抖可以分辨出对方睫毛的眨动。柳语冰看着粥粥静坐在椅子上,双眼微阖,看不出是睡着还是醒着,但是柳语冰相信粥粥是醒着,而且是异常清醒,全身定有无数看不出的触角弥撒在黑暗的空间里,探测着空气中丝丝显露的脉动。相信依粥粥的功力,只要小志出现,就在这个静谧的时候出现,粥粥定是可以准确锁定他的位置,先一步下手。在没有预防的情况下,柳语冰不知道小志的胜算将有几成,她很担心,似乎都听得见胸口的心跳入擂鼓一般响亮。 柳语冰想着与粥粥先动手,但是一来没那把握,二来也不知道小志什么时候到,动手早了,自己先丢命,反而更方便粥粥刺激小志。她委决不下,看看粥粥,却是依然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一点位置都没移动,她不知道的是,这种姿势是懒汉功的一招,持这种姿势,人可在休息的同时保持最高警戒。在以逸待劳的时候,这种姿势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对柳语冰来说,粥粥越镇定,她心里越没底。思量再三,柳语冰起身道:“坐着也是坐着,我不如拿本书看看。”说完抽出纸媒吹亮了,把床头的蜡烛点燃。 火亮起的同时,柳语冰密切注视着粥粥的反应,她看到粥粥全身一丝未动,只是眼皮稍稍抬了抬,嘴角微微一翘,给了她一个诡异万分的微笑。这一笑立刻叫柳语冰陷入对自己这个点灯动作的怀疑,粥粥笑得那么神秘,似乎一点不反感她点灯,难道点灯对她有利?应该不会吧。小志如果今晚过来,看见有亮光透出,定是猜到她可能遇到什么问题,出手只有更谨慎。而且屋里点亮,自然方便外面黑暗中的小志隐藏身形,也方便他观察里面的环境,应该说这一切对粥粥只有不利的,可是她为什么要笑?而且笑得那么有深意。柳语冰陷入一团乱麻,恨不得拉住粥粥问她,但是又知道问不出来,而此时粥粥得静谧激得她思绪万千,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心里慢慢积聚起焦躁。柳语冰自己也觉察出来,忙抽出一本书阅读,想借书中的内容赶开心头的杂念,安息已经躁动的情绪。 而粥粥此时从柳语冰的一举一动中深刻体会到“以逸待劳”的妙处,既然不错,那就继续下去,只要激出柳语冰的冲动,小志就得为她所制造的破绽付出代价。粥粥明显感觉到主动权渐渐地牢牢地掌握到自己手心里了。粥粥甚至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为什么不早一步施行此法。才想了一想,粥粥立刻警觉地收回思绪,继续静心打坐,不露一点波澜。看谁意志首先崩溃。兵法云: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粥粥至此已经非常佩服兵法,觉得它要比三十六计精深多了。 对粥粥来说,时间过得很快,很快黑夜就要过去,远近传来鸡啼。而对于柳语冰来说,这一夜无疑等同于煎熬,手中握着书,但是一点都没看进去过,心里比原先还要乱上三分。而此时心神的煎熬消耗的体力也是惊人,柳语冰从不知道熬一个夜会如此辛苦。而此时窗口透进的光线预言着桌上蜡烛功效的消失,此时该是外面亮里面暗,形势只有对柳语冰不利。柳语冰无奈地看看蜡烛,再看着越来越亮的窗口发了一会儿愣,疲累的脑子乱成一团。有什么办法可以通知小志。她忽然明白粥粥诡笑的原因,因为她知道小志晚上不会来,一个有原则的人怎么可能半夜三更放弃调查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而来未婚妻的窗前张望呢?那不是小志的风格。想到这儿,柳语冰更是心寒,如此小的孩子,却已经有如此精明的头脑,难道她不是人?着实诡异得叫人吃惊。 柳语冰越来越坐不住,随着客栈的苏醒,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虽然一声也没在她的房间前面停留,但还是声声击打在她的心头,她想听出哪一声是小志接近的声音。可是小志一直没来,她饿了,可是看着粥粥倒水就着吃糕点,她却没有一点胃口,她心不在焉。再过一会儿,天光大亮,外面更是喧闹,有个可能也是赶考的书生在大声朗读八股,之乎者也旁若无人的难听声调,听得柳语冰心头火起,恨不得踢开门去揍那人一顿。但是想了想还是罢手。自己已经卷入粥粥这儿的漩涡,要再惹各祸的话,给粥粥绊着走又走不了,那不是又给小志多添一重麻烦吗? 想到这儿,柳语冰忽然恶向胆边生。要制造麻烦,干脆造得大一点,叫整个客栈大乱,众人抱头鼠窜之时,不正是小志可以浑水摸鱼的机会吗?是,可以制造怎样的祸端呢?可以叫粥粥也乱了阵脚的那种。 柳语冰双眼在屋子里乱找,终于停留在床头于大亮的天光中已经显不出光亮的蜡烛上。看到蜡烛,她的心仿佛忽然安定下来,四周一下静得出奇,对,只要把客栈烧起来,小志就可以看见这儿出状况,而粥粥即使再镇定,她总是要性命的吧,她只要抱头逃出去,就是小志下手的机会。她也微微合上眼皮,嘴角挑起一个笑意,如梦游似地抓起烛台,静静点燃床帐和被子,然后起身想离开燃烧的床。 柳语冰一点都不敢忽略粥粥的神情变化,起身同时一直关注着粥粥,却见粥粥又是那么诡异地半开眼睛一笑,人倏忽而来,又倏忽而走,柳语冰都没看清楚她有没有离开椅子,或者根本是带着椅子移动,身上已经感觉一麻,全身瘫软地坐在地上。柳语冰心寒了,这等功夫,恐怕小志都不是对手,简直可用鬼魅来形容。她想开口问话,可是一张嘴,这才发现,连哑穴也一起给点了。她悄悄运功一冲,可是哪里冲得开,只有盯着粥粥眼睛喷血。 粥粥也是看着她,但是心里却没有喜悦,淡淡地道:“叫你也体验体验架在刀俎的味道,我陪着你。” 柳语冰都听得出粥粥语调里的惨痛,心里不由反思,小志那么做杀手究竟有没有错,而自己算不算助纣为虐?追杀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把她害成象个老鬼一样的算计,是不是他们有责任。然而不管她想或是不想,火势开始无情地蔓延开来,随着一片瓦片的坠落,火夹着黑烟,高高冲出屋顶,喷向日出的青天。粥粥不时扑打掉落在身上的烟火,也替手脚被困的柳语冰掸掉烟火,脚下却是一丝也不懂,柳语冰看得出,她冷冷的眼睛一直扫视着火光穿透的门窗。她哪里知道,这火唤起粥粥对屠村那晚的回忆,她脑子中全是烧焦的娘的尸体。 火场中静得诡异,只有火的声音和木头哔啵暴烈声,偶尔还有瓦片落地声。而外面已是人声鼎沸,什么声音都有,还有水泼在火上的嗤嗤声。只听外面有人喊:“这屋里还有人呐,我早上看见里面有烛光的。”也有人道:“谁进去救人?淋盆水在头上,谁做做好事。” 屋里烟越来越大,都快伸手不见五指,粥粥依然微阖着眼,似乎烟气对她影响不大,而柳语冰已经忍不住咳嗽。她已经明白了,粥粥与她在赌,看小志会不会在两人被火烧上身时出现,如果出现,小志毫无疑问非常被动,而如果不出现,适当时候粥粥一定会挟她一起出去。她明白了粥粥为什么点了她的哑穴,否则她要可以说话的话,一定会把粥粥的这个企图喊话给外面可能出现的小志,粥粥便无便宜可捡,而此刻火光烟幕遮挡住外面看进来的眼睛,小志即使再谨慎,也难免着了粥粥的道儿了,除非小志他不把柳语冰的生死放在眼里。柳语冰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好,为小志着想,真该叫他不要把她柳语冰当回事,千万别冲进来,但心里却又不是滋味,如果最后粥粥抵挡不住火势挟她出去的时候看见外面的小志,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真是矛盾。想到这儿她干脆闭上眼睛,心死了吧,那反而好受一点。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乱,那种乱上之乱的声音。粥粥勉强地分辨着其中的区别,她也快撑不住了,热气已经叫她呼吸不过来,而火势也已经越来越近身,眼看控制不住,非得跑出去了。她心里失望地叹口气,心想不知是押宝押错了,还是小志没看见这儿的动静,深深运了口气,抱扶起柳语冰,推着她往门外走。 才走出几步,忽然只听外面一阵飘一样的脚步声,粥粥心里一紧,抱柳语冰在胸,止步腾出一手,拔出擀面杖握在手中,只等外面的人冲进火场,立刻一棍挥出。那个冲进来的听得风声有异,毫不犹豫挥出一掌,朝粥粥打来,粥粥原本可以避过,但是柳语冰在手,她腾挪不快,只好稍稍转动,但是此时她在火场中时间久了,吸进烟气过多,手脚略感不便,于是对方那掌倒有一半招呼在柳语冰身上。那一掌实在过猛,粥粥扶着柳语冰不由后退几步,又回到火场。顷刻,火舌卷上粥粥的发梢衣角。那人一掌下来,身子立刻移近,却见柳语冰瞪大眼睛,嘴角沁血地摇摇晃晃站在他面前,这下急了,一把抱起柳语冰,飞一样冲出去,虽然眼见还有个小小的身影,但是他也顾不得了,他一瞥之间看得出柳语冰中了他的掌力,非得赶紧救治不可。粥粥跟着跑出,到外面喘了几口气,立即拔出匕首,倏忽出手,抵在那男子背后心口,咬牙切齿道:“小志,也叫你这天下第一杀手尝尝死的滋味。” 柳语冰被那一掌之力拍开全身穴道,听得粥粥说话,挣扎着道:“粥粥姑娘,求你手下留情,要杀就杀我吧,我代他死。” 小志闻言背一挺,道:“要杀就杀,不要害了语冰。我两年没找到你,早就预料这一趟碰到对手,绝没有好结果。放过语冰,她与此无关。”他关心则乱,一心扑在受自己掌伤的柳语冰身上,忘机周围的一切,待到匕首抵身,他也感觉,这一刀的速度即使他没乱了心志,要避开恐怕也得施出两败俱伤的招数。 粥粥狠一狠心,把匕首插入一点,立刻鲜血就从小志的后背流出,原来粥粥的这把匕首上刻放血槽,刀进血出,最是有效。旁边围观救火的人中有人大喊:“小姑娘,杀人要抵命的,不要想不开。” 粥粥不理,冷冷地道:“我与你相干了?你就可以为着钱来杀我?你一堂堂大男人可以对着一个小姑娘下手?相比于我和你的关系,我更有理由杀柳语冰,而我不会自己动手,她受你掌伤够重,我只要阻止一切可以医治她的途径,她就会痛苦而死,她是被你害死的,我要叫你这个沾满别人鲜血的杀手到地狱喝了孟婆汤还要记得后悔。”粥粥想再用力插进去一点,但是心里却有点犯怵,以前杀药人的时候正是打斗的时候,棍起棍落,似乎没什么刻犹豫的,手脚慢一点,轻一点,死的就是自己,而这次不同,一个大活人放在面前给她下手,似乎怎么也下不了手似的,推匕首的手很软,使不上劲。 小志等了一会儿,没感觉后面再有动静,便微微侧身道:“这儿人多不便,我们找个僻静处说话。”说完自己抱着柳语冰大踏步就走,到得空旷点的地方,便窜上屋顶,飞快离开。粥粥一见怎么肯放,也不拔出匕首,任由它插在小志身上,自己紧紧跟上,很快一行便到一个诺大的花园,因天冷,花园里也没人,粥粥不大出来京城走动,不知道这是哪里,见小志停下来,她也止步,此时她已不怕小志,一个杀手现形的时候,不过是个一样的人,最多看上去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点而已,粥粥相信他已构不成大的危害。 小志一只手一直朝柳语冰灌输着自己的功力,维持柳语冰的生命,一边对粥粥道:“谢谢你最终不杀我。你不是想知道背后雇我杀你的人是谁吗?他姓林,江湖上人人叫他林先生。但是我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户部笔帖式,名高飞,只是一个看上去高瘦的普通男人。他为什么要杀你,我不清楚。你这下可以放过语冰了吗?” 粥粥看着小志冷肃的脸,发觉他眼中似乎有丝空洞,心想究竟是杀他还是不杀呢?想起自己两年来阴沟老鼠一样的生活,心里又是火起,但是看看柳语冰苍白的失血的脸,心里又软了,瞪着他俩看了半天,才道:“好吧,那你既然没杀了我,应该也不会再杀我了吧?” 小志微微一笑,笑中有股决绝的意味,道:“我已经违背了一个杀手的操守,把雇主的名字透露给你,所以天下以后再没一个叫小志的杀手了。”话音一落,左手甩到背后,握住依然插在背上的匕首一使劲,尖利的匕首全部没入他的身体,顿时一股血柱喷出,小志摇晃着慢慢蹲下,坐倒,小心翼翼把柳语冰放到草地上,自己也撑不住摔于她的身边,很快就闭上眼睛。 粥粥被他一连串动作惊得瞠目结舌,她还以为自己放过了小志,没想到小志非要守那该死的杀手的原则,为自己违背杀手的操守而自杀。她见柳语冰也是死命地撑起来,满脸不置信地看着小志慢慢变色的脸皮,想这小志大概是拿死换她照顾柳语冰了,那就扶她起来吧,可是这么高的围墙,自己轻功虽好,可毕竟力薄,带着一个人怎么跳得出去。四周环顾了一下,找到一个锁着的小边门,心想就那儿吧,踢开门撞出去。这才回头想找柳语冰,却见她手里握着小志身上拔出的匕首,刀剑已经插进自己的胸口,一边喃喃地道:“我早该知道,我只是一直不敢想,你不做杀手的那一天应该就是你的死日,你不会允许自己失手的,小志,你等我。” 粥粥在旁边看着无能为力,看着柳语冰血出如剑而无法援手,由不得跪在他们面前,看着柳语冰闭上双目,而远远似乎有人声过来,她这才收起匕首,飞身离开。孙家客栈是回不去,火场那里有那么多人看见她动手,总有人报官画出她的人像。但是她不能离开京城,她必须挖出小志所说的林先生,这个幕后黑手。 第33章 第三十六章 海地奉旨到郊外接郑中溪回京,郑中溪下马问了圣安后,海地这才收起架势,笑着施了个礼,道:“等着郑大人回京,就象久旱望甘霖。正好这几天刘仁素将军也要回京,皇上说这回大家都在,不如把周村那件积案翻出来查查,看看能不能了结。” 郑中溪微微一笑,捏着颌下的胡须笑道:“是啊,西南大捷,那里终于平定下来啦,朝廷上下都该松一口气,该怎么就怎么,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海地自然明白郑中溪的意思,西南平定,自然可以兔死狗烹,刘仁素已不是必不可少,皇上对他的态度在这回的陛见中应可知端倪。海地亲自扶他上马车,自己也跟着坐进去,坐稳了才道:“父皇准备叫我和大哥主持刘将军的进城典礼,看来这次是隆重得很,圣眷之隆,可谓一时无二。” 郑中溪不由对比着自己回京述职的待遇,心里不觉微微有点酸,冷冷地道:“一时无二,一时无二,天下怎么可能有二日,说他一时无二,那也太托大了一点吧。” 但是郑中溪毕竟也是个老谋深算的,稍稍露了点意气,便立刻收了回去,又是淡淡地道:“去年刘贵妃新生子染天花的事查出结果了没有?我怎么隐隐约约听说是有谁送上的百家衣有问题?” 海地微笑道:“那个案子不该我们刑部管,我说什么也不敢沾手,叫包广宁去忙好了。我只听说刘仁素对此非常不满,三天两头就此事上折子参劾包广宁,恐怕这次他进京又会提起此事。” 郑中溪一笑,道:“狗咬狗,一嘴毛。”郑中溪虽然老成持重,但是他已经隐隐然发现这次的太子之争竟与上回不同,以前非此即彼,两不相干的就中立,他当年就是持中立态度。而此次不同,此次中立的是二皇子崇孝,他即使保持中立,也是与这个自称海地的二皇子脱不了干系了,而且奇怪的是皇上一直有意无意地把他们两个拉拢在一起,就像今天,一般重臣回京,皇上都会派出另一个重臣出城迎接,但是这回叫的又是海地,看来皇上的决定不是偶然,皇上的目的摆在两人面前,无非是叫他们两个进京前商量妥朝中的一切,方便回京后便宜行事。他既然躲不过,而且又是皇上的意思,看来只有照做了。 海地一笑,又道:“北边部落的王子今年进贡来竟然准备带来两千多随从,人还没过来,已经叫快马翻过大雪封路的山岭带来他们的信函,等我们的人回复过去的时候,他们大队人马可能已经上路了。所以父皇叫北部边境做好警戒准备,说是可能来着不善。”海地没说的是,那信函中居然提到王子要与朋友伊不二见面。他想这不是大事情,早叫陈四去通知了,他知道陈四现在与伊不二他们几个要好,伊不二新婚夫人王秋色还传了陈四武功,说是替身行脑的绝好良药,海地没觉得什么,只赶到陈四发功的时候四周凉得很。 郑中溪闻言吃惊,看着海地道:“那封信函里面语气是否有什么不妥?皇上的反应似乎大了一点,以前西北的一个什么汗的也是带过几千人抵境,我们不过是叫他们大部留在边境通商贸易,放一两百人跟进来。特意叫边境警戒似乎没那必要。” 海地也是点头道:“我看不出信函中有什么不妥,那个王子来过中原游历,对汉人的文化熟悉得很,写得一手好字,据说信函还是他亲笔写出来的。” 郑中溪瞑目想了一会儿,道:“皇上难道要在这件进贡的事上面做文章?皇上雄才伟略,不是我们人臣可以追及的,这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海地当时也是这么想,被郑中溪一印证,心里放心不少,一路便是与郑中溪讨论朝中各色大事,直到皇宫被皇上召见了,海地这才独自回家。回到家中就见陈四迎在门口,海地知道陈四没什么大事不会侯在门口,他要忙的事情很多的,今天这么等这一定有事,便吩咐跟的人退下,单独与陈四见面,“伊不二他们那儿送信送到了?” 陈四恭敬地道:“送到了,他们晚一步就来。还有个熊泼辣也会过来,那人与伊不二合称武林二骄。卑职估计着最近可能朝中风云变幻,有这些个高手住在府里,小的也可以安心一点。” 海地笑道:“难为你想得周到,伊不二这人比较正统,为人没有江湖气,倒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不过你特特迎在门口不是就为这些个事情吧?” 陈四也笑了,道:“倒真是有件要紧事,今天一个客栈失火,里面杀出一对男女和一个小孩子,结果那对男女死在我们府里的后花园里,卑职过去看了看,原来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小志,而那女子则是他的千年未婚妻柳语冰。两人看上去都是自杀,所以卑职怀疑那个孩子即是周村案的唯一幸存者粥粥周竹生。而依客栈现场的描述,小志自杀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与粥粥讲了一些作为杀手不该说的话,依他的为人原则,所以他只有选择自杀了。” 海地听了大感兴趣,道:“照你的意思是说,小志这个杀手很可能已经把他的幕后雇主说给粥粥了?这一来,再加上刘仁素碰上包广宁,不是乱上加乱了吗?” 陈四笑道:“可不就是那样。两年多前卑职给刘仁素兄弟报信去后,后来一直只见暗涌,不见两家有什么动静,这回卑职想请示王爷,怎么处理这两个人的尸体,是不是要借机把周村这事拎一拎。出来晒晒太阳?” 海地笑道:“你看得倒是准,不过我们不趟这滩子混水啦,反正有人这回一定会趟。你只要把这事报上来,给个分析就完了。两人的尸体嘛,你好生安葬了,举手之劳的事,给江湖人一个人情。不过既然粥粥可能已经知道谁是幕后,你得叫人盯紧了这孩子,她可能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她不是个大问题,只要伊不二来了,自然可以收服她。” 陈四又是服气,他自己虽然自以为很老奸巨猾了,不想山外有山,海地总可以给他个更加高瞻远瞩的指引。他想了想道:“这回从小志失手看来,粥粥已非昔日的粥粥,她的功夫可能不是我们可以跟踪得了,还不如盯住几个我们认为可能的目标,看最近有没有异常就是。” 海地道:“这个你最熟悉,不用问我。你回头叫人收拾出个院子来,伊不二带来的女眷嘛可以住到里面来,你务必要用心对待他们,第一次来京,要给他们个好印象。还有,如果可以见到粥粥,告诉她,周村的事很快将解决,她可以出头露面,不用再躲着做人。” 陈四听着高兴,王爷对他的朋友好,那是给他莫大的面子。大声应着出去。 陈四才走,海地转身喝口茶刚要出门回后面去,忽然房门口闪进来一个人,那人一进来就立刻把门反锁,看着海地就道:“海地公子,我想来想去还是来找你,我是粥粥。” 海地本来看着这人面熟,但是心里也慌,见说是粥粥,这才定下心来,拉她到窗前一看,笑道:“怎么像个烧掉毛的小猫,与小志斗得很厉害?”两年不见,这个小姑娘长高不少,人瘦了,眼睛里满是机警,一样滑溜溜的眼珠,但是以前的满是机灵。 粥粥被小猫一说逗乐了,皱皱鼻子笑道:“帮我查个人,户部笔帖式高飞,叫陈四爷盯住他,行吗?” 海地虽然还是脸上挂笑,但是眼神立刻严肃了起来,想了一会儿,出门喊了声“传陈四”,便又回身道:“叫陈四帮你找,他在明,你在暗,可以吗?” 粥粥摇摇头,道:“不好,有明的就会打草惊蛇。还是叫陈四爷也在暗里可以了。” 陈四还没走远,一听海地叫声“传陈四”,立刻返回来,见了粥粥大吃一惊,好一会儿才道:“怎么弄成这样子?真的做定小子了?” 粥粥听了忍不住笑,道:“不是的,要出去办点事儿才这样的。陈四爷已经知道你家后花园的事了吧?我起初还想着这儿是谁家的,原来大水冲了龙王庙。事不宜迟了,陈四爷快带我去看看户部的高飞,我要盯住他。” 海地笑道:“我建议你们边走边说,粥粥说得不错,事不宜迟,现在天也不早,别等高飞离了户部就难找了。那几个主要地方也得盯着,不要放过任何一处。”口气温和,但是意思干脆爽快,叫人听着由不得敬服照做。 粥粥与陈四一听,果然立刻辞别上路,不过出门前,陈四还是把粥粥拉进自己屋子里改造一番,他毕竟是公人,比不得江湖上自由来去的人,行事要谨慎好多。 两人易容到了户部衙门,一问之下,非常失望,原来高飞下午时候离开衙门回家。陈四退出来与粥粥道:“你看怎么办?我们分头找还是怎么的?” 粥粥道:“小志刚刚咽气时候,我道户部来打了个转,看见一个高瘦男人离开,他家在哪里我也知道,但是问了门口的衙役,他们说他不是高飞。我怀疑会不会是小志搞错了,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打听不出来,所以才找你们去。” 陈四一听,眼睛一亮,道:“你带我去那个人家里。难说那人就是高飞,但是他买通衙役找个理由叫说不是他,一个衙门里面,谁都会互相照顾的。” 粥粥扮个鬼脸,笑道:“上当了,不知道这人还在不在家,估计他躲出去了都难说,要不我再来一招挟持人质的举动,教他乖乖自投罗网?” 陈四马上想到勘查到的粥粥在客栈里的举动,原来粥粥是挟持柳语冰才引来小志的,这小姑娘看来还真有心计,今非昔比了。陈四想了想道:“这招估计没用,小志是性情中人,才会上你的当,那个林先生高飞就未必了,此人可以在周村案子后如此深藏不露,而且消息灵通,反应极快且极毒,定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不是寻常江湖人可以做到的,只怕你到时候没杀掉他家人,自己先手软不忍下手。走吧,我们还是要上他家看看的,或许可以发现什么。” 粥粥想着陈四爷是个刑名好手,听他的应该没错,便紧紧跟了去在前面引路。此刻天还没暗,站在林先生家门口拐角一条弄堂阴影里,还可以看见远近的屋顶在夕阳下静默,白色的炊烟宣示着黑夜即将到来。陈四看了一会儿,就了然地道:“粥粥,你看见没有,那里有个高出来的屋檐,那个地方是户部尚书包广宁的府第,这儿后面过去一点,是原诚亲王子孙搬迁后落脚的地方。从这里你可以看出点什么没有?” 粥粥看看陈四,疑惑地道:“不是说原诚亲王是与当今皇上作对的吗?他怎么可能与现在皇上跟前最红的包大人扯在一起?难道是林先生明投诚亲王,暗渡包广宁?” 陈四神秘地一笑,道:“粥粥,你的脑子还是不错的,只是还太小一点,能分析到这一步,已经比以前在南边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强多了。走吧,我们也不用在这儿守着了,林先生肯定不会再在这儿出现,不如到包府守株待兔去吧。你到时便可以明白来龙去脉。”陈四自己也心想,看来一直悬在心头的疑问今天都可以得到答案了,没想到歪打正着。 粥粥听陈四话里的意思,也知道了自己说的一定有问题,但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跟着陈四一起熟门熟路,穿巷绕路,翻进一处宅子,又非常熟练地避开来往巡查的人,看来陈四对这儿是轻车熟路,常来常往的。然后两人埋伏在距离包广宁书房不远处的一个空房子里。粥粥埋伏了一会儿就忍不住问陈四:“陈四爷,这儿你常来的吧?嘻嘻,包大人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被你盯着呢。” 陈四略有尴尬,便避重就轻道:“别说话,这个府里还是有几个高手的,给人听见我们就得打出去了。等一下如果发现动静,粥粥你的轻功好,你紧跟着出去,别管我,我会尽力跟上。” 粥粥还是笑嘻嘻压低声音道:“陈四爷是不是有经验,以前在这儿追丢过人?” 陈四更加尴尬,粥粥说得不错,他曾经在这儿看见有人秘会包广宁,但是追出去最终还是追丢,那人的轻功着实好,而且每次都是长袍飘飘的,都看不出他的身形。他想着粥粥的轻功非常了得,搞不好这次追踪就可以着落在粥粥头上。没想到粥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给她看出自己的想头,忍不住在黑暗中拍了一下粥粥的小脑瓜子,却听粥粥在黑暗中“叽叽”地笑。 第三十七章 两人挤在窗前看了半晌,才见包广宁匆匆走进书房,估计是刚吃完饭。这时外面的天也全暗下来了。想到包广宁不知道吃了点什么,粥粥的肚子就忍不住地叫。但是她人小,站在陈四旁边刚好也就肚子高一点,所以听得清清楚楚,陈四的肚子也在叫,可见肚子饿了会叫是老少皆宜的。 包广宁进去一会儿,只见一团亮光出现在屋顶,陈四轻声道:“这开始不要出声了,人快来了。” 粥粥踮起脚俯身到陈四耳边轻笑道:“可你还不承认自己老是来这儿趴着。” 第34章 陈四又是一阵尴尬,心想这小鬼头脑筋好的时候吃不消她,脑筋象孩子的时候更吃不消她,以后总得想个办法治治她才好,否则永远无法无天。但是随即就听粥粥道:“有人来了。”陈四侧耳一听,没听见有异常声音,但是不久就听见有夜行人接近的声音,不由默默注视着粥粥的头顶,心里暗想,这孩子非同小可,她要是一直信任王爷便罢,若是被别的人利用了去,事情就大大不妙,以后看来得注意着她了。 粥粥看着那人进去书房,但是她再怎么拉长耳朵,还是听不清楚书房里面在说社么,只有模糊的一串声音。陈四很小心地轻道:“书房里一定有地下室。”粥粥听了觉得有道理,心想陈四还真是对这儿了解得透,可见坊间传说的三个皇子私下角力争太子位的话是真的。 却说林先生进了书房密室,见到包广宁便道:“包大人,林某此来是与你告辞的。” 包广宁看着林先生,轻问道:“是因为你找的杀手莫名死掉吗?” 林先生道:“是,杀手小志的秉性我了解,他要是没做对不起雇主的事,肯定是不会赔上自己性命的。这以后已经有人到户部找过我,可见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以后再不能为包大人效力了。” 包广宁看着他叹口气,道:“罢,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走吧。唉,刘氏兄弟也要在近日抵京,他刘仁素这次来还能不集中火力对付我?偏偏我的臂膀,你林先生却又不能帮我了,真是遗憾,罢了,我也少不得拚上一拚了。” 林先生见包广宁这么说,心里也内疚,但是他最担心的还是诚亲王儿孙的安危。他等着包广宁叹了会气后,才道:“林某既然要走了,自然得做件大大有利于包大人的事才走,反正现在出了事谁也再找不到我的了。我想出去就到原诚亲王府去,杀了刘贵妃的儿子崇仁,给包大人去掉一个心腹大患。至于诚亲王的孩子们,以后还是要靠包大人照顾着了,我再不能明里去照顾他们,只有暗中关注了。” 包广宁明白他冒险去杀崇仁是想为诚亲王子孙在他这儿讨个好儿,免得他林先生走后那些享福惯了的子孙吃苦,当下肯定地道:“你只管放心,不管你暗里看着没看,我总是记着你的情的,那些孩子们我会依现在一样从金矿收入中拨款给他们的。但是你还是要自己小心了,崇仁开府后,刘仁素亲自选派护卫看顾,进去都不容易,何况要找到崇仁下杀手。我还是那句话,留得青山在。” 林先生闻言黯然,不知为什么,与包广宁相处那么多年,但是一直似乎交不道心里去,要不是为了诚亲王,他早不愿意搭档下去了,但是今天听着这些话,心里还是感动,低头思索良久,忽然跪倒地上,不顾包广宁相扶,硬是拜了三拜,这才起身默默转身离开。他想,不管如何,此去只要能杀掉皇帝最心爱的一个孩子,给诚亲王一个交代,心里就已经满足了。 清风明月,明明不是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天,但是京城潜伏的杀机却是步步推进,席卷向原诚亲王府。 粥粥自林先生现身后,也紧紧跟上,不过粥粥的轻功好得很,除非林先生一直往后看着,否则是说什么也听不到有人在后面跟着的,这也是托了京城房子拥杂的福,也亏得林先生今天需要极端隐秘,才不敢飞檐走壁,从屋顶飞掠过去。粥粥是很想上去擀面杖与匕首齐下,结果了林先生性命的,但是陈四说了,要弄清林先生还要去找什么人,再要留着活口,弄不好还可以问出周村血案的元凶来。粥粥别的可以不管,但是周村血案的幕后黑手怎么可以不问,所以不用陈四叮嘱,她也很小心翼翼地跟紧着,只怕一个不小心失去此人的踪影。 但是跟到一半,却见那人甩掉鞋子“扑通”跳进一条夜色中显得?#092;魆魆的河水里,月光下面,怎么也看不出他可能会去哪里,只听得声音慢慢向南侧角响过去。粥粥一看那南侧角的尽头有条长不见底的粉墙,似乎是什么大户人家。粥粥忙跳上最近的一棵大树一打量四周,确定这堵粉墙里面的是原诚亲王府,现在是今上三皇子的府第,据说这个三皇子很受宠,但是粥粥想不明白了,这个林先生难道还与三皇子有一手?那他不是双面人了吗?包广宁可是大皇子的人啊。 粥粥想这么冷的天,林先生潜水进去定是进三皇子府了,粥粥自己从小在水里长大,倒是不怕下水,但是这地方不熟悉,万一下水后找不到进府的入口,或者说误打误撞撞到林先生身上,那就出问题了。粥粥站在树顶想了一会儿,决定就当林先生是进三皇子府邸,既然他通过水路进入府里,那么一定就是从水里出来的,自己只要找个地方盯住水面就是了。 主意拿定,粥粥便找个围墙外黑灯黑火的地方爬进去,又找到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柏树爬上去,想着只要这样子爬到高处,下面还有什么动静是看不见的呢?但是粥粥爬到树上就知道错了,王府不同寻常人家,即使一曲流水,那也是弯里弯角,有时从屋子底下穿过,有时从假山洞里穿出,林先生如果出水地方挑得好,根本就不可能给人发现。粥粥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是粥粥很快又在心里下了个赌注,林先生进来找人,那一定是找里面最要紧的人,只要到时盯住灯火最亮的地方就是了。于是粥粥四周打量一下,见南侧有个院子又大又热闹,天才暗下来不久,可能都还没有睡觉,莺声笑语从里面传出来,时有红男绿女进进出出。粥粥见那里那么亮堂,如果过去可能被发现,还是爬在树上看着,反正一样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的。 而且这地方与包广宁府里不同,不时有带劲气的人巡过,要想听出什么不妥也是很难。好不容易听见一声水响,但是过后出现的是一个拎着马桶的人。粥粥吊着脖子看了半天没动静,心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赌错地方,或许林先生从河下面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呢。几乎有点垂头丧气地爬下树,才到一半,忽然有人巡过,粥粥不想惹事,赶紧刹住,头下脚上地支持好久,等他们走远了,刚想动,忽然只听见一声尖叫,粥粥一惊,手一松掉下树来,但是还好她现在有轻功,掉下去也摔得不重,才掉下地,忽听有人施展轻功狂奔而来,粥粥一瞧,这不是林先生高飞吗?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摔下大树照样可以撞到要抓的人。但是后面却有人追来,喊着 “抓住他,前面高瘦的”。粥粥想毫不犹豫就冲上去迎面给林先生一擀面杖,但又一想,她要是打倒林先生,那么后面的人一拥而上,她不就捉不得林先生离去吗?所以她想还是放林先生走,自己后面跟着就是,到外面跟的人少了再收拾他。 林先生跑得很快,追上的人寥寥无几,到外面狂奔几圈后,粥粥发现后面死死跟着的变成一群人,这就奇怪了。粥粥反正脚力比谁都好,忍不住拖后几步,看一起跟上来的几个人。只见一个赫然就是陈四,他看见粥粥看过来,忙比了个向前的手势,粥粥点头,再看一人,不是莫修是谁?原来刘将军把他最得力的人派来护着三皇子了。粥粥忍不住看向莫修肩头,果然看见两条小绿蛇在里面探着头。莫修看见粥粥也是吃惊,他倒不是认出粥粥,而是看见这么小的孩子轻功如此收放自如,简直是不可思议。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那两条绿弓也感受到主人的意思,立刻媚眼如丝飞了过来,粥粥看着又觉好玩又觉得恐怖,不敢太靠近他。另外还有两个,粥粥还没接近他们,其中一个个子小的已经飘过来,咯咯笑道:“你最好玩,跑得最快,我们自己玩不理他们好不好? 粥粥一听,差点一个岔气摔倒,这声音老声老气的,不是以前灌给她功力的妹妹头吗?再仔细一看,那人也是穿着件大黑袍,脸上倒是没有蒙着纸面具,但是那张脸不是妹妹头前辈是谁?粥粥心里顿时一股冷气透出,叫了声“鬼啊”,吓得立刻离开远远的。 但是那个妹妹头样的人怎么肯放过她,一边嘴里絮叨着,一边来追粥粥,她一起来的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显然是非常尴尬,想拖又拖不住她,这个妹妹头样的老太内功实在是好,这么大年纪的人还是跑得飞快,也就只有粥粥可以与她一比了。粥粥这时又要追赶林先生,又要避开那个老太,只得蛇行,有时候都已经接近林先生,甚至超过了他,但是又因被妹妹头样的老太追上,长指甲映着透明的月光迫过来而罢休。这两人一追一逃,看得其他所有人胆战心惊,都是吃惊天下居然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轻功,而且还出在一个这么老一个这么小的两个怪人身上,连林先生都是在大汗淋漓之余忍不住分出一点精神看那两人的追逐。 粥粥眼看着林先生追不上,自己又被个老婆子乱追,恶向胆边生,大叫道:“你是不是妹妹头前辈啊,你要问我讨回功力你就要去,约个地方我还给你,又不是我抢你的功力,明明是你把我搞得半死不活地要塞给我,你不要半夜三更出来吓我,上次你吓得我还不够吗?” 那老太太一听大叫道:“你说谁?妹妹头?我家妹子把功力给了你,那她不是要没命了吗?泼辣,你滚上来,你给我搞清楚妹妹头在哪里。” 粥粥不等熊泼辣追上来,忙道:“原来你不是妹妹头,我还以为你是妹妹头的鬼呢。你放心,等我抓了前面这个竹竿子一样的人,回头立刻带你去见妹妹头。要不我们比谁先抓住他好不好?一定是我先抓到,你没我跑得快。”说完立刻也不管她了,径直追向又跑远了点的林先生。她既然不是鬼,那粥粥是怎么也不会怕的,粥粥有白玉擀面杖在手,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知是粥粥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看粥粥径直追向林先生,妹妹头的姐姐也追了上去,林先生一看不妙,想仗着自己熟悉京城地形甩掉他们,一拐拐进民宅群,粥粥哪里会放,何况她人小灵活,钻着小巷小弄一点都不费劲,倒是把个妹妹头的姐姐逗得开心不已,大叫好玩。陈四也是个机灵人,好歹还追上来,就是两个身形高大的莫修和熊泼辣可就犯了傻,不过好在两人功夫足够,追得倒也马马虎虎。不过陈四知道这么下去只有指望粥粥了,其他人能不追丢已经是该偷笑了。 过了一会儿,林先生眼看粥粥追近,伸手便可抓住他,忙虚晃一招,似是往左边弄堂拐去,其实跳进右边的一户人家园子。粥粥被他骗了一下,向左稍一晃动立刻就回转过来,“呼”地一下飞身跟上。妹妹头的姐姐就没那么灵活,冲出几步才回过身,再跟上时,已拉下一大截距离。她很不服气,简直是拚了老命地追。粥粥见这是户大户人家,屋舍规模比诚亲王王府要小了点,但是院子格局即使在夜色中也看得出是非常不错的。粥粥使足全力奋起直追,心想这地方再不追上,要跳出去绕到小街小弄就完了。 粥粥使了全力,林先生哪里是她对手,很快便给追上,粥粥手中白玉擀面杖闪亮登场,一棍便敲了过去,根本也不管敲到哪里。林先生听得后面劲风凛冽,心想她一孩子即使轻功再好,难道手上也会那么了得了不成,心里不相信,回身就是全力一掌推出。粥粥见他一掌挥出,一颗吊着的心落了下来,粥粥最怕人家舞刀弄棒,擦点到就是皮开肉绽,而掌力过来粥粥有足够雄厚的内力应付,不怕不怕,只要不割开一道口子不打出一块乌青就啥事都没有。粥粥迎着掌力一棒扫在林先生屁股上,粥粥也就能打倒林先生的屁股,林先生太高,怪不得叫高飞,粥粥打哪儿都够不着。 林先生一棒上身,哪里还跑得快,北后面扑上的妹妹头姐姐一把扑住,手指如飞点了他全身穴道,然后一脚踩在林先生软倒的身子,得意道:“小妹妹,最后还是我赢了,你要请我吃顿饭。” 粥粥啥都可以答应,唯独要她花钱的事情她是万万不肯答应的,一听那老太这么说,立刻摆手道:“明明是我打翻了他,你才可以得手,在个面袋子上面点点划划算什么好汉,我一岁时候就会了。” 那老婆子一听,非常不服,一脚踢起林先生到半空中,出手如电解开林先生全身穴道,怒道:“给你点,给你点,你有本事点得那么快吗?” 粥粥见林先生还没落地,全身穴道已经全部打开,心知不是对手,但是嘴里哪里肯认,乘着林先生还没立足,立刻飞棒过去把他点到在地,一脚踏上道:“你错了,好的点穴一招就好,你要点那么多,说明没几招是管用的,就像刽子手杀人一样,手起刀落,血溅白练,那才是最高境界,要是象你一样,那还不成了跺肉饼子了?” 此时这个院子的人闻声跑了来,陈四一见立刻道:“刑部抓人,闲人退后三丈。”说罢便揪起林先生略一端详,对粥粥道:“你用的什么手法点穴?怎么他软骨头一样,全身没有力气。” 粥粥一愣,道:“点穴还有手法?”粥粥一向都是对准人家穴道灌大力进去,受到的人无不五内俱伤,苦不堪言。林先生还是功力好的,要换个功力差的,那还不如被粥粥一棍敲死来得舒服。 此时有一个人匆匆走近,扬声道:“是陈四爷吗?多谢帮我们捉住上门来犯的小贼。”随即又转头对跟来的手下吩咐,“去拿绳子来绑上。”但是陈四没说别的,只是对他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一笑,匆匆离开。 此刻熊泼辣和莫修也一起赶到,见人已趟在地上,莫修抢上去掰开林先生的嘴看了一看,陈四旁边见了道:“你放心,这个穴道点得他后半生都怕要留下后遗症,嘴里即使有药也使不上。” 粥粥立刻对妹妹头的姐姐道:“你瞧你瞧,我的点穴比你厉害吧。” 那老婆子不屑一顾道:“你这哪里是点穴,杀人也不过如此。走吧,带我去见妹妹头。”但是粥粥现在哪里有时间与她混,当作没听见,不理她。 莫修看了陈四两眼,道:“这人我要带回去审,请陈四爷留给我。” 陈四怎么肯放,微笑道:“刘府的莫大侠,陈某一向是很佩服的。但是这人罪大恶极,刑部盯他不是一天两天,今天才得以弄清身份,捉拿归案,陈某是断断不敢自说自话不把人押回刑部的,还请莫大侠见谅。” 粥粥横插一刀:“什么?人是我捉到的,你们怎么可以带去?” 陈四忙对熊泼辣道:“熊大侠原来已经到了京城,这位便是粥粥姑娘了,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 熊泼辣上下打量一番粥粥,笑道:“还真亏了大姑婆非要追上来玩,否则又要错过见粥粥姑娘的机会。我是熊泼辣,想请粥粥姑娘引路到我二姑婆那儿看看她老人家好不好。” 不想那个妹妹头的姐姐一听就哭道:“对啊,我怎么光顾着玩了,妹妹头把功力全灌给了这个小子,她怎么还会好,她早就死翘翘啦。哇……,妹子啊,你怎么可以比我早走啊,我就说这一阵一直心里空落落的,原来是你走了,你不是说好要和我一起玩到死的吗?怎么可以先走呢?” 粥粥看着这人前一刻还满嘴是玩的,后一刻咧开嘴就哭,心想还真象足妹妹头前辈,一样没心没肺的贪玩直爽。看她哭得伤心,忽然想起,问熊泼辣道:“那你就是熊泼辣,妹妹头前辈有话叫我带给你,等下没人时候我再说。” 那个妹妹头的姐姐一把拽住粥粥的领子道:“什么,她留话下来?什么话?你快说。” 粥粥笑嘻嘻地睨熊泼辣一眼,熊泼辣立刻背脊发汗,他最清楚这两个姑婆的德行,看样子没什么好话,还真是别在众人面前说,免得下不了台。这边妹妹头的姐姐兀自喋喋不休,粥粥不管她,听陈四与莫修扯皮去。 莫修早看出自己的功夫与陈四的半斤八两,知道强抢不可能,而且旁边还站着三个高手,只得与陈四商量:“这个人刚刚进了我们王府暗杀我们王爷,我现下还不知道王爷情况如何,所以一定得把他带回去细细审问,请陈四爷谅解。” 第35章 陈四也客客气气道:“莫大侠要问的我可以说给你,此人姓林,人称林先生,其实名叫高飞。去你家王府前刚从户部尚书包大人家书房出来,但是我们赶上来还是迟了一步,但愿你家王爷无恙。此人多年前犯下人命大案,刑部一直在追查,请莫大侠放心,刑部不会漏查一丝一毫。人还是要给我带回刑部。” 第三十八章 莫修看看地上被捆起来的人,道:“这人就是林先生?刚才你说这个小孩子叫粥粥?这倒是巧了,粥粥不是周村唯一的幸存者吗?粥粥姑娘,你过来看看这张脸,这人你看着还认得出来吗?” 粥粥听他话里有话,小脑筋转得飞快地想了半天,才恍然这个玩蛇的说的是林先生可能是屠村的认之一,忙道:“看不出来,那天他们都是蒙着脸的。除非他出声。” 陈四道:“叫他出声?恐怕得给他养上三天才可以,粥粥你这点穴太霸道,与结果人命差不多。点穴重在巧力点,不在大力敲。对了,这儿是你老熟人蒋懋公子的家,刚刚你们没认出来,等下他回来你再看看还熟悉他不。” 粥粥一心挂着周村的事,哪里还听得进陈四别的话,急急对莫修道:“莫大侠的意思,这人是当年烧杀周村的元凶?” 莫修见机可趁,对着粥粥微笑道:“对,可能就是他,不过他现在昏迷,等他醒过来,我们一起审他。” 只听远远过来一人大声道:“不如送到刑部,等此人醒过来一起审他,莫先生也一起加入如何?不过还请莫先生先回府上,府上好像情况不大好。蒋懋,你领莫先生出去。” 莫修抬头一看,认识,是自家王爷的二哥崇孝,见他到了现场,知道自己想骗粥粥一起带人走的图谋落空,再说听闻自己府上有事,心里也慌,跟着蒋懋就走。但还是回头说了句:“还请王爷体谅在下等的苦心,审林先生时一定要叫在下一声,或许在下了解的一些事实对你们有些帮助。”等得二皇子点头了,他才肯随蒋懋离开。 海地与熊泼辣见过寒暄,粥粥却是看着林先生发呆,这么多年一直寻找屠村的罪人,难道就这么误打误撞地给找到了?这是不是太容易了一点?而此时林先生有气无力地张开眼看了粥粥一下,牵牵嘴角诡异地一笑,又闭上眼睛,粥粥看得疑窦顿生,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听清楚刚才大家说的话了吗?倒是一定要问清楚。 妹妹头的姐姐一点不理会海地的寒暄,跳过来拉住粥粥,两眼还挂着泪水,道:“我妹子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我?” 熊泼辣那边一看就使劲给粥粥使眼色,希望她别真说出来,知道没好话。粥粥想起妹妹头的遗言就忍不住想笑,不过看看熊泼辣那么大个人,还真不知道要照妹妹头遗言做的话该会有多么有趣,粥粥心里乐得都快忘记地上的林先生了,只想看熊泼辣的尴尬样子。于是贼笑着拿出那只小金狐狸给妹妹头的姐姐看,道:“你认识这个吗?妹妹头前辈给我的,你叫什么?” 妹妹头的姐姐一把抓过小金狐狸,长长的指甲在粥粥手上滑过,有点痛。她拽着小金狐狸就着月光看了一会儿,道:“我知道这个,是我们娘的陪嫁,我们的娘娘家姓胡,我们家姓熊,所以文定时候两家交换狐狸和熊,妹妹头功夫练得比我好,娘就把狐狸给了她。我叫妙妙,以后玩的时候你可不许叫我妙妙婆婆妙妙姐姐的,分了大小,玩起来就没意思了。记住了?”边说边把小金狐狸还给粥粥。 粥粥心想,这两姐妹怎么一样地贪玩,但是奇怪的是那个侄孙倒是一本正经,不知道这么正经的侄孙看见真么为老不尊的姑婆,每天是什么感觉,对付一个已经够吃力,这个熊泼辣还哪里敢再找一个来对付?怪不得二十年都不去见妹妹头去。粥粥实在怕那长指甲,只好捏着兰花指把小狐狸拿回来。 妙妙话比粥粥多,问题一个接一个,但是粥粥现在是干大事的,哪里有时间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儿女小事,没几句就加入到海地他们那里去。过一会儿蒋懋送走莫修回来,粥粥更是找到事情,跑到蒋懋面前晃来晃去,笑问:“还认识我吗?有没有去接管我的客栈?” 蒋懋怪怪地看看这个野小子样的人,摇头道:“你是谁?” 粥粥一听真是失望到底,看着蒋懋火大了,道:“我们以前一起在赌场出千,你都不记得了吗?难道钱修齐还没到你家?我叫他托话给你,叫你接管我的客栈啊。” 蒋懋又是愣了一下,上下看了粥粥半天才道:“你说你是小子,你还真是天天穿小子衣服了你,你要不说我还真不会想到是你。修齐没和我提起这事过,今天他一来就很多事情,和我说话的时间都还没有,你别急,既然你提到这事,我会问他的。粥粥,看你比以前瘦了,是不是过得很辛苦?要不在我家住几天?” 粥粥见他说话不冷不热的,淡淡的,似乎没太把她当作稀客,心里想想也是,以前人小没什么,见面只要玩得到一起的都是好的,现在他人大了,交往的都是海地那样的人,怎么还可能与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人太客气呢?这点粥粥开客栈过程中野看得多了,所以蒋懋这样放应,粥粥倒是没觉得怎样,不过想想自己把林先生捉了,小志也死了,也不用再把客栈托出去叫蒋懋管,便客客气气道:“不用了,我还是回客栈住,这人捉住了我也不怕什么了。钱五爷与你提起客栈的事时你就与他说一声,说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用再麻烦你们了。” 蒋懋微微欠了欠身,没有接话。粥粥看看他,两年多没见,人长高好多,比钱修齐要精神多了,但是整个人身上透着一股冷淡,说不出来冷在哪里,但是就是没以前容易接近。粥粥想想他家似乎也没出什么大事过,家境那么好,还有什么不顺心的?除非就是看不起她粥粥了。想到这儿,粥粥心里非常生气,奶奶的,不就多几个臭钱嘛,我什么时候找时间来你家砸上一夜,看你家还会剩多少。于是也就不理蒋懋了。再想到与钱修齐见面了也是话不投机,心里怏怏的,不知道以后见了伊不二会怎么样。 与海地他们告辞后,粥粥带熊泼辣和妙妙回客栈。孙家夫妇见她回来象是见到元宝掉下来似的,粥粥自然知道为什么,他们俩根本就管不了这个客栈,见她失踪急着呢。安顿下熊泼辣他们,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但是别说是妙妙急着知道妹妹头的遗言,熊泼辣也是很想快点知道,粥粥想象人都在了,难得,还是早说早了,只是粥粥很想不出熊泼辣对妹妹头遗言的反应会是如何,便死盯着熊泼辣道:“妹妹头前辈对我说,她有个侄孙子,叫熊泼辣,叫我帮她去揍他十下屁股,问他一句话, ‘为什么不来陪我玩?你爹没交代你?我等了你二十年多。’就着些,没别的。” 果然,只见熊泼辣一脸尴尬,看看粥粥,哭笑不得。而妙妙则是反应极大,一听就跳了起来,叫道:“什么,她一句都没提起我?这家伙忘本,一向都是我和她一起玩的,怎么最后只想着和泼辣玩。没劲,没劲。”但是一会儿又眉开眼笑,“泼辣,乖,趴凳子上去,叫那小姑娘揍你屁股。”边说边推推搡搡把熊泼辣往长条凳边推。 熊泼辣哪里肯依,但是又不好对姑婆怎么样,只好施出小巧腾挪的功夫,避开妙妙。但是他们熊家的功夫两人彼此都是熟悉得不得了,你避我追,看得粥粥眼花缭乱。此时妙妙也忘了生气了,把这当游戏玩得开心。只有熊泼辣一脸无奈。粥粥看不出他们的身法好在哪里,但是看得出两人的手脚都是非常快捷爽快。见到高大魁梧的熊泼辣被妙妙姑婆逼得威严尽失,粥粥开心得哈哈大笑。她根本就懒得去阻止妙妙,乐得看好戏。 熊泼辣这种把戏从小玩得多了,要不是碍于粥粥在场,早施出从小施到大的法宝,可惜这法宝在外人面前颇为不宜,只得奉陪着妙妙,后来终于忍不住道:“这个小姑娘轻功比我好得多,二姑婆一定是找她玩得开心才把功力传给她的,不信你试试。”轻轻一拨,便把麻烦推给粥粥,省得粥粥两只贼眼一直滴溜溜地看他全身,想是在想屁股该是揍在哪里为好一样。 妙妙果然上当,停下追逐,歪着头热切地看着粥粥道:“对啊,你要是不好玩,妹妹头怎么会喜欢你,我们玩吧,好不好?” 粥粥知道熊泼辣推卸责任,哪里肯老实接受,道:“不好,人死为大,我们还是先把妹妹头前辈的遗言落实好,你看是你打呢,还是我打,反正我现在累死了,不管你们了,明天我来问结果。你对你妹子好的话,一定要听她的话,否则她会生气。” 妙妙一听这话,却是反常地愣在当地,一直笑嘻嘻的脸居然有了严肃。粥粥不解,不过自己是真的又累又困,借机离开。还没出门,就听妙妙沉着声对熊泼辣道: “我明白了,妹妹头说是要打你屁股,其实她最想打我屁股,当年要不是我追着懒人清想嫁给她,她也不会没人玩了自己出走,生气一直生到现在。泼辣,你别客气,我趴在这儿,你狠狠打我十记屁股,好叫妹妹头在天之灵再不生气。泼辣,你一定要使劲打,我还受得起。” 过后又是一阵低低的话语,粥粥拎着耳朵听都听不出来,但是过一会儿里面传出“啪啪”的声响,粥粥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挨打,但是想想自己这本事与妙妙比还是差一点的,只得心里默默地数。但是怪了,数到十了,过一会儿又“啪啪”了十下,难道是每人十个大板?粥粥好奇得要命,但硬是忍住不问去,平时看大人们都最要面子,要是他们给打屁股被她知道了,他们不知会多害臊,算了,放他们一马。 回到自己房间,想起刚才蒋懋的冷淡,心里很不是滋味,没精打采地睡觉。 那边陈四辞别蒋家,带林先生押入刑部大狱,排了几乎是所有的好手轮流看管这个晕倒在地的人。牢狱就设在地底下,只有一个口子可以出入,而那个口子被铁门扣着,只有陈四自己有钥匙。林先生如果醒着进这地下牢狱,一定会哀叹进了地狱,这下插翅难逃了。 海地离开蒋宅,立刻赶去三皇子的王府,即原诚亲王府,才到门口,已经听出里面的骚动不安。海地的进去,使里面人一下感觉有了主心骨。但是海地还是无力回天,走进崇仁住处,里面哭声一片,屋中央站着个傻傻的莫修。海地过去床头一看,崇孝已经面如白纸,死去多时,太医一见海地就惶恐地跪倒地上,连连磕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海地没说别的,一连串地发号施令:通知皇上!通知刘府!明确医案!准备丧事! 不过海地不知道皇上将如何处理这个最宠爱儿子的葬礼,所以也不便做得太彻底太具体,免得排场与皇上想要的不同,规格或高或低了,他都里外不是人。 才大致安排下去,就听见大门方向太监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传来,海地心里略略有点没味道,算算皇宫到这儿的时间,可想而知,皇上到这儿是如何的赶,可见他对这个儿子有多么重视。不过海地还是松了口气,终于崇孝死了,他就是受重视又能如何?什么都已经不可能挽回。 海地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小跑着迎出去,见到皇上一头扑在地上痛哭。皇上一把扯起他,直着眼睛问道:“崇仁怎么样?怎么样?“ 海地起身忙道:“父皇节哀,崇孝他……他……” 皇上还没说话,一起来的刘贵妃已经一身哀叫,昏倒在地。皇上略一驻足,看太监宫女抬起刘妃,便又赶着往前走,海地忙一边吩咐叫太医救刘妃,一边跟上。众人都是闭着嘴,谁都不敢在这时候说话,怕万一激怒皇上,人头不保。 大伙儿冲进崇仁房间,里面人早跪了一地,皇上谁也没看,直接跑到床头,一看之下,整个人僵住,一个趔趄向前冲去,海地眼明手快忙抱住他扶上床沿坐下。他用颤抖的手揭开崇孝身上的被子,看见崇孝小小的胸口一团鲜血,他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了好半天,海地想揭过他手中的棉被他也不放。好办天才轻轻放下被子,还给掖好,这才一转身,大吼一声:“怎么回事?说!” 众人早吓软了,谁都不敢说。海地看看皇上变得血红的一张脸,忙大声道:“奶娘先说。” 奶娘被点到名,虽然心里怕得要死,但也不得不壮着胆子说话:“奴才们伺候好王爷吃饭,正洗洗漱漱准备上床睡觉,明天早起,不想那个窗口跳进一个人来冲着王爷就是一剑,还没等奴才们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门。奴才们忙叫太医救治,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海地见皇上盯着奶娘不说,便冲莫修招招手,莫修尽是发愣,居然视而不见,还是旁边皇宫跟出来的太监扯了他一把,他才醒悟过来,跪下回话:“奴才巡视中听见这儿响动,追了出去,最终与刑部陈四爷等一起抓住凶犯,目前已经押入刑部。” 皇上还是不说话,但是此时脸色已经变成苍白。刘贵妃被抬着进门,一路哀哀哭叫着“儿子,儿子”,皇上把位置让给她,扶着她坐到床头,想不让她揭被子,但是哪里阻得住,看见儿子尸体的刘贵妃又是一声哀叫,口吐鲜血,晕厥过去。还好太医一直跟着,立刻施救。海地上前请皇上换个房间说话,免得这儿拥挤不便。 皇上才走到门口,却见崇高一头撞了进来,皇上看着他没有戚容的脸心生厌恶,怒喝了声:“你还有没有皇子的样子?没人教你走路过吗?你怎么知道要来这儿?” 第36章 崇高吓得全身发抖,知道父皇正在气头上,哪里敢说话?只知道垂着手站在一边。海地见此便轻轻说了句:“是儿臣命人叫的。” 哪知道皇上一回头,冷冷地问:“你倒是知道得最早,好像等在门口侯着这消息一样。” 海地气苦,一样是儿子,死了一个,做父皇的却把火气全撒到别的儿子身上,心里想着都寒。但是他知道此时不是象崇高一样吓得不敢出声的时候,只得一忍再忍,在皇上进入书房坐下的同时,详详细细把陈四跟踪客栈杀人案,找出疑凶,跟踪到某府,再追出来在河边失去那人踪迹,撞上三皇子这儿出事,抓住案犯后就何人审讯问题与莫修起争执,陈四叫人把他请来所以知道此事,以及而后在三皇子府做的一些安排等事宜一一道来。说完皇上沉默好久才说了句:“你是个难得的。”随即吩咐:“都给我出去,崇孝留下。” 等所有人退出书房掩上门,皇上才轻声道:“那个某府是谁的府?” 海地道:“父皇,刚才在抓人现场,儿臣觉得这儿的护院莫修也知道一些相关的事,不如把他叫来一起问,因为儿臣对一些细节还不是很连贯得起来。” 皇上想了想,有气无力地道:“传。” 莫修进来,海地便对他道:“陈四追到门外河边的时候,林先生跳进河里就没了踪影,粥粥后来偷进这院子看着也没找到,直到发生谋杀才见到林先生,你说问题会出在哪里?” 莫修是个江湖人,虽然敬畏皇帝,倒是并不是最怕,只是他心中满心的惭愧,惭愧没保护好崇仁,使其被杀,以至人一直傻傻地,象梦游一般,被海地一问,心里忽然跳了一下,人似乎有点清醒,想到面对的是皇上,忙“嘘”了一声,绿弓便钻进他的衣服不再出来,随即道:“这就有可能了。这个林先生原来是原诚亲王家臣,前年奴才受刘将军之命调查周村血案时候,从鱼龙帮帮主口中知道此人叫林先生,周村血案便是由他策划领头,目标是取得村中一个人收藏的武功秘笈。但是周村血案时候,原诚亲王已经被圈禁在王府,原本是不可能通消息的,现在看来奴才当时的想法是错误,进入王府看来另有秘道。” 皇上听了眼珠子艰涩地转了一转,道:“当时不是说用的是刘府的马队吗?” 莫修便把与毛老哥一起调查出来的驯马半路发生的事说了一下,然后道:“这事明显是嫁祸于人,当时奴才调查出来后已经报给刘将军知道。” 皇上垂目想了想,道:“嗯,有这回事。所以朕也处理不下去。” 莫修又道:“当时奴才等还查出,鱼龙帮手头的银票是从辽西两个私开的金矿开出,这两处也是林先生统管。除了这些被林先生驱使的江湖帮派外,还有户部包广宁大人手头也有同一个地方开出的银票,但是奴才等找不出林先生与包大人之间的联系,因此不敢贸然下什么定论,此事可能刘将军没有上报皇上,怕误奏朝廷重臣。” 皇上听到这儿,人忽然似有了精神,抬头问海地:“你说的某府便是包广宁府第?” 海地都没想到莫修这儿居然有那么多情况知道,一边听,一边便在心里作了个串连,见问,忙道:“就是包广宁府第,不过儿臣不是亲眼所见,不敢妄言,已经吩咐陈四押下人犯后立刻过来这儿,请父皇传唤。” 陈四被传进书房,一见里面的三个人,心里便已了然,便把客栈小志如何与粥粥打斗,他如何交代出林先生便是户部的笔帖式高飞,小志因何而被雇佣杀粥粥,陈四与粥粥如何在林先生家看出与包广宁和原诚亲王家眷的联系,他们如何守株待兔发现林先生与包广宁的联系及暗号,后面的都与莫修说的差不多了。 皇上听完,只是说了句:“丧心病狂。”便沉默不语。 海地挥手叫陈四和莫修退出,也不敢打搅,也不敢坐下,垂手站在一边不吭声。等了好久,才听父皇叹了口气,淡淡道:“朕知道了,你叫崇高进来。” 崇高一进来,皇上便看似平淡地说了句:“你叫人叫林先生来。” 崇高略微一怔,但也没多想,应了声“是”,便要退出。皇上冷冷看着他,等他退到门口时候,才又怒喝一声:“混帐东西,回来,跪下。”崇高莫名其妙,跪到地上看看皇上,看看海地,不知道父皇怎么出尔反尔。而海地则是大大松了口气,他明白,父皇虽然听了他们两家并没有串通过的言辞,但因兹事体大,不能偏听偏信,所以若无其事地试探了崇高一下,此刻如果崇高一脸茫然,那么被骂混帐东西的就是他海地了。幸好崇高一时没那么机灵给试探了出来,海地此刻心中如春天一般明丽欢快:崇高要倒霉了,他有份参与弑杀父皇爱子,这个罪名还能轻吗?他怎么还有可能再当太子?但是他的思想很快便给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打断,只见父皇血红着眼睛离座给了崇高一巴掌,看来是想着还不够,又狠狠踢上一脚。崇高给打得莫名其妙,但是知道父皇现在震怒,哪里敢问为什么,只是不断磕头。皇上冷冷看他一会儿,对海地道:“你留这儿处理后世,依太子礼治丧。” 海地应着,跟皇上出去。皇上一走到外面,又说了一句:“把崇高锁了,送回家圈禁。回头朕再收拾你。” 崇高被拖出来的时候还是不知道自己犯的究竟是哪一条,以为是海地捣的鬼,一直拿眼睛死死盯着海地不放。海地看着心里冷笑,自此以后两人地位将若云泥,还忌惮他的目光作甚?至于崇仁用太子的规格,要用就用吧,人都死了,即使真封他做太子又能怎样?现在皇上只有他这么个大一点的儿子,刘贵妃的两个儿子都是横死,还能有哪个儿子显贵如他?除非刘贵妃肚子争气立刻再生一个了。 海地仰望星空,心中一片星光灿烂。 第三十九章 皇上赶回宫中,谁都已经累得人仰马翻,看见迎在甬道边的郑中溪和包广宁,谁都没好脸色,但也没敢明目张胆用上坏脸色。皇上掀帐看了看,吩咐道:“叫两人上书房等朕。”他不放心刘贵妃,看着刘贵妃被放到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看来一下子没有苏醒的可能,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到上书房。 进门见两人跪迎,皇上吩咐一声:“郑中溪平身。”自己到位置上坐下,呷了口茶,才道:“郑中溪,你才回京,这么晚还挺得住?赐座。” 郑中溪坐下,看看没听到皇上许平身,依然跪着的包广宁,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海地早叫人通知了他,否则他也不会强撑着疲劳赶来这儿。他听得皇上那么说,忙道:“国事重于家事。这是臣理所应当的。” 皇上没回答,依然一口一口地喝着参茶,一直拿眼睛盯着包广宁,包广宁哪里敢说话,头也不敢抬起来。好不容易才听见皇上说了一句:“包广宁,你自己说吧。” 包广宁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说得好了,性命还可以捡回来,或者即使自己出了事,最要紧的是,崇高将没事。他忙道:“皇上明察,臣冤啊。臣听说高飞下狱,就知道有人会把臣牵连进去。可是高飞到臣这儿只是说了想请臣照顾他的老主人一家,别的也没说,臣当时还只是奇怪他何处此言,现在才知道他原来要去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也是臣以前不合见钱眼开,趁着管内务府的机会,对原诚亲王一家手下留情,才有今天的误会,请皇上千万明察。” 郑中溪见包广宁这一招叫做丢卒保车,也不坑声,一边看着,既然皇上没让他走,就是叫他听着的意思,而他想,皇上是想找个人一起看活剧吧。 皇上也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包广宁见样子似乎皇上不是很生气,他跟着皇上那么多年,早把皇上的脾气摸了个透,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说话有余地,什么时候想杀人,而现在看来,皇上似乎给他留了一点余地。忙继续说下去:“臣最不该的,是收集了那么多证据,以至触动某些涉及的人,臣原是应该做得更隐蔽些的,也好保护好自己。”边说,边从袖口摸出一个折子,双手高举交给皇上。 皇上拿过太监递上的折子,展开看了几眼,里面是他以前微微挑一下,而包广宁心领神会做的事,他对郑中溪也略微谈起过这一点,但是从今天白天的谈话来看,郑中溪不肯涉入其中,看来这个人还是一如以往地中立。朝中要有郑中溪那样执中的人,但是也不能少包广宁那样的人,否则他这个做皇帝的就耍不开手段了。他抬眼看几眼包广宁,又低头看手中包广宁递上的折子,心里自然是委决不下。看折子里面的内容,条条详细确凿,刀刀命中刘仁素兄弟的命脉,只要稍微改动一下,就是个极有震撼力的弹劾折子。说实话,这么个能人,又是个使惯了的能人,要是杀了他,朝中还一时找不到别的人替补。但是想到崇仁被子下血燃的胸口,皇上心中又怒火燃烧,手中的折子扔回桌上,冷冷地道:“赐你回家自尽吧,留个全尸,也给你后人留个好名声。” 包广宁闻言一震,没想到皇上没打算放过他,他还以为以这个折子为引线,皇上一定可以因此明白他的重要性,最多出口气把他贬上几年,但是相信只要有这个折子在,皇上最终还是要启用他的。但是没想到皇上会做得这么绝,他要到这时才想起,其实皇上当初要没那份杀心,还怎么可能斗得过权势如日中天的原诚亲王?他知道皇上此人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他此时如果再为自己求情,恐怕会死得更难看,前思后想,不敢再说,只得跪着磕谢了皇恩,垂头丧气离开。 等他一走,郑中溪起身道:“启禀皇上,对包大人的事,还请皇上三思,他若一死,朝廷就如卸掉扁担一头重量的人,一头翘的扁担还怎么挑着走路?而且留下的那头还是个随时会得引爆的不稳定因素。” 皇上一听就明白他说的是现在朝廷中包广宁的势力与刘家兄弟的势力势均力敌,如果去掉包广宁,刘家兄弟便是一家独大,对他这个做皇帝的非常不利。相比于包广宁,刘氏兄弟手握重兵,对他的皇位更是威胁。他忌惮他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虽然他宠爱刘贵妃,宠爱崇仁,但是刘贵妃的爱一点无法消除他心中对刘氏兄弟的提防,本来他是准备这次刘仁素进京下手的,他清楚刘氏兄弟中提得起的是这个做哥哥的,只有刘仁素才做得出拥兵自重的事,而刘仁清虽然脑筋灵活,毕竟失却大气,即使杀了他哥哥,他也未必反得起来。而今天如果先手杀了包广宁的话,那还有谁可以强有力地帮着对付刘仁素?这便是他原先由于再三,一再给包广宁机会说话的原因。但是,他还是叹气道:“朕何尝不知,但是你看看他如此丧心病狂,朕怎可以留他性命。杀人抵命,朕此时只是个孩子的父亲,叫一个杀自己儿子的凶手抵命,如此而已。朕只是叫他自杀,已经仁至义尽。” 郑中溪心想,我要是猜知你皇上不会杀包广宁的话,也不会巴巴儿赶来了。我刚回京城,自己都还没站稳,如果包广宁倒下,刘仁素进京第一件事便定是弹劾我军供不力,而那时他的势力一边倒,皇上能不听他?这可千万不行。他紧着又道:“皇上,有国才有家啊。” 皇上摆摆手,垂着眼皮道:“你不用劝朕,朕今天要定包广宁的性命。否则崇仁死不瞑目。” 郑中溪一听,立刻跪下磕头,道:“臣请皇上暂且放过包大人一命,他即使贬职在家,也好过自杀丢命。皇上,请为江山社稷着想,留他几天性命,包广宁毕竟是容易处理的人,只要过了这次,以后皇上要怎么处理他就怎么处理他,容易得很。”说完连连磕头,把金砖撞得砰砰有声。 皇上见此心里烦躁,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犹豫了一会儿,起身道:“你起来,朕饶过他性命就是。只是活罪不免,今天你带人道包广宁府里抓他入狱,朕明天再处理。”说完拔脚就走,他很怀疑自己如果再留下去的话,可能一气之下,连郑中溪都会一起杀。 郑中溪见皇上依了他的话,忙山呼谢恩,恭送皇上。但皇上走到门口,却又扔下一句话来,“包广宁如果非要自杀,你也不可勉强。。” 郑中溪笑了,但是只敢笑在心里,因为谁都知道包广宁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皇上想叫他死他都要七折八扣,何况是没叫他死。估计包广宁听说此事,连做一下样子的可能都没有,而且郑中溪猜到此时一定已经有人暗中向包广宁飞快通报皇上免他死罪的事,等他郑中溪到达时,包广宁恐怕已经安排好所有相关事宜,等着入狱了。所以郑中溪不急着催走快,包广宁一定死不了。 粥粥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以往那种稍一清醒便跳起来,风声鹤唳的感觉消失了,那是个彻底的安稳觉,一觉睡到中午,而不是以前天刚亮就醒。粥粥都相信这么睡下去,不要多久她又可以长得白白胖胖。 施施然起来找熊家祖孙,见他们已经出去,粥粥也不急,叫了店里罪好吃的东西美美吃了顿饭,吃得非常慢,纯是享受,不是以前的完成任务,原来生活可以如此悠闲地享受。她想到了伊不二,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以前都没那么想念过他们,每天只想着谁有可能对她不利,脑子都想得酸死。也是今天才知道,想念人是可以带着微笑的表情的。 吃完后困意又冒上来,粥粥强撑着处理一点店里的事,又闷头去睡,睡觉真是件享受无比的事。 睡梦中听得左近有声音嘈杂,粥粥懒得理,翻身朝里蒙上被子继续睡。但是可恶的是话声不绝,粥粥现在听力又好得过头,一字一句都进入她的耳朵,不过原本粥粥是可以不理的,但是那些话都是太过诱人,叫人不得不随着说话人的思路想过去,看来是没法睡觉了。粥粥叹口气起身,对外屋的人道:“蒋懋,你不是不理我吗?怎么又来找我的?是不是陈四爷逼你屈就的啊?” 第37章 走到外面,见蒋懋笑嘻嘻地看着她,那神态似乎全然没有昨天冷淡的影子,粥粥心里犯迷糊,该相信他哪一面才对呢?不过粥粥两年多奸商做下来,手下也管着几十号人,已经非当年聪明但不知世故的山里孩子,心想不管蒋懋到底哪张脸是真的,自己只要守住自己的底线,不要露出自己的心思就是。但是,这家伙以前还说过一定要娶她做老婆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她粥粥可没忘记,两年多京城生活下来,越发知道了蒋家的雄厚财力,粥粥怎么舍得这么块肥肉? 见蒋懋懒散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似乎没有动过桌上放着的小食,粥粥有点生气,什么调调,自己店里做的几件小食都是有口皆碑的,蒋懋凭什么看不上?粥粥使了个眼色叫陪着蒋懋的孙家婆娘出去,自己也是懒懒地坐下,拈了一块薄荷绿茶蒸糕吃了,又喝一口上好的碧螺春,真是一直舒服到肚子里。粥粥憋着气不说话,也不看蒋懋,只是自己喝茶吃糕点,更别说让着蒋懋吃,凭什么啊,他自己看不上,难道还要她粥粥热面孔贴他冷屁股去? 蒋懋拿眼角看看粥粥,早知道她在生气,别看她没看过来一眼,但是翘着的嘴唇早泄露了一切。他心里好笑,也不打算做任何劝诱工作,他家里姐姐妹妹多,早领教过女孩子难哄的真理,他不耐烦把时间用在哄女孩子身上。好在他知道以前的粥粥见钱眼开,只要她现在还是有这一美好品德就省事了。不过今天他来有其他要紧事,不用拿钱出来晃就可以唤回粥粥的注意力,所以他乐得不化那些缠人的小心思,装作不知道粥粥心里的情绪,淡淡地道:“林先生受你点穴之伤很重,现在只有医治好他才可以叫他说话,可是被你封着的穴道谁也没本事打开,连熊泼辣的姑婆也不行,她说你的功力高于她多了。粥粥,昨日晚上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那个莫修你还记得吗?他对皇上说他调查到的结果,林先生就是当日带头烧杀周村上下的主使者,我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兴趣问林先生一个真实的答案?” 说完,蒋懋便振衣而起,知道粥粥一定感兴趣,而且是非常想知道答案的那种兴趣,他看了看依然端坐太师椅上,却是两眼乱转的粥粥,微笑道:“或许你也解不开林先生的穴道,不过没关系,他大不了是喝下去的药给卡住化不开来,送掉一条命而已,我们想知道的基本已经了解,昨日包广宁也差点被皇上赐自尽。我走啦,去刑部跟陈四爷打个招呼,他想早早结案,给他们王爷一个交代,省得化那么大力气关一个将死的人。粥粥,别过。” 粥粥一听,响也不响地跟上,她怎么可以叫林先生死掉?她有那么多话要问林先生。虽然她看得出蒋懋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她没法不受蒋懋的要挟,周村是她的软肋。但是粥粥心里忿忿不平地想:权且受他一回气又如何?等自己得了好处,看到时候怎么废了他,臭小子。 蒋懋是骑马来的,但是粥粥最近不是暗兮兮出门飞檐走壁,就是闷在客栈密室里不出来,都没有专门的坐骑,但是不要紧,孙大娘有头出门常用的驴,粥粥借来骑上就是,而且粥粥如今全是穿的小子的衣服,倒也不用怕什么抛头露面的顾忌。 蒋懋的马是好马,全身雪白,无一丝杂毛,高大健硕的白马上面骑着个英俊高贵的蒋懋,路过的女人无论是年纪大的年纪小的,都会忍不住驻足偷偷看上两眼,而蒋懋见多这种阵仗,并不会觉得不自在,反而是粥粥跟在后面,驴小又难看,脾气又很犟,人也穿得灰头土脸的不起眼,又兼心里有脾气拉着张小脸,怎么看怎么别扭,还不如蒋懋的跟班们光鲜。 走过一家布店的时候,里面传来几个女人的议论,粥粥耳力好,一字不差地听在耳朵里。 “你瞧瞧这小哥儿,听说媒婆赶着给他做媒去,他家门口青砖都给踩出一排脚印。” “你这都是老皇历啦,人家刚定下郑大学士家的大孙女,据说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哪。” “郑家小姐我也听说过,以前到娘娘庙烧香,听说风吹开隔着的帷幕,郑小姐露出的美丽震倒一大批男人,也就蒋公子可以配她啊。” “可是蒋家毕竟只是个红顶商人,怎么可以与诗书人家比呢?” “要你是公主,你肯不肯嫁给蒋公子?废话。” “那倒是哦,我要是公主,我说什么也要嫁蒋公子,每天看着他都是好的。” 粥粥拿眼斜了蒋懋一眼,心想他有这么好看吗?臭美,不见得,不如伊叔叔好多了。而且人又不好,要张好脸有什么用。再说他脑子也没她粥粥好用,光长者张好脸怎么了?中看不中用。粥粥心里非常地不以为然,与小毛驴一起别扭着。 第四十章 到了刑部,陈四倒是非常客气,一见粥粥就道谢,感谢粥粥帮着捉住林先生。还告诉粥粥伊不二与王秋色夫妇克日就到京城,没想到粥粥也在,他们要是知道粥粥也在京城,一定会快上几步过来的云云,说得粥粥心情这才好了起来,所以陈四要请粥粥帮忙打通林先生身上的穴道,粥粥想也不想地同意。 蒋懋只是微笑着在一边看着,粥粥发现蒋懋笑的时候却是是比不笑的时候好看,但是他笑得敷衍似的,粥粥看着心里不舒服,心里暗暗打坏主意,怎么把心里不顺的那口气讨回来才好。走着瞧。 粥粥跟着陈四经过重重障碍,才进入一个地下通道,七转八弯半天才到一个地下室入口,粥粥跟着陈四进去,觉得里面并不闷气,也没她在客栈地下挖的密室的潮气,还比外面暖和,挺舒服的。林先生没给捆着,有气无力地仰躺在一个大铁笼里,笼子都是用儿臂粗的钢条组成,困只老虎都成,何况是个受伤的人。想到此人曾经支使小志杀她,曾经可能带头杀光周村的人,叫她粥粥没好日子过,粥粥就恨不得给她一掌结果他的性命,但是粥粥忽然想到,他带着进周村的不是一人两人,还有其余的什么人?或者其中的一个是杀娘的凶手,也得把他们找出来才是。杀了那些凶手真的很不解恨,粥粥想到柯郅奇的药人,对,把他们变成药人的话,叫他们生不得死不得,那才叫好呢。 陈四看着林先生,那眼光象是很满意的样子,如同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他对粥粥道:“你封了他的穴道,他现在灌药进去都会呛出来,还真是没见过可以封上那么长时间的手法,呵呵,粥粥,解铃还需系铃人啊。” 粥粥看看林先生,道:“我不知道怎么解穴,点穴的时候只知道找准穴道灌力气进去就是,伊叔叔说我即使没找得太准也没事,那么大内力灌进去,即使只是擦个边也能有效。” 陈四听了真是有羡慕又好笑,他误吃了药人的药后功力进境好多,但是苦头也是吃足,后来幸亏潇子君看着他可怜,求着王秋色传给他“雅乐之舞”功,他才得意遏制住药性发作时的暴躁。而粥粥平白得了那么多功力,却是不知入伙然好好应用,真是可惜得叫陈四吐血,这些功力要是移到他陈四身上,老天,那该是如何不同的光景。陈四笑着对粥粥道:“如果这样的话,那看来也没别的办法,除非你把手按在他的气海,用你的内力充实他的身体,让他自己自发由内而外地打开穴道。不过这样的话你会比较吃力一点,他就比较受用一点,身体会恢复得更快。” 粥粥想到林先生受用,自己心里非常不受用,但是又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出手没准头。犹豫了一下,对陈四道:“我这本事时好时不好的,别人看着我就会担心,你叫人都被看着吧,如果救着不行,我再上来找你讨教。” 陈四想想那些高手们施术的时候都不喜欢旁边有人看着,莫非粥粥也是有了这个脾气,只得笑笑退出。粥粥看着他离开,关上厚厚的铁门,这才把手按在林先生的气海,气哼哼地道:“你活着吗?要是活着就吭一声,否则我当你死了地整你。” 看看林先生,却见他什么变化都没有,还是皱着眉头躺着,心想怎么叫他说话呢?或者是他现在真的是昏迷着不知道身外之事?粥粥想到三十六计里面的假痴不颠: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林先生如果知道自己只是个小毛孩,会不会因此轻敌?只要他轻敌,我粥粥还有什么不可以套出来的?于是粥粥开始装傻。 她一边输入内力,摸着林先生的脉搏平稳了,这才故作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醒过来?要不抓他痒试试看?我自己睡着时候谁抓我胳肢窝我一定会跳起来,他那么大人不知道会不会?总要试试才好。”说着,就腾出一只手轻搔林先生的胳肢窝,看看没反应,又道:“是不是大人的皮后,搔轻了没感觉?我要不拿内力搔?” 林先生本来被粥粥雄厚内力灌注,已经三魂六魄悠悠归来,身体自然而然地运气冲击被封的穴道,不想粥粥旁逸斜出,从腋下输气进来,顿时打乱他的气场,一口气转不过来,人憋在那里,经不住地大声咳嗽,咳得如掏了他心肺一般难受。粥粥见此不敢再使气,背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不解。怎么灌输内力给他他还那么不受用的,真是白费力气。 林先生一阵咳嗽下来,人倒是醒了过来,但是身体情况更糟,艰难地扭头看看身边的人,认识,就是昨晚抓住他的人。便一字一顿地道:“你――从――气――海――再――来。” 粥粥见他满脸痛苦,便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许咳嗽,我问你话的时候不许不说话,也不许抓我。” 林先生想小笨蛋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但是他现在有求于他,也没办法,只好艰难地从牙缝中哼了声“好”。 粥粥不知道他这是咬牙切齿还是有气无力,但愿他是前者。粥粥准备把林先生气到吐血为止,叫他知道她粥粥的厉害,但是招数自然还是假痴不颠不变。三十六计,条条是真理。她又灌输了一会儿内力,道:“好了的话你睁开眼睛眨两下,还没有的话你就别动。啊,那也不行,万一你昏迷过去但是穴道又开了,你也照样不会眨眼睛,那我不是亏大了?不行,你要还没有的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猫头鹰一样,我从小就会做,你那么大人应该也会做。” 林先生正运功解穴,听了粥粥的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很想出口骂人,但是此时他一开口,势必内息大乱,前功尽弃。但是要不照粥粥话做的话,林先生又怕粥粥使出腋窝搔痒的举动来,心里把粥粥骂了千万遍,却也是一点不敢不听粥粥的话,做了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动作,平时这么做真是容易得很,没想到身体不佳时候这么做会那么难,眼皮抖了半天才稳定住那个动作,还不如眨眼睛快捷。完了后心想,小屁孩就是小屁孩,想出什么主意来,不过也好,小屁孩才方便他利用。不如等下穴道贯通后叫这小屁孩再灌输一会儿,强健自己的身体。 粥粥也是在担心这个问题,心想林先生要是一直说没有同,但其实已经通了怎么办?好像是看不出来的,他要一直不认,她粥粥不得累死?越想越不妙,灵机一动,想出个点子,于是还是不傻不痴地道:“我想出一个办法了,以前我们隔壁张先生被关在门外的时候,撞门是退开几步撞一下,退开几步撞一下,不是一直死命地抵着门用力,要不我也这么办,一会儿给你个大力,然后慢慢撤走,撤完了再给你一个大力,就像撞门一样,好,就那么办。”说完便自说自话地照做起来。 粥粥说得轻松,但是施道林先生身上却是难受无比,一会儿内力抽空,仿佛五脏六腑都给吊了起来,一会儿又是大力涌出,叫他憋不过气来,林先生话又说不出,只有在心中用天下最恶毒的语言把粥粥周家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是粥粥别说没听见,即使听见了也不会太在意,她的祖宗又不知姓什么的,林先生想骂还找不到人,连她粥粥自己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一气贯通全身穴道,林先生立刻挣开身子破口大骂:“他妈的,贼笨蛋,想搞死老子啊。” 粥粥一听,心里也是大骂,嘴里当然也没顾忌:“他妈的,搞死你又如何,信不信我一掌劈死你,要不是陈四爷拿你当宝贝似的,我哪里会答应救你。” 林先生一听这话,顿如醍醐灌顶,对啊,这个陈四救活他能安什么好心?不就是想挖出他嘴里的秘密来嘛。但是他怎么可能说出来呢?要是叫包广宁知道的话,还不因此去为难诚亲王的子孙们?这是说什么也不行的。但是他现在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办,难道就等着陈四来问吗?他听说陈四有种歪门本事,可以催眠他人,叫人吐露真相,要扎样的话,以后即使死了,又怎么对得起诚亲王?他左思右想,把主意打到粥粥身上。小孩子不懂事,又有那么好的功夫,只要把她激怒了还怕她不出手废了自己。于是林先生冷笑道:“杀我?有那么容易?我杀你祖宗老小倒是真的象切瓜一样。你不是周村出来的小姑娘吗?保不准你的爹娘兄弟就是我杀的,没一个中用的,一刀一个,他们要是站得近一点,你信不信我一刀两个也可以。” 粥粥听了心里大怒,大喝道:“周村真是你带队的?”不知不觉间把功力用上了,震得地下石室嗡嗡作响。也震得林先生胸口发闷,难受好久。 林先生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回道:“就是我杀的,我一手策划,一手带队,也一手砍了几个人,放的第一把火,怎么当时没杀死你这个小畜生。” 粥粥火起,踏上一步,举掌欲发,忽然想起,这不是太便宜他了吗,便收回手掌,林先生看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好机会错过了,他正要继续激粥粥,却见粥粥转身离开他的铁笼子,冷冷道:“我一掌打死你是便宜你,我不能那么便宜你,我要叫陈四爷过来给你上遍刑部最没人性的刑罚,看你这么舒服还是一掌毙命舒服。” 林先生见粥粥勃然大怒的结果是这个,心里慌了,忙叫道:“你回来,有话好商量。” 粥粥站在门口停住,道:“有什么话可以商量的?我妈妈是你杀的,张先生是你杀的,周村是你下令烧杀光的,我恨不得一片一片片下你身上的肉来,但是我不要手沾鲜血,我不是你一样的恶人,伊叔叔说过了,自己即使本事再大,也不能由着性子胡乱杀人,所以我不杀你,交给陈四爷杀,反正你是逃不了一死的,你还会死得很难看。”粥粥此时已经气得忘记假痴不颠,心想既然已经知道他是杀周村上下的凶手,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38章 但是林先生可不那么想,抬头急道:“但是你知道杀你娘的那把刀未必是我落下去的,杀你爹娘朋友还有其他好多人,你过来,我与你谈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杀死我,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人是谁。” 粥粥心动,是啊,那些人也是凶手,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也不能叫他们逃脱了。便回转身子道:“好,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是答得不详细或者答非所问,我立刻走,答得好的话,我立刻答应你的要求。不就是杀一个人嘛,容易得很,我闭着眼睛就可以。” 林先生道:“不可以,这儿是什么地方,处处都有耳朵。我有的事情不可以说出来,叫陈四知道了我会没脸死。我只会告诉你是谁参与了屠杀周村老小的案子,其他一概不会说。” 粥粥道:“好吧,你就说这些,我记着。”粥粥想,他的后台不是诚亲王就是包广宁,两个都是该死的,不问他杀了这两个人也不冤,算不得伊叔叔嘴里的由着性子胡乱杀人。“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到周村抢《避就真经》,是真的垂涎这本东西,还是另有图谋?或者是一石两鸟?” 林先生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我只能说我要告诉你的这些。” 粥粥道:“什么事情都有个讨价还价,你要是不接受我的条件,我想着那些你准备告诉我的人其实是只是被你支使的人,罪魁祸首还是你和你的后台,所以我找不到他们也无所谓,没了你们的支使,他们未必会再作恶。你这人不可救药,还是我叫陈四爷过来吧,他就在门口侯着。对了,告诉你一声,昨晚上你连累包广宁了,他被皇上赐自杀,大皇子崇高被圈禁,其实你也没什么指望了。” 林先生一听,浑身一震,竟然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血红了双眼看着粥粥,道:“还有没有连累其他人?”林先生想知道诚亲王的子孙有没有受牵连,只有从粥粥身上下手,他以为粥粥小孩子容易问话,没想到粥粥已经骗了他一道,其实包广宁最后没有死。但是粥粥嘴里包广宁的死讯还是刺激了林先生,叫他知道包广宁已经没必要保护了,也不可依恃了,那也就不用再考虑包广宁的感受,心里的担心少了一层,这以后只要闭住嘴不连累诚亲王的子孙就行了。 粥粥看着他的脸色瞬息千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粥粥想起昨天陈四看着林先生家所在之后说的话,林先生家可以看见包广宁府,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是为了看见包广宁招呼他的信号,而陈四说他的家与诚亲王家有关,又说她粥粥原来的推测有错,难道是说林先生是为了保护诚亲王的子孙而不得不受包广宁约束的?如果那样的话,岂不是可以拿诚亲王的子孙作要挟?粥粥与林先生两人对视半天,忽然冷笑一声,转头就走,道:“皇帝不会杀某些人,但是某些人在我眼里便如周村百姓之于你。杀他们便如你切瓜一样省力,可能他们养尊处优,比杀周村的人更省力。” 林先生立刻明白粥粥嘴里说的某些人是谁,顿时一张本来就白的脸显得更是苍白。他一言不发半天,终于吐出一口气,道:“连你也知道。陈四只有更清楚,好吧,我也仁至义尽了,你走吧。”说完闭上双眼,再不说话。 粥粥感觉非常挫败,倒是反而不走了,把前后因果想了一想,串起来考虑半天,这才道:“我明白了,其实你自始至终只是为诚亲王办事,即使是听包广宁的话做些什么出来,可最终还是为的维护诚亲王。诚亲王圈禁在他自己原王府的时候你还可以接触他,所以杀周村嫁祸于刘将军的应该是诚亲王的想法,他是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自己不好了,比人也不好过,而你做了他的大棒。包广宁应该那时候还不会那么做,而且他要一本《避就真经》做什么?所以你不用说话啦,我已经知道我家血案的幕后是谁。既然做出来了,就不会查不出来,你早就应该想到这点,可是你太愚忠,被诚亲王利用着作恶了,毁了你自己的一生。” 林先生闻言眼皮跳了几下,但最终没有开眼,他只是叹了口气,全给粥粥这个小孩子说中了,粥粥最后那几句话林先生后来也想到过,但是终究是太愚忠于诚亲王,没敢深入多想,不错,自己就是那么稀里糊涂地被利用做了一回罪人。 粥粥见他不说话,也不再打扰他,自己退出。到外面见到陈四,见陈四笑眯眯的,与先前的神色不大一样,不由想起林先生说的话,这儿是刑部大狱,处处是耳朵。自己与林先生的对话一定都一五一十传到陈四耳朵里,对陈四而言,也是了却一桩公案。粥粥忽然觉得很累,不想戳穿陈四的心思,木着脸走出来。没想到外面蒋懋还在,见她出来就道:“粥粥,天已不早,我请你到松云楼吃饭。” 粥粥此时满心的混乱,不住地在想,这个林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该说他是忠还是奸,但是诚亲王却绝对是恶的。不知道诚亲王现在确切关押地是哪里,很想杀了他为娘报仇。所以对蒋懋的话充耳不闻,自己闷着头走自己的,到外面牵上毛驴就回家,整个人象游魂似的。这儿的蒋懋看着她反而眼中出现奇异的好奇色彩。粥粥居然有了不爱钱不贪便宜的时候。 第四十一章 粥粥骑着毛驴漫无目的地走,蒋懋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终于见粥粥拐进自家客栈,也没回屋,径直坐到店堂里等饭吃。蒋懋便走过去坐在粥粥同桌。粥粥看看他,皱皱眉头道:“来我这儿蹭饭?” 蒋懋见她小脸上满脸的不开心,不知怎么心里竟然也有点不开心,道:“我刚才在刑部说请你吃饭,但是你光顾着想心事没听见,只好追过来了,虽然是在你的店里,但是还是我请客。” 粥粥疑惑他前倨后恭的态度,疑惑地看着他,道:“你为什么坚决要请我客?无事献殷勤,非盗即奸。” 蒋懋一脸尴尬,道:“我看你不开心,这么晚了又还没有吃饭。”粥粥没好气地一把打断他:“我看着觉得你很怪,下午你过来的时候爱理不理的,现在怎么就巴着上来理我?看见什么好处了?人说商人无利不往,我身上只有蝇头小利,不值得你看重。” 蒋懋笑着陪不是,道:“是我误解你了,是我不好。我见你到京城却不来找我,却是要通过钱修齐与我说话,我心里不高兴,你以前说过你与我最谈得来,比钱修齐要谈得来多了,你还记得吗?你不知道钱修齐见了我多得意,说你现在不理我只理他了,所以我看见你很不高兴。刚刚我在刑部才听说了你的事,这才知道事情与我想象的不一致,所以我要向你赔罪,一定要请你吃饭。” 粥粥一听,不知道他这是借口还是真话,总觉得心里有怀疑,便道:“你说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说过的话,那你还记得你以前怎么说的?你为什么要定下与郑中溪家大孙女的亲事?” 蒋懋想起以前自己说过一定要娶粥粥为妻的豪言壮语,心里尴尬不已,忙道:“那还不是父母之命。我都没见过郑家小姐长什么样子,都是他们大人们自己定下的。粥粥妹妹,我们见面别吵架如何?” 粥粥起身道:“就你可以轻轻一句父母之命就把事情揭过了?那我和钱五爷说话关你什么事?你一个有未婚妻的人还跟着人家女孩子请客吃饭算什么意思?蒋懋,你这个人现在年纪不大,坏肠子倒是不少。讨厌你。”说着饭也不吃了,转身回去里面住的房间去。 蒋懋一边追上一边解释:“粥粥,你以前不是说是你小子吗?要与我做兄弟吗?” 粥粥“呸”他一声道:“你是对自己有利的话记得牢,对自己不利的话记得不牢,翻手雨云,投机得很。我那时候才多大,知道什么?你别跟着我,我看见你生气,昨晚开始我就发誓不要理你了,你走开,回你的家去。你去趋炎附势你的郑家大小姐去。你再跟着我把你打出去。” 蒋懋无法,知道粥粥现在的武功他拍马也追不上,只好止住步子,看着粥粥进去。心里有点无奈,对粥粥,是儿时的好朋友,但是不知怎的,心里一直牵挂得很,所以钱修齐向他炫耀与粥粥的关系,他才会特别反感。见天在刑部澄清此事,他本来心里又内疚又高兴,想和粥粥修好,但是粥粥却又不接受了。蒋懋赶到非常失落,他忽然想到,如果退掉与郑家的联姻,不知道粥粥会不会因此而开心?但是旋即又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退掉联姻意味着得罪郑家,郑家在这次事件以后当独步朝廷,权势如日中天,得罪郑家,即使郑家碍于面子不屑计较,但是那些攀着郑家的人会见机踩他们蒋家几脚以博取郑家欢心,以后蒋家怎么可能还有好日子过?除非郑家自己退婚,但是郑家是诗书之家,郑中溪又隐隐是个清流的领袖,他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仗势欺人的事来?所以这种可能几乎是不可能。 听蒋懋走后,粥粥没滋没味吃了一顿晚饭,想想又睡不着,晃晃悠悠走了出去。夜晚的京城,街上人少了很多,练以往灯火辉煌的特殊行当店今天也因三皇子去世而关闭。粥粥不由自主逛到郑中溪的郑府,见郑府门面看上去比较大方简朴,没有崇仁的府第金壁辉煌的感觉。粥粥想了想,悄悄从侧墙翻进去,找到个仆人问路后,稍稍使劲点倒她塞进假山里。郑小姐的闺房不难找,是个幽静的小院,院子里有柱梅花在悠悠吐香。 郑小姐一直没出屋,只有丫鬟进进出出,偶尔可以听见她低声吩咐丫鬟的声音,听着很柔和,很有教养。粥粥这几年看的达官贵人也多了,知道了人分层次,这个郑小姐说话的声音一听就是上层人。粥粥绕了个圈转到后面,挑开茜纱窗纱,又轻撩大红窗毡,见到房间里又个女子坐在暖龛里看书,蜡烛映着她娇好的容颜。她究竟有多美,多惊人,粥粥说不清,但是粥粥觉得她比粥粥以前看见过的人都美,只有王秋色与潇子君两个姐姐可以媲美。粥粥看着心里泄气,怪不得蒋懋会和她定下亲事,这么美丽的人谁不喜欢。粥粥看了怏怏而回,心里很不舒服,闷走了半天,直奔包府。 包府的书房再没象昨天一样升起信号灯,而且整个府里今天也是没声没息的,感觉很是压抑,也是,主人差点给皇上处死,现在又免了职,谁还敢笑一声出来?书房里面倒是亮着灯,粥粥悄悄过去,见左右没人,推开门进去,里面只有包广宁一个人。粥粥也不认识什么包广宁的,但是听说过,见屋里只有一个锦衣老头坐着,那不是包广宁还有谁? 包广宁本来是驱走所有人自己沉思,听见动静正要发火,却发现来人陌生得很,而且穿的衣服也不象是本府之人。心里立刻警觉起来,直起身大喝道:“什么人。”他话音刚落,外面听见的仆人立刻反应过来老爷这儿出问题,抢着赶过来。 粥粥才不怕这些人,她没精打采地道:“帮你忙来的。我今天才在刑部大狱和林先生说了些话,想着或许可以救你一命,但是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包广宁一听林先生三个字,立刻豁地站起身来,对冲进门想表达忠心的仆人道:“你们出去,这是朋友。”等门关上,他才又道:“你就是传说中周村出来的唯一幸存者?昨天林先生是被你捉住的,我的今天有一半是你害的,难道你还有什么可以挽救的?” “林先生杀我周村全村,我不捉他捉谁?谁叫你与他勾勾搭搭的,你要不惹林先生,你会有今天这么惨?”粥粥虽然在郑家小姐那里很失落,到现在还是没情绪,但是还是不愿意给人占点口实去,非要打起精神与包广宁理论不可。 但是包广宁是多么老奸巨猾的人,怎么可能与粥粥吵嘴,他还亲自起身替粥粥倒了杯茶,请粥粥坐下,这才道:“周村的事真的是林先生所为吗?你可不可以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第39章 粥粥道:“但是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绝对不许红顶大贾蒋家与郑中溪家联姻,你要帮我作梗去。” 包广宁一听,好奇地一挑眉毛,想起蒋家,又想到据说是长得非常英俊的蒋懋,前儿他的夫人也曾遗憾过自己孙女尚小,否则要与蒋家攀亲之事。莫非眼前这个穿着男装的小姑娘也和其他大姑娘一样喜欢蒋懋,所以要从中插上一脚?他想,只要对方有求于他,那么事情救要容易谈得多,便笑答:“这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现在贬职在家,郑大人又圣眷优隆,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除非你的好点子可以叫我官复原职,那你到时要我帮什么忙都可以。” 粥粥一听,确实是道理,自己就是想着包广宁据说与郑中溪势均力敌,才找上包广宁的,当然要帮他官复原职。粥粥道:“那当然的,你现在自保都有问题。我今天下午去了刑部,帮林先生疗伤,林先生和我说了一些话,可能陈四也听到的。原来周村的事是诚亲王支使他做的,你说诚亲王目的是什么?我看看应该是无中生有,留一点点线索出来,方便把罪名分别往你和刘氏兄弟上安,这样你们两大势力可以互斗消耗,他隔岸观火,虽然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但是他喜欢。既然如此,这次林先生杀三皇子的事也完全可以有个类似的推论。” 包广宁一听,两眼射出非常热切的光芒,俯身过来问粥粥:“你说的是真话?真是与前诚亲王有牵连?” 粥粥点点头,道:“不是你,就是诚亲王,你说还有谁?” 包广宁也是连连点头:“这就是了,这就是了,那么你说陈四也知道了?确切一点是什么时候的事?” 粥粥道:“晚饭那个时间我才从刑部回家,而且已经是拖后了的晚饭。“ 包广宁还是点头,不过点得原来越慢,最后仰着头神色肃穆地陷入沉思,半天才道:“你的意思是这次林先生去杀崇仁也是诚亲王的指示?“ 粥粥一听,心里骂了声“老滑头”,林先生此次去行刺三皇子,他包广宁怎么可能不知道?都是从他书房跑出来直接去的三皇子那里。于是粥粥道:“我没意思,这是包大人的意思。” 包广宁看着粥粥一笑,也不与粥粥计较细节,起身道:“不管是谁的意思,只要是个好意思就行。我准备立刻去趟大内总管顾公公的府邸,这么重要的证据可不能等它被人毁尸灭迹了才报知皇上知道。” 粥粥道:“是,确实不能坐失良机。” 包广宁又道:“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以后我可以怎么联系你?” 粥粥看看叫进来的佣人帮包广宁紧着换衣服,她想她以后可没有可以去麻烦他的事情,也不想与这么个人打交道,没必要与他说,便道:“你帮我做成那事就可以了,我自然会知道的。我走了,等你好消息。”说完自顾自走了。 包广宁笑笑,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小的人对他这么老里老气地说话,但幸亏有这些话,他包广宁或许可以咸鱼翻身。对,一切都推到诚亲王头上去,这样皇上有了出气宣泄的途径,而自己最多背个误交匪类的小罪名,即使皇上在气头上不理他几天,但是只要他没大罪,皇上怎么可能一直冷落他?皇上不是还需要他对付刘氏兄弟吗?否则皇上昨天还不把他杀了?想到昨天晚上宫里传出的皇上和郑中溪对话的内容,他不禁冷笑:兔子还没死呢,狗怎么可以烹? 但是这事必须尽早叫皇上知道了,万一二皇子崇孝也想到其中的关节,而先一步杀人灭口,找个林先生不治身亡的理由毁灭证据,而制造假证据出来,那他包广宁就被动了。不过包广宁也想到,万一崇孝知道他去皇上面前把责任都推给诚亲王了,导致诚亲王一府灭门,崇孝如果把此事告诉了林先生,依林先生对亲王的忠诚,和林先生老辣的手段,难保会在刑部大堂制造伪证,而陷他包广宁于死地。因此无论如何,必须先崇孝一步做好所有手脚。 想清楚这些,包广宁招来心腹密密吩咐了如何如何,完了立即赶去顾公公那里,他虽然知道皇上勤政,但是人都要睡觉的,这事千万得在皇上睡觉前说出,否则这一晚上别人可以做多少手脚,谁知道第二天眼睛睁开,外面的天会变成什么颜色。 包广宁也不乘轿子了,上哪儿都是骑马,为的就是赶时间。等从顾公公家获悉皇上已经就此事说了声“知道了”,才千恩万谢地出来,外面已经更深露重,夜风吹来,遍体生寒。包广宁于清凉的晚风中忽然想起,这个周村幸存的小姑娘既然知道了周村的事是诚亲王做的幕后,她心里应该不知道多想置诚亲王于死地,难道她今天来是一石二鸟,主要目的是为借刀杀人,杀了诚亲王?这么说自己是被她利用了。不过也好,互相利用,自己受她点拨也得到不少好处。但是包广宁想,如果这个小姑娘只是说为杀诚亲王而与他合作的话,他包广宁会不会相信她的话?包广宁心里立刻否决,应该不会相信。包广宁是个七窍玲珑的人,自然也知道这种人不可以相信,小姑娘的图谋如果太大太成人化,势必会引起他包广宁的怀疑。所以她说出只为要蒋懋不许与郑家千金联姻这样的儿女小事,他包广宁才会立刻相信。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要真是的话,小小年纪也太精明厉害了,又兼武功那么好,倒真是一个祸害。 不过不要紧,明天,诚亲王无疑是死路一条了,而他的被林先生护得那么牢的子孙也将难逃一死。因为今晚林先生也将死路一条。林先生一死,还有谁有确凿证据,以至推翻他先一步在皇上面前放出的话?说到底,这也怨不得他包广宁,孽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欲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时候,他包广宁自己也要逃命,就只有顾不得诚亲王了。再说,包广宁此时已经很清楚,自己原来被诚亲王好好地利用戏弄了一把,心里不是不火冒的。好在现在还可以弥补,否则真是死不瞑目。 粥粥做完这些大事,心中自以为对得起自己了,施施然回家好好睡觉,又是睡得特别香甜。粥粥发现,原来自己是不能藏着心事的,所以为了睡觉好,以后什么事情都要睡前解决了,免得睡得不舒服。 早上自然是很晚起来,但是粥粥可以这么安慰自己,自己睡觉也是练功呢,可一点没偷懒。所以粥粥大可心安理得地享受温暖的被窝。但是谁在外面喧哗?好像是谁要闯进来而孙大娘不让。粥粥听得外面男人的声音问孙大娘粥粥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等事,孙大娘没人教她撒谎就答不上来,句句都是实话,粥粥急了,外面明明是陈四的声音,和陈四怎么可以句句是真的?当下翻身下床,抹一把脸就冲出去,果然陈四站在客堂间里,一付匆匆忙忙又筋疲力尽的样子。粥粥想,一定是昨晚包广宁采取什么行动了,他人脉广,能量大,做出来的事情一定惊天动地。 但是陈四看见她却是一点没脾气地掏出一张白纸递给粥粥,一边陪笑道:“粥粥姑娘,这事以后别做好不好?都一猜就知道是你做的,但都不好来为难你。但是我家王爷又要给难得发怒的郑大人交代,我只好来你这儿求个情,看在我们老相识的份上,你就别那样吧。” 粥粥给陈四说得云里雾里的,接过白纸一看,上面墨汁淋漓地写着几个字,“速与蒋家退婚”。心里都糊涂了,难道自己昨天除了戳郑大小姐的窗纱,还稀里糊涂做了这些事?这上面的话可不正是自己想说的?但是自己明明没做过,这字也不是自己写的,难道还有别人看上蒋懋? 看着粥粥满脸迷茫的样子,陈四倒是放心了,忙道:“看来不是你做的,那就好,我也不多呆了,一会儿刘将军进城,我得现场管着,不多留,告辞。” 粥粥也没挽留,跟着陈四出去,也不自辨,就是推到她粥粥身上又如何?谁敢把她怎么样?粥粥觉得做这事的人能耐得很,自己想什么就做出来,起码比自己偷偷摸摸去看一眼,回头生闷气强多了。不过粥粥很快又安慰自己,自己也不错,叫了包广宁帮忙搞破坏,手段还要高一级。送陈四到门口,忍不住问道:“林先生恢复了吗?” 不想陈四却是叹口气,顿住身子说了声“死了”,头也没回地离开。死了?这下粥粥就傻了,昨天不是救他了吗?难道是谁把林先生杀了?包广宁?他的人进得去海地公子的地盘吗?粥粥忽然觉得官场这东西真是复杂得很,揭开来看的话,里面一团糟。 第四十二章 刘仁素回京,本来该是非常热闹隆重的事,但是却被崇仁的死冲去了大半,不仅仪式的规格变动很大,就是当事人都没几个敢轻松的。谁都知道,刘仁素本来是把宝重重压在三皇子崇仁身上的,如今崇仁一死,他本身又已经位极人臣,未来的日子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果然,刘仁素除了与海地见面时候扯着唇挤出一点笑的动作来,其他时候都是虎着脸,神情淡淡的。围观百姓本来指望看一场衣锦归来的好戏,结果发现来人都是后娘脸,那气氛倒是与大户人家出殡差不多,看了一会儿都是暗自议论。京城的百姓本都见多识广,这一议论一发掘,街头巷尾的流言可就多了。 粥粥在自家客栈楼上看热闹,看着看着觉得没意思,但是刘仁素出来的时候粥粥还是大感兴趣,觉得这人气宇轩昂,不是个平常人,估计即使没有刘贵妃这么层关系在,他一样也可以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粥粥忽然想到这人应该是王秋色姐姐和潇子君姐姐家的仇人,虽然伊不二叔叔一直说刘仁素现在是边关的顶梁柱,叫王姐姐不要老是打杀刘的主意,但是粥粥知道王潇两个姐姐一定都是心里放不下的,于是想着给王姐姐出口气,抓起一把瓜子,一把飞向对面的砖墙,那是粥粥闷得慌时练出的绝技,只要力道掌握得好,这些瓜子碰到对面的墙,会得转回身来飞向粥粥需要打击的人。而且粥粥掌握的力量正好,去的时候无声无息,但是弹回来却是携带 “嘘嘘”怪叫,声势有点吓人。 果然,护卫在刘仁素旁边的人立刻有了反应,粥粥看到莫修等人行动起来,这些人中居然还有玉石先生白木,粥粥认识他,心里奇怪,他怎么也在这里,还跟了刘仁素。不说粥粥好奇,旁边房间里传出的声音也是充满好奇,“嫂子,哥变黑了,不过身手一点没差。”“好什么?他应该早在那些暗器飞出时候就知道,出去那些日子,人变俗了。”“要暗器出去就知道,那还成什么暗器。”“这东西勉勉强强算它是暗器吧,不过我看看最多是谁捉弄他们一把,否则哪有雷声大雨点小的。瞧这群笨蛋都往对面找发暗器的人,也不想想暗器会转弯。我真受不了你哥的笨了。”“可是要是在这儿发出去的话,我们应该看得见的。”“人家能发出这么曲里拐弯的暗器,难道会傻傻地让你看见?肯定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而粥粥却是对着刘仁素心里大喊“高手啊高手”,所有的人都要不是惊惶失措,要不是头摆得左右不分地乱看,或者就是自己上阵搜索发瓜子暗器的人,唯独刘仁素稳坐于马鞍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海地于他并辔,看见暗器来袭时也是左右看了看,但是很快镇定下来时,却见刘仁素临阵不乱安若泰山,心里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什么,没趣得很。不过也见识到,刘仁素是条真汉子。 陈四原本是不用在街上当值的,今天进城的护卫该有九门提督的事。但是出于小心,他还是拖着疲倦的身体一直便衣跟在现场,如今皇子中只剩海地一人,谁知道有没有人会对海地不利。当看见“嘘嘘”直叫的暗器的时候,陈四也没怎么挂心,俗话说叫狗不咬,叫得那么响的暗器也是不会有什么威力的。等看到莫修,忘机散人和玉石先生飞身进入暗器来源地搜查时,陈四暗想,这散人无论是武功机变智慧,在武林中都是上上之选,三人联手,想逃出他们手掌心的人这世上恐怕已是寥寥。所以陈四按兵不动。 但是等到三人空手出来,陈四忽然看着孙家客栈的招牌醒悟,怎么可以忘记这个人。他旋身进入客栈,飞身上得二楼临窗房间,见有五个房间临窗,只有一个房间闭着门,他略一推门,关着,又听得里面有人声,似是两个女子说话,陈四听出不是粥粥的声音,作罢,又飞身下楼,直奔粥粥房间,这回他没打招呼,孙大娘只见人影一闪,还未来得及阻拦,就见这个刚来过的陈四爷二顾茅庐,错手一振,振开了粥粥的房门。但是叫陈四惭愧的是,只见粥粥四仰八叉地趴睡在床上,被他震醒,迷迷糊糊地起身,那神色要没睡过是装不出来的。陈四一时不知道怎么好,却听粥粥道:“是伊叔叔来了吗?” 陈四连忙陪笑道:“不是,外面这么热闹你怎么不去看?” 粥粥却道:“那你撞进来干什么?我怎么每次睡懒觉你都要来捉,比伊叔叔还麻烦。” 陈四哭笑不得打着哈哈出来,心里疑惑究竟是谁发的那么捣蛋的暗器。而粥粥看着他离开则是大呼侥幸。要不是被隔壁那两个女子提醒了,她急急飞奔回屋动用偷懒真经里的招数快速睡着,这回就要被陈四捉个正着了。还好还好,否则陈四生气倒没什么,伊叔叔就要来京了,要是他就此事责备起来,王姐姐一定会不以为然,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又象在南边海岛时候那样打起来,要是那样的话,损失点桌椅事小,她粥粥的大好生意可就给毁了,这事是断断不行的。毁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毁财路。 粥粥等陈四走后,却是想起他说的蒋懋与郑家小姐的事,究竟是谁做的那事呢?等进城仪式过去,粥粥到茶馆酒肆逛逛,却发现有人威胁郑家的事已经传得很广了,据说昨晚郑大小姐住的绣楼窗户给捅了个洞,看得见郑小姐屋里的一切,门口给撒了许多写着威胁话的纸,一株梅花被齐齐切断,据说得有非常好的刀功和内力才行。粥粥心想,怪不得陈四要找上来,郑家都给人欺负上门了,怎么可能忍声吞气?要找就是找到刑部了。可怜陈四,一晚上又要应付林先生的死,又要一早打发郑家的人,怪不得这么憔悴。 粥粥是很想在郑家也横插一杠的,但是陈四耳目那么灵,万一给他发现,一状告刀伊叔叔那儿去就不好了,还是忍忍,静观其变。才在想,却见蒋懋笑嘻嘻过来,见面就道:“走,粥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明天皇上要阅兵,今天他们练得热火朝天的,这热闹不可不看。” 粥粥最爱热闹,立刻被蒋懋的话吸引,跳上他的白马坐在蒋懋后面一起过去。蒋懋这个人精似乎上上下下都混得很熟,在军营里也畅通无阻。粥粥沾他的光,初识干戈。 与蒋懋玩得很开心,又是看操练,又是大吃大喝,还去买了几套女孩子穿的衣服首饰,粥粥以前是最讨厌小姑娘打扮的,但是昨天看见郑家小姐那么美丽文秀后,不知怎的,粥粥心里忽然觉得女孩子的衣服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花花绿绿的很好看,而且有些女孩子还香喷喷的,走近闻着都舒服,粥粥心想,自己要不也做几天女孩子试试。 被蒋懋送回客栈,粥粥忽然想起什么,问蒋懋道:“昨晚你在哪里?”话问出口,粥粥忽然觉得这似乎是陈四爷的口吻,自己心里已经觉得好笑。 蒋懋闻言一笑,道:“你别管那么多,一切有我,我会处理好一切。” 粥粥诧异地看了蒋懋,目瞪口呆地拿手指指着蒋懋,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好,我不管。”粥粥话是这么说,但是她这个好事的怎么肯不管闲事,再说刚刚浑身自由,正愁着找点什么事做做呢。跳下马笑嘻嘻地与蒋懋道别后,心里就开始打鬼主意,怎么才可以帮助蒋懋做得更绝。哼,谁叫他们想着嫁给蒋懋的,这么好看又这么多金的蒋懋是粥粥的,谁也不许染指。 粥粥悠笃笃地走进客栈,一边一眼关六,看看她不在的时候谁谁谁有没偷懒,哪里哪里没有弄干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快步,粥粥不由自主地让开几步,却见是玉石先生急匆匆进门,揪住一个伙计就问:“有没有两个女子住在店里?” 第40章 粥粥这才恍然,原来早上隔壁评头论足的两个女子是玉石家的红线夫人与他的妹子白鸢,忙上去笑道:“玉石先生吗?我陪你去。” 玉石看看粥粥,一时没认出来,原是粥粥长高不少,人又黑瘦很多,与以前白白胖胖笑面女娃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好在粥粥打招呼的同时识相地亮出白玉擀面杖,玉石这才恍然,笑道:“原来你先一步进京了,快带我去见夫人妹子,我快半年没见他们,想得紧。” 粥粥一边引路,一边笑嘻嘻道:“你家娘子说你人变俗了,受不了你的笨了。” 玉石先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子红线夫人说他俗和笨,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的夫人风雅聪明无比,自己怎么也不能低俗了去,叫她夫人看不起。当年他就是在众多追求者者中凭着风雅才智脱颖而出,抱得佳人归,要是此时低俗了,娘子会怎么看他?临到门口,玉石先生反而胆怯,越走越慢,匍匐前行。 粥粥看着奇怪,原本走得象飞一样的,怎么现在象是蜗牛爬,难道是与近乡心怯一样的道理?粥粥顽心大起,一脚踢开那扇门,又是飞起一脚,把个高高大大的玉石先生踢进房间,只听里面传出一声惊呼,随后传出玉石先生暴跳如雷的声音,粥粥忙捂着嘴闷笑着逃走。这下玉石先生是真的很笨很蠢的样子了。 粥粥爬玉石先生最终知道她是这儿的店主而揪出她来撒气,笑着与孙大娘打个招呼出去避祸。忽然想起昨天有人闹了郑家,不妨今天自己去闹闹,给蒋懋分忧解难,也搞乱陈四手头的线索,叫陈四打破头想不出是谁干的好事,太好玩了。粥粥忽然想到了妙妙前辈,这几天不见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否则把她带上,一定闹得更天翻地覆。 但是粥粥一接近郑府,明显感受到郑府周围已经安排有人护院,而且都是有武功的人。粥粥不敢再大喇喇地进入,非得听仔细了才前进几步。她今天没做什么改头换面的工作,怕万一陈四爷也在,看见了不大好,而且她现在进出刑部几次,可能有人认识,陈四看见或许只是警告她,但是别人就不好说了,闹出来陈四也未必捂得住,毕竟这个郑大人是个那么大的官,陈四爷也不一定得罪得起。粥粥别的不怕,就怕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现在钱都扔在那个客栈里,出了事自己逃开容易,可是又不能背着客栈走,好好的财路不就断了吗?所以还是小心行得万年船。 粥粥基本上是避着巡逻的人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但是想想这儿又不是皇宫,要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干完坏事了回家,看见墙就跳,总有一堵墙是跳到外面的。走啊走的,一路看见可以破坏的地方都是手痒痒的,但是忍了,要做也要做得大点的,小小弄一点,不上不下的,弄不好别人还不一定顾得上。终于到了一个地方,听见有两个人小声交谈,周围有人围着,但是都围得很远,好像是为避免听见那两人得交谈,粥粥想,这应该是正主儿了,便悄悄潜伏下来,等待时机。 说话的两人讲的都是朝廷的事,粥粥有几个人是闻其名,但是不知道其人。其中一人声音熟悉,粥粥略一思索就想到这是海地公子,不知道海地公子在,陈四爷有没有在附近,他要是在附近的话,粥粥有点忌惮,熟人面前干坏事不大好。那么另一个人就是这个府的主心骨郑中溪大人了吧,粥粥发觉他话很少,大多数是几个字的评价,粥粥想,可能海地公子还年轻,怕找他父皇问事儿给他父皇轻视掉,所以才来找郑大人问事。他们的说话很枯燥,大多是粥粥不关心的,但是粥粥强忍着睡意听着,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讲到要紧的呢。 好不容易终于讲到稍微熟悉的人,但是这人也不是粥粥见过的,只是听说而已。 海地道:“今天父皇很反常,快马来报说特穆尔带四千人马抵境,父皇竟然大发雷霆,说他们有异心,只准二十人带贡品进京,其余人只准在境外指定地方放牧,连他们带来的东西都不给让交易。我翻看了以前的卷宗,都没这么苛刻的先例。他们那个小国离中原虽然远,但是民风骠悍,不是个受得了气的民族,父皇如果把这么待他视为示威于前的话,可能效果会适得其反。” 郑中溪道:“这事我也觉得怪异,但是这两天皇上决策反常也是有的。” 海地道:“圣命难违,也就只有等特穆尔抵京时候好生对待他了,免得他生出反意。幸好我替他叫了他的几个朋友来,总算是有点示好的意思。只怕是他过来京城的时候父皇还沉在伤心里,那时候如果再有什么不合理对待,恐怕人会被气走。” 郑中溪沉默一会儿道:“你了解刘贵妃的病情没有?” 海地道:“自那天在崇仁面前吐血后,一直时醒时昏的,正经饭都没吃进去过,倒是又吐了几回血。父皇天天要去看她两三趟,我母后也是怜她温厚,时时看顾,但是据太医说,怕是难了。” 郑中溪道:“你今天听见大家对刘将军回京的议论没有,都说他趾高气扬得很。” 海地道:“有这话,而且他今天陛见父皇,一下呈上一长列军功名册,父皇当场封了好几个,我出来听人说,父皇如今事事都听刘将军意见,刘将军的意见可以左右皇上的决策。而今天进城仪式上刘将军的表现,大家都说他太过倨傲了一些,面无表情,视迎接他的群臣若无物,即使是忧伤三皇子的过世也没必要拉脸给群臣看。我看这些话也是过了一点,但是保不定我听得到,父皇也听得到,不知道父皇会怎么想。” 郑中溪道:“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能人,更是个有功绩的人,这一点他太清楚,以至骄气形于外,背后诋毁他的人就多。俗话说三人成虎,皇上能不放在心上?只是……,刘贵妃如果能救过来还好,否则朝廷又会有场动荡。” 海地道:“可是包广宁现在无法在朝中给他牵制,而林先生昨晚又是不治而亡,什么都没问出来画押,否则或许起码扳倒一个是一个,免得包广宁东山再起。而这当儿恐怕谁也控制不了刘仁素。全看父皇的意思了。” 郑中溪道:“皇上不杀包广宁,并不是因为他罪不该死。” 海地沉默了一会儿道:“是,我明白了,父皇还要用包广宁做这些事呢。不过昨天傍晚从林先生的话里意思看,周村的案子竟是诚亲王所做,如果这样的话,这一回杀崇仁的案子如果也依此被推给诚亲王的话,那就救了包广宁了,或许他还真可以逃过此劫。” 郑中溪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海地道:“就陈四知道,不过在场还有个小姑娘,她未必会想得明白。”粥粥听了心里“哼”了一下,怎么会呢?太小看人了。 郑中溪道:“那我们就当作没从林先生嘴里问出什么。”粥粥暗道:晚啦晚啦,包广宁已经全知道啦,谁叫你们小看我。 海地又是应声“是”,接着道:“郑大人此次回京,父皇的意思原是请你做今年春闱主考的,但是今年这个多事之秋,不知道春闱会不会推迟,这么多生员,每天也是笔不小的开销,我今天接管户部才知道这是个大负担。要是多拖几天,再加刚刚西南用兵结束国库空虚,崇仁葬礼父皇旨意大肆操办,我还真担心万一再生出个吃钱的用途来,户部还怎么应付。” 郑中溪呵呵笑了声,道:“放心,没事。”粥粥却想,这也可以担心的,抄了包广宁的家不就可以维持几天了嘛。海地公子连这个也不懂,不会是装傻吧。“ 而海地可能因为郑中溪这么明确的表态而安心,又岔开话题谈起别的。这些又是粥粥所不知道的,只得又开始与睡魔抗争。好不容易才听见海地告辞,几个有武功的人跟着他离去,郑中溪这儿只留下两个人有武功,但是听他们的脚步声,似乎也不怎么样。 郑中溪毕竟也是有了一定年纪的人,此次回京正逢多事之秋,虽不是心力交瘁,但也是心神俱疲,等海地一走,他也没多呆,在书房稍作停留也回房睡觉。粥粥就在郑中溪走,家人欢送这个空隙里钻进书房,准备挽起袖子大干一场。 但是等眼睛适应里面的黑暗后一看,傻了。这儿布置简单,只有密密麻麻的书柜,房间中央一张大桌,桌子后面一张宽椅。桌上只有简单的笔墨纸砚,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摆设,比之以前粥粥在钱修齐书房看见的阵仗那是要简单多了,要不是有这么大量的书衬着,粥粥还真看不出这儿会是一个朝廷重臣的书房,不知怎的,粥粥心中起了肃然起敬之心。 粥粥犹豫再三,还是没在郑中溪的书房里面下手,不知是恨自己没劲还是叹自己身家,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里生闷气。好在书桌够大够高,椅子也够宽大,粥粥躺坐在那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自怨自艾了一会儿,忽听门口声音一响,粥粥忙身子一滑,钻到书桌底下去。过了一会儿,只听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听那脚步声,似乎都没一点武功,粥粥诧异,原来是个内贼,还不是蒋懋做的。但是既然不会武功,那郑大小姐院子门口砍断的梅花又作何解?粥粥的兴致给吊得老高。 第四十三章 那个内贼迈着细碎的步伐偷偷摸摸摸到书桌旁,内贼的眼睛没有练过武功的粥粥好,没那么快适应房间的黑暗,听得出他在桌上撞了一下,不过不重,粥粥倒是真怕他撞重了把桌子撞歪,她粥粥就要现形了。但是那个内贼撞了后却是原地不动,蟋蟋嗦嗦地揉了半天才罢,原来是个娇嫩的内贼。粥粥想到娇嫩和贼的搭配,心里大乐。 这下那个内贼走路小心了很多,慢得象蜗牛爬,粥粥都想象得出他是如何地伸出手四周摸索一通,然后才敢小小地移出一步。粥粥都替他不耐烦,心想这哪是做贼的架势。终于那个人摸到椅子坐上,慢慢地轻轻地垂下两只小脚,粥粥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内贼是个女的。按说垂下来的应该是两只臭脚,但是气味冲进粥粥的鼻子里,却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粥粥忽然想起,这个香味在郑家大小姐的房间里闻到过。难道这个笨笨的内贼是那个美丽优雅的郑大小姐?粥粥彻底想不通了,但是兴趣却是更加高涨。 坐下一会儿后,可能那个笨贼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开始在上面动起来,粥粥听了一会儿,听出她是在磨墨。但是这个笨贼真的很笨,夜晚那么静,她一点不知道磨墨的时候该拿手按着砚台,这样就不大会发出声音,这一定是郑大小姐,否则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好。夜音三丈,这么重的磨墨声传出去,不久粥粥就听见有脚步声蹑手蹑脚地接近。粥粥心想完了,毫不犹豫轻手点了这个笨贼的穴道,抓起她就从后窗飞出,顺便一看,果然是郑大小姐。 那个护卫进来探头一看,见没什么,才点亮了蜡烛,却发现桌上的砚台湿湿的,明显是有人进来过的样子,再一仔细看,后窗大开,显然人从这儿跳出,此人立刻呼啸一声示警。郑府上下立刻热闹起来。 粥粥见郑大小姐的闺房立刻有人前去保护,看来昨天出事后那儿成了重点保护对象。除非现在把郑小姐扔下自己走,否则只有带她一起跑了。粥粥拎着郑小姐在角落里略一犹豫,就感觉有人轻轻戳戳她,粥粥低头一看,是郑大小姐,她见粥粥看她,便举起纤纤手指指指什么地方。粥粥问:“你说我们躲哪儿去?”郑小姐点头。粥粥想,信她一回。便干脆解开她的哑穴,拎着她走,到得一个精致的小茅屋。 两人躲在里面,见一阵喧闹后没了声音,粥粥奇怪道:“你是郑小姐吗?怎么你不见了大家也不找?” 郑大小姐点点头道:“是呀,我是。我早就吩咐过丫鬟不要说我不在的,他们去找,丫鬟一定会帮我挡过去。你是昨晚上来的人吗?你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粥粥奇怪,道:“我如果是昨晚上那人,你怎么还不怕我?” 郑大小姐道:“因为你在帮我忙啊。我谢谢你都来不及呢。我今天到祖父房间里去就是想干点坏事的,没想到被人发现,幸亏你救了我,所以我还怕你干什么?” 粥粥这才明白,原来这个郑大小姐也不喜欢嫁给蒋懋,粥粥听了不由得舒了口气,道:“昨晚不是我做的,但是人家赖到我头上来,我好奇就来看看,可是看见你祖父房间由不得地敬佩,所以就没下手做坏事,结果却给我捉到个家贼,嘻嘻。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周竹生,小名粥粥。” 郑大小姐听了也是吃吃地笑,道:“就是,祖父怎么也不会想到是我做的。可惜没成。粥粥你的名字很雅致哦,我真想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的,一定很漂亮潇洒。我叫郑影,大家都叫我影子。” 粥粥听她说话软软的糯糯的,非常好听,这么好听的说话声音,再加这么好看,蒋懋会喜欢谁呢?不言而喻。粥粥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蒋懋没见过影子。粥粥道:“我长得没你好看,黑黑的,瘦瘦的,还比你小。对了,大家都说蒋懋长得好看,你为什么不喜欢嫁给他?” 影子道:“男人要长得好看干什么,男人要紧的是气度是才华,好看是次要的,我不喜欢好看的男人,你看历史上好看的男人都在做什么?恶心得很呢。” 第41章 粥粥听了不知道该是替自己开心还是替蒋懋难受,道:“咦,你这样的人倒是很少,你不喜欢就让给我好了。但是有气度有才华的男人都是好老的,象我伊叔叔一样老,还有你祖父也很老,你嫁给他们不就是吃亏了吗?” 影子笑道:“才不呢,我就见过又年轻又能干的人,而且他气度高华,举止不凡,哪是寻常人可以比的。” 粥粥眼睛转了半天,什么人物能这么厉害?她粥粥算是连皇帝都看见过了的,难道还有没见过的厉害人物,想了好久才道:“有了,我见过一个好一点的,叫海地,不对,你可能不知道海地,但是你一定知道二皇子崇孝,他算是个厉害人物,但是说实话还没我厉害,我粥粥比他武功好,比他脑子好。” 影子不服气道:“怎么会呢?我祖父说王爷才思敏捷,为人宽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虽然武功可能比他好,但是男子汉全要武功做什么,最要紧是脑子要好。再说你是女的。” 粥粥听了更不服气:“不对,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过目不忘,我这么小就有惊天动地的武功,要是我有个皇上爹爹,我只有比海地公子还要厉害。而且海地公子人长得高高大大的,眼睛弯弯的会笑,也是很好看,你为什么又要说他好呢?呀,我知道了,你只要是海地公子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多一份不好,少一份也不好,是吗?你真偏心,真偏心。” 影子被粥粥这么一说,心里很不好意思,道:“我没有啦,我怎么偏心了呢,王爷就是能干嘛。” 粥粥道:“既然你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不嫁给他?你那么好看,祖父又是大官,我刚刚还见到你祖父和海地公子说话呢,海地公子可听你祖父话了,叫你祖父说一声你嫁给他不就得了?多容易啊。” 影子黯然道:“这不行的,我已经许给蒋家了,一女不可以事二夫。” 粥粥巴不得影子喜欢海地不要蒋懋,急急道:“事在人为,你别急,我帮你想办法。我就不信你喜欢海地公子就不能嫁他。这样吧,我先回去,你也可以回去了,否则你的丫鬟见你这么久都不回去,顶不住会嚷出来。我在外面想办法,你在家里顶着不要嫁,好吗?” 影子听了似乎见到希望,激动地道:“好的,一言为定。你真是个聪明人。” 粥粥一听非常得意,这个影子心里只有她祖父和海地是聪明人,难得肯说她粥粥是聪明人,说明她粥粥是真的非常聪明。粥粥开开心心地七转八弯跳出郑府回家。 粥粥乘着略略温暖的春风回家,刚到孙家客栈门口,就发觉大事不妙,一定出了问题。好好的此时应该熄掉一半灯火的店堂此刻还亮堂堂的,反常。粥粥绕到后面,蹑手蹑脚翻进后墙,这才走回来趴在窗户上一瞧,呀,里面坐着三个人,不正是朝思暮想的伊不二王秋色夫妇和潇子君姐姐吗?粥粥忘了这儿是窗不是门,忘情地往里面冲,结果“咚”一声,结结实实撞在窗上。三人都是武人,听得声音,伊不二先抢到后门一看,正好见到摸着额头尴尬地笑着跑过来的粥粥。 粥粥本来是要跳进伊不二怀里的,但是跑到近前,却忽然害羞了,伊叔叔是个大男人,自己以前还是小子时候自然无所谓,但是现在是姑娘了啊,好像这样不大好,立马刹住脚步冲着伊不二笑:“伊叔叔,你终于来了,陈四爷说你要来,我这几天一直盼着你呢。” 伊不二见到粥粥本来就开心,又见了粥粥知道害羞了,像个小姑娘样子了,更添开心,大笑着拉起粥粥的手,道:“我们一听陈四爷说你也在京城,坐都没坐就跑过来,结果说你出去玩了。这个等得急啊。粥粥来这儿给叔叔瞧瞧,长大了没有。” 王秋色与潇子君也迎了上来,粥粥看见王秋色有点怵,还是最喜欢潇子君,抱住潇子君又笑又跳,三人都是抢着说话,只有潇子君抱着粥粥垂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四人说着别情得时候,却听门口有人怪里怪气地说了一句:“一个男人三个女人,福气这么好,妙妙我最看不惯,吃我一爪。”话音未落,只见一团黑影飞快冲向伊不二。 粥粥一看是熊妙妙,忙喊了声:“你打错人啦。”飞身迎向妙妙,王秋色见此人来势汹汹,怕粥粥吃亏,金风刀出手,跟着跃上去。潇子君见此也短剑在手,一步跨上,迎向妙妙。反而是伊不二见此就袖手旁观,想看看陈四嘴里的“粥粥现在武功一流”是一流到何种地步。 妙妙见三个女人围上来,生气之极,叫道:“笨女人,蠢女人,哪有帮男人打架的,臭死了的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妙着纷出,黑衣服配着尖利的指甲,晚上出现还真是效果不是盖的。但是粥粥早就熟悉她,再不会象上回如见鬼了一般,再说她的指甲再尖也不会比得上白玉擀面杖,粥粥与妙妙打得非常热闹。妙妙知道这个女孩干系重大,不能伤了,粥粥知道妙妙是个好玩少跟筋的,也不会下重手,两下下来,伊不二看得真实,笑道:“秋色,你们给粥粥自己来吧。” 熊泼辣好不容易赶到,见妙妙与粥粥打得真刀真枪地,忙叫道:“姑婆,你怎么可以得罪这个粥粥姑娘。” 妙妙一听立刻清醒,毫不犹豫地知错就改,硬生生止住一切动作,于是左手在前,右手在胸,左脚落地,右脚弯曲,连双眼都停止转动一会儿,这才冲着粥粥乱眨眼睛抛眼色,道:“没有,我们没在打架,粥粥,我们是在玩儿是不是?妙妙怎么可能与小姑娘打架呢?” 粥粥不客气地道:“可是你地指甲尖锐如剑,别说扎到人,看着都吓死。” 熊泼辣无奈上前掰下姑婆的手臂归位,免得她老是象具石雕一样单腿立地,一边对粥粥道:“粥粥姑娘别生气,我家姑婆虽然爱玩了一点,但是恶意倒是一点没有的。” 粥粥冲急切地想表白的妙妙做格鬼脸,对伊不二道;“伊叔叔,这位是熊泼辣公子,我记得王姐姐以前说是与你同名的还是什么的,难道你们不认识?” 熊泼辣与伊不二互道久仰,忍不住都是细细打量对方,看看江湖上人为什么会把两人扯在一块儿。妙妙看着在旁边干着急:“你们乌鸡眼一样地看来看去干什么?不如打一架,看看是不是差不多,要是不如我家泼辣很多的话,我们家泼辣就吃亏了。” 王秋色叱道:“有你这么个姑婆,神仙也会失分。” 潇子君听了拉着粥粥一起忍不住地笑,妙妙怎么拿眼光阻止都没用。却听门口有人惊叫了一声:“是伊大哥吗?” 王秋色一听,立刻满脸警觉地扭头看去,见楼梯口下来一个白衣女子,面容娇好,态度可亲,正一脸激动地冲伊不二快步行来。“伊大哥?谁?谁叫得那么亲?”王秋色轻轻自言自语,她似乎没听伊不二说起过有这么个妹子什么的。 伊不二一看是白鸢,下意识地瞥了妻子秋色一眼,果见妻子一脸不满,当下也不敢上前去,只是淡淡微笑道:“白姑娘好久不见,玉石兄也在吗?好巧啊。” 白鸢见伊不二语气冷淡,心里一痛,不自然地止住步子,才想起伊不二已经结婚的事实,她看向伊不二身边,果然见两个大美女,与她嫂子截然不同风格的两个美女,似乎少了点矫情,多了点随性。她苦涩地想,难道伊不二一找就是两个妻子?既然他可以这样,为什么就不找她?难道自己就是那么差劲吗?或者是哥哥从中作祟?她看看伊不二,再看看王潇二女,呆在当地。 王秋色只是冷冷看着伊不二不做声,粥粥看着不明白,自己与伊叔叔见面时候大家都那么开心,为什么白鸢与伊叔叔久别重逢,大家都那么不高兴,伊叔叔似乎还有点尴尬。熊泼辣忙着对付妙妙提出的要与粥粥继续打架的要求,没心思理会这边,虽然知道里面出了什么问题,只有潇子君看得清楚,又置身事外,知道师姐王秋色的个性,更知道这两夫妻感情之好,虽然表面打打闹闹,其实谁也插不进去,心里替那个白姑娘惋惜,更是替伊不二担心,要是师姐误会的话,伊不二得吃不了兜着走。此时看来只有自己可以说上一句话了。她款款上前,慢声细语道:“白姑娘这儿坐,我们一路赶来京城倦得很,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请白姑娘不要见怪。” 熊泼辣正被他姑婆缠得烦死,忽然间这么温柔的轻声细语入耳,心里一阵酥软,看向潇子君,见她原来一直微笑呆在别人后面,此时走到灯光下,虽然只是穿着不起眼的黑衣,但是全身上下似乎都是透着柔美。烛光照到她的脸上,竟然泛出珠玉的毫光。熊泼辣看得出神,居然忘记了旁边的麻烦精,妙妙循着泼辣侄孙的眼光一看,心下了然,大声道:“看什么呢?喜欢就抢来做老婆,你爹当年就这么做的。” 一言既出,熊泼辣一条丈八汉子顿时满脸通红,尴尬地别转脸去。王秋色看着欣喜,以前虽然已经告诉过潇子君有关特穆尔有家小的事,但是她还是担心潇子君这回见了特穆尔会发生什么,但是又没道理伊不二来见特穆尔,却把潇子君强留在家里。她知道这个师妹外柔内刚,坚持了的事情不打回头,不知道她对特穆尔的情愫还在坚持没有,王秋色侧面问过她,但是她都微笑不语,王秋色也没好问下去。这下好,熊泼辣堂堂一条汉子,气势长相类似特穆尔的风格,但是要比特穆尔更胜,又从他对付妙妙上来看是个好脾气的,倒不妨撮合这两个人。她两眼一转,计上心头,拉来粥粥轻道:“等一会儿碰到要你骑马的事,你一定要咬定与你潇姐姐一起骑,好吗?帮姐姐一个忙。” 粥粥不解,但是她不大敢对王秋色说“不”,再说叫她这么个聪明人问为什么是多么没面子的事,因此连连点头,一口答应。 熊泼辣怕这个姑婆继续胡说八道,忙把话题生生扭转,笑对伊不二道:“伊兄,听说你们有我二姑婆的消息,可不可以麻烦引路?我们想到那里略尽心意。” 伊不二微笑道:“这个好说,我和粥粥都知道,去年我经过扬州,把那儿稍做了一下修缮。可不可以等我们这儿事情一完立即就去?实在抱歉得很。” 熊泼辣道:“这个自然,凡事都有个先后,伊兄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哪有叫你不把事情昨晚就走的当里。没关系,我们也可以趁机看看熟悉这儿京城的市面。” 王秋色道:“凡事都有个通融不是?粥粥啊,你一直在京城的,你帮这个熊叔叔一个忙,陪他们去扬州一趟好吗?你说你见到我们在心急得头都会撞开,这枚熊叔叔想见死去的亲人也是一样的心急,你能体谅他们帮他们走一遭吗?” 粥粥道:“不好,我才与伊叔叔见面,要与他说几天话再走。要走前几天就走了,我就是为了等你们才拖着的,也没道理叫我与伊叔叔王姐姐潇姐姐才说那么几句话就走的吧,我这儿客栈有寄到特色好菜还要叫伊叔叔吃过,我不在怎么办?” 这下伊不二不好说,王秋色也不好说了。潇子君按下白鸢,听见这儿的对答,招手叫粥粥过去,拉着粥粥道:“粥粥,你去去就回,也是了却妹妹头前辈的心事。我们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你的。还有我把我们骑来的三匹马借给你,你要相信潇姐姐的马,你会很快就回来。” 粥粥犹豫间,王秋色道:“粥粥,这倒是好办法,不过你现在能骑马了吗?你轻功好,即使不会骑原本也是没事的,但是怕不会控制缰绳,马不知道往哪儿跑。” 粥粥想起王秋色刚刚的吩咐,但是又有点不服气承认确实如王秋色所说,道:“我昨天毛驴就骑得很好。” 大家一听都笑了,一起看着粥粥,粥粥总算也知道脸红,抱着潇子君脸埋在她背上不出来。王秋色就道:“要不子君你辛苦一点也一起去,有你在,马也跑得快一点。粥粥一向与你同乘习惯了的。再说过来朝贡的使团没有来回那么快的,总要歇个把月才走,你们回来还是赶得上。” 粥粥听了忙配合地道:“好啊好啊,正好三匹马,我与潇姐姐骑一起,太好了。” 潇子君无奈,只得答应了他们,说实话,她心里也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去见特穆尔,想着还是这样也就算了。如果回来能遇见就见,此时师姐已经见过,一定会知道怎么对她最好,要是走了的话,那就算了吧。 第四十四章 特穆尔抵京,自有礼部安排官员迎候。伊不二早早从海地那儿得来消息,与王秋色一起出城老远迎候。等在必经之路上,天还才放亮没多久,过往行人慢慢得多了起来。 看着伊不二,王秋色想起以前刚遇见伊不二时候两人大打出手,心里感到暖暖的。要不是因为那一段路上有特穆尔的参与,否则王秋色也不会待见特穆尔,即使今天伊不二因两人的友情来迎接,王秋色也未必会陪着。两夫妻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等,一点都不觉得等待的枯燥,反而都是不觉得时间的飞逝。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尘头高起,伊不二看了道:“估计是他们了把,人多马骏,赶得又急,才会扬起那么高得灰尘。” 王秋色看了眼,道:“不知道子君在的话,这时候会什么感觉。” 第42章 伊不二微笑道:“你不要小看子君,她心里有谱得很,否则那晚也不会那么轻易被你支去扬州的。” 王秋色一笑,虽然那时候确实是使计成功的感觉,但是现在越想越发觉那晚是自己提出,旁人顺水推舟,反而是自己最闷在鼓里。她捶了伊不二一拳,道:“你最老奸巨猾,当时不提醒我,现在还来说嘴。” 伊不二笑道:“我当时不让你说你还不在桌子下面飞我一脚?而且当时总得有人提出吧,子君姑娘家,脸皮薄,你这个姐姐不提还能有谁提。但愿子君不要对熊泼辣视而不见,只是想着回京看望特穆尔。” 王秋色道:“这么一说我倒是反而不喜欢特穆尔来了,咦,不过来了也好,断了子君的想念。” 伊不二忍不住伸手揉揉妻子的头发,早知道她爽直的脾气,心地确实极好的。他呼喝一声,把王秋色一把举起来放到马上,自己也跳上另一匹,到:“我们两个目标太小,迎在路口被他们马队踩死都会可能,还是骑上马吧,走,到路中央去迎着。” 王秋色甜蜜地笑看着伊不二飞身上马,这才一紧缰绳,与伊不二一起官道中央。远方的扬尘越来越近,伊不二几乎是与王秋色一起看清,冲在头里的就是特穆尔。见过来的马队没有一点减缓的意思,伊不二调转马头,对妻子道:“我们顺着他们的方向慢跑吧,免得到时冲撞。” 王秋色不客气道:“他们白天一大队了跑得那么快,是不是太嚣张了点?毕竟这条路是官道,走的人那么多,难道要人家都望风披靡?” 伊不二道:“他们此次朝贡,受的待遇非常不公,不说一起进京的人给七折八扣,连我朝一路陪同的人都没有,任由他们自己问路过来,还是海地公子自己暗中派人接住一路安排。他们草原上的人性格爽直骠悍,一路有气散放出来也是难免。我们既然来了,就承让着一点,不用在这些细节上与他计较,尽量平息平息他们的火气。否则我们可以一走了之,苦的就是遭战难的黎民百姓了。”说着,见马队接近,便运足真气清清亮亮递话出去,“特穆尔兄大驾光临,伊不二来迎。” 伊不二是何等的功力,即使在群马奔驰中,特穆尔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没想到伊不二会出城来迎接,而且还是出城那么远,连城头都还看不见的地方,真是够朋友,一路的阴郁终于有了丝阳光照入。他大呼一声:“停下,离我十步跟着。”一言既出,只见跟他过来的马队立刻轰然止步,如同同一个人指挥的一般,这需要多好的马技和多好的配合,不过对于草原上马背当床的人来说,可能这也不是意见多么艰难的事。在群马原地踏步中,特穆尔一骑飞出,大笑着冲伊不二奔来,见面高举手掌,清脆刮喇“啪”一声相交,随即紧紧握在一起,特穆尔看着伊不二激动地道:“还是兄弟,只有兄弟。” 伊不二大笑道:“相比三年前,特穆尔兄威武更胜啊。” 特穆尔也笑,环顾身后随从,大声对他们道:“想当年我和伊兄一起马上大坛喝酒,大块吃肉,多少痛快,伊兄豪侠爽快,是我们草原上人地豪迈性格。”说完偷偷看了王秋色一眼,轻轻对伊不二道:“只是夫人刁蛮泼辣了一点,有得你伊兄苦头吃。 ”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来,“潇姑娘可好?可是已经出嫁,过来不方便?” 王秋色耳朵最好,听见特穆尔这么说她,不恼反笑,道:“你这粗壮汉子,这么鸡毛蒜皮的事居然还耿耿于怀,到现在还来挑拨我们夫妻。不过也就是你这性格的人才会直言不讳,算啦,我不与你计较。子君有点事,要稍慢一步过来,不过也不会慢多久。” 特穆尔“噢”了一声,却是紧着追问一句:“那就是没出嫁了?” 王秋色听了这话反而冒火,反唇相讥道:“你怎么不带夫人来?不对,如果你将来登上汗位,你夫人应该是叫汗妃了吧。” 特穆尔“哼”了声道:“男人三妻四妾,正常得很。你们汉人不也一样?” 王秋色“哼”回去道:“男人回家,连妻子的名字都叫不上来,这是正常?更别提生下一堆孩子记不住生日。你是人,女人孩子也是人,凭什么人家要对你一心一意,你可以三心两意?” 特穆尔道:“你们皇帝还三宫六院呢,你别告诉我潇子君是你拦着不让来的。” 王秋色一点不客气道:“你别以为子君表面温柔好欺负,她的内心岂是你我控制得了的?” 特穆尔道:“不是你做的最好,我和潇姑娘见面再说。” 王秋色一点不示弱,道:“好,我拭目以待。” 特穆尔不再理她,对旁边笑看两人口角的伊不二道:“伊兄你什么婆娘不好找,找个这么泼辣的。回头到我那儿去,我给你找个草原上最温柔的羔羊似的好女人。” 伊不二忙道:“不用,不用,我一个妻子足够了。” 特穆尔笑道:“我知道你的言下之意,你一个老婆都对付不过来,哪里还腾得出力气找别人,这个容易,先休了这个,赶明儿到我那儿去,你要谁有谁。女人就是不能太见世面,见多识广了,骑男人头上的心都有。” 王秋色道:“你这种人知道什么?野人。”但心里却是纳闷,既然他不重视女人,当年为什么要拚着性命救子君?这可不是寻常的献殷勤,是会出人命的。而且三年过去,他至今还是念念不忘子君?是不是男人真的可以一颗心分给多人用,如佛光普照? 三人聊着鸡毛蒜皮,特穆尔心情非常愉快,忘记一路受的冷遇,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候王秋色可不爱说话,一般都是一个“哼”字说明一切,好在伊不二一直脾气好,要换了他,一早道声珍重都没有就走,看来伊不二与王秋色也是绝配。 很快便到京城,礼部的礼节倒是十足十,一行被安排到官驿住下。伊不二见特穆尔有一整套的欢迎程序要应付,不便打扰,与王秋色一起先行告辞。想来特穆尔朝贡定有不少事情虚与各方官员洽谈,伊不二准备什么时候问海地公子要了时间安排表,再决定时间宴请特穆尔。 第二天早上,该是特穆尔进皇宫献上贡品的日子。伊不二看时间安排,下午特穆尔将休息一段时间,伊不二心想,可能是献完贡品后皇上留宴,提防特穆尔会喝醉,所以给他安排了休息醒酒的时间,但是特穆尔的酒量哪是那么容易喝醉的?以前两人整坛子的酒下去,骑在马上还是稳稳当当的,最多红了脸而已。所以伊不二想正好趁此机会与特穆尔叙旧。为此伊不二准备了一坛上好汾酒,拎到官驿等候特穆尔。王秋色虽然与特穆尔观点大相径庭,但是倒也喜欢这人有话直说的豪气,因此也不用伊不二相要求,自己乐意跟着一起过来,准备在酒席上与特穆尔好好吵吵。 两人到官驿的时间刚好午后,吃饱了饭的人们都是懒洋洋的,做事也都慢吞吞的。伊不二有海地公子给的令牌,进门畅通无阻,便享受着官驿的好茶,坐等在客堂里。 过了好久,听见门口传来马蹄声,想到这个官驿只住着特穆尔一行,伊不二便站了起来,果见不久特穆尔便旋风似地进来,一见伊不二,便道:“伊兄你来得正好,省得我还要跑一趟你住的地方找你。”边说边回头大声吩咐随员。“立刻收拾妥当,我们不住了。” 伊不二见他怒气冲冲,知道可能发生了大事,忙一把拉住特穆尔道:“特穆尔兄,有事好说,不要意气用事。来,兄弟我今天带了好酒与你痛饮,我们坐下来慢慢讲。” 特穆尔不肯坐下,立在房子中央怒道:“我怎么会意气用事?我要是意气用事,早不该大雪封山还没化冻时候就赶着诚心诚意来这儿上贡,也没必要亲自来这儿一趟,我这不是想着为两地友好吗?我要是意气用事,他天朝皇帝不让我们人马入境,只许我们二十个随从的时候就该打道回府,我何必一路辛苦到这儿凑上来受腌臜气?我要是意气用事,今天说定时间没见到天朝皇帝就早应该扭头即走,还会饿着肚子等他到现在,又受那些下流胚子侮辱?我受够了,这明摆着是给我们脸色看,好,我们走就是,以后也不会来贴他们的冷屁股。” 伊不二心中隐隐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从来京后与海地交谈中得到的些许信息,和与特穆尔重逢后知道的他这一路的待遇,伊不二总是觉得里面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但是是哪一双手?难道是皇上这双至高无上的手?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那可能是两国的交战。伊不二忙捺下自己心中的震惊,劝慰特穆尔道:“你宽宽心,宽宽心。皇上近日遭痛失爱子之噩,如今爱妃又是一病不起,据说皇上这几天茶饭不思,这种情况下他做出点什么来,可能……,特穆尔兄,你原谅一个处于哀恸中的人吧,皇上总归也是血肉之躯啊。” 特穆尔道:“伊兄,你的好心我领了,但是一个做皇帝的人与你的心思完全不同,什么儿女亲情,那只是他的一些点缀,他高兴时候拿来玩弄,不高兴时候拿来利用,帝皇之家哪里来的亲情。伊兄,即便是我们那种小国也不例外。他如果真的失亲之痛痛不堪言,可以下旨暂缓接见日期,我不介意等待,但是明明昨天说好的朝觐,事到临头却连个声音都没有,叫我们闷等在宫外,你说,好歹也给个理由不是?这不存心是在玩我吗?” 伊不二给王秋色使了个眼色,夫妻俩心意相通,王秋色立刻悄声离开去找海地。这边伊不二道:“特穆尔兄,既然已经翻山越岭不远万里来了,哪有贡品都没送出就走的。缓缓气,这事儿小弟我虽然不知怎么处理,但是我们也等等朝廷的说法。” 特穆尔拍拍伊不二的肩膀,正色道:“伊兄,你也应知我不是莽撞的人,我尝试过了,除了不断遣人进去相问,还抓住一些高官相问,结果你说那个官居一品的刘仁素怎么说?对,就是陷害你夫人娘家一门的刘仁素。他说他妹子刘贵妃人事不醒,谁耐烦管我这档子闲事,还说我们是扫把星,带灾难来的。这不是明摆着欺人吗?好啊,那我就阿遂他们的愿吧,我这灾星走了,他们就可以安安乐乐了。”说道最后,咬牙切齿,剑拔弩张,一副立刻就要杀人的架势。 伊不二知道此事再劝也无用,这岂止是不给特穆尔面子,简直是给特穆尔他们全汗国难堪。朝廷除非立刻拿出有效措施来,否则特穆尔哪里有脸面继续在京城呆下去,他确实应该说是做的仁至义尽了,他也确实忍到头了,所以伊不二不好再劝,劝也无用,两个国家的碰撞哪是两人的兄弟情谊可以消弭的。他只有抛出最后的诱饵,道:“可是你这么一走,正从扬州急急赶来的潇子君可就要跑个空了。” 特穆尔略微一怔,眼里露出一丝空朦,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帮我告诉她,我是为了她才亲自来一趟的,但是我不能丧事国格在这儿等着她,告诉她,我心里会一直有她。至死。”此时特穆尔的随从一个个收拾好东西出来,连贡品都没有拉下,特穆尔紧紧握住伊不二的手,道:“伊兄,带上你的酒,送送我。” 伊不二无话可说,携上酒坛,与特穆尔一行一起旋风似的刮出京城。城外已是残阳如血。特穆尔收住马蹄,接过伊不二手中的酒坛,拍开泥封,先干一口,道:“好酒,可惜不能与伊兄好好品尝。”说着递给伊不二。 伊不二接过也是喝了一口,道:“特穆尔兄,小弟有句话不得不说,天下生灵为重。个人意气为轻。” 特穆尔一把抓过酒坛子,又是一口,道:“伊兄,你看事恁准。但是……。此事容我回头静下心好好考虑。不过无论如何,你我都是扬州城外马上豪饮的伊不二与特穆尔,我们永远是兄弟。” 伊不二心里已经隐隐肯定,特穆尔此去好好考虑的结果是什么,但还是希望能又一丝可能挽回,他接着喝上一口,正色道:“特穆尔兄,小弟不得不有言在先,千万以生灵为重,某种情况下,你将是我朝上下的公敌,我伊不二也将同仇敌忾。” 特穆尔一怔,阴郁地看着伊不二半天,沉声道:“伊兄你好不公平,即使有事,那也是你朝皇帝逼出来的,怎么出事了反而怪到我头上?你看看今天你朝上下可有一人出来为我说话?不管如何,伊兄,我言出如山,你伊不二是我的兄弟,以后永远都是,即使是两军阵前。”说完,抓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口。 伊不二听着他的话,心里感叹,也是抓过酒坛牛饮。两人闷声把一坛上好汾酒喝光,伊不二把空坛子往空中一抛,特穆尔随即长鞭出手,一击而碎,干脆利落,无一丝多余。但是今天两人心里沉重,脸上都无喜色,伊不二上前紧紧抱了特穆尔一下,也不再说什么,两人都是长叹一声,特穆尔缓缓上马,倒骑着看着伊不二,绝尘离去。伊不二知道,此去千里,再见面时,恐怕已是敌我。 回到夜色中的城门,才见海地公子单骑随着王秋色急急赶来,可见也是走得急了,连随从都没时间带上。见到伊不二就勒住马蹄问:“伊公子,他们人呢?”但是细细一看伊不二的脸,心里也就恍然,但是海地并不死心,与伊不二道:“伊公子可否带路?国家大事,能挽回多少便是多少。” 这个想法与伊不二的一致,王秋色也不甘就此回去,三人急急驰入浓重的夜色中。终于,诚心感天,追了两天两夜,特穆尔虽然不愿意与追上的海地见面,但还是抛下一句话:感念二皇子诚心,以后绝不与二皇子崇孝作对。 第43章 第四十五章 海地回到京中,略事梳洗,也不敢休息,就去宫中,因为在路上他已经听到刘贵妃的死讯。外人都是传说父皇宠幸刘贵妃是因为两刘将军功勋卓著,但是据海地观察,和母后时常的提及,海地相信,父皇心里是真的喜欢刘贵妃,否则不可能对崇仁那么好,崇仁死了他会那么伤心。不知道刘贵妃一死,正在京中的刘仁素将会得到何种待遇。 海地没敢再骑马,怕撑不住掉下来,但是坐在轿子里太舒服,昏昏欲睡,也罢,休息一会儿也好。到了皇宫,需要长随叫上几次才醒过来。不知怎的,就那么一小睡。却是越睡越想睡。踩着虚软的步子出轿,感觉地似乎都在飘。海地停下步子稍做整顿,但是不敢闭眼,怕这一闭眼就那么站着睡过去。适应一会儿,才走去上书房。皇上不在那里,但是传话叫他到刘贵妃的翠华宫见面。海地心想,这是以前没有的待遇,或许一个儿子死掉,一个儿子圈禁,父皇不得不对他加倍重视了。 海地跪拜后,先说了一堆哀恸刘贵妃的话,可是却立刻被皇上打断,问他:“你去哪里了?前天这儿乱哄哄的,传你都说找不到,这事有必要避走吗?” 海地忙又跪下,一点不敢隐瞒地把特穆尔叩宫不见,遭大臣冷语讥讽而走,自己急赶追上不见等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皇上略微思索一下,道:“这么说你还没休息啦?”海地道了声“是”。皇上便道:“你是个好的,不用朕说,自己眼明手快替朕分忧解难。这样吧,这事你也别与旁人说,明天升殿时候再议。你先回去睡觉,辛苦你了。” 海地难得听父皇夸奖,忍不住激动地抬眼看了父皇半天才应出一声“是”,随即退出。有了这声夸奖,不知怎的,竟觉得浑身都是劲道,出宫比进宫的时候还来得脚步活泛。但是坐进轿子,还是没多久就一头睡过去,到家也不醒,长随也是知道体恤的,轻手轻脚把海地扛上春凳,送进房间睡觉。 虽然一觉睡得够长,但是被丫鬟叫醒的时候,海地还是觉得头隐隐地疼,全身骨头也疼,人没力气。但是再怎样也要上朝。想起昨天父皇的话,“你是个好的”,有了这话,这一趟奔波也算不枉了。昨天力气全用在走路上,想考虑一下问题都难,今天虽然头还是晕晕的,但是好歹可以想事了。 海地也没什么胃口,就着碗碧糯粥吃下几只小笼包子,便离桌更换朝服。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当儿,海地忽然想到,刘仁素为什么要气特穆尔那么一下?虽然说刘贵妃是她妹妹,妹妹此刻病入膏肓,妹妹的儿子又相继去世,他与皇家的联系岌岌可危,他确实是应该忧心。但是象他那样一个久经沙场的人,再危难的场面也见过,难道还会如此情绪失控,对着外国使臣说出这般不知轻重的话来?或许他是故意的? 想到这儿,海地心里泛出寒气。以前还有刘贵妃稳坐宫中,崇仁受皇上爱宠,刘家眼看就是下一个天子的舅家,所以即使刘氏兄弟大权在握,他们最先考虑的还是如何发展朝中势力,扶稳崇仁登基。而如今他们压在崇仁身上的希望落空,他们会不会因此恃手头兵权,而拥兵自重,自立山头?那么刘仁素设计逼出特穆尔,导致北疆动荡,他们的势力是不是借机可以从西南发展到东北了?这一来,朝廷上下,岂不是半壁江山,半数文武,都要落在他们刘家兄弟手中了? 想到这里,海地浑身冒出冷汗,不知道父皇猜到刘仁素的用心了没有,会不会父皇因刘贵妃薨逝,而对刘仁素格外优厚,忘记提防他了?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在父皇上殿前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父皇?海地坐在轿子里去皇宫的一路上,简直是心急如焚,到得朝房的时候,一看沙漏,便心死地知道已经没时间告知皇上了,没办法,他横下一条心,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的话,自己只有拚死抗争了,否则等刘仁素大权在手的时候,第一个要杀的除皇上外,一定是他崇孝。 海地满怀心事地随着群臣一起山呼万岁,随后退开站住,两眼向上偷偷一瞥,刚好见父皇的眼睛也看过来,两下里眼光撞到一起时,海地看见父皇的嘴角略略上翘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父皇这时候还有心思笑?他不是死了心爱的刘妃了吗?他难道会不知道特穆尔对边境的威胁吗?海地心里一团乱麻。 海地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臣们的朝奏,很想象平时一样集中精神,但是没有办法,身体劳累,心情烦躁,叫他静不下心来。忽然,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钻进海地的耳朵,并不是因为这把声音有多悦耳,而是此人提到了特穆尔。海地斜睨着一瞧,是个御史,海地知道他,这人是包广宁的门生,虽不是事事唯包广宁是从,但也基本是站在同一立场的。这事难道包广宁也插手了吗?不过也是难免,他在宫中那么多眼线,那天的事只要报知他,他当会有所行动。海地听这个御史参劾刘仁素狂妄无礼,粗暴对待朝觐的外国贡使,以至贡使含恨而走,后果不堪设想。请求皇上处分刘仁素,并诏告该国,安抚人心。 皇上闻言便问:“刘仁素,你怎么说。” 刘仁素走出一步,跪奏道:“确有此事,臣不合当时伤心刘贵妃之病,五内俱焚,说出这等失礼的话语,臣愿领处罚。”海地听他拎出刚死的刘贵妃,心想这么一来,父皇哪里还有处理他的道理,哪有贵妃尸骨未寒就拿她家人开刀的道理的。 果然皇上沉默了会儿道:“其情可悯,其言可诛。此番祸根已经种下,靠诏告安抚也未必有用,北部边疆兵祸可见。刘仁素,免去你一等靖西公,降为三等靖西公。” 刘仁素谢了皇恩,又道:“启禀皇上,事已至此,诏告安抚,倒有示弱于前的意思,北地蛮族与我中原礼仪之帮不同,他们崇尚的是武力,不是仁义道德,所以唯有陈兵于边境之上,方可保北疆安宁。臣愿将功赎罪,赴北地操演兵马。” 海地一听,果然不出所料,抬头想要进言,忽然只见父皇一个眼光过来,瞪了他一眼,那意思不问可知,就是叫他别出声的意思,难道父皇另有布置?想到包广宁的门生凑巧在今天弹劾刘仁素,而父皇刚才又明显有引导刘仁素说出到北地带兵的意思,或许父皇真的有他的考虑。海地定下心来,站住不动,稳看事态发展。 只听皇上道:“北地苦寒,刘卿刚刚西南凯旋,朕岂忍心放你过去受苦,你且退下,人选容朕再做考虑。” 刘仁素忙道:“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替君父分忧解难,极北苦寒之地别人可以蹲得,臣自然也可蹲得,望皇上准臣戴罪立功。” 皇上思索了一下,道:“好吧,准了。回头你到上书房来,说说你的想法。崇孝中午过来陪朕用膳。今天就散了吧。”海地感觉这个朝上的,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件刘仁素去北疆戍守的事。海地隐隐约约觉得皇上中午有话要与他说,好,那就到中饭时候揭盅吧。 皇上在上书房坐下,也没喝茶,便对跟着进来的刘仁素道:“朕不忍心派你去那种极北苦寒之地,你要改口还来得及,朕不会怪你。朕没有刘贵妃尸骨未寒,就不再顾念你们的道理。要是换作寻常人家,朕与你事什么关系,虽然这是天下,但是总归不外乎个人情。你改口吧。” 刘仁素忙道:“臣谢皇上隆恩,虽是如此,但是皇上越是体恤臣子,臣子更要加倍辛苦,为皇上出力,怎么可以赖掉在朝堂上豪言壮语呢?皇上放心,那里也是人呆的地方,别人呆得,臣也呆得。” 皇上叹口气,道:“虽说如此,但是年岁不饶人啊。你年纪也已不轻,想当初还在潜邸时候,刘贵妃初生崇仁,朕大喜过望,发急信向远在边关的你和仁清报喜,现在呢,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我怎能不老?此番心力交瘁,虽然没怎么耗费体力,但是朕已觉得疲累之极,心里累,神思也集中不起来,推己及人,唉,仁素,你也别硬撑啦,吃不消的。” 刘仁素原本担心皇上会在刘贵妃薨逝后对他们刘家不利,没想到皇上会把他单独叫到上书房说出这番掏心窝的话来,偷窥一下皇上的脸色,果然眼袋厚重,疲累不堪的样子。想他原本是真的非常宠爱刘贵妃和崇仁,此番两人相继去世,对他的打击也是够大,他说的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应该是真心流露。想到这儿,心里也是感动,跪下泪出如雨,哽咽道:“皇上对刘家圣恩浩荡,刘仁素虽万死不足以报万一,再说此番兵祸也是由臣惹气,怎可叫他人前去消弭。皇上,臣请出征,以报圣恩。” 皇上一手拉起刘仁素,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别人去,朕也不太放心,那里苦寒,人放多了,别说冬天粮草不济,便是连活命都难。但是人不放多,又怎么抵御蛮族入侵?所以只有派最得力的人手去,带出最精干的士兵。还有,蛮族精于马术,而你的马队天下闻名,战无不胜,以前蜷在西南施展不开,以后去北地的话,倒是有用武之地啦,朕现在想来,也就你的马队可以与之一博。仁素,西南,朕就交给仁清了,东北,你得帮朕扛上。” 刘仁素响亮地应了声“是”,跪安出来。到得外面一想,皇上刚才虽然寥寥几句话,但却把北地带兵的精髓拎了出来,看来神思还是清醒的,不过有点没以前那么干脆了,多了点儿女情长。想到这儿,刘仁素略略有点放心。 等刘仁素走后,皇上便传海地,传膳,不过不是很打得起精神。 海地进到上书房,叩拜后起身,本来有很多话要回,此时看见父皇灰暗无光的脸,忽然那些话都咽进肚子里。父皇也是人,正当丧亲之痛的时候,怎么可以连顿中饭都不让他吃安稳,便轻声道:“父皇要保重身体,近日还是多休息,散散心为上。” 皇上本来准备着儿子进来,必有大量问题询问回复等等,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倒是愣了一愣,这才仔细打量了这个儿子。先皇在时,曾说这个孙子是天纵英才,还带进宫内亲自教养,如今长得长身玉立,丰神秀姿,不愧是天家之子。不知道崇仁如果能长大,以后是不是也会是这付模样,这一想,心也便软了。招手叫海地坐到近前来,笑道:“你母后这几天提起过你,说很久没见你,你过去看看她吧。不过今天你不能去,你这脸色比朕还差,你母后看着会担心。” 海地从来没想过父皇会对他说出这么温厚的话语,一时呆住,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一热,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但是想到父皇一向标榜男人便是男人,不可涂眼抹泪,婆婆妈妈,便强忍着不让眼泪出来,可是也不敢再抬头,低头应了声:“是,儿臣明天就进宫看望母后。” 皇上怎会看不出海地的情绪变动,不过心里非常满意,说了声“吃啊”,便自己动手起来。海地不敢放肆,只敢动自己面前的菜,虽然吃得不舒服,但是心里却是很满足。与父皇单独进膳,算起来,这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吃完饭,海地便起身道:“父皇中午还是稍事休息一下吧,儿臣到外面侯着。” 皇上略微吃惊,道:“你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吗?朕刚吃完,还没想睡,你陪朕说会子话。刚才在朝堂上朕看你一直按捺不住地想说话,现在说吧,屋里只有你我父子两人,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海地听这话,简直与寻常人家父子说话一样,又是一阵激动,也不再要求出去了,对道:“儿臣担心刘仁素去了北疆的话,此后他们兄弟一个西南,一个东北,万一他们有不臣之心,只要两下里一夹攻,再有内贼呼应的话,京城唾手可下啊。” 皇上却只是微微一笑,看住海地道:“你却是忽视了一点,两条筷子合在一起的时候难以拗断,如果一根一根地拗,那就容易了。北地蛮族最善马战,好,朕就把刘氏军中最骠悍的马队调过去,守在那里。西南已平,本就没有理由再大量囤积军队,耗费军饷,所以调出这支马队后,朝廷便也不给予补充兵力,刘氏在西南的军队便少了一条腿。而西南、东北两地又是贫苦之地,军队绝无可能自给自足,只要派出得力的总督管住两军的军备供应,使之无长久库存,他们想闹也闹不上来了。这个本就是包广宁在控制的事,他对此早有规划。” 海地一听包广宁,心里一咯噔,难道皇上要把包广宁从新抬出来?果然应了那天与郑中溪讨论的话,皇上还要拿包广宁出来对付刘仁素,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点皇上想得到,郑中溪想得道,自己却必须点拨之下才能想到。他犹豫了一下,道:“包广宁被罢官后,已经有几份证据确凿的弹劾折子呈上,如果……” 皇上微微一笑,道:“包刘两个素来不和,他们两个对彼此的熟悉,只怕连他们的知心朋友都有不如,此刻不用包广宁,很是暴殄天物,但是给包广宁官复原职,刘氏兄弟又会惊心,所以包广宁不得不在野,这点他也清楚得很。而只要把包广宁晾上一年,他的门生清客们不用赶都会离他而去,到时他不过是光棍一条,想做什么都不可能。包广宁不过是一介书生,管束他容易得很,没必要太在意他。” 海地一听,立刻恍然,原来这就是天子之道,高瞻远瞩,纵览全局,生杀予夺。不杀包广宁,既可以叫包广宁感激涕零,奋力报恩,又可以在朝野博得个天子宽厚仁爱的好名声,可谓一举多得,此中一收一放,全在天子这一双手的操纵之中。海地心想,这么说,这事皇上早是胸有成竹了,看来他一直怠慢特穆尔也是他棋子的一步,不是他一步步怠慢的紧逼,特穆尔心头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火气,也不会在皇宫等候朝觐时与刘仁素一语不合便翻脸离去,说起来,刘仁素只是个替罪羊,这点恐怕他道现在还不会明白。既然皇上已经有策划,那自己还是不参与的好。不过还是提了一句:“启禀父皇,西南派的总督由包广宁举荐的话,慎重起见,北部的总督还是派个与包广宁不相干的人比较好。” 皇上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难为你想得周全。你回头举荐个人上来。对了,听说郑中溪的孙女才貌双全,性格温柔大方,朕记得你府中眼下只有一个正妃,还没有侧妃,不如把郑家孙女要了给你,以后对你也是个照应。” 海地不知道皇上这是试探还是真心,但想皇上总归不会喜欢臣子之间走得太紧,虽然前面有多次皇上有意无意鼓励他与郑中溪接触的事情在,但是谁知道皇上这个接触的度放在哪里呢?万一过了,岂不是惹他发怒?便推辞道:“郑家孙女已经许配蒋家了。” 皇上笑道:“郑家诗书大家,蒋家不过是个红顶商人,要不是你从中牵线,他们这门亲事是断断不可能成的。你别推辞,许人了又如何?朕叫你母后找郑中溪说去。郑家与你母后娘家交情匪浅,叫你母后去说,无有不成的。好啦,朕也倦了,你跪安吧。” 海地依礼出来,才到门口,皇上又说了句:“你把前诚亲王的事情都理一下,叫个御史报上来,你自己不要报。”海地应了声“是”。走到外面,才觉得浑身发软,原来皇上不声不响,其实把臣子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收在眼里的,他与蒋家的关系算是隐秘了,而且蒋家表面功夫做得好,与其他大家的关系也是搞得不错,没想到还是给皇上看出他与蒋家的联系。皇上今天这一手不是存心给蒋家没脸吗?虽然这一手对他海地来说是非常助益的,以前他也打过郑家孙女的主意,想借联姻进一步拉紧与郑中溪的关系。但是担心郑家女子如此身份,怎么肯进门做小?如今好了,是皇上指婚,皇后主婚,面子十足,以后在王府的地位自然也是十足。至于蒋家,以后补偿他就是,蒋懋这个小子灵活见机,也未必喜欢娶个大有身份的妻子压着,以后有机会再给他个合适的,替他好好办一办,给他把面子撑回来。 而海地更知道,今天与父皇的一席谈话,基本已经给他们父子以后的相处关系定了性。父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字里行间,句句透出一句话:“你,是朕唯一的继承人。你好自为之。”海地虽然高兴,但也不敢过于高兴,荣来得容易,辱也不会来得艰难,天下不可以有二主,还是应该好自为之。 第44章 第四十六章 粥粥、潇子君与熊泼辣、熊妙妙四人一路晓行夜宿,基本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而熊泼辣又是个沈闷的人,话不多,多以行动代替说话。熊妙妙虽然功力深厚,又兼活泼好动,但是毕竟也是上了岁数的人,每天白天在马上奔波,只要下了马来,逮机会就睡觉,熊泼辣反而耳根清静。潇子君本来就是话不多,只有粥粥一人闷得要命,只好每次留宿的时候与潇子君一起洗马喂马,但是熊泼辣也老是一起来,来了又不说话,他力气大,但是刷马的时候下手有度得很,看得潇子君很欢喜,一两次下来,潇子君也就放手把马交给他了,见他哪儿做得不对,还出声指点,熊泼辣都是学得很认真,一教就会,就着马的话题,他们两人的话题越来越多。而粥粥没人可以说话,郁闷至死。 中午到了扬州,但是大家都没进城的意思,直接就去了妹妹头的那个山洞。粥粥指了路后,自己便悄悄离开,到城东钱家钱五爷的屋子找那堆“月之影”。没想到的是,东西还是放在原地,但是用一块绸帕包了起来,打开里面一看,原封未动。粥粥不由在心中大呼侥幸,这可能是钱修齐拿书时候看见的,也是钱修齐拿绸帕包的,要是钱修齐不是那么君子的话,恐怕后果不堪设想。粥粥取出绸包,在原地留下一张纸条,上书“谢谢”俩字,相信钱修齐回来可以看到。 回到山洞,却见只有潇姐姐在,粥粥好奇道:“他们人呢?干什么去了?” 潇子君脸上也是有点疲惫,拉粥粥坐下,道:“伊大哥替他们做了坟,但是他们既然来了总得烧纸钱什么的,熊大哥进城买去了,熊姑婆闲不住,说是道别处逛逛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粥粥笑道:“这个熊姑婆是闯祸胚,比妹妹头前辈还好动。亏得她这几天没力气烦,否则我都嫌他烦,真不知道熊大哥以前怎么受了她一路的。” 潇子君拍了粥粥一下,笑道:“不要胡说,当心给熊大哥听见生气。” 只听身后有人尖笑道:“我已经听见啦,我生气啦,粥粥你竟然在后面说我是闯祸胚,你这小娃娃还是子君娃娃好。” 粥粥也不回头,道:“我早知道你一定会过河拆桥,只是没想到桥还没过完你就拆了,本来我还想告诉你我是在哪里与妹妹头前辈见面的,我们玩了什么游戏,这下我省了,可以不说啦。我好生气。” 潇子君笑盈盈回头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后面的人头发努张,老脸雪白,原来是戴了个面具。粥粥见潇子君神色有异,也回头一瞧,忍不住笑了,道:“妙妙你等一下天晚了再戴出来不是更吓人?我以前就是被妹妹头前辈吓得命都快没了,你们两姐妹怎么那么象,扮鬼也扮得一模一样。” 妙妙道:“真的?我妹妹以前是怎么与你玩的,你做给我看看好不?”她这一说话,头发立刻垂了下来,原来是用内劲把头发撑起来的,真是匪夷所思。 粥粥忙道:“你把内劲怎么撑起头发教给我,我晚上就带你玩去。” 妙妙高兴了,虽然脸上的脸谱还是一付没心没肺的笑嘻嘻样子,但是从她说话里面可以听得出她的欢喜,拉过粥粥到转弯处,还要避着潇子君悄悄地说,一边说一边还偷偷看潇子君一眼,嘴里还念念道:“不许偷听哦。”潇子君哭笑不得,干脆走开去一点,省得妙妙老是担心。妙妙见此大为赞赏,对粥粥道:“这个潇子君比你人好,我要是妹妹头的话,武功就传给她不传给你了。” 粥粥吐吐舌头,给她一个鬼脸,随即道:“我也不希罕,我现在的武功比你好多了。” 妙妙拉下面具,难得的一脸严肃地道:“说实话,我很是好奇,一般我们这么强的功力灌到一个人身上,别说那人受不了,可能还会出人命,为什么你没事,还全盘接受了进去?还有啊,妹妹头即使后来练得比我勤快一点,功力也不会比我高多少,怎么可能灌给你以后,短短两年多,你的功力能比我好那么多?是不是你还练着其他的功夫?但是我测你脉搏就是看不出来你另外功夫的门道。” 粥粥愕然,没想到她看上去傻傻的,该做的却一件没拉,该想的也都想了,但是粥粥怎么敢把事实告诉她,以前只是第一反应,《偷懒真经》既然会导致周村一村灭亡,自己拿在手里说什么都不能说出来。现在看人多了,更明白人有多险恶,即使面对妙妙这样单纯的人也不敢说了,万一她哪一天大嘴巴地给讲出去了,那可就不好了。粥粥干脆给妙妙一脸迷惘,道:“我哪里知道,或许你妹妹有什么奇遇,功力突飞猛进了也难说。” 妙妙歪着嘴斜睨着粥粥,沈思半天,忽然道:“我明白了,他们一定最后在一起了,他妈的懒人清,最后还是要妹妹头不要我,要不是有他的传授,妹妹头怎么可能突破那一个层次?他们一定是后来在一起了,他们一定是最后在一起了,怪不得妹妹头都不回家。”边说边泪如雨下,抓着头皮狂哭。 粥粥与赶过来的潇子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潇子君温言安抚也都说不到点子上,都不是很清楚妙妙哭什么,他们两姐妹与懒人清是什么关系。等熊泼辣从城里回来,妙妙还在哭,粥粥不等他问,早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与妙妙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免得熊泼辣误会。熊泼辣却是知道其中奥妙的,对粥粥道:“粥粥,据你所知,我二姑婆与懒人清的关系怎么样?” 粥粥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妹妹头那天对我说,我妹妹头与懒人清半斤八两,谁要他的秘诀,可能妹妹头前辈没怎么看得上懒人清吧。” 妙妙一听,“呼”地窜起来,三下两下擦干眼泪,居然开始笑了,道:“到底是妹妹头,一个娘胎出来的,懒人清算什么,咱们不理他。好啦,我开心啦。烧纸钱吧。” 烧纸钱的当儿,妙妙又哭了,不过不是原先那样,这次哭得不很惊天动地,但是听得出她的悲哀,她嘴里还一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但是口齿不清,粥粥再好的耳力也听不出来,还是潇子君行了礼后把粥粥拉开,免得熊泼辣尴尬。熊泼辣越看越觉得潇子君的体贴温柔,情根深种。 天快暗时,四人下山,进城觅得一下客栈住下。吃饭时候妙妙一直缠着粥粥要她晚上一起去演示以前是怎么与妹妹头玩的,粥粥此时怕了妙妙的眼泪,忙一口答应。熊泼辣不放心妙妙,只得跟去,潇子君怎么不放心粥粥,怕她玩得没了边儿,这以前在南方海岛上就已经领教过。 四人到了钱家的家庙外,却见破败废弃的房子里面隐隐有灯火,粥粥道:“这儿以前是钱家的家庙,后来给一帮叫化子占了,里面能拆的都拆了,后来叫化子被我扮鬼赶走,怎么钱家就不要这家庙了?还是那么破,门窗上的木头都一根不剩了。” 熊泼辣道:“叫化子不好惹,他们后面的丐帮厉害得很,万一有丐帮给他们出头,钱家怎么还敢要这家庙。” 粥粥开客栈也是听说过丐帮,所以对于上门要饭的从不拒绝,虽然心里挺憋的,想自己也是一穷二白闯出来的,丐帮不会自己挣钱嘛?为什么要讨别人辛苦挣来的钱?所以粥粥心中一直对丐帮没什么好感。她在外面约略把那天如何装鬼弄神,妹妹头又如何帮助她装得象模像样的事说了一边遍,听得潇子君直笑,拍着粥粥的脑袋道:“你看来从小就是个小精怪,怪不得妹妹头前辈那么喜欢你。”连熊泼辣都笑出声来,唯有妙妙摇头咂嘴道:“可惜了,粥粥现在没以前好玩了,你们都是越大越不好玩,泼辣也一样。要不我们今天再来搞他们一下吧,粥粥还是扮鬼,潇姑娘的衣服脱给她穿,我也扮鬼。”说完取出脸谱套上,冲着其他三人吓唬。 潇子君怎么肯当着他们的面脱衣服,粥粥虽然也想玩,但是里面的情况还是要先搞清楚。她悄悄掩过去一瞧,里面的人不像是叫化子,好像是赶路经过这儿的人,熊泼辣也不放心,跟过来一瞧,拉粥粥回去道:“像是个押镖的队伍,只是奇怪,明明这儿离城不远,为什么不去住城里?” 话音才落,却听里面暄腾起来,骂叫声,搬运声,却是没有一丝人声。粥粥奇怪道:“好怪异哦,难道是他们白天歇在这儿不赶路,现在天全黑了他们就赶路了?” 熊泼辣道:“江湖上有的押镖的就是那样做,怕白天太招眼了点。也要看押的是什么东西。” 妙妙兴趣大增,兴奋地道:“我们劫镖去好不好?我们不要他们的东西,我就只是感兴趣是什么东西。” 粥粥正要开口,忽然听得周围似乎有声音围过来,忙轻声道:“有人接近,小心。”三人闻言立刻噤声。妙妙听了会儿道:“二十多个人呢,他们是来劫镖的?呀,有架可以打喽。”不过妙妙好歹没有再嚷,否则粥粥的大力点穴就要不客气地出手了。 那帮人几乎是明火执仗地来的,一来就分头散开,围住那三间房的家庙,其中一个领头的站在家庙前面的石板明堂上叫道:“留下钱物,否则杀人。” 那人说话坚决的态度,叫粥粥忽然想起屠村的那一天,那个大哥说话的口气,也是那么霸道,那么不容置疑。粥粥心里燃起一团火,悄悄拔出身后的只曾经对付过小志的匕首,她恨这种草菅人命的人,她现在有能力了,她要抱打不平,为类似周村那样的手无寸铁的人出气。再说杀周村全村的人林先生不肯说给她听,那些人或许还会再在别的地方使坏,粥粥一路打抱不平,总有杀到那些人的时候。 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朝那个大哥一拱手,道:“请问大哥是哪方山头?这里押的是我家主人玉石先生的货物,请大哥们看在玉石先生面上放过一马,青山绿水,我家主人自会感恩。” 粥粥轻道:“是那天在客栈遇见的白鸢姐姐家的东西,玉石先生是伊叔叔的好朋友。我要帮他们。” 熊泼辣一把拉住刚欲起身的粥粥,轻道:“再看看。” 那个大哥嘿嘿冷笑道:“你们玉石先生也够会赚钱的,这十大箱的银子都是他从西南军营里赚来的?不会是与刘氏兄弟合伙儿昧下的军饷吧。这种不义之财我们也想一起花花,弟兄们,既然他们不肯放手,咱们抢。上。” 说完就欺身直上,一招力劈华山,直劈玉石先生的管家。这个管家粥粥以前见过,非常精明的一个人,但是一直笑嘻嘻的,对粥粥很好,粥粥怎么舍得让他死?便不理会熊泼辣的阻止,泼风一样飞出去,一刀便刺中那个大哥。妙妙一看开大,也立刻跟上,不过她出手有分寸,只是捉住人点穴道,熊泼辣一看粥粥出手就是杀掉两个,心里担心,因为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听出这笔财物有点来路不明的意思,江湖上人向有劫持不义之财的传统,他怕粥粥误杀了好人,只得也上去与妹妹头一样点穴而不杀。潇子君看着粥粥那么血腥,忙喊道:“别杀人,点他们穴道。”一边上去阻拦粥粥。 粥粥哪里肯罢手,那些人见粥粥下手那么准,出手那么狠,其他人的点穴手法又那么出神入化,避无可避,心里知道碰到定头货了,呼哨一声散开就逃入夜色中,粥粥追着又杀了一个。等回来石板明堂,被潇子君一把抱住,道:“粥粥,粥粥,你怎么能这么杀人呢?快放下刀子。” 粥粥却是直着眼睛怒气冲冲道:“我讨厌这些拿别人人命不当命的人,以前杀进我们周村的人也是那么说狠话,也是晚上杀人,一摸一样,今天我不杀他们,这些玉石先生家人就要没命了。” 潇子君想道粥粥以前与她说起过的那个晚上,心里一酸,抱紧粥粥道:“嗯,潇姐姐不怪你,粥粥,潇姐姐知道你难受。” 粥粥被潇子君这么一说,不知怎么心里反而酸酸的,伏在潇子君怀里哭。妙妙就不知道了,奇道:“咦,你杀了人,打了胜仗,怎么反而是你哭?所以我说嘛,以前我娘就教我不要杀人,杀了人自己心里会难受。”话还没说完,就被潇子君一个斜斜的冷眼盯住,再不敢说,心说这潇姑娘平时和和气气的,今天怎么也那么凶,妙妙将之归结为大家都杀红了眼。妙妙心里大大佩服自己,只有自己定力足,说不杀人就是不杀人。心里一得意,也就不再计较什么了。 玉石先生的管家冲他们四人道了谢,也不管这些地上躺着的被点了穴道的人,指挥人马匆匆离开。熊泼辣见他们这么离开,心里越发觉得可疑,解开其中一人的穴道,问道:“怎么会事?怎么做出拦路劫镖的勾当来?” 那人“哼”了一声,道:“要杀要剐随便,想听我说什么,没有。” 妙妙插嘴道:“这人是我点倒的,泰山派的武功,我们只要拎着他回去,路过泰山交给他们牛鼻子师父就行,叫他师父问去。” 熊泼辣一把撕下那人的蒙面巾,冷冷道:“名门正派的人,戴上条面巾出来打家劫舍,说出去丢死你们泰山派的脸。” 说到这个,那人不服了,道:“你们才丢了你们师父的脸,你知道他们是谁吗?这些银子是从西南军营运出来的,凭玉石先生一个人哪里挣得了那么多?定是刘氏兄弟转移他们克扣的军饷。我们杀贪官有什么错,你把我交到我师父手里,我照样这么说。” 粥粥道:“你要杀贪官就去杀好了,认准人了杀,你杀玉石先生管家干什么,他只是执行主人的命令而已。你别以为自己手头有点武功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镖局的人惹你们啦?你有什么权利杀他们?熊大哥别拦我,其实这些人都是仗着自己有武功,自以为是惯了的,我杀他们是为民除害。” 熊泼辣虽然觉得粥粥的话有道理,但是江湖上自有江湖上自己的规矩,他拦住粥粥道:“算了,放他们走,他们也没得逞。” 粥粥却不以为然,道:“这些人我清楚得很,要是今天不杀他们,他们也未必会感恩,赶明儿到处去捏造是谁怎么怎么了他们,你们无所谓,我手头有客栈,有家产,要是他们不敢与我面对面打架,却是一把火给我烧了,我的家产都毁在里面,我的伙计也死在里面,我找谁去?走掉的人不知道我们是谁,但是这儿留着的人绝不能留。”说完也不越过熊泼辣,飞刀过去,就中在那个泰山派弟子的心口。 第45章 妙妙听见粥粥说的,倒是大力认同,道:“妈的,我知道这些江湖人,一点点小事也要拔出刀子打架杀人,今天他们知道是我妙妙大侠坏了他们的好事,以后我妙妙吃饭喝水都得小心着他们在里面下毒,粥粥,我支援你。坏了,我今天说粗话了,我答应过娘不杀人也不骂人的。罪过罪过。” 粥粥拿眼睛看着熊泼辣,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伊叔叔也常对我说,一条命是一条命,活得不容易。但是我会珍惜不冒犯我的人的命,对于那些以后会对我构成威胁的命我不会放过,因为我是九死一生出来的,我最珍惜自己的命。再说,这些人有罪,杀之不冤。”但是潇子君还是抱着她,熊泼辣也是铁塔似的拦在她面前,粥粥要用强脱身也是容易,但是粥粥不愿意伤潇姐姐的心,忽然灵机一动,悄悄掏出“月之影”,略略撕开,一片片地用内力散放到那些被点倒的人鼻子下。根据懒人清在书最后的记载,这些涂了月之影的纸片,撕开的人不会受伤害,毒气需过一会儿才会透出,中人立死。 只有妙妙没看着粥粥,见粥粥飞纸片出来,觉得好玩,就想捡来自己也飞飞看,不知道有没有飞得粥粥那么远,粥粥一看慌了,忙大叫一声:“别动,有毒。” 熊泼辣沈声道:“你还是杀了这些人。” 潇子君见熊泼辣面色难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忙道:“我理解粥粥这么做,不是粥粥的事。”粥粥听了心里感激,贴着潇子君不说话。 熊泼辣严肃地对潇子君道:“她还是个孩子,你这么纵容她,她以后……”熊泼辣忽然想到这孩子只是萍水相逢,自己实在没必要这么教训她,但是又不甘看着潇子君的妹妹一样的人这么好杀,忍不住还是道:“杀心太重不是好事。” 粥粥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不由道:“伊叔叔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王姐姐一直是说我没错的,你们两个也差不多。” 说得两人都是一阵脸红,潇子君别过头去,想起以前在海岛上伊不二与王秋色为了粥粥在外面闯祸而打架,她和粥粥两人逃出来避难的趣事,忍不住微微一笑。熊泼辣偷眼看得真切,虽不知道她笑什么,但心早软了,叹口气对粥粥道:“以后动手一定要三思,这些人也是他们父母妻儿的爱子亲爹,你杀了他们,交他们的家人怎么活。” 粥粥心里想着这些人杀人的时候可没那么想,留着他们是祸害,以后见到照样杀。但是说就不说出来了,她发现熊大哥与伊叔叔一样烂好人,似乎有点迂。王姐姐虽然性子厉害,但是最合她粥粥的脾性,当然还是潇姐姐最好,又疼她又瞭解她,还护着她,粥粥最喜欢潇姐姐。 第四十七章 粥粥回到京城,还没进客栈门,就被迎候在店门口的孙大娘拖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粥粥啊,你这一走,店里都是吃白食的,你瞧瞧,这一顿中饭,吃白食的倒有四桌,我们做一天亏一点,这还怎么做生意啊。” 粥粥一听,眉毛倒竖,“什么,敢在我粥粥的地盘吃白食?不要命了他们这是。走,指给我看。”随即吩咐店伴领潇子君他们三个住下去,自己一挽袖子推孙大娘走。 孙大娘告状告得惊天动地的,但是叫他指认,她却胆寒了,这都是谁啊。便小心翼翼地拉着粥粥到窗户口,指着里面一桌道:“你看那对夫妻,说是你的朋友,他们自己得倒是一般,但是他们朋友多,来起来就是一桌,我们小本生意的,怎么赔得起?” 粥粥一看,是伊不二与王秋色夫妻,只得道:“他们两个即使每天叫山珍海味我们也得供着,是我长辈。” 孙大娘又指着另一桌,道:“这个老儿长得那么派头,可是问他要饭钱,他都是眼珠子一瞪,说叫主人来。他的手下倒是不在这儿吃饭,但是个个凶得很,我们哪里敢惹,听说他是包广宁包大人。不过还好,他才来吃了两天,要的菜也清淡,只是每天从早吃到夜的,我们也吃不消。“ 粥粥想,包广宁可能是来找她的,没事,这是个有钱的主儿,就怕抓不到因头赚他的钱,还怕给他逃了? 孙大娘见粥粥不吭声,又指指另一个道:“蒋家的公子这几天没面子得很,被郑家退了婚,据说还是皇上的主意,京城都传开了,说是皇上强令两家退婚,要把郑家大孙女嫁给二皇子,女人们都替蒋公子抱不平呢,这么俊的小伙子,哪里不好了。他心里不痛快呢,白吃就白吃吧,我记在账上,赶明儿一起问蒋家要去。” 粥粥道:“嗯,多记一点,他没吃的东西咱挑价钱贵的也给他记上。” 孙大娘又道:“还有个白吃的昨天走了,别的住店吃喝等的银子都是付了的,就是最后一顿请客没付,咱们看见他们一起的有个人身上满身的蛇,都不敢靠近,他们就赖了帐走了。那个穿红衣服娘子的相公还说,小家伙,骗我,想吓死我,叫你放点血出来。” 粥粥一听就道:“玉石,臭木头,我替他在家里杀人,他敢在我这儿吃白食,大娘,你给我列出来,我找他算帐去。天涯海角也要数倍追回来。”话说完却又想到,玉石先生家里曾经被他毁得七零八落,又一点不在意地送了她一根据说价值千金的白玉擀面杖做武器,这些可比一顿饭值钱多了,算了,也放过他吧。粥粥忽然觉得,开门做生意,朋友太多也未必是好事,要都来白吃白喝,她粥粥自己得喝西北风去了。 粥粥决定一个一个地来。她放下袖子,先跑到伊不二与王秋色这桌打个招呼,随即跑到蒋懋那里怒道:“你这个有钱猫怎么也有脸白吃白喝?赶紧给我结清饭钱,否则我一脚把你踢出去。” 蒋懋一见粥粥到伊不二那里打招呼,就双眼一转,露出一个贼笑,还没等粥粥接近,他先一步趴到桌上,脸蜷在臂弯里。听得粥粥过来讲完这些,他才闷声闷气道: “粥粥,我这次丢人丢大了,给人家小姑娘给休了,我爹说我不用进蒋家门了,没的给祖宗丢脸。粥粥啊,我以后就吃住在你这儿啦,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啦。” 粥粥一下怔住了,这是怎么了,看来这有钱猫变成丧家猫了。不过粥粥嗅到一股阴谋的气息从蒋懋那里冒出来,这个气息似乎名叫“恶人先告状”。粥粥想了一想,决定不理他,让他装去,看他一个大男人能装得了多久。便过去包广宁那一桌。包广宁一看见她,立刻摸出一锭元宝放在桌上,粥粥估摸一下,应该够这两天饭钱有余。但是他为什么以前不交出来,非要等自己恶狠狠地上来才交? 包广宁很快就给了她答案:“我听说这儿是你开的,所以找过来,但是你一直不见。我又听说你最是贪财的,所以我白吃,看你什么时候熬不住出来见我。” 什么理由,粥粥那眼睛不屑地看着他,道:“你是邀功来的?不过可惜,我想蒋懋的事一定不是你干的,你不会那么笨把二皇子与郑家凑一起。” 包广宁捻须而笑:“你果然是聪明人,不枉我等你两天。你也别紧张,我来没别的,只想找个聪敏的孩子聊聊天,你只要有空时候来与我说两句话就好。” 粥粥大大不解,这是什么话?要找孩子说话,他家里没有吗?肯定没安好心。但是他会对她粥粥安什么坏心呢?粥粥有点好奇,便指指蒋懋那边,道:“你找他好了,他知道得又多,人也没比我笨。” 包广宁看了蒋懋一眼,道:“他已经有了立场,不会客观对待我说的闲话,什么都会拿去想想。” 粥粥道:“你当我是白纸一张随你胡扯?我也对你有了立场,知道你不是个好人,所以你也不用与我说,说出来我心里先骂你一百遍,别说我没预先声明。” 包广宁“呵呵”而笑,不以为忤,道:“我还知道你在想我怎么不去找孙子孙女说话,还在猜我安了什么坏心,但是我这人算不得多坏,一切只是政治,离开官场,没了政治,也不存在坏了,你听说我包广宁做过强抢民女杀人放火的事没有?” 粥粥道:“你可以支使别人去做啊,比如林先生,你就敢扪着心口对天发誓你没叫他杀过人?” 包广宁敛住笑容,正色道:“这就是政治,倾轧的是与自己势均力敌的人,台上风平浪静,台下什么都可以做出来,不信,你可以拿朝中发生的事来问我,我保证可以用一个非常人的,政治的角度给你一个答案。” 粥粥实在不明白包广宁为什么一定要找上她,真是莫名其妙之极,但是开店做生意,要紧的是和气生财,他包广宁愿意每天来店里花钱,那就随他去,他自己乏了,自己会不要来的。只得道:“好吧,等我想好了来问你来。” 包广宁随意地笑笑,起身道:“你这儿椅子不很舒服,最好换些好的,一天坐下来,老骨头都痛,我走了,改天再来与你聊天,和你这个小滑头聊天真是开心。”粥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离开,心里还是想不透为什么,看来姜真的还是老的辣,没话说。等包广宁走出客栈门,粥粥回身见到蒋懋,忽然想起,为什么不问问郑家退婚之事的来龙去脉,真是丧失大好时机,一边可以看出包广宁是不是真心与她聊天,一边还可以瞭解一手内情,免得给蒋懋一直做戏,可是,算了,以后还有机会。 粥粥不理蒋懋,跑去伊不二的桌子,这时潇子君已经出来,一起在吃饭,可能潇子君已经把一路的事大致说了一下,伊不二的脸有点严肃,但是粥粥不怕,有王姐姐在,王姐姐一定支援她粥粥的。果然王秋色道:“嗯,粥粥有自己的想法了,干得好。” 粥粥冲着伊不二直做鬼脸,伊不二无奈道:“粥粥,你就不觉得杀人后自己心里不安?” 粥粥听了,严肃地道:“不,我觉得杀了这些人我心里很安心,知道不会有人来杀我了,但是如果杀了店里某个人做人肉包子的话,我才会不大安心的。” 王秋色一听,呕声大作,伊不二忙扶住她轻揉脊背,非常体贴,潇子君看着一脸欣喜,道:“怪不得今天伊大哥脾气特别好,没当场就责备粥粥,与师姐唱对台,原来是有了下一代。” 王秋色恶心过去,指着粥粥道:“小子,给你伊叔叔儿子积点德,这一段时间不许杀人放火。否则你阿姨没得做,做小姐姐。” 潇子君却是笑道:“粥粥叫得也是乱,叫伊大哥叔叔,叫师姐王姐姐,论理做小姐姐也没什么错。” 粥粥知道两人一起取笑她,一点也不示弱,笑嘻嘻道:“我要做小姐姐,不要做小阿姨,姐姐不要拿出压岁钱的,做小阿姨就太亏了。” 蒋懋走过来道:“你的那份子压岁钱我替你出,你那么大把年纪,做小姐姐就太亏了。” 粥粥拿眼睛睃睃他,道:“你不是给你爹赶出来了吗?都到我这儿白吃白喝了,还吹什么大牛。” 蒋懋笑嘻嘻道:“凭我这付脑袋,想吃饭还不是小事一桩?走,粥粥,钱修齐今天赶考,我们去门口接他出来,到外面吃一顿散散心。” 粥粥一听有兴趣,跳下凳子就要走。被潇子君扯住,笑道:“去换身衣服,洗把脸,回来一团脏相,人家看见你还怎么吃饭。” 蒋懋听见,微微一笑,道:“那样就不是粥粥本色了。”牵起粥粥的手就走。到了外面,才对粥粥道:“你总算没有猜错我,确实退婚的是不是包广宁做的,你猜得出是怎么回事吗?” 粥粥吃惊道:“什么?难道是你?” 蒋懋道:“不是我,还有谁去做这事?当今皇后的娘家外强中干,家里吃穿用途又都是流水一样地要花,所以成天拆东墙补西墙。前儿我到郑家闹了下后,第二天再去,那里就管得严了,我只有另想办法,正好皇后娘家人到我家的当铺当头面,我悄悄用自己银子赎出来,还了回去,原来叫人来当的是他们家的当家娘子。当家娘子很想把女儿许配给我,但是我约略提了郑家小姐的事,又说要是郑小姐许配的是二皇子的话,那二皇子当真如龙生双翼,前途不可限量了。那个当家娘子果然被我说的话打中,可能是当即就去求见了皇后,这才有了我被退婚的事。这事的因果只有你我知道,要传出去被我爹知道的话,就不会单是赶我出来那么简单了。” 粥粥瞪着蒋懋,半天才道:“蒋懋,你要道我这儿白吃白住,我一定不会赶你出去的,但是你要那么编故事出来,我就怀疑了,人家皇后娘家即使再苦,当家娘子怎么可能见你一个没相干的男子?我起码知道大户人家的女子没我那么随便,外人轻易不见的,更何况是男人。” 蒋懋道:“我有必要编个故事来骗吃喝吗?我只是要找个人说说而已,以为你会喜欢的。走吧,再不走钱修齐要出来了。” 粥粥见蒋懋并不声嘶力竭地辩白,却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只是微微透出一点愠色,心里倒反而相信蒋懋了,追上几步,问:“蒋懋,你怎么不骑你的白马了?” 蒋懋淡淡道:“自己都养不起了,还养马?” 第46章 粥粥知道他生气呢,便笑嘻嘻拉住他的袖子,道:“你生气就生气,说出来我们吵架,对打都没关系,就是不许阴阳怪气地,闷着不说最不好。” 蒋懋的袖子被粥粥拖着,衣襟都给拉斜了,不得不道:“好啦好啦,我哪会真生你的气,你也知道我没什么脾气,你就捏准了来欺负我,你总得给我说几句话撒撒气吧。”说着,抽出粥粥手中的袖子,揪住粥粥的头发,被她擦掉脸上不知道哪儿蹭来的一块黑斑。 粥粥看左右都有人看着他们,不好意思地小声抗议道:“蒋懋,你干吗当街揪我的头发,我多没面子啊,你不会与我说一声,叫我别动不就得了?” 蒋懋撒开揪头发的手,笑道:“对你,我没当街揍你已经是客气了。你说说,这回杀人是怎么回事。” 粥粥翻翻眼睛,不服气地道:“现在谁还揍得了我?别以为我对你客气,你就可以揍我什么的,我不高兴照样一脚把你踢出去。对了,我见过郑家小姐了,小名叫影子,真是一个好玩的人,呀呀呀,你给退婚了真的很可惜的哦。” 蒋懋知道她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对粥粥的话还是有兴趣得很,问道:“你哪里见过了?也是半夜进去的吗?据说我去后第二天也有人进了郑大人的书房,可是没给抓住,是你那就是了。” 粥粥笑道:“哪止我一个啊,还有个内贼。”说着便把影子的事说了一遍。蒋懋听了笑道:“怎么办?粥粥,我现在后悔得要死了,我不与你一起去考场,我要想对策把影子抢回来。” 粥粥一把拖住作势欲走的蒋懋,道:“不许你走,我不能叫你这个铜臭十足的人去害了那么可爱的影子,哇,如果海地公子以后做太子做皇帝的话,影子就是贵妃娘娘了呢,她才配做贵妃娘娘。” 蒋懋不以为然道:“做妃子又不好,你这样自由自在的,又没人欺负你,这才是最好的。像我们家生意做得太大了,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做大,赚到别人赚不到的银子。粥粥,我刚才给你看了看,你客栈里面虽然与其他客栈一样该有的都有了,但是还少点名气,没名气就是没人气,大家旺的时候你也旺,大家没客的时候你也没客,这样发不了财,你得给自己的客栈找个主题,比如文人墨客啊,谈唱杂耍啊,总得有点特色,叫不是外地的人也想到你这儿来玩来住来吃。” 粥粥道:“这事我也想过,但是前阵不是我没法露面吗?现在可以了,你反正也会不了家,干脆我们一起来吧,我们一人出一半的钱,你现在没有也没关系,以后等赚了再还给我也行。我看中隔壁的一所房子,他家有几棵老树,几架紫藤,如果买过来改成花园子,一定很好看。” 蒋懋笑道:“好啊,你这主意不错,花园里面搭些个竹篱茅舍,看不把些书生引过来喝酒作诗。我们回去算算要多少银子,我们一人一半出。粥粥,你刚才那么说话我很高兴,我真怕你嫌我没蒋家公子这个后盾撑着就不理我了,其实我手头自己这两年赚下的银子还是有一点的。” 粥粥一听,止住脚步,看着蒋懋怒道:“那你这是来考验我还是怎么的?真讨厌。” 蒋懋知道粥粥听了会生气,但是他胸有成竹,道:“粥粥你也太小看我,这些个钱我还不会太放在心上,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即使把银子全给了你也没事。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你粥粥虽然比较爱财,但是不义之财是不会取的,我有什么可以不放心你的?再说了,我爹只有我这么个儿子,他舍得不理我?我怎么可能真穷,走吧,别翘着嘴巴了,那边钱家的家人已经可以看见了。” 粥粥被他说的没气了,确实啊,这个有钱猫一向大方得很,以前输钱了即使知道是她粥粥做了手脚,也只是哈哈一笑,没讨还的意思。可能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一点,但是,又觉得蒋懋现在太深沈了,琢磨不透他,忍不住道:“蒋懋,你没以前好玩了,熊妙妙说的对,人都是越大越不好玩。” 蒋懋闻言站住,眼眸亮晶晶地看着粥粥,半天才说上一句:“粥粥,好不好玩不要紧,你只要把我当作最亲的人就是,我们以前那么要好,但是我现在看见你,总觉得你心事太多,心事重重,不很快活,我想叫你像以前那样开心,不要对谁都警惕,动不动杀人,你才那么点大,你还应该多玩几年,你看看郑家的影子,她比你大,可是要比你单纯多。粥粥,这回听我的,我在你客栈白吃白住的几天,你有什么麻烦都交给我,不要自己兜着。” 粥粥听得发愣,半天才说出一句:“可是你也不大啊,和你差不多的钱五爷就比你没心事多了,我怎么可以把问题都扔给你。而且你不久一定会回家的,到时候我找谁说话去?” 蒋懋道:“你瞧,你又想多了不是?叫你相信我你相信就是。你说我会那么轻易被我爹叫回去吗?我是那么容易被他逐出来的?当然是要和他谈条件的,那就是叫你进我家。” 粥粥很是奇怪,叫她粥粥进蒋家门,什么身份?他蒋懋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好像没什么答案。但是钱家的碧落青影等都已经在眼前,粥粥不好再问,只得把疑惑放在心里,想叫她粥粥不动脑筋是不可能的,但是以后少动动那时可以的,对,以后最烦杂的事都交给蒋懋去做。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粥粥旅途劳累,又和钱修齐他们一起喝了几口酒,睡得很晚,天昏地暗之际,只听门轻轻响了一声,有人悄悄走进。粥粥立刻惊醒,但也懒得起来,只是听着那人走近,但是那人也不走得太近,似乎是站在离床三尺处不动了,而一股甜甜的香味却先他一步钻如鼻孔,粥粥忽然觉得肚子很饿,决定起来。 撩开床帐,却见蒋懋笑嘻嘻站在外面,手中拿着个托盘,看不到上面有些什么,但是没有床帐隔着,甜香更浓,粥粥嘀咕道:“真是,拿什么叫我起床不好,拿这个东西来真是要我小命。” 蒋懋道:“闻出是什么了没有?要闻不出的话,你这个老板娘立刻让贤。” 粥粥哈欠连天道:“让你好了,谁叫你能做出那么好吃的东西来,都几时了?” 蒋懋道:“吃过午饭了,不过你不算最懒,妙妙前辈还睡着。潇姐姐与熊大哥刚起来,两人在后院喂马。伊大哥托我叫了太医来给王姐姐把脉。包大人倒是没有食言,中饭时候就过来等候粥粥小姐芳驾了。刚刚陈四爷过来找伊大哥,熊大哥也被叫了进去,王姐姐拖住潇姐姐说不进去了,她们两个现在在潇姐姐房间。” 粥粥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洗脸漱口,忽然觉得当着蒋懋的面怪怪的,侧目一瞧,却见蒋懋早不知什么时候背过身去,心里不由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也觉得刚才自己这么做有点没有姑娘家的样子。红着脸洗完,坐到桌边一看,只见小碗里的是碧莹莹的一碗汤,最难的的是做成小莲蓬的面果在里面飘浮着,而不是寻常面疙瘩或者猫耳朵一样地沈在碗底,看不出好来。小碟子上放着几只雪白透明的玉兔,做得栩栩如生不说,人还没凑近,飘出来的甜香就已经把人醉倒,原来刚才那勾人魂魄的香味是来自这个东西。 粥粥喝了一口碧莹莹的汤,顿时觉得一股清香回荡于唇齿之间,好像是以前小时候家门口荷叶的清香。而汤又不是纯荷叶那淡而无味的感觉,而是很鲜,鲜得很有回味。粥粥忍不住闭上眼睛回味了一把,睁开眼,见蒋懋坐在对面冲着她笑,不由好奇道:“这个东西,即使是这么会吃的伊叔叔也一定会叫好的,蒋懋,这是你做的吗?伊叔叔可是只会吃不很会烧。” 蒋懋道:“你先别问,再吃吃那个小莲蓬。” 粥粥依言捞出一个,看着就喜欢,这么精致的东西,都舍不得吃下。竟是犹豫了一下才咬上去,却没想到,小莲蓬里居然包了一包清香无比的汁水。老天,这么小的东西要把它捏成型已经不易,里面居然还要放进这么鲜美的汁水,真是想都想不到了,粥粥疑惑,问道:“蒋懋,不是你做的吧?照这手工,一个小莲蓬顶一个鸽蛋都不止。” 蒋懋一笑,道:“粥粥,你是个识货的。这个是一个长的极其难看的人做出来的,因为难看,脾气又不好,都没人用他,连给他展示的机会都没有,居然到京城后饿昏在路边。被我捡起救活后,他又不肯吃寻常的菜饭,非得我叫厨子特意做了一桌精致好菜才勉强吃下。不过这一顿后,都是他自己烧给他自己吃,我跟着沾光,算是他给我面子,今天我一叫他就来这儿客栈帮忙,今天暂时先与大家共用一个大厨房,赶明儿我叫人辟出个小灶来,给他独用,你看可以吗?” 粥粥小心翼翼拈起一只小玉兔,赞叹着道:“做得那么好,我怎么还舍得吃,蒋懋,反正你说了算,只要做出来有人买就行。我不管。 蒋懋道:“今天连你这一碗,中饭一共做了十五碗,你的伊叔叔王姐姐潇姐姐各一碗,你的王姐姐吃的眉开眼笑,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没以前吃饭时候的呕吐感,你的伊叔叔特意跑去厨房切磋。熊大哥我给他拿去一碗,但是他说吃是好吃,就是太费时一点,以后还是大块肉好了。包大人闻到香味叫了一晚,吃着不过瘾,又叫了一碗。其他桌的人把剩下的瓜分完,要不是我保着,你这么晚起就吃不到了。这个玉兔子做得多一点,但是也有限得很,二钱银子一只,也被人都要光。所以粥粥你今天面前这几只玉兔都要值半两多银子呢。“ 粥粥瞠目结舌,真没想到,小小东西居然可以值钱如此。吃了一只玉兔,齿颊流芳。都叫人不舍得吃别的,免得破坏那回味。粥粥毫不犹豫道:“这么好的东西一定要有好的就餐环境,我们必须加快店堂的改造了。只要一改造店堂,同样的东西价格还可以上翻一点。” 蒋懋大笑道:“粥粥,你真聪明,与我想得一样了。我再告诉你,我已经去看了你说的不错的隔壁房子了,他们不想卖,说是祖屋什么的,但是天下没有做不成的买卖,除非是价格谈不下。我给他们另一套房子,比这个的要多上一进院子,里面有井,外面有河,环境更好,所以这就谈下了。我们表面看虽然吃亏了一点,但是只要改造完这个,就有大笔银子的进帐了,我们只要讲究了院子的布局和格调,嘿嘿,前景美妙啊。” 粥粥看着蒋懋,连饭都忘了吃,叹服道:“你几时起床的?怎么一早上做了那么多事?就这几件了吧?我不信你还做了更多的了。” 蒋懋道:“你还是相信我吧,我又做了别的一些事,但是没什么很要紧的,就不和你说了。对了,你看看熊大哥对潇姐姐有没有意思?好像熊大哥对别人都是一脸威严,对潇姐姐却是细声细气的,温柔得不得了,还什么事都抢在潇姐姐前面做了。不知道伊大哥知道没有,可要帮他们拉一把啊,否则照两人这么含蓄的性格,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粥粥道:“熊大哥对潇姐姐有什么意思?我看着熊大哥性子好,又喜欢马,潇姐姐对养马最有一套,所以熊大哥就巴着潇姐姐拍马屁想学点东西来,我看见又很多人拍潇姐姐马屁了。”粥粥心道,以前的刘将军拍不进马屁,就把王姐姐一家杀了骗潇姐姐去养马,这事可司空见惯得很呢。 蒋懋哭笑不得地看着粥粥,这才知道她还不谙男女之事。怪不得昨天他提到把粥粥进门作为他回家的条件的时候,粥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没一点高兴雀跃,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昨天本来还挺耿耿于怀的,以前钱修齐骗他说粥粥对钱修齐好他都生气,何况粥粥真的看来对他没意思,现在明白情况了,蒋懋反而高兴,心里发誓以后要把粥粥圈在自己周围,绝不能叫她对别的男人注视一眼。他想了想,用最简单易懂的语言道:“粥粥,熊大哥对潇姐姐那么好,是因为看上潇姐姐,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他们到京城只是过路,很快就要分开,如果没人挑明的话,可能这以后要见面都难,知道了吗?” 粥粥竖起脖子,看着蒋懋“噢”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一路上熊大哥对潇姐姐那么好。我会与伊叔叔去说去,不,和王姐姐说,王姐姐做事情干脆,伊叔叔想得太多,和熊大哥一样。对了,蒋懋,你对我那么好,什么都帮着我,是不是也是对我有意思?” 蒋懋没想到粥粥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道两人身上,不由得笑道:“我现在白吃你的白住你的,怎么可以不对你好?被你踢出去我就无家可归了。” 粥粥才不相信蒋懋说的,道:“不对,你有买隔壁房子一半的银两,怎么可能没地方吃住?所以你是骗我的,其实你是对我有意思的,但是怕我知道了你害臊,才不肯说出来。没关系,蒋懋,我对你也有意思,你这么能干大方,我才要巴着你不放,我不怕你笑我。” 蒋懋听着粥粥前一个“意思”还是对的,后一个“意思”就偏了,心里哭笑不得,但对粥粥的表白还是开心得很,粥粥一点没有因为他对她有意思而骑上头来,看来是个好相与的,笑道:“你得巴得我紧一点,多少人想着招我做女婿去,帮他们挣大钱,你一个没看紧,我就得帮岳父家办事去了,后果你自己负责。” 粥粥想了一向,取出笔墨纸砚,道:“好办,我们签个约定,你要是敢另起炉灶的话,这些投在院子里的钱都归我了,为了你的银子考虑,你也不舍得离开了。我们签字画押。” 蒋懋心想,要是别人出的钱比你粥粥多得多,足以弥补我在你这儿的损失,这你考虑了没有?但是蒋懋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道:“要签约定那就得公平一点,也得添上这么一条,如果你粥粥看上别人想另起炉灶的话,你出的那一半就得归我。”粥粥同意,觉得大家有来有往,这样写公平得很,而蒋懋高兴得没话说,因为她最知道粥粥爱钱这个好品德,为了这些投下去的银子,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另觅佳婿了。蒋懋未来可以放心不少。 粥粥把两人签字画押的约定收进箱子,心里乐开了花。蒋懋只要一直跟着她粥粥做,这是个能干的猫,而如果他真要自立门户,那他现在投下的这笔银子就全是她粥粥的了,所以怎么算粥粥都是不亏的。粥粥主意打来打去,就是没想到自己头上。 粥粥与蒋懋办完要事走出门去,见陈四也刚从伊不二房间出来。看得出陈四经过包广宁身边的时候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遥遥作了个礼,包广宁没站起来,只是微笑点头以对。 第47章 送完客人回来,伊不二见粥粥已经起来,边招呼粥粥道:“你现在没事吧?过来我们商量点事,蒋公子如果不嫌也请一起过来。”伊不二看出蒋懋对粥粥的不同寻常,所以也不避着蒋懋了。蒋懋自然清楚伊不二的意思,心里欢喜,暗想如果有难事的话,他是一定拚了命也会替伊不二办好的。伊不二进到王秋色与潇子君在的房间,才对粥粥道:“粥粥,今天太医来给你王姐姐看了脉,说是不宜过动,以免伤了胎气。所以我和你王姐姐准备暂时住在京城了。你这儿是客栈,与你住在一起每天看见你我们很开心,但是你既然开着客栈,总得开门作生意,我们不好在这儿总是占着你的房子,所以想请你和蒋懋给我们找个合适的房子住下,叫你王姐姐也可以安安心心保胎。” 粥粥一听,会不会是昨天说蒋懋白吃白喝惹伊叔叔多想了,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她心里其实是一点没那么想过的,不知怎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抽抽答答地道:“不要,我就是关了客栈也要和你们在一起,我坏的时候伊叔叔教训教训我,我不开心的时候抱抱潇姐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们要是住到别地儿去的话,那我也搬去住你们那里,给你们作烧火丫鬟去,这儿就扔给蒋懋了。” 王秋色白了伊不二一眼,道:“你伊叔叔不会说话,说得那么生分。粥粥啊,王姐姐想的是这儿是客栈,人来人往的多,我以后挺着肚子出来不答方便,而且要什么都要叫小二,我往后经常有半夜叫人的事,如果一直那样,很不方便,不如自己买或租个院子住下,其实我们也一样喜欢与你在一起的,本来刚来时候陈四爷安排我们住王府,我们想想还是要与我们的小粥粥住一起才开心,但是住客栈实在不是长久之计,最好是蒋公子熟悉京城,看看哪儿有离客栈最近的房子,我们一起搬过去,粥粥你也一起过去,我们互相有个照应。” 粥粥看着蒋懋道:“那我们把刚买的那房子给伊叔叔住着,等以后再改造也不迟。” 蒋懋道:“王姐姐说得有理,我们住得近一点,以后伊大哥经常有事情出去的话,我和粥粥两个老京城就可以给王姐姐潇姐姐做跑腿了。粥粥不急,我早上买那房子的时候,隔壁一个老赌棍也正想卖了他的房子,那房子是个干净的四合院,不大不小,我本来是也想过把它吃下来,以后自己住的,这下正好,我们买下了一起住那里去,只要开个边门就可以在客栈直进直出。” 伊不二笑道:“陈四爷说蒋公子办事滴水不漏,果然。而且我看蒋公子看事举一反三,比滴水不漏还要厉害一点。” 蒋懋笑嘻嘻道:“伊大哥过奖了,伊大哥不用那么客气,叫我蒋懋就是,我现在是粥粥的跟班跑腿,早不是蒋家的什么公子了。这房子的事我一会儿过去办好,王姐姐不急。” 潇子君捧出一只布包,对蒋懋道:“蒋懋,那我就不客气叫你名字了。你看看这儿这些银子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们再想办法。伊大哥这儿还有些银票可以兑掉的。” 粥粥把银子推回去,道:“不要,只要以后王姐姐叫儿子叫我小阿姨就行。我和蒋懋本来商量着买下隔壁几个房子扩大客栈的,现在正好。这房子买着存着,自己住也好,自己不住了就改客栈,多方便。伊叔叔你只要不搬去别的地方住,离我粥粥远远的看不到你们,我虽然……”粥粥说到这儿,忽然觉得自己爱财这话怎么可以说出来呢?忙急急打住不说。 蒋懋知道粥粥的意思,其实大家都约略知道点,一起笑眯眯地看着粥粥笑,于是那个意思便更坐实,粥粥也难得有了大红脸。她不得不扯开话题,“蒋懋,刚才伊叔叔为什么表扬你会举一反三?” 蒋懋看看粥粥难得会红的小脸,笑道:“陈四爷管的刑部,一定有很多案子是江湖上人犯下的,这些江湖人即使你知道了是谁也抓不住他们,所以只有请武林中鼎鼎大名的武林二骄出面除害啦,这也想不到。” 伊不二道:“陈四爷的提议很好,我和熊泼辣都赞成,但是就怕那样一来我们两个便被看作二皇子的人了,办事情起来自己虽然有一碗水端平的意思,人家可就不那么想了。所以我们还没最终答应他。” 蒋懋道:“伊大哥尽管答应,因为照现在的情况,太子位元只会落到二皇子身上了,所以不用多久,一分为三的朝廷官员立刻便会全支援二皇子去,不会再有谁的人之疑了。” 粥粥道:“蒋懋,这些你怎么知道的?还有那天林先生逃到你家去被我捉住,怎么陈四爷一个眼色你就知道要找海地公子过来抢人的?” 蒋懋还没说,王秋色先笑道:“粥粥,什么叫官商,蒋懋从小都是在这种官场环境中看着,耳熟能详,再加上本来人就聪明,所以什么事都可以举一反三想到了。” 粥粥道:“那就好,我也不要与包广宁混了,什么事问蒋懋就是。” 蒋懋笑道:“我怎么可以与包广宁比,他这人也算是我朝数一数二的老狐狸了,粥粥你与他聊聊没别的,可以开阔眼界,这人毕竟是一直处在高处的人,看问题的眼光不同。而且他现在要害你也不大会了,尽可以放心。” 粥粥还是嘀咕道:“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找上我,这种人不会师出无名。”不过粥粥还是决定等下去会会包广宁,他是老狐狸,粥粥还是武功天下第一呢。 第四十九章 春天了,客栈隔壁的改造工程进行得轰轰烈烈,不过因为客栈里的菜异军突起,所以住店生意虽不是很好,但是每天吃饭却是要预订了才行。为此蒋懋安排了小桌子,免得包广宁这样独酌的人占去一张大八仙桌。 春闱已经放榜,钱修齐居然高中第二十九名,连抱着这次赶考当试水这种消极想法的钱修齐自己都出乎意料之外。钱家反正钱多,而且这钱也花得高兴应该,是以钱五爷这几天天天在孙家客栈宴请同门。虽然粥粥给他打了折扣,但是粥粥还是赚得很开心。不过因为钱修齐来得勤,蒋懋便不断教育粥粥女孩子不要过多抛头露面,否则有这样不检点的朋友,钱修齐会在同门面前脸上无光,这是臭书生的臭心态。粥粥自己对此不以为然,但是也知道事实确实如此,心里挺气氛的,也懒得管钱修齐怎么样,是以钱修齐五顿饭里也就只有一顿可能见到粥粥。而粥粥则因为客栈由蒋懋管着,蒋懋管得比她还好,她乐得轻闲,捡起久违了的书本。 这天见钱修齐不在,粥粥走到店堂看看,见包广宁还是一个人在喝茶吃点心。不过最近他手里带了本书来看,常是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吹着春风看得高兴。粥粥想着好几天没理他了,便走过去坐到他面前,微笑道:“这儿看书看得进吗?我昨天想了半天,你为什么偏要到这儿来看书吃饭消闲,后来一想,原来是兵法里面的‘用而示之不用’。” 包广宁放下书,听了粥粥的话笑了,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粥粥趴在桌上,仔细看着包广宁的脸色,心里想不出来这种脸色应该是对应说她粥粥猜中了呢,还是猜错了,真是此人不可貌相啊,粥粥为一个耳熟能详的词给用到别的用处上而得意,心想自己自学成才,未必就比规规矩矩读书的钱修齐差。她也作着很内敛的微笑道:“我想你为什么挑中我呢,并不全是因为我聪明,而是看中这儿的天时地理,三者中最要紧的人和是放在最后一位的。这儿是客栈,人来人往,而且因这儿店主我与某些人的特殊关系,这儿特别容易受关注,于是你在这儿的闲散表现很容易上达天听,给人一种你真正解甲归田、含饴弄孙的假像。方便你回家后偷偷便宜行事,也可以麻痹那些本来准备趁你下野踩你一脚以免你东山再起的人的心。对吧?当然我这儿的东西好吃椅子改得舒服也是重要原因。” 包广宁点点头,道:“我做事不会只想到一个好处的,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好处?” 粥粥道:“那就是说你承认了?好吧,我再给你想想还有什么好处。对了,有人可能想给你栽赃,到你府上走一趟,回头出来做些什么事出来,到时你洗也洗不清。但是你白天一直在这儿的话,要见你也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些人就没了栽赃的藉口,而你晚上回去,那些不很心腹你不很想见的人自然是可以托词不见的,所以你这也是在避祸。” 包广宁笑笑,道:“这一条只能说马马虎虎,我虽然被贬,但是拒绝个把不喜欢看见的人还是可以的。粥粥,你为什么那个新科进士在这儿请客的时候就不出来,现在倒是出来了?” 粥粥笑道:“你观察的挺仔细的,原来你装着看书,其实并不在看。他是我的朋友,这么年轻就中进士,一定前途不可限量,我们这种下里巴人还是别去丢他面子的好。” 包广宁道:“他这进士还是沾了你这儿蒋家这个蒋懋的光的。郑中溪这回主考,他的孙女退了蒋家的婚,虽说是皇上的旨意,但是终究是欠着蒋家的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就还到这个小进士的头上了。不过也要他自己文章争气才好,否则一塌糊涂的文章,郑中溪即使偏心也不敢怎么拔高他的。” 粥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还说他怎么这么能干,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考中的。不过这家伙迂腐,他爹可能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会还蒋家的人情的。包大人,你以前最接近皇上,你说说钱修齐要是殿试去的话该怎么穿着打扮怎么言行比较好?” 包广宁冲着粥粥直笑:“你这个奸猾小家伙,不想着叫小进士多去看书应付殿试,倒是想着投机取巧的法子。这种事情蒋家还会不打听清楚教给他?你操什么心。” 粥粥笑道:“还说官场上的事有问必答,碰到个要紧一点的你就不说了,蒋家又没见过皇上,最多也是道听途说,什么皇上英名神武啊喜爱孔孟之道啊等等,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作不得准,连我这个见过皇上一面,一起吃过一顿饭的人都不相信。但是你不同啊,你每天见皇上,多少年见下来,皇后都未必比你清楚皇上,海地公子也一定不如你,这事不问你问谁去呢?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包广宁“呵呵”笑道:“小家伙,机灵得过头,得,我叫你一个乖。皇上不是最喜欢去世了的三皇子吗?这个三皇子辨答非常敏捷,当然见识所限,难免错误百出,但是不要紧,皇上喜欢就好。如果你的小朋友进士殿试的时候也把胆子放大些……,咦,这个不是蒋懋的爹吗?他终于来领回儿子了?” 粥粥看看蒋老爷,见他看见包广宁,眉开眼笑地作了个礼,但不过来打扰,微笑着进后面去,笑道:“他终于自己出山了,我想他心里一定火气大得很,但是还是那么会做人,蒋懋原来是家学渊源。哈,我真想去偷听他们父子怎么讨价还价,一定很精彩。” 包广宁却道:“你别高兴太早,蒋家老爷子要是和小蒋谈不拢的话,出来就得找你算帐。” 粥粥笑道:“我才不怕,他看来还是挺怵你的,你在我旁边,他哪敢对我怎么样,那不是不给你面子吗?” 包广宁点头笑道:“我不过来你这儿吃顿饭,你就这么利用我,真真是最不能理的就是奸商,不过我老心大慰,原来我还是有一点威风残存着的。” 粥粥道:“那当然啦,万一你官复原职了,那些这段时期得罪你过的人不就全完了?” 包广宁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略带阴郁地道:“这种状况最多可以维持一年,我如果一年后还没响动的话,可就会有人踩上来喽。现在都是看着呢,看皇上怎么发落我。好了,这个话题不愉快,我们再回到小进士殿试的事情上。我刚才说到哪里?” 粥粥想都不用想就道:“叫钱修齐胆大心细地回答问题,不要怕错。” 包广宁点点头:“嗯,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以前,就说到这儿。不过这才是个次要的,要紧的是给皇上眼前一亮,留下深刻印象。三皇子人长得雪白,平时穿湖绿色的衫子最好看,他也最喜欢穿,最好上面再绣点金线。叫小进士殿试时候也这么穿,让皇上一眼就看见,再加上小进士本来就是年幼,皇上睹物思人,自然会偏心一点。不过这个千万不要大张旗鼓说出来,知道的人多了,传到皇上那儿,效果就适得其反了。” 粥粥点头称是,但是心想,钱修齐这家伙头巾气重,不知道会不会听她的建议,不如把这难题交给蒋懋,叫蒋懋去动员他,总是为他好。 虽然粥粥心里对包广宁有成见,但是多次聊天下来,感觉这个老头对他一点没有架子,推心置腹得很,真不像是传说中的庙堂高士,倒像是一个充满智慧的长辈。和他谈话有时候要挖到脑筋最深处才想得怵回答,有时候又是充满柳暗花明的惊喜,弄得粥粥现在回想以前的所作所为,总是为那些过去的幼稚害臊。什么兵法,什么三十六计,原来没有一些社会阅历衬着,都只是纸上谈兵,最多算得个小聪明。 想到蒋懋爹正在后面与蒋懋不知道怎么闹,粥粥哪敢离开包广宁,免得被蒋懋爹捉住撒气。她好歹知道,人家父子吵架那是家事,过不了多久就和好,就像今天蒋懋爹会拉下面子亲自来找蒋懋。而蒋懋看来也不是真的气他爹,但是如果蒋懋爹拿她粥粥撒气,而她粥粥如果反抗成功的话,蒋懋一定不会在一边叫粥粥骂得好打得好的,定是也会一样把气撒到粥粥头上来,那不是大亏特亏了吗?这个能干猫来了后粥粥不知道轻闲了多少,钱反而赚得更多,人都变胖了,伸出手瞧瞧,有点白。要是能干猫生气离开,虽然可以扣下他投入的钱,但是……那多没劲啊,蒋懋那么好,有那么好看,他怎么能离开?粥粥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包广宁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注意着后门,看蒋懋爹出来时的表情。 包广宁留神粥粥的神情,心里早比粥粥自己还清楚为什么,他略想了想,微笑道:“粥粥,教你一个乖,你想叫蒋懋不为难的话,有个最简单的方法。蒋家是商人,所以也尊重生意做得大的人,你粥粥只要手头有地有银子,蒋家老爷一准抬着轿子接你进门。” 粥粥还是不解,道:“我干吗要到他家去,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好了,我看蒋懋面子绕他三尺避着走就是。我粥粥干吗要讨人欢心去。人贵有志气,我娘以前说过,即使穷也要有志气,再说我又不穷。蒋懋不提这事都没事,他只是找着藉口不回家呢。” 包广宁笑得脸上满是菊花皱纹,不过样子倒是不难看,像是传说中的狐狸。 第48章 果然不出粥粥所料,蒋家父子大约是谈僵了。粥粥从窗口看见蒋懋爹怒气冲冲地出来,但是到店堂门口的时候确实缓下脚步,仰头站了一会儿,这才脸色入平常人一般地缓步走入店堂,依然如来时一般地远远与包广宁做了个礼,随即瞥粥粥一眼,若有所思。粥粥等他离开才道:“蒋懋爹真是好本事,这么大火气时候还挤出脸上全是笑,还我肯定是不行的。” 包广宁微喟道:“说到面皮上的功夫,谁都不会比得上官场中人的。不过他也算是不错的了。” 蒋懋赶着出来,脸上有点火气,到门口看了一下店堂里面,却是不进来,甩袖就走。包广宁看见笑道:“这人倒是个对你好的,生气时候还知道来看看他父亲有没有找到你出气。难得,难得,怎么给你遇到的,我看着你除了聪明外,实在看不出有多少好来。” 粥粥大大不服,心想我要是没那么多好处,你哪里会老是盯住我聊天?但是挂心着蒋懋的情绪,便不理他,只是冲包广宁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旋即跳下椅子去找蒋懋开解。 到新住进的四合院,见蒋懋的身影在王秋色的门外一闪,不知道他找王姐姐干什么,粥粥也跟进去。却见蒋懋站在一边看王秋色剪一封信。王秋色剪粥粥进来,头也没抬就道:“粥粥,叫潇姐姐来。” 粥粥叫了声“为什么不自己喊一声”,却是老老实实转身出去叫潇子君。在王秋色面前,不知怎的,粥粥就是怵她。潇子君进来,见了信就笑:“伊大哥才出去几天,信倒是来得快。” 蒋懋却是神秘地一笑,道:“熊大哥也有信在。” 潇子君脸一红,啧道:“蒋懋,你这小子极坏。” 粥粥大大不明白,仰着脸问:“蒋懋告诉你有熊大哥的信,怎么就坏了?” 蒋懋立即抓抓粥粥的头皮,挤眉弄眼地笑道:“就是就是,哪里不好了。” 王秋色只管一只手捏着伊不二的信,一边看一边满脸的笑意泛滥,但是另一只手却是一直把熊泼辣的信递给潇子君,眼睛却是看着自己的信。潇子君被蒋懋那么一说,都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粥粥总算从蒋懋的神色中看出问题,结果熊泼辣的信塞给潇子君,对蒋懋道:“我知道你干吗了,不许笑潇姐姐。咦,你刚才不是很不开心的吗?” 蒋懋坐下,对粥粥道:“是,我很不高兴,爹叫我回去,却叫我与你断绝往来。我才不愿意,随他去好了。” 粥粥一听跳起来,“干吗要与我断绝往来?真的是嫌我钱少吗?蒋懋,我们不理他,你有我对你好就行了。” 蒋懋一点不客气道:“你老是对我不好。都是我在对你好。” 粥粥傻了,大眼睛转了转,道:“可是我从来不会对你发火的。你瞧你爹一来就和你生气,我没吧?” 蒋懋道:“你还不屑与我生气呢,那天我来投靠你你还说要一脚踢我出去,我伤心你也不来抚慰我。” 粥粥心想这倒是有的,但是那还不是因为他看上去一脸的阴谋嘛。但是粥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舍的说蒋懋,虽然手痒痒的恨不得往蒋懋诡笑的脸上揍一拳。好在王秋色看完信对蒋懋道:“蒋懋,这儿有没有好一点的庙宇,我想去给他们两个烧香祈福。” 蒋懋只得放过粥粥,对王秋色道:“好的,我安排明天你们三人一起去吧。粥粥当跑腿和保镖。” 粥粥拿眼睛睨着蒋懋,心想,躲过蒋懋爹的撒气,还是没躲过蒋懋的出气,早知道就不安好心,不理他了。“你赶大车?”粥粥问。 蒋懋这下不知怎么就一本正经了,对着王潇两个道:“我明天不去了,园子里的事走不开,托两位姐姐照顾粥粥,马车我会准备好的,两位姐姐不用操心。” 王秋色这时候才顾着这俩小的在闹腾,不过这一阵也看多了,不挂心上,对蒋懋道:“你放心着,我们三个谁敢来惹,准叫他有来没去。” 潇子君听了就笑,但是笑得与以往不同,连粥粥都看得出来。粥粥看看蒋懋和王秋色,两人也都诡笑着看着潇子君,心里更加坐实了问题出在熊泼辣的信里。粥粥好奇之极,心里猫抓猫挠似的想看看里面说了点什么,伺着潇子君把信在桌上一放,粥粥立刻伸手过去拿,但是被半空伸出的一双手抓住,一看,又是这只臭猫,脸上还带着一脸的“我就知道你要这么干”的得意。 粥粥发现,自从蒋懋来后,她想在他面前干坏事,却一次都没得逞过。是不是蒋懋比她还坏,所以知道她的坏事会怎么出手?粥粥想起以前和皇上说的做皇帝的要比贪官还奸的理论,看来是一定的,蒋懋一定比她粥粥奸一万倍。 第五十章 没想到随便挑的日子竟然是好日子,坐在马车里就已经觉得怎幺一路总是走走停停,粥粥自然不会是个垂着头安安份份坐等的人,撩开帘子一看,果然外面黑压压的前后都是人车马。坐马车里竟然还没走路快。 在马车好不容易又移动了三尺后,粥粥终于忍不住,说声“我下去走走”,便跳下车,不想落地没多久,王秋色与潇子君也一起下来,潇子君手里挽着个新竹子编的香篮,小小的,非常精致,挽着篮子反添不少风情。今天王潇两女虽然并没有刻意打扮,但是是美女总是美丽的,即使脸上都是遮着轻纱,那身材、那步态,无不叫人见了眼前一亮,仿佛除了她们两个,周围都是灰暗。当然,粥粥也属于灰暗之列。 三人没走多少路,高大的庙宇已经在望。沿路摆着很多小摊,吃的戴的都有,粥粥看得兴高采烈,这还是她大了以后,有钱了以后,第一次逛庙会。粥粥手里拎着一串铜钱,这儿买块糕,那儿买朵花,不过粥粥是个大方的人,买来的东西都与姐姐们分享,只是王秋色看见吃的很没胃口,还是潇子君与粥粥最是享受。 三人随着人潮慢慢流淌,旁边也有小家碧玉,也有大家闺秀,一色的最新的衣服,最亮的收拾,个个都是东张西望,看得好奇。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吆喝,众人纷纷往旁边闪躲,果然不久便出现一队人马香车,看那架势,来人定是尊贵之极。男人们一色的高头大马,女人们都是坐在车里,潇子君一看,撇嘴道:“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马。”粥粥听了忍不住吃吃地笑。 不时有这种富贵人家的车马经过,还是粥粥稍微识货,看着仪仗大致知道来头,旁边自然有认识的也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见识。三人随着人潮倍挤来挤去,但是王秋色与潇子君怎幺可能叫寻常人近得了身,他们身边总是有些小小的空隙。坐在中看不中用的马背上的老爷公子们经过时候少不免顾盼一番,不用说,王秋色与潇子君这儿总能牵住无数目光。 娘娘庙门口拦着一帮人,看着顺眼的女人可以进,一队一队来的皇亲贵族也可以进,其他人一概不许进入。王秋色看着这架势,也不高兴再去别的地方,想就在娘娘庙烧香了算数。走进里面,很大一块空地,三三两两站着不少女眷。粥粥走在头里,她觉得今天有保护两个姐姐的必要。忽然只听耳边有人细细地叫了一声“粥粥”,粥粥惊讶,会有谁在这儿认识自己?循声音看去,见一个美女拿扇子遮住下巴,微笑地看着自己,原来是郑家小姐影子。粥粥忙与王秋色潇子君说了,但是见影子身边一群贵妇仆从,自己不便过去,与她笑笑打了招呼就随两个姐姐进殿去。 好不容易轮着个蒲团,大家依次跪下,粥粥不知道该说什幺好,想了半天才想到,对了替钱修齐求求,希望他殿试时候倍皇上一眼看中,还有当然是求菩萨保佑王秋色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了,对,这个不能忘,蒋懋得一直伴随左右,不能叫他爹抢了去。旁人都是低眉顺目的念念有词,唯有粥粥一脸严肃地看着菩萨念念有词,就如平日与人说话一样,必须盯着对方,要看清对方答应的诚意。 拜挽菩萨,三人鱼贯出来,也不愿意在庙里多呆,走出门去,与几个刚进来的王孙公子擦身而过。粥粥看见那几个人交头接耳了几下,看着她们三个指指点点。粥粥拉着潇子君的手轻道:“有几个人朝我们不三不四地看,好像是不怀好意。”王秋色旁边听见,只简简单单轻吐出一句话:“目不斜视。” 目不斜视就目不斜视,粥粥还知道昂首挺胸呢。但是她们不招惹人家,人家自然会招惹她们,走出娘娘庙没多远,外面又是人山人海,粥粥目不斜视之际,忽然感觉身边怎幺人潮呼啦退去,定睛一瞧,过来四个公子,但是那四个人并没有怎幺样,只是亦步亦趋跟着,粥粥耳朵好,听他们交头接耳话里的意思是这儿人多眼杂,跟远一点,免得给亲戚朋友看见就不好。粥粥听着心里乐开了花,别是今天吃也吃了,玩也玩了,还有顿架可以打,粥粥真是等不及了,忍不住跃跃欲试。这时王秋色伸过手来,拉住粥粥一只空着的手,变成粥粥两只手倍两个姐姐分别拉着,粥粥立刻明白王姐姐的意思,是叫她不要轻举妄动呢。但是粥粥不急,王姐姐性子没比她粥粥好,到时候先动手的可能还是王姐姐。 三人上了老远等着的马车,慢悠悠往家里走。粥粥与潇子君一路早已吃饱,王秋色却是一点没敢吃小摊儿的,上了马车才拿出香篮里的点心吃。都是粥粥客栈的上等美味,但是吃惯了这个的粥粥还是不会忘记臭豆腐之类的路边小吃。等马车慢慢快起来,说明路上人车越来越少,粥粥不用掀起帘子都听得出,后面紧紧跟着四匹马,远远还有一队马跟着,可能是这四个人的随从。 粥粥清楚地感受道摩拳擦掌的滋味,此时手头要真有油石的话,粥粥真想磨磨自己的拳头。但是随即想到,自己现在是诺大一个客栈的老板,后面四人看来贵气异常,得罪了他们,以后他们动用衙门时时找她麻烦该怎幺办。粥粥想了想,对王秋色道:“姐姐你们管自己走,我在这儿拦着,我们的马车目标大,只要你们的行藏不给跟踪,我拦住他们一会儿后就可以溜的没影子,你们放心,我不会乱来,我还有客栈在呢。” 王秋色想了想摸出一包缝衣针给粥粥,笑道:“对这种瘪三我还不舍的用我的招牌玉露针,不过这些缝衣针也是有毒的,粥粥你专门刺他们的马,叫他们的马睡半天觉在起来。你自己千万小心,不要杀人打人,给宝宝积德。你子君姐姐与我一起走,不陪你了。”粥粥听了大力点头,接过缝衣针跳下,叉腰站在路口,威风之凛凛,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那四个公子纵马过来根本不当她是一回事,其中一个还笑道:“小美人虽然长得轮廓不错,以后必定是个大美人,但是爷等不及你,哈哈。”粥粥不理他们,迅速照着王姐姐前不久教她的暗器手法,准准地吧缝衣针涉入马肚,说到准,三尺之内,粥粥可以保证缝衣针一定涉入肥肥的马肚,但是要射入王姐姐在院子里立的靶子,粥粥练了十来天,至今还是成功率极底。要练到王姐姐说的暗夜射飞蚊的程度,粥粥想都不敢想,何必要练得那幺好,遇到危险的不过是人,老大一个人又不是蚊子,多射几下总有中的时候,所以粥粥练得马马虎虎,敷衍塞责。 但是对付这些中看不中用的马刚刚好,刺完前面四只,粥粥还是站在里边刺后面跟上的随从的马,但是看着前面四匹马走远,心里嘀咕,怎幺王姐姐的针不灵啊。才想到,只听前面一声惊叫,四人的马纷纷摔倒,连带四个没有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一起摔倒。立刻入瘟疫传染般,后面家人的马也纷纷倒地。不知哪个公子喊了声: “快,快追上前面马车。”立刻有家人跳起身来,撒开步子追了上前。粥粥飘忽一样地跟上,伸脚一绊,那人当下就摔个嘴啃泥。 但是后面的人没有看清,依然勇往直前地奋起直追,粥粥没办法,只好鬼影一样地穿梭于其间,一脚接着一脚,所向披靡。粥粥所到之处,众人纷纷五体投地。真是,对付这幺些人,还要天下第一高手粥粥出手,真是暴殄天物。 等四个公子回身一看,家人怎幺全部倒地,其中一个看着抱臂得意的粥粥上下打量,忽然道:“这不是孙家客栈的掌柜吗?好啊,好啊。“ 粥粥当然知道这个“好啊好啊”是什幺意思,无非是好啊好啊,原来是找得到庙。,粥粥心想,这下大事不妙了,万一他们找上门来胡作非为,她可怎幺应付。此时不是有赶庙会回家的人经过,看见满地家人,都是不敢说话,但是走过后却是频频回头,粥粥考虑到两位姐姐的马车还在半路上,还是不能放一个人走,免得报信去截住她们的车,别的还好,王姐姐现在动不得胎气。只好继续抱手站着,时时瞪着眼说一声“不许起来”。于是过往的马车轿子人都得绕着走路,那四个公子不知道多尴尬,但是只敢远远看着不敢过来,怕吃眼前亏。 终于有一队车马过来,看见眼前景象,远远停住,有个样子很威严的家人驱马过来喝问:“怎幺回事?赶紧让开。”粥粥不理他,但是他随即看见趴在地上自己家的家人,怒气上脸,但还是不失分寸地道:“怎幺回事?小小孩子劫道吗?这里是郑府的家眷,冲撞了你担不起。” 一个公子隔着老远叫道:“旺叔,叫人捆了她。” 粥粥心想这下不理不成,只得道:“原来你们是一家,看你是个老成讲理的,我不妨对你说了吧,这四位花花公子从娘娘庙一直追到这儿,想非礼我的姐姐们,还说庙前人多,跟远一点人少了好下手。我不想劫财,但是必须堵在这儿,等我姐姐们到家了才放他们走。放心,他们都没受伤,我不敢得罪有权有势的人。” 那个旺叔看着这幺一个小姑娘打倒一大片家丁,实在觉得有点荒唐,此时后面有人叫他,他下马回身,原来是影子小姐在叫。影子轻轻道:“旺叔,我们等就等等吧,事情是哥哥做得不对。这个粥粥姑娘厉害着呢,是我的朋友,你可别为难她。” 影子自从另许给二皇子后,身份自然立刻矜贵不少,家里事事几乎都是顺着她的意,说话分量大增。旺叔虽然奇怪,一个深居闺阁的姑娘家是怎幺可能知道这幺一个野气的小女孩的,但是影子小姐连名字都说得出来,难说这个是什幺亲戚朋友家的小孩,看来还是得听听她的。但是又为难得很,究竟这个小姑娘什幺时候会放他们通过呢?要是时间长了,里面的太太奶奶们发起火来可怎幺办。 第49章 粥粥听见是影子的声音,心想原来这个郑府是影子家的郑府,郑中溪按说做官官声很好的,没想到家里一点没管好,出了这幺个花花公子。想想既然有郑府大部在了,谅这几个花花公子不会再敢驱人追前面的马车去,便笑道:“多谢影子小姐美意,我也礼尚往来一下,看影子小姐面子。”随即对地上的家人喝道:“你们起来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谁敢动我的店子,即使你们跑到天涯海角,照样抽筋剥皮,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刑部的陈四爷,天下第一杀手是栽水手里的。” 说完就风一样飘到影子的马车前,笑道:“影子,恭喜你啊。那天你成亲,我一定要到王府喝酒去。”影子只觉得粥粥这人不是凡人,自然一口答应,没一点怀疑,而旁边的旺叔却是想,还真是与小姐认识的,奇怪的是,这幺野的孩子居然还与王爷有瓜葛,看来听影子小姐的话是对了。 粥粥背着手离去,但是心里却一点不敢得意,得罪了郑家,这郑家现在是什幺人家,即使有影子小姐今天撑着,但是这个郑公子今天这幺丢面子,他能肯就那幺罢休?粥粥想了一想,决定就去请教每天在店里坐镇的包广宁。可惜这天包广宁来了问出粥粥不在就走了,粥粥无奈,只好找上门去。包广宁很给面子,立马叫人迎粥粥进花园亭子小坐喝茶。 “有要紧事?” 粥粥也老老实实道:“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把今天的遭遇详细说了一下。“我该怎幺对付?别叫郑家小儿烧了我的客栈才好。” 包广宁想了一会儿道:“这事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叫你家蒋懋托关系与郑公子私了了,他不过是失个面子,面子到了,他也就罢手,不过蒋懋可能要受点委屈,听些难听话;一种是你直接找上郑中溪郑大人,郑大人是清流之首,他家里若出这种丑事,难堵天下悠悠人口,他自然会求你私了,回头严加管束郑公子,粥粥啊,我看你一定喜欢挑第二条做,你进出郑府应该不是为难事。” 粥粥一排脑袋,“哦”了一声,道:“这幺一说,我不该对你说,万一你不肯保密,加以利用,不是对郑大人不起了吗?你得说好你不说出去,否则我和你没完。” 包广宁道:“今天的事看见的人多了,你能防悠悠众人之口?我今天还担心你听见外面的风声后怪到我头上来呢。” 粥粥思来想去,这包广宁看来硬是不会答应保密的,想到包广宁的手段,粥粥忍不住道:“我现在倒是担心起那个郑家公子来了,要是这事经你拨弄,不知要起多大风波,他还不给郑大人打死。哎哟,我也不用找郑大人说了,我都看你已经等不及了。” 包广宁但笑不语,粥粥看他着样子,几乎是已经默认了。粥粥想,这个郑公子这次虽然失手,但是以前难保就没得手过,吃点苦头也是活该,而郑大人为官虽正,但是谁叫他不管住孩子们,有这结果也是他自找的。想到这个,粥粥也就安心了,问包广宁:“你什幺时候下手?” 包广宁反问一句:“你说呢?” 粥粥道:“当然新鲜下手的好,否则死无对证了。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包广宁微笑点头,道:“你满师了。” 粥粥好奇道:“你为什幺要对付郑中溪?啊,对了,郑大人不行了的话,皇上又要招你回去了,我说得可对?可是这下郑家要恨我们入骨了。呀,看我送你的是个多大的礼物,不行,你也得送我个礼物才行。” 包广宁还是微笑,想了想,道:“好,我送你个计策。依你这种闯祸胚的个性,有一家客栈压着,着实约束你,而且你的客栈也有朝不保夕的危险,不如转给蒋懋,挂他的名字,你做后台老板。反正蒋懋是不会亏你的,即使想亏你,凭你的本事,蒋懋也不敢下手。不过你放心,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说出去这事是你说给我听的,你是我的小朋友,我不会出卖你。“ 粥粥点头,道:“这就好。不过蒋懋没你说的那幺奸,但是你这办法还是好的,好吧,我也不去找郑大人去,回去好好管住我的客栈去。走了。” 粥粥回家后与蒋懋一五一十地商量,蒋懋听了直摇头,指责粥粥不和他商量却去找包广宁,但是事已至此,蒋懋也不多讲,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粥粥再不可说给任何人听,否则郑家怒气撒到孙家客栈,即使郑中溪不动手,他多的是门生下属,谁也难保有人借整客栈邀功。 第五十一章 粥粥不知道蒋懋是怎么做钱修齐的思想工作的,果然那天钱修齐穿上湖绿的长衫,嫩生生的进宫去了。粥粥合蒋懋一起去送他,看见人家都穿得老成持重,等在门口听候宣召的时候,只觉得钱修齐是昏沉中的一抹亮色,看了叫人眼前一亮。粥粥心里打鼓,不知道包广宁的情报准不准,万一不准,钱修齐那么出挑的出现在皇上面前,一准没好结果,恐怕还会被安上轻佻的评语。 看着钱修齐进去,粥粥对蒋懋道:“我慌得很,就怕钱修齐出来面色灰败,以后八辈子见我都躲得远远的。” 蒋懋虽然心里说了句再加八辈子也无妨,但是知道说出来的话会被粥粥骂死,只好安慰道:“不行我们在这儿等着,有好消息可以立刻知道。” 粥粥看看周围没人,悄悄道:“按说今天郑大人应该在场的,怎么我没看见他。” 蒋懋道:“我也奇怪,按说他即使是坐轿子进来的,到前面那儿也应该是下轿了,都没见他,看来包广宁的手段还是在的,他上达天听的渠道还是很畅通。” 粥粥道:“那不是他本事在,而是皇上网开一面,因为还要用他脑袋里的东西呢。否则上次林先生的事上他的罪名都已经坐得那么实了,而且杀的还是皇上最爱的儿子,他早就该死了。连牵涉这事的大皇子都还给圈禁着呢,他否则哪里可能那么逍遥?” 蒋懋听了刮目相看,道:“包广宁连这个也和你说?他倒是还真的有点与你有忘年交的感觉了。” 粥粥得意地耸耸鼻子,道:“你错了,这是我想出来的。我最近与他聊天,才知道原来看事情可以用那么多种角度,人心居然有那么复杂。蒋懋,你服我了吧?” 蒋懋笑笑,抓抓粥粥的头发,拉她到远处高出的一块石块上坐下,粥粥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又是一笑,指着道:“忙忙碌碌,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蒋懋又一次刮目相看。看着粥粥笑道:“早知就不该怀疑包广宁动机不良,他即使有利用客栈的意图在,但是他能把你教成这样,也算是千金不换了。不过粥粥,一般世人没他嘴里那么复杂的,他面对的是天下最奸最毒的人和事,你要也全盘用到他的想法,你做人就太累了。适可而止。” 粥粥才不肯适可而止,难得比蒋懋奸猾,怎么可以走回头路?必须超越蒋懋,以后欺压到蒋懋头上,省得老是受他欺负。粥粥想起包广宁说起过得锦囊妙计,前几天居然会忘了说,忙道:“蒋懋,我们把孙家客栈改名叫蒋家客栈好不好?现在都是你在打理,叫成蒋家了你做起事儿来也名正言顺一点。我不在乎名字的,只要给我偷懒就好。” 蒋懋道:“不好,不要和我家混在一起,我家的生意太大,一个名气就会压得我们的客栈没特色。与我家做生意的知道这不是正宗的,自然不会来,而与我家有仇的倒是反而连客栈也恨上了,我们不是亏了吗?不过话说回来,老是叫孙家客栈的也不是办法,等我们园子落成的时候换个叫法,叫钱修齐想个好听雅致有点酸溜溜的名字出来,如果他这回高中的话,我们还可以借机借他的光来。” 粥粥想,这也可以,只要换了名字,又兼一直是蒋懋在外面拿主意,与换成蒋家的也差不多。 两人在一起,自有很多话要说,说急了粥粥就拿拳头敲,蒋懋也不避开随她敲,粥粥反而不好意思。好一会儿,日头都已到中间,还不见进士们出来,粥粥急道:“这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 蒋懋笑道:“看来你来京城日子短,不知道这个,殿试要一天呢。” 粥粥忍不住白了蒋懋一眼:“你这笨蛋,那还坐这儿干什么,等钱修齐出来一准已经天暗,他们肯定又是请客又是吃饭的,还轮得到你?再说你在他们眼里是最没品的商人。走吧,别耽误了自己吃饭。” 蒋懋笑道:“粥粥,你不觉得我们这么坐着聊天,吹吹春风,很舒服的吗?” 粥粥硬拉蒋懋起来,道:“不好,王姐姐说会晒黑的,晒黑了就不好看了,我要像影子一样好看。” 蒋懋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什么,难得粥粥知道要好看了,总算不要吵着做小子了,看来有希望会知道女孩儿该是怎么样的。但是蒋懋又很希望粥粥刁滑爽快的个性不要变,否则要也像家里那些莺莺燕燕那样,那就没特色了。蒋懋打定主意,以后千万要时时刻刻盯着粥粥,决不能让她脱离了轨道。两人与钱家家丁打了招呼回家,不提。 却说包广宁这几天计策得逞,郑中溪被皇上当众猛批,说他空有清流之名,实不配为人师表,叫他回家先教训了子孙再说。是以郑中溪被停职一个月,刚好错过殿试。包广宁从此中隐隐嗅到皇上的意思,现在他包广宁赋闲在家,刘仁素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朝廷中就只郑中溪独大,所以皇上这次不让他参加殿试,等于是剥夺他作为本届春闱进士们门师的资格,目的无非是不让郑中溪坐大。这么一个折腾下来,郑中溪还能不看出皇上的意思?即使他有那心,也没那胆了。 书房案头有一盆两江巡抚孝敬来的春兰,兰叶浓绿如剑,中间亭亭玉立探出几朵花来,每朵都是莹白如玉,绝无一丝杂色。更妙的是香远益清,叫人闻之心旷神怡。端的是名品。包广宁虽然最近闲适,但是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在书房徜徉,是以看着这兰花喜欢,叫家人搬来案头放着。 目前已无公文可看,包广宁披阅完来往的信件,只有看书。手头是一本翻过多遍的《资治通鉴》。 晚饭过后,天早墨黑,包广宁闻着花香看书,只觉得人生如此,倒也不错。一会儿有家人敲门三下进来,这事包家的规矩。包广宁放下书,看着那家人。那家人知机,便到:“郭太医在外面求见。奴才们看他不是常来的,所以没敢放他进来。” 包广宁心里已愣,他来做什么?郭太医是崇高的常用太医,他来,除了可能崇高病得不轻,还能有什么?包广宁想了好久,这才对家人道:“你跟他说,说我已经睡下了,有事明天再来。” 家人得令,急急退下。才到门口,包广宁又追上一句:“你和他去说的时候不得近他三尺之内,远远地说,叫人听见也没什么。”家人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一点不敢像粥粥一样问为什么,应声“是”,才退下。 包广宁看着这个家人走出,眼睛却一直没从门口调开过,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外面的黑暗。郭太医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他来……。不知道这是针对他包广宁的阴谋还是崇高耐不住圈禁的日子,希望这个做舅舅的帮他使把力逃出圈禁。可是自己现在都是处于敏感期,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怕行差踏错,怎么可能帮到他,搞不好还两败俱伤。 过了一会儿又有家人过来,敲了三下门,这才进来道:“启禀老夜,殿试结果下来了。” 包广宁正想着心事,没防着有人进来,全身一跳,手中的杯子都掉落地上,一时火起,喝道:“懂不懂规矩?进来敲门都不知道了吗?” 那家人非常委屈,想自己明明是瞧了的,但是哪敢说,只是一连“是是是”。包广宁看了他手中的条子一眼,道:“放书桌上,下去。”家人如释重负地退下。 包广宁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因为心里忐忑,才会这么一惊摔了杯子,他心里很是担心,不知道郭太医离开后会出什么事情,但是包广宁总觉得一定不会是好事,估计崇高可能出事。但是就是估计准了又能如何,包广宁现在只有自保的能力。 拿起桌上的条子,上面写着殿试一甲三名,二甲一名,三甲一名的名单,那个粥粥的小朋友钱修齐赫然居于一甲第三名。看来叫他穿什么衣服怎么说话还是教到点子上了,包广宁不得不佩服自己对皇上的了解,正如粥粥说的,皇后都未必有他那么了解皇上。但是包广宁随即也是心寒,照他以往对皇上的了解,这个郭太医替崇高闯的祸可就大了。 他想了又想,心里阵阵发寒,晚上哪里还睡得着觉,这一折腾,上年纪的人怎么挺得住,第二天便额头滚烫,着了风寒。包广宁虽然偷偷眼热,但是心里还是明镜似的,推测着万一有人诬告的话,皇上就会找上他,不知道是直接捧着圣旨来的夺命使臣,还是只是叫去问话,如果是后者,那还有救。是以他一直一叠声的吩咐夫人,说皇上派人来的话一定要叫醒他。包夫人不知端的,还以为老爷子赋闲后一直没说什么,原来心里一直没死心,心心念念地想着官复原职,要到今日发烧说胡话才把心底的话说出来,想着心里难过,坐在旁边不由垂下泪来。 而皇上一天殿试下来,也是很累,早早就寝。早上起来一进上书房,便见案头一本加急奏折,拿来一看,里面夹着一张纸条,皇上一看就认出这是崇高的,里面写着:“舅舅,设法救我,可与我过往门客联手,俱死士也。”皇上喃喃自语,“过往门客?死士?难道又是个什么林先生这样的人?这回他要杀谁?难道是囚禁他的朕?” 第50章 想到这儿,皇上立刻叫过递上这个奏折的侍卫大臣,问清楚郭太医被跟踪着先去的包广宁府,但是包府拒而不纳,随即出来回家被抓,从发髻中搜出这张纸条。侍卫大臣本有连锅端了包广宁的意思,是以郭太医出来时候他并不动手,只是叫人后面跟着,但是在皇上面前却还是不敢说谎,他清楚皇上与包广宁以前的关系,万一一问不对,遭罪的反而是自己。皇上听后问:“你知道这些门客是谁?” 该大臣忙道:“这恐怕要问过包广宁才可以知道。” 皇上点头,吩咐他找包广宁问话。可是侍卫大臣转一圈回来,报告的消息却是包广宁一夜没好睡,如今昏迷不醒,问不出话来。皇上闻言只是点头,联想起前段时间传闻他天天贪着美味在孙家客栈留恋的事,心想他倒还是个懂事的,知道这个时候郭太医上门没啥好事而拒见。只是可惜懂事得晚了一点。 皇上一杯一杯地喝着水,什么话都不说,足足呆坐了近半个时辰,才对侍卫大臣道:“带崇高过来,朕要会会他。” 崇高一路忐忑,但等见到皇上的脸色,心里再笨也明白了端的,当即跪倒,爬着进门连连磕头,更别说抬头再看皇上一眼。皇上一脸苦涩地看着他,心想就他这能耐,即使有反心,只要没包广宁扶着,不去打击他他自己都会崩溃。可是就这种人却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还想着什么死士,什么联手,其心着实可诛,须是留他不得。 这边包广宁连病三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皇上召见了没有,但是得来的话却是崇孝一场大病,前天过世了,替他看病的郭太医没有尽力,下入刑部死狱。包广宁虽然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但是心里却是明镜似的,人说虎毒不食子,但是天家叵测,胜虎狼多矣。包广宁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拒见郭太医是明智之举,换得性命一条,还是该内疚没有及时伸出援手拉崇高一把,更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皇上的知遇之恩,再加一场大病,九死一生,钻营的心思竟是淡了一大半。 病后也没再去孙家客栈坐着摆样子,只是偶尔派人接粥粥过来聊天。心底一直有种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算是杯皇上利用殆尽的时候,那时候是不是皇上要对他算总帐。看来,必须为子孙考虑点什么了。不知怎的,包广宁想起了以前诚亲王的托孤。诚亲王最终没保住自己命,连带儿孙也苦头吃足。自己若是托孤的话,看来是绝不能找类似林先生这种人。包广宁想到了粥粥。 第五十二章 特穆尔回到草原,面对欢迎的人群,他满脸羞愧。但是,他父亲---大汗,却对跪在地上垂头的特穆尔及帐内其他属官冷峻地道:“众位听着,今天传位于特穆尔。相信他受辱的雄心将卧薪尝胆,爆发如天际的火山,相信他终能一雪耻辱,帅草原铁骑踏遍中原大地。”说完大汗起身,拉起特穆尔,抱住他的双肩盯住他冷然看了半天,这才道:“草原上的雄鹰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去耻辱。” 特穆尔没想到父亲对他中原进贡之行的回答会是这样。他闻言下跪拜了三拜,这才站起来,龙行虎步地坐到大汗位置上,虎目圆睁,缓缓环视四周所有愤怒的脸一遍,忽然大声喝道:“晃尼洛,畀徳攀,焦列,站出来。”立刻,便有三个脸色红黑发亮,身材魁梧如熊的大汉应声出列。特穆尔道:“你们,各自带上二十个草原上最剽悍的骑手,分别朝东,朝西,朝西南。愿意与我们结盟的,你们,用你们滚烫的鲜血与他们结成生死兄弟。若有谁胆敢拒绝,你们立刻派人回来,我们的好汉会立即如疾风般扫荡过去,记住,从此,我们再不接受耻辱。” 三队使节还未出发,草原上从小在马背上生长,在与恶狼争锋中强壮的汉子纷纷带着怒火,自觉汇集到大汗帐下,他们不需要进行任何训练,拉出去就是虎虎生威的将士。才到秋末,草原之鹰已经挟带奔腾的怒火,一路向西,席卷草原南北。于是,域外高人志士纷纷望风来投,有谋士,有武士,有奇士,有巫师。众人交口称赞特穆尔此举犹如当年匈奴之一统,从此再无中原一家坐大之理。众人竟是抱着同仇敌忾之心,磨刀霍霍,对中原冷啸。 刘仁素本来是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人,但是此时面对北方不断强大的势力,他无能为力,他无法用手头有限的,无法得到补充的军马,与势头如日中天的草原之鹰对抗。无奈之下,他只有听从忘机散人之计,广筑城墙,指望以城堡之坚面对草原骑兵之尖。但是经费何来?朝廷一直与他文书往来,就士兵增减,粮饷配发与他扯皮,总是在他发怒的时候给他希望,但是总是迟迟无法最终落实。而战争却是迫在眉睫。 刘仁素此时已经无比清楚证实皇上的用心,皇上竟敢舍弃部分土地和八千将士的性命,只为换他刘仁素项上人头。刘仁素不是没有想过反,但是,先别说关山迢迢,与刘仁清交流不便,即使真的造反,刘仁素无比清楚地知道,身后有三万装备最精良的将士挡着他朝向京城的进军路线,如果加上特穆尔识机挥戈追上,自己将士是腹背受敌,除非弯腰屈膝,投靠特穆尔,做民族罪人。但是别说刘仁素没这个念头,一个在西南打出钢铁名声的将军怎么可能自辱其格?就是真有这个念头,相信深受蛮族之害的莫修都不会放过他。 [:^)]忘机散人与刘仁素担心一致,但是他更担心将士们入冬后的给养。如果真照皇上可能赌上八千将士的性命,换取刘仁素项上人头的话,皇上只要指示照着现今的给养运送办法继续下去就成。随着这儿严寒天气的到来,道路淤滑,山路封闭,给养拖后一月半月送到都有可能。那么手头平时只有十天余粮的将士将何以为生?北疆人口稀少,即使是把百姓杀了烹煮都无济于事,此时相信只要有流言传出只要杀了刘仁素,大家都有饭吃的话,刘将军防不胜防,只有死路一条了。忘机把自己的想法与刘仁素说了,要求亲自上京城一趟,游说相关人士。 刘仁素想到忘机本非吃军粮的,来去原也无人过问,叫他去尝试总胜过坐以待毙。但是刘仁素此时已经深知皇上的用心,他相信,皇上杀他的决心是不会动摇的,即使有忘机动员起若干大臣苦谏,只要他刘仁素还有命在,皇上永远睡不安宁,即使这一次放过他,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 忘机从大帐出来,才到自己房间去拿了收拾了的东西,莫修已经拎着一口箱子站在他门口。他自从崇仁死后,心情一直内疚抑郁,原本精壮的一条汗子,如今颧骨高耸,双眼深深陷在眼眶里。也就忘机与他多年的至交好友,才敢与他说说话。忘机见他堵在门口不说话,知道他说的一定是自己的私人事情,这人律己过严,自来这儿后更甚,非不得已不会拿私事来麻烦他,是以才会呐呐说不出话,便笑道:“滚开,你堵那儿我还怎么出去,得,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你把箱子给我,你说叫我送给哪个相好的去?” 莫修不好意思似地看着忘机,犹豫了一下,把箱子交出去,但是手到半路又停下来,皱着眉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忘机见他古怪,不象是送相好东西那喜气洋洋的样子,拿眼睛上下一扫,这才恍然大悟,道:“你身上的金蛇它们呢?都在这木箱子里?你叫我带给谁去?” 莫修傻傻地看着木箱子,半天才猛地把箱子塞给忘机,急促地说了句“找个温暖的地方把他们放了”,便扭头匆匆离开。忘机怎么会不知道莫修想的是什么,这儿冬天已经快到,人吃的东西都成问题,何况一向只吃猪肝的金蛇等。蛇儿如果没吃饱,再加这儿天寒地冻,它们还不会是死路一条?这些蛇儿是莫修多年的老友,生死与共,莫修交托放生,实在是不得已,才会如此依依不舍,看来莫修是打定死守刘仁素的主意了。但是看两条绿弓还在他头发之间钻进钻出,看来他心中还是舍不得全放,忘机心想,回来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带,但是腌猪肝是说什么也要带上几付送莫修的了。 忘机照玉石先生的吩咐,径直就到孙家客栈,但到那里一看,却见门面大变,原来垂挂的红色招牌变成了嵌在门楣的黑底撒金匾额,上面字体圆润地写着“如览客舍”四个大字,难道涨柜的换人了?忘机才在想着要不要把时间花在这儿,忽听身后有人道:“忘机先生别来无恙。”忘机吃了一惊,谁这么接近自己而不被发现?幸好此人出声招呼,要换是敌人的话,此时忘机一命休矣。他急急回头一看,却见是伊不二。见到伊不二的样子,忘机也吃惊,原来他是个玉树临风的俊帅男子,现在虽然还是俊帅,但是味道怎么看怎么不同,眼中似乎多了点沉稳和大气,绝不仅仅是因为脸色油黑所致。忘机看见他就放心下来,笑道:“看见这儿门面不同,还真是不习惯,不过看见了伊公子我就放心了。” 伊不二见他一脸风尘,神色凝肃,再加听多传言,心里略知一二。挽住忘机道:“散人难得来这儿,请,到小宅一叙。” 忘机是个多么伶俐的人,见伊不二一个眼色,再看左右全是面目各色的客人,知道人多嘴杂,不是说话地方,便随伊不二进去。走进店堂后看见旁边一个极大的院子,远远就听见唱曲的,猜枚的,斗酒的,嘻笑的,一派太平盛世的样子,想到前方正愁没米下锅,忘机忍不住叹了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伊不二一听,心里更是清楚了忘机的来意。 走进伊不二一家住的小院,伊不二便随手掩上门,插上门栓,领忘机走进客堂间。却见里面早已满满坐了一屋子的人,其中还有个着官服的。伊不二见忘机眼露警惕,忙把人一一做了介绍:客栈老板蒋懋和粥粥,新科探花钱修齐,妻子和妻妹。忘机也没转弯抹角,直接就道:“伊公子最近与熊公子一起行侠仗义,铲除邪恶,名震江湖,人说现在伊公子与熊公子是焦不离孟,今天怎么没见熊公子?” 伊不二看看王秋色,对忘机微笑道:“伊某儿女情长了一点。” 忘机也是个机灵的人,稍仔细看向王秋色便知端的。心里也是怪自己刚刚太忽视了一点,最近一直挂念着前方的事,对周遭的反应似乎漠然好多。粥粥见他尴尬,笑道:“我记起散人是谁了,你们去北方前最后一天跟玉石先生一起在小店吃饭,还赖了我一顿饭钱呢。不过听说你们那里现在给养给克得很紧,你们可支配的余地不大,散人来这儿是不是为即将到来的冬天中可能遇到的给养中断做准备来的呢?这么个大箱子可能里面藏的是敲门用的金银珠宝吧?” 忘机见她提起箱子,黯然道:“这是莫修须臾不离身的宝贝们,但是现在那里天寒地冻不说,这些还可以克服,连人的吃食都会成问题,谁还养得起这些宝贝。莫修是嘱咐我把它们放生到随便哪座山头,可是我路上一直不忍,想到玉石先生的吩咐,说伊公子是可以靠得住的人,所以拿来这儿,请伊公子帮忙收留。这下去,不知道朝廷将如何对付刘将军,而我们也不知草原上迅速崛起的民族将何时麾师南下,而莫修一定是已经做好与将军同生共死的准备了。我不知道莫修最终会不会有机会来取回这箱他最亲密的朋友,但是我一定要尽我的力,以便回去可以告诉他,他的小朋友们给安排得很好,叫他放心。希望伊公子会答应我。” 伊不二不是不想一口答应,忘机都已经说到这份上,都类似于托孤了。但是他不能不考虑到妻子的感受,尤其是正怀孕的妻子,莫修力保的刘仁素正是王秋色的死对头。这个念头在伊不二心中略一出现一下,便给打了回去,伊不二道:“可以。你回去叫莫兄放心,安心杀敌吧。” 王秋色忽然接上一句:“忘机先生真是将了我们一军,想要我们帮忙,又怕我们心不诚,所以抛出这个箱子先来试探,真不愧是军前第一军师。你放心,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我王秋色与刘仁素虽是血海深仇,但是还不会不识大体,也不会怪罪上不相干的人。” 在座只有蒋懋和钱修齐不知这些,但是蒋懋向来知道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而钱修齐则是不管闲事的性格,所以两人都什么都不插嘴。只有粥粥全都知道,又置身事外,忍不住道:“其实我大了以后还是挺服莫大叔的,他这人死心眼,又实心眼,可惜了,他老早就不应该趟这个混水的,白白赔上自己。你叫他放心,这养蛇的事全包在我身上,回头送还给他白白胖胖的一窝。” 忘机微笑看着粥粥,道:“人各有志,人看我们好好散仙不做非要效力军中是因为贪恋权势,连我以前都不能明白莫修的选择,但是我现在不悔自己当初的抉择。人活在世上,总得做点什么,比如伊公子的仗义天下也是一种选择。” 粥粥也笑道:“散人,我说一些我的见解,你看对不对。恕我心急,我实在看不得都是好人的人互相打哑迷。我听你说了那么多,给你总结出几条,一是你们猜测皇上一准铁了心地要置刘仁素于死地,所以手段将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我看换个人做皇帝也一定会这么做,卧塌之测岂容他人酣睡嘛,皇上想牺牲一部分,以换取他位置安定,也间接是换取天下太平,散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忘机点点头,想说什么,但是又闭住口,该说的都叫粥粥说了去,他自己也想过这事,如果刘将军受不得压抑奋起造反的话,自己会不会还做将军的幕僚?心里很为难过,所以也就只有点头以对,怕一开口,说出不该说的话来。而心里则是感激粥粥,确实,有的话他还真难说出口,因为话从他嘴里出来,听到旁人的耳朵里,恐怕就给染上“刘”记色彩,依着刘仁素以前当仁不让的为人,可能同情的人不会多,倒是幸灾乐祸的人会有不少,自己说出刘将军当前的处境的话,只怕效果没有还不说,反而惹来耻笑,再说他也不便妄议当今皇上。这也是他一来就不先投门路,而是来找伊不二的原因,幸好老天保佑,这个莫修嘴里极难对付的小姑娘帮了他一个忙。她是小姑娘,身份正合适,由她说,说对了,大家接受,那是最好,说错了,他又可以推翻,就当是一个与孩子的对话,没大多顾忌。估计这个粥粥也是这么想。而伊不二也有类似的想法,叫粥粥说出来,大家都不为难,虽然都知道粥粥的脑袋不是寻常孩子可以比拟,又加有包广宁时常请进府去强化,但是大家既然心里都有本难念的经,不如粥粥说来,正好在大家纠正之间说穿彼此的用意。 粥粥看看忘机,又看看伊不二,他们两个都不说话,倒让她有点不安,究竟是对还是错?于是粥粥只好看看蒋懋,见他倒是一脸你说下去啊的兴致,便想应该还是对的吧,不管了,自己的水平连包广宁最近都说好,没道理他们就说不好的,除非是他们自己水平不行,听不出她粥粥话中的深刻奥妙所在。 粥粥喝口水,微咳一声,道:“这个二嘛,皇上既然铁了心要置刘将军于死地,看来刘将军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投敌,这个……他不会因此毁了一世英名的吧?否则以后起码还有青史留名的机会,后人还会为他申冤,要投敌的话,那就遗臭万年了,不过这是他的选择;二是自杀,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管,但是以后史书上留下的一笔就太窝囊;三是等着皇上来杀他。他不得不等着,因为他事先没洞察皇上的意图,叫皇上占了先机,布置好口袋围住他,单等着他来投,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他是不是要死,而只是怎么死,什么时候死而已。” 虽然粥粥一口一个“死”,话很不中听,但是忘机不得不承认,就是那么个理儿,点头道:“对,你继续说下去。” 反而是钱修齐奇道:“粥粥,皇上有没有看在过世的刘贵妃的份上,放过刘将军的可能?” 粥粥知道钱修齐初入官场,问出来的东西没水平得很,虽然现在是六品的顶戴特赐上书房行走,按说天天都是接触最核心机密的机会,但是反而比考前还意识到蒋懋和粥粥的目光要比他老到得多,是以反而不像原来那样看粥粥的思想有点不正道,有什么事总是拿来与粥粥或蒋懋参祥,最近找粥粥的机会越发的多,害得蒋懋不得不一获知钱修齐在店的消息,就随时丢下手头活计匆匆赶来现场监视。这钱修齐本来就对粥粥有意思,要现在再看出粥粥无穷的好来,他蒋懋不就麻烦大了吗?所以钱修齐问着粥粥刘贵妃的事情,蒋懋猛想着如何一了百了,给蒋懋找个诱惑挡不住的好人家小姐娶了。粥粥看蒋懋心不在焉,还以为他觉得钱修齐的问题太小意思,不屑一顾,是以也不理蒋懋,自己道:“从来皇帝爱江山都是胜过美人的,所以出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帝才会传为佳话。不可能放过刘将军。” 随即粥粥又说下去:“我刚才说到怎么死与什么时间死的问题,就忘机散人特意跑京城来看,忘机散人一定是在心里认定皇上想通过北方的天寒地冻来借刀杀人,杀掉刘将军的。这是种办法,可以导致士兵哗变,也可以因士兵抵不住饥寒向南找食而以军纪处理带队的刘将军,但是这些我认为都不是今上会干出来的,这么做会使他背上计杀功臣的骂名,也会因此激起西南大军的愤慨,特别是后者,大军的虎符还在刘仁清手中握着呢,万一刘仁素死得很冤,难说会引起西南兵变。所以我认为对于这么老辣的皇上来说,这种手段他想过,但是不会做,他需要的是万无一失的办法,既杀了刘仁素,又要看不见血在他的刀刃上。所以我想到的是另一种可能,而这个冬天只会是铺垫,不会真正就饿死了刘将军,忘机散人大可不必担心士兵会饿死,即使不在京城斡旋立即回家也不碍事。” 忘机听着豁然开朗,或许是自己太过担心,关心则乱,所以考虑自己的一面多了点,反而没从天下这一通盘这么深入地想过。如今经粥粥这么一点拨,他也觉得有理,要这么卑劣地杀刘将军的话,早在宫里埋伏几个刀斧手抓住刘仁素砍了就是,何必如此迂回?还不是顾忌着西南大军?所以才会把他们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慢慢消磨斗志,最后逮着个错了降罪了事。看眼前西北草原民族迅速崛起,刘将军怎么应付都得讲究,皇上想要在战场上抓人小辫子,完全可以指鹿为马,说某此主动出击为贸然出击,未获圣允,而不出击又是贻误战机云云,即使连兵法的使用上都可以找出叛逆的影子来,难道皇上会把目光盯在这个上?忘机此时已经相信粥粥的眼光,很实心地问道:“那么粥粥姑娘你看皇上的意思应该是想在战争中抓把柄了?这个可就太方便了,诱敌深入就可以打成不战而退的罪名呢。” 粥粥闻言怔了怔,随即道:“这个办法也不高明呢,只可以骗过寻常百姓,反正百姓都是皇上说什么他们信什么的,最多只会照着戏文里看到过的推测推测。但是内行的人一看就看出问题,前面就有南宋赵构十二道金牌把岳爷爷骗回来以莫须有罪名杀于风波亭的事儿摆着呢,今上要真那么做,那反倒是成全了刘将军的好名声,给皇上自己摸黑了。” 第51章 连钱修齐都是道:“是啊,皇上时时说到青史留名,流芳百世等话,可见是最重身后名声的。” 粥粥道:“这是由不得他不注重啊,谁叫史家就是认着皇帝记录历史呢?你翻翻历史就知道的,他要稍有行差踏错,史官一一记录在案,他想抹煞都不行,何况是对本朝赫赫有名的刘将军的处置,要是想抹煞刘将军,就得先抹煞西南大捷,这个可是皇上的拿来装点门面的重大事情,怎么舍得呢?” 众人都是点头,惟独蒋懋轻道:“粥粥,你别扯得太开,就事论事。” 粥粥立刻心领神会,是,前面对今上评论太多,要是传出去,颇有大逆不道之嫌,别的不说,这个客栈可就得给抄了,还是小心为上,以防万一吧。便笑道:“对啊,这么扯开可要讲到什么时候去呢?修齐你不许再插嘴,听我说完再说。而且我说的大多是大逆不道的东西,你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你这实诚在皇上面前一不小心露出来就糟了。” 修齐才想说不会不会,但是一想到粥粥指名道姓叫他不要插嘴,心里讪讪的,便不开口。忘机急着要知道粥粥嘴里的皇上杀刘将军的手段是什么,忙道:“是,是,我们不插嘴,粥粥姑娘接着说。” 粥粥听着心里得意,接着道:“借刀杀人尤其需要时机,而这个时机就是明年开春。山河化冻的时候,应该就是草原民族南下的时候了,这就是我要说的之三。刀,应是对刘仁素怀着仇恨,屈辱地怒辞京城的特穆尔。特穆尔因其南下的主张而统一松散的草原部落,所以他也是骑虎难下,非南下不可,非获得好处才可以回去,否则这种统一便会瓦解,他只有在南下的战争中才可以巩固他的一统,他非打不可,而且非明年开春携股锐气开战不可。” “而面对气势汹汹的入侵者,如果首当其冲者没有相同的气势,势必无法抵挡第一波的冲击,一战而溃。而这正是皇上要的结果。这么一来,刘将军百胜将军的荣誉将被打破,被踩在入侵者肆虐的马蹄下。而所有被入侵者踩过的土地和百姓都会把诅咒自动加到败军之帅刘仁素的头上,都不要皇上出手。而此时刘仁清纵是心中有千般怀疑,也是难敌群情汹汹,最后不得不站出来表示自己的立场。我知道西南大军很多将领都是倾服于刘仁素的英勇之下的,面对这一结局,他们除了惋惜,就是失去心中对刘仁素原有的爱戴,更不用说刘仁素之死会激起他们的反心了。而要取得这一一击而溃的结果很简单,皇上只要饿上将士们一个冬天就行。我说的不是要饿死他们,只要每次总是迟上几天送到军粮,小小地饿他们几顿,在他们要饿死人前把粮送上。如此这般,这么一个漫长的冬天折腾下来,士兵们别说是饿得身体不济,便是连军心都会凝聚不起来了。到时,以羸弱之兵,怎么可能抵御一鼓作气的入侵者?而且刘将军这个闷亏吃进,还有冤没处说,谁都会给他一句气候使然,你一为将者怎可妄顾天时地利人和,不预作准备呢?不过这是我能想到的最阴险的一招,或许皇上不会用,但是不得不防。” 忘机听罢,良久不语,好久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起身离座,恭恭敬敬冲粥粥深深施礼,严肃地道:“粥粥姑娘说得有理,这是最不落下口实,又最容易达到目的的办法,要不是粥粥姑娘提醒,咱们到时怎么死都还不知道。但是我们死了事小,我们身后还有万千无辜百姓将被卷入战争,即使是刘将军现在手下的八千将士,他们也是有血有肉,家乡有多少父母兄弟盼着他们回去啊。不过既然有了粥粥姑娘提醒,我心里有谱了,既然饥饿可以动摇军心,但是也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有话叫哀兵必胜,我回去知道怎么做了。” 第五十三章 等忘机散人离屋去客房住下,钱修齐想着天色晚了要早点回去,也准备起身,不想被蒋懋叫住,轻声对他道:“今天说的话你最好全忘记,更不能在皇上面前露一点点口风,否则失去前途还是小事,保不准连命都完。” 钱修齐一听站住,道:“未必人人都猜得到皇上的意思的,看见刘将军他们艰难,可能会有大臣上书。” 蒋懋微笑道:“刘将军人缘不好,朝中除非是他自己举荐的人,其他人大多与他有或多或少的矛盾,只是脸上不露出来而已,包括你的业师郑中溪。而他们猜不到粥粥的程度,但起码还是知道皇上准备不利于刘将军的,所以谁都不会挑这时候上书给皇上好看的。” 钱修齐道:“可是,前方还有其他无辜的八千将士,即使刘将军,也不至于该死路一条吧。再说,败仗岂是能打的,一场败仗下来,弱了我们的气势不说,对方定会挟我们的土地提出种种无理要求,到时我们要为皇上杀刘仁素付出多大的代价啊。我们何必要付出这等代价。” 粥粥接口道:“从皇上的角度看,他牺牲一小部分利益,换取天下的太平,原也是无可厚非,因为刘贵妃过世,三皇子也过世,刘将军少了顾忌,反心一如司马昭之心,皇上不及时采取行动,到时一定会陷于被动,他那么做也是不得已,因为刘将军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两个刘将军不同时出现在京城伸着脖子给皇上杀,杀了一个的话另一个一定造反,皇上只好走这条牵涉面比较广的路子。否则天下大乱,苦的是更多的百姓,内乱不已,草原民族会趁机占去更多土地。而这都是皇上不采取这次行动的话所必然会导致的结果。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秋色却是道:“我虽然不耻刘仁素的为人,但是他这么狼狈,我都看不下去,有的是别的法子折腾,凭什么要叫其他人搭上性命?我要不是身子不方便,倒要押队粮草上北疆给皇上瞧瞧,别人不是都可以随他搓扁捏圆的。” 钱修齐大大地喝了一口水,赞道:“好!可惜我走不开,不过我会出钱叫手下采买粮草送到北疆去的。” 粥粥道:“不用你送去,忘机散人既然知道下一步怎么样了,一定会想到自己筹粮草北上。皇上也会防着他们这一手,可能借边禁着沿路严查粮草盐铁私运,只要给你一个通敌的大帽子,说你给草原民族送给养,就可以没收了你的所有。所以修齐啊,你别贸然行事,否则查到你头上,你们钱家一家灭门都不是没可能。” 一直旁听不语的伊不二忽然说道:“粥粥,你跟着包广宁,所以想法被朝廷被皇上一叶遮目,其实天下除了朝廷外,还有一个江湖。” 王秋色立刻抬头对钱修齐道:“钱公子,你信不信得过我们家的伊不二?要是信不过的话,粥粥跟着押运去。” 钱修齐忙道:“怎么信不过,交给伊大哥去办,比我手下家人不知道稳当多少。不用粥粥跟着。” 蒋懋见此笑道:“粥粥还是跟去吧,把我出的份子押运去,顺便看看北国的冬天,准定叫你一辈子难以忘记。还有最好是与忘机联络一下此事,照他刚才话里的意思,刘将军一定有银子在他手头捏着,方便他便宜行事,他的江湖不知道有没有伊大哥的那么灵光,大家交流交流,集思广益,找出最好的路子把粮草运过去。” 粥粥道:“他的江湖未必灵光,否则他们的银子运去玉石先生家时,路上也不会出那种拦路抢劫的事了。我看银子你们倒是可以不出,但是有什么路子,都提供出来,特别是伊叔叔,江湖上的人现在听见你的名号,早早三里外就望风拜倒,你和熊大哥这两面大旗是一定要借用的。王姐姐你说是不是?总得叫刘仁素吐出点什么来,不能给他占尽好处。” 粥粥这一堆话实实打在王秋色的心头,她虽然觉得此时道义上应该帮刘将军,但只为帮他率手下躲过这场无妄之灾,却并不打算饶过他,心里正为因此而帮到刘仁素本人而懊丧,听粥粥一说,顿觉有理,确实,叫刘仁素破一笔财,也算是出一口气。再说他这财的来路也未必正。当下就对伊不二道:“粥粥说得有理,既然如此,不如速战速决,你先去找了忘机,把我们可以帮的忙告诉他,看他需不需要我们的协助。如果需要,你放心去北疆,这儿有大家呢,我亏不了。” 蒋懋心里知道,粥粥这么说,一半是真为王秋色考虑,也是推知了刘家阵营里的运作,另一半实在只是因为她心疼这笔银子,舍不得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就那么大把大把地哗哗流淌出去。不过她这理由虽然不是她的全部真心,倒也有理,连钱修齐都是点头。伊不二他们也大略知道粥粥爱财,但是没蒋懋了解得那么清楚,所以没如蒋懋想得那么准。 钱修齐终是不敢留得太晚,先一步走了,伊不二与蒋懋找忘机散人商量,因是运送的车队最终还是要蒋懋解决的。这儿留下三个女的,一齐看着潇子君拆看刚刚送来的两个包裹,一个来自熊泼辣,他虽然因事没与伊不二一起回来,但是与以前一样,包裹追着送回来,里面虽然都是给大伙儿的东西,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主要针对的是潇子君,是以他的包裹都叫潇子君拆。另一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只是写明交潇子君,店里伙计说是刚刚有人送到柜上一放就走。 王秋色见粥粥下巴搁在桌上,两眼滴溜溜地看着潇子君眉开眼笑,自己心里也觉得好笑。一个高大威猛的熊泼辣见了委婉柔美的潇子君就不敢说话,连信上都是寥寥几个字,只说自己到了哪里,大概做了些什么。倒是不知他是怎么甩开熊妙妙姑婆去买这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的,真难为了他,连细心的伊不二有时都顾不到这些,看来熊泼辣对潇子君是真的有情。 潇子君看完熊泼辣的信,抿嘴微微一笑。刚开始时候很害羞,但是半年下来也有点习惯了,总是看完信后把信收好,把东西往粥粥面前一推,叫粥粥去分去。今天收到的是用绵纸包得结结实实的三只青田石雕。粥粥看着其中最漂亮的颜色像黄蜡的佛手,心里不舍又不舍了几下,最后还是给了潇子君,自己留下一只墨绿的小莲蓬,王秋色的是串红粉菲菲的葡萄。 却见潇子君并没有看拆封了的礼物,却是脸色大变地看着手中的信,呆了好久才把信交给王秋色,道:“你看看,特穆尔的。” 王秋色也是一惊,接过信一看,里面倒是与熊泼辣差不多,只有刚劲有力的几个大字,但是内容却是大大不同,上面非常霸道地写着:“待我再次马踏中原之时,当以最高荣耀娶你,等我。”王秋色也是像遭了蜂蛰了一样,脸色大变,信面朝下放下信纸,看了眼粥粥,心里委决不下该是叫她小孩子出去还是叫她这小谋士一起出主意。最后还是没叫粥粥出去,沉吟半晌对潇子君道:“你心里还想着他吗?” 潇子君低头半天才道:“那时候……他还是不错的人。有勇气,有担待。” 粥粥道:“可是他现在还是有勇气,有担待的,一定是草原上人人景仰的鹰,只是我们不能苟同而已。” 潇子君轻声道:“但是他既然选择走这条路,他应该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等着他,他又不是个没脑子的,他今天发这么一封信来是冲我耀武扬威来吗?粥粥,你等会儿吩咐店里,以后再有这种包裹什么的,一概退回去。” 粥粥打开包裹里一包包在红绸里的东西,见是一顶上好紫貂皮做的帽子,只是式样怪里怪气的,不方便戴出来,估计是他们草原上的样式。 王秋色道:“是了,粥粥平时都说的,像特穆尔这种枭雄大多是爱江山多过爱美人的,我也看着这封信还不如他春天离开京城时候在不二那里的留言,这次倒像是战书更多一点。” 潇子君起身慨然道:“我谢谢他以前为我们做的一切,但是现在他要是率兵踏入中原一步,我便与他誓不两立,即使是普通朋友也没得做。粥粥,这包裹里面的东西你帮我处理吧,我不要了。”说完便起身回自己的房间,看上去神色很是复杂。 王秋色与粥粥一齐看着她出门,打起帘子,却是出去后轻轻在背后放下,还是与以前一样的轻手轻脚,似乎看不出她心里在想着些什么,但是屋子里的两个人却是都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很不好受的。尤其是王秋色,她虽然从没从潇子君嘴里问出过什么,但一直以来就知道潇子君心里其实并未真正放下过特穆尔。所以才会有半年多来面对熊泼辣一直若即若离。不过今天这封信也好,把她逼上一个表态的位置,省得她一直拖着不解决感情问题。王秋色自顾自想,却是忘记了身边还有个粥粥。粥粥见她想得出神,就不去打扰她,粥粥觉得大人们把嫁娶之事弄得太复杂,不像她粥粥,蒋懋要想不和她结婚去找别人,谁想出来的粥粥就找谁拍桌子,连蒋家老爷也照样不客气。只是粥粥不知道这正好中了蒋懋的圈套。不过即使粥粥知道中圈套了也不会在意,算互相利用嘛。只要自己心中的目标达到就行。 粥粥经过潇子君房间,被潇子君叫了进去,但是进去后潇子君却是看着粥粥手里特穆尔的包裹不说话,直到粥粥忍不住道:“潇姐姐,是不是叫我把东西拿回去还特穆尔?” 潇子君摇摇头,想说话,又是迟疑了一下闭住口,半天才忽然如下定决心了似的,抬头对站着的粥粥道:“粥粥,你帮我立刻去找到熊大哥,叫他回来。” 粥粥看得出里面一定有问题,但是她就是不懂男女之间这种微妙之极的感觉,不知道潇子君究竟想的是什么,但是她一向最爱潇姐姐,是以潇姐姐有话出来,她粥粥赴汤蹈火都要做到,忙响亮地应了声“好,明天就走”,就走出潇姐姐的屋子。 而潇子君看着粥粥出去,却是一个人在屋子里柔肠寸断。特穆尔当年救她出伽师马场时候,一路同骑,潇子君早已情根深种。但是她那时初与王秋色冰释前嫌,不想因特穆尔而放弃与师姐在一起的机会,才跟着王秋色出山回中原,一直到大家一起避到南方海岛时,王秋色才找个时间把特穆尔其实有家室的事告诉了她。潇子君不得不庆幸当时幸亏王秋色当机立断拉了她走人,否则不知道自己当时面对此事会如何难堪失态。幸好海岛无日月,日子过得逍遥快活,与粥粥又玩得高兴,又很感谢师姐找对了时候说给她这事。是以春天时候特穆尔进京朝贡来,特意叫海地公子遣人找他们见个面,她又想来见,又不想来见,好在王秋色知道她,帮了她一个忙,让她不用第一时间见到特穆尔,她一路上积累在心中的忐忑才减轻了几分。她相信从小一起长大的王秋色一定会在见到特穆尔后,正确帮她定夺是不是可以见一见特穆尔的。她从扬州回来没见到特穆尔,听说他是被气走的。那时候她心里略有失望,但是没以前离开草原时候一步一揪心的滋味,原来时间可以把人的记忆慢慢淡化的。特穆尔留下的话,王秋色倒是没在心里多放,她从扬州一回来就告诉了她,这句话叫潇子君好几夜又梦回横穿大草原逃命的日子。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特穆尔才好,难道他就可以对他的妻子负心吗?或者说他心里可以装下好多人,甚至是三宫六院?潇子君觉得还是像师姐与伊不二那样多好,两人打打闹闹的,伊大哥看见师姐就没了脾气,两人说话做事越来越默契,一个眉眼过去对方就明白了什么意思。所以潇子君才慢慢注意起默默靠近她的熊泼辣,她知道熊泼辣是个好人,但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没法再有以前对着特穆尔时候的那种饱满而复杂的感觉。她想,还是把终身交给熊泼辣吧,与特穆尔没可能的事,何必还多放着心思在他身上? 想到这儿,忽然又觉得叫粥粥把熊泼辣叫回来有点太兴师动众,叫别人看了会怎么想,思前想后,又跑去粥粥那里,让粥粥别去了。粥粥只好莫名其妙地看着潇子君脸红红地离开,非常想不通,干吗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但是第二天与蒋懋一说,蒋懋却是笑嘻嘻的问她一句她准备为她的潇姐姐的婚礼准备多少银子。粥粥割肉似的想了一想,倒是义无反顾地道:你看着办,要多少用多少。 粥粥最后还是没法看着蒋懋流水般地花银子而不心疼,但是又不能阻止蒋懋与她约定的偷偷地背着潇子君和其他所有人,准备婚礼要用的东西,所以只好眼不见心不烦,跟着忘机散人去玉石先生家取出银子,持钱修齐的信找到钱家老爷请他帮忙买够粮草装船上运河,自己还得意洋洋地自我标榜为天一第一武功加机智的镖师。忘机散人此时对粥粥的独到眼光佩服得很,一路都没当她孩子看待,常常与粥粥谈天说地,指点江山,两人都从对方那里获益良多。粥粥发现这个忘机散人得见解界于包广宁与伊不二之间,说实了,其实是亦正统亦江湖,倒是与陈四比较类似。不过忘机散人又比陈四陷得浅了一点,陈四几乎一大半已是官中的人,心中还有功利两字,而忘机散人则纯是只为心中的那点血气,跟着刘仁素呆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想来那个爱好享受脾气古怪的玉石先生呆在刘仁素大营里也是一样的想头。粥粥觉得他们两个真是难得。 到京城换走陆路,那么多天的水路走下来,粥粥都快憋死。抽空回客栈看看,蒋懋抓住她就要和她商量用银子的事,粥粥才听了两项就捂住耳朵呻吟着叫蒋懋别说下去。伊不二要到此时才跟上,不过临行之际,王秋色轻声嘱咐他,见到刘仁素的话,一定要帮她问一问,当年杀光王氏一门,究竟为了什么。 第52章 第五十四章 一路向北,天越来越冷,好在粥粥现在内力好得很,实在冻不过了,就练功取暖。再往北,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一种颜色,就是满眼的白。路上不是雪就是冰,马车早就换成了爬犁。粥粥拿被子在爬犁上做了个窝,缩在里面挡风又保暖的,还不会给震得骨头都给震酥。 伊不二没那福气,时时跑前跑后的联络疏通,粥粥想帮忙也帮不上,她又不认识那些人。不过伊不二即使是随着大队人马走,也不屑于照粥粥那样做,还取笑粥粥太懒,粥粥才不怕他取笑,蒋懋说过了,偷懒而不饿死,一辈子偷懒一辈子舒服,那是一门大学问。其实懒人清师父说到底实在是个最有智慧的人。 粥粥本以为严冬的军营一定是一片死寂,将士们都躲在房间里烤火取暖,喝茶聊天,不想才到营门,就听到里面沸腾的人声,有歌声,有劳作声,还有铿锵有力的号子声,即便是远远听着,都会叫人热血沸腾。忘机散人看着伊不二与粥粥两人不解的眼光,微笑解说:“带兵是种艺术,不是寻常人有点勇力就可以胜任的。叫人心服口服地跟着他更是一种艺术。” 粥粥忍不住连连点头,她看的史书多,兵书更多,因此对忘机散人的话特有体会。进到里面,居然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粥粥忍不住道:“兵法云,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进这儿一看,竟然处处都是兵法,怪不得当年刘氏大军可以力克西南。散人,目下是不是在照着玉石先生的意思布置阵地呢?要真如此的话,倒是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了。” 忘机散人道:“粥粥,你真是不错,刘将军一定喜欢你这样的人。” 三人没与粮草大军一起走,自己拐去中军,还没到那里,远远就见两个人迎了出来,忘机一看见就拎起自己马上一只沉重无比的大包劈头朝着其中的莫修扔了过去,莫修接住一闻,就大笑道:“奶奶的,算你机灵。”马上抠开一只小洞,挖出两块猪肝塞进袖子里,粥粥用脚后跟都想得出来,他是在喂他得宝贝绿蛇呢。但是绿弓怎么钻袖子了?大概是这儿太冷,脖子那里温度低,小绿蛇受不了吧。 另一个出来的自然是玉石先生,一见来的是伊不二,大喜过望。但是很快就因为忘机散人去过他的家,手里握着一封他的红线夫人亲笔手书而把伊不二扔在一旁。伊不二早已习惯他的重色轻友,倒是没当一回事儿。 粥粥与伊不二先在旁边屋子由玉石先生陪着洗脸喝茶烤火,但是玉石先生不是很尽职,只管自己傻笑着看着夫人红线洋洋洒洒的一叠长信,连粥粥的问话都听不见。粥粥促狭,故意对伊不二道:“我到玉石居的时候刚好芙蓉花开放,难得的见到红线夫人不穿红色,穿了一身芙蓉色坐水榭里吟诗,我这才知道,原来美人穿芙蓉色能好看成这样子。” 伊不二自然知道粥粥的用心,一笑置之,果然玉石先生急急地问道:“我夫人是怎么样子的?她做的诗你背得出来吗?” 粥粥笑眯眯地道:“我忘记了。我要求你夫人描下来,但是她不肯,说画笔难描其之万一。她吟出的诗也不肯写下来,说吟过便罢,又不是想出名成家的,写下来做什么?” 玉石先生跌足而叹:“呀,呀,她这改不了的脾气,要是我在家,都是我替她记住写下来的。可惜了,可惜了。等我回家好好培育芙蓉,定叫她忍不住再发诗兴,我要给她刻块芙蓉诗碑。”边说,眼中边深情流露,倒是叫伊不二也想起了正怀孕待产的妻子。 很快忘机散人就过来请伊不二与粥粥过去。其实房子之间只有板壁相隔,那边说些什么这个房间全听得见,但是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回来先要交割好了才可以做别的,与普通人家不同。 刘仁素是起身绕过面前的桌子,走到门口来迎接的,这对于他那样身份的人来说,已是足够重视,当然他也只有在需要延揽忘机散人这样的人才时,才会摆出放炮开中门等排场,伊不二虽然闻名久了,但是也清楚此人妻子一门乃是他出手所灭,所以也就没必要再出延揽之举了。两人见面,刘仁素自然是没口子的道谢,伊不二则是一口一个应该的,不过粥粥看两人都是客气来客气去,道谢与谦虚都是流于表面。 两下里分主宾坐下,伊不二便单刀直入,朗声问刘仁素:“刘将军,在下想替拙荆问将军一件事,当年为何杀王氏一门?此后心中可有愧疚?” 刘仁素闻言,一双精光闪亮的眸子盯住伊不二注视了一会儿,半天这才不温不火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伊先生以国事为重,不计前嫌送粮草到此,应该是理解我当年所为的良苦用心。” 一句“国事为重”,叫伊不二立刻明白,刘仁素当年杀光王氏一门,就是为了西南战事的布局。只是因为潇子君的师父,即王秋色的舅舅伽师大师是锦奇族人,知道他一门一定会反对潇子君出山为刘家军养育好马,所以他们不得不施计拖住潇子君,杀光王氏一门而不留痕迹,受了他们恩惠的潇子君自然便会倾心报效于刘家军了。伊不二甚至相信,要不是他今天有运粮的功劳在,难保刘仁素说出来的话会是“国事为重,杀个把人换取边境安宁,应该”。 粥粥却是大声肃然道:“若是为国事计,为天下计,我们原是不应该送粮草过来的,因刘将军你的存在是天下安危的最大不稳定因素。但是我们相信天下还有人心,还有公道,不愿意看着无辜的人跟着送命,所以才有此行。我无意评价你当年杀王氏全家的行为正确与否,但是我本人唾弃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一语既出,连莫修袖子里的绿弓都感受到气氛的剑拔弩张,小心地探出头来左右探视。 伊不二赞同粥粥的说法,他也不愿意替粥粥解释什么以化解眼前的僵局,只是心里做了准备,如果闹僵的话,该怎么出门,怎么上路,相信凭两人的本事,要夺路而走,应该不是问题。 不想刘仁素只是拿眼睛绕有趣味地看着粥粥,呵呵笑道:“难怪忘机先生对你赞不绝口,果然是个小神童。你这话也对,不错,但是这只适用在后方,当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便什么都要选择捷径,用最块时间,最少人力,达到眼前目标。而最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完胜。至于我是否是朝廷最大的不稳因素,我身后自有公论。” 刘仁素一句出口,众人心里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连粥粥都感觉得到压力尽去,微笑道:“刘将军说得是,兵者,诡道也,这个不假。但是待人上面也用诡道,便失之子羽,潇子君最后弃你而去便是佐证。不过我与忘机散人和玉石先生都熟悉,还有莫修大叔也是多次面对,知道这三人都是性情中人,也都是聪敏智慧的人,相信刘将军身上自有闪闪发光的东西叫他们三位倾力相从,而非诡道。看来当年对潇姐姐一家那么做也是你情急之下的无奈选择,我是理解了。” 伊不二这才轻叱一句:“粥粥,大人议论事情,小孩子别多嘴。” 刘仁素只是笑笑,知道这其实也是伊不二心里想的,而他一向敢说敢做,杀人如麻,并不会为杀王氏一门愧疚,原想今天一句话就带过算数的,因为现今不比过去,不便再结冤家。但是既然粥粥这么个小孩子说出来,他正好也以待小孩子的态度把话说深一点,与其说是对粥粥不厌其烦地解释,不如说是捎话给伊不二,把自己态度摊给他看,以求最大谅解。这样做不伤互相面子,最是和气。伊不二自然也知道这个话题该在这儿打住。 而忘机在一边看着刘仁素的态度,心里非常难过,曾经这是一个面对千军万马,毫不动容的铁汉,如今还是得为了糊口问题而折腰。想当年沙场大点兵,站在那里的刘仁素是神,战神。而如今,他被皇上一个个的手腕拉下神坛,即使再伟岸的人,此时也不得不面对柴米油盐。忘机散人不由心生悲哀,只为刘仁素。而他心里也不知不觉对在刘仁素面前追究过往责任的伊不二和粥粥两人产生丝丝厌恶。 粥粥错眼之际瞥见忘机散人的神色,心里忽然想起北上前匆匆与包广宁道别时,包广宁说过的话。他说,刘仁素现在是虎落平阳,招惹了他的话,他自己还不会有太大反应,而且他必然会死在皇上手里,不用太过担心他,但是那些崇敬他的手下是皇上杀不光的,他们最终可能把怒火发泄到曾经在刘仁素落难期间为难过刘仁素的人头上。粥粥心想,忘机是不是就是在迁怒了?这可不妙,他们可能不会找上她粥粥,反倒是会找上伊叔叔。她忙嬉皮笑脸道:“忘机散人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说话的,而且还可以给刘将军效力。我们一路上谈得很好,忘机散人说他想趁现在闲下来时候把周围地形地势详细勘察一下,画张作战图出来。伊叔叔,我想留在这儿帮忘机散人,春节前再回去,可以吗?” 玉石先生一心等着粥粥与他说家事,他听说过粥粥过目不忘的事,巴不得粥粥留下来把夫人红线的诗都背给他听,闻言忙道:“怎么不可以,我照顾你好了,到外面看地形,本就是我和散人两人的事,有你在,起码多个帮手。” 忘机虽然不很愿意,但是也只有嘿嘿几下,算是答应。伊不二这才答应,笑对玉石先生道:“玉石兄尽管差遣她,她一小孩子,睡一觉就恢复过来,千万别纵着她。粥粥别的没有,我看这儿树林茂盛,树木奇高,叫她施展轻功怕到顶上看周围是绝对没问题的。” 粥粥一听这话都想把她当猴子一样使了,但是碍于人多,要给伊叔叔面子,不便反驳,只好白白眼睛,暗自冲伊不二做个鬼脸。回头却见刘仁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像想着什么心事。 伊不二休息一天后带领脚夫等人告别回家,留下粥粥跟着玉石先生。头几天她都没事干,一个人在军营里到处逛。北地的冬天太冷,衣服穿得跟笨熊一样,众人看她也就一个小孩,性别不详。粥粥怀里还揣着特穆尔捎给潇子君的紫貂皮帽,心里忽然想到,这儿过去特穆尔那里也不是太远了,要不要这就把帽子去还了?但是跳上高树看着一望无际的林海雪原,心里又犯怵。到处都是一样的山林,要是走错了路绕不出来该怎么办?这种天气下,人还不给冻死?粥粥感到很无聊,又不便去中军听他们说话什么的,而且即使不进去也听得到他们主要是在指派那些壕沟鹿柴等事。粥粥无奈,只好找到开着的书房,一人蜷在火盆边看书。刘仁素的书架上没有四书五经,本本都对粥粥胃口。 一会儿有人进来,粥粥不管他,这儿时常有小兵进来照管火盆什么的。但是那人却是一直走到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却没说话,粥粥抬头一看,见是刘仁素,忙起身道:“咦,不知道是刘将军过来,看书看入迷了。” 刘仁素只是点点头,拿过粥粥手里的书一翻,见是他自己都不大看的《太公兵法》,心里诧异,眉毛略微一挑,道:“你看这个?你还看过那些兵书?”说话之际,似乎有点兴趣出来。 粥粥好不容易逮着这个与本朝兵法第一大家对话的机会,心里开心不已,忙道:“我最早学字,学的是《三十六计》,《孙子兵法》我才学了第一篇,先生就被林先生带人杀了,后面的都是我自己磕磕碰碰自学的。再后来是看《资治通鉴》,因为我觉得带兵是与政治分不开的,打得最大的仗,往往最终其决定因素的不是兵法,而是其他纷繁复杂的朝廷因素。这本《太公兵法》据说是仙人编的,但是我不喜欢噱头太大的东西,一直没看,现在看着果然没有《孙子兵法》感觉好。” 刘仁素听了喃喃自语着“带兵是与政治分不开的,带兵是与政治分不开的”,半天才道:“那么你看着《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比,又如何?” 粥粥猜得刘仁素这是在考她呢,想了想,道:“《三十六计》侧重实战的战术,但是《孙子兵法》包罗万象,教人的是思想。刚开始的时候觉得《三十六计》很好用,但是到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包含在兵法里面的,熟读兵法的话,即使不知道三十六计是哪几计,也可以随现场情况变化而变通,衍生出的岂止是三十六计,七十二计的。不过我来了军营才知道,兵法原来可以博大精深至这种程度,这么深奥的一本兵法,要活学活用,真是穷其一生都可能达不到全部的。不过我不用带兵打仗,所以看了兵法最多用到赚钱上去。不过我总觉得即使把兵法倒背如流,如果没有经验来辅佐的话,最多也是纸上谈兵。所以我最佩服活学活用兵法的人,就像在这个军营,我处处看到的布置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没有一丝多余的布置,我看得五体投地。” 刘仁素听了心里比较受用,虽然夸奖只是出自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子之口。他微笑道:“你这么小年纪,能说出那么些话来,已经可以吓退一大帮人。再加你据说武功超群,只要不骄傲不目中无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你还得记住一点,你有好的思路,还必须有人来给你执行,所以与人相处也是门大学问。和什么人,怎么相处,如何当断则断,这些书上都没写,书上写的都是冠冕堂皇的相处之道,但是人心岂是那么简单的,你现在兵法已经通得差不多了,应该在这点上多下些功夫。” 粥粥听了两眼一转,笑嘻嘻道:“我其实已经在跟着个此道高手在学了,但是这个高手太高了一点,我学的很多还用不上平时生活中去,还是跟着蒋懋学得了。” 刘仁素忽然觉得与这么个小孩子聊天很放松,和平时与部下或忘机玉石莫修等人聊天不一样。坐下来舒舒服服喝口茶,道:“你说的高手可是前阵一直去你客栈的包广宁?这人白手起家,又无特殊本事,能把妹妹送进宫,自己坐上那位置,即使犯下天大罪事,最后还能保得一条性命,其人之八面玲珑,倒还真是此中高手了。” 粥粥笑道:“你们两人在朝中的口碑都不是很好,也是公认的死对头,私下里倒是惺惺相惜得很,要说对彼此的了解,谁也比不上你们自己吧。” 刘仁素很有兴趣地看着粥粥,道:“你来前,包广宁对你面授机宜了?” 粥粥道:“我就说你们互相了解得很,果然一猜就中。不过包大人说过,你们之间的矛盾现在已经有所变化,不再是以往的你死我活了,如果大家各自退上一步,或许还可以化敌为友,但是他说他这半年多闲下来,也没劲再折腾了,所以只是想想而已。” 刘仁素闻言,看着火堆思索良久,这才闷声闷气地道:“想想而已,他怎么会想想而已,他还没真没劲,否则怎么不回老家驱远远躲着,呆京城等新皇登基抄他的家吗?不过他还有选择,我是没选择了,老天不给我选择,我只有在这儿等死。” 粥粥看着刘仁素在火光下有点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里生出一股柔软的同情,这个铁汉子,其实他早已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但是他并没有倒下,也没有到处求告,他以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威严,掩盖住他心中的悲哀。不知道他午夜会不会梦回,那时候,他还睡不睡得着。 第53章 第五十五章 时间,你越想叫他停滞,它越是走得飞快。转眼间,春节已至。但是在荒郊野地的三个人怎么也体会不到春节的欢乐温暖和团圆,他们只是推测着时间知道今天是年夜,明天是大年初一。忘机散人不知怎么知道的,从一棵大树下挖出一只睡得死死的黑熊,没想到玉石先生烹饪水平一流,煮出的熊掌美味适口,粥粥把诺大一只熊掌啃得干干净净。忘机散人没忘机把熊肝挖出来冻硬了串在腰际,他这一路已经串上了一大串的狍子肝,飞龙干和鹿肝,即使连比较不易得的熊肝都已经有了三副。 吃完熊掌,粥粥拿手在雪里抓一几下,算是洗手,随后问忘机:“我们走到哪里了?是不是都快接近他们草原部落了?” 忘机还在啃与玉石对半分的半只熊掌,听粥粥说,抬头道:“我看我们走得差不多该回去了,再进去都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大概还不会打到这儿来,画了地图回去也没用。” 玉石先生没理他,闷声说了声“你定”,继续仔细啃他的熊掌。粥粥拍手道:“怎么不叫我定呢?我定的话我们干脆回去得了,我们是真的不大可能打过来的,即使打过来也维持不了的,这么漫长的冬天,是这儿最好的天然屏障。” 忘机道:“粥粥你说得对,即使不算上冬天,这儿一路丛林密布,补给也跟不上,那些草原部落的人只要分小股在密林中对我们神出鬼没地骚扰,我们进来的大军就会顾首不顾尾了。再说他们没有固定的居住地,想毁他们一些什么都不可能。好吧,就明天回去,今晚在树上再过一夜吧。” 粥粥道:“我想家了,我要回去看看王姐姐刚生出来的孩子,还要喝潇姐姐的喜酒,再吃吃店里好吃的点心,不知道蒋懋把我的客栈经营得怎么样了,我不在的时候他爹爹有没有趁他春节回家又要给他说亲事。反正离这儿化冰开山特穆尔麾师南下还要很多时间,正好回去看看。” 玉石先生把骨头一扔,叫道:“我不见我家红线有半年了,我也要回去,我归心如箭。忘机,你这人不错,我替你算过八字,和我妹妹白鸢是绝配,回头你也跟我去,我把妹妹嫁给你。” 忘机于黑暗中白他一眼,道:“现在是将军心情最不好的时候,我怎么可以离开他。” 玉石先生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我其实都已经知道开春后的命运,我不过是要回家安排一下。”说完也就沉默了。 粥粥听了心里寒寒的,原来大家都与刘仁素一样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要那样的话,特穆尔打进来还真是费劲了,天下几乎没有几个人是愿意与死士决战的。粥粥不由问自己,自己愿意回家后在过来,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最后血洒疆场吗?粥粥觉得这个决心很难下,自己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捡回条小命,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吃过,福也才享了几天,结婚都没结过,怎么可以死呢?粥粥也没话可说,利落地爬上树梢照偷懒真经的办法睡下,人倒是不会冷,但是还是睡不着,着实委决不下要不要和他们死在一起。说实话,与他们那么几天相处下来,感情越来越深,知道他们虽然行为有时候乖张,但其实都是很好的人,粥粥想不出,以后他们战死的话,自己怎么忍心独自逃命去。 粥粥思前想后,最后决定什么都不想,到时到了战场上再说,谁知道大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结果会怎么样。 回军营很快,路都已经探出画出,再说茫茫丛林中原也没有专门的路,照着指南针走就是。回到军营美美睡上一觉,起来立刻啥都不带,辞别刘仁素,和玉石先生一起南归。忘机先生终究是没跟上,他与莫修是至交,与刘将军是莫逆,大年节下,怎么可能离开他们自己快活去。粥粥从忘机和莫修身上终于看到古人所说的生死与共是什么意思了。 粥粥从来没有这么深切地感受过家里的床是那么暖,被窝是那么热,饭菜是那么香甜。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外面还是昏天黑地的,她拿来火盆上的热水洗了脸,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床头的新衣服,走出来一瞧,中间厢房的客堂间灯火亮堂堂的,里面人声嘈杂,似乎该来的都来了。而看天上是满天星斗,难道自己都睡了一天一夜?也就在家里,在亲人的包围中才可以睡得那么好了吧。 轻轻掀开毡帘朝里看,大圆桌竟然坐得满满的,伊叔叔与王姐姐,孩子在身后的妈妈手里,潇姐姐与熊泼辣坐在一起,作妇人装扮。咦,难道他们结婚了?连日连夜赶路回家,昨晚到的时候早筋疲力尽,吩咐伙计不要声张,自己随便吃点东西悄悄钻进房间睡觉算数。只在梦中隐隐约约听见有小孩子的哭声,迷迷糊糊猜是王姐姐与伊叔叔的孩子在哭,其他还真没想过。钱修齐也在,他与蒋懋当仁不让地坐在一起,还有妙妙姑婆。大家围着桌子喝茶嗑瓜子,谁都没看见门帘的动静。 好不容易坐在上首的熊妙妙抬起头来看见粥粥,但是这人也是精彩,却一点不声张,两只手把眼角嘴角拉一起,冲粥粥装了个极难看的鬼脸。大家这猜注意到门口有人,蒋懋第一个跳起来拉开帘子把粥粥拉进去。饭菜这才流水一样的上来,原来大家都是在等粥粥睡醒一起吃饭。 粥粥边风卷残叶一般扫食着美食,一边满嘴食物,含含糊糊地详细介绍自己在刘营里的所见所闻。别人还都东插一句,西问一句,粥粥说到熊掌处大家还相顾而笑,唯有钱修齐一直皱眉严肃地听着。蒋懋叶见缝插针地把这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粥粥,原来潇子君还真与熊泼辣结了婚,就在大年初二那天成亲的。 等粥粥讲到忘机与莫修留在军营不出来的原因时候,大家一时无话,原本团圆的喜色都被沉重代替,这时反而不显钱修齐的沉重了。等粥粥讲完,钱修齐道:“粥粥,我听你们的话,什么都没露出来过,但是行文之间偶尔看见有关边塞的内容心里就犯堵。还真与你说的一样,刘将军上书指责后方粮草供应不济,后方供应粮草的道员则大呼冤枉,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我看很可能今年开春的战事就会如你所想。上次虽然我们有粮草运去,但毕竟是杯水车薪,如果有风声泄露到皇上耳朵里,自然还会其他动作,连我的恩师郑大人也是连连皱眉,但是他这人谨慎,什么都没说,他皱没能给我看出来,已经说明问题很严重了。总不能这样下去吧,我听你话里意思,刘将军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就这样看着他死,我心里真的很罪过,原本想着考试做官,造福一方,现在却是看着打量死人却束手无策,而且他死意味着边境打量士兵百姓的死,要我再袖手旁观下去,我真做不到。“边说,边流下眼泪,但是钱修齐是个要面子的人,忙转身速速擦掉。 伊不二也道:“我从那边回来后,与泼辣商量了一下,准备春节过后,尽我们的力量多请一些江湖上的高手到北疆帮助抵御入侵。我们虽然不想插手朝廷的人事倾轧,但是不能对无辜百姓的伤亡和大片土地的沦丧袖手不管。粥粥,你看什么时候到军营合适,我想那边本就粮草紧张,我们大队人马去早了也不合适,反而添乱。” 粥粥拍手道:“这个主意最好,我们前儿还在商量组建几个流动性好反应迅速的小队,时时突袭来犯的大队人马,叫他们疲于应付。如果有这些轻功好身手了得的江湖人士出手,定会事半功倍。我这儿住几天后就回去,与他们商量个时间,再行通知好不?” 熊泼辣道:“江湖人士住得分散,人也往往行踪不定,粥粥你最好现在就定个大致时间下来,方便我们这就开始找人。” 王秋色笑道:“这个我倒是有个主意,以前听说那儿的山林要到三月才可以开山,你们不妨叫好汉们二月中就过去,既可以事前训练一下,也可以提前进入山林守伏,以免草原上的人仗人多势众,早一些日子出来。不过修齐你以前说过要捐粮草出去,不妨写信请你爹爹再准备一点水路运来,不二泼辣带人北上的时候正好带上。” 蒋懋笑道:“我也出一点,修齐你叫人带去给你爹爹吧。” 粥粥看着蒋懋在灯火下神采飞扬的脸,心想自己此去要是死了,他不就是别人的了吗?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她忍不住起身拉起蒋懋,道:“你出来,我有事与你商量。”不由分说,拉着就往外走。 蒋懋莫名其妙跟上,心想是不是粥粥心疼他认捐的钱了,照理,按她回来所讲对前方的感情,应该不会阻止他把钱捐出去换粮草,这就奇怪了。粥粥把蒋懋拉道自己房间,把门严严实实关了,但又欲言又止。蒋懋看着她为难,更加落实心里的猜测,忙笑道:“粥粥,这笔银子不是大数目,我从家里拿来,不会伤蒋家一点元气。” 粥粥一听反而笑了,道:“什么啦,就是我拿出也无妨,银子花在这个上面我愿意。我说的是别的。”说到这儿,粥粥又支支吾吾起来,抓抓头皮,拉拉衣角,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才好,觉得好为难,哪有女孩子自己向人提亲的,但是不提又不行,蒋懋本就是香饽饽一样的人,不自己主动出手,恐怕还真会没了机会。 蒋懋不知道粥粥究竟迟疑什么,看着她那样难受,笑道:“粥粥,你一向是爽快人,今天怎么扭扭捏捏了。你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和我说说无妨,我们俩谁跟谁啊。” 粥粥还是犹豫了一会儿,这才道:“蒋懋,你说你把我当什么看?” 蒋懋闻言一愣,心想她怎么问出这问题来,笑道:“还用问吗?我把你当我未来老婆,现在就提前来这儿疼你保护你,怎么?你出去一趟,不会不认我了吧?” 粥粥狐疑地看着他,道:“你说的是真话吗?你爹会答应吗?再说我这次去,很可能回来的是一缕鬼魂,连尸身都找不到,那你是不是就像以前一样,答应过非我不娶的,最后还是与郑家影子小姐差点成亲?你这次是见我回不来了你就没心没肺娶了别人?” 蒋懋一听,一手捂住粥粥的嘴,一把把她揽进怀里,差不多就是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武功那么好,怎么会丢命。而且以前是以前,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现在都是大人了,说话要算数,我说过娶你就一定娶,你这么不相信我,好,我今天回家就和爹爹说去,虽然可能会简陋一点,但是三天内一定成亲。然后我与你一起上北疆去,并肩作战,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下辈子也不放过你。” 粥粥还是第一次被蒋懋抱在怀里,又羞又急,却也别有一种滋味,挣了几下,却也没真用力,蒋懋自然是不放的,紧盯一句道:“粥粥,你说答应,还是不答应,立刻给我回答。不过我不许你说不答应,否则掐死你。” 粥粥哪里真是扭扭捏捏的人,跺足坚决道:“成亲就成亲,我拉你出来本来就为这事,蒋懋,你记住了,你以后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许再有别人,心里想想也不行。” 蒋懋一听,咧嘴笑道:“早说吗,害我白担心一场。唉,只是可惜了京城第一美男子蒋懋,就那样给粥粥霸了去。” 粥粥一听也是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抽出手来撕蒋懋的嘴,蒋懋哪里会那么老实被她作践,张口就咬,两人在屋里嘻嘻哈哈打闹得不亦乐乎。却听外面潇子君笑了声道:“两个小家伙见面能有那么长时间说悄悄话的,都出来,告诉大家你们说了点什么,不许瞒着我们。” 蒋懋听见,毫不犹豫打开门大声道:“不是什么悄悄话,是商量大事情。我们决定三天内成亲,然后一起到北疆出力去。” 所有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谁都没有将此当玩笑听,因为这两人都不是孩子气的人。钱修齐最是吃惊,愣了半天说出一句“胡闹”,却头也不回甩袖而去,拉都拉不住他。粥粥担心地问蒋懋又没问题,会不会因此挟私愤泄漏大家今天商量的秘密,蒋懋却叫她放心,他替钱修齐拉的红线非常诱人,钱修齐的娘亲自过来京城坐镇提亲事宜,今日当有结果出来。粥粥这才略微放心,她相信蒋懋办事。 粥粥抽时间还是去了趟包广宁府上,她回来后有许多东西没搞清楚,有很多问题需要与包广宁商量。包广宁听见她来很是高兴,连唤“快请快请”。书房里叫人备上了一桌糕点糖果。见粥粥进门就笑道:“还好你回来了,我这儿过了元宵就准备走了回老家去,还真是担心见不上你的面了。你来就好。” 粥粥向他拜了年,笑道:“我前天到家,谁都没说话就睡觉,昨晚才醒来和大家吃顿团圆饭,你瞧我今天就过来这儿拜年,心够诚的吧?” 包广宁微笑道:“说吧,出去那么多天,究竟干什么去了?蒋家小子我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真是够护着你的。” 粥粥道:“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去北疆了,在刘将军大营里呆到现在。” 包广宁道:“我接获消息,说你的伊不二叔叔押运了一批粮草过去,倒是没想到你也一起去了。刘仁素日子很难过吧?” 粥粥道:“真有英雄末路的感觉,他其实早就抱定必死的决心了。我就是不明白,他和他弟弟完全可以交出兵权,回去山林田野和你一样过养老的日子,干吗非要坚持到底等死呢?照说,皇上是巴不得他们交出兵权的啊。” 包广宁闻言笑了,想了想才道:“前此,两刘还在西南的时候,那时候交出兵权,皇上也会退回去还他们。因为几乎一半将士眼中只知刘氏兄弟,不知其他,即使他们交出兵权,也没一个接替的人可以抓得住这帮军队。刘氏退隐更难掌握,如果暗中筹划妥当登高一呼的话,那些将士个个都会响应。交不交兵权一个样。交了只有更糟。” 第54章 粥粥“噢”了一声,她此前心里隐隐有这想头,但是没包广宁说得那么深入浅出,被他那么一说,真是豁然开朗。道:“现在不交兵权我想有两个原因了,一个是刘将军阵前这么做的话,皇上一句畏敌退缩,就可把刘仁素一世英明都抹黑了,但抹黑还是其次,皇上正想借此机会杀人,怎么可能允他交出兵权,刘将军要是再次上表要求的话,皇上正好师出有名,杀了刘将军,刘将军这就死得很不光彩了,所以刘将军一定是考虑到这点过,说什么也不会做。第二个原因我想是与刘将军的性格有关,他这人有才,有力,骨子里又是很骄,要他交权,等如是叫他屈服,他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的,我看他是宁肯枝头抱香死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包广宁伸手抚抚粥粥的头发,微笑道:“你看人看事,目光越来越精准了,不错,基本上就是那样。刘仁素一向恃才傲物,打死他都不会改,即使收敛一点,比常人还是骄上许多,这也是皇上容不得他的原因之一,以前要用他,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是皇上把多年在他那儿受的腌臜气一股脑儿倒还给他。刘仁素此时也应该心里清楚了。” 粥粥替刘仁素心里不值,为皇上继位前挣足面子,帮皇上握住兵权扶稳他坐定江山,叫诚亲王之流跳不起来,可最后兔死狗烹,没一个好下场。早知,如果西南平定那一刻立刻起兵生事,恐怕还不至于落到今日这等任人宰割的落魄地步。看来做人心要狠,手要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第五十六章 钱修齐一直闷闷不乐。眼看着蒋懋宣扬的三天期限过去一天,他们还真是事事上手准备起来,原来不是开玩笑。钱修齐在值房里坐着,心里却想着蒋懋现在怎么了,粥粥现在又怎么了,他们办到什么程度了。越想心里越烦,还说是好朋友好兄弟,可是结婚抢了他的心上人不说,还事先一点口风都没露出来,摆明了是在懵他嘛。 太阳西斜,冬天的晚上来得早,再加又是正月里,值房里得人已经走光,只剩钱修齐一人。他为了不去想蒋懋与粥粥的事,不得不翻出最关心的有关北疆的奏折来看。越看,心里更堵,摆明了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怎么那些地方大员心里都没有顾惜一点其他千万人的性命,只想着怎么狠上加狠,一边向皇上邀功?要这么持续下去,即使有伊不二与熊泼辣等江湖人士的参与,杯水车薪能解决得了什么问题?朝廷真的不准备考虑援兵吗?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钱修齐听着应该不是太监什么的,抬头一看,原来进来的是郑中溪。郑中溪上次吃了管教家小不严的跌后很快复出,虽然降了三级,挂的也是上书房行走的职,但是谁也不敢轻视了他,都照原来一样对待他。而且他虽然没参加殿试,但是那些今年春闱高中的进士哪个不认他是恩师?他在不在场效果一样。 钱修齐也早到过郑府拜过恩师,郑中溪与对待其他门生一样态度,客气而疏远。不过钱修齐本来就不是会钻营的人,关系还大半是靠蒋懋替他跑出来的。蒋懋一句 “郑大人那里你跑了也是白跑,多做事少说话,他自然中意你”的话被蒋懋记得很牢,果然半年多下来,郑中溪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虽然嘴上没说出来,但是偶尔会派要紧活儿给他了。钱修齐对这个目前看来朝中私心最少最实干的大人非常敬服,时时在心里勉励自己做官要向郑大人学习。 郑中溪没想到这么晚了值房里还有人,一见是钱修齐,心里暗暗叫了声好。以前听人说他殿试脱颖而出靠的纯是运气,没想到相处下来,这个年轻人却是最牢靠踏实的,虽然经验欠缺,但是肯学苦干,进境快速。是以近来倒也起了提携之意。他见钱修齐施礼问候后垂手站着,微笑道:“听说你母亲春节过来看你,你也不在家多陪陪。” 钱修齐没想到郑中溪连这么琐碎的事情都关心,心里暖暖的,忙道:“后生小子,多做一些是应该的。” 郑中溪笑笑,这种冲劲他以前也有过,在其他年轻人身上也见过,但很多人日子一长,都疲掉了,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可以坚持多久。他翻看一下收到的折子,对钱修齐道:“有看见过北边来的折子吗?你一起帮我找找。” 那些折子正好全在钱修齐手中,忙粗粗整理一下,捧到郑中溪桌上。自己垂手刚要退开,郑中溪叫住他,“你既然已经看过,给我说说内容。” 钱修齐想起蒋懋和粥粥的嘱咐,忽然心里生出一股厌恶,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他们那么轻视他,他干吗要那么重视他们的话。心里一横,大着胆子道:“基本就是地方上埋怨气候不好,运粮任务难做,而刘将军方面则是埋怨地方上运粮不及时,叫他们全军将士时时有上顿没下顿。不过不见刘将军手书的催粮折子。” 郑中溪“噢”了一声,他本来今天也不会来,但是一直没见刘仁素亲手写的催粮折子上来,心里总是惦记。因为以前由他负责向西南运粮草的时候,只要稍有纰漏,刘仁素必会亲笔书写参奏的折子飞马运至朝廷,而今儿却一直没有他的亲笔奏折,看来他也是清楚写了等于白写的现实了。郑中溪清楚皇上的意思,但是作为一个责任心很重的大臣,他也在心里时时担心北疆的局面。刘仁素放手随朝廷折腾他,他会不会自暴自弃,也放手不管将士的操练,甚至放手不管边境的安宁?郑中溪陷入沉思。过好久才对依然站在桌前的钱修齐道:“你在等刘将军的亲笔折子?为什么?” 钱修齐道:“学生以为刘将军对此事漠无反应的态度非常反常。学生查阅以前的档案,这不像是刘将军的风格。是以学生一直担心北疆的情况。草原那边已经集结大军,我朝这边出现这等反常现象,实在不容忽视啊。” 郑中溪没想到钱修齐会想到这一层,倒是刮目相看了。他想了想,道:“你看呢?” 钱修齐忽然脑袋里热血上涌,心想对着恩师说了就说了吧,恩师是个正派人,当不会因此而如蒋懋粥粥所说而打击蒋家一门上下。他想了想,跪到地上,仰头看着郑中溪轻而坚决地道:“恩师容禀,学生人轻言微,言语自然不可能上达天听,但是学生真想告诉皇上,这样下去,将会扼杀千万无辜将士百姓的性命啊。而且敌酋若因此一战而胜,必将助长其等气焰,灭我朝将士雄心,国土危矣。” 郑中溪一把拉起钱修齐,道:“你坐着说,把你知道的,你想的说出来。” 钱修齐于是找把椅子搬来坐下,把从各方听来的北疆情况原原本本与郑中溪详说。但是他还是生了个心眼,没把伊不二等通过关系把粮草运到前方,和他们将大撒英雄贴号召江湖勇士去前方助阵等事说出来,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出了问题不要紧,可不能连累了他人。 郑中溪听完,一如他平时一样,没出声,也没问钱修齐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他静静思考了一阵,这才起身,对钱修齐道:“天已经快全暗了,有那边值夜的人在,你回家去吧。”说完便带着满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略有恍惚的顾自现走。钱修齐虽然大着胆子说完,但是心里还是很忐忑不安的,身上冒出一身冷汗,行动之间浑身凉凉的。他很怕事情有什么不利,正应了蒋懋的威胁。但是钱修齐又打心眼里地觉得值,看郑中溪的样子,他似乎并不非常了解前方究竟有多少不利,他走的时候都很心不在焉,可见其心中之震撼。 钱修齐把心中所想向郑中溪吐出,胸中如消一大块垒,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会不会招罪,但是不管了,即使招罪,只要对北疆有点作用,还是心甘情愿。钱修齐心中有种烈士的感觉。 他心情松快并担忧着地回到不大但精致府邸,叩开门下马进去,却见院子里面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带头的是他母亲,钱家侧室二夫人。钱修齐不明所以,想拉他娘起来,但是他娘就是不起,钱修齐想起以前在扬州时候他娘要他做为难事时候也是这么跪的,不过当时她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失面子,一般都是在揽翠院里跪,现在她是这个宅子当仁不让的主人,还怕什么别的,所以就跪到院子中间来了,这么冷的天,他们都不知道跪了多久,娘的嘴上搽着胭脂看不出来,别人可是冻紫了嘴唇的。钱修齐知道一定是娘最关心的大事了,还能是什么,只有是蒋懋撮合的与一个郡主联姻的事了。他叹了口气,也跪下,道:“娘,随你定吧。” 果然他娘的脸上露出一脸的喜色,前几天她一直规劝钱修齐答应这桩显赫的婚事,给他挣脸,但是儿子一直拒绝,所以她无奈之下只有想出这个最后一招,要再不行,她想着也就只有以死相逼了。果然,还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怎么都跳不出老娘的手掌心。她不知道,钱修齐其实是因为对粥粥死了心了,才会答应这桩婚事。 而郑中溪一路恍惚,坐在轿子里思虑万千,不知不觉回到家门,长随打开轿帘说了声“老爷请下轿”,他才悚然而惊,呆坐了一会儿,才道:“走,到咱们王爷府上去。”海地已是他的孙女婿,所以成了郑家人嘴里的咱们王爷。郑家上下说到“咱们王爷”四个字的时候,都是从心底里透出自豪和得意来。 但是郑中溪此时心里一点没有那种感觉,他多年以来一直不结朋党,不访私宅谈事,今天,这个规矩不得不破了。他听了钱修齐的陈词后,心里毫不怀疑其中的正确性,他一路担心,这样下去,不知会捅多大乱子,而皇上现今春秋已高,这个乱摊子势必将压到海地身上。海地怎么接得过来?不行,非得想个两全的办法出来不可。 早有家人早早赶到王府报信,海地闻讯非常吃惊,这不是郑中溪一贯的中立态度,他这么赶过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朝中出事了,而且是大事,牵涉到他海地的大事。海地顾不得再吃晚饭,扔下碗就匆匆迎出去,此刻郑中溪已经下轿,也是匆匆进门,两人一个照面,各自一付忧心样。 两人携手进入书房,海地叫人找来陈四,三人关上门秘议。郑中溪除了在皇上面前陈述事情,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一次说过那么多话。他原原本本把钱修齐的话转达过来,足足用掉半柱香的时间。说完,他才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 海地听完,就征询地看着陈四道:“钱修齐那些消息应该是从伊不二口中得来的吧?估计蒋懋知道得更多,要不叫蒋懋过来?” 陈四忙起身,道:“一定是蒋懋知道得更多,这就叫人去传。”边说边开门出去吩咐。 这边海地把当初特穆尔最后留的话和郑中溪说了,随即道:“他虽然说过不会和我作对,但是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如果顺利入侵进来,哪里还容得他不获而归?到时只怕他想兑现诺言也不能,最多战场上见的时候退后五十步而已。所以,刘仁素必须打好相遇的第一仗,即使打成胶执状态也可,就是不能输,他一输,后面的人也怕了,心理上便先要输阵,别说真刀真枪面对打上性来的入侵者。” 郑中溪一针见血道:“问题是他手中只有八千兵马,而且还是饿了一个漫长冬季,人心涣散的兵马。而入侵者的第一战则一定是倾尽全力,务求旗开得胜的。不说气势上已有高下,就是人数上面也是不能比较。如果刘仁素得不到任何援助的话,他全军覆没都有可能。到时,布置在后面的三万人马也危险了。这三万人归属禁军,只有皇上手中的虎符可以调动,可以遇见,第一场大战时候他们绝不会上前援助的,除非刘仁素率先阵亡,皇上去了心腹大患了,才会放出虎符。但是战场风云瞬息万变,等虎符到时,只怕连这三万兵马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去掉这三万人,入侵者将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地了,京城将危在旦夕。” 又是前所未有的一大串话,今天已经破了郑中溪多个惯例。海地不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是郑中溪的态度叫他更感觉百上加斤。海地在郑中溪紧迫的目光下想了半天,才说道:“我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听劝,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即使因此扳倒一个刘仁素,我们也会因为需要抵御入侵或结城下之盟而大伤国力。您刚才说的是最坏的结局,但也是很有可能出现的结局。怎么办?除非是背着父皇行事了。” 郑中溪听了摇头道:“这事你不能去做,你看看崇高的结局。” 海地虽然点头,但是终究是年轻人,急道:“可是我不做,以后……以后……”他这个以后没说出来,但是郑中溪也清楚,以后这烂摊子若是传到他手上,还是要他去收拾的。那可是个棘手的烂摊子。 想到这儿,郑中溪心里也觉得这样结局对海地来说是最差的结局,皇上目前看来也就海地那么一个儿子最像样,可以传位,要是皇上事到临头像唐玄宗一样做太上皇去了,可就苦了海地了。而海地苦点倒也没什么,到时势必朝中大乱,天下大乱。他想了又想,一路纷乱的思路至此开始有了轮廓,但是他不想和海地说,只因这个主意太过冒险,牵累到海地的话,郑中溪觉得,那自己就是千古的罪人了。他不再多说别的,神情又回复到以往的平静,只是淡淡道:“那三万人的人马最近少了个副将,海地,你和禁军的老黄说说,派个可靠有力的人过去,须是万一有事能够控制局面的人。他买你帐。”边说,眼睛却是一直看着陈四,心意一目了然。 陈四当然清楚,郑老爷子想叫他去呢,谁能比他可靠有力?但是他不是郑老爷子的人,他当然不便明说,那是人家有涵养。陈四当下道:“王爷,卑职请求过去效力。那边三万人中有卑职的几个熟人,可以方便办事。这儿刑部的事自有伊不二与熊泼辣相助后,轻闲不少,脱身一年半载不是大问题。” 郑中溪等海地点头应允后,便道:“我不等蒋家那个孩子过来了,还有什么要紧的,你们给我个纸条。皇上最近一定盯人盯得紧,我也不会再过来了。”说完也就作礼告辞,海地自然亲自送出门去,到了院子里,他又轻问了句:“影子好吗?” 海地忙微笑道:“影子很好,她刚有三月身孕,天天说起很想爷爷。” 郑中溪想了想,竟然站住身,低声道:“影子孩子气,贪玩,请王爷看我过往老脸上担待一些。” 海地听了忙道:“影子很好,真得很好。”话还没说全,郑中溪却是伸手拍拍他肩膀,像是叫他不要说下去的意思,海地不解,迷惑地送走郑中溪,回来细想,还是不解。最不解的是郑中溪最后那话竟是像位影子求情的样子。其实海地心里清楚得很,内宅便是连王妃都还不如银子说话有份量,谁都知道他最宠着影子。不可能有谁胆敢叫影子受了委屈,也不可能有什么事他不知道反而会传到影子耳朵里,更不可能郑中溪那样的人会糊涂到插手他王府后院的事。但就是奇怪,郑中溪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来。 很快蒋懋匆匆赶来,海地便把这些疑虑丢过一边,和陈四一起详详细细询问刘仁素那边的情况。 第五十七章 第55章 蒋懋与粥粥的婚事非常不顺,蒋家老爷竭力反对,奈何一点锁不住儿子,想叫蒋懋的娘眼泪鼻涕劝阻,但是蒋懋铁了那条心,就是不吃那一套,蒋家老爷心头火起,封住蒋家大门,扬言蒋懋要结婚,可以,但是爹娘不会点头,蒋家大门也别想进。 本来,蒋懋因为父亲答应让粥粥进门才肯回家的。不想父亲出尔反尔,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是答应是缓兵之计,此时粥粥要进门可以,但是只能做小,用小轿子从边门抬进来。什么仪式啊拜堂啊,一概没有。蒋懋知道事情紧急,而父母不可能就那么答应,边也不再多说,袖子一甩就走,临出门还说了句:“你们不要后悔,我本来是准备结婚了,就安安心心过日子的,现在你们不给我安心,我只好跟着陈四爷上北疆见识见识去。”蒋懋父母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父亲毕竟是多年经商,很快便从蒋懋话里咂出味道,亲自上陈四那里讨教。虽然没得到确切回答,但是陈四话里透露的意思却叫蒋懋的父亲从头寒到脚底。 蒋懋的父亲考虑再考虑,几乎一夜白头。天亮睁开眼,就是蒋懋说的他自说自话结婚的日子。翻身起床就觉得奇怪,一向都是丫鬟听见他起床的声音就过来伺候的,今天外面却一点声音也无。难道他们敢违抗他的意旨,擅自到那个什么什么客栈道贺去了?蒋懋的父亲本来一夜睡不着,对蒋懋的婚事心里有些松动,怕蒋懋真去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地方,那还不是送死去?自己一群女儿,统共才一个儿子,他要送死了,以后谁给自己送终?已经准备着老着脸皮叫蒋懋回来得了,要结婚就结吧,反正这个儿子精明一流,即使没有结个裙带亲,一样不会差到那里去,最要紧是儿子性命在。但是起床却不见伺候的人,心里就火大了,什么,老子还没死,大家都已经眼里只有蒋懋没有他这个老爷了吗?一脚踹开绸帘,却见屋子中央站着一个小姑娘,背着光看不清楚脸。蒋懋的父亲一脸没好气地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你不知道伺候人吗?” 但是说了半天,还不见那个小姑娘动一下,蒋懋的父亲心里起了疑心,左右一看,果然门边地上躺着个人,隐约是伺候自己的丫鬟。他心里一寒,顺手就从床头拔出把镇邪宝剑,与那小姑娘对峙。却不想那小姑娘看见他这种架势,大笑起来,半天才道:“我叫周竹生,小名粥粥。你打不过我的。蒋懋说你武功比他差,蒋懋的武功比我差多了,所以你还是放下手里的宝剑为好。” 蒋懋的父亲听了脸上一热,心火却是更大,什么,这个丫头竟然这么野,自己找上门来说婚还是怎的,一点规矩没有不说,连害臊两字怎么写都可能不知道。但是蒋懋的父亲更恼火的是自己竟然在这么个敏感人物面前失了方寸,被她看去笑话。这要真有以后的话,还怎么在她面前做人。 粥粥见他不说话,心想,总得有个人说话的,便道:“蒋老爷,我知道这么贸然找你不好,但是你又不肯见我来,所以你对我不了解,脑子里都是些道听途说想当然的概念,难免误会。今天给你看看,我不是个狐狸精,你放心好了。而且这么小已经知道赚大钱,水平也不错的。”粥粥其实心里很生气,什么臭老头子,居然敢不要她粥粥,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还是怎的。要不是此人是蒋懋爹,粥粥早不客气了。粥粥说到做到,给他蒋老爷看就看,自觉地走道窗边亮处。 但是站了一会儿,却不见蒋老爷有任何动静,侧目斜睨,却见蒋老爷偏过头去固执地闭上眼睛不看。粥粥生气,不看就不看,头偏过去就是,歪着嘴巴干什么。她怎么甘心就此罢手,飘一样滑到蒋老爷面前,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蒋老爷见没动静,还以为这个小姑娘知难而退了,张开眼睛,却见前面一张贼忒兮兮的笑脸讽刺地看着他,心知中计,但是再闭眼也没用了,看都已经看了,难道这么大人还准备赖帐不成?虽然商场上可以虚虚实实,但是生活上蒋老爷还是个自恃身份的人。既然如此,他想干脆看清楚一点,也好心里有底。不想粥粥早料中他的心思,偏转过身去,讥笑道:“现在再想看是不成的啦。”得意大笑离开。 蒋老爷一怔,没想到粥粥会来这一招,真是一点没有贤淑之风,与前儿退亲的郑家小姐全然不同。不过也有次可见这个小姑娘反应灵敏,性格活泼,不卑不亢,可能蒋懋喜欢的就是这一点。说实话,其实从匆匆一瞥中看出,这个小姑娘长得也是不错,一副聪明狡猾相,叫人一看就想起狐狸啊猫啊什么的可爱机敏的小动物。蒋老爷想起传说中这个姑娘与包广宁交好,与亲王府有来往,不是个简单人物。也罢,既然儿子铁了心要娶这个媳妇,难道自己还有招数不成,谁叫自己以前放纵儿子,导致儿子大了就不听老子话的。儿子都已经退一步让媳妇上门说好话了,再对抗下去,恐怕得白生了一个儿子,不如就势下坡吧。打定了主意,便悄悄叫管家进来商量着该怎么办。 粥粥心里有气,明目张胆地,横冲直撞地步出蒋家,于是蒋家上下就那样见识了未来家主婆。 粥粥走上大街,天还早着呢,远近有稀稀拉拉叫卖声,春节还没过出,没多少人开门做生意。粥粥想到自家客栈天天吃喝的人川流不息,忍不住讥诮这些春节关门的店家不会做生意,没有生意经,这么好的时机不抓住,颇有墨守成规之嫌。粥粥转而想到蒋家老爷,一样也是没生意经的人,眼看儿子都要离家娶北疆送命,他还坚持着要什么门当户对,也不是生意经,不知道该退的时候退,该进的时候进,脑子不灵光得很,比蒋懋差远了。还是蒋懋最好。想到蒋懋,粥粥心里就暖暖的。不管啦,随他蒋老爷怎么样,反正蒋懋会安排好的,有什么困难,蒋懋一定都有办法摆平。 但是事有凑巧,粥粥才走出没多远,见陈四一身出门的衣服,打马匆匆过来。粥粥心想,这大过节的,刑部还没休息啊,不知又有什么大案要陈四亲自出马了。她见陈四没顾着她,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飞身追上,一个流星赶月,跳上陈四的马背。陈四不防有人来袭,感觉到时,人已近身,出手已经来不及,顿时心中一寒,闭目等待宰割。 粥粥见他没有回头,却是浑身肌肉紧绷,偏又闭着双眼,立刻猜知什么,大笑道:“我把陈四爷吓着了吧?对不起哦。” 陈四这才松了口气,心里也暗自吃惊,怎么几日没见,这小姑娘的功夫有好了好多。见她出现在蒋家附近,心里有点了然,笑道:“听说你要跟蒋懋成亲了?”陈四不用猜就知道,蒋家老爷不答应这头婚事,昨天过来找他询问那样子就看得出来了。 粥粥想到结婚就想到蒋家老爷刚才抗拒的脸色,心里就烦,不想说气,便道:“可是请你来你却不来,真不给面子。” 陈四忙笑道:“这杯酒你一定要给我留着,我回来一定上门来讨。但是现在这不是正要出门吗?真是很对不起你们两个了。” 粥粥不依,道:“就今天中午喝口酒的事,你有那么要紧的事吗?还是我们没面子?” 陈四不敢得罪的人屈指可数,这个粥粥就是其中之一。听她不开心,怕自己不说清楚了,粥粥把蒋家不接受的气撒到他身上,忙微笑道:“你这就多心了不是?我啊确实是有很要紧的事要做,赶着去你刚回来的地方,你说,我要是胆敢在你家喝酒,我们王爷还不砍了我的头?” 粥粥此时有点心灰意懒,想与蒋懋成亲,但是只有蒋懋和王潇两位姐姐叫好,连伊叔叔都说她年纪还太小,但是年纪小又怎么啦,谁能知道她粥粥心里其实比黄连还苦呢?还是蒋懋最好,二话不说就主动要求成亲,还把家里也得罪掉了。可是粥粥此时又觉得这么做很对不起蒋懋的,万一自己在北疆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了呢?那时蒋懋会多难受啊,而且他与家里又断绝了关系,谁来安慰他了?粥粥忽然觉得,此时成亲,是自己太自私了点,没为蒋懋好好考虑。她闷声不响地坐在陈四后面愁肠百转。 陈四见她不搭话,回头见粥粥闷闷不乐,奇道:“干吗呢?想随我一起北上吗?” 粥粥赌气道:“去就去,正好省得蒋懋烦心。” 陈四忽然觉得好笑,小女孩终究还是小女孩,遇到这种事就原形毕露了,不过他不是个幸灾乐祸的人,而且他有任务在身,带着个小姑娘去军营总不是好事,除非他掌握局面了,粥粥倒是个好帮手。他好声好气地道:“粥粥,你可不能跟去,蒋懋去年已经给郑府退婚搞得满城沸沸扬扬了,今儿要是你又逃婚的话,他还哪有面子在京城混。回去吧,蒋懋对你不错,不要为难他。” 粥粥想着有理,但是心里又很郁闷,说了声“噢,那你一路好走”,慢吞吞爬下马离开。陈四看着她走,心想,这个小魔头跟着蒋懋了,反而好弄一点,否则光棍一条由着性子来的话,还真是谁了管不了她。偏她又那么聪明,骗都骗不过去。 粥粥磨磨蹭蹭回到客栈,见客栈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心里很隔阂的,觉得与自己好像无关似的。 走进客栈,大家都忙忙碌碌,反而她操着手没事干,很奇怪,究竟是谁成亲啊。看见蒋懋,虽然听说此时不宜见面,但是粥粥不管了,上去拉住蒋懋,她心里现在没底得很,只觉得拉住蒋懋才心里好受一点。 蒋懋什么人,一看粥粥的脸色,满眼都是空洞,心里早已了然,也不急着催她换衣服去,拉住粥粥手轻声道:“粥粥,过来,喝点水。” 蒋懋只是说了这么几个字,粥粥听了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实在起来,人也不恍恍惚惚的,还感受到了客栈里的热烈。她抓抓头皮,不好意思地道:“蒋懋,我刚才差点跟陈四爷去北方了呢,还好他叫我别去,我都觉得现在太连累你了。” 蒋懋心里一凛,他还以为粥粥只是在蒋家受了委屈,没想到粥粥还会想跑掉。看着粥粥略有点失魂落魄的那样子,蒋懋只有叹口气,又不忍责备她,还幸好没走成,否则他蒋懋就没立足之地了。但是婚礼又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该请的人有的人都已经到了,坐在新院子里热闹呢,这粥粥要走了的话,唉,真是不堪设想。他紧张地拉住粥粥的手不放,道:“我爹说什么了?” 粥粥一听说起蒋家老爷,心里又憋屈得慌,翘着嘴看着蒋懋道:“他要是说什么了也好,偏是什么都没说,连看都不屑看我一眼。” 蒋懋叹口气,对粥粥好声好气地道:“别管他,这是我们的事,他爱来不来。”他想了想,又觉得粥粥这人太有主见,不说好了要是又想歪了可怎么办,便想出了个主意,道:“粥粥,我有个主意,我们拜堂后留下书信悄悄溜走怎么样?我们自己去北方,不管他们,给他们留封信交待一下。” 粥粥摇头道:“不好,这儿客栈要你管,而且那边也太危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别去,你武功没我好,逃跑起来也慢。” 蒋懋看着粥粥不语,心里想,两人一直聚少离多,即使在一起,那也是旁边有很多人在,住的那个院子太小,不见人也不可能,粥粥到今天还对他有隔阂那是理所当然的。有隔阂就难以一心相信人,否则怎么还会想跑?再说粥粥从小遇到的生死大事太多,本身就对人信任不起来,也是自己考虑欠多,自顾自做事,没顾着粥粥的想法。想到这儿,蒋懋心里忽然有了冲动,对粥粥说声“你等着”,便到帐台处取笔疾书一张条子,叫帐房交给王秋色,自己飞一样出来,一拉粥粥,说声“我们走”。便和莫名其妙的粥粥一起施展轻功往后面马槽走,牵了一匹潇子君千挑万选的好马悄悄出门,飞身上马就走。 粥粥被蒋懋搞得云里雾里的,上了马才道:“你干嘛?去你家吗?当心你爹与你拚命。” 蒋懋骑到马上才忽然不知怎的心情一松,这才明白,其实自己也是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成家是大事情,可是爹娘都那种态度,谁高兴得起来,也难怪粥粥,她没爹没娘,没想到成个亲也是害得他没爹没娘了,一定心里比他还不是滋味。他笑对粥粥道:“我们离开这儿,既然是我们自己的事,何必要别人参与,走了干净。” 粥粥还是莫名其妙:“那你还不给你那些朋友骂死?还有啊,客栈谁管?” 蒋懋道:“不管,让他们骂去,他们要骂最后也不是骂我,我是不得已,叫我爹去后悔去好了。至于客栈,王姐姐一直想着把孩子扔给我照顾,她自己跟伊大哥到北疆去,我一走,她真好没理由再走了。伊大哥只会感激我都来不及,因为他怕依王姐姐的性格,见了刘仁素会不知道怎么样。粥粥,不用担心,我们自己高兴了就好。” 粥粥颇有点不相信的拍拍蒋懋的脸,是实的,又捏捏自己的脸,会痛,这才道:“蒋懋,你平时小老头一样,事事都小心圆滑,滴水不漏,今天怎么啦?受刺激啦?好像比我还激动啊。” 蒋懋一笑:“什么,你叫我小老头?对了,粥粥,你手头有银子带着吗?我好像没带出来。” 粥粥再一次昏倒:“什么?什么?蒋懋?什么?你真的有点问题了。” 蒋懋只是笑,带着粥粥走冲又突,像个春风得意马蹄轻的花花衙内似的飞快冲出城门,这才勒住马,原地转了几圈,对粥粥道:“为了家,还有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在京城困了那么多年,今天就是要出去走走。粥粥,没银子没关系,凭咱俩水平,到哪儿没饭吃。” 粥粥心里这才隐隐明白蒋懋这么做的意思,就是,这么憋屈着干什么,有手有脚,到哪儿不行,否则还真是被包广宁说中了,背了个客栈,像个蜗牛似的,再活泛不起来。她靠在蒋懋身上,心里觉得很高兴,很兴奋,很像做坏事找到了个小帮凶可以商量,浑身踏实。 而蒋懋的爹心里终究不舍得这个儿子,临时备了大量花红彩礼敲敲打打送到客栈,想给儿子挣足面子,免得儿子想不开不要了他这个老爹,不想到了客栈却见里面人人都是拉着个苦瓜脸,却不见蒋懋。一问才知,原来蒋懋带着粥粥悄悄溜了。大家一致认定他们是赌气溜的,而罪魁祸首当然是顽固不化的蒋家老爷。只等蒋老爷一声“糟了,他们生我气了”出口,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飞向蒋老爷,道道目光里面都是责备。 第五十八章 幽静的树林里,万籁俱寂,偶尔有树枝承不住雪重,无可奈何任着一大团雪簌簌砸向地面,稍稍打破一下树林的宁静。有一匹白马,上面坐着一团毛茸茸的人,全身上下,只有眼睛亮亮地从狐毛缝隙中看出来。正是逃出京城的蒋懋。而粥粥贪着蒋懋的温暖,钻在蒋懋的狐裘里躲风躲雪。偶尔扒开蒋懋胸口的衣襟往外看看,透口清凉的空气。 “蒋懋,要不是白头山雪太厚,进去太难,我还真的想再回去泡温泉呢。那水真烫啊,我看有一个地方连鸡蛋都煮熟了。温泉煮出来的鸡蛋真嫩,都还没咬实了,它就吱溜一下滑进肚子里去了。” “你走得又不难,一看雪厚的地方就窜到我背上。是谁那天说刚买的绣花鞋不舍得蹭着雪,连背都不好,非要骑我脖子上的?我才是真的不想去了呢,说泡温泉,其实都是洗背你累出的臭汗了。” 第56章 “可是你老是不老实偷偷抓我脚底,最后痒得我一头栽进雪窟窿里,就冲这个,你也没功劳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在雪地里挖地道,说要做地鼠,做蚯蚓,做泥鳅,还要我等半个时辰去找你。这时候你就不心疼绣花鞋啦?我就知道你压根儿是在偷懒,不肯自己走路。” “但是我们不也因为钻在雪地里而抓了个山贼头儿,为此交了不少好朋友吗?” “你还交朋友呢,人家地窖里的肉差点儿快被你吃空了。那个大哥喝醉时候和我说,说怎么也没见过娘们儿胃口这么好的,要再大几岁,还不吃穷了我家。粥粥,如今我们没蒋家撑着啦,你少吃点,免得我赚来的银子只够你吃的,哈哈。” 粥粥大为不满,扒开大大的一条缝,整个头探出来冲蒋懋装了个凶脸,道:“陈四爷手头的银票还是我偷出来的,偏你胆子小,只拿了最小的一张,害得我们一路拮据。所以今天起,应该是你少吃点才是。” 蒋懋俯下头,在粥粥额头贴了一下,笑道:“我只拿小额的原因你比我只有更清楚。” 粥粥道:“我不清楚,就是不清楚,清楚也不清楚。” 蒋懋拉起帽子,露出嘴大笑,道:“这次是我错了,你看见银子的时候往往都是脑筋最不清楚的时候,所以才会来一串不清楚。” 粥粥一听就知道蒋懋又在揶揄她贪财,钻下去操了一把雪就往蒋懋领子里塞,蒋懋忙找块平地跳下去掸雪,可知粥粥早钻了出来,趁蒋懋不注意,拚命摇他身后的一棵中等粗细的杉树,可没曾想,恰巧这个时候起了阵风,把粥粥摇下的雪全吹到粥粥身上,被蒋懋看见笑得差点打跌。 粥粥心里虽然恼火害人不成反害己,但是现在已经问包广宁学来了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慌不忙掸掉干干的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道:“陈四爷带那么多银票去是想拉拢人的吧。其实他就是不带钱去都可以,现在明摆的以后就是海地公子接位的,谁敢不为自己未来铺条好路?这次正是机会啊。所以多拿他一张应该没关系。” 蒋懋道:“你以为军营里的人都有京城那些人尖子那么聪明啊?万一有几个拎不清的做出没意思的事儿来,陈四爷不就麻烦了嘛。所以有时候还是银子最立竿见影。”一边抓过粥粥给她掸身后的雪。 粥粥大摇其头,道:“蒋懋你才是拎不清,海地公子不派别人却派陈四爷去,还不是看中陈四爷又忠心,又是把锋利无比的快刀,有谁不听劝的,到时候一个个杀。不过银子也是好的,又是快刀,又是银子,软硬兼施,叫人不服也不行。” 蒋懋只是微笑,取出干粮给粥粥。但是严寒下面的干粮一如既往地硬如石块,粥粥看蒋懋无所谓地拿着啃,看不下去,一把抢过道:“你别乱吃,你打小锦衣玉食,肚子吃不消这个的,我们扒块干地出来拿火烤一下吧,这活儿我会。小时候偷山上的番薯烤,多香啊。”边说边动手,果然手势熟练,这么几年下来,倒是一点没有忘记。原来吃喝拉撒是人本能,只要学会上手,以后便一直受用。 两人一路拖拖拉拉,去到刘家大军营中。也没去陈四哪儿添乱,相信陈四有的是办法,有的是以前插在军中的人可以用。 刘仁素得知蒋懋身份的时候,拿眼睛好好看了蒋懋两眼,心里想,这个蒋家是最知道明哲保身的人家,消息又是灵得很,他家公子会到这个军营来,会不会是因为推知来这儿无害?或者说是做给什么人看的?无害似乎不大可能,皇上只要知道蒋家有人过来,怎么都不会好受。那么只有是做给谁看了。还能有谁,一定是二皇子崇孝了。难道崇孝在暗中反对他父皇的决策?想到这儿,刘仁素心里有了丝阳光透入。如今谁心里都知道崇孝将会是储君,只要崇孝反对,暗中使劲,便会有人倒向他,皇上的计划就要大打折扣。不知崇孝会做些什么出来,刘仁素拭目以待。 莫修与蒋懋有一面之缘,就在去年抓林先生时候。他知道这个人是个伶俐人,一早就告诉了忘机散人,提醒忘机散人注意,蒋懋会不会是来探听消息的。倒是忘机散人想着不想,一是蒋懋是个娇贵人,不可能受人支使到这个地方做那隐秘事情,而且他虽是官商,但是毕竟不曾参与政事,皇上派他做卧底似乎有点不大可能。二是忘机与粥粥在大森林里生死与共了那么多天,早已了解粥粥的性格,相信她不会做出那种背叛朋友的事来,而且也未必会失察以致被蒋懋利用。 春节过后,天气对于这块极北寒冷之地来说,即使有泛暖,也不明显,不过雪地渐渐变滑变硬,更是难走。不过还是有人不顾这等恶劣的环境,艰难蹒跚地想尽办法来到大营。他们很多都是在江湖上报上万儿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抱拳说“久仰”的好汉,不过更多的是些操着大刀尖矛,满怀一腔热血的大好男儿。这些人平日散漫惯了,喜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而军营如今连吃饭都是斤斤计较,哪里拿得出这些奢侈的东西,于是没过多久,左右乡邻家的猪圈鸡窝都见了地,周围百里野兔黑熊绝踪,大营另辟出来的一方供这些江湖豪客暂歇的宝地倒是天天热闹非凡。共同的目标,一样的豪气,倒是让大家多了很多宽容,平日江湖人物一言不合拔刀相见的情况倒是少见很多。 本来刘仁素想叫莫修去与这些江湖客打交道的,但是莫修这人不苟言笑,言语无味,太过认真太讲原则,江湖人倒是还没烦他,他自己已经紧张头痛,刘仁素只得换上忘机散人。忘机散人熟知江湖派系,人又机敏诙谐,只是军务缠身,分不出太多时间,唯有玉石先生多有空闲,经不住忘机软磨硬泡,居然同意帮他管置那些江湖人。玉石接手后才知,原本与江湖人的相处之道此时很不适用,那时是人人有求于他,他尽可仰着头按自己好恶行事,但现在不同了,人家现在来帮忙,自己怎么也得客气一下,随和一点,但是这对于清高乖僻惯了的玉石先生来说,真是比登天还难。 后来等伊不二和熊泼辣赶到,玉石先生急忙把这头痛万分的差使双手奉还,等不及地钻进自己的屋子好好闭关三天享受轻闲。 对于这些江湖客的到来,刘仁素面上自然是表现出了含蓄得体的欢迎,在各方面也给予特殊待遇,但是心里却是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以前他正风光的时候,这些江湖客在他眼里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见不得他们的散漫无序,当然在军中也不会安插上那么几个刺儿头给自己惹麻烦。甚至在偶尔利用一下江湖人,并且接触到他们丑陋的一面后,还心里不无贬视地想过,等他什么时候有空,定当把那些占着山头的所谓好汉一一剿灭了。 但是现在他为自己以前想法而内疚。所谓患难见人心,那些江湖客未必是看他面子专为来帮他忙的,也未必是有心与皇帝老儿作对的,他们大概只是凭着自己一腔热血,见不得外虏侵入自家领地。但是他们的到来却给了刘仁素极大的鼓舞,原来公道自在人心。本来,刘仁素只是为了成就自己的不败美名,为了心中一口对皇上的怨气而默默忍辱负重着,但是现在,他的心里涌上一股豪情,一种担待,一份责任。而手下的将士们也很快感觉到了刘仁素情绪中悲情的减少,以往的霸气又回到他的身上,当他冷肃着一张脸发号施令的时候,众人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不可战胜的战神。于是,官兵修建城墙日常操练等时的口号喊得更响,军歌唱得更欢。 谁都感受得到军营中同仇敌忾的意气,蒋懋要到这时才明白,粥粥为什么赶着要回来军营帮忙,甚至做好了抛却那么年轻生命的打算。不过蒋懋心里还是觉得,人心被鼓动起来的时候真是可怕,在一个思维几乎随着一个方向走,几乎万众一心的情况下,如果引导人心思不纯,动机不良,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蒋懋想到历史上某些血淋淋的场面,那些做出镇压举动的曾经善良的人们,他们那时是否也是如此的受人蛊惑? 蒋懋感受得到刘仁素内心冰一般的冷静和火一般的热情交错燃烧,其实他自己又何尝脱得开群情的牵引?但是蒋懋看到有个人的眼睛里没有那种激昂的亢奋,那是如今军营中的诸葛亮――忘机散人。蒋懋看着他冷静地收集一天比一天紧张的敌情,一条不漏,一丝不删地如实写进奏折,吩咐快马送去京城。蒋懋看见这些奏折都是忘机亲手操笔,务求前后连贯,浑然一体。蒋懋想,忘机的心里是不是想把这些奏折当作一篇篇引人入胜的传奇文章,即使那些奏折到不了皇上手里,或者被皇上留中,但是起码有那么些接近权利中心的人天天可以看见,天天可以感知北疆战情揪心的深入。或许,有那么一两个人被感染,而在皇上面前做了诤臣,让天下人因此了解北疆的实情,而逼使皇上不得不改弦更张。最起码,如果没人敢做出头椽子,起码,北疆的消息将由这些权威的口中流落民间,那么刘将军即使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孰是孰非,相信再不可能由皇上一人说了算。 蒋懋把自己的所见所想与伊不二熊泼辣和粥粥都说了,但是伊不二与熊泼辣没怎么把这当回事,依然热情地投入到战争前的发动中去,只有粥粥在一连串的为什么后冷静下来,慢慢领会到蒋懋思想中的好处。蒋懋觉得奇怪,为什么反而是容易激动的粥粥反而说得通,最后才恍然,应该是粥粥心中和他一样有惟利是图的商人本质,所以凡事都利字当头,反而少了受其他情绪煽动的机会。不过两人心里都佩服两个人。刘仁素,他居然能如此成功地调动千万人的情绪;忘机,他居然能处于漩涡中心而紊丝不乱。 虽然地形恶劣,虽然大雪封山,但是草原那边仍然时时有小分队派将过来,有的只为侦察地形,有的行踪不定,一击便退,似是探知敌军的战力。忘机断然否定伊不二提出的叫感觉灵敏,行动灵活的江湖人士巡营放哨的提议,他说,草原上人此时士气正盛,如果示敌以弱,正好助长他们盲目轻敌的心态。叫粥粥想到自己最熟悉的兵法中的那段: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兵法无处不在,尤其是在两军阵前。 虽然忘机没有让伊不二他们出面惊动来袭的小分队,但是却叫他们时刻关注着那些人行进的路线,人往往有种惰性,总以为自己两只脚脚踏实地走过的路是最安全的一条路,或许等他们回去一汇报,特穆尔手下的谋士便会依此制定进攻的路线。双方都是小心翼翼地伸着触须,互相打探着对方的实力,因为谁都知道第一战是决定胜负的一战,谁赢,谁往后就操得主动权。 蒋懋与粥粥并不得闲,他们两个已被多次派出侦探小股来犯者的路线,尤其是粥粥,因为与忘机玉石两人一起详尽系统了解过周围地理,又是熟知兵法,忘机一点不会忘记多多把粥粥派上用场。尤其粥粥有了蒋懋在身边时时冷静提点,一般给出的结果往往都是忘机所需要的,时有意外之喜。 蒋懋只是奇怪,从细作探知的情况来看,陈四所去的后方军营却是没一丝动作。陈四此去,犹如石沉大海,没听见一声响动,便湮没无声。或者是陈四适合指挥天下捕头,但是对军营的情况不熟悉,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看见刘仁素军营中的情况,蒋懋心里早就觉得了,军营别有天地,另有一套处事方式。 但是粥粥却是不这么想,她觉得陈四此去军营已经是惹人瞩目,皇上一定知道这个调令,心里不会没有想法。皇上只是在听其言,观其行,万一陈四有什么出轨,皇上对之下手的将是陈四的主子,海地公子崇孝。所以陈四的所有活动必然得悄悄地进行,他背着银票上路的原因可能就在此,银子是最好的塞口利器。或许哪天箭在弦上时,陈四会一鸣惊人。 蒋懋与粥粥有商有量,非常和谐。当然因为年轻,打闹还是难免。不过两人对对方的信任和依赖,通过这些事情的经历而越发加深。 第五十九章 北疆的战况雪片似地发来,有忘机散人替刘仁素捉刀的,有皇上安插在军营中人递来的密件,也有后方军营的风闻。有的传到上书房,而密件则直接进宫送上皇上案头。所有人都默默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不独郑中溪和钱修齐。 钱修齐看着这些边报无法平静下心来,他知道蒋懋和粥粥如今也在那里,不知道他们看见的是什么。他犹豫再三,派出家人带着他的口信北上找蒋懋和粥粥印证,他实在不能相信,有人会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和广袤的土地开玩笑。 他在等着粥粥他们回信的时间里,只有天天跑一趟客栈打探消息,但是王秋色既要独立养育孩子,又要打理蒋懋扔下的不熟悉的客栈,忙得一团糟,没那么多时间和钱修齐商量。而潇子君则是笑笑地说不知,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但是钱修齐拿她没办法。温柔的人未必是容易拿捏的人。 钱修齐只得回去把所有的边报抄录下来,方便对照着看,但是越看越心惊,即使没在战场,钱修齐都仿佛可以听见入侵者步步紧逼的马蹄声在耳边隆隆想起。他每天晚上睡在床上,却不时被金戈铁马惊醒,年轻滋润的脸一时显得憔悴不堪,倒是平添几分老成。 终于一天,当边报上说到一天来袭的次数有四次,伤亡情况越来越严重的时候,钱修齐忍不住了,他逮了个无人的机会,双腿跪地,郑重地把自己抄录的边报高举过头,跪请郑中溪参阅。“学生真不知如此下去,家国将走向何处。” 郑中溪却是没接那叠抄件,只是道:“我已经看过,皇上更是全都知道,你放心,皇上自有计较。你起来。” 钱修齐不肯就此罢休,他还很奇怪郑中溪的态度怎么与前儿有了不同,他依然长跪,挺直身子看着郑中溪道:“学生糊涂,但是学生在这点上并不糊涂,学生担心千万人的性命啊,都是一般的爹生娘养的性命啊。” 郑中溪还没说话,却听门外有人说了声:“咦,钱探花怎么了?你家家人在宫门探头探脑地发急,原来是有十万火急的急件要送上,我顺路帮你带进来了。” 钱修齐一看,是崇孝王爷,心知他刚才一定是听见了他说的话,只是知道郑中溪回答起来可能为难,所以插话进来打断。钱修齐心中闪过忐忑,但是随即便心里一横,熟读圣人之书多年,难道就可以临危而惧,放弃原则,做个软脚虾吗?不。所以钱修齐没有起身,依然跪着结果海地手中的信函,粗粗一看封面就知是蒋懋笔迹,也不待拆开,重新连自己的抄本一起递上,不过这次是交给海地,因他知道蒋懋与崇孝关系密切。“启禀王爷,此乃亲身犯险的蒋懋与粥粥回答下官对前方战事询问的急件,下官也不清楚实情,请王爷先阅。” 听得是蒋懋传来的书信,海地眼中精光一闪,但是毕竟没有出手接过,因为接过这些就以为着接过钱修齐的问询,而海地说实话心中对钱修齐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投机取巧,以博取皇上的青眼,虽然他与蒋懋交好,但是谁知道他这么做有没有什么后手?与郑中溪担忧此事商量此事是一回事,但是钱修齐不是心腹,此事不便与他交流,何况他也不是那个重量级。 钱修齐等了好久还不见王爷接过,心里明白,大家都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呢,大家都不敢公然冒此大不袆与皇上作对呢,看来与他们说是没用的,都是软骨虫。但是钱修齐心里还是悲愤,为前方被充当棋子的官兵,为热血上阵的蒋懋和粥粥。他一声不吭地收回手,略有颤抖的撕开蒋懋的信封,展开来略略一看,便大声当着两人的面把内容全部读了出来。里面有战况,有人心。钱修齐自己读得热血沸腾,热泪盈眶,为那些志士们感动。读完,钱修齐透过泪眼看王爷与郑中溪相顾不语,还是不语,心里激愤,收起信和抄件,默默拜了一拜,便起身出门离开。 郑中溪等他走远后才说了一句:“初生牛犊啊。不过倒是个有良心的人,也是个有思想的人。” 海地道:“他读信这一手我倒是没想到,可见他是真的心中有感,难得。不过看来前方还真是如边报上所说的那么紧急了。陈四也是传书来这么说。” 第57章 郑中溪轻道:“隔墙有耳。”便不再说话。海地立刻知道自己鲁莽了,这是什么地方,绝对的天子脚下。 而钱修齐愤然出门,到外面被冷风一吹,脑子冷静下来,抹去泪水坐在台阶上细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个周全,又想着怎么说出来不会刺激听者的情绪,怎么可以做到就事论事,怎么说话最客观执中。他脑子如飞地想了好久,这才毅然振衣而起,步向宫门,请求皇上召见。 没过多久,海地进去求见皇上,却见钱修齐被人抬着从里面出来,打了二十大板的身上已经渗出血迹,头上的乌纱帽已被摘去。不过海地看到,钱修齐倔犟地支楞着脖子,满眼都是不屈。对海地视若无睹,想是对他失望得很,不愿意再行搭理。 海地心想,一定是这个钱探花在他们这儿得不到支持,心神激动,忧国忧民之心大盛,自己直接向皇上进言了。真是个大胆耿直的人,以前还真是误会他了,他要真是个投机取巧,巧言令色的人,想来不会做出这等明知可能掉头的举动来的。不过海地还是奇怪,皇上只是摘了他的乌纱帽,只是打他一顿出气,却没有再深入的举动,看来皇上还真是喜欢他,旁人传说钱探花像崇仁而受皇上喜爱的话看来是有道理的,皇上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杀钱探花,看来只有这一解释了。海地想到皇上正生着气,可能会就此事试探他的态度,他没必要此时进去碰一鼻子灰,便什么都没说地抽身离开。 回到值房,却见郑中溪已经离开,问了门口的太监,都说郑大人身体不适,先回家一步了。海地心里牵挂,有心进郑府探望,可是郑府家人却回说老爷身体不适,已经休息,请王爷留话。虽然影子的父亲立刻迎出来盛情款待,但是海地心中已经隐隐觉得,郑中溪这是在回避他。 果然,以后几天一直如此。海地不解,郑中溪回避他做什么?他们两人的交往是得到皇上首肯的,并不算朋党。难道郑中溪在北疆事情上有什么其他看法?他不欲连同海地一起采取行动? 不说海地不得其解,却说钱修齐为胸中一团正气驱使,进宫冒死觐见皇上,陈述北疆厉害。皇上见他字字戳穿自己的图谋,心中震怒,一个“死”字滚到嘴边,却一眼瞥见钱修齐一张年轻纯净的脸有了深刻的痛苦,包含热泪的眼睛对自己有深深的期待,他忽然想到了死去的崇仁。崇仁脾气不是很顺,生气起来也是那样噙着泪水满怀期待地看着父皇,看得出他的心里对父皇的信任和爱戴,所以才不会阳奉阴违,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是“是是是”。皇上的心不由软了,想了想才挥手做出略施薄惩的决定,二十大板,免职,对于钱修齐来说,已是大幸。抱着一死之心的钱修齐没想到还能捞回一条性命,心里却是似乎忽然体会到了皇上的无奈,他不是噬杀的君主,他也是不得已,为了江山社稷,他不得不有所放弃。这一刻,钱修齐觉得自己仿佛成熟了很多。 不过钱修齐不敢回家,他很清楚把自己的身价性命捆绑在他身上的娘看见他罢官挨打会有如何的反应,他不愿意自己心烦意乱的时候还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娘,所以当他太监被抬出宫门,被自家佣人扶上轿子之后,忍痛说了句:“把我送去客栈,然后你们回家,老太太问起,你们只管说我心情不好,自己找地方散心去了,不要告诉她我在哪里。” 被直接抬进粥粥家客栈的钱修齐面无人色,额角都是黄豆大的汗珠。他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那么大的苦头,以前因为读书好,连先生的板子都不曾挨,现在却是实打实的殿前二十大板,把钱修齐的小命打掉一半。正好王秋色在店堂巡过,看见钱修齐的样子大吃一惊,忙叫伙计把他抬进内屋,放到蒋懋的房间。蒋懋本来一直撑着眼皮倔犟地抿着嘴坚持着,但是一旦躺到暖暖的大炕上,全身一阵轻松,是自己该做得都做了,能做到的也做到了,问心无愧了。所以头一垂就昏死过去。这一来把王秋色吓了一跳,一边吩咐快找大夫来看,一边把孩子交给潇子君,捏住钱修齐的手腕把脉,测得脉象还算正常,这才舒了一口气。 看大夫进门,潇子君拉着王秋色出来道:“这孩子大概为北疆的事惹的祸,这几天他一直拖着我问这个问题,显然太过投入,但是这种事哪是他这么小的人插得了手的?这不,这么好的前途可就毁了。听粥粥说他们家老爷就看重他是家里唯一读书做官的,现在这样子,不知道他该怎么面对他父亲?” 王秋色站在门口往里看着,一边道:“这孩子实诚,比蒋懋和粥粥这两个鬼机灵实诚,不过可能皇上也是知道他这一点,所以才没把他太怎么样。他一定自己也知道会出什么后果的,否则不会受了伤反而跑我们这儿来,这孩子有担待。” 潇子君点头,道:“他已经说下的亲事不知道会不会因此给吹了,好在他原也不怎么喜欢。” 王秋色摇摇头,道:“书生意气上来,死谏的主儿都有,修齐是给老书教混了。不过也好,总归也是博个好名声,回乡去也有人尊敬。” 大夫给钱修齐处理了伤口,出来向两位说明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外伤和气急攻心。但是钱修齐却是一直昏睡不醒,药都灌不进去。生生把王潇两女急死。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一口悠悠气出,算是活过命来。 而皇上那天看着钱修齐挨完二十大板抬出去,一人默默喝了半天茶,这才抬头叫大内总管调查钱修齐来前行踪。 这个大内总管千辛万苦做到这一步,原本就是个机灵人,细细调查下来,发觉事情大大不妙,牵涉到的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不止有皇子,还有首辅大臣。如今皇上最看重的是崇孝,看来以后便会传位于他,此时拍他马屁都还怕跟不上号,哪里敢把他往事儿里扯?而郑中溪难道又可以得罪了?他的孙女将是未来贵妃,甚至皇后,得罪了他以后会有什么结果,简直不用脑筋就可以想出来。大内总管把事情翻来覆去问个仔细,又一人独自想了半天,这才向皇上汇报,说值房里本来人多,后来只剩郑中溪和钱修齐两个,但是还没两三句话的功夫,王爷便进去了,进去也是没两三句话功夫,钱修齐便冲出门外独自发呆半天,然后才要求面见圣上。大内总管原想给两位大人撇清,不想听在皇上耳朵里,这话便有了另外的含义,一个老臣,有的是办法在三言两语间把个年少冲动少年的情绪激发出来,叫他冲头阵,做炮灰,而老臣站在背光处挑拨。所以见海地进去,郑中溪就不便多说,一下撂下重话,把个钱修齐逼上前线。 皇上心想,郑中溪历经两朝,老谋深算,心事之重,怕是天下无人可以看透,他要是想做出什么来,那真是防不胜防了。他与包广宁不同,向有清誉,被天下读书人奉为楷模,即使上回儿孙作孽这等事也动摇不得他,最后只有大家各退一步,郑中溪降三级使用。他要有了异心的话,恐怕就难掌握了,起码天下悠悠众人之口是难堵的了。想到这儿,皇上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把手中的茶杯盖子轻轻一挑,杯盖便跳出杯口,滚出桌子,掉到铺着云纹花岗岩的地面上,立刻应声而碎。皇上看着地上的碎渣,挑起嘴角微微一笑,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 海地为一直不能找到与郑中溪单独说话的机会而烦躁,回家自然是把这些与影子说起,如今他们两个相处得极其和谐,什么话与影子说了,影子一定听得懂,虽然不会乱出主意,但是却会侧面点他几句,或者知道察言观色,不会在不合适的时候做出不合适的事来,所以海地一到影子身边,就觉浑身轻松。但是今天他却完全轻松不起来,郑中溪的态度太怪异,叫他琢磨不透。 影子了解了事情原委,便沉吟一会儿,请缨明天一早回娘家一趟。海地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是,哪有爷爷不见自家归宁的大孙女的道理,即使找理由不见,凭影子这刁钻古怪的脾气,也总有办法把爷爷磨出来的,影子回家一趟,看郑中溪还怎么回避。 影子不想刺激正妃,所以回娘家也没怎么张扬,她有王爷的宠爱就行了,要那面子做什么?都是虚的。没想到才进家门,见过奶奶娘亲,刚想脱下大衣儿,就有家人来传,说爷爷在书房等她。影子奇快,为什么不见海地,明知道她来是为海地探口风来,却又要急着见他,真搞不懂爷爷卖的是什么关子,不过她相信爷爷一定有爷爷的道理,而且也一定是很有道理。 影子走进爷爷书房,却发现几天没见,爷爷苍老好多。看见影子,郑中溪才勉强微笑了下,道:“你有王爷的孩子了?” 影子羞涩地点头,但是立即道:“爷爷,海地想见您。” 郑中溪撇开眼,看着红木架子上一盆郁郁葱葱的天竹盆景,心不在焉地道:“如果是儿子的话,你要好好养育他,而你尤其要收敛锋芒,以免遭他人嫉妒。” 影子道:“是,爷爷,我今天回家就没怎么排场。” 郑中溪点点头,道:“那就好,你很懂事,比你几个哥哥弟弟强多了。以后记得只要一心对王爷好,绝对不可凭借着点小聪明干预政事,那会遭王爷猜忌,但是你又必须了解政事,否则你遇到便会王爷无话可说。唉,这个分寸你自己好好把握吧。” 影子听得莫名其妙,心里隐隐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升起,爷爷今天说话怎么像在说后事?她一想到这个,冷汗从后背渗出,起身跪到地上,眼泪一下冒了出来,“爷爷,你是不是心里藏着什么,说出来,或许海地还可以帮上一点忙。” 郑中溪缓缓起身,拉起地上的影子,还是微笑着道:“你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起来。回家告诉王爷,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多做事,少说话,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什么问题,等它出来了再去解决,否则,远的崇高就是例子,近的那个钱修齐也是例子。你叫他放心,天塌不下来,入侵者不会得逞,我已经有了布置。” 影子心里更加不安,拉住爷爷的双手泪如雨下,却是说不出话来,好久才道:“爷爷,您也该为自己想想,不要光顾着朝廷天下的。” 郑中溪呵呵笑着,但是声音里却有一点空洞,没有以前那样深沉浑厚。他没有多留影子,赶着叫影子赶紧回夫家去,至此,影子也知道爷爷不会多说什么了,他一定是酝酿着做什么大事,但是他不想连累家人,不想连累他看好的海地,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任何事情都自己扛着担着。 第六十章 北疆,春暖而花未开,小股敌人的来袭越来越多,将士只是严守不出,天天晚上往城头浇下温水,让城墙连夜结冰,滑溜难攀。不过随着春分阵阵吹近,这种办法已经越来越不管用。 前方已报,大队草原军马已经出发,晓行夜宿,杀奔边关而来。不久,由粥粥和蒋懋领队的侦察小队回报,大军大约五万余人,由特穆尔亲自挂帅,另有不少游牧壮汉沿途时时加入,看来不出半月,便可到达边关。 蒋懋此时已得粥粥《偷懒真经》真传,当然他再练得好,也无法赶超粥粥身上妹妹头灌给她的一甲子半功力,不过他有武功底子在,再加功力进步神速,是以用起来更是如虎添翼。 夜阑人静,粥粥依在蒋懋身边准备睡觉,但是一时又睡不着,喃喃地对蒋懋说话:“猫猫,我们如果得胜回家地话,那我们都是英雄了吧,以少胜多,以一敌十,说出来人人都是车轮大战里杀出来的。” 蒋懋一天下来有点累,但是还是微闭着眼与粥粥说话,“你是女孩子,不能做英雄,不过你一定比古时候的花木兰厉害,你现在受重视的程度和所做的事就不是当年的花木兰能比拟的了。” 粥粥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微笑,道:“那我回家就很风光了啊,到时候我再与你办酒席的时候,大家都抢着要来送礼,我们得腾出一间房间专门放那些礼物,还有银子,最好是银子。我们要办十里长席,到的人就可以吃,吃痛快了旁边歇着,肚子空了回头再吃,我要叫全京城的人五十年后还会提起,瞧,就是这个粥粥,嫁了天下第一美男子蒋懋,流水的酒席办了三天三夜,喝掉的酒都可以灌满护城河。再没人比她更风光的了。” 蒋懋听了却是笑不出来,他知道粥粥为前儿的婚事耿耿于怀呢,再说了,这一仗以一敌十,分摊到他们这些有武功人身上的又何止十个敌人,可能是成百上千,面对那么多的人,压过来都可以压死一个人,何况是杀光。所以谁心里都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粥粥这时候这么说,实在是苦中作乐,黄连树下唱山歌。蒋懋忍不住抱紧粥粥,脸贴着她的脸,轻轻道:“不管怎样,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粥粥也抱紧蒋懋,她也笑不出来,“猫猫,今天起我们不要离开十步远,我要转头就可以看见你,你答应我。” 蒋懋在黑暗中点头,轻而坚决地道:“我答应你,这也正是我所想的。今天起,我们不分离。” 粥粥欣慰地叹口气,她一直有不确定的感觉,总是不很相信蒋懋这么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会看上她,直到蒋懋带她离开京城,来到这儿,一起走上似乎可能的不归路。这时,粥粥才有了与蒋懋休戚与共的感觉,心里只想着生要和蒋懋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块儿,一刻都不能不见到他。 此时两人都已了无睡意,未来的不可企及,让他们更珍惜眼前的时时刻刻,他们要抓紧时间拥抱在一起。 好半天,蒋懋才道:“粥粥,你看山那边灯火辉煌,他们都是摩拳擦掌地等着来干犯我们边境,我们反正已经把手下都已经派回去送信,今天也一时睡不着,要不我们去闹他一下,我们人少跑得快,也算是出口恶气。” 粥粥道:“我也想过这个,但是眼下两军交战不是内战,而是外战,即使手气好杀了特穆尔,也于事无补,反而可能使他们更同仇敌忾,来势更加凶猛。” 蒋懋道:“你说的在理,但是我们也不是没事可做,我们可以偷进去烧他一顶帐篷,杀他一个将士,闹得他们时时无法安寝,几天折腾下来,他们战力也将削弱不少。” 粥粥一听,眼睛一亮,即使在微弱的雪光下都看得清楚。她一下跳起来,拉起蒋懋,道:“对,我们那么好的武功干什么用。正好可以做尖锐的矛,或者是王姐姐的玉露针,时时折腾他们几下立刻逃走,兵法说,敌虽众,可使无斗,我们胜在速度和机变,骚扰他们一下就走,随后换一个地方再骚扰他们一下,务必搞得他们人心惶惶,战无斗志,人无精神,两军对垒时候,我们就胜了一小半了。咦,猫猫,你看我们人小,但是我们派的用场还是很大很大的。” 第58章 蒋懋听了好笑,人小的是她,蒋懋认为自己可不小,都快二十了。两人先是利索地爬上大树了解敌营的大致情况,然后仗着好用的耳朵避开营区周围巡逻放哨的士兵,悄悄接近大营,翻飞过密布的障碍物,潜入军营,贴在一顶帐篷的暗处。粥粥掏出火石点燃纸媒,蒋懋抓过一把喂马的干草点燃,分头抛在附近的几个帐篷底部,两人随即嘻嘻哈哈地逃走。 逃出好几步回头再看,见帐篷腾腾火起,瞬间便烧出破洞,看得见里面慌张的士兵狼奔豕突,用他们的语言乱喊乱叫,不久,整个敌营就沸腾起来,火光从四处亮起,耳朵里清晰传来兵甲碰撞声,大概是将士以为遇袭,慌忙穿戴起来,一时人呼马叫,热闹非凡。粥粥与蒋懋爬到树上看得高兴,随手又结果了几个巡视过来的哨兵的性命。蒋懋摸出一块令牌,拿刀在正面刻了一个正字,又在背面刻了个正字再加一横,笑对粥粥道:“出师大捷,杀敌五人,烧毁帐篷六只。这天寒地冻的,这些没了帐篷的人可就有得好受的了。” 粥粥趴在蒋懋肩上问道:“下一步怎么办?杀人还是放火?” 蒋懋听得粥粥声音里摩拳擦掌的味道,忍不住一笑,弹了一记粥粥的额头,道:“等一会儿,等他们闹腾过后我们再下去,这回我们也不必避人,碰到直接杀了就是,看来他们功夫并不怎样。遇人杀人,遇帐篷放火。” 粥粥指着喧闹的敌营道:“不不不,我们正应该此时声东击西的好。否则等他们回过神来作好安排,我们就没好机会了。他们其实没熟读过兵书,把大营安在森林边缘的草地中,却不把附近的树砍了,方便我们借着大树掩护接近大营。不过总算他们知道会有火攻这一说,没把大营安在老林子里,否则我们就不止烧几只帐篷那么简单了。蒋懋,我们这就绕到背面去吧,到那边烧杀一番。” 蒋懋叫了声“好”,拉起粥粥沿着树干滑下,往大营那头跑去,此刻兵荒马乱,没人听见这么小的异动,两人顺利到达对面,照着老法子烧了几只帐篷,杀掉几个哨兵,不过此次还杀了个小头目。即使是小头目,身手与粥粥蒋懋相比还是差得多。这一夜,敌营被蒋懋和粥粥两人闹了个天翻地覆。粥粥临去时还灵机一动,把特穆尔叫人送到京城给潇子君的狐皮帽子顶在门边的鹿柴上, 蒋懋一看就知粥粥的意思,想借退还特穆尔帽子,打击特穆尔目前自以为是的狂妄心理。主帅如果消沉,必将导致指挥上的临时障碍。但愿特穆尔能被深受打击。但是蒋懋对此不抱太大希望,因为特穆尔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非常人所能及,情感未必就那么脆弱。 粥粥和蒋懋嘻嘻哈哈地烧着帐篷,后来人也不大杀了,光是见缝插针地烧帐篷,因为帐篷烧起来影响面大,足以叫中军帐里的灯火瞬时点亮,人人起床应敌。就这样,敌营上下一夜无寐,众将士衣不解带,起起睡睡,睡睡起起,没一个睡得安生的。一早天光稍亮,便得撑起涩重的眼皮起床集合吃饭上路,个个嘴里不敢说什么,心里都是苦不堪言,自然,前行的步伐要压慢了几分。 粥粥与蒋懋远远地爬在高树上开心地看着,开心得不得了。抽出令牌一看,令牌反面已经被“正”字刻满,粥粥也懒得数,打个哈欠说声“困了”,便抱着蒋懋的手臂睡觉,蒋懋也心满意足地倒头就睡,晨曦透过树叶照下来,是两张梦中都是笑的没心没肺的脸。既然已经一脚踏进生死关,何妨把最后的日子过充足了。 但是晚上两人再次准备袭营的时候,发现敌营已经总结了前晚遭袭的经验,营区外一箭之地寸草不生,砍下的大树做成明晃晃的火把,士兵轮流放哨监视,川流不息,想要悄悄地接近,除非是用飞的。粥粥与蒋懋面面相觑,粥粥轻道:“完了,今天的计划要流产了。我们怎么想个办法才好。” 蒋懋道:“这么远的地方,足有一箭呢,即使拿火把捆在箭上也射不到,扔就更不要说。看来他们今天是吸取教训了,他们军中也有聪明人啊。” 粥粥默默看着灯火通明的营寨,看着偶尔从掩体后面冒出来的哨兵,眼珠子转了一会儿道:“我有办法了,猫猫,你去捡一些棱棱角角的小石子来,我前两年在南方海岛上练得的弹弓打鸟本事今天可以用到这些人身上,我估计着这么长的距离对我不是问题。” 蒋懋轻轻吹了声口哨,笑道:“绝。就那么办,咱们打一弹换一个地方。”说罢便去找石子。 粥粥不急,等蒋懋找了一大把,这才和蒋懋商量着找谁先下手,打人哪里好。粥粥内劲天下无双,又兼多年打鸟经验积累,又是兴趣所在,当年曾经在天下第一杀手的女友柳语冰面前露过一手而不逊色,所以一弹出去,悄无声息,全非寻常人等石弹未到,响声先至,没的给对方提了个醒。但是出弹又是迅捷无比,电光石火间,只见被粥粥瞄准的哨兵摇晃几下,滚下掩体,蒋懋都没听见对方有喊出声过。 还没等那边大乱,粥粥九弹连发,一一打中抢出掩体查看出了什么事情的哨兵,终有一二叫出死前最后的凄厉,顿时惊醒熟睡的将士,于是营中立刻又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蒋懋一拉粥粥,两人赶紧逃离现场,转换战场继续发弹。两人轻功好,人数少,转移快,饶是敌营最后查知原委,派出高手出来搜索,但是哪里是这两人的对手,倒是又被粥粥弹翻几个大胆冒进的高手。于是全营龟缩回去,谁也不再冒头,不做粥粥的靶子,但是粥粥他们也不可能再弹到冒出来的兵丁,双方陷于僵持。 粥粥终是不肯认输,那些草草搭就的木柴掩体怎么挡得住粥粥的弹弓与蒋懋一起找着树枝间的漏洞一一弹出,只听营中惨叫连连,虽不是以往的应声而亡,但是添给他们大把伤兵对他们也是最大的消耗。这一夜,敌营又是鸡飞狗跳,征人无眠。 不过天边鱼肚白时,连忙了两夜的粥粥与蒋懋商量着事情可一不可再,两人已经再了,而敌营也已经有了应对的高招,这个三就没必要再做出来了。于是在树林里美美睡一觉回营算数。 却说刘仁素与忘机散人眼看敌人来势汹汹,心里一直想着怎么才可以打消一点对方的气焰。想来想去,与粥粥蒋懋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他们手下的棋子众多,尤其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好汉都已到了千多个人,想出的也就不是两人那样的小打小闹,敲敲打打。袭营,那是真正的袭营,与敌人刀剑相向,消耗敌人的战斗力,使其心中生疑,疑生暗鬼,终使其军心散漫,气势大泄。于是忘机密密策划,务求在敌人接近到某个地方时,一举偷袭成功。 粥粥与蒋懋开开心心地绕道回营,因为粥粥熟悉地形,回来路上没有碰见一个人,连人影都没见着。先道忘机那里复命,没说几句,粥粥便要扔下蒋懋自己先走一步去看伊叔叔。蒋懋一把拉住她笑道:“不许离开我十步。”粥粥一下想起两人在山林里的许诺,吐吐舌头坐回蒋懋身边。 忘机笑道:“你也不用坐立不安,你家伊叔叔现下带人出去了恐怕要等明晚才会回来。” 粥粥道:“伊叔叔也出去侦察去了吗?带上他的那匹宝贝马了没有?” 忘机如今对粥粥重视得很,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没有,他们此去只为偷袭敌军大营,需得悄悄掩近才好,坐着高头大马容易暴露目标。” 粥粥一声“什么”,与蒋懋面面相觑,小嘴张得老大。忘机一见粥粥那种神情,心知不妙,急问:“怎么回事?” 蒋懋急急道:“出去的人走远了没有?可不可以招回来?我和粥粥前几天天天晚上随着敌军大肆骚扰,杀人烧帐篷,他们已经步步改进有所防备了,如果伊大哥此时带人偷袭的话,不仅讨不了好儿,反而会遇上硬仗。”边说边把令牌取出,“喏,这上面记录的正面是我们杀的人数,背面是我们烧的帐篷数。” 忘机没接蒋懋手里的令牌,却是一下坐直身子,呆愣在那里。不用什么细想他都知道,敌营因粥粥和蒋懋的骚扰而严阵以待,伊不二此番带人偷袭,遇到的岂止是硬仗那么简单,简直就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忘机清醒过来,立刻对粥粥道:“营中还有五百余江湖好汉,我再给你五百骑兵,你和蒋懋立刻带人飞马前去声援。我们不可能以围魏救赵之计走出城门,正面打击敌人,帮伊大侠脱困,这会坏了我们严防死守的既定方针。只希望能凭你这些人马把他们救出。怎么救最好,你们一路自己想出办法来。” 粥粥自知问题严重,什么废话也没有,与蒋懋一起返身随忘机散人出帐,点起一千人马,飞速赶去营救。 第六十一章 伊不二与熊泼辣领着一千多人马,各自施展轻功,绕着大圈袭向来敌。傍晚时分,两下相遇,不过好汉们都披着白色披风埋伏在雪未化尽的泥泞里,看着敌人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等着暮色四合,暗夜来临。见天色暗得彻底,伊不二便与熊泼辣商量,两人兵分两路,熊泼辣往西,伊不二往东,到时举火为号,两下展开夹攻。 伊不二率队到得东边,站在一个高处往西看什么火光都没有,只觉得身后轻风吹过,把刚才赶路逼出的热气死死捎走,飘向远方。虽说是春天,但是这儿又与京城不同,积雪未消,到晚上又是结上一层薄冰。 等了一会儿,还没见熊泼辣举火示意,想是他那边距离出发地远,此刻还未赶到,但是敌营里面未见异常动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异常发生在熊泼辣身上。看来还得等上一会儿。 有过一会儿,耳边只听得“咻咻咻”声音蜂拥而来,夹杂着雨点般的脚步声,但是那些脚步声真是怪异,轻而灵巧,不像是人的声音。不过要真是人的声音的话,那这些冲过来的人轻功也太好了,敌营有那么多高人,真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转眼,那“咻咻咻”的声音就飞传到眼前,这时已经可以看清,黑暗中,一片碧油油的亮点。当下就有一个好汉大叫一声:“狼,这么多狼。” 伊不二心里一凛,立刻拔剑在手,喝道:“大家杀狼再说。”话音未落,一条健硕的头狼已经扑向伊不二,伊不二手起刀落,要换成是人,说什么都是一剑命中,可是对手是狼,那狼狡猾地在空中一个伸展弯曲,便避开伊不二这雷霆一剑,却在打弯中袅身而上,血盆大口咬向伊不二的头颈,身手灵活敏捷,堪比一流武林高手。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一下来了那么多。 只见别的好汉也是如此,恶狼出招全无章法可循,与诸人以前搏斗全然不同,而且稍有不慎,便是撕去血淋淋的一块皮肉,这种架势,比之被刀砍到被剑刺着似乎更叫人看见心慌。一时之间,好汉们被恶狼冲得阵脚大乱。 终究是人脑灵活,三下两下,伊不二已经摸索出对付恶狼的大致套路,便一边手起剑落,招招中的,一边大声运足真气告诉大家方法。忽然伊不二想到了潇子君以前在山中猎户小屋遇到的狼群,莫非这个来自西域的驱狼异人也跟了特穆尔?当下伊不二计上心头,大声叫道:“大家可以安心,这狼是人家驯养过的,野性已是减少不少,而且数量有限,杀光就好。” 众人听了大声响应,声震云天。这等气势,别说是人,狼听见了都怕,因是这些人都有充沛的中气。不用多久,立刻战场形势高下立现。众人才刚想喘上一口气,收拾完最后几只恶狼,忽然只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团团包操过来,其中有人拉长嗓子喊了一声口号,立刻脚步声歇,只听“哗啦”一响,众好汉隐隐看见星月下黑亮的箭头,密密围成一圈,对准场中的众家好汉。众人心中都是暗想:原来人家是有备的,此番中计也。 伊不二一看不好,立刻高喊:“集中到这边,我们冲出一道口子来。”说罢便长剑一挥,自己先冲在头里。 与此同时,对方军中只听一声坚定而拖长的吆喝,谁都没听动他的意思,但是只见话音一落,士兵整齐划一地抬起箭头,顿时万箭齐发,如雨泄下,疾奔被围困于圈中的众好汉。一轮既罢,前面之人迅速蹲下装箭,后面一排弯弓搭箭,不用口号相助,又是一轮强劲的箭雨。看来早是训练有素,非想象中的只凭勇力。众好汉左支右挡,但终有不少中箭。 箭雨一阵一阵密密倾泻,伊不二把剑舞得泼风似的,但是护得住自己,又怎可能护得住别人。此时也顾不得保护别人,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伊不二艰难地冒箭雨而上,指望能杀开一道口子就是一道口子,起码那儿的箭可以暂时停顿,众好汉可以借机跟上。 但是对方似乎早有防备,一俟伊不二等几个高手冲进人群,他们杀掉几个,便有更多的人潮水般地涌上,没有一个怕死的,即便是死在伊不二等人的刀剑下,临死还要发出比狼嚎更狠的嚎叫,激励生者为他们报仇。而且立刻便有火把往这儿传递,以免自己人砍错自己人。 伊不二的长剑早在杀恶狼时已经改刺为砍了,面对蜂拥而上的敌人,伊不二不得不继续保持砍的姿势,此刻什么招数什么套路都不管用,最直接的杀人办法就是最有用的套路。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冲进人群中的几个好汉的衣袍,脸上粘呼呼地难受。但是剑不是刀,砍起来不顺手不说,那么多人砍下来,再好的剑都会折。伊不二只得不时用脚尖勾起一把敌人的大刀充作己用,在卷刃时再换上一把。 虽说始终无法杀开一条血路,但是几个人的努力已经撕开箭幕的一道口子,幸存下来的好汉循着这条路线冲出箭雨,也一起杀入人阵,展开浴血肉搏。见此,敌方指挥者立刻放弃箭阵,命令连连。瞬时,人潮旋转,弓箭收起,长刀出鞘,众好汉被围于肃杀刀光中央。 杀人,被杀,大家此时都不再用脑子,只是都瞪着眼睛,以最凶狠的手段杀掉距离自己最近威胁最大的敌人,保护自己此时已经是奢侈,杀人才是避免自己被杀的最好方法。眼看着敌人死死咬紧,别说没有退的意思,人只有越聚越多,跳起来时候,看过去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好汉中有人吼叫道:“他奶奶的,今天杀人杀得痛快,老子死前杀几百个人陪着,黄泉路上也热闹。”又有人抽空回他一句:“老子要死也要拉几百个垫背,以后子孙说起来都风光。”几乎所有人都一样想法,今天看来是出不去,回不了了,但是死也要死得光彩,杀敌,直至最后一口气。 第59章 面对潮水般的敌人,再好的内力,再好的体力,此时也有耗尽的时候。刀口已不知卷了几把,手臂已经发硬沉重,伊不二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而且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吧,人已经隐隐觉察到失血后的虚软。心,在慢慢地往下沉,耳边的厮杀声忽然变得遥远。两手只是机械地挥动着刀剑。 这边,中军帐里,儿臂粗的牛油巨烛熊熊燃烧,刘仁素眼神阴鹫地直盯着睡眼惺忪,被从被窝里叫出来的忘机散人,厉声道:“你派遣蒋懋调用一千人马救援伊不二的事为什么不知会我一下。” 忘机一愣,这不是刘仁素一向的态度,两人以前早有分工,多少人马的调度是不用事先告诉刘仁素的。何况那时情况紧急,刘仁素人在其他地方,无法知会,他似乎没必要生这个气。忘机也猜不出什么,道:“派这些人,正好不会太拖拉,可以最快速度赶去营救。太少的话就使不上力了。” 刘仁素道:“忘机,忘机,既然他们早有防备,他们必然视这一仗为遭遇的第一仗,务必倾力夺取胜利,以鼓舞士气。不要说伊不二的那些人不够,即便是再加蒋懋那些人,也只是等于白白送死。目前的局面是他们倾全军之力,对付我们的偷袭。”刘仁素站起身来,看着作战地图,背对着忘机道:“你立刻宣所有将领进帐,我们大队出发,围魏救赵。” 忘机闻言,一下跳起来,激动地道:“不可。我们只有凭借城墙之险,玉石先生石阵之奇,才可以以少胜多,贸然出城,结果只有一死。” 刘仁素转身冷森森地道:“你以为凭这些人,这些人为的障碍,我们就能守住?” 忘机道:“拖得一天是一天,多拖一天,多消耗一点来敌的气焰。”忘机有一句话没说,或许拖得长久了,朝廷可能生变,援兵大至也都难说。他估计,朝廷中总有一两有血气的,顾大局的大臣。 刘仁素依然冷冷地道:“你想等到救援?伊不二他们现在也在等着救援,人同此心。他们自发前来救援于我,我此时不能抛下他们。” 忘机不明白刘仁素怎么会说出这等不顾大局,感情用事的话来,这绝对不是刘仁素一向的风格,他一向是临阵不乱,危机越深越冷静,今天他太反常了。但是忘机看到刘仁素的眼睛却没有任何激动,没有什么盲目的火焰闪烁,他的眼神里只有洞察一切的了然。忘机彻底猜不透刘仁素有什么考虑,但隐隐已经感觉,刘仁素可能是在选择自己的死法。他宁愿这么在冲锋中完成一个将军的最后辉煌,而不愿坐困愁城,被动挨打,最后城破自刎。他站在大帐中间恍惚一会,这才钢牙一咬,出门传达军令。 而刘仁素没再管他,他犀利的鹰眼再一次地落在早已了然于胸的地图上,耳边弥漫开战鼓齐鸣,呐喊震天。 很快,大营中便人声鼎沸,众将士训练有素地以最快速度集结人马,按序出发。马队在前,步兵在后。刘仁素骑着他毛色乌亮的黑马,一马当前。黄金锁子甲在夜色中发出幽幽的光线,映衬着他坚毅镇定的冷脸。那是一张百战百胜的战神的脸,看着这张镇定的冷脸,后面的将士心里便如吃上一颗定心丸。跟着将军,只有胜,没有败,永远。 而伊不二这边,骁勇的江湖好汉纷纷体力不支,战到最后倒在血泊。伊不二咬牙坚挺着,耳边忽然听到远处响起更响的呐喊厮杀声。幻觉吧,伊不二想。只是不知道熊泼辣那儿怎么样,他是不是也正苦苦支撑。 却不料熊泼辣中气十足的声音压过厮杀声,清清楚楚地传到耳边:“伊兄,小弟救援来迟。等着我。” 伊不二一听,原来这不是幻觉,熊泼辣没事。顿时不知哪里又来了精神,高呼道:“泼辣,我们无恙,”随即又对周围的好汉喊道:“我们的支援来了,大家挺住啊。”他的话音才落,旁边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挺住,挺住,挺住。”大家都只看到希望,谁都没有深想,这支援的五百余人也不过是五百余人,小河只能汇入大海,怎么可能把大海掀翻。 伊不二精神振奋,宝剑插地,运出不二法门。但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围攻在他身边的敌人也就“哗”地退开几步,几人跌倒,没出现大片倒下的情况。但是怎么也缓解了一下敌人的攻势。乘机抬眼观望,只见一个指挥者站在临时搭起的指挥台上,手上彩旗挥动,指挥着士兵往大概是特穆尔的方向攻击。伊不二很想过去射杀此人,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狠狠盯他几眼。但是说也奇怪,那指挥者似乎是收到伊不二的眼刀,在上面晃了几晃,轰然倒下,掉回地面。顿时敌军阵中出现一阵骚动。 伊不二心想,难道是熊泼辣那儿的谁如此见机,擒贼先擒王?只听那边果然欢声雷动,显见大家都是精神一震。而很明显的,敌方群龙无首,陷入迷惘,攻势明显减弱,伊不二都感觉得到前方压力的减轻。但不久就有人奋勇爬上指挥台,捡起前者的彩旗。伊不二心想,这是不可避免的,哪儿都有后背,尤其是这等打仗的时候。但是还没等这人站稳,挥出旗语,却又一个倒栽葱,掉下指挥台。这下,连敌军阵营都发出一声呐喊,感觉非常惋惜样子。一时,似乎为指挥台展开拉锯战,有人爬上去,立刻就有人掉下来,而有的根本就还在爬的时候便已经被打下,显见发暗器的人要不手段高明,于杀敌时候腾手一发就可取人性命,也有可能发暗器之人躲在别处,所以好整以暇,弹无虚发。不过伊不二不认为是后者,又是晚上,又是那么大的包围圈,怎么可能从遥远的地方射来暗器,一击命中。 但是,奇迹却还是发生了,只听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声“伊大哥”,伊不二回头一看,却是蒋懋。蒋懋挥刀上来,与伊不二背靠背形成犄角之势,分别对付自己面前的敌人,这一来,伊不二不用再顾忌身后的危险,压力减轻许多。蒋懋一边大声告诉伊不二:“粥粥在外面拿着弹弓打人,我叫她不要进来,否则手忙脚乱,反而管不住那个指挥台。我们一致认为叫敌方组织不起有目标的围攻是最要紧的。顺便粥粥还可以射杀一些边缘的敌兵。” 伊不二诧异于蒋懋的功力突飞猛进,但是此刻既无时间问他,也无力气问他,只是随着蒋懋一起慢慢杀出血路,移向外面。回首看那场中,一起来的好汉已经寥寥无几,活着的也是勉力支撑。伊不二很想叫他们,但是叫了只怕也跟不上,只有在一路上拉进一个是一个,大家抱成团往外冲。由于没有上方指挥台上的观察指挥,除了附近的敌兵,几乎没别人知道有人在往哪个方向突围,都是各顾各地抓住前面的对手纠缠,是以,蒋懋带着伊不二突围显得顺利得多。 又不知突围多久,众人渐渐接近边缘,远离喧嚣的厮杀中心,看身边诸人,有新随蒋懋来的,也有和伊不二一起战后余生的,总加起来,人数倒也不少。伊不二这时才有机会问道:“怎么可以叫大家一起离开这儿?” 蒋懋道:“你们杀了一夜了,这儿我们截住敌人,你们上马现走。伊大哥请看头顶,粥粥随时会在天上以两石相击,激出小火星,伊大哥你只要随着这个方向走就可以找到粥粥。我在这儿挡一阵” 伊不二道:“不行,要走一起走,我怎么可能把你们丢在这里。” 蒋懋道:“我说实话,伊大哥你现在也不在状态,即使你不愿意走也可,但也要带着这几个老兄弟一起去粥粥那儿休息一下,补充体力,回头才可以杀敌。否则在这儿反而叫我们施展不开。” 伊不二一想,这也是道理,他们现在自保都难,反而连累蒋懋他们援手。便点头道:“好,我们找粥粥去。”大手一挥,叫上一起的诸人杀离战场,渐渐远离。蒋懋率人死死压住追杀的敌人,且走且战,以免被其包围在内,犹如伊不二他们一般难以逃脱。这是蒋懋与粥粥一路商定的法子,他们两人没那么多原则的束缚,为人又比较投机,想着救伊不二第一,余下的便是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打不过就跑,千万不要硬碰硬,人数悬殊,蛮干无疑于鸡蛋碰石头。 蒋懋率领的人都有武功,说什么也有点轻功,所以拖着敌人打,打几下,跑一阵,便把敌人的战线渐渐拉长,给熊泼辣那儿减轻了压力。而且敌人也与伊不二一样已经打了一夜,都是疲倦之极,再被这么一拖,战斗力立刻大打折扣。但是敌营又无人站于高处统筹指挥,这么多人却被蒋懋率领的四五百人牵着打,非常被动,一时意气消沉,再无开打时候杀气腾腾之状。 而伊不二带领残余好汉拖着疲惫的步子离开战场,顺着粥粥的指点前往安全地带,才走离一百多步,却听远处人声马蹄声狂奔而来,正是从敌营这个方向过来。乘着对方还没接近,大家一起趴在山石后面。月黑风高,自然没人会得发现他们。 只见一队人马飙到前方,其中一人大声运足中气喊了一些什么,此人内劲充沛,声音绵绵传出,清清楚楚刚好被所有人听到,随即战场上面鸦雀无声,只余刀剑相交发出的碰撞声。伊不二想,可能是大人物来了。但是黯淡的月色下,虽然接近才有五十来步,却也看不清楚来人是谁。随即只听一人大声说话,伊不二听不懂这话在讲些什么,但是却依稀辨出说话人正是特穆尔。怪不得今天突围这么困难,原来他们连主帅都出动了。旁边一个好汉见此也猜到来的绝对是个大人物,刷地拔出手中大刀,想着拼死搞掉一个大的也好。伊不二看见忙按住他,因为此时出去,刚才最先说话的那个人就可以叫这儿的所有人送命。现在的他们几个,个个伤痕累累,精力消散,马马虎虎也就与各普通人差不多。但是拔刀的声音还是传了出去,那个最先喊话的人脖子一拧,转头看向这儿。伊不二一看难免,只有一手握住剑把,想着如果不行的话,只有一拚了之了。 只见那个人一拉马缰,缓缓冲着这边走来,走得很慢,“嗒嗒”的马蹄声敲破夜幕,声声敲在众人心上,叫人听着喘不过气来。忽然,只见这人飞身离鞍,口中大喊了一声什么,又见他伸出手臂一挡,人却如被重物撞击似的,弹向另一个方向,而特穆尔则迅速俯身趴于马鞍上,但是他的马没有逃过,长嘶一声,双脚人立,疯狂乱蹬几下,把特穆尔甩于地上。伊不二立刻想到,是粥粥的弹弓救了他们,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粥粥自然知道擒贼擒王,所以拿看来最要紧的人下手。那个高手替特穆尔挡住一弹,但是也使他人在空中,无法着力,只好出言提醒特穆尔注意第二弹,所以才会被特穆尔避过。伊不二这时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看见特穆尔避开粥粥的偷袭又有点遗憾,又有悄悄替他松了口气的感觉。 粥粥在远处看见这样,连珠弹发,她现在有备而来,拿的是铁砂弹,不愁断了供应。特穆尔这边的高手很想循着打来的弹子抓出黑手,但是粥粥弹弹不离特穆尔,而且发弹速度极快,只要谁移步朝她跑上一段,立刻铁弹相向,虽然那些都是高手,但是谁都吃不住粥粥刁钻有力的铁弹,只得护送特穆尔且挡且退,逃离此地。粥粥目的是为救伊不二,而且看那大人物身边高手围绕,知道要讨到好儿也是为难,也就不去追赶,只把他们逐走了事。 粥粥总觉得偷袭这种勾当,没有武功的人去做,徒送性命,所以忘机点给她的骑兵她没用上,都静静呆在她身后很远安全的地方,粥粥接过伊不二他们,就赶着他们回去军营。伊不二不肯,粥粥大为不依,一个个点了他们的穴道,叫骑兵带着他们跑掉。此时伊不二等人脱离危险,顿时吊着的精气全泄了出去,即使粥粥不点他们穴道,他们也不会是休息充足的骑兵的对手。眼下更只有眼睁睁地被骑兵运走,连反抗的话都说不出。 等他们逃走走远,粥粥这才也骑上一匹黑夜中很是好用的黑马,追向特穆尔他们逃走的方向。她从伊不二口中知道是特穆尔后,兴趣大增,非要上去纠缠一番不可。 特穆尔他们自然知道此人,前几天吃足这个飞弹袭人者的苦头,不知多少草原男儿死伤在此人小小飞石之下,现在更进一步,打出的变成铁弹,不仅指哪打哪,而且速度更快,打人更狠。惹不起,只有躲着他走。他们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偷袭的只是一个小女孩。原本他们从草原调来狼群就是为了对付这个飞弹偷袭者的,因为谁都找不到这人,也不敢贸然黑夜上去寻找,因此人武功实在太高,弹子又是神出鬼没,只有搬出鼻子非常灵敏的狼群前去寻找。原指望着群狼出巢,即使那人连珠弹发,也打不了那么多的狼,最后只有被狼群包围啃吃。是以夜夜等候,等待偷袭者现身,没想到一等却是等来伊不二他们这另一帮偷袭者。 伊不二他们站的东首正是上风头,东风从他们这儿吹过,带着好汉们的气息漫向特穆尔他们大营,狼群哪里会得分辨是谁在那边,反正一嗅到人气便大大兴奋起来,那个养狼的异人见此也是兴奋起来,立功的机会到了,拉开笼子就放它们出去。没想到遇到的会是五百多江湖好汉,顿时狼群全军覆没,一只不剩。养狼的异人真是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傻了。而特穆尔本来就因为他以前贪图钱财帮着刘仁素兄弟驱狼围困过潇子君而不怎么待见他,此时也就不去理会他,随他自己发呆沮丧去。 第六十二章 特穆尔的骑术,普天之下,恐怕只有粥粥一个人敢与之叫板了。即使是潇子君,以前也不得不承认,马背上长大的人就是不一样。可是粥粥就是敢,这种敢,说好听点叫初生牛犊不怕虎,说难听点,便是不知天高地厚。 而粥粥自己还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还正为自己骄傲自豪着。她不合适地在蒋懋没法帮她的时候选择了一匹异常威风的高头大马,以致两脚无法踩实脚蹬,马一跑上地势不平的路,粥粥就没法坐稳,两手抓马鬃都来不及,哪还有功夫发弹弓?直被那马搞得花容失色,披头散发,蒋懋替她插好的簪子早不知飞向何处。而她驱马的本事也是马马虎虎,要不是手中铁弹连发,时时打中前方的人或马,阻挡一下他们的速度,她是说什么也追不上前面的。但就是这么磕磕碰碰,粥粥还是做到了她想做的,特穆尔以及他身边的诸位高手一起被粥粥追得有营回不得,满场绕圈指望避开。 那些高手不是没想过截住粥粥的,但是粥粥的铁弹在黑夜里来无踪,去无影,连风声都不挟带一丝,非要到了近前才会知道知道,吃亏是一定的,明摆的。而且目前他们最要紧的还是护住大王特穆尔,再不能让刚才被粥粥打中特穆尔坐骑马头的那幕再次发生,是以个个精神高度紧张,凝神贯注于身后的任何异动,打着自己事小,如果打到大王身上,那便是连自刎都无法谢罪的,因为这么被打中的人,大家几乎都没见有一个人生还过。 场中本来浴血拚斗的人此时也都看得目瞪口呆,大王,他们神一样的大王,被人追得满场逃窜。而那人还只是单枪匹马,身形小巧,大家都怀疑这是不是人,黑暗中,这个不循常理披头散发骑在马上的小个子倒像是一个山魈。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句,顿时大家都呼声连连,斗志涣散。特穆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又没有办法停下来,谁愿意去送死,谁都知道停下来被赶上就是死路一条。 很快天色渐渐放亮,人影渐渐地清晰起来,无论是在场中刀光剑影的人,还是在场外综马飞驰的人,谁都身心俱疲,惨无人色。保护特穆尔的高手见此天色已经不妨碍看见后面射来的铁弹,互相商量一下,准备分出一半人来抵挡粥粥的追杀。但才有人一拉缰绳放缓马步,只听得营中三声炮响,随即传来排山倒海的呐喊。显然是有军队对大营发起大规模的袭击。 特穆尔与其手下卫士都惊在那儿,他们想象得出,此刻被安排睡觉的将领急忙披挂出来找中军帐却不见大王人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形。特穆尔当机立断,喝道:“你们拦住这个小疯子,跟两个人随我回去大营。”立刻有人应身跟上,往大营跑去。其他人等一拥而上,杀向粥粥。 粥粥大喊一声:“我们的后援大部队来啦。”说完返身催马就溜。因为有夜色掩护的情况下粥粥还可浑水摸鱼,但是如今他们这些高手看得见弹弓的发动,铁弹的轨迹,粥粥便再没取胜法宝,自己又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是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粥粥用过那么多的三十六计,还真没怎么走为上策过,自己都为自己赶到羞愧。但是粥粥安慰自己,性命是第一的,要没了性命,还拿什么去享受胜利的喜悦?去享受与蒋懋成亲的快乐? 但是没想到,一点都没想到,熊泼辣喊了一声“粥粥,挡住特穆尔”后,蒋懋也叫了声“粥粥,别让特穆尔回营,叫他们大营群龙无首才好办事”。粥粥脱口而骂: 第60章 “他妈的,你们当我是神仙啊,这么多高手追着,我怎么可能还手?”但是话才出口,自己也意识到,拦住一个特穆尔,等于是削弱对方一半的战力,在此紧要关头,也就只有这个方子最最管用。粥粥嘴里骂骂咧咧,“老子豁出去了,蒋懋你就这么陷害忠良,回头老子性命还在,定要找你算帐。”但是人却一蹬马鞍,如箭般地飞纵出去,追向特穆尔。骑马反而累赘,粥粥拚出全身轻功的时候,快马也不是她的对手,只是两手必须用来辅助快跑,再没有空挡发射铁弹。 但是特穆尔的骑术岂是吹出来的,用疾如流星来形容都不为过。粥粥眼看着他越来越接近敌营边门,自己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睁睁看着特穆尔在前飞走,粥粥虽然脚下还是狂奔,心里却是不再有所指望。 谁知此时只听一声炮响,斜刺里杀来一标人马,挡住特穆尔前进的道路,看那衣甲,正是刘仁素手下将士。特穆尔一看不妙,立刻带人朝北飞驰。那些原本跟上粥粥准备厮杀的高手见此只得放下粥粥,前去保护特穆尔。粥粥立刻震臂一呼:“特穆尔跑啦,主帅跑啦。”可惜她的话那些草原将士并不入耳,倒是有在边缘的人看见特穆尔跑掉,心里恐慌,再无斗志,纷纷夺路而走。俗话说兵败如山倒,这种败逃的恐慌情绪最容易传染,一个跑掉,便有一串跟上。而此时敌营里面又冒其滚滚黑烟,伴着透明的晨曦,非常触目惊心,草原汉子虽说都是坚忍不拔的好手,但是差在欠缺作战经验,群龙无首,又兼人困马乏,众人狂呼着夺路逃跑,如大堤决口,一泻千里。众好汉精神振奋,掩上追杀一段,但最后被刘仁素派来的传令兵追上,谕示穷寇勿追。 粥粥找到众人中站着的满身血污的蒋懋,惊恐地上下打量半天才道:“你受伤没有?” 蒋懋看看周围有气无力坐倒的众好汉,自己也一屁股坐下,道:“我也不知道,被你一问倒好像浑身不对劲起来。现在累得慌,你也忙乎了一夜,坐坐吧。” 粥粥此时也是忽然感受到紧张去后忽然的松弛,犹如当时看到追得她无处容身的天下第一杀手小志在她面前咽气,她那时也是浑身脱力的感觉。粥粥才想在蒋懋身边坐下,忽然又一传令兵飞马赶来,大叫着“将军谕令,所有人等,立刻回撤,不得耽误”,绕着人群呼号着转了三圈,这才打马离去复命。 熊泼辣立即起身呼道:“咱们走吧,既然在军中帮忙,自然要服从同意指挥。走,回去吃热饭睡好觉好好休息去。” 众人都是无力地咧咧嘴,算是笑了,拖着疲惫的步伐朝南回去。初升的太阳照在他们血肉模糊的脸上,一个个经过大战后的好汉眉目竟都是那么松弛温和。 人劳累了一晚,粥粥他们带来的马却都是好好休息了一晚,大家都是无力走路,拼拼凑凑,几乎是两人一骑地回家。粥粥一会儿嫌蒋懋血淋淋地难看,要坐前面,一会儿又说蒋懋全身腥臭,要坐后面透气,蒋懋只是笑笑地随她跳上爬下的,反而是熊泼辣看不过眼,说粥粥刁蛮。粥粥冲他做个鬼脸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等粥粥终于安稳下来,蒋懋才低声与粥粥商量,“我们自己绕过去道前面看他们怎么打仗好不好?来一趟不容易,不过你如果累的话……” 粥粥还没等他说完,就笑道:“我不累,我不累,快走。” 熊泼辣在旁边听个分晓,转头道:“又不是玩的,你们俩不要去瞎掺和。” 但是两人兴致上来谁能阻止得住,一起冲着熊泼辣做个鬼脸,放马就绕着营寨跑掉。 来到敌营前门,之间里面鹿柴篱笆之类被烧的“劈劈啪啪”作响,这些粥粥他们一路过来已经看见,里面的帐篷更是没一顶完整的,虽然已是白天,但依然看得到血红的火光在黑烟的裹绕下冲天而起,刘仁素倒提着一把青龙大刀,穿行于硝烟厮杀中,脊背笔挺,状甚悠闲。身边跟着莫修,忘机和玉石等人。粥粥一看就道:“这才是大将风度,大风大浪面前,方显英雄本色。”边说边抽出弹弓,一弹一弹发向抱头鼠窜的敌方将士。刘仁素见此吃惊,转身来看,见是他们两个,似乎是略微笑了一笑,便不再打理,继续纵观全局。 蒋懋道:“他们怎么还不退?” 粥粥道:“难得敌方阵脚大乱,自然是要痛打落水狗。不过他既然叫我们先走,可能他们也快收队了。” 蒋懋“嗯”了一声,道:“敌我兵力悬殊,虽然他们一时方寸大乱,但是等他们醒悟过来反扑的话,我方也是有困难的,再说天色已亮,已经可以看清对方,多呆下去没有好处。” 粥粥道:“我真是没有想道刘将军这么狠,以一对五,那么悬殊的事,今天他出马简直是在赌命,但是你瞧,事情都逃不出他的掌握,就连特穆尔会朝哪里逃都被他算得清清楚楚,也就这样的人才可以当大帅吧,又有胆又有谋,还有越到大事越镇定,你瞧瞧,这一眼看过去,也就看到他了,莫修虽然也是高大,但是气势就是逊他几分,我要是打仗的时候,打得心烦了回头看见刘将军稳如泰山的身影的话,一定会心中底气十足,力气加大几分的。” 蒋懋笑道:“你把这对刘将军说的话,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粥粥道:“刘将军这么傲气的人,听了我这话反而会说,这没见过世面的人,连这等小事都可以大惊小怪的。不过他心里一定会因为聪明人粥粥的表扬美上一时半会儿的。” 恰好刘仁素传令收兵,自己提马走过粥粥身边,听得此言,一本正经地道:“不,我会说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 众人本就因为这个意外的胜仗而欢喜雀跃,眼下听得一向不苟言笑的将军如此诙谐幽默,俱各放声大笑,这是这支军队移师北疆以来第一此如此欢欣,粥粥虽然尴尬万分,但是也被众将士的欢乐所感染,一边和蒋懋一起策马飞奔,追上大队,一边也是没来由的放声大笑,原来胜利是这么令人鼓舞。粥粥也明白了为什么刘将军被将士如此爱戴。 众人迎着晨光打马回营,路上一点不敢耽搁,即便是一夜疲劳的步兵都是跑步行进,体力,因平时的训练有素而大显效果。 走了一会儿,蒋懋道:“粥粥,我们别走太快,你看刘将军有意拉在后面给步兵断后的意思,我们要走快了可能错过一些什么。” 粥粥左右看了一看,果然身边全是步兵,心里略有明白,道:“我想刘将军是防着特穆尔醒悟过来追杀上来吧。先追上的一定是马队,所以他也以马队来应付。呀,其实打仗时候经验积累是那么重要,否则即使倒背兵法,临时一定想不出那么细密的主意来。” 蒋懋道:“兵法只是一个思路,教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不能死捧着兵法不放,如果事事都照兵法一成不差地做,那样只会流于纸上谈兵。” 粥粥笑道:“你做生意时候也老是说用到兵法,不妨今天赶路有空,我们找刘将军说话讨教去。” 蒋懋还在犹豫,人家一个大将军,虽然刚才开了粥粥一句玩笑,但现在至少还是在战场上,随时有可能出现出现情况,他们两个如果拖住他说话,他会不会一口拒绝?想了一想,对粥粥道:“这样吧,刘将军现在身边猛将如云,我们老是有的没的地拖住他说话也不好,像什么样,不如想出三个问题,非常简单地问了,然后回头自己思考原因,这样他也不会拒绝我们,我们又可以问到自己想要的。 粥粥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有一个问题是一定要问的,我要问他为什么有那胆敢跳出城墙,主动迎战多数。还有还有,我这个问题也要问,他是怎么算出特穆尔会逃向哪个门的。“ 蒋懋道:“你一个小人怎么问那么多,我不能只问一个问题的,算了,反正你要问的这两个也是我要问的,我还有一个问题,他这么做不会是无的放矢,我想知道他这一场主动迎战的意义有哪些。“ 粥粥摇头道:“你这个问题容易变成官样文章,不如我的多了。” 蒋懋道:“我这个问题其实包括了你的所有问题,我的是站在战略高度上的,不过还要看刘将军的态度了,他要是应付应付我们的话,那还真会变成官样文章。” 粥粥道:“你这是自讨没趣。” 说话间,刘仁素的马队已经过来,粥粥一眼就看见黄金灿灿的刘仁素高大威猛的身影。两人想打马过去,不防旁边钻出来一个个子不高的人,一下拿马挤开粥粥他们的马,挡在刘仁素前面,两眼警惕地看着粥粥和蒋懋。蒋懋知道自己的马是很不错的,这个人的马可以来挤掉他们的马,看那马的样子并不出色,估计是这人与潇子君一样,比较通马性。蒋懋心想这人可能是刘仁素的家将一类的人,这时候保持警惕也是应该的,只是奇怪,他和粥粥两人在大营进出也不是一天两天,那人怎么会不认识他们俩。蒋懋不欲与刘仁素身边的人起冲突,只得抬高声音道:“刘将军请了,在下与粥粥有三点不明,想请教刘将军。” 莫修回头看见,大声道:“毛老哥,是自己人。” 那人一听,立刻拉开马头,堪堪地从粥粥他们的马旁边擦过,但是又不碰到什么,手段确实是高明。粥粥与蒋懋两人这才得以接近刘仁素。不想刘仁素却是早就看见他们,见他们过来。侧着头,瞥了两人一眼,犹自看着前面道:“我倒是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你们两人偷袭敌营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是什么反应?第二次是什么反应?为什么不再偷袭第三次?” 蒋懋刚要答,粥粥拿手肘撞了他一下,考虑了后才答:“我明白了,刘将军这三个问题与我要问刘将军的第一个问题一样。敌军有勇有谋,可惜就是欠缺经验,缺乏实战时候的应变。刘将军与锦奇族打仗多年,早就知道其中奥妙。所以我第一次偷袭可以获得成功,第二次就艰难了,所以我才不愿意去尝试他们可能有很好应变策略的第三次。果然,他们安排了狼群,要是只有我和蒋懋两人应付这群狼的话,可能小命就结果在那里了。这说明他们因经验原因,事先想得不周到,而他们学习起来也是很快的。而这次他们对偷袭有所准备,但就是想不到偷袭后还有刘将军如此胆大的千里奔袭,所以才可以出奇制胜。那么刘将军是知道特穆尔会准备从边门进入,而你安排军马拦在那儿的呢?” 忘机笑嘻嘻上来插了一句:“都是事后诸葛亮啊,粥粥,你我都还是道行不够。不过后面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回去的伊兄了。” 刘仁素志得意满地微笑道:“要打胜仗,要紧的是多看多想,也没别的诀窍。” 粥粥瞥了一眼毛老哥,笑道:“这话也就刘将军配说,别人敢这么说的话,别说会被我们嗤之以鼻,恐怕还会死在毛老哥乱蹄之下。” 毛老哥听了讪讪的,但是他这人认准了的事就绝不回头,所以还是忠心耿耿地跟在刘仁素身边三尺远的地方。自当初莫修安排他们这些家将来军营帮忙,毛老哥才得以就近接触到了他心中天人一样的刘将军。因为他马管得好,在刘府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军营就大放异彩了,所以被提拔到刘仁素身边。而毛老哥是自己自发担起将军身边警卫职责的。 粥粥见毛老哥这样,心里倒是有欺负了老实人的内疚,忙自己岔开话题道:“刘将军,蒋懋还有个问题要问您,他要问您主动迎战的意义。刘将军,我斗胆替您答了好不好?如果答得不对,您指正。”粥粥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连蒋懋看着都是吃惊。从不知道粥粥还有对人这么服气的时候,以往看见厉害的,即使是包广宁,她也没正经道哪里去过,总是闲闲抛出一句她的强项把人家压下去。 刘将军只是闲闲一个“好”。蒋懋笑道:“粥粥,你是最厉害的事后诸葛亮。” 粥粥立刻一个转身,冲着蒋懋狠狠地装个凶脸,道:“我知道你这是嫉妒我水平比你好,不过我不与你计较。”回过头就不理蒋懋,“刘将军,两军对垒,讲究的是 ‘气’,敌人如今一鼓作气而来,却被我们一顿猛打,打得晕头转向,同时他们的气势也被我们打掉几分,再攻城的时候心里便会有了顾忌和怯意。而我们因为来了个开门红,是以士气一转整个冬天的低迷,现在只要触目所见,个个疲惫的脸上都泛着骄傲,士气是不用说的了。虽然敌强我弱,但是人多并不意味着敌方的攻势就凌厉,我们这一仗就为自己争得了一线机会。不过将军考虑到敌方的士气这么强,不是那么容易一把火烧掉的,所以才急令见好就收,免得他们集结起来破釜沉舟是不是?” 刘将军满意地点点头,他不爱说话,还真怕粥粥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那他不尽要给蒋懋解释,还得纠正粥粥错误,话匣子打开说来话就长了。 粥粥看刘将军点头,便得意地回头冲蒋懋挤眉弄眼,蒋懋早知道她一定会回答得正确,所以早有应对:“我早就说你是最厉害的事后诸葛亮嘛。你说得出这些我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粥粥诡笑道:“事后诸葛亮也比事后依然木知木觉还要问人的强。”他们两小儿斗嘴,大家听着也不置可否。不过不就队伍中便想起嘹亮的军歌,从头响到尾,从步兵传给骑兵。刚刚打了胜仗的将士也都觉得唯有军歌可以抒发他们此时心中的豪情,一个个唱得非常由衷,歌声中激昂的情绪感染着所有人,就连从没听过军歌的江湖好汉们也在重复听了几遍后跟唱起来。军歌本就简单易学,容易琅琅上口,好汉子们唱得中气十足,一点不逊唱惯了的士兵。 一路欢歌一路行,漫长的路程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走下来了。粥粥又是叹为观止。跟在刘仁素旁边,不时有探子飞马报告敌方军情,粥粥听着清楚,特穆尔不是省油的灯,他已经回营,已经重新集结人马,已经开始发号施令,已经准备骑兵出发打头阵,咬住我方后部,骑兵已经出发。 于是刘仁素叫向前传上命令,所有先头部队急速前行,没有命令不得回头,进城后立刻上城墙防御。刘仁素自己则不顾众将请求,跃马提刀一直走在最后。粥粥忽然明白,他出兵辅助伊不二的偷袭,其实还有赌命的成分在,要换以前,他未必会做出这等大胆的举动来的,即使知道草原民族开始战争时也如锦奇族人那样的没经验。但是他现在因为看见自己的未来而漠视自己的生命,他更急功近利,打仗也更冒进,断后也更积极,他要以悲壮的马革裹尸来粉刷自己为战神者最后的形象。 眼看着前头城墙巍然在望,也眼看着后面追兵来势汹汹,马蹄到处尘烟滚滚,人马都感觉得到天边传来的隆隆的马蹄声。但是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即使连胯下的战马,也都是一付久经沙场的样子,井然有序地进城,上城墙,列队。 刘仁素最后一个进城,他提刀笔挺坐于马上,徘徊在护城河上的吊桥上,两眼微阖,轻蔑地看着尘头越升越高,呼喝声越来越响,直到已经看见飞驰的敌军前部,看着他们飞速接近城墙,这才提马带着戏弄的浅笑,步入城门,被手下将士们包围着走上城墙。 第61章 他的身后,吊桥也是缓缓升起,于他的轻蔑如出一辙。不过城门关得一点不敢怠慢。 第六十三章 经过一番挫折的草原好汉看来没受什么打击,依然来势汹汹。飞扬的尘头在城门前停住,人马一字摆开,中间拥出威风凛凛的特穆尔,与城门楼前站着的刘仁素遥遥相对。但是他们站的位置此番有了讲究,不是在一箭之地,而是在粥粥的一弹之地。看来他们真是怵了粥粥来无踪去无影的飞弹。当然,粥粥也就只能拉着弹弓干瞪眼了。 刘仁素站在城头听通译快速翻译特穆尔慷慨激昂地在下面说的话,才听了一会儿就转身对淡淡地忘机道:“我进去城楼休息,等他们有什么大动作时候再叫我。如果攻城不急,不如叫士兵先分批休息,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们不要把体力全部压在今天。” 粥粥听见了对蒋懋道:“你累不累?要不我们找个角落打个盹?看特穆尔还在作动员,看来攻城还不会立刻就开始,他们肯定还要等后面的步兵跟上来呢。” 蒋懋道:“有理,他们攻城的时候一定会山呼什么的,那时我们就会被吵醒的。粥粥,你看那个城墙拐角正好太阳晒着,我们睡那儿去。” 且不说蒋懋和粥粥两个忙里偷闲,睡得像两只幸福的小老鼠。直说忘机接了刘仁素的军令,一下敌方大队人马味道,己方确实得抓紧时间休息。便快速安排了下去,又见缝插针写了一道急报,叫人乘着城门还未被全部包围,飞马送去京城。急报里面,忘机用他久已酝酿的文字捎去此地的黑云压城。 正午的太阳温暖地照在城里城外,草原来的骑兵们没有散开以对全城形成包围,因为他们早已摸清楚,刘仁素被天子孤立了,没人来援救他们,他们的粮草都未必供得上。他们不必在大部队来前做什么动作,因为深知,刘仁素不会弃城而逃,后方不会有人补充进城。反而是他们现在人数有限的情况下就急急散开形成包围的话,可能会引致刘仁素的军队集中优势兵力打散他们的包围。他们等得起,他们有充足的准备,有充足的粮草,等不起的是城里弹尽粮绝的刘家军。 随着日头的西斜,敌军后方的大部队隆隆开来,于是在城外,他们分东南西北团团包围住东西南北门。一批人在忙碌着搭建临时营地,一批人刀枪出鞘严阵以待。渐渐地夜色降临,北风携带严寒席卷大地,皎洁的月亮在黑云中穿梭,城上城下,矗立的旗杆上,旗帜被吹得猎猎作响。 城头,没有刀剑的寒光,甚至都没有头盔闪现,但是城下谁都知道,人一定都严阵以待着,只等他们攻城,城头便会“刷啦”一下冒出大量致命的兵器。谁都不敢大意,这是草原汉子遇到的第一个攻城战,以往统一草原的时候,他们的骑兵如云弥漫,所到之处,不服的部落望风披靡,几乎不用什么战略战术,大家都是硬碰硬。而此时,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战无不胜的将军,而且他们初到便已结结实实领教了他灵活多变的战术。谁都不敢怠慢。 夜风清凉,粥粥被冻醒过来,看见身后的蒋懋还睡得香甜,不过一只手确实紧紧地拽着粥粥的手,一点没有松开的意思。粥粥轻轻抬起身,却发现衣服被蒋懋的衣服粘住,原来蒋懋身上溅到的血斑此时还没结得很硬,当然闻上去也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粥粥想,蒋懋从小锦衣玉食,何尝吃过这等坐着睡觉的苦头,幸好最近陆续把偷懒真经里的招数传授给他,否则他这一觉也是睡得够呛。可能是因为粥粥离开,蒋懋觉得胸口冷冷的,禁不住咳嗽了几声,睁开眼,见粥粥笑嘻嘻地看着他,他迷迷糊糊中说了一句:“天还暗着呢,继续睡。” 粥粥看着他笑,把手抽出来,道:“你继续睡,我去找点吃的,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饿得都快前胸贴后背。” 蒋懋却是一把拉住粥粥,闭着眼睛有气没力地道:“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走,说好的。” 粥粥只得坐下,但身体还没坐稳,却听耳边一声炮响,似乎身下的城墙都会震动,蒋懋此时早一惊而起,拉粥粥往下面一瞧,只见城下将士已经推出云梯,圆木,呐喊着朝城墙冲来。战鼓如雷般敲响,城上城下交混成一片,听得人心头抽紧,恨不得长长呐喊出一声。“进攻了。”蒋懋如是说。 粥粥毫不犹豫拉着蒋懋往城楼跑,“趁还没交手,我们快填饱肚子,否则打仗没力气。”蒋懋毫无异言,此刻他也饿得眼冒金星。 但是蒋懋一边跑一边甩头留意城墙下面的动静,看着敌人呐喊着前冲,而己方却是按兵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等着对方进入箭矢的射击范围。忽然粥粥拉拉他的手,道:“猫猫,我刚刚错眼看见一个面熟的人影,一下想不起来是谁了,就那么一闪而过的。” 蒋懋没怎么理会,笑道:“我还看见玉兔包呢。” 粥粥大笑,举起拳头捶蒋懋,知道他在取笑她,也是不以为意。两人偷进城楼,悄悄吃了桌上的点心,居然还有鸡腿若干,也不客气地全吃了。此时,外面已经交上手,耳边满是弓箭飞离的“嘣嘣”声,声声入耳。蒋懋的暗器都射得近,只有看着粥粥取出弹弓,自己当她的后手,给她运送铁弹。月亮虽然被黑云时时笼罩,但是适应了黑暗的粥粥照样弹无虚发,着着命中,在她面前,谁都没法爬上这架云梯。醒悟过来的敌军立刻知道上面的是谁,宁可舍弃这架云梯取道别架。但是粥粥又没有脚底生根,哪里紧急跑到哪里,一时敌方城墙正面的进攻陷于困境,相对安静中,只听见其他敌方杀声震天,不知那边战成什么情况。 但是粥粥知道,城,始终都没有被攻破。因为谁都没有跑进城楼来叫醒刘仁素。 虽然没有破城,但是一夜激战,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转眼间,东方已经鱼肚白。只听得敌方阵营角弓吹响,众人发一声喊,顿时如潮水般泄去。粥粥松了一口气,叹道:“终于歇手了。我又饿了。”话说完,粥粥只觉得下颌酸痛,原来手上使劲,牙齿也在使劲,可是当时却是没有知觉。 蒋懋抛下长剑,长长伸一个懒腰,道:“我又困了。这一夜都不知杀了多少人,不过一定没你多。” 只听身后有人道:“我听说有粥粥守着的地方,方圆百尺没人敢接近。” 粥粥回头一看,见是大梦回来的刘仁素在表扬她,不由得意地笑了,“人厉害嘛,没办法。” 众人闻言莞尔,刘仁素大笑着取出一块红巾披在粥粥的肩膀上,还亲自替她打好结。旁边的忘机散人微笑道:“粥粥,这是军中对大功人士最好的奖赏。你是此战最出色的战士。” 虽说即使谁都不说,粥粥也知道自己功劳最大,本事最好,但此时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刘仁素亲手替她披上红巾,粥粥还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周围全是艳羡的目光,此刻谁的心中估计都在说同一句话:原来这个小姑娘这么厉害。粥粥难得地被众人的目光盯得害羞,才要低下头,却听敌营又是一阵炮响,与昨晚初攻的时候差不多响亮。只听城下齐刷刷地一声吼,潮水般的敌军将士又开始发起进攻。 只听有人失声道:“什么?难道他们不止五万人马?” 虽然大家都没吭声,但是想来谁心中都是那么在想,什么,昨天攻城的就有五万了,怎么可能又来一批新人?看那人潮,一点不比昨晚的少,那么,他们是用什么办法隐瞒了无数次派去刺探军情的小分队?粥粥目瞪口呆地看向蒋懋,道:“蒋懋,我们怎么没有发现多出这么一大股的人?这么多人不可能隐藏在什么里面带过来的啊。” 看着众将都看向自己,刘仁素脸色不变地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兵家之道也。我们还该庆幸他们不敢暴露目标,才让我们前天偷袭得手。没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有的是坚实的城墙,精锐的将士,还有高昂的士气。传我命令下去,继续轮流休息,没出现紧急,不许连轴作战。我前面已经说过,这是一场持久战,但是今天的局面比之我们在西南单骑追敌时候已经有利得多。我们有信心守住城墙,等候来援。” 刘仁素的话犹如一盏指路明灯,瞬间照亮此时漫无头绪众将士的内心,顿时他们信心百倍地一一得令而去。粥粥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拉蒋懋到一边轻轻地道:“我们等得来支援吗?其实这个刘将军比我们还清楚。他看来是做好与城同存亡的打算了。” 蒋懋警惕地看看左右,见没人看着他们,才轻轻地道:“他不作此打算,也得作此打算,大家目前都只有一战,没其他路可走,除非投降。” 粥粥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才道:“蒋懋,我们做最坏打算,但是事到临头,如果眼看城被攻陷,无回天之力的话,我是要拚命杀出去逃命的,留得青山在,回头找陈四爷继续杀过,死了不值。我知道我们一定逃得出去,我们有这本事。” 蒋懋想了想,这个话是不错,但是这儿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得出去的恐怕只有粥粥一人,到时自己如果跟着,粥粥将会添上一个大麻烦。思想之间,蒋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无论如何,逃出一个是一个,粥粥一定要逃出去。但是这话蒋懋自然不会与粥粥说,他只是顺着粥粥的意思道:“这话不错,我们两个对大军来说也就沧海一粟,如果是夜里逃出去一定更加容易。适当时候我们确实可以这么做。” 粥粥一听,大大松了口气,道:“蒋懋,我还真担心你骂我没志气,仗才打起来我就想着逃跑呢。还好还好。” 蒋懋竭力按捺着自己心中强烈的不舍,他很清楚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后,与粥粥的生离死别那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他挤出微笑,抚摸着粥粥的头发,道:“你说的才有道理呢,不要做傻事,该逃的时候就逃,回头才可以杀更多的敌人。来,粥粥,你看云梯已经又架起来,我们开始吧,等着,我也争取一条红巾来。” 粥粥总觉得蒋懋的话言犹未尽,但是说不出还有什么。再说战事紧张,容不得她多想,收住心神,一门心思对付休整了一夜,如狼似虎的草原将士。白天虽然看得见铁弹,但是寻常人怎么能抵住粥粥飞弹的速度,眼看铁弹飞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惨叫中弹。是以粥粥依然一夫把关,万夫莫开。 来自草原的能人志士原本打算着在攻城中大显身手,不想正门遇见粥粥蒋懋把关,其他地方身手好的人也是比比皆是,想自下而上攻上城头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他们的参与还是杀伤了不少守城将士。伊不二与熊泼辣休息一夜,精神焕发,呼喝于城头之上,哪里危险抢到哪里,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城头下护城河里,敌我两方的死尸都已经堆出水面,让攻城的人用作垫脚。少了护城河的阻挡,攻城更易。 不知怎的,城下射上的箭上都绑了纸条,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两军人数对比,和城中存粮可敷吃用的日子。虽然那个日子是想当然,没有算上大家偷偷支援来的粮草,但是蒋懋偷空看了还是心惊,他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他们朝中有奸细? 但是眼下实在不是考虑事情的时机,蒋懋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可以时时救援出险的城头。而刘仁素则是提着大刀镇定自若地来回巡视,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看见他,人心都会安定几分。一只跟随在刘仁素身边的毛老哥此刻也握着大刀加入战斗,只有莫修还是紧跟在刘仁素身边,只是偶尔杀几个触手可及的敌人。 粥粥偶尔与蒋懋说出心中的疑问,“要是他们一直这么攻城,我们即使不会战死也会拖死,你说我们哪里放心回去睡觉?但是敌人确实可以分批进攻。” 蒋懋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拍拍粥粥的肩膀,憋了半天才是一句:“粥粥,你如今是万人瞩目的红巾勇士。” 粥粥其实心里也明白,事已至此,不拚也得拚,没有二话。但是肩上的红巾似乎真的给了她力量,一天一夜,握着弹弓的手一丝不软,发弹如初。 第一爷,敌军攻势如潮,第一天,敌军攻势如潮,第二夜,敌军攻势依旧,第二天,敌军攻势依旧。第三夜,第三天,日日夜夜都是杀声连天。于特穆尔来说,这一城,是通往中原的桥头堡,想要进军中原,必得打通这个堡垒。而只要拿下这个第一战,往后携完胜之势,携斩刘仁素于马下之勇,足可席卷而下中原。 是以,特穆尔夜几乎日夜不休,红着眼睛,亲自临阵监督,擂响战鼓,发动一波紧接一波的攻势。 他似乎看到刘仁素阴鹫而骄傲的目光穿过硝烟,与他紧紧对视。是的,这是雪耻的时候,非竭尽全力,攻下堡垒不可。刘仁素,你等着。 第六十四章 前方战报一天不拉地飞到军机大臣值房。郑中溪如今已经养成习惯,进门便是先问一声有没有战报。 昨天加急送到的战报看得郑中溪汗出如浆,果然那边出事了。虽然战报里说偷袭得手,但是前面的战报已经有说敌人几倍于我,区区一次偷袭,杀掉个把士兵,伤不了对手什么元气,怎么可能扭转乾坤。所以今天郑中溪一进门就问,可是叫他揪心的是,没有战报。没有战报意味着什么?想到没有战报的原因,郑中溪一天都是坐立不安,不时地探头看看外面的动静,可是直到天黑都没有战报的任何消息。 郑中溪忐忑不安地回家去,但是留了个家人在,吩咐值房里的官员一有战报到达立刻通知他的家人。这一晚郑中溪不知是怎么过的,起床时候浑身发软,需要佣人扶着走几步才恢复过来,他开口还是那句话:有人传消息来没有。可是答案如他所料,没有。 第62章 中午,郑中溪这顿饭吃得茶不思饭不想的,又要应付皇上那儿有关黄河赈灾的事,心神一直恍惚。眼看着日头西斜,他终于咬牙下了决心,手书一封,叫亲信家人连夜赶路送去陈四军中。随后叫人通知晋中富商马良才到府上等候,破例地这天没等天黑就打道回府。 马良才是个一看就知道精明的商人,而且他还不胖,所以瘦削的脸上更是连一条条刀似的皱纹都是透着奸猾。这种人以前郑中溪看见他们是理都不理的,更不用说让他们进府门,但是今天他破例了。走进客堂,面对笑容满面等候依旧的马良才,郑中溪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的好。硬生生地牵出一丝笑容,抬抬手让马良才坐下。但是马良才千求万求才得以见到当朝最有实权的一品大员,哪里敢就那么坐了,非等着郑中溪坐下了,他才陪笑着欠了欠身坐下。那种媚笑配在一张精刮的脸上,郑中溪看着觉得很不协调,实在碍眼得很。 但是此时也不得不面对这个奸商。郑中溪不由得想,虽然以前心里不喜欢与红顶商人蒋家结亲,但是蒋家的老爷看上去还是要比这个舒服多了,起码没那么市侩。他用喝水掩去心中的无奈,慢吞吞地道:“你那天托人说什么来着?” 马良才忙笑着回道:“启禀大人,在下犬子已经成年,读书十载,苦无报效朝廷之日。近日听得朝廷开例捐官,在下看着机会难得,也替犬子捐了一个,是候选知县。只是候选候选,什么时候候到上任还不清楚,听说今年的候选考评已经交到大人手上,想拜托大人手下留情,给犬子指条明路。” 郑中溪微咳一下,道:“吏部的考评前儿已经到我手上,不过……”郑中溪官场一路行来,桌面下的交易也做过不少,到如今早就炉火纯青,长袖善舞了,但是他忽然觉得今天的交易特别难出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马良才心里清楚得很,今天郑大人会接见他,并不是因为他儿子考评好,他马良才关系铁,混江湖的谁不知道白花花的银子可以换来天大的面子,所以他很识相地掏出一张银票,但是他也知道规矩得很,什么人可以把银票直接交到手上的,什么人是从不亲手接过银票的,这个郑大人应该是后者,所以他很小心地把折过的银票很不起眼地压在茶盏下面,一边拿眼睛看着郑大人的反应,连连赔笑,态度之好,倒像是郑中溪倒贴他万两银子似的。 郑中溪不是没看见那银票,但是生生地装作不去看它,起身淡淡道:“不早,留下来一起吃饭?” 马良才很识趣,知道这是端茶送客呢,忙也起身推辞一番告辞。郑中溪没有送他出门,只是站着看他出去,这才愣愣地看着茶盏下的银票,半天才起身过去取出打开看了一眼。十万两,真是大手笔,都可以抵过他这个做官的一生俸禄有余。郑中溪掂了掂这张银票,就那么薄薄一张纸,竟然值十万两,足可以收买一个人的良心。他缓缓地把银票收入袖中,招来最心腹的小厮如此这般吩咐了,看着小厮消失在夜色中,这才面色沉重地走去吃饭,路上叮嘱跟随的,叫他们着人把马良才坐过的椅子好好拿水涮上三遍,那个杯子敲碎扔了。 一顿晚饭吃得没心没思的,一直拿眼睛瞟着黑暗的门外若有所思。家小本来就怵他,眼见他今天心情这么不好,都更不敢说话,一个个连吃饭咀嚼都恨不得捂上嘴,怕发出什么声音扰到郑中溪。一时,整个郑府阴气沉沉,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郑中溪吃罢晚饭便进了书房,但是一个人在里面坐立不安,背着手踱步。时不时走到门口看看又回来。看他这样一直板着脸,谁都小心翼翼的,怕万一惹祸。 夜越来越深,但是大着胆子到门口露一个脸示意老爷休息的人都被郑中溪摆摆手挥退。家人只要端上几叠点心放桌上,虽然明知老爷现在未必有心思去吃。 三更鼓后,佣人都被郑中溪喝令进屋睡觉。不久,那个最亲信的小厮带了一个大帽遮颜的人进来,急匆匆直奔书房。随后小厮立刻回身退出,结结实实掩上书房大门,自己距离房门十尺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郑中溪与那个大帽遮颜的人都没什么客套,就在屋子中央对着不说话,直到门被关上,郑中溪这才轻而稳地道:“公公如何?” 那人也是轻道:“得手了,大人请看。”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只不起眼的小灰布包放于书桌烛台下,解开活结,里面露出半只黄澄澄的虎符。 郑中溪俯身下去仔细看了半天,这才满意地“呜”了一声,亲自动手打上死结,收于怀中,顺便掏出袖子里的银票摊给那人。 那人小心接过,拿到灯光下仔细鉴定了,帽子阴影下的嘴角明显地弯了起来,轻快地道:“自此小的不是公公了。” 郑中溪微笑不言,亲自给他打开书房门,道了声“请,久留不祥。” 那人连连点头,跟着亲信小厮消失于夜色中。郑中溪不担心他,虾有虾路,蛇有蛇道,这种人自然有办法黑夜混出城去。 郑中溪自己换上粗布衣服,也不带任何随从,悄悄从边门出去,吩咐亲信小厮守着门等他回来。出门后,他便径直走去粥粥的客栈。外面虽然有月亮照着,但是郑中溪心怀鬼胎,不敢提着灯走,再说他多年未独行夜路,又兼老迈,这一路虽然不长,却是走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到了客栈门口,看见明晃晃的两个灯笼,想喘口气稍微端正点仪容再去敲门,不想门却是带眼睛似的,自己开了,门中露出钱修齐紧张而严肃的脸。 郑中溪摆手叫他不要出来,自己快步走了进去,急急掩上门,轻道:“快这个僻静房间。” 钱修齐领着郑中溪进入后面私宅,见里面灯光灰暗,若有若无,早有两女子迎在院子门口。郑中溪虽然不认识她们,但早从钱修齐口中知道了这两人是谁,是以进门遇见,便振衣端容,正正地拜了下去。王秋色忙一把抬住他,轻而急促地道:“郑大人折杀民妇了。”说话间一直托着郑中溪不让他在拜下去。 郑中溪只得严肃地道:“不在朝堂而共朝堂之事,忧天下人之忧,当得起老夫一拜。不过今天事情紧急,也不客套。这是虎符,你们谁去?” 王秋色道:“早就在准备着这一天,所以我们已经安排好所有后事,一起护送虎符去北疆。马已经拉到城外侯着了。”王秋色没说的是,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抄家灭门的准备,所以婴儿送去安全地方抚养,怕粥粥心疼钱财,能变卖的也都换成了银票,只等着做这等泼天大事来。 郑中溪定睛一看,果然三人俱都是劲装打扮,把个原本粉团似的小生钱修齐也衬得英姿勃勃。听他们既然已经做好最决绝的准备,郑中溪放下心来,把攥得死紧的虎符交给王秋色,因为依他老辣的眼光看出,王秋色是三人中的头脑。王秋色接过虎符,低声道:“大人放心,民妇的丈夫也在刘家军中援手,不说民妇忧国忧民,即便是为了救丈夫的性命,民妇也会豁出性命保虎符安全的。” 郑中溪听了更是放心,这个他前几天招蒋懋商议时,听蒋懋详细说起过,所以才会放心交她们护送。此时用谁都不行,用谁都要提着一把汗,只有交给休戚相关的人才是最可放心的。何况他们还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和神秘的江湖路数。 郑中溪不敢多留,拱手一一把三人好好看了一遍,立刻离身回去郑府,这一夜,是他最近一来睡得最好的一夜。最早的时候是下决心的犹豫,然后是步步策划,务求不出纰漏,随后是心情紧张地交付实施。道现在,大事交付,身后事早有打算,也不愿意多想,睡个舒坦觉再说。 而王秋色则与潇子君和钱修齐连夜从秘道出城,神不知鬼不觉潜到城外,钱修齐自回扬州,王潇两女则打马如飞,靠着神马一头醉撑着,星夜直奔陈四大营。这条路两人以前从草原出来走过,那时候是受刘仁素追杀取道草原,受特穆尔协助,而如今时过境迁,却变成助刘仁素对抗特穆尔。想到这些,两人偶尔的言语交谈中自然是感慨万千的。 因为有郑中溪早一步派人飞马布置,所以陈四一早就派人等候在路上迎接,陈四也是深知潇子君治马之术之高超,所以一刻都没耽误,果然迎接的人才到陈四指定地点驻马,两女便已飞马赶到,几乎是一丝不差。军营虽然还是主帅当道,但下面早暗中已是陈四的天下。王秋色与潇子君一路无阻地被带到一个小房子里见了陈四,交上半只虎符。陈四接过置于怀中,大大地施了个礼,吩咐手下安排两人食宿后便雷厉风行展开行动。 走在半路的陈四掏出胸口深藏多日的,由郑中溪偷偷交给他,海地并不知情的伪圣旨,直奔中军。中军里面,主帅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一群不请自来的手下询问,见陈四进门,正要发问,陈四早一个眼色抛给那些他刚刚安排进入中军的将领,那些人会议,看似散散地分部妥当,其实却是封住了主帅前后左右的退路。陈四见此才高举伪圣旨大声宣读。 大帅心中非常怀疑,因为他带兵来前,皇上曾亲自召见,面授机宜,内容与圣旨所言恰恰相反。但是他才挺身欲起,想要查清真伪的时候,却听见身边传来刀剑出鞘声音,一看,四周全是虎视眈眈的手下,这才心里明白,手中有刀,假作真时真也假。略略意思意思反抗一下,便俯首称臣,但是陈四不放心他,依然叫人捆紧了他,叫亲信看守着随军北上,救援刘仁素。 这边郑中溪状若无事地依然上朝下朝,虽然内庭隐隐传出虎符被盗,但是发现的日子不是真正被盗的日子,郑中溪知道,这是因为那只换上的假虎符几可乱真。随即,目标便直指一个不告而别的太监。皇上没有动用刑部追查这个太监的去向,而是秘密派出亲信侍卫追查此太监。郑中溪表面一派云淡风清,但是心里却是时刻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他知道皇上还未怀疑上他,但是看得出海地看他的眼光却是大有内容。郑中溪一如既往地回避海地,海地不是没想过用强询问,但是姜是老的辣,没用。 四天后的傍晚,郑府飞来几只鸽子。郑中溪取出鸽腿上绑着的纸条看后,老脸终于露出久违的泛自真心的微笑,仰天看了好久,直看到夕阳西下,晚霞黯淡,暮色四合,这才回去书房,换上隆重的朝服,亲手磨墨铺纸,洋洋洒洒把最近的所作所为写在专门的密折纸上,锁入皇上亲手交给的密折盒子,交给亲信连夜送进宫中。自己则掸掸衣袖,扶正帽子,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几色干果,一壶鹤顶红,笑眯眯闭上操劳多年的眼睛。 收到密折盒子的皇上立刻明白其中的关节,有怒发不出,郑中溪的密折上句句都是大道理。随即传来郑中溪仰毒自尽的消息,皇上虽然吃了一惊,但是随即明白,这是郑中溪所能走的最好的退路,堵死所有可能延祸到他人的路子。但是皇上又不能因偷盗虎符的罪名降罪于死去的郑中溪,怕世人将此与战国时期的信陵君窃符救赵联系在一起,没的自己给自己栽个臭名,但又咽不下胸口这团被郑中溪设计了的浊气,拿起密折又看了一遍,发现刚才直奔主题,忽略了一个可能是郑中溪自己给自己罗织的罪名:收受贿赂。 虽然皇上很不愿意照着郑中溪设计的路子一步一步走下去,但是又不能不走这条路子。虽然御笔朱批还是照着郑中溪的路子走,但是心中却是愤恨异常,一夜耿耿,直至天亮。 于是第二天临朝,皇上便宣布郑中溪行止不当,收受贿赂,畏罪自杀。 听着接连宣布出来对死去的郑中溪的追讨,海地心里真正地豁亮,郑中溪是想要保全他未来将要接手的江山,但又怕牵连到他,所以才有前面的种种。追讨的条文中有一条是剥夺影子的封号,但是海地心中暗暗发誓,等有朝一日,他要把感激全部还给影子。但是皇上没有就此罢休,几乎咬牙切齿地宣布抄没郑家家产,郑家阖府上下发西北披甲人为奴,影子下内务府大牢候产。 听到这儿,海地几乎是想都没想地站出班列,为郑家上下请命。但是皇上却冷冷地抛下一句:“你纵亲受贿,约束不严,还有脸来求情,打出去,回家面壁半月,不得出府。”便支使侍卫把海地强拉回王府,同时拖出大腹便便的影子到内务府交差。总算大家都心知肚明海地是未来的皇储,所以谁也不敢为难影子,但是影子一介千金小姐,正当怀孕待产时候身边却无稳当女人照顾,再加爷爷死得不明不白,家中诸人发配西北,心中凄凉无处可说,只是每日饮泣,虽然有人时时传海地的安慰进来,但是杯水车薪,哪里有用,拖了数日,便早产下一个瘦弱的婴儿。可怜婴儿出生无奶可吃,不过总算皇上怜他是天家血脉,允许带出监狱抚养。 海地看着自己早产的儿子,心中对皇上的悲愤无以言表,虽然已过半月面壁期,虽然传来皇上积劳成疾,病倒龙榻的消息,但是海地还是托病不出,只是在家细心调养自己和影子瘦弱的骨血,把对郑中溪的敬爱,对郑家上下的愧疚,全部移情到这个小小的孩子身上。 第六十五章 守城的日子过得艰难,但是再艰难的日子也是在一天天地过去。最先还有轮流休息,但是随着守城将士死伤人数逐步增加,再也无法安排一批人下去休息,便是连烧饭洗菜的火头军也被派上城墙,以后的饭菜便由轻伤将士负责。守城的将士日夜支撑,吃饭时候也是一手拿刀一手拿馒头,有时形势紧急,便一不小心把手中的馒头当石块扔了出去。敌军将士也是人困马乏,偶尔有被馒头砸到的,也不在意上面血迹灰尘,抓过就吃。有人实在撑不住,就势在城墙隐蔽处打个盹儿,一觉醒来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不过也有人就那么在睡梦中稀里糊涂被攻上城墙的敌人砍了。 饶是大家拚着命地守城,但是城墙偶尔也有没突入的时候,但是草原将士一进城还没等欢呼出口就傻了,城里弯弯绕绕,都是玉石先生竭尽心血布置的死阵,一走进去,眼看着城门就在不远,可就是摸不过去,转得头昏脑热之际,搞不好哪里伸出一把钝刀就把他杀了,杀人的或许还是丢手丢脚的伤兵。所以守城将士也是明白,只要突入的敌军不多,那就随他们高兴去,反正他们想打开城门那是休想。玉石先生虽然也是舞着把上古宝剑在城头切菜瓜似地杀人,但是还是会偷着过去瞄自己的成果两眼,看见敌军被困,心里便得意洋洋地无端生出不少力气。 为小命计,粥粥与蒋懋现在也是错开睡觉,以便有个照应。于是粥粥每天睡过来第一句就是:“猫猫,援军来了没有。”这一天粥粥睁开眼已经是大亮的天光,但是奇怪,耳边并没有往常那样呼啸的喊杀声,这反而叫粥粥赶到好奇,睁开眼睛四周看看,竟然见到伊不二与熊泼辣也在城楼门口,和一帮将军们一起对着敌营指手画脚地说些什么。只有蒋懋陪在粥粥身边,粥粥心里觉得好舒服。她拉住蒋懋的手,见蒋懋一个吃惊地把眼光从敌营拉回来看向她,这才道:“怎么啦?怎么不打了?援军来了?” 蒋懋最近的脸上也没有了焕发的朝气,尽是满满的疲倦。他看看城楼那边商量的人们,道:“他们也摸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敌营昨晚你睡了后没多久忽然收兵,至现在还没动静。他们也与你一样提心吊胆地休息了一晚。” 第63章 粥粥忙道:“那我是不是睡过头了?猫猫,你快睡,抓紧时间。”但是顿了顿,粥粥又是忍不住道:“猫猫,我昨晚做了个很不好的梦,说陈四爷抓了那三万人马的兵权,但是他得听海地公子的,海地公子叫他开拔到离城百里的地方侯着,不准援救,非得等刘将军死了才可以动作,我现在一想也是,皇上怵着刘将军,海地公子一样也怵啊,换谁做皇帝,都不会姑息刘将军这样的人存在的啊。不知道……你说敌军现在按兵不动是不是因为探知陈四爷和我梦中做到的一样在百里外驻军,他们怕攻城时候腹背受敌,所以暂时收兵,以观情况发展?” 蒋懋忙拉起粥粥,道:“这话你删减一下与刘将军说说,注意,只能有限几个人听到。刘将军心里清楚着呢,他应该早知道没人会来援救于他。” 粥粥看着蒋懋,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明白了。”说完便揉揉眼睛。最近已经没有了洗澡洗头发洗脸的概念,每天醒来能做的也就最原始的像猫一样的拿手揉揉脸蛋。她走到刘将军身边,趴在刘将军耳朵旁把看见陈四奉命进驻那身后的三万禁军,自己对陈四立场的想法等一一告诉了刘仁素。也就她可以这么做,因为她年纪小,而其他人那么做的话,不仅看着怪异,还叫人看了费思量。 刘仁素听完粥粥的话,沉吟一会儿,一拍栏杆,慨然道:“是了,敌军作此反常,定是我们身后三万禁军拔营北上的缘故。敌军已是疲累伤残之师,久攻我城不下,定然士气衰竭,纵然人数占优,可是怎能是我们三万禁军新血的对手,所以他们才会自动停战,以防内外夹攻。但是不能不防的是,他们会因此孤注一掷,倾巢而出,力争我方援军到来之前拿下我们这个眼中钉。所以大家也不必再多讨论,各自回去做好准备,援军即将到来,但是来前必将有场恶战。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粥粥听了吃惊,怎么刘将军说的与她告诉他的内容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净挑好的说了,但是看见将领们瞬时发亮的眼睛,粥粥明白了,春秋笔法无处不在。看向蒋懋,蒋懋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再看刘仁素,见他挺拔的身躯似乎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坚毅,在看向粥粥时,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果然,他是有目的的,是有的放矢。 等各将领精神焕发地跑步奔向自己地站位后,粥粥与伊不二简短交谈几句,眼泪汪汪地看着伊不二与熊泼辣离开。要是陈四真的像梦中那样的话,不知道以后与伊叔叔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照伊叔叔的性格,他是绝不会投机地像她粥粥一样临阵脱逃的。回头看见刘仁素站在身后,粥粥摇头道:“亢奋,都是亢奋。” 忘机和莫修此时也杀到前沿,刘仁素身边只有毛老哥跟着,听见粥粥这么说,他大惑不解。不过刘仁素不以为忤,微笑道:“难道不对吗?我也看准地方大规模进攻在即,那么你说我们该是束手等死呢?还是该奋力一博?要叫将士奋力一博,难道还有其他方法吗?而且,除了奋力一博,我们又是谁都逃不出去,既然如此,何不多杀几个垫背的?” 蒋懋这时走过来,拉着粥粥道:“粥粥,大行不顾细谨。” 粥粥叹口气,缩着头乖乖离开。后面刘仁素看着她小小的背影也是叹气,但是他只敢在心里暗自叹气,周围都是期待的眼睛看着他,他要是敢叹出声来的话,不用敌人来攻,当下这个城池自己会得酥绷开来,疲累到极点的将士立刻崩溃。他欣赏地看看蒋懋,这小子话不多,平时看着没什么重气,果然入传说中说的那样,是块好料。可惜现在自保都难,否则一定大力扶持。 粥粥总觉得现在什么事都与蒋懋商量了才好,被蒋懋从刘仁素那里拉开,她等离远了才道:“猫猫,要不要把实际情况告诉伊叔叔?万一……” 蒋懋摇摇头,道:“粥粥,如果情况真如你做梦看见的那样,我们能逃出一个算一个。而此时还应该如刘将军说的那样,能多杀几个敌人垫背也好。实话反而会叫人萎靡。” 粥粥一听,怎么又是那种说不出的古怪,好像蒋懋也做好了与城池同存亡的准备,这也太迂了吧?或者事蒋懋觉得他武功不够,怕逃不出去?这有什么难的,城头多的是敌军尸体,剥一件衣服来穿上混出去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粥粥决定不再谈这个伤感的话题,反正到时候真要怎样了,她有的是办法拉上蒋懋走。伊叔叔那儿鞭长莫及,如蒋懋所说的,能逃出一个算一个,蒋懋一定不能离开十尺之外。 打定主意,粥粥便打发蒋懋睡觉,她自己睡得充足,找来几只馒头狠狠地吃了下去,虽然温暖的太阳晒得久已不洗的头皮搔痒不堪,虽然想到家里美味的点心佳肴馋涎不止,但是现在有猫猫趴在她身边睡觉,敌人也暂时偃旗息鼓,风那么轻,阳光那么暖,粥粥直觉得满足。 整个战场似乎静止了一般,远远近近只听得见高低粗细的呼噜声。粥粥轻轻地顺着蒋懋的头发,眼睛却一点不敢放松地看着对面的敌营。现在是最松弛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看刘仁素也是在城门楼那边随便躺倒睡觉,只有毛老哥持着刀肃然站在一边,凛然不可接近。粥粥最先有点反感毛老哥,那么小心干什么。但是现在看他没日没夜地守着刘仁素,那份忠心,那份毅力,着实叫人佩服。 慢慢地,日头从正中转向西边,风开始刮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刘仁素已经苏醒过来,站到城墙边了望。粥粥忽然有那么一种感觉,这仗,应该要开打了。她忙吞咽手头的馒头,一边推醒蒋懋,“猫猫,该起来了,边敌人跑来了你才睡醒手脚没力气的。抓紧时间吃馒头。”一边走开去取水。 才到刘仁素身边,听刘仁素温和地问道:“粥粥,你怎么不叫蒋懋多睡一会儿?” 粥粥想了想,道:“对方也休息一天一夜,我看着该是时候发动攻击了。否则难道要等我们援军来了一起夹攻他?他们可能会全军压上,打掉一个少一个顾虑。所以我觉得我军的体力很要紧,主要是我怕蒋懋临到时候才醒过来,手脚没力气。” 刘仁素一听,心头一震,立刻道:“你说得有道理。”立刻回头吩咐毛老哥飞奔通知各方做好准备。粥粥略微得意了一把,但是想到随即到来的硬仗,心里一下又沉重起来。难道非得把人都打光,最后城墙失陷,大家跑进玉石先生的石阵里打游击吗?可以那个石阵对付小股敌人可以,要是面对千军万马的进来,即使用人去填也把这七拐八弯给填满了,还怎么下暗手。粥粥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等城门一破,自己立刻抓着蒋懋跑路,然后上京城杀光所有必须为这八千多好汉的死亡付出代价的人。没道理他是皇帝就可以随心所欲杀人陷害人,大家一样都是人。不过走前,粥粥想着一定要先杀了特穆尔。这也是个罪魁祸首,杀他容易,混在人堆里拿弹弓打就是了。 天,慢慢地暗了下来,错眼不见之际,只见黑压压的敌人悄悄地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一点声响都没有,似乎就等着打对手个措手不及。粥粥轻轻与蒋懋说,“可惜了,被我们提早准备了一步,他们也是聪明,想趁着我们连日劳累睡得神魂不知的时候偷袭,看来仗是要打出来的,人都是越打越精,不过我粥粥天生聪明。”声音很小,似乎是怕敌方听见似的,但是这么高的城墙,那么远的人,其实就是大声喊也不在话下。 蒋懋本来还很认真地听着,但是随即粥粥冒出的自夸自擂就让他哭笑不得,道:“再提醒你一件事,赶紧去抓几个馒头来放着,弄不好这仗打起来没个完,烧饭的人都会上阵。” 粥粥点头,但是却忧心忡忡地看着蒋懋道:“我知道你是有所指的,你说的是怕是到时候人都打死了没人烧饭了,蒋懋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一定打了不拖累我逃跑的主意,但是我们早说过了,同生共死。你要不走,我也不走,一起战到最后。你要一起走,我们或许还有希望,其实是很有希望。我们出去后杀了皇上,杀了所有下令禁军不得救援的人,为这儿死难的人报仇。” 蒋懋其实也早就知道粥粥不是傻瓜,而是很聪明的人,也一直担心粥粥看出他的心思,所以现在粥粥说出这话来他也不觉得惊奇,只是摸摸粥粥的头发,道:“什么都别说,走一步看一步,没人会愿意找死的。” 粥粥点头凝重地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点了,现在我只有你和伊叔叔两个最亲的人,伊叔叔看来会战到死,你可也别存了这心思,否则我孤苦伶仃的也活不下去。” 蒋懋知道,粥粥打小就被父母抛弃,随后又周村灭绝,她对亲情看得很紧,自己要真是死了的话,估计粥粥是说什么也不会好好活下去的,或者真会如她所说,出去后单枪匹马杀光所有相关人,但是皇帝是那么好杀的吗?皇宫是那么容易进的吗?粥粥这么做无疑是找事。所以蒋懋心里也只好开始逃生的打算,一边看着攻势,一边与粥粥窃窃商谈。粥粥见他终于拿出了活的计划,虽然面对着千军万马,却是开心地笑了,夜色中,两只明亮的眼珠宝光流动。 忽然北城传来交谈声,似乎是城上与城下在说话,两人侧耳仔细听了一会,粥粥就认出,这边说话的是伊不二,“伊叔叔还想用朋友交情打动特穆尔呢,其实他早就发了很多信下去了,要打动也不等今天。而且特穆尔已经骑虎难下,人都死了那么多了,他要不争取到点什么,怎么有脸回去。” 蒋懋一把拉住粥粥,“你干什么去?” 粥粥缩身挣开,边走边道:“特穆尔好不容易露脸,等我打他一弹。” 蒋懋道:“知道你要做这一招,但是我们觉得没什么,伊大哥一定是把这当兄弟对话的,你要出了手,不是叫伊大哥难看,失信于兄弟吗?两国之战,已经叫兄弟反目了,你还是别添乱了,再说此刻杀了特穆尔,只会激起对方的同仇敌忾,进攻更凶。“ 粥粥想着这也是道理,非常不舍地拿弹弓虚发着,撇着嘴只好又回到蒋懋身边。过了一会儿,交谈结束,虽然听不出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敌军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后呼啸而上,看来两下里是谈崩了,其实,几乎谁心里都没对这场交谈抱什么希望过,包括伊不二,他又不是什么文臣武将,拿什么与人特穆尔缔结城下之盟呢? 第六十六章 这一仗,是预料中的惨烈,敌方倾巢而出,攻势猛烈。守在城墙上的将士在前几天已经省着用滚木石块,此刻都一泻而出,大家心里都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想法,反正援军已经要到了,这是最后一战,务必守住城门,守卫荣誉。 粥粥和蒋懋作为知情人,却是怎么也兴奋不起来,状态反而还不如前两天。直到看到刘仁素大声呵斥着提着大刀巡视过来,看见他们两个,把刀在石缝里一插,双手各自按在他们的肩头看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了声:“你们还很小,而且武功出众,等会儿有机会的话,还是自己找路吧。“ 说完,便偏过头去,粥粥似乎看见他的眼中有一丝惆怅闪过。是,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但是他还要激励大家,把方方面面照顾到。这等人才,即使他以前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此刻也该清洗了。人无完人,粥粥和蒋懋只知道此时的刘仁素是英雄。虽然情况还是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刘仁素这么一说,两人不知怎的心里很是内疚,由不得地抖擞了精神杀向敌军。本来蒋懋还存着留点力气到最后用的想法,现在忽然觉得很羞耻,不管如何,都要战到最后,什么都到最后了再说。 黑夜给了人掩护,也带给人很多不便,来自黑夜的进攻,尤其是大规模的进攻因为无法拿眼睛四方八面地看顾,总会失去很多打击的机会。己经拉锯,终于有不少敌人爬上城头,展开肉搏。因为既要对付肉搏,又要打击爬上来的敌人,人数差异的弱势立刻彰显。但是对粥粥来说,敌人近了,反而容易瞄准,几乎是一手一个,或是连珠弹发,一下撩倒一批,顷刻明白过来的敌军宁可跳下城墙也不愿意在粥粥百尺范围里驻脚,粥粥只得和着蒋懋到处追杀。算来,粥粥把守的正门是打得最平分秋色的,所以刘仁素巡视过来看了后便不再关注这儿,几乎全权交给了粥粥他们。 但是三拳难敌四手,虎落平阳被犬欺,随着敌军蜂拥而上,守城的将士浴血奋战,或力竭而死,或血竭而死,渐渐地,蒋懋和粥粥眼前几乎看不到己方将士,而地方将士则呼啸着围拢过来,不怕死地叫嚣着,有的甚至拿前人的尸体挡在自己身前作为盾牌,叫粥粥的铁弹无法打击。面对这样的情形,除非下死命肉搏死战,别无他法。粥粥与蒋懋眼神交流,大家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意思:打,打掉几个算几个。而匆匆看城中,已有不少敌方将士已经突入玉石阵中转圈,有的不知怎么误打误撞冲了出去,想打开城门。但是大家本来就已经抱定了死守决战的准备,所以城门都是拿大青石封得严严实实,搬开这些石头光靠人力看来不行,而且上面还时时滚下碎石。所以敌方一直无法真正大规模突破城墙防线。 粥粥掏出玉石擀面杖,喝了声:“猫猫。离我远点。“ 蒋懋从来没见过粥粥施全力施展她嘴里所说的天下第一武功,但是也很清楚粥粥的内力修为无人可比,所以一听此说,立刻杀出一条血路,让开粥粥好几步,但还是大声叮嘱粥粥:“留点力气。” 粥粥犹豫了一下,但是面对顷刻汹涌而至的敌人,容不得她多想,立刻施出那年在玉石居把玉石先生的房子搞得破破烂烂的绝世内功。顿时,周围的人墙如被无形中的线纷纷扯走,抛向夜空,只余惨叫在夜色中弥漫回荡。顿时后面的人傻了,都不知道前面中了什么邪,只见一个小女孩头发散飞,手中一根在月色下发出莹莹宝光的短棍,犹如传说中的妖精下凡,不知谁喊了一声,“是她,就是这个山魈。”而此时粥粥的第二波功力又如潮水般滚滚而出。这回飞上天的人惨叫中都带着“山魈”两字,夜风把这些惨叫远远传开,所有听见的来敌都是心中微寒,想起前儿传说中一个矮小山魈追的大王满场跑的事。再后面的人哪里还敢上来,纷纷呼叫着左右逃开,只想离粥粥越远越好。 第64章 蒋懋怎么也想不到粥粥的内功全力施为出来有这等惊涛骇浪,连他离得那么远都可以感受得到强劲的内力,无怪乎那些人会以“山魈”目之,谁会想得到一个这么小的人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见粥粥捡起两把大刀追杀上去,蒋懋也紧紧跟上,一边大声赞道:“粥粥,打得好,惊天地泣鬼神。”粥粥得意地回眸一笑。 两人正杀得兴起,忽然只听得远方隆隆炮响,粥粥与蒋懋对视一下,几乎同时发声,“陈四”? 粥粥忍不住抛下这边的追杀,三脚两脚跳上城楼的最高处遥望,只见清凉的月色下,南边有黑压压的队伍飘一样地过来,南边,这还能是谁?粥粥毫不犹豫地运足内力,一遍遍地大声宣布:“我们的援军来啦,有十万人马,大家顶住,胜利在眼前啦。万岁。”粥粥不知道人数究竟有多少,但想到多报总是没错,就足足说了个叫人听着惊心的十万。 未几,城墙上下,接二连三地传来“万岁,万岁”的欢呼,随即响成整齐的一片。想来敌方也有不少听得懂的,闻言纷纷惊讶,没多久,便传来号令,却是见敌军的反扑更加强劲。而当然,兴奋的守城将士也浑身涨满力气,一点不落下风。 粥粥看清楚,敌军这是想夺取城墙,以此为据,和援军展开厮杀。激战中,只见一团人厮杀着朝城楼靠近,粥粥暗想,不会是敌军想灭了她这个瞭望者吧,心里冷笑一声,不屑地举起弹弓准备迎战,只要他们不放火,谁能奈何得了居高临下的她?粥粥一边掩护着蒋懋爬上屋脊,一边盯着那边的人团,准备随时出手。忽然只听得人团中有人叫道:“粥粥,你叫援军城下剿灭所有敌军,不必急于上城墙。” 粥粥听这声音是莫修的,立刻领悟过来是莫修等人掩护着刘仁素过来指挥全局,叫她粥粥传话出去,她立刻把白玉擀面杖往腰间一插,双手卷筒,向援军喊话。喊了十几次后才听对方传来一声长啸,后面是越来越紧接的话语,“陈四明白。”果然是陈四爷,真好。粥粥听得分明,立刻一字不差传话给下面。 只听下面人声嘈杂,两方都是在大声商量怎么办,果然没有多久,只听敌方口令声声,眼看着上城的人潮水般地下城而去,又在南边留出缺口,不欲抵挡来援的兵马,只等他们入城以后,继续围困。因为都知道城中粮草有限。那些没法赶出城区的,纷纷四处放火烧杀,做垂死挣扎,但是将士能动的几乎都守到城上了,这些不要命的人基本上碰不到抵挡的人,一时城中火势连天。 几乎都没人追杀潮水般退走的敌军,大家都是筋疲力尽。艰难地打开城门等着陈四的援军进城,数数人头,或者的才只不到一千人了。刘仁素站在城楼向着南门进来的援军看了一会儿,眼睛中的神色非常复杂,过会儿对莫修道:“你们看着,我进去休息一下。”莫修想要跟上,却被刘仁素阻止,只带了毛老哥进门。 粥粥知道,刘仁素一声争胜好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今却要别人前来救援,怎么说心里都不好受。再说连日恶仗下来,神仙也是没好样子,他自然不愿意拿这落魄相面对以前看不上眼的陈四,是以选择了避而不见。但是粥粥想,这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避得开今朝,避不开明朝。不过也许经过一夜好好休息,精力恢复了,他会愿意出来见人。 但是看着他笔挺的身影进入城楼没多久,只听里面毛老哥大吼一声,众人吃惊,纷纷抢过去看时,只见刘仁素肩头中招,鲜血直流,一手捂着退出,而毛老哥则是死死抱住那个偷袭者,脖子早就错了位置,大概是被那偷袭者拧的,但是断气了的脸上怒目圆睁,嘴里还血肉模糊地含着一块那个偷袭者身上的肉。粥粥几乎是立刻喊出声来,“柯郅奇!大家不要靠近,这人很毒。”说着便取出弹弓。但是莫修早双手急舞,口中“嘘嘘”有声,两条绿弓如箭般飞了出去。不想柯郅奇却是一丝不动,也因为被毛老哥死死抱住双腿动弹不得,“哈哈”狂笑着,那剑直指刘仁素道:“我本就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你的绿蛇早在我预料之中。”竟然是一点都不避。“可惜你们也救不了刘仁素,他中的正是他以前害我的西域剧毒‘斜风细雨’。刘仁素,你就等着尝遍人间所有苦楚去死吧,谁也救不了你。好歹我看不得蛮人入侵,缓你几天死期,你该谢我才是。”说话因绿弓的攻击而断断续续,但是声音恶毒,旁人听着毛骨悚然。 莫修随着绿弓正要跟上,却被刘仁素一把拉住,抢过一把大刀砍向柯郅奇。柯郅奇没想到刘仁素会上,几乎是反射似的举剑直刺要害,但是刘仁素却不闪避,迎着利剑,一刀劈向柯郅奇。柯郅奇此时无法动弹,这一刀下来,堪堪正好劈上,刘仁素虽然武功不佳,但天生神力,大刀到处,柯郅奇血肉横飞,但是他自己也心口中剑,闷哼一声,倒于莫修怀中。粥粥只看见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往左右看看,随后嘴角牵出笑意,闭上眼睛。粥粥心里立刻明白,他对这样的死很满意。守城不破,又亲手处死了偷袭者,死无憾矣。 不说一直跟随刘仁素的诸人,即使粥粥和蒋懋也心里很难受的,但是粥粥知道柯郅奇的事,所以也不觉得柯郅奇有多少过分,他为自己报仇,王秋色也那么想做过,但是顾忌着刘仁素守着北疆。他能等到援军到来才杀刘仁素,已经也算是讲道理的了。粥粥忍不住对蒋懋道:“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就看见过柯郅奇,当时我就是觉得他熟悉,但是想不起是谁来,你还说你看见玉兔包的。” 蒋懋点头道:“是,按说,他也应该是攻城前来的,或许是混在士兵或江湖好汉群中。” 粥粥点头,却看见莫修一直垂着头抱着刘仁素的尸体呆望着,忽然心头一丝念头闪过,此人对刘仁素如此忠心耿耿,此刻见自己既没有完成刘仁素的重托保护好三皇子崇仁,现在又没有保护好刘仁素,以前他在崇仁死时已经消沉到现在了,今天刘将军一死,他会不会内疚之极,因此士为知己者死?想到这儿,不由得看向忘机,果然见忘机若有所思地看着莫修,而不是已死的刘仁素,心里更是有了提防,这个莫修忠心得很,是个不错的人,怎么也不能让他死了。 却见莫修双手平举,恭恭敬敬地举着刘仁素的尸首走进里面,小心翼翼地放于刘仁素平时休息的床上,然后拉平凌乱的床单,拉过踢成一团的杯子,平整地盖上刘仁素全身。等他做完这些,忘机散人捡来被柯郅奇浑身的毒毒死的绿弓交给莫修,莫修“嘿嘿”连声地接过,也没说什么,小心地把绿弓盘成小圈,放进胸口,又轻轻抚了几下,这才抬头看了忘机好一会儿,低低地道:“后面的事全交给你啦。” 忘记一听,毫不犹豫飞起就是一脚,直踢莫修的天池穴,嘴上也一点没闲着:“他妈的,朋友真是拿来陷害的,你想把一大家子扔给我?没门。” 莫修只是左右支挡,但是忘机哪里是莫修的对手,怎么也不能得偿所愿,一时心急气慌,满脸是汗,本来就累得通红的双眼愈加冒血。粥粥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抢进门去,照着莫修的气海就一指点了下去。不曾想莫修此时已经在躲避忘机的过程中运动内功意图震端自己的三焦经脉,不想粥粥大力灌输进来,一时气血逆行,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鲜血狂喷出来,正好喷上对面的忘机。粥粥一见傻了,忙道:“难道我又没控制住自己的内劲?不对啊,猫猫都被我试了好几下都没事啊。” 忘机一把抱住莫修,伸手去摸他的脉搏,骂道:“奶奶的,老子与你出生入死多年,你怎么可以扔下老子独自上西天,要不是粥粥已经叫你吃了苦头,老子狠起来也一样废了你。”凝神号了一会儿脉,这才又哭又笑道:“粥粥干得好,干得好,没办法再好了。这没良心的贼厮鸟起码一个月没法自己打开穴道,哈哈,这下得受我忘机支使了。莫修,我讨厌你玩蛇,其实你知道我最怕蛇的,今天起起我要天天拿雄黄熏你,叫你以后一辈子也玩不了蛇。” 粥粥这才知道没事,再加连日劳累,一下坐倒地上,直傻瞪了半天眼睛才吐着舌头对又哭又笑的忘机打趣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天上菩萨当柴烧。” 忘机没听过这等童谣,但也知道不是好话。不过现在莫修给救了回来,虽然气血逆行伤了经脉,但想来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所以一点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看看粥粥。蒋懋看了忙一把把粥粥拉出卧房,到了外面才轻道:“他们好朋友一定有话要说,你当机立断救了莫修就好,别再听在那里。” 粥粥白他一眼:“过河拆桥。”随即又道:“猫猫,我要找地方睡觉洗澡,人快崩溃了。” 蒋懋道:“你没见伊大哥和熊大哥没跟过来吗?现在还没到,那说明他们迎到了陈四,一定也迎到王潇两位姐姐了,你没兴趣去会会?” 粥粥道:“想是想,但是更想睡觉。咦,玉石先生,你站在门口发什么呆?” 只见玉石先生愣愣地站在城楼的门口,两眼像死鱼一样,等粥粥摇了他几下,才如梦初醒般“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是我害了将军,要不是我指点柯老怪上南方潮湿之地修养,他怎么可能恢复功力完成他的复仇大业?都是我不对,是我贪生怕死给了柯郅奇一条生路。” 粥粥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看着他进去里面卧室,对着忘机和莫修喃喃道:“现在援军也来了,敌军也退了,将军也过了,我们也该树倒猢狲散了。你俩要不去我石居修养,我替你们算过,我那儿是最适合你们两个休养生息的。而且我夫人红线怨我久不归家,连做出来的好诗都会烧掉,需得你们两个和我一起回去解释,她见外人在一定不会太过责罚我。” 粥粥本来听着还挺伤心的,可不是树倒猢狲散,但是越到后面越好笑,蒋懋知道她会笑,忙一把捂住她的嘴,一个颜色阻止了她。这当儿里面三个伤心刘仁素之死都正郁闷着,粥粥要是一笑一定会被他们难看掉。拉着粥粥临走时对里面道:“三位大哥容禀,陈四爷援救我们成功,一定会有加急战报需要送回京城的,不如三位讨了这差使走了吧。” 莫修闻言,强支起精神道:“不,我要为将军守足七天灵。” 忘机却道:“由不得你。我看敌方很快会调整战术发动新一轮攻击,我们此时不走还等何时?到时你即使在也没你安生日子过。而且咱们别碍着人家的眼了,现在中军不会是我们可以占的地方啦。你总不至于叫将军偏安一隅,安置于厢房里?即使你愿意,剩下的千个将士也不会答应。走吧,趁天还冷着,我们加快南下,叫玉石想想办法保存将军的英姿回他老家才是。” 玉石忙应了声:“我又办法,不过得出去了这儿再说,这儿要啥没啥。” 蒋懋在外面大声道:“如果你们走,我和粥粥可以护送你们出去。这儿也用不着我们了。” 粥粥听了忙轻声道:“猫猫,那要是今晚陈四爷就要送急件出去呢?我可已经动不了啦,现在走路都恨不得有人扶着。” 蒋懋很轻地道:“那只是我的借口,我们要走还用得着和谁说吗?又不在人家军中编制里的,包括里面三位也是。不过大家给个面子,陈四爷好好送我们走,他们也就顾着陈四爷的面子不会出去乱来为刘将军报仇,再说他们三个在这儿,陈四爷很难独掌大权,那些剩下的将士一定不会肯听陈四爷的,再说他们三个都是有风骨的人,没有城未完全保全他们就溜的事儿,所以非得找点事情给他们出去他们才会走得心安理得,等下我们还是见见陈四爷把这事说了,我们也可以回去了不是?” 粥粥听了点头,但又腹诽道:“大人就是要面子,换我们的话,要走就走,啥话都没有。猫猫啊,你这人弯弯肠子也太多了,以后我得防着你使坏。” 蒋懋笑道:“你防我干吗,你是大名鼎鼎得山魈啊,谁见谁怕。” 粥粥听着不明白,连问:“什么山魈?谁说的?胡说。” 蒋懋道:“当然是胡说,就是那些胡人说的。他们被你吓着了,一个劲叫你山魈,还好我以前与草原来的人做过皮草生意,知道几句,否则粥粥这么厉害却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喽。” 粥粥才“哈”出一声,忙自己捂住自己的嘴,但一想到嘴上有血有汗有灰,又恶心得要吐,怕大战结束的轻松心情与刘仁素的死导致的沉重心情再斗下去,忙拉着蒋懋朝灯火多的地方走。果然,那里有陈四在,伊不二与熊泼辣夫妇已经团圆在一起,执手相看泪眼。 粥粥和蒋懋小心着没告诉陈四有关刘仁素的死因,果然等陪着陈四过去看时,忘机等三个早已清理了现场,柯郅奇不知是给他们混到哪一堆尸首中间,毛老哥被用布包了起来,也看不出怎么死的。忘机给粥粥和蒋懋施了个眼色,这才沉痛宣布:刘将军拼死守城,力竭而亡。 这是粥粥和蒋懋路上就想到的说法,他们三个一定是不愿意说出刘将军死在小人手里的。大丈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是刘将军最完美的归宿。 粥粥见王秋色与潇子君两人都神色复杂,尤其是王秋色,呆呆看了刘仁素好久,才独自出去,临走说了声“也好”。粥粥怀疑好多人心里都是觉得“也好”的,也好,刘仁素死了,也省得王潇两女想报仇又下不了决心了,也好,刘仁素死了,朝廷当不会再置北疆于不理了,也好,也好…… 只是粥粥心里觉得酸酸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刘仁素,脑海里时时泛起他战火中提刀立马的英姿,这样的人,这样的才,就那样死了,他是给逼死的。 第六十七章 第65章 从敌营的包围中偷偷摸出来的蒋懋、粥粥、莫修、忘机、玉石等一行背着刘仁素的虎躯,艰难步行了两天才到得一个集镇,但是那里的马几乎都给军营征用了,好不容易雇到一辆大青骡子拉的板车,玉石先生也将就着用小集镇有限的中药配了药剂给刘仁素敷裹上放进一口整木剜出来的棺材里,放骡车上。五人继续步行赶路,好不容易晓行夜宿,到了一个稍微大些的市集。 蒋懋家的生意真是做得大,稍微大点的府县就有蒋家的号子,蒋懋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到了热闹地方看见了招牌才知道。分号大掌柜一见是公子上门,热情巴结得不得了,但是也自有打算,特特地叫了自家美丽的女儿出来伺候蒋懋,指望着能够攀上主家的亲事。因为蒋家伙计暗中都知道,老爷唯一的公子婚事不顺,内室空虚中。粥粥本来不觉得,但是看着穿金戴银的小姐端水送饭,软语问候,心里隐隐有了疑问。还是玉石先生喜欢粥粥,拉了粥粥出来点出其中的奥妙,粥粥这才恍然大悟。什么,想抢蒋懋?没门。再见那小姐进门,粥粥毫不客气就一脚把她踢飞了出去,不过用的劲恰到好处,摔得难看,但是不痛。 蒋懋见此拉着粥粥关上门狂笑,他因为张得好,有多金,这样的事不知遇见凡几,烦不胜烦,现在终于有了粥粥出面。蒋懋碍于情面不便做得太绝,但是粥粥就没事了。不过蒋懋越是离京城近,越是想着怎么让粥粥顺顺当当地进门。 到了京城,莫修三个没有进城,与粥粥蒋懋告辞了自顾自回刘仁素老家。粥粥这次回京,看着满眼的繁华,不知怎的想到了“朱门酒肉臭”。 因为手头带着陈四的密函,所以也不敢在家耽搁,直接去了王爷府。两人没料到的是,海地居然没有上朝,在家呆着。才通报进去,海地便急急召见,蒋懋连回答门官“蒋爷怎生一付苦难相”的时间都没有。 海地看见两人进门,很客气,早早迎在花香鸟语的花厅里,与以往召见蒋懋时候在书房里不同。身上穿的是软缎褂子,看着非常闲适。粥粥看了就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自己满身臭臭的。” 蒋懋自然知道粥粥这是在自惭形秽,心里想着既然回家了,以后要好好教粥粥穿衣打扮,免得老是野小子似的,看人不顺眼就一脚飞出去。这要是习惯了,以后两人相处时候吵架,哪里架得住她这一脚的。海地却是心里明白,道:“原来你们没回去过,不过也好,还是不回去的好。这一阵事情发生太多,你们的客栈给抄了,不过小意思,我会补偿你们。” 粥粥一听就跳起来,这客栈可是她的心血啊,“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我们两个去北疆帮刘将军了?不会吧,那难道我们回来也要给抓进去了?蒋懋家没事吧?” 客栈被抄,蒋懋还不是太在意,因为这毕竟是小头,但是或许可能牵涉到蒋家就叫他担心了,不过想到来京路上一直住自家的产业,一点风声都没听见过,想来应该没事,便道:“估计不会是因为我们去北疆,可能与王潇两位姐姐送虎符去有关。这件事可能牵累到不少人,我们的客栈还是小的。” 粥粥道:“这事不是说做得很隐秘吗?怎么会有人知道?皇上既然那么看重这事,那郑大人岂不是糟糕了?但是他皇上也没飞马下旨要废了陈四爷啊,要么是将在外他管不着,鞭长莫及,所以只好找就近的撒气儿。我粥粥不在,所以他才敢为所欲为。“ 海地微微有点激动地道:“你们两个一搭一档,也说个八九不离十了。郑大人岂止是糟糕,他前不久因此事送命,郑家满门发配,连影子也打入内务府大牢。你们在外面自然是不知道,连在京城的人都以为郑大人是受贿巨大,畏罪自杀的。” 蒋懋听了立刻不语,此事敏感,他插不上嘴。但粥粥胆子大,道:“皇上想干什么?翻手之际杀了两个肱股之臣,还连大片土地都不放在眼里,难道是……”蒋懋忙在下面踢了她一脚,止住她的说话。粥粥也立刻醒悟,怎么打了一场仗下来,说话冲了很多,难道刘仁素也是因为久经沙场了,所以为人也骄横起来? 海地却不以为忤,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杀刘将军,还有迹可寻,杀郑大人,那就没什么道理可言了。你们且喝茶洗脸换衣服,我看看陈四的信。” 当下便有下人进来伺候,陈四的信不长,一看就完,所以是海地等着他们盥洗完。粥粥等着洗完,懒得换衣服,跳回自己的椅子坐下,笑问:“海地公子是不是要问我们前方仗打得怎么样了?其实一定有皇上安排的探子在陈四爷营中的,刘将军营中一定也有,不过城被包围的时候连我都出不来,他们就更别说。” 海地微笑道:“你说得不错,都是有探子的,否则怎么可能知道是王潇两位夫人送去的虎符,这才顺藤摸瓜抄了你们的客栈。不过陈四进了城后,他身边的那些探子也没法传出消息来了吧,到皇上案头的消息恐怕只是解围,但没有刘仁素的死讯。所以你们也不要说出去,这几天就呆我这儿吧。” 粥粥奇怪,为什么不要说出去?说出去了,皇上不是会解了心头大患,这才会派兵支援陈四爷吗?虽说现在陈四爷兵精马壮,但是毕竟寡不敌众,万一特穆尔见城难攻下,又调集兵马了怎么办?而且城中储备粮草也不够支撑时间太久。蒋懋显然也是和粥粥一般的心思,两人对看了一下,还是蒋懋婉转地道:“恐怕陈四也没有后援,特别是没有粮草的话,支撑不了太久。” 海地微笑道:“我不要你们保密太久,至多两天。来,谁来说说前方的战事?还是粥粥说吧,蒋懋你顾忌太多,我怕你笔削春秋。” 粥粥又是与海地面面相觑,两人都在心里想,这人要一与权力政治挂上钩,那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了还有什么父子亲情,这不做父亲的发落了儿媳妇全家,做儿子的不知道要怎样反击。粥粥尤其是想,既然如此,那咱也不客气,没有义务劳动那回事,该讨要的还是要讨,便笑嘻嘻地道:“叫我说有什么好处?我粥粥的金口可是轻易不开的。” 蒋懋想,这也就粥粥可以说,他要这么说出来的话,海地先要摸摸他的脑门子有没有发烫了。果然海地微笑道:“我许你两个条件,一个是我认你做我的妹妹,一个是帮你拿回那个被抄的客栈,怎么样?” 粥粥想了想,笑道:“你认我做妹妹好是好,猫猫的爹这下不会不放我进门了,但是我身份一变成御妹刘金定,我原来打算的成亲时候摆百里水席三天随便人吃个饱的壮举也实现不了了,别人一定怕了我的身份不敢来。不过算了,有得必有失,我马马虎虎认了就是了。不过做哥哥的要给个见面礼。” 海地笑道:“当年你敢对着我父皇敲竹杠,至今还是贼心不改。给了你那么大的好处,你还要讨见面礼,罢了,蒋懋你后天到工部去一趟,朝廷准备翻修大相国寺,需要不少南洋木,你去给他们核算一下看看要户部拨多少银子下去。”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生意,叫蒋懋去核算,等于是由着蒋懋开价钱,这见面礼可是大方了去。 粥粥这才收了嘻笑,一本正经地给海地讲述围城时候的点点滴滴,说到动容处,不止粥粥和蒋懋泪花涟涟,就是海地也是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过粥粥最终还是没说出刘仁素真正的死因,她现在对刘仁素崇拜得很,不愿意做任何事以致破坏他的英雄形象。 晚饭期间,海地亲自布菜,虽然没传达收了这个妹妹的事,但是前面他已经与粥粥说了,给他时间。粥粥怀疑这个时间应该是他即位的时间,因为刚刚她说到御妹刘金定,海地公子一点没有反驳的意思。吃饭后,他们转坐到舒服的小厅,海地详细询问前方陈四的战力及预测。粥粥看得出海地对他们的话重视得很,所以也就知无不言。海地还时时提出自己的想法与两人探讨。蒋懋只是在旁边微笑着补充,并不抢话说,他觉得粥粥讲得够好。 正说着,一个家人敲门进来,附在海地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其实粥粥和蒋懋内功好,听得明白,是宫里派内府总管出马来请海地进攻觐见皇上,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海地听罢,笑眯眯挥手叫家人出去,转头对粥粥与蒋懋道:“你们那儿解围的消息可能此时传到皇宫了。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在府里休息。” 粥粥不明白海地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满怀疑惑地出门随家人离开,蒋懋被带进客房,而她则住进女眷住处,海地给她安排的是影子原来住的房子,当然不是正房。粥粥洗澡睡下后,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为什么海地要叫他们别说出刘仁素已死的事,为什么他听见皇上召见有那么一说,她相信这决不是海地无的放矢,海地这人城府深得很,他一定心里自有其小九九。 却说海地进了皇宫,早看见父皇跟前须臾不离的大太监迎在老远处,一见他立刻迎上来亲自打灯,一边轻轻道:“皇上刚刚接获前方战报大怒吐血,被御医好一阵抢救才回过气儿来,一叠声地要请王爷过来说话儿。” 海地只是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听说父皇年轻时脾气急躁暴烈,如今虽然沉稳很多,但做事也是大刀阔斧的。所谓矫矫者易折,前儿郑中溪窃符救刘,父皇已经一口闷气吃进,虽然对外说是积劳成疾,但是明眼人谁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本来父皇可能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三万禁军未必那么容易撼动,但不曾想今天来的战报却是把他打入深渊,禁军居然解了困城的围。父皇气急攻心地吐血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不,绝不只是因为刘仁素被解了围,父皇担心的是权力的失控。一个处于权力最高层的人,父皇心里一定是对权力食髓知味,是以毕生都为自己权力的无限化而努力着,所以郑中溪敢做出窃符的事情,叫他生气的不是郑中溪的行为,而是这个行为背后对皇权的无视和挑战。而陈四解围的战报更是叫他认识到,太阳下面的阴影还不是一般的大,这对于他来说,打击尤其巨大。海地从父皇发落郑家时,就已经在反思父皇的心思,所以想明白后,自然就有了对应之策。他要是预先知道了刘仁素已死,只怕就不会那么生气,也就达不到海地所希望的效果了。 但是海地在进屋后便收起了微笑,只是一脸真诚地走近床头,仿佛前儿既没有父皇罚他面壁,也没有他托词不出这等事。海地不由想起襁褓中的儿子,此时待他如珠如宝,以后自己即位了不知会不会像父皇那样,父不父,子不子。 皇上还是昏睡着,等亲信太监在他耳边说了,他才睁开眼睛,对亲信太监低声道:“叫他们都出去,你留着听差。”一下子,屋内的太医太监宫女走了一个空。“你去朕的书房,把朕腰间的钥匙拿去,取出其中一卷黄绸裹的卷轴来。” 太监应声取了钥匙去了,皇上却是不再说话,闭上眼睛继续养神。海地也不敢言语,垂手站在床边。很快,那个太监便跑了回来,他知道事情之急,所以一点不敢怠慢。经皇上授权,海地打开那个黄绸包,见里面是一道圣旨,打开一看,就知是先师的笔迹。先师已经过世七八年了,看来这道圣旨是多年前写下的。不知皇上给他看这个有什么意思在,带着疑问海地一路看下去,才看到一半,就已经大汗如雨,“扑通”一下跪在床前。皇上听得声音,睁眼看了看,微微摆手叫太监出去,这才道:“你这下可明白了?” 海地连连叩头,“儿臣……儿臣……”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这道几年前拟就的圣旨说的是传位给他崇孝的事。先师独特的笔迹是谁也模仿不来的。 皇上淡淡道:“谁说天家无亲情,朕一直以来不公布这道圣旨,不公开对你的宠爱,无非是想让你避开明枪暗箭,不想朕喜爱的小崇仁做了你的替死鬼。” 海地俯在地上无言以对。 皇上继续道:“朕知道你一定为郑家的事恨死朕,但是朕今天交权给你,宣布这道圣旨,叫你明天开始以太子身份监国,你可以大赦郑家了,你要给他们什么封赏都可以,郑家的孙女你扶她做太子正妃也可以,她当得起,听说在狱中她硬气得很。唉,你明白为什么你母后娘家一直平庸了吧?” 海地略一思索,便即恍然大悟,史上多内戚乱国之教训,母后娘家不是舅舅们无能,而是一直被父皇有意无意地压制着。“郑大人为天下清流之首,即使前次因律孙不严犯事,最终还是无损他的威名,父皇不得不退让一步复他官位。他要是哪天成了国戚,势力必将更大,天下附从的人将更多,朝廷必将受其言行控制。过大的权力是叫人失去理智的利器,儿臣明白父皇的用心了,借此事杀郑中溪,是为儿臣去掉一个权力路上的障碍。而郑家其他人庸庸碌碌,不足为虑,父皇给儿臣机会宽赦他们,是叫他们一辈子感恩于儿臣。” 皇上听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你既然明白,朕也不用担心刘仁素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交给你去对付吧。” 海地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不把刘仁素已死的消息告诉父皇。至高无上的权力谁不向往?谁又不想尽快拥有?而好消息太容易给病人带来快乐,延长寿命。 海地与太医秘商后,知道父皇去日无多,当晚便取得皇上同意,召集群臣宣布立其为太子的圣旨,随即亲自前去迎接影子回府,又连夜调派军马援救北疆,同时派军机大臣跟随,见机行事,与特穆尔缔结城下之盟。一连串的动作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叫群臣感觉皇上老而糊涂了,太子见事分明,处事合理,是个值得敬畏的继承人。 老皇帝终没熬过一死,不过国有英明的储君,大臣们也没怎么太如丧考妣。 粥粥终与蒋懋欢欢喜喜地定亲,她现在威风无比,是新即位皇上的御妹,与皇后影子的关系亲密无比,谁看见都要让她三分。只是受老皇帝大丧的影响,暂时无法完婚。 只是粥粥还是怵头一个人,那就是被海地叫回来,官拜御史的钱修齐,她稍微行差踏错,钱修齐便严格要求于她,她要不听,钱修齐便上本参奏,搞得她很没面子不说,几次都得在皇上面前动用无赖手段或是搬出影子皇后来摆平。 但是钱修齐不屈不挠,依然一付黑面包公的嘴脸,叫粥粥只有回家对着蒋懋狂呼奈何奈何。原来恶人自有恶人磨。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