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约定》 第一章 暗夜里,两辆火红炫丽身影的跑车,在曲折、只容两车交错的山路上狂飙竞速。 乔思羽紧握方向盘、踩紧油门,决定和对方飙斗到底。这辆全新法拉利跑车是上个月他满二十岁时从双亲那里要来的生日礼物。打从上高中起,不管是打群架或飙机车,他几乎是样样都来,并且乐此不疲。他撞烂了三辆机车,却只有过破皮小擦伤;不过,随着年纪增长,机车已无法满足他追求速度的快感,所以自从得到这辆车后,他就脱离了群行性,成了每天在黑夜里狂飙的野马。 乔思羽玩腻了在公路上和其它车辆的竞速游戏后,开始转往山路;每次在山路上碰到车速较慢又白目不肯让道的车子,他总是心存恶意地用车头去顶对方的车尾,然后再嚣张地扬长而去。而此刻正与他竞速的同款法拉利,是他从公路转进山路后不久,就看见它在前面龟行;他看见驾驶座上的是个长发女郎,于是玩心一起,略略加速,用车头去顶了对方车屁股一下,然后准备超车。岂料对方被他这么一挑衅,也立即还以颜色的加快速度,丝毫不肯退让,就这样,两辆同型法拉利在车道狭窄又弯曲的山路上狂飙竞速了起来。 尽管前面是一个近九十度的转弯,但两辆车却像是杀红了眼的仇人般,谁也不肯减速放慢,谁都想抢在第一时间进入弯道,以宣示自己的胜利。但悲剧的发生往往就是由一个念头在主导,两辆不相让的法拉利车头互碰,下一秒钟同时失控,靠内侧的车撞向山壁,外侧的车猛撞向护栏。 乔思羽紧抓住方向盘想将它扭转回来,但整辆车还是像失控的大野牛一样,执意撞向山壁。一声巨响后,他只觉得胸口被一颗巨石击中般剧痛无比,右腿像是被巨石磨碾压过,只觉得整个躯体都破碎了。 另一辆法拉利则是撞断护栏,车上女子的惨叫声犹如鬼嚎般凄厉。 一辆由岔路上来的小货车刚好目睹了这起惨剧,两个钓客打扮的中年男子下车察看后立即打电话报警。 圣若医院的急诊室里,平常在夜间门诊结束后还是会有不少急病患者来挂号求诊,但今晚却有些异常,竟没半个人来挂急诊,因此所有的医护人员正三三两两的在闲聊着。 角落处,一张小圆桌边坐着四个穿着白袍的男人,四人的年纪都在三十上下,其中三人边喝咖啡边闲聊。 今天第一次值夜班急诊的小护士小芳,看见两张诊疗桌前没半个人,一会才看到两个实习医生走了进来,忍不住靠上去偷偷问大她两届的学姐巧茹。 「学姐,今天的急诊室只靠两个实习医生行吗?」 正在整理药品的巧茹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看看刚好从面前走过的两个实习医生,再望了角落处一眼。 「当然不行。实习医生是助手兼实习的,今晚急诊室当家的是坐在角落喝咖啡的那四个人。」 小芳这才发现了那四个人的存在。「可是那四个人看起来好像也只是实习医生而已。」 巧茹看了她一眼后说:「你别狗眼看人低。他们可不是泛泛之辈,那四个人分别是第一外科、第二外科、整型外科和第一内科的明日之星,尤其是第一外科的林书亚医生,年纪虽然很轻,但开刀的技术已直逼本院心脏外科权威的姚医生。」 小芳闻言,不由得咋舌。「这么厉害啊。」 「林医师的确很厉害,更难得的是他一点也不骄傲,而且待人亲切,不管是对病人还是同事都很好。他很有人缘,大家都很喜欢他,听说他还没毕业就有财团的大医院想网罗他。他曾到日本的知名医学中心研修二年,回来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能独当一面,是本院最年轻的主治医生,也是许多未婚护士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呢。」 小芳听了,不由得把视线定在那个高大、头发又梳理得有型、帅气又性格的男子身上。「真的吗?那么那个背对着我们、高大又帅气的男人,一定就是林医师了。」 巧茹只是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做自己的事。「错了。你说的那个是整型外科的皇甫医师,坐在他左手边那个长相秀气的男生才是。」 小芳望向学姐所说的那名男子,那仿佛从少女漫画中走出来的美形男,十足的中性美,让她自惭形秽。「你说的那个林医师简直太漂亮了,比我还女生脸呢,我还是比较喜欢『帅』又有型的帅哥。」 啐!这个小学妹以为自己是谁呀,竟敢嫌林书亚长得太漂亮,真是够了!巧茹瞪她一眼后便不再理她。 小圆桌边,其它三人聊着各部门的传闻和八卦,只有林书亚边喝咖啡边看最新一期的医学期刊。 钟嘉鸿瞧他看得聚精会神,忍不住说:「书亚,拜托你偶尔像个普通人好吗?都已经是天才了,还这么用功。这样平凡如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追得上你。」 林书亚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三人。「刚才有人叫我吗?」 天哪!这个书呆子。钟嘉鸿看着他说:「我说,你这么用功是想把我给比下去是不是?」 林书亚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你是内科,我是外科,要怎么比?是要像上次的联谊会一样,射飞镖比积分吗?」 三人听了,全做出欲昏倒状。真不该跟这个认真过度的家伙开玩笑的。钟嘉鸿只得摇摇头。「没事,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林书亚注视他片刻,又看看另两人,然后又埋首于期刊中。 皇甫介文转头看了眼那些闲得可以捉蚂蚁来互斗的医护人员,脱口而出:「今天是怎么了,急诊室门可罗雀,是因为正好大家都不想生病,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呢?」 岂料他话音才落下,詹春言和钟嘉鸿立即面色大变,异口同声骂道:「闭嘴!乌鸦嘴!」 皇甫介文被两人吼得吓一大跳。「怎……怎么了吗?」他今天是第一次被征调到急诊室值夜班。 詹春言与钟嘉鸿互看一眼后,才忿忿地说:「三个月前我和嘉鸿一起值急诊夜班时,有个不开眼的实习医生刚休假回来,还带了些家里栽种的凤梨,在急诊挂号处大声吆喝:来唷!大家来吃凤梨唷。当场那个菜鸟就被骂到臭头。凤梨对医院来说可是禁忌物,结果半个钟头后伤患不断送来,因为陆桥上发生了严重的追撞车祸。前一批伤患才刚处理完,马上又接到一一九的通报,说是有两帮青少年飙车族互砍,有二十多个人受伤。那帮小子也挺狠的,甚至还砍断了对方的手臂和脚筋。一点也不夸张,简直像电影演的一样,刀子还卡在骨头上呢。急诊室的医护人员忙不过来,只好把住在员工宿舍的所有外科医生急召过来支持,书亚也被找来,把那个只剩一口气的毛小子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林书亚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确有这件事,因为他就住在相隔仅二百公尺远的员工宿舍,半夜被找来支援急诊室是常有的事。 「是啊。」钟嘉鸿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忍不住就摇头。「那一夜真是忙到人仰马翻,连我这个内科医生也得帮忙包扎。」 皇甫介文看了两人一眼。「既然处理不来,为什么不送去给另一家教学医院和大学附属医院帮忙救治?」 詹春言立刻回答:「你以为他们就很闲吗?他们也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大学附属医院那附近有栋住商大楼发生火灾,很多人在逃生中受伤,全被送进大学附属医院医治。另一家教学医院附近,有两帮黑道因地盘之争大火并,不少人挨了子弹,他们那边的医生一整晚就负责挖子弹,不但有大批警察进驻,甚至连检察官都到场了。唉,那个带凤梨来的菜鸟,还真是超级大衰神呢。」 林书亚听了,不觉莞尔。「只是刚好巧合吧。」 詹春言看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你呀,最好别不信邪,等到哪一天你碰上了邪门事,想不信都不行。」 林书亚只是笑笑。「也许吧。」 詹春言见状,也懒得再跟这位好好先生争论什么了。 这时,皇甫介文拍拍詹春言的背。「不用担心啦,今晚有书亚在这里坐镇,安啦。」 詹春言斜睨着他,正想开口之际,稍远处桌上的紧急联络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正巧在旁边的护理长伸手接起电话,只见她应了几声后便挂了电话,随即朝这边扬声发话:「林医师!一一九来电通报,有两辆法拉利在山路竞飙失速撞上了山壁,驾驶伤势严重,再五分钟就会抵达,请我们预作准备!」 林书亚合上期刊,站起来走了过去。「伤患有几个?」 护理长回答:「只有一个。」 林书亚点头,下达指示:「把外科的实习医生找来帮忙。」 「是。」 詹春言也站了起来,一把将皇甫介文揪了起来。「姓乌鸦的,你也给我过来帮忙,都是你那一句『暴风雨前的宁静』!」 皇甫介文真没想到马上会有重伤患要送来,只得打哈哈:「用法拉利在山路飙车耶,很稀罕吧。」 詹春言只是拖着他走向急诊室大门口。「哼哼,法拉利又怎样,照样会撞成一团废铁。」 几分钟后,救护车抵达,救护人员把伤患从车上推下来,并简单扼要的向林书亚说明途中他们施予的急救措施。 「辛苦你们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处理。」林书亚和大伙把伤患推进急诊室内,接着开始输血、测心跳、做超音波检查、断层扫瞄、照x光。 剪开伤者的衣服,除了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孔之外,全身几乎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尤其是右腿自大腿下半部到脚踝处,只能以血肉模糊来形容。 「真惨!伤成了这样,这条腿恐怕得锯掉了。」实习医生说。 另一个实习医生也附和着说:「连骨头都跑出来见人了,我想神经和血管都断了,即使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还是截肢比较保险。」 此时,乔思羽突然恢复了些许的意识,听见周遭有许多吵杂的声音,更听到耳边似有人说要锯掉他的腿,他不由得想大声呐喊:不要啊!如果要他变成独脚龙,他宁愿死掉!只可惜他的呐喊没人听得见,意识也迅即沉入黑暗的漩涡中。 一会后,各部位的x光片送来了,林书亚和詹春言一一详看片子。 「断层扫瞄的结果,头部没有问题。」林书亚说。 「颈椎也正常,左胸三根肋骨骨折,我想应是安全气囊爆开时造成的。左前臂断了,这边的手术我来进行。」詹春言仔细看过x光片之后,扬声唤:「一个菜鸟过来这边帮忙。姓乌鸦的,外伤的缝合就交给你了。」 「我一定会把它缝得很漂亮的。」皇甫介文等护士把伤口上的血污处理干净后,便开始缝合。 刚才两个主张要截肢的实习医生,其中一人听见了詹春言的叫唤后,迅速跑至詹春言身边帮忙。 另一人见状,眼中掠过一丝错愕,下意识把视线投向还在看x光片的林书亚。 从一开始就跟在林书亚身边的另一个张姓实习医生,边帮忙输血、打点滴,边静候林书亚的指示,因为林书亚是他立志学习的对象,所以不想只挑轻松的事来做。 林书亚沉吟半晌后说:「腿暂时帮他留下来好了,如果真的留不住,再来做截肢处理。」 张姓实习医生立刻应了声「是」。 另一名一开始就主张截肢的实习医生则心存疑惑,因为依他判断,年轻人这条腿肯定是留不住的,干嘛还要费心进行神经和血管的接合,然后再来锯掉?实在是自找麻烦。 詹春言和皇甫介文闻言,不由得互看一眼,在心里暗忖:这小子今天走狗屎运呢。 手术室外,邱淑瑛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一旁的乔思贤则焦躁不已地来回踱步。 「这个臭小子,今天就要把命给玩完了吗?!」乔思贤气得用右拳击打左掌。 「应该是迟早的事吧。」邱淑瑛内心百感交集。小儿子实在太顽劣了,但她又舍不得让他就此伤重不治。做父母的心态真是矛盾呢。 二十多分钟后,接到通知的乔君泉也赶到了医院,看见妻子和长子,劈头就问:「思羽怎样了?」 邱淑瑛抬起头看丈夫一眼,摇摇头。 乔君泉见状,心情倏地一沉!小儿子没救了吗?该不会现在只是在等医生出来告知死亡时间吧? 乔思贤看了老妈一眼,就说:「医生说思羽伤得不轻,右脚可能必须截肢。」 「截肢?!」乔君泉无法想象少了条腿对小儿子的打击有多大,不免怀疑地问:「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乔思贤点点头。「只是要锯掉一条腿还算是幸运了。根据处理车祸现场的员警转述,小弟把车子撞得稀巴烂还能留一口气到医院,已算是奇迹了。另一辆法拉利里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乔君泉此刻的心情实在复杂得难以用笔墨形容。也许小儿子得以幸运的保住性命,但少了条腿的他,往后五、六十年的岁月要怎么过?会不会变得意志消沉、脾气更加暴躁?也许行动不便之后他就不会动不动就到外面惹是生非,但仍有可能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唉……但当父母的又舍不得儿子就此长眠不醒。 乔思贤看着老爸脸上复杂的表情,心里不禁暗骂小弟,真是不折不扣的闯祸精! 突然,乔君泉想起了一件事,看着妻子和长子。「帮思羽动手术的医生怎样?看起来是不是很年轻?会不会只是个实习医生?」 邱淑瑛和乔思贤闻言,不由得互看一眼。她刚刚一听到小儿子必须截肢,人就傻了,哪还会去注意到那个医生是不是可靠。「不知道。我一听到他要截肢,脑中就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地签了手术同意书。这家医院怎么了吗?」 乔君泉听到是老婆签的手术同意书,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他的疑虑。 乔思贤倒是对那个医生印象深刻,只因为那个医生有张很「美女」的脸蛋,害他第一眼还误以为他是个女医生,结果对方一开口说话,才知是和自己一样的雄性。虽不知老爸有何疑虑,仍据实以告。「那个医生挺年轻的,但感觉不太像是实习医生,感觉满沉稳可靠的。」 乔君泉不觉喃语了声。「这样啊。」 邱淑瑛见丈夫态度如此,便知事有蹊跷,急声问:「这家医院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乔君泉略略迟疑后才说:「这家医院的院长今晚梅开二度摆宴请客,又因为新婚的太太做的是进口洋酒的生意,婚宴后还办了品酒派对,邀了不少名人参加,想藉此广结人脉。我接到思羽出事的电话,才匆匆从派对中抽身离开。我想既然是院长的婚宴,又有品酒派对,应该稍有分量的医护人员都会去参加,留守医院的……」 不是资历浅的,就是实习医生喽。老爸未出口的话是这个意思吧?乔思贤看着父亲,暗忖着。 庸医误人命吗?邱淑瑛焦急地说:「那该怎么办才好……是不是马上转院会比较好?」 乔思贤却接口说:「大概来不及了吧,腿应该已经锯下来了。」末了还加了句俏皮话:「说不定已经开始盐腌,打算做成金华火腿了。」 邱淑瑛因为是自己签了手术同意书,听了大儿子的话,忍不住气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乔思贤不想让老妈太过焦虑,仍继续说:「不然请医生做防腐处理,拿回家做摆饰,再请亲朋好友来参观残肢艺术展。」 「你──」邱淑瑛因大儿子的话而气笑不得。「真是的。」 乔君泉趁此安慰老婆:「老婆,别想太多了,这种事有时候也要靠运气的。」 「是啊老妈,你就别太担心了,小弟活了二十个年头,什么都比不上人家,就狗屎运特别好。」乔思贤亦跟着说。 「可是……」邱淑瑛还是担心。「说不定他的好运已经用完了。」 乔家父子不由得对看一眼。谁知道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乔君泉三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候着手术结果。 两个多钟头过去了,乔思羽被推出了手术室,欲送往加护病房。 幸好那张俊脸还很完整,让乔君泉夫妇一眼就能认出他来。邱淑瑛焦急地想抢上前──看看小儿子的腿是不是真锯掉了。 乔思贤则是寻到那个有张美女脸蛋的男医生,趋前询问:「医生,我弟弟的腿……」 仍穿着手术衣的林书亚当然了解到家属们的担忧和心急。「他的右腿我暂时先帮他保留了下来,但如果并发感染或状况真的很差,还是必须做截肢处理。」 三人听到乔思羽的腿还没锯掉,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身高一米九,身形又魁梧的乔君泉看着面前这个身高大约一百七十五左右,在他眼中有点娇小,长相又十分秀气的年轻医生,思忖片刻后才开口说:「医生,我要一份我儿子的病历副本。」 林书亚一听,就知道他想去征询第二意见的用意,便一点头。「好,我会尽快整理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男护士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到他面前,急声说:「林医师,刚刚急诊室送来一对打架互砍的夫妻,老婆用大剪刀剪断老公的命根子,老公用长水果刀在老婆肚子上捅了一刀,肠子都跑出来了!詹医师他们正在处理命根子,请您赶快去把肠子塞回去!」 「好,我这就马上过去。」林书亚应答后回头对乔君泉等三人说:「病历副本我晚点再送过来。」 乔君泉听了那男护士的话,哪敢再多留林书亚一秒钟,遂连迭点头。「你先去忙你的吧。」 林书亚向他们点头过后,匆匆赶回急诊室。 「剪……剪断命根子……肠子跑出来……」邱淑瑛喃语过后,脸色发白。「我突然觉得胃很不舒服……」 乔君泉父子也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更不禁打了个寒颤。现代夫妻打起架来,还真是狠招尽出哪。 乔思贤见老妈脸色由白转青,忙说:「妈,我们到加护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邱淑瑛点头同意,三人便相偕走向加护病房外的家属休息室。 大约又过了两个钟头,一个穿着粉红背心裙的实习护士走进加护病房的休息室,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轻声唤问:「哪位是乔思羽先生的家属?」 乔君泉立刻站了起来。「我是。」 实习护士走至他面前,把手中的纸袋交给他。「这是林书亚医师要我送来的。」 邱淑瑛看见女孩右边口袋别着实习护士的名牌,略略迟疑后才问:「林医师正在忙吗?那个肠子跑出来的太太怎么样了?」 「喔,那个的伤太太已经处理好了,她只是肚皮被切开而已,没伤到肠子和其它脏器。不过,半小时前送来一个在夜店打架、被人用椅子重击头部造成颅内出血的少年,林医师正在替那个少年动手术,所以没办法亲自送资料过来。」实习护士解释着。 原来那个太太的肠子已经又放回肚子里去了,邱淑瑛不好意思再打听那个先生怎样了,便向护士道谢。 他们想要的资料已经取得了,乔思贤就说:「爸,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留在这里就好。」 乔君泉和妻子互看一眼,点头。「那好吧,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状况立刻打电话给我。」 「我知道。」 乔思贤送走父母亲后,下意识望向加护病房,心里想着:希望小弟经过这事件后会收敛一些,别再让双亲为他担心了。 翌日一早,乔君泉夫妇便驱车前往某一家中型私人医院,相偕匆匆走进院长室。 院长李国魁花白的头发理成了小平头,听见开门声,便转过椅子察看,待看见是老友夫妇,就问:「你在电话里说思羽出事了?」 「是啊。」乔君泉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小儿子从不间断的疯狂举动,每每都让他吓得缩短寿命,于是把昨晚发生的事向老友详述一遍。语毕,便把儿子的病历副本交给老友。 本身亦是外科出身的李国魁,抽出纸袋里的资料,略看一眼后说:「伤成这样,右腿应该会做截肢处理吧。」 邱淑瑛闻言心头一跳,忙说:「可是……那个医生说先帮他留下,等过几天真的不行才要锯掉。」 李国魁却颇感意外地说:「谁愿意这么自找麻烦?」待他抽出纸袋内的其它资料详看后,不觉露出赞许的笑容。「原来是林书亚。思羽的运气还挺好的。林书亚虽然很年轻,但开刀的技术很好,是圣若医院送去日本研习两年、极力栽培的外科王牌,是极接近天才的外科后进。更难得的是,他是个真正把病人摆在第一的好医生。他会把思羽的腿留下,也许赌的是他年轻的生命力;如果年纪已不小的病人,他大概就会采截肢的方式处理。」 乔君泉一听,心里不禁对林书亚颇感过意不去。人家是尽心尽力帮他把小儿子的腿留住,他却在人家辛苦动完手术后,立即表现出不信任的态度。 看来小儿子的运气真是好到不行呢。邱淑瑛看了丈夫一眼后问:「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办转院或怎样?」 李国魁想了一下。「如果主治医生是林书亚的话,你们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把思羽留在那里接受治疗,若是换其它人接手,告诉我是谁,我再建议你们要不要转院。不过……」他看了好友夫妇一眼。「也许留得住思羽的右腿,但往后的复健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要靠的是思羽的毅力和恒心,你们要多鼓励他才行。」 这话不由得让乔家夫妇互看一眼,心中同时哀叹:完了、完了。小儿子的叛逆性格没有人治得了他,不论是父母或手足,不管是说好话或斥骂,对他来说犹如对牛弹琴。而且毅力和恒心也正是小儿子最缺乏的,以后可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章 乔思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中毫无方向感地狂乱奔逃,只因身后有好几只身穿白衣的青面獠牙鬼,每只鬼手上都拿了把锋利无比的大锯子追着他。 「把你的腿给我……」 「我们要锯掉你的腿……」 乔思羽只是没命地逃,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他受到惊吓,跌了一跤,待他欲爬起时,才发觉右腿不听使唤,凝目一看。竟看见自己的右腿自大腿以下齐断,腿就横摆在他眼前,而身后那群白衣鬼犹不放过他地拉长声音低唤:「还有另一条腿……快给我……快给我……」 连爬起来都觉困难的乔思羽,看见那群鬼己追到身后,眼见连左腿都要不保,忍不住出声狂喊:「不要!不要锯掉我的腿!」 单人病房里,邱淑瑛坐在单人沙发上看杂志,昏睡了三天的小儿子今早才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没想到却突然大吼大叫的把她吓了一大跳。待她回神后,忙放下杂志,过去把闭着眼、状似挣扎的小儿子唤醒。「思羽、思羽,你醒醒,不要乱叫了。」 母亲的叫唤就像是寺庙的钟声般,让他自恶梦中清醒过来,乔思羽看见站在床边的母亲,便苦着脸说:「妈,我的腿是不是被锯掉了?我有听到他们说要锯掉我的腿。」 邱淑瑛拉来椅子在床边坐下。「不必那么紧张。你幸运的碰到了好医生,他并没有把你那伤得几乎不成形的腿给锯掉,而是暂时保留下来寄放在你身上。不过如果有状况发生,为了保命,还是得截肢。」 老妈开头的话让他松了一口气,但最后一句却又让乔思羽心头一颤!立即任性地说:「如果是这样,我还是宁愿死掉算了。我才不要一辈子子用独脚走路,让别人看笑话。」 「你——」邱淑瑛真没想到小儿子经历了这次生死交关的车祸后,仍不改其任性的脾气,气得骂道:「你可知道人家林医师是花了多少心力才帮你留住这条腿?!你竟然还说这种话!」 「谁稀罕啊。」乔思羽更是任性地回嘴:「我又没求他,是他自己要鸡婆的。」 邱淑瑛简直快气昏了,她根本就不该奢望这个顽劣儿子会有任何改变,同时也担心,要是待会林书亚来巡房时,小儿子顽劣的态度激怒了他,让他因此撒手不管,届时该怎么办才好。小儿子的腿能否保住、痊愈,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林书亚身上。 正当邱淑瑛气得快心脏病发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心想应是林书亚来巡房了。她忙起身过去开门,看见门外的果真是他,便轻声问候:「林医师。」 林书亚微笑点头。「伯母你好。他醒了吗?」 「醒是醒了,只是到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好像没让他得到任何的教训。」邱淑瑛忍不住叹口气。「真是牛牵到北京还是牛。」 林书亚只是淡然一笑。经过几次的交谈,他觉得乔思羽的双亲和兄长都是明理的人。而全家对乔思羽这个突变种,是既头痛又拿他没辙。 林书亚走进病房,对病床上一脸桀骜不驯的乔思羽露出抹微笑,然后就迳自去看护士的记录簿。 这个穿着医师袍、年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还长得一张娘儿们脸蛋的家伙,就是他的主治医师?乔思羽打从心里无法相信他,便扯开喉咙嚷问:「喂!我的腿到底会不会好?」 儿子的无礼把邱淑瑛给吓坏了,走过去想训斥儿子几句。 林书亚却转过头来,微笑着回答:「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必须再观察几天看看。」 乔思羽闻言,却别过头去。「嗟!看来你也不是一个多高明的医生嘛。」 邱淑瑛真的是又气又羞愧。想他们夫妻俩对儿女的教养都下了相当的苦心,怎么小儿子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完全没家教的样子,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林书亚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只是淡然一笑,仔细地把记录簿详看一次。 人家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乔思羽见林书亚一点都没有被激怒的样子,也只好闭口不再嘲讽他。 林书亚抽出口袋里的原子笔在记录簿上签个名,然后转过身在刚才邱淑瑛所坐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凝看着乔思羽。 乔思羽本以为他会询问他的病况,却见他只是静看着自己,数秒后觉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遂没好气地粗声说:「看什么看!现在当医生的都在学看面相吗!先看病人是不是短命鬼,再来决定要不要救是不是!?」 林书亚仍是微笑地看着他,片刻后才说:「我来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说故事?又是那种老掉牙的教化故事吗?乔思羽轻嗤一声。「少来了,我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休想我会被你那唬小孩的故事给骗了。」 林书亚只是微笑着说:「我不是要说小孩子的故事,而是一个女孩和一只小狗的故事。」 女孩和小狗?是女生版的万里寻母吗?这家伙该不会是儿童科的吧?乔思羽只是撇嘴、别过脸去。 林书亚不在意他的态度,迳自说起了故事。「女孩二十五岁,半个月前结婚了。这是发生在她二十三岁那年的事。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下午,女孩相恋三年的男友要结婚了,但新娘不是她;女孩觉得美好的人生已离她而去,她伤心地站在十字路口泪水直流,看着疾驶而过的车辆,心中有种想冲上去的念头。」 他的声音中性而平静,像是春风在空气中流动般温柔,连原本在一旁的邱淑瑛都忍不住悄悄退至沙发边坐了下来,静听他说故事。 「突然,马路中央传来一阵凄厉的动物哀嚎声,让她神智一醒,举目搜寻,便看见一只出生才三个月大的小狗被车子辗过后腿,无助又痛苦地哀嚎着;而辗伤它的车子早已扬长而去,跟在后头的车子全小心翼翼地闪过它,却没有人想下车救它。就在红灯亮起、所有车子都停止前进时,女孩冲向马路中央,用她的外套把哀嚎到已近力竭的小狗兜抱起来,然后直奔动物医院。兽医检查过后宣告小狗必须截肢。一星期后,小狗可以出院了,女孩的家人也同意收养小狗,爸爸更为它做了个温暖的小窝,妈妈向邻居要来两大捆的旧报纸,方便让它上厕所,妹妹则买了个漂亮又附有铃铛的项圈,还想了个可爱的名字叫叮当。就这样,叮当在女 孩一家人的照顾下健康的长大,虽然少了一小截后腿,但叮当仍像一般小狗般顽皮、好玩、爱撒娇,一家四口也因为它的加入而欢笑声不断。」 听到这里,乔思羽不由得转头看看自己的右腿,又把视线投向母亲,而邱淑瑛也正看着他。 林书亚对他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继续故事的后半段。「几个月后,小狗叮当长大了,女孩决定带它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女孩在打开大门前心里也有着犹豫,担心身有残缺的爱犬会不会在看见其它四肢健全的同类时感到自卑。踌躇之后,女孩还是打开大门带着爱犬出门。小狗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东闻闻、西嗅嗅,看见别人家豢养的同类,也会上前互嗅彼此的味道打打招呼,碰到街猫就被激起世代是冤家的本性,看见目露友善的人们也会摇尾巴示好,甚至有些妈妈也愿意让她的小孩靠上来摸摸小狗的头。看着妈妈们和孩子们并不嫌弃爱犬是只缺了后腿的小狗而愿意亲近,女孩好高兴,更佩服爱犬的自信心。」 自信心吗?乔思羽不由得开始去想,如果他的右腿必须截肢,往后的人生路自己有没有办法像那只小狗般自在地面对大家。 「在公园里,女孩认识了一群同样爱狗的人们,小狗也认识了一群被主人带到公园玩耍、遛跶的狗朋友。女孩看着爱犬不因自己的肢残而畏怯,和一群体型大小不一的狗朋友开怀地在草地上追逐;女孩看着爱犬,只觉得小动物们的快乐是那么的简单而容易。后来,女孩在公园里认识了一个同是爱狗的男孩,两人进而相恋,最后决定一起成为人生路上的伴侣。」 快乐是那么的简单而容易——这句话就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无波的水塘般,在乔思羽的内心激荡许久。他知道自己是一般人所说的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然而截至目前为止,他所追寻的快乐总是虚幻不踏实。 但当他抬眼看见林书亚唇边漾着微笑时,不自觉又嘴硬了起来。「这是你自己编的故事吧。」 林书亚微笑着说:「我并不是个善于编织故事的人。」 「不然你是怎知道这个故事的?」乔思羽追问。 林书亚笑答:「几个月前我到公园散步,被只顾和同伴追逐的叮当给撞到了,女孩赶忙过来向我道歉,我这才看到那只少了条腿的顽皮小狗儿。我问起狗儿发生了什么意外吗?女孩便把爱犬的故事说给我听。」 乔思羽只是看着他,好一会后才说:「你是在说你自己的故事吧,那个爱狗的男孩就是你吧,那女孩是你的新婚太太。」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邱淑瑛也被林书亚的故事给感动了,但当她听见儿子此刻说话的口气,竟有种酸溜溜的感觉。是……她的错觉吗? 林书亚微愣了一下,笑开了。「当然不是我。爱狗的男孩养了只柯基犬,是个在家工作的游戏软体设计师。」 原来不是他啊。乔思羽不由得松了口气,至于为什么会松了口气,他目己也搞不懂。 林书亚见他态度已没那么强硬,遂起身靠了上去。「让我听听你的心跳、摸摸肋骨,可以吗?」 乔思羽点头。 林书亚拿出听筒仔细聆听病人的心跳声。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乔思羽不自觉地盯着林书亚的脸细瞧。眼前这男人还真是漂亮,可用俊丽无比来形容。漆黑的眼眸像是可以看透人世间的一切。他叫什么名字呢?暗忖中,视线不自觉移往名牌的位置。林书亚……相当有书卷气的名字。名字上方写着第一外科。这么俊丽的人是外科医生?令他颇感意外。 待他按摸过胸口后,乔思羽忍不住问:「为什么要留下我的腿呢?你不是没把握它能复原吗?」 林书亚笑答:「你还年轻,我赌在你那强韧的复原力上,留不留得住对我来说无关利害,对你却不一样。我相信生命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更坚信每个人都能创造属于自己的生命奇迹。」 创造属于自己的生命奇迹。他是在鼓励他吗?即使将来真的少了条腿,也不可以自我放弃,要活出属于自己的生命意义吗?乔思羽不觉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一会后,林书亚做完检查,转身去写巡房记录簿。 乔思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我会好好思索你说的,属于自己的生命意义。」 林书亚颔首微笑。「那我就先离开了。」 「林医师,谢谢你。」邱淑瑛送林书亚到门口,并向他道谢。其实她对林书亚的能耐已是五体投地,差点就想跪地顶礼膜拜,只因他竟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小儿子的心境有了明显转变。 「妈……」 邱淑瑛听见身后的唤声,便转过身。「什么事,」 「我想我恋爱了。」乔思羽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放在左胸刚刚被林书亚触按过的地方。即使己过了这么一些时问,他仍觉得此处灼热异常。「我对他一见钟情。」 啥?臭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呀。邱淑瑛正想脱口骂出声,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这正是激发儿子向上的契机。 一周后,乔思羽的右腿已确定能保住了,父母和兄长都为他感到高兴,但乔思羽却渐感焦虑不已。因为每多见林书亚一次,他对他的爱意就会多增一分。虽然林书亚态度亲切、语气温柔,但他知道他对其它病人也是一样,他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是特别的。 上午十一点多,林书亚依例来巡房,病房里只有乔思羽一个人。 林书亚仔细地为他做了例行性检查。「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乔思羽看着他,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向他表白恋慕之情,略略迟疑后才开口问:「林医师,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聊聊?是想知道关于伤势复原的情况,抑或将来复健的事吗?林书亚遂微笑点头。 真是太好了!乔思羽几乎要欢呼出声,忙像个接待贵客的主人似的,伸手比个手势。「你请那里坐,因为我没办法下床,所以想喝什么饮料,请你自助一下。」 林书亚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客气。「我并不渴,没关系的。」 乔思羽见心仪的他用澄澈双眸直视着自己,不由得心慌意乱了起来,但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快呀,快说呀!于是他把所有的勇气像火山爆发一样,一次全使出来。 「林书亚医师,我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请答应和我交往。」乔思羽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爱慕的话说出来。 林书亚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吓了一跳!愕愣过后,看着他,眉头微皱,心想这会不会是车祸后遗症,不由得担心地问:「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乔思羽闻言,愣住了,好半晌回神后俊颜迅速胀红,右手拳头紧握,又气又窘地说:「我不是车祸撞坏脑袋才胡说八道,我是认真的,一百二十万分的认真。」 看起来的确不像是神智错乱韵样子,不过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林书亚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凝看着他。 坦言对他的恋慕之情后,乔思羽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充满了勇气。「我真的喜欢你,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林书亚看着他。「我今年二十七岁,足足大了你七岁。」 这话是在嫌他幼齿吗?乔思羽立刻激动地说:「不管你是大我七岁还是十七岁,我就是喜欢你!」 林书亚还是看着他。「你喜欢年纪比你大的?」 难道他又误会了?乔思羽以为他认为他心理不正常,忙又替自己辩解。「我没有恋父情结,不是年纪大的就喜欢,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林书亚稍稍整理思绪后才说:「我的意思是,你能确定自己所喜欢的人是同性吗?有些人在青少年时期会有假同性恋的现象,尤其是纯粹的男校或女校,但过了这个阶段就会回复到所谓的正常。」 乔思羽却是斩钉截铁地说:「是的我能确定。我从小五就能确定我的性倾向了。平常我并不讨厌女生,但如果太接近就会令我心生厌恶。可是对方如果是同性的话就完全没有这种情形,但让我有心动感觉的,你是第一个。」 小五?真早熟。他自己是直到二十四岁那年才隐约察觉到的。是因为他早早就确认了自己,比起他这种对自我内在迷糊的人,敏感度还高出许多吗,所以才敢这么大胆的表白?林书亚只能微笑以对。 他没有被他吓跑,也没有轻视的眼神,只是聆听着他的告白,于是乔思羽一古脑儿把心中想说的全说出来。「人家不是说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而且外表、身高在过了成长期就定型了。你年长我七岁,心智自然比较成熟,可是心智这种东西是可以迅速成长的,所以我一定会努力让心智更加成长的,请你答应跟我交往。」 他的话有点强辞夺理,却又有那么一点道理。林书亚看着他浅浅一笑。「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可以接受你的感情呢?」 乔思羽抿抿唇,腼腆地说:「直觉。我对这种事的感应力很强的。虽然打从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了你,但是你给我有着好像是又像不是的模糊感,所以直到更加确定后才敢对你示爱。」 他竟然能这么肯定他就是!这让林书亚颇感意外,因为直到现在,他也还不是那么肯定自己「是」或是「不是」。 乔思羽见他沉默不语,不由得感到忐忑了起来,因为他害怕林书亚为了符合社会价值的期望而有了女朋友,甚至已论及婚嫁,那他的一片爱恋岂不枉然?思至此,不觉渐感焦虑,遂鼓起勇气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这话问得林书亚一愣,随即据实回答:「没有,一直都没有。」话落,微顿,似自问地说:「现在回想起来还真的有点奇怪。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没有女孩子对我表示好感,我想是因为我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所谓的良好家世,所以没有女孩子愿意把我列入终生伴侣的选择对象吧。不过从高中起到大学毕业,我的确收过不少男同学写信给我,内容像是情书的信,我以为是他们恶作剧,故意寻我开心。」 乔思羽只是愣看着他,心想,他还真是迟钝啊。不过心念一转,却庆幸自己的幸运。 「你愿意和我交往吗?我绝对是真心的。」乔思羽凝看着他,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这个……」林书亚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房门被推开,接着传来邱淑瑛的轻咳声。「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邱淑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丈夫乔君泉。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一时忘了敲门,才刚扭开门把,正好听见儿子那段「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的鬼话。 她看了两人一眼,再向林书亚眨个眼,然后用一种十分不屑的语气说:「也不想想自己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肚里没三滴墨水,成天只会打架、飙车,玩命像玩线上游戏一样不当一回事,你凭什么要求人家林医师这么优秀的人纡尊降贵接受你这种小混混的追求?先拿镜子照照自己吧。」 光听她这些话,林书亚就知道两人在病房内的对话已被乔家二老偷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一般的父母在听见儿子想追求同性时,不是应该会出现十分激动的反应吗?怎么她……倏忽间,他想起了她刚才的那个眨眼动作。她是希望自己能配合演出吗?应该是这样吧。 可恶的老妈!怎么可以把他以前不良的底当着林书亚的面给掀了!他才正要说服林书亚答应他的追求呢。乔思羽气得握紧拳头,气愤地说:「那又怎样……也许过去我是爱玩、荒唐了点,但从今以后,我一定会洗心革面,努力让自己不成为废物。」 不意,邱淑瑛却嗤了一声。「不成为废物?那也不过是提升一级成为平凡人而已。人家林医师是精英中的精英呢,你只是个平凡人,也妄想要攀上人家,脸皮实在太厚了。」 老妈非得这么毒舌不可吗!乔思羽不由得看了林书亚一眼。不行!他非得展现出重新来过的魄力不可。思毕,遂用力大声说:「我会努力跳上两级,比一般人再不平凡一点。我一定会成为可以配得上书亚的人。」说完,看了林书亚一眼,又说:「明天就给我找家教来,我会在住院的这段期间把以前荒怠的课业全补回来。」 邱淑瑛见计谋得逞,就说:「好。就让我们看看你的魄力和决心。」 老婆的激将策略似乎奏效了呢,乔君泉对于幺儿的转变颇感惊讶,不自觉转眸看向林书亚。 林书亚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得心想:他会不会误以为他是个恶狼医生,意图诱拐他的儿子?说不定明天他就会要求由别个医生来接手治疗。反正乔思羽已度过所谓的危险期了,由谁来接手应该都没问题,出院后的复健更是只能靠他自己。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林书亚自椅子上起身。 乔思羽听他说要离开了,立刻扬声唤住他。「书亚——」 正欲离去的林书亚听见他的叫唤,本能地停步回头看他。 「那个……」乔思羽觑了双亲一眼,讷讷地说:「我一定会努力的。请你一定要给我机会。」 林书亚下意识地看了乔家二老一眼,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后才离开。 第二天起,乔思贤便透过大学时的同学、目前担任大学讲师的朋友,找了几个就读博士班的学生到医院担任乔思羽的家教,把他以前因好玩而荒废了的学业补救起来。 邱淑瑛看着幺儿的转变,除了感到不可思议外也觉得欣慰。全家人都知晓思羽的智商其实是天才级的。若能好好栽培的话,现在应已是成就不凡了,可惜的是他本人根本不想善用此天生才能。 坐在病床上的乔思羽,以一百二十分的集中力,用单手做着数学解题,因为林书亚巡房的时间快到了,一天两次的巡房是他最期待的时光。 坐在病床边看他解题的博士班学生巫敬文,看着乔思羽以极快的速度且正确无误地解完题,心里大感惊讶,不由得猜想这小子的智商绝对超过一七0,而且这小子肯定从来没有好好用过他的才能,实在太可惜了。 家救结束后,邱淑瑛才刚送走家教老师,身后就扬起了催促话声:「妈,快准备点心,快点!书亚就快来了。」 儿子真是性急得可以了。尽管如此。邱淑瑛还是依言去准备英式奶茶和水果派。 巡房的时间已过了五分钟,仍不见林书亚前来,乔思羽不觉焦躁了起来,不停地自问:书亚怎么还没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会不会就不来了?又过了五分钟,依然不见林书亚,这让他更感焦虑了。 又过了好一会,外头传来敲门声,接着林书亚开门走了进来,一脸歉然的笑意。「抱歉,因为手术时间延长了,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没关系。」乔思羽开心地看着他,只要能见到他就够他开心了。 林书亚进来后依例做例行性检查。「明天我安排你去做左手和右腿的x光检查,看骨头的愈合情况如何。」 乔思羽忙问:「是你要帮我检查吗?」 「不是。由骨科的医生帮你检查。」林书亚看着他微微一笑。「不过我会去看片子的。」 邱淑瑛听说儿子明天要做检查,忙过来问清楚。「明天的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八点半,在骨科第三室,我已经先预约了。」林书亚说。 邱淑瑛将它记下,免得忘记了。 「这样就没事了吧?」乔思羽见他点头,立刻转头向老妈说:「妈,我们要吃点心了。」 邱淑瑛依言把早已准备好的点心端了过来,放在横摆在病床上、儿子用来念书的小桌上。「今天的点心是水果派和英式奶茶。」 乔思羽立刻接口说:「水果派是我老妈亲手做的,奶茶是刚刚才泡的,你快点尝尝看。」 林书亚原以为乔家二老在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后,会要求更换主治医师,哪知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乔家二老对他之好,简直把他当成了乔思羽正式交往的对象。难道他们对同志之爱这种尚有不少人视为禁忌、异常之事,完全没有意见? 「好吃吗?会不会太甜?」乔思羽在林书亚尝了一口后,马上询问。 林书亚点头微笑。「好吃。甜度刚刚好,尤其是哈蜜瓜的内馅,浓郁的香味令人感到齿颊留香,伯母的手艺真的很棒,一点都不输给甜点大师。」 邱淑瑛被赞美得全身飘飘然,乔思羽于是说:「你喜欢的话,我叫老妈多做一点给你吃。」 他的话让林书亚感到受宠若惊,忙推辞:「不,这样太麻烦伯母了,不太好。」 一点都不麻烦,这种小点心对她来说只是小意思而已,邱淑瑛正想开口说要他别客气。 乔思羽却认为他话中另有它意,忙说:「没关系。等我出院回家后,就跟老妈学做这道点心,我亲自做给你吃。」 他的话让林书亚愣住了,知道他似乎误解了他的话。「不,那个我……」 邱淑瑛简直不敢相信她那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完全是大少爷性格的幺儿会说要学做水果派!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要讨好情人,让她不得不在心里高呼:爱情万岁!爱情万万岁!待见林书亚似想拒绝的样子,忙劝阻说:「唉呀,书亚,你就别辜负思羽的一片好意了。」 邱淑瑛的话意似要他配合的样子,林书亚便顺意地点头微笑。「我会期待的。」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乔思羽信心十足地说。 下午一点半,医院地下室的员工餐厅,因用餐的尖锋时间己过,偌大的餐厅显得空荡荡。 詹春言和林书亚各自结束早上的两台手术,相偕来到地下室的餐厅,而供应的套餐也只剩较少人点选的素食套餐。 一向是肉食主义的詹春言看到仅剩的素食套餐,差点就气馁得摊倒在点餐台前。「怎么会只剩下素食?!医护人员不是都应该知道健康的重要性,吃那么多肉做什么?留一点给别人吃会怎样吗!」 林书亚看他一眼,摇头笑笑。他常常是过了用餐时间才来,所以已习惯吃素食套餐了,也就顺便替好友点了一份。 詹春言虽不怎么喜欢素食,但肚皮还是得顾,否则根本无法应付下午的另两台手术。 两人端着餐盘走向靠墙边的两人座小餐桌,詹春言边走边问:「你下午排几台手术?」 「三台。」林书亚把餐盘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原本是两台,可是上午从第一内科转来一个急症病患,只好把原来排定的病人往后挪。」 「还真是辛苦呢。那你不是要忙到很晚?」詹春言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大概吧。」林书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辛苦的,反正这种事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好友对名利的无欲无求,被压榨时也无怨言,这让詹春言颇感佩服。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好友可以在这个表面上是神圣之地,私底下却是争名夺权、暗潮汹涌的白色巨塔里,超然得像不食人间烟火般。像他,就无法太置身事外。 忽然间,詹春言想起了一件事,看着好友问:「早上在骨科第三检查室时,乔思羽为什么会直呼你的名字?你是他的主治医师,这样太没礼貌了。」 「那个……」其实从乔思羽向他表白那天起他就这样叫了,林书亚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事告诉好友,他希望有个可以商量的人。考虑再三后才说:「那是因为乔思羽要追求我。」 什么?!好友的话让詹春言差点被一口白饭噎死,待用力咽下饭后才惊诧无比地问:「乔思羽在追求你?」 林书亚微点头。其实他有点担心好友知晓这事后会轻视他。 詹春言又问:「你接受了?」 林书亚微低下头。「我当时并没有回复,不过他似乎已认定了。」 詹春言再追问:「那他的父母知道吗?」 林书亚点头,把那天的事简述了一遍。 詹春言听了,不由得用左手摸着下巴思索了起来。就他所知,乔家三兄弟中的老二乔思凡是时尚界的名人,一个目前名气响亮的服装设计师。犹记得半年前乔思凡被八卦媒体拍到和男模出双入对,甚至在饭店共宿一夜,当时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那些记者唯恐天下不乱,遂跑去向制药界龙头老大的乔君泉求证。乔君泉面对镜头时只是淡然地说:「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孩子们有他自己的人生和选择。」他那潇洒又似支持的态度令人印象深刻和激赏。记者们在乔家这边找不到文章可作,便转而把那男模当目标,结果男模和其家人受不了,举家逃到国外去。由此可推知,乔家二老对所谓的同性相爱,应该是持正面的态度吧。 于是,詹春言便以半开玩笑的态度伸手一拍好友肩头。「太好了。恭喜你要『嫁』入豪门了。」 林书亚闻言,只是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豪门?谁呀?」 他的问话让詹春言微愣。「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书亚更感莫名其妙了。「知道什么?」 好友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装蒜,詹春言看着他说:「那个人小鬼大、要追求你的乔思羽,是乔家的三少爷,他老爸是赫赫有名的制药龙头乔氏药厂的大老板乔君泉。」 「咦!」林书亚只是愣看着他。 「难道都没有人告诉你?」詹春言问。 林书亚摇头。「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我也没问他。」 天哪!认识了那么多年,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好友在专业上精练谨慎,内心其实是个迷糊蛋。詹春言重重地垂下头,无言以对。 林书亚见状,大感忐忑,忙问:「你觉得我应该去明确地拒绝他,是不是?」 詹春言抬起眼看着他。「他已经为你开始努力用功念书了,如果你突然拒绝他,你不怕他自暴自弃,再搞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呃……会……会这样吗?」林书亚被好友的话吓了一跳!他从未考虑过当初没有明确拒绝可能衍生的后果,思忖后才说:「那么我只好努力配合乔家二老演戏,等他出院回家后,自然就会慢慢忘了这件事。我想当时他爸妈没有反对或斥责,一定是为了让我激励他奋发向上。」 是这样吗?詹春言睁大眼睛看着好友,又想或许真的只是乔家二老在利用他,将来会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就看乔思羽对这份爱情有多大的决心了。 这天晚上。 乔家兄妹齐聚乔思羽的病房,排行老二的乔思凡和老四的乔思颖,他们都十分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可让乔家的顽劣王子乔思羽在一夕之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变。 怎料,两兄妹在见过林书亚之后,心中各自盘算着横刀夺爱的可能,然后── 乔思凡一打定主意后,立刻上前执起林书亚的手,用无限深情的眼神凝视着他。「书亚,这一定是老天爷的安排。人群中寻寻觅觅,这一刻,你我终于相逢了。第一眼看到你时,我的心也跟着深深爱上了你,任凭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对你的爱此生不渝。相信我,除了爱情外,我一定也会努力赚很多钱供你尽兴挥霍。把你的终身托付给我吧,我不会再重蹈覆辙,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甚至为你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林书亚听得一头雾水,只是注视着他。 乔思凡见林书亚只是含蓄又深情地回凝着他,觉得此刻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存在,就想低头给他一个深情的吻,不意—— 「该死的混帐!既然你要赴汤蹈火,那现在就去死吧!」 伴随着愤怒的话语而来时,是一颗粉桃色的进口大苹果,它结结实实地k上了乔思凡的背部。 乔思凡被暗算后,本能反应地就是放开林书亚,转过身去寻找凶手。哪知他才一转身,第二颗苹果已朝他飞来,他反射性的移身闪躲,饶是他躲得快,右肩还是被k中了。 丢他的当然是坐在床上的乔思羽,他一张俊脸已经胀成了猪肝色,若不是手脚还上着石膏,铁定会将色鬼二哥揍得只剩半条命。 乔思凡突然被暗算,当然十分火大,不觉气得破口大骂:「臭小子!都像具木乃伊了还这么凶暴,今天若不趁机把旧帐一并算清,我就不是你二哥了!」话落,卷起袖子朝小弟走去。 乔思羽见他走过来,伸手抓来一颗水蜜桃,用力一握后,迅速对准二哥的脸丢掷。脆弱多汁的水蜜桃哪堪被他这么用力一握,噗嗤一声,神准无比地正中乔思凡的脸,瞬间汁液飞溅、果肉成散泥,芳香的气味也随之飘散在空气中。 乔思凡被k中后,霎时火冒三丈,抬手抹掉脸上的果肉,伸手抓来水果篮里的一串葡萄,用力扯下一把丢向小弟。「看我的散弹攻击!」 「我就继续让你满脸豆花!」乔思羽又抓来一颗水蜜桃,如法炮制后再次掷向二哥。 看着两个兄长正上演着你攻我击的戏码,乔思颖趁此时悄悄靠到林书亚身边,偷瞧着他好一会才开口唤道:「书亚哥。」 光看乔思羽会先把水蜜桃握烂再当攻击武器,而乔思凡却用葡萄作乱枪打鸟式的回击,优劣高下立见。林书亚看着厮杀惨烈的两人,不知是否该上前劝架,此时却听到身旁有人叫他,一转头,就见乔思颖绽放着娇比春花的甜笑看着他。 乔思颖长得十分美丽,面如芙蓉,明眸皓齿,檀口樱唇,笑起来梨颊微窝,透着风情万种又不失天真甜美,是无数男人心目中完美的女神。 乔思颖把她最媚的一面完全展现出来,这一招曾让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的鞋尖前。「书亚哥,我叫思颖,今年十九岁,是大一的学生,年初代表学校参加亚洲区大学小姐的比赛,拿到了冠军。我会很多才艺,不管是国乐器里的琵琶、古筝,还是西乐里的竖琴、大提琴和横笛,我都很拿手;不管是芭蕾舞、国标舞、甚至是民族舞蹈,也都有一定的水准;还有我的歌喉也很棒,目前正在密集接受特训,下个月就要出道当偶像歌手。你相信我一定会成功的对不对?」 仍然一头雾水的林书亚只得客气地点头称是。 乔思颖见他点头,更高兴了,继续说:「我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为家喻户晓的玉女明星。不过你放心,我会争气的,学业与事业兼顾,一定会取得国立大学的毕业证书,而且保证不延毕。我走红后会拍偶像剧,接广告和代言,我会把所赚到的钱大部分都存起来,为我们的将来做准备。」 为我们的将来做准备?这是什么意思?他和她会有什么交集吗?林书亚实在搞不懂乔思颖在说些什么,只好用微笑回应。 乔思颖见他露出笑容,以为他认同了,又迳自说:「你放心,虽然我即将进入五光十色的演艺圈,但我一定会洁身自爱,绝不会闹出绯闻让你被人指指点点,所以──」她边说边把左腕上一条做工精细的黄金手链取下。「今天太匆促了,我没有准备订情的戒指或项链,不过这手链也可以,我们就先许下将来携手共度一生的承诺吧。」说完,就欲把金链系上林书亚的左手腕。 不过,她话才说完,一颗奇异果就准确地飞过来k中她后脑勺,乔思颖不由自主地痛呼出声,手上的金链子也因此而松脱掉落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乔思羽的怒骂:「花痴笨妹!你休想趁火打劫,书亚是我的!你和二哥谁都别妄想!」 乔思颖抚着后脑转过身来,就看见一颗奇异果在地上滚动,想必小哥就是用这东西暗算她的。想她差一点就可以「套」住林书亚,却在紧要关头被臭小哥给坏事了,气得她怒声回骂:「臭小哥!平常你仗着人高马大力气大,害我总是敢怒不敢动手,今天我要趁着你老虎变病猫的时候,新仇旧怨一块算!」说完,拾起那颗奇异果回敬小哥一记。 几年的打架经验累积,让乔思羽练就了眼明动作快的本事。就见他抬起没受伤的左腿将那颗奇异果踢开,还挑衅地说:「就只有这点本事啊,想报仇等下辈子吧,花痴笨妹!」 乔思颖气炸了,蹲身捡起地上的葡萄就朝他丢去,气骂:「报仇这件事我等不到下辈子,我现在就要报!」 另一边,乔思凡扯光了几串葡萄后,换抓来那外表看起来像板栗的红毛丹和黄毛丹,和小妹夹攻小弟。「没错!报仇就要趁现在!」 邱淑瑛眼见三兄妹拿水果当武器,立刻出声说:「最大的武器限制是奇异果,犯规者就丧失竞争资格。」她边说边手忙脚乱地把苹果、梨子、哈密瓜等「重型武器」搬到稍远处。 林书亚看着葡萄、红毛丹、奇异果在病房里飞过来穿过去,直至此刻,他才有点恍悟,自己似乎就是这场水果大战的祸端,而且看来三兄妹短时间内不会轻易休战,真不知该不该上前劝阻。 乔思贤只是摇头暗叹气,弯腰拾起小妹掉在地上的金链子,又看见林书亚透着不知所措的神情,便过去将他拉到安全的角落。「战火无情,站远些,免得遭到池鱼之殃。」 林书亚转头看着他,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乔思贤睇他一眼,「别在意。这场景在我家里一、两个月就会上演一次。家丑就这么在你眼前上演,虽然很难看,不过正好可以让你先适应一下,我想在病房里出现这种场景,你应是第一次见到吧。」 不意,林书亚却笑着说:「拿探病水果互丢,我的确是第一次见识到。不过,在病房里为争夺遗产而大打出手的,倒是司空见惯。」 乔思贤点点头,这种事确实时有所闻。 正当乔家三兄妹战得浑然忘我之际,房门被推开了,乔君泉乍见此景,不由得愣住了。他下班回到家,家人一个也不在,女佣阿玉告诉他,小姐、少爷们全到医院去了。当时他心里狐疑,二儿子和小女儿与幺儿之间虽然大恨没有,但小怨不断,何时感情好到会去医院相陪,真是太不寻常了。于是他吃过晚饭后便到医院一探究竟,结果一打开房门,就看地这等光景,不由得破口大骂。 「你们三个都给我住手!竟然丢脸丢到医院来了,要打等回家再打!」 乔君泉骂完,才赫然发现林书亚也在场,不由得又是一愣!心想,竟让他看见自己教养失败的结果,老脸不禁一阵发烫,只得转而厉问三个子女。「说!你们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而大打出手?!」 被父亲喝止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说导火线为何。 乔君泉见三人神情有异,遂看着女儿追问:「小颖,你说,是为了什么?」 「那个……是、是……」乔思颖虽颇得父亲疼爱,但意图横刀夺爱这种事她实在开不了口,遂支吾着不敢说出来。 这时,林书亚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取出手机按下通话键。「我是林书亚。是,我还在医院,现在在八楼。好,我立刻过去。」 通话结束后,林书亚看了大家一眼。「急诊室那边忙不过来,希望我能前去支援。我先走了。」说完,朝大家一点头便匆匆离去。 待他离开了一会后,邱淑瑛才把三个儿女吵架的原因说给丈夫听。 乔君泉听完,也不知该说什么。看着一身狼狈的二儿子,命令说:「思凡,还不赶快去把身上弄干净。」 乔思凡低头看了眼真的有点糟糕的自己,转身走向盥洗室。 乔君泉接着看向女儿。「小颖,你明天不是要考试吗?你最近外务很多,不加把劲,难道不怕要补修学分吗?思贤,赶快载你妹妹回去。」 「好。」乔思贤走过去把那条金链子交还给小妹。「回家念书了,现在不好好念书,等出道当明星后一定更没时间念书了。」 乔思颖被大哥念得朱唇微抿。「不用担心,只要我稍微用功一下,要过关是很容易的事。」 「是,那我们现在就回家给它『稍微』用功一下吧。」乔思贤推着小妹往外走。 乔君泉这才走至病床边,一拍幺儿的肩头小声说:「我不会支持他们的,不过你自己也要多加油。」 乔思羽抬眸看了老爸一眼,用力点头。 过了一会,乔思凡从盥洗室出来,看见老妈正在收拾残局,而大哥和小妹已不见踪影,不禁问:「小颖呢?」 乔君泉转过身来。「我叫你大哥押她回家念书了。你明天不是要出国采购布料吗?不用准备行李?」 「当然要。」乔思凡看了双亲一眼,然后向病床上的小弟下战帖。 「等我回来之后再来一较高下吧,我有把握书亚一定会成我的爱情俘虏。」说完转身离开。 乔君泉等二儿子离开后,开始帮妻子捡拾一地的水果。 邱淑瑛凝看体贴的丈夫一眼。「幸好你来了,否则他们三个还不知道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乔君泉边捡边问:「书亚没被他们三人给吓着吗?」 邱淑瑛望了幺儿一眼。「我看是没有,毕竟太胆小的人是无法成为外科医生的。依我看,被思凡和小颖给搞迷糊了倒是。」 乔君泉只是摇摇头。「我想也是。」 第三章 出院后一个月,乔思羽回到医院的骨科复诊。在确定可以开始进行复健后,他拄着拐杖到第一外科欲找林书亚,护理站的人员告诉他,林书亚正在进行一场需要三个小时的手术,他只好在附近找个可以坐下的地方等待。 一个月前他要出院时,因为林书亚正好到国外出差一星期,所以他没机会向他索取他想要的东西,因此想利用今天回诊的机会取得。 在病患、家属和医护人员的来来往往中,时间已过去一个半小时,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转角处走了过来,乔思羽待那人走近些才扬声唤叫:「詹医师。」 边走边想事情的詹春言听见有人叫他,便循声看去。待看见坐在廊边椅子上的乔思羽时,讶异过后,便朝他走了过去。 乔思羽见詹春言走了过来,就欲借助拐杖之力站起跟他打招呼。 詹春言见状,忙伸手比个手势。「你坐着就好。」 乔思羽微笑点头,表示谢意。 「你今天来医院做什么?」詹春言希望能听到有关好友的话题。 乔思羽微笑答:「我去骨科做检查,然后到这里想找书亚,护理站的小姐告诉我他正在动手术,所以我在这里等他。」 「你等多久了?」詹春言又问。 乔思羽抬手看了看表。「一小时又四十分钟。」 这小子已经在这里等这么久了啊!詹春言看了看左右,低声问:「你对书亚是认真的吗?感情的事。」 他的询问让乔思羽颇感意外,有点肈讶异他为何会知道,但旋即又想应是林书亚对他说的,便点点头。「我当然是认真的,而且很认真。」 詹春言见他神情无比认真,心想何不帮他一把,思绪微转就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给你。」说完便转身走向护理站。 不一会,詹春言回来,手中端着两杯咖啡,一杯递给他。 「谢谢。」乔思羽伸手接过咖啡,心想,原来是要请他喝咖啡呀。 他才刚这么想着时,詹春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这个给你。」 乔思羽接过,本能地问:「这是什么?」 「我们的值班表。这样你要来见书亚就不必空等了,也方便安排见面的时间。你可以每个月来医院拿一次,大概月底的时候就会出来了。」詹春言说完,啜了口热咖啡。 乔思羽闻言大喜,高兴不已地向他道谢。「谢谢詹医师,谢谢!」 詹春言在他看值班表的当中已连喝了好几口咖啡,听他道谢,只是摇摇手。「小事一桩。我的下一台手术要开始了,我得预先去做准备。书亚的手术应该快结束了,我会过去跟她们交代书亚有访客的事,这样你才能见到书亚。」 詹春言的话中之意,是他有可能在这里白等喽?乔思羽讶然地看着他,有点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她们根本不会跟书亚说我在这里等他?」 詹春言只是瞟了护理站一眼。「这也不能怪她们,因为我们中间休息的时间很短,书亚也不见得刚好会从这里经过。虽然手术都有预定的时间,但往往突发状况很多,我建议你还是选休假日,最好还是跟他本人直接联络。」 乔思羽明白他的意思,便点头。「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詹医师。」 詹春言正好喝完了咖啡,和他打过招呼后就匆匆离去。 留在原处的乔思羽不由得开始忐忑了起来。他实在太天真了,以为来医院便可见到爱慕的人,若非巧遇詹春言,他可能在这里枯坐一整天都未必能见得到他。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林书亚从走廊的转角处出现,远远看见了乔思羽,不由得微愣。詹春言那家伙在护理站留言,说他有重要的访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时,乔思羽也看见了他,忙拿过拐杖站了起来,欲走向他。 林书亚看见了,忙快步走了过来。「你坐着就好。怎么?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乔思羽重新落坐,摇头。「没有。只是要开始复健了,复健师要我过来再做一次检查,家里已经帮我准备好复健的设备,也请了位资深的复健师来指导我讲行复健。」 林书亚看着他。「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 乔思羽微笑。「也还好,大概两个多小时。我从骨科那边过来的时候,护理站的小姐告诉我你在进行手术,我想就在这里等你;然后半小时前我遇到了詹医师,他拿了这个给我。」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值班表。 他在这里等了那么久了!如果不是好友特地交代,护理站的人对突如其来的访客大都不会特地通知的,林书亚不由得有点佩服他的耐性。「你自己一个人来?」 乔思羽点头。「本来妈妈要陪我来,可是从香港回来的小阿姨突然跑来家里哭诉姨丈外遇的事,妈妈总不能丢下她不管,所以就叫我自己来了。」 原来邱淑瑛没陪同前来,所以他才能跑来这里找他。如果邱淑瑛一起来的话,大概就会被制止吧,林书亚这么猜想着。 「那个……」乔思羽双唇一抿,暗吸口气后才说:「我想要你的手机号码和宿舍分机的电话,这样我才能在不打扰你的工作下,约好见面的时间。」 他是认真的吗?这样的爱情,他的父母应该不会允许吧?林书亚只是看着他。 他的沉默令乔思羽一颗炽热的心瞬间冷却并往下沉,只能凝看着他哀求说:「我对你是认真的。请你告诉我,拜托。」 「好了,你该回去了,我下一台手术的时间也快到了。你来这里这么久,伯母会担心的。」林书亚说。 乔思羽却笑着回答:「我一个小时前有打过电话回家,谢谢你的关心。我再打电话给你,你去忙你的,我要回家了,我会小心的,你不用担心。」 林书亚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真的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只好起身先离开。 乔思羽边挥手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然后难掩欣喜地把林书亚给的电话号码按压在心口处。 这日下午近六点时,林书亚在办公室里把今天的最后一份病历整理后存档,再把明天的工作表看过一次,看看差不多是下班时间了,便稍稍把办公桌整理一下才离开医院,返回仅距离二百公尺远的员工宿舍。 林书亚走进宿舍大门,向管理员点头打招呼,接着走向电梯。当他按下开门键时,身后突然有人大声喊:「书亚等等!我也一起上楼!」 林书亚回头一看,原来是室友,第一内科的谢育民。 谢育民快跑冲进电梯里,扶着墙壁喘气不已。 林书亚待电梯关上后按下六楼的按键。「怎么了?」 「那个痴狂女又来了,她等在医院的前门,我在护士们的把风和掩护下从后门溜出来,绕道穿过两条小巷才回到宿舍,幸好她不知道我住在宿舍,否则就惨了。」谢育民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林书亚看着他。「你不是已经把她转介到精神科了吗?」 谢育民苦着脸抱怨:「她来向我抱怨精神科的医生太老,声音又不好听,开的药像强力泻药,说她已经够苗条了,再泻下去会变成干尸。又说她的肠子已经萎缩得像鸡肠子,还要当场脱掉上衣给我检查,吓坏了我和在场的护士,足足折腾了快一个钟头才把她哄定,害我上午的门诊看到下午一点半,休息不到半小时又得开始下午的门诊,真累!」 林书亚听完,不禁莞尔。内科的门诊果然容易碰上千奇百怪的求诊者。 很快地,电梯已到达六楼,两人相偕往左边的六0九室走去。 林书亚拿出钥匙开门。「对了,育民,今天我要先用浴室。」 「好啊,你先用没关系。」走在后而的谢育民进房后顺手把门关上,走向右边的床铺,把提包放在柜子上,边动手脱下外套,随口问:「你今天要出去吗?」 「嗯,等会就要出门。」林书亚把提包放在桌上,脱下薄外套搁在床边,走过去打开衣柜拿出换洗的衣服。 谢育民倏地联想到一件事,转过身来,用兴奋的语气问:「要去约会吗?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可爱还是漂亮?」 林书亚回头看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对方是男的,只是个普通朋友。」 谢育民听了,用一种无限失望的口吻说:「好失望喔!如果你要去和女孩子约会,我就要偷偷去跟踪,然后明天到医院去大肆宣传,相信那些爱慕你的护士们一定会槌胸顿足又痛哭流涕。」 林书亚惊讶地看着他,好半晌才摇头。「真是的,你是八卦广播站呀。」说完便转身走向浴室。 谢育民看着他,心里不免疑惑他刚才说的是真的还是敷衍之词。 约莫二十分钟后,林书亚从浴室出来,拿了条干毛巾擦干头发,边注意时间。 这时,谢育民拿了个上方下圆的淡绿色瓶子递向林书亚:「要不要喷一点这个?可以让你更迷人、更有魅力喔。」未了还对他一眨眼。 林书亚看着他手上的东西,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男性香水呀。你不是说过它的味道令人感觉放松又安心吗?我可以借你,甚至送你都没关系。」谢育民说。 林书亚停止擦头发的动作,看着他,片刻后骂道:「你发神经呀,都跟你说过对方是个男的了,而且只是普通朋友。若不信,你等会就—起来,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说完,拿过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看来对方好像真的不是女孩子,谢育民只好把香水收回抽屉里。 林书亚关掉吹风机,将头发梳齐,拿起放在床上的外套穿上,又把手机和钱包放进口袋里就欲出门。 谢育民见他一身轻便的就要出门,不由得惊讶地问:「你穿得这么休闲,究竟是约在什么地方见面?」 拉开门的林书亚回头答:「速食店。」话落,走了出去。 约在速食店见面!?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竟然会约在那种地方!谢育民百思不得其解。 下午六点三十五分,速食店外的大马路上车水马龙。现在正是另一波的下班人潮,然而速食店里却反而呈现净空状态。 乔思羽坐在角落处的座位上,满心忐忑地玩着手中的吸管,边在心里自问:他会来吧?不会来?会来吧?不会来?愈接近约定的时间,不安的感觉就愈扩大。 忽地,上方传来熟悉的嗓音。「等很久了吗?」 林书亚问过后,就在他对面坐下。反正很快就结束了。 乔思羽一抬头,看见是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待看见他在对面坐下,又立刻坐了下来,满心欣喜地把一杯咖啡送至他面前。「喝咖啡。」 「谢谢。」林书亚掀开杯盖轻啜了口。老实说,这种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 乔思羽不安地颅着他。怎么他今天有种拒人于外的冷漠感?暗忖是不是自己选错见面地点了。可是选在这里是昨天老爸、老妈、大哥和他四个人沙盘推演了将近一个钟头才选定的地方,难道老爸和大哥分析错误,应该听老妈的,选个灯光好、气氛隹的顶级餐厅才对? 林书亚再啜口咖啡,心想应该要把话说清楚才对,遂轻咳一声,正色地说:「我不是很赞成你瞒着父母出来见我。」 他在说什么?瞒着父母?他为什么要瞒着父母?乔思羽不解地看着他。 林书亚又接着说:「这种事不被一般人接受是正常的。当事不关己的时候,或许有些人口头上会说出赞同的话,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家人身上时,反应却是截然不同的,所以你爸妈——」 聪明过人的乔思羽听出了端倪,也明白林书亚误会了他家的实际情况,忙截断他的话说:「不是这样的。我们家的情况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我爸妈和大哥是真的非常赞成我追求你的事,我妈甚至希望我立刻把你追到手,成为她的第四个儿子。我说的全是真的。今天约你见面的 事,也是他们和我讨论了好久才决定约在这里,不信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回家,你可以亲自向我老爸或老妈求证。」 林书亚愣住了。就一般常理来说,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好半晌后他才问:「你不是随便说说吧?」 「当然不是。」乔思羽觉得被误解得有点冤枉。「同性相爱的事对我们家来说,根木不值得大惊小怪。不知情的人会认为我们家很怪、前卫,其实这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家族中的人,不管是父系还是母系的远亲、近戚们,每一代都有这样特殊的正常人存在,所以我父母在结婚之时,就已很清楚两相加乘的结果,说不定所生下的子女个个都是同性恋者:但四个手足中只有我和二哥是。因此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发生那种子女出柜、双亲抓狂的事。所以请你放心,我们一家都是以平常心和健康心态看待同性相爱的事,而且他们是真的很欣赏、喜欢你。」 林书亚只是愣看着他。怎么和他最初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好一会后,才整理出头绪。「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你爸妈为了激励你向上,希望我配合演出才没有加以反对,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老实说真的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原来是林书亚误解了他双亲的想法。难道他对自己一点意思也没有,只是自己一头热?乔思羽此刻只觉得仿佛有人兜头淋了他一盆冰水,让他霎时全身凉透了。 好一会后,林书亚啜了口咖啡后看着他。「现在该怎么办?」 这话让乔思羽仿佛看见了一线生机,当下毫不迟疑地伸手紧握住他置于桌面上的手,「请给我机会,别这样轻易把我对你的爱宣判死刑。」 林书亚没有抽回手,只是看着他,片刻后才说:「我认为你还是必须想清楚。我是个工作很忙碌的外科医生,没办法像和你同年纪或更小的情人一样,把你当生活的重心;我也没办法把太多时间分配给你,因此你可能会觉得失落,甚至猜疑种种事情。你可以忍受这些吗?」 乔思羽已经看到希望逐渐在扩大,于是用力一点头,肯定地说:「我可以的。住院的那段期间我很清楚地看到你的忙碌,也知道有很多病人需要你,我不会任性地要求你什么,所以请你答应和我交往。」 林书亚见他如此诚挚,不禁悄悄自问,其实自己对他的感觉还不差,所以思索之后便点个头。 乔思羽见他点头,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于是痴痴凝看着他,忘了要放手。 林书亚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似无放手之意,便轻声说:「可以放手了吧。」 乔思羽这才愕然地松开手,不自觉地露出大男孩般的腼腆笑容,冲着他直笑。 林书亚也回以温柔的笑,真不知自己是不是着魔了,竟就这么接受了。 岁末年终,家家户户都因悠远的传统和为了迎接更美好的来年而忙碌着。有人忙着采买年货,有人忙着除旧布新,有人计划着全家出国旅游。 下午四点多,乔家豪宅的镂花大铁门开启,一辆蓝黑大轿车缓缓驶了进去,大轿车在那有着日式风格的挑高大宅前停下。 两扇后车门同时打开,走出提着旅行袋的林书亚和乔思羽。 邱淑瑛听见声响,从屋子里出来,快步走下台阶迎向林书亚,上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书亚,你来了,伯母等你好久了。快进来吧,现在是喝下午茶的时间,伯母早上烤了你最喜欢的奶酪蛋糕,再来壶现泡的奶茶,就是最棒的下午茶了。」说完便拉着他往台阶上走。 林书亚只能被她拉着走,忍不住转头看向还站在台阶下被冷落的小情人。 乔思羽只是微笑地看着他,耸个肩,双手一摊,表示莫可奈何。 当邱淑瑛拉着林书亚踏上最后一个阶梯时,乔君泉和乔思贤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书亚,你来了。」乔君泉笑着欢迎他,很高兴他没有因工作而临时取消。 「伯父,你好。」林书亚忙应答。 乔思贤也笑着说:「书亚,欢迎你来。可知道我们多么担心你又一通电话打来通知我们,说你因工作的关系而来不了了。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要喝下午荼。」 林书亚只是笑了笑。「我一个小时前才吃过午餐而已,现在还很饱,所以下午茶就……」他以摇头表示婉谢。 三人听了,只是看着他不语,邱淑瑛先开口问:「你又超时工作了?」 林书亚微笑说:「因为胸腔科临时转来一个急症病患。」 他的工作仍是那样忙碌而辛苦,邱淑瑛感到很心疼,就说:「那么就来喝杯参茶吧,伯母的朋友前不久去韩国玩,买了些方便食用的参茶粉回来。」 林书亚欣然接受她的好意。「谢谢伯母。」 这时,乔思羽已走了上来,于是大家便往屋里走去。 晚餐前,林书亚回到他来此过夜时,乔家拨给他的专用客房稍事休息。 一进房间,他立刻就闻到一股怡人的香气,微转眸,看见靠墙壁的小方桌上的莲花盆景。犹记得上次来这里时,在花园的水池边随口说了喜欢这种莲花的香气,没想到这次来,客房里就摆了一盆莲花插花,应是乔伯母的用心吧。 一抬眼,窗边挂着一串做成鞭炮样子的应景饰品,让人看了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深切感受到过节的气氛。 敞开的房门传来被轻敲的声响,林书亚本能地转过头,当门而立的是小情人乔思羽。 乔思羽微笑着走进来,顺手把房门关上,提着一个大纸袋走向他。 林书亚趋前走向他。「什么事?」 「我买了件大衣要送你当新年礼物,你试穿一下吧。」乔思羽把手中的纸袋递给他。 林书亚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他。「为什么要送我大衣?」 乔思羽把纸袋放在床上,笑答:「因为温泉别墅在山上,气象预报又说这几天气温会较低,所以我就想买件大衣送你当新年礼物,可以带到山上穿。」 林书亚只是看着他。「这样的话你只要事先告诉我,我自已带来就好。」 「可是我……」乔思羽低下头去,好一会才讷讷地说:「我自觉—直都像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也像是妄想得到你这朵鲜花的牛粪,我自知样样都配不上你,所以至少——」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至少让我在花钱买礼物这方面自我满足一下,拜托啦。」说完还双手合十。 林书亚看了眼那纸袋。「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你配不配得上我的问题。我年纪比你大,又早已出了社会,收入也还可以,而你是在学的学生,照理说约会的支出应该由我来付才对,可是事实上每次出去的开销都是你支付,我难免也会觉得心里怪怪的,现在你又买礼物给我,这个……」 「拜托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乔思羽低下头去,好一会才又抬起来。「不久之前老妈还常责备我,说什么别人家的儿子擦屁股都是用卫生纸,说帮我擦屁股都是用成捆的钞票。」 林书亚表情不变,但心里却满惊讶,难道他的小情人以前真的这么爱惹事? 「然后自从和你交往后,老妈就常问我零用钱够不够,叮咛我和你在一起时,不要有暴发户的心态,但也不可以太寒酸,要记得在过节和你生日时买礼物送你。这件大衣是我买给你的第一个礼物,请你务必要收下。」乔思羽看着他。 林书亚看着他,突然问:「我平常的态度让你觉得对这份感情不安吗?」 乔思羽顿感愕然,好半晌才点头。「有一点。」 林书亚沉默了片刻。「我觉得很抱歉。但是谈感情的事我是第一次,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法对你全心全意。我有我理所当然的想法,你也是,于是自然会产生矛盾之处。既然你是如此在意,那么我就稍稍修正某些想法吧。」话落,绽开一抹微笑。「你的心意和礼物我收下了。」说完取出纸袋里的大衣开始试穿。 他让步了,也包容了他的任性和想法,乔思羽心里既感动又感激,遂上前一步。「我来帮你吧。」说完,便动手帮他拉好领子。 林书亚也就随他了,心里明白小情人只是无时无刻都想表达对他的情意。 「很合身呢。」乔思羽不由得赞赏起老妈的好眼光和经验。「本来我是想请二哥为你量身订做,可是又想到这岂不是给了他献殷勤的机会吗?考虑再三后,还是请老妈陪我一起去挑选,你觉得怎么样?」 林书亚笑答:「很好啊,又轻又保暖,也很容易活动。」 乔思羽闻言,欣喜不已。接着又从纸袋里取出一双羊毛手套,要他伸出手好帮他戴上。「我另外买了这双手套要给你,你的一双手是救命之手,要好好保护才行。」 林书亚闻言,忍不住一阵悸动。小情人对他的情意是如此的真切而细心,不由得感激地反握他的手。「谢谢你的温柔和细心。」 乔思羽被他握着手,心底立生一种异样的感受,同时也萌生一个想法,遂说:「书亚,我可以向你要一个回礼吗?」 「礼物?」林书亚愣看着他,片刻后才说:「可是我没有准备,现在离晚饭时间还早,我们现在可以一起去挑选你喜欢的东西。」 乔思羽却轻轻摇头,浅笑着说:「这个礼物不需要你去买,而是你随时随地都可以给我。」 林书亚被他的话给搞迷糊了,他身上哪有什么东西可以随时送他?脑袋里的医学知识吗? 乔思羽见他眸中透着深深的疑惑,唇边不禁扬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倾身向前在他耳畔轻吐一句:「kiss。」 这轻语让林书亚心头冬冬跳了两下。这的确是他随时都可以给予的,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怎么给? 乔思羽看出了他的为难,再次在他耳畔轻语:「你只要闭上眼睛,一会就好了。」 林书亚不禁轻问:「现在吗?」 他同意了,乔思羽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微笑轻轻点头。 林书亚便依他言闭上了眼睛。 乔思羽轻吸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可操之过急,美好温柔的开始是恋情加温的要素,遂轻轻靠了上去,以最轻、最轻的接触开始,直到四片唇瓣完全贴合,才放胆轻轻地吸吮,但也仅止于浅尝,不敢放纵激情去探舌闯关,因为爱要慢慢地、轻轻地、很温柔地。 唇与唇的接触是那么的温热与柔软,小情人轻轻的吸吮,湿热的舌尖偶尔轻钻他牙关,这就是接吻的感觉吗?与他最初的想像,像是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般大不相同呢。林书亚惊讶之余,也不由自主地以相同的感觉轻轻地回应他。 爱人的反应令乔思羽惊喜万分,但他却不因此而大胆激进,因为他害怕激情会吓着他,因此只是更加温柔地重复着。 好一会,胶合的唇分开了。林书亚抬眸凝视着小情人,第一次的接吻真是前所未有的奇特经验。 乔思羽亦凝视着爱人,他没勇气问林书亚自己的第一次表现好不好好,不过爱人没有一丝不满的反应,应该是尚可吧?凝看了好一会才敢轻声问:「我以后还可以要求这个礼物吧?」 林书亚唇角微扬,轻轻颔首。 乔思羽霎时欣喜若狂到想要抱起他旋转一圈——如果他的右脚已经复健到可以活动自如的话,他一定会立刻这么做;但现阶段他也只能将爱人紧拥在怀里。 林书亚只是任由小情人拥抱着,但在这个有暖气的房间里,穿着十分保暖的大衣,又被小情人紧拥在怀里,老实说他开始觉得有点热了,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坏了小情人的兴致。 正当此时,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在同一时间还扬起一声热切的呼映:「书亚!」 两个相拥的人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倏然分开,但闯入之人却早已目睹了这一切。 乔思凡忍住想揍弟弟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挤出最具魅力的笑容。「书亚,欢迎你来我家和我们欢度年假,我亲手设计、缝制了一件大衣要送给你哦。」说完,从他手上的大纸袋中拿出一件大衣。 哪知林书亚和乔思羽见了皆傻眼,就连乔思凡自己也愣住了。他手中拿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衣,而是一件华丽无比、仿欧洲古典宦廷贵妇的新娘礼服! 乔思羽回神后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揪住二哥的领子,怒声问:「臭二哥,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污辱书亚像个女人吗?!」 这是有个爱扮女装的男性友人订制的,他不过是拿错了,小弟这指控未免太严重了。乔思凡慌乱地急忙解释:「不、不是这样的!这是我朋友订制的,是我不小心拿错了。」说完把视线投向林书亚。「书亚,你一定要相信我!」 相不相信都无所谓,反正他是不会接受这个礼物的,所以林书亚只是点头微笑。 乔思凡见他点头微笑,忙说:「你看!书亚相信这只是误会一场,你赶快放手呀,暴力小子。」 乔思羽转头看了一眼,待见爱人似乎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放下手。「不用你鸡婆了,我已经送书亚一件大衣了,就是他现在穿在身上的这件,怎样!?很好看吧。」 乔思凡却故意大动作地上下打量,然后出口讥嘲:「啐!真是笑死人了。眼光这么差,挑了件这么平凡的大衣,穿在书亚身上,把一位仁心仁术的好医生变成了黑道杀手。」 乔思羽一听,不但没生气,反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二哥,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这样批评这件大衣。这可是老妈亲自帮我挑选的,我现在就去告诉老妈,看你怎么向她解释。」说完作势欲往外走。 这话吓得乔思凡赶忙横移一步挡在门口。「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们可不要当真。」 林书亚趁两兄弟在斗嘴之时,赶忙将身上的大衣脱下。真是暖和到有点热了呢。 时光匆匆,春夏秋冬是「年」的四套迷人又风情万种的衣装,大地是它的伸展台。 这天是邱淑瑛的生日,乔家特地聘来六星级日式餐厅的主厨,到乔家庭院烹煮日式美食,林书亚是唯一受邀的贵客。 客房里,林书亚站在窗边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时间过得真快,他和思羽交往已两年了,再两个月思羽就要从大学毕业,并决定出国在生化方面继续深造,朝研发药物这条路走。想想,自已是幸运无比的。乔家二老非但能接受儿子爱同性的事,更把他当子侄般照顾,对他的好宛如他才是二老的幺儿般,常让他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忆思间,响起了敲门声,林书亚闻声回神,转过身回应。「请进。」房门打开,乔思羽走了进来,端着两杯饮料。「你爱喝的英式奶茶,是我亲手泡的。」 话落,把奶茶放在小桌上,在单座沙发坐下。「你连续值两个礼拜的急诊夜班,很累了吧?」 林书亚在另一边的沙发落坐。 「还好,这两个星期都没有重大伤患,所以只是在急诊室里把晚上的时间过完。」说完端起奶茶啜饮一口。 乔思羽也端起奶茶浅啜一口。 「明天你休假,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林书亚抬眼看他,向:「你明天不是要上课?」 乔思羽以一种非常不以为然的口气说:「就请病假呀,反正明天下午没课,教授说的我随便看看书就懂了。」 太臭屁了!不过小情人的超高智商的确有自傲的本钱。林书亚喝口奶茶,用惋惜的口吻说:「好可惜,要是以前就能这么认真,说不定早就扬名世界了。」 乔思羽睇他一眼,喝着奶茶说:「我老爸、老妈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说幸好在我碰到你之前没有把命玩掉,更感谢你的潜移默化,改变了我对生命的态度,只要我不再继续惹是生非,他们就已经很阿弥陀佛、感谢上帝了,至于我有没有成就、出不出名,他们根本一点也不在乎。」 林书亚听了,忍不住轻笑出声。「可见得你以前真的有点糟糕。」 乔思羽摇头。 「不是有点而已,是很糟糕。」话落,笑着问:「怎样?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林书亚闭上眼,扬了扬眉,「很抱歉,你还是得乖乖去上课,明天上午的时间我已经有约了,下午再陪你。」 被约走了?!到底是谁?!是臭二哥吗?明明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他只能当备胎情人,在他还没被书亚甩掉前,他不能横刀夺爱的。乔思羽气得正想破口大骂。 林书亚睁开眼睨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是伯母。她邀我明天陪她一起到庙里上香祈福。」 乔思羽忍不住轻啐了声,不甚服气地抱怨:「真是的,你明明是我的恋人,理应专属于我,结果每个人都想跟我抢人。」 看着小情人那忿忿不平的样子,林书亚只是抿唇而笑。 乔家的另一边,位于大客厅旁的主卧室里,邱淑瑛坐在梳妆镜前,用子把头发梳齐。 下班回到家的乔君泉,把脱下的西装外套挂好,边问:「书亚来了吗?」 邱淑瑛答:「来了啊。思羽下课后就到宿舍去接他了,现在两人应该客房里喝茶聊天吧。」 乔君泉拉开衣柜对镜解开领带。「如果我们家离医院近一点的话,就可以叫书亚住到家里来了,他一个人生活,不太会照顾自己呢。」 「说的也是。他总是把工作摆第一,但又不能说他是工作狂,因为救人的工作是分秒必争的。」邱淑瑛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书亚明天休假,我邀他陪我去庙里拜拜。」 乔君泉转头看向老婆,疑惑地问:「拜拜?」 「是啊。」邱淑瑛转头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我带书亚去给神明瞧瞧,顺便偷偷问神明,书亚什么时候会成为我们的第四个儿子。」 乔君泉听了,忍不住笑出声。 老婆都年纪一大把了,竟然这么老天真,就说:「还是叫咱们小儿子争气点,努力成为不会被书亚抛弃的好男人吧。」 邱淑瑛却笑答:「这一点就不必替他担心了,我想他是很有自觉的。」 晚饭过后,全家帮邱淑瑛祝唱生日快乐歌,请寿星许愿、吹蜡烛、切蛋糕,因为晚餐实在太丰盛了,所以大家也只是象征性地各吃了一小块蛋糕。 吃过蛋糕后,就是乔家父子比赛献宝的时间了。乔君泉送的是一串价值数百万的蓝宝石项链,虽了无新意,邱淑瑛仍是欣然收下。 乔思颖的礼物,是她到日本拍mtv时买的镶钻胸针。 乔思贤则送上他到国外出差时特地带回来的欧系顶级保养品。 乔思凡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是他亲手缝制、明年度时尚主流的春夏新装。 最后,乔思羽把一个好大的袋子放在母亲面前。「老妈,这是我和书亚的心意,虽然比起老爸他们的礼物,价钱上可能不能比,可是我们有自信能让你开心。」 邱淑瑛睨他一眼,在此之前,幺儿对她的生日礼物总是随便买个钱包敷衍了事,不过现在有了爱人的协助,希望他真能给她一个惊喜:于是她把那个体积颇大的箱子从袋子里提了出来,掀开盒盖,里头是一包包彩色珠子的东西,让她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玩意。 这时,乔思羽送上一套教学书籍。「盒子里是各色的水晶珠子。还有,这是工具书,从初级入门到高级应用都有。你上次不是抱怨市售的发饰太过俗气?所以我相信老妈你一定可以靠着您那双巧手,做出你喜欢又满意的发饰、胸针等等的。」 这应该会是很有趣的大人玩意,邱淑瑛拿起那本初级入门,第一页上头的那些手机吊饰成品的照片,全都可爱得不得了,可以想象所谓的高级应用,定然是满有品味的。 不知何时已靠到她身边的乔思颖,看到图片上的那些可爱手机吊饰,立刻嚷嚷说:「妈!做一些吊饰给我,我要拿去送给唱片公司的宣传和助理,广结人缘。」 坐在一旁的乔思凡闻言冷嗤一声。「是贿赂吧。」 乔思颖对二哥扮个鬼脸,吐吐舌头。「要你管。」说完又拿过其它的工具书翻看。 「妈,这套耳环和项链好好看!做给我,我上电视通告的时候可以用,还可以向大家夸耀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妈妈。」 「好好好,没问题。」邱淑瑛笑答,对幺儿的这个礼物实在满意极了,「这个礼物实在太棒了!」 乔思羽见状,得意极了。有了爱人的相劝,他以最少的花费,赢得老妈最大的欢心。 乔君泉和两个儿子就这样被晾在一边,然而也只能无奈的互看一眼了。谁叫他们没有一个很贴心的军师呢。 桃园国际机场出境大厅。 林书亚和乔思羽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各自想着心事。 乔思羽首先打破沉默,轻唤一声:「书亚。」 林书亚转头看着他。 「什么事?」 乔思羽犹豫了一下下才问:「你会想我吧?」 林书亚毫不迟疑的就回答:「会。不过恐怕没时间常常想你。」 他的回答令乔思羽心喜不已,眼眸左瞄右看后,才偷偷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用掩不住的兴奋语气说:「没关系,只要你偶尔想起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也会想你的,会常常想你。」 林书亚漾开一抹笑。「可别想过头而耽误了学业。」 乔思羽忙向他保证:「不会的,我会努力念书,一定会用我这颗聪明的脑袋在两年之内拿到博士学位。」 林书亚又是一笑。 「就这么说定了。要是做不到,我就抛弃你另结新欢喽。」他知道他的小情人现在已是一匹可使劲驱策的千里马了,给他适度的压力,更可激发他的潜力。 乔思羽十分自信地点头。「我会做到的。不过你也要保证这两年内不会变心。」 林书亚微笑点头。「好。我答应等你。」 话落,微顿,又说:「你的腿还不适宜做剧烈运动,而且也不能久站,更需要适度的休息。我想你的复健师应该有交代你一些细节吧,若有异状,就要赶快去看医生,知道吗?」 乔思羽点头。「我会注意的。这条腿是你倾全力帮我留下的,我会好好珍惜的。」 林书亚听了,唇边漾起一抹放心的微笑。 过了一会,登机时间接近了,一直在稍远处默默守着两人的邱淑瑛走了过来,把行李交到儿子手上。 「该上飞机了。」 乔思羽接过行李,在母亲和爱人的目送下踏上崭新的人生旅程。 走出机场,乔家的司机已在定点处等候。两人上车后,车子便驶离机场,坐在右后座的林书亚偏头看着跑道上那等侯起飞的大铁鸟,耳朵听着那起飞、降落的震耳欲聋引擎声在天空嘶吼着。 离开机场好一段距离后,邱淑瑛觑了眼望向窗外的林书亚,最后才鼓起勇气唤了声:「书亚。」 林书亚回神,转过头来。「什么事?」 邱淑瑛略略迟疑才开口:「这只是假设性的问题,如果思羽在国外碰到另一个喜欢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她不好意思说出「见异思迁」这四个字。 林书亚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我会祝福他的,然后把这段美好的回忆珍藏在我的人生宝盒里。」 邱淑瑛没想到他是如此坦荡和宽容,忍不住紧抓住他置于膝上的手,无限感慨地说:「如果不是世人偏见那么深,伯母就为你们办一场风光的订婚仪式。」 林书亚只是浅浅一笑。「我每天在医院里看尽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体认到不离不弃只有意志坚定的人才能贯彻始终。大家都是平凡人,完美是一种苛求。」 这一切都是为了体谅所爱之人吧,邱淑瑛依旧紧紧握住他的手,慈爱无比地说:「思羽能遇见你,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报。」 林书亚忙说:「幸运是双方互相的。比起朋友、同事因工作而走得不甚顺遂的情路,思羽一直都很体谅、包容我工作的忙碌;伯母、伯父对我也像子侄般照顾,这更是我应铭记在心的。」 邱淑瑛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因为不管她说什么。林书亚一定会用更感恩的心意回应她。 好一会之后,邱淑瑛才开口邀他:「反正你今天休假,就跟伯母一起回家,伯母做你喜欢的海鲜义大利面,陪伯母一起午餐,怎样?」 林书亚只是微笑婉拒:「谢谢伯母的邀请。因为我明天要飞日本做为期三个月的研修,所以要回去整理一些行李和资料。」 邱淑瑛闻言,不由得惊声问:「你要去日本三个月?医院派你去的?」 林书亚微笑点头。 邱淑瑛突然有种被空寂团团包围的感觉,不由得轻叹口气。「唉……大家都有事忙,而且一个比一个忙,难道我的空窗期已经提早到了?我又很怕毛绒绒的动物,不然就养只狗或猫来作伴。」 林书亚不由得抿唇一笑。这就是父母吧,子女要远行,总是担心又感到寂寞。 第四章 时光之河向来只向前奔流,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有人是度日如年,有人是岁月如梭,同样是八万六千四百秒,有人虚度而过,有人活在当下。 乔思羽站在圣若医院的大门前。在美国取得双博士学位后,他受邀前往位于澳洲的知名药物研发实验室,与另两个科学家合作进行儿童抗过敏新药的开发。他抬头看着「圣若医院」四个大字,心情是雀跃的。他们已经有三年两个月又十八天没见面了。原本研发团队预计四年要完成的新药,提早了九个月完成,目前正在进行临床试验,一切都相当顺利,已有多国知名药厂前去洽谈授权生产事宜,预计明年初上市,估计可为他和两位合作伙伴带来数亿美金的获利。 而他也在所有的研发工作结束后,归心似箭地打包行李立刻回台湾。 他谁也没通知,就是想给爱人一个大惊喜。 乔思羽像只识途老马般走进医院,很快就寻到了第一外科的护理站;而护理站的行政小姐正好又是他熟识的人,便扬声唤叫:「杨小姐。」 正在专心办公的杨珍珍听见有人叫她,便抬起头来,看见那久违的熟悉面孔,不由得露出惊喜的表情。「乔——」 正当此时,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斜眼睇着衣着并不特别体面、也没什么过人气势的乔思羽一眼,冷声问:「这个人是干嘛的?」 杨珍珍看了他一眼,正想向乔思羽打手势。 不意乔思羽却笑着说:「我要找林书亚医师。」 「林书亚?」左伯勋听到这个名字,霎时怒火中烧!今天若不是因为林书亚,第一外科的地位不会跌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不由得粗声恶气地说:「那个把人给医死、还找律师推卸责任的庸医,已经被医院给扫地出门了!」 医死人的庸医?乔思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错愕过后,本能地替爱人辩解:「书亚才不会这样,他向来是视病如亲,才不是那种会草菅人命的庸医。」 左伯勋听到他替林书亚说话,更加生气了。「你是什么人?!是他的病人或家属吗!」话落,冷冷一笑。「他视病如亲?其实你们都被他给骗了,他是个伪善者,一个很会装好人的假好人。今天医院会蒙羞,第一外科会在各科门之间抬不起头,全都是他害的!」 气话说到这里,左伯勋不由得想起七个月前,林书亚因发生重大医疗疏失而造成病患死亡,不甘心的家属欲告上法院,前任的第一外科主任侯英也因督导不周而遭革职,医院指派他来接任,林书亚却在此时突然递上辞呈。当时他考量一旦告上法院,肯定会伤及医院和第一外科的名誉,所以大笔一挥便准辞了。哪知第二天医院突然和家属和解了,而一直被掩盖的真相也随之大白。原来犯下医疗疏失的是前任主任侯英,更糟的是侯英还联合其亲信造假欲嫁祸给林书亚。真相揭开的同一天,林书亚带着一身清白离开医院,却也引发一连串的出走潮。第一、第二外科的精英陆续递上辞呈,不管医院开出多优厚的条件,却一个也不愿意留下来。 这让自以为接下第一外科主任一职,就要出人头地的左伯勋在院内各科主任间抬不起头,讲话毫无份量,跟前前任主任阳业升在任时那种「喊水会结冻,跺脚会地动」的威风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只因为他没能趁机拉拢有着「奇迹之手」称号的林书亚这个外科王牌,使得他接位接得不逢时,更怨林书亚的辞职对他造成了巨大损失。 左伯勋的恶言指控让乔思羽气到脑血管差点爆掉,遂口不择言的吼回去:「混帐东西!你凭什么说书亚的坏话?!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的存在,所以书亚才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 这话正好踩到左伯勋的痛脚,他可是堂堂医学博士和第一外科的主任,怎堪忍受这种侮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胆敢污辱本主任的人格,我要对你提出告诉!」左伯勋强硬地说。 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真是欠扁!乔思羽满腔怒气已至爆发边缘,怒视着那张很欠扁的脸,思索着是要一记直拳正中鼻梁,还是一记上勾拳k他下巴。 这时,公关室主任领着一个年约四十、戴着金框眼镜的男子走了过来;男子提着一只黑色提包,予人一种精明又严谨的感觉。 方主任没注意到左伯勋与高大男子间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只是笑呵呵地说:「左主任,乔氏药厂的董事长秘书来了,他来转交乔氏药厂捐赠第一外科的一千万研究经费。」 左伯勋听到乔氏药厂的代表来了,迅速敛去怒气,换上敦厚的笑颜。「本人谨代表第一外科,万分感谢乔董事长对本科的厚爱和支持。」 何秘书打开提包,取出一张千万元的即期支票,欲递给左伯勋。 即使外科的精英全离开了,但只要有了大笔研究经费进来,他依然可以傲视其它科别。左伯勋伸手欲接过支票。 不意从旁横出的一只手比他更快把支票给抢了过去,恶声地说:「捐什么研究经费!不必捐了!一毛五角都不捐,我要全数收回!」 方主任和何秘书这才发现高大男子的存在,待看清男子的面容之后,两人同时面露惊色。 「三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何秘书低声惊呼。 「乔博士……」方主任没想到乔思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可是深知林书亚和乔家的交情非比寻常。 就像是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般,左伯勋惊愕过后,本想出手抢回那张支票,但在听见两人对乔思羽的称呼后,手再也伸不出去了。 何秘书惊讶过后忙问:「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没听董事长提起?」 乔思羽没好气地答:「刚刚,我一下飞机,叫了计程车就来这里了。」 何秘书只是推推眼镜。乔思羽和林书亚的恋情他是知情的,待看见他把那支票揉成了一团废纸,忍不住就说:「三少爷,那支票是要……」 乔思羽不等他说完,就怒吼了回去:「为什么我老爸要捐钱给这种家伙?!书亚都已经被他们给赶出医院了,还说什么他是把人给医死的庸医!」 这话让何秘书大为吃惊,不由得讶异地转向方主任,查问:「林医生已经离开医院?这是真的吗?」 「这、这是……因为其中有一、一点点误会……」方主任知道纸包不住火了,支吾过后陪笑着说:「可是研究经费是乔董事长老早就答应的。」 何秘书只好又转向乔思羽。「三少爷——」 乔思羽眼神凶恶地怒视着他。「我说不用捐就不用捐!你是想在这里让我打得满地找牙吗!不要再罗嗦,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何秘书也拿他没辙,只好向方主任和左伯勋说声抱歉,也跟着离去。 方主任目送两人离去后,回身面对左伯勋。「左主任,十分抱歉,研究经费可能没了,还有由乔氏药厂捐赠给第一外科手术用的耗材大概也不会再有了,所以可能要请您预做应变措施。」 说完,发出一声不算小的叹气声。「恐怕诺亚顿研究室的新药,我们也无法优先取得了,小儿内科那边一直都抱着很大的期待。」 千万元研究经费没了,对左伯勋的打击已够大了,现在连手术用的耗材也即将遭到断援,甚至连儿童内科的新药都可能扯上关系,他忍不住就问:「儿童内科所想要的新药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诺亚顿研究室目前正在进行临床试验的儿童广效性抗过敏新药,三个研发者之一的希斯?乔,就是刚才那个脾气有点火爆的乔思羽乔博士,他也是乔氏药厂的三公子。八年前他发生严重车祸,救治他的人就是林书亚医师,所以这几年,只要外科的研究计划有林医师参与,乔氏药厂都会赞助一笔经费,至于手术用的耗材自然也是这样来的。但林医师离开医院的事,我们一直都没有对外公布,所以我想……以后大概就是这样了。」方主任后面的话含糊带过。 左伯勋再怎么不开窍,也听得出他的话中之意:也就是自今天起,来自乔氏药厂的一切赞助都将停止。霎时间让他有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凄凉。 方主任见他面色如土,也只能转身离开,边走边摇头。「这家医院真愈来愈难待了,全都是一些只想当头头、却没有能力的人,我已经不想再替这些人善后了。」 乔思羽走出医院大门后随即站定,回头等老爸的机要秘书跟上来。 何秘书看见三少爷停步,不由得忐忑地朝他走了过去。「三少爷……」 「载我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去问我老妈,为什么书亚离开医院却没有通知我。」乔思羽心里渐感不安了起来。 何秘书哪敢说个「不」字,只好开车送他回家。 途中,乔思羽拿出手机拨打爱人的行动电话,但得到的回应却是「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之后再拨」;试了几次都是相同的回应,气得他忍不住对手机大吼了起来:「混帐!竟然说是空号!那你告诉我,书亚现在的号码是几号……」 前座正在开车的何秘书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但同时心里也纳闷:林书亚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医院的?又为了什么原因离开医院,董事长他们好像也都不知情的样子。 乔家。 当何秘书把车子驶至大门前,乔思羽几乎是用跑的冲了进去,一进屋就发声大嚷:「老妈、老妈!你在哪里?」 正在饭厅为小孙子泡牛奶的邱淑瑛听见有人叫老妈,而嗓音又酷似幺儿的,心中不免疑惑:幺儿人不是在澳洲吗?难道她人未老就先出现幻听了吗?怀疑归怀疑,还是走到门口朝外探看一下,结果竟真的看见幺儿从客厅走了过来。 这时,乔思羽也看见了她,便快步走过来,劈头就问:「老妈,书亚是什么时候离职的?为什么你都没通知我?」 邱淑瑛还来不及和幺儿打声招呼,便被他连串的疑问给问得不知所措,惊声反问:「书亚离职了?!我也不知道啊,这是真的吗?」 乔思羽便把他刚才去医院找爱人、和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邱淑瑛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事!「书亚发生医疗过失而离开医院?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从来没向我们提过!」 乔思羽当然了解爱人的个性。他是个不会把己身烦恼带给别人的人。「我为了要突破最后瓶颈,和书亚约定半年不做任何联络,专心研究配方,所以我完全不知道书亚的近况,难道他也没和你们联络吗?」 邱淑瑛却是拚命点头。 「有啊、有啊!他一个月大概会打两到三通电话,却已经有大半年不曾来家里走动了。最近这几个月大家都忙,你爸忙着海外合作建厂的事,你大哥忙着公司事务,我和你大嫂要应付那对双胞胎小捣蛋,我们也以为书亚很忙,所以——」 乔思羽思忖过后问:「琨近书亚有没有打电话来?他手机的号码好像换了,如果他有打电话来,来电显示应该会记录他的新号码。」 邱淑瑛只是为难地看着儿子。「一个礼拜前书亚是有打电话来。可、可是我昨天才清除电话里的所有记录……」 乔思羽听了,晕眩了一瞬,看来只能另想其它办法了。「我回房间去找以前的通讯录,问问看有没有人知道书亚的消息。」 邱淑瑛看着快步往里走的儿子,只是拿着奶瓶,完全忘了要泡牛奶给孙子喝的事。 一会,曼玲从游戏间走了出来,看见婆婆拿着奶瓶呆站在通道上,不由得奇怪的问:「妈,发生什么事了吗?」 邱淑瑛从恍惚中回神,一伸手就把奶瓶推给媳妇。「牛奶给你泡,我要打电话给你爸爸才行。」 曼玲接过奶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正想开口询问之时—— 碰地一声,后头的房门被用力甩上,一个高大男子疾步走过来,「问到了!詹大哥说可以提供线索,我现在就要去找他,车库里那辆银色轿车是谁的?先借我用。」 「那是你二哥的,他出国去参加服装发表会,大约要一个月才回来,我去拿钥匙。」邱淑瑛转身去拿二儿子托管的钥匙。 乔思羽这才看见拿着奶瓶的美丽女子,两人相互注视几秒,他才用恍悟的口吻说:「你是大嫂吧?你和大哥结婚的时候,因为实验没办法中断,所以我就没回来了,真的十分抱歉。」 曼玲只是微笑以对。老公的小弟真的好帅呢,所散发出来的男性魅力是会让所有女人为之倾心的,只可惜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掳获他的心,因为他爱的是男人。而且小叔早已有了互许终身的对象,她也见过林书亚好几次,不论是才气还是外貌,全是无敌的,是绝无仅有才貌兼具的好对象。 一会,邱淑瑛拿着钥匙出来交给儿子。「一定要找到书亚,然后把他带回来。我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连一个字都没说!」 你舍得骂才有鬼。但乔思羽还是应了句:「知道了。」 乔思羽照詹春言在电话中给的地址,找到了这家位于旧社区的私人小医院。他看着这栋外表有点年岁的建筑物,不怎么相信昔日圣若医院外科的第二把交椅,竟会突然跑来这里任职。跟那气势非凡的圣若医院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乔思羽疑信参半地走进小医院的等候大厅。一进去,立刻有两个穿着背心的志工妈妈走了过来,笑容可掬亲切地问候:「先生是第一次来吗?」 志工妈妈的笑容充满了温暖,乔思羽也微笑以对。「我是来找詹春言医师的。」 他话音才落,一个清朗的嗓音从楼梯转角处传来:「嗨!乔博士,你来了,会客室在走廊尽头,我们到那边坐坐。」 乔博士!?这个家伙是故意的吧。乔思羽正想回他一句,却瞥见四周投来不少惊讶的目光,连正在挂号的求诊者也转过头盯着他看,又见詹春言已率先往他说的会客室走去,他只好跟着走过去。 进入所谓的会客室,詹春言已经开始动手泡咖啡了。 「要放糖吗?」詹春言头也不回地问。 「微甜就好。」乔思羽关上门,走了过去,在那有点老旧的沙发上坐下。「我想知道书亚现在在哪里?」 詹春言端着两杯咖啡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书亚目前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打电话给我了,不过他应该还有和你家里联络才对。」 乔思羽端起咖啡浅啜一口。 「是一直都有联络,可是我妈他们都不知道他离职的事,而我家的天才老妈昨天才把所有的来电记录全删掉了。书亚又好像换了手机号码。」 詹春言端起咖啡啜了口,笑了一笑。 「我想书亚一定是被那些人烦得不能再烦,不得已才会换掉手机号码的。那些大医院、小医院,公立的、财团的,听说他离开了圣若医院,全都想网罗他,可是谁也没能得到他。离职后书亚立即被他大学时的指导教授逮去研究室帮忙做研究,至于现在还在不在大学那边,我就不知道了。这是之前书亚给我的联络电话。」 话落,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乔思羽接过纸张,看过之后,立刻拿出手机拨打上面的电话号码。 短暂几句交谈后,乔思羽结束通话,轻呼出一口气,转眸看着詹春言,告知通话内容。「那位教授刚好去国外出差,不过今天晚上就回来了。我跟他预约见面的时间,教授的助理问过我的名字之后,要我明天早上十点半过去。」 詹春言点点头。「我想书亚大概已经不在大学那里了,不过他的教授应该知道他的落脚地点。」 乔思羽点头。「应该吧。」 两人沉默地喝着咖啡,好一会乔思羽才开口问:「我想知道书亚被医院的那个家伙指控医疗疏失致死的真相。」 詹春言闻言,不由得愣了一愣,接着发出嘲讽般的笑声。「真相?真相就是新上任的第一外科主任侯英,和他的一群逢迎拍马之徒,捏造不实的证据嫁祸给书亚,结果到头来被揭穿,侯英落得自食恶果被革职,医院赔了巨额和解金,才勉强保住声誉,以及书亚辞职后引发的精英出走潮。」 詹春言话落微歇,啜了口咖啡后继续说:「自从老院长退休、换上新院长后,医院里的学历派就抬头了。那些空有学历却无实力的家伙纷纷坐上领导者的位置,像我们这种只有学士学历的人,都被当成杂工使唤,连外科的王牌书亚也不例外。大约六个多月前、第一外科的侯老大发生了一件严重的失误,一位镇长的长辈罹患肝癌,本是安排由书亚操刀的,可是因为那个镇长有个在中央当大官的表兄,侯老大为求表现,便亲自操刀把病人的胰脏给切除了。」 「胰脏?」乔思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是肝癌吗?」 詹春言点头。 「是肝癌啊。所以几天后病人死了,那个想出锋头的侯老大也才发现这个已出了人命的大乌龙。一开始侯老大趁着书亚到国外出差半个月的时间,利用书亚并未和病患家属有过接触的盲点,叫亲信假冒书亚想把家属摆平,而且下令所有知情的人封口。结果愈弄愈糟,伤心又气愤的家属扬言要告上法院,也要把消息透露给媒体。怎知候老大一急,掩饰的动作更夸张了,竟把之前书亚所进行的一场胰脏手术的教学录影记录假造成书亚医疗疏失的铁证,想让一无所知的书亚背这个大黑锅;而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书亚,是等到回国后被病患的另一个家属当面碰到并质问时,才知晓有这件事。」 乔思羽闻言,只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好半晌才问:「后来呢?」 「至此,事件全面爆发开来。结婚后离开医院的谢育民得知此事后立刻找来昔日的高中同窗——一个自己开法律事务所的厉害律师,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揭穿候老大等人自导自演又破绽百出的大烂剧。而书亚也抓紧新任命的第一外科主任尚搞不清楚状况时,先取得那张准辞令,第二天,当一切都摊在阳光底下时,医院只得付出大笔和解金来保住声誉。」 詹春言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本来换了新院长后,很多人对上位者的作风就有许多不满,书亚的离开正好给了想离开之人借口。像书亚这样一个不争功诿过又与世无争、认真又负责的好医生都遭到这样无情的陷害,圣若医院岂是久待之地,所以各科的一线精英群纷纷出走,因而现在的圣若医院只是空有门面而已。」 乔思羽听完之后不语,想必爱人在那段时间工作得更加辛苦了。好一会才问:「那你呢?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凭你的本领,各大医院应该很欢迎你。」 「我啊。」 詹春言笑了一笑。「我是妻唱夫随,我太太来这里,我当然也要跟来。」 「可是……」 乔思羽很快便从记忆库里抓出资料。「我记得大嫂是市立医院的小儿科内科医生呀。」 詹春言点点头。「这家小医院是我太太的叔叔开设的,因为叔父夫妇膝下无子,决定要让我内人继承,所以我也就跟着来这里了。」 乔思羽深深凝看他一眼,端起咖啡啜了口。「我看詹大哥似乎变得快乐多了。」 詹春言微愣过后笑了。「被你看出来啦?我在这里是无压力一身轻。」话落,微顿。「医生这个职业到哪里工作都一样,除非是改行。」 乔思羽不自觉地笑了。 詹春言看他一眼,笑着说:「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书亚去的地方一定比我还轻松,说不定是在山区部落里。」 乔思羽不在意地笑了笑。 「那有什么关系,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即使要在深山绝岭落脚生根,我也乐意。要做的事、想为他做的事,我已经用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接下来我要过两人的甜蜜生活。」 这小子还真敢说呢,不过他确实是做到了。 顸计明年初要上市的新药,其收益就够他和书亚吃香喝辣一辈子了。但詹春言更佩服他的骨气,不倚恃富有的家世,而是让自己变富有、有能力给予爱人最好的一切。思毕,便笑着说:「你就要发财了,可以帮书亚开一家大医院了。」 哪知乔思羽却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会。就算把我大卸八块,我都不会帮他开医院。如果是小诊所的话,我倒可以考虑。」 挺意外的答案,詹春言忍不住问:「为什么?」 乔思羽看他一眼,「我们交往了八年,他的工作情形如何我再清楚不过,我不要他再那么劳累了。」 詹春言笑了,为好友的幸运而开心,因为他真的遇到一个可以给予他幸福、珍爱他的人。 第五章 火红的光轮渐渐西沉,归鸟成群飞过晕染着橙红的天际。 下午五点二十分,乔思羽终于来到这个人口大约只有十万的南部小镇;二十分钟后找到了爱人所任职的公立小医院,不过却扑了个空,因为爱人在五分钟前已经下班了。如果不是因为高速公路发生联结车追撞,让他困在高速公路上两个小时动弹不得,也不会弄到这么晚才到达。所幸他被刚好要下班的小儿科主任张秀芬认出是最近被各医学期刊、杂志大幅报导,儿童抗过敏新药的研发者之一的希斯?乔博士,因而自愿为他带路去找林书亚。 「林医师要到本院任职的半个月前,院长在各大小会议上,总是抓到机会就夸称林医师有多厉害,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说他如何费尽千辛万苦才从昔日老同学那得到的人才。一开始同事们都很高兴,有厉害的人加入我们的团队,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因为医院太小了,设备又不足,一直都找不到愿意来驻诊的外科医生。可是院长不停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结果,却使得同事们开始疑心,难道远来的和尚真的比较会念经吗?然后到了林医师到任的那一天,院长把他介绍给大家时,我们有了另一个想法:从台北来的医生医术好不好另论,但至少是个超级美男子,人看起来也很好相处,可是啊……」 张秀芬说到这里,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乔思羽看到她的样子,忍不住想象了起来。难道爱人才第—天到任,立刻就引来一群花痴女挤爆门诊吗? 张秀芬笑过之后继续说:「第二天起,就有公立、私立各大医院的院长或外科主任闻风亲自登门要来重金挖角呢,差点就气坏了我们院长。然后林医师也让我们见识到了他实力坚强的真本事,有好几个突发的重症急病病人,若不是他判断正确和急救得宜,病患早一命呜呼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林医师曾经是北部某知名教学医院的外科王牌呢,难怪那些大医院都想来挖角。」 爱人被如此称赞,乔思羽感到与有荣焉。 闲聊间,车子驶出市区,开上联外道路;不久张秀芬指示往左转,那是一条河堤下方的水泥路,路不大,仅容两辆小客车交错。水泥路的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种植着水稻、杂粮和红甘蔗等作物,路旁停了不少交通工具,有轿车、机车、脚踏车,甚至连滑板车都有。 「再往前开一点,你有没有看见停在那辆宾士车后面的墨绿色机车?那就是林医师的代步工具。」张秀芬指着左前方说。 原来他来到这里后以机车代步。乔思羽不解地问:「他把机车停在这里做什么?」 张秀芬笑答:「据他的说法是来这里欣赏日落的美景,几乎每天下班之后都会来这里。」话落,望向窗外日落前的璀灿天色。「我心情烦闷时也会来这里走走。好了,找个地方停车吧,既然林医师的机车在这里,就表示只要走上河堤就可以看见他了。」 于是,乔思羽依言找个地方停车,张秀芬下车后把她那放在轿车后车厢的折叠式电动休闲小机车拿出来,骑上那似小孩子玩具般的代步车,向他挥挥手后便朝西边的方向离去。 乔思羽目送她离开后,走上那高度不高、坡度却颇大的河堤。站在顶上往下一望,那是一个一直延伸到河边的大斜坡,坡度和缓。坡上坐了不少人,有成双成对的高中生情侣,有写生的作画者,河边深水处有人在钓鱼,浅滩处则洋溢着孩子的欢笑声。 乔思羽很快便找到了那个熟悉身影,接着便缓缓朝他走去。 林书亚看着此刻渐渐西沉的夕阳敛起了之前刺目的光芒,像颗挂在天边嫣红又诱人的大苹果:他来到这里不久,就发现了河堤边的好景色,每天下班后一定直奔此地,坐在斜坡边吹着凉风,看上半小时的美景。 突然间,有双大手从后面掩住他的双眼,熟悉的嗓音像个顽皮的孩子般,在他耳畔轻问:「猜猜我是谁?」 林书亚一惊过后便唤出那名字,「思羽。」 「答对了。」乔思羽放开手,在他身边坐下。 林书亚几疑自己是在作梦,待回神,确定后不由疑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乔思羽便把今、昨天两天发生的事详述了一遍。末了,忍不住向爱人抱怨:「为什么发生了那样的事,却只字不提呢?」 林书亚只是看着他。「谁叫你不声不响就突然跑回来,我原本是打算在你回来之前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乔思羽看着他,好半晌后才说:「那你的意思是我这两天的担忧和焦虑,都是多余和自找的?」 林书亚毫不迟疑地用力一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乔思羽凝看着他好一会,哭丧着脸说:「你好无情哦。」。 「当然啦。」林书亚睇了他一眼。「过去这么多年来,每天都看尽生死,不想变得无情也没办法。」 乔思羽见爱人摆出一副「皮」样,愣看了好一会,晟后只能用无限委屈的语气自我哀怜:「好吧,就算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好了,至少你也该向我说句恭喜吧。」 林书亚见他被自己捉弄够了,便抿唇一笑。「恭喜你了,然后——欢迎你回来。」 若非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乔思羽一定会当场给爱人来个热情拥抱,外加缠绵的热吻。「我回来了,回到你身边了,从此以后不会再天涯海角分隔了。」 林书亚回以一个深情的微笑。这条爱情之路,转眼间两人竟已走了八年,回想起来还颇觉不可思议呢。 乔思羽左右张望了下。眼前这日落景象十分平常呀,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看这算不上什么奇景的风景?忍不住就说:「你的同事说你几乎每天都来这里看风景,这里的风景并不特别呀。」 林书亚只是微微一笑。「的确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这是我以前在圣若医院任职时所没办法去做的事,可以像这样面对辽阔的天空和大地。」 哪知乔思羽却马上附和着说:「看什么都没关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使是看苍蝇绕着便便飞,也是美景一幅。」 真是杀风景的家伙!林书亚不由得眉心微皱,睨着他。 乔思羽一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的心思。「你在心里骂我杀风景,对不对?」 林书亚只是轻轻摇头。「科学家基本上都是怪人,这一点我能理解。」 乔思羽不但不以为忤,甚至笑得十分开心。「就是这样。」 林书亚转头看着他,乔思羽亦回凝着他,接着两人相视而笑,一切爱恋尽在这眼神交会中。 「好了,该回家了,我现在住的地方很不错,是可以好好招待朋友的好地方。」林书亚站了起来。 乔思羽也跟着站了起来。今天的相聚是两人甜蜜幸福的起始。 林书亚领着乔思羽走上公寓的楼梯到达二楼,用钥匙打开铁门,接着又开了道内门,里头是宽敞舒适的客厅,落地窗外有个小小阳台,上面摆了几盆绿意盎然的小花和观叶植物。 「这间公寓的格局很不错,二房二厅,住起来很方便、舒适,是医院院长帮我找到的。」林书亚放下提包,把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乔思羽却是抿嘴一笑,心想,这恐怕是那位院长事先托人找好的,为的是留住这位外科名医。 「你要喝什么?果汁还是咖啡?我最近学会了冷泡茶,喝起来很不错喔,有浓浓的茶香,却没有苦涩的味道。」林书亚看着他。 「就喝冷泡茶好了。」乔思羽在沙发上坐下。 林书亚走进饭厅,打开冰箱,拿出他昨晚才放进去的冷泡茶,从旁边的烘碗机里取出两个杯子,走回客厅,在单人沙发坐下,为自己和情人各倒了一杯茶。 乔思羽端来清茶,浅饮了一口。的确有浓浓的茶香味,只有非常淡的苦昧,完全没有涩的感觉,入喉还会回甘呢,难怪爱人这么有自信。 「医院的护理长很会煮咖啡,她还免费开班授课,教医院的同事们如何煮出好喝又有高级口感的咖啡,我也跟着大伙到她家去学,已经有一点点心得了,晚一点我可以煮给你喝。」林书亚笑着说。 乔思羽只是微笑的看着他。爱人改变得好多啊,以前的他根本不会说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或许应该说他根本没时间去做这些事,总是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除了排得满满的大小手术外,还得负责医院新进医护人员的在职教育、代表医院出国研修等等,而现在的爱人像是只飞出牢笼的小鸟般,可以用它的翅膀自由尽情飞向天际的任何角落。 这时,林书亚想起了一件事,就问:「你晚餐想吃什么?我晚餐大都自己动手,不要太复杂的都难不倒我。」 乔思羽看着他,轻轻摇头。「你这些话如果被老妈听见了,一定会心疼死了。我今早出门前,她还在叨念着说找到你之后,要狠狠臭骂你一顿。对了,我要赶快打电话和她联络才行,免得她担心。」说完,放下杯子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讲了几句后便把手机递向爱人。「老妈要和你说话。」 林书亚怀着忐忑的心情接来手机。「喂,我是书亚,是……」接着就把向情人解释过的话再说一次。「是,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请您不用担心,好,伯母再见。」结束通话后,把手机交还给情人。 乔思羽收起手机。「老妈有骂你吗?」 林书亚笑答:「没有啊。伯母只叮咛我要多注意自己的健康。」 啐!老妈只会在他面前发狠,真要给她机会开骂,她又舍不得了。反正老妈对他的爱人有多宠溺,全家人都知道。乔思羽只能在心里为自己的不得宠哀叹。 思忖后,乔思羽就说:「我看,我们到外面吃吧,我什么都没带就出门,总得采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吧。」 林书亚一点头。「也好。」 乔思羽洗过舒服的热水澡后从浴室出来,边走边用毛巾擦干头发,走至客厅,竟看见爱人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看影艺版。如果他此刻有戴着眼镜的话,一定会因乍见这一幕而将眼镜跌破。 林书亚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你洗好了?」 「嗯……」乔思羽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我真的很意外、你竟然会看这种影艺新闻。」 林书亚笑着说:「因为中午吃便当时,大家会聊这些话题啊,稍微知道一下才能融入她们聊八卦的乐趣中。」说完便把报纸收了起来,站起来伸个懒腰。「该睡觉了,我已经记不得究竟有多少年不曾像这—个多月来这样,能早睡早起。」 一个多月?乔思弱一听便觉不对,不禁就问:「你来这里不是已经快三个月了吗?市立小医院的外科不是没有夜间门诊和急诊吗?」 他的耳朵还真尖呢。林书亚回头看他一眼,就朝睡房走去。「我到这里才半个月,就被距离这里大约三十分钟路程的教会教学医院借调去帮忙值夜间急诊,因为他们的外科主任扭伤了手腕。」 「可是……」乔思羽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你们那位儿科的张主任向我提过,说你们院长怎样都不肯把你让出去。」 林书亚进入睡房后直接走向床铺。「没办法,因那教会医院的院长是我们院长的学弟,又千求万拜托的,院长只好答应让我过去帮忙。」 乔思羽关掉客厅的大灯,亦走进睡房,顺手带上门。「那你怎么过去?骑机车?」 林书亚掀开被子睡下。「郑院长每天亲自来接我,又送我回来。」 「哇塞!这么礼遇啊。他大概另有盘算吧。」乔思羽走至摆着开水壶的小矮柜边,倒了半杯开水,转身倚墙看着爱人。「他是想利用机会说服你转职到他的医院去吧。」 「答对了。」 乔思羽一口饮尽半杯开水,有感而发地说:「对你有企图的人还真是多呢。」 躺在床上的林书亚只是斜睨他一眼。「你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好像不怎么纯洁。」说完,翻个身背对着他侧睡。 乔思羽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立刻放下杯子,以滑垒抢分的姿势冲向床铺,扑压在爱人身上。 毫无防备的林书亚被他吓了一大跳,不禁轻骂:「做什么!想吓死人呀。」 乔思羽撒娇又顽皮地说:「好玩嘛。」 「我可一点也不觉得有趣。」林书亚说。 乔思羽只是发出一声轻笑,翻身在爱人身后侧躺着,双手环着爱人的腰。「原本我想今晚洞房的,想想这两天都在找你,心急人也累,就等到明天吧。」 不意,林书亚却接口说:「不要说得像是真的一样,还不都是为了你那无聊的坚持,是不是呀豌豆王子?」 没想到心思被爱人看穿了。爱人唤叫他豌豆王子,是在取笑他像那金枝玉叶的公主一般,只不过床垫下放了颗小小的豌豆,就会整夜辗转难眠。乔思羽靠上去嗅着爱人发际残留的洗发精香气,撒娇地说:「别这样啦,你就当作是纨绔子弟的任性吧。你明天去上班后,我一定会把这房间弄得很浪漫、舒适,像国王的寝宫一样。我们两人的第一次,我才不要太寒酸呢,我要让你舒服到无可挑剔。」 真是的!林书亚有时还真不太能理解情人的想法,是富家子天生的娇贵吗? 「书亚……」乔思羽轻柔地唤了声。 林书亚只是应了声。「什么事?」 「转过来嘛。」 林书亚却是一口回绝。「不要。我习惯侧向这边睡。」 乔思羽闻言,不由得愣了。爱人有时候还挺强硬的。「那好吧,山不转路转,我翻。」话落,撑身一个侧翻,就与他面对面了,接着张臂将他拥进怀里。「书亚,我喜欢你,最最喜欢你了。我爱你,最最爱你了。」 这家伙今天发什么神经,像个孩子似的!林书亚亦回应说:「是,我也喜欢你,也最爱你了,该睡觉了。」说完。伸手拉上被子,连同像只八爪章鱼似紧巴在他身上的情人也一起覆上。太棒了!终于可以两个人一起幸福地生活了!乔思羽高兴的心情无法以言词来形容,只是紧拥着爱人,尽情享受着分离好久后的第一个温存。 周日清晨。 林书亚被窗外多嘴的麻雀给吵醒了。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堵肉墙,他微微一愣后,意识到那是伴侣厚实的胸膛。自两人有了亲密关系后,伴侣的一些不为他所熟知的小习惯才渐渐显露出来,像是习惯赤裸上身睡觉。最初同床共枕的那几天真的有点不习惯,这两天一早醒来,视及那厚实的胸膛,仍不免愣上一愣。 视线越过那凸隆的上臂,投注到时钟上,已七点多了。翻个身轻轻坐起,瞄了眼还在熟睡中的伴侣,不禁多注视了那健壮无比的上半身几秒。伴侣身为一个科学家,成天在实验室里进行研发工作,真纳闷那身肌肉是怎么长出来的?难不成那些仪器都是使用人工动力?思毕,低头拉开睡衣领口朝自己的胸膛瞧上一瞧,虽然不至于像排骨男,但没长几斤肉却也是事实,忍不住在心里暗叹口气。 突然间,眼前掠过一个巨大的黑影,在下一秒钟便将他给扑倒了。回神后的林书亚迎上的是一张带着邪邪笑意的俊帅脸庞。 「今天是星期天哦,所以早上要加爱一场。」乔思羽俯凝爱侣那张漂亮的脸蛋和瞳眸,话落便迅速行动。 「喂,等一……」林书亚连说一句愿意与否的机会都没有,双唇已被伴侣的唇给封住了。 激情缠绵过后,林书亚几近虚脱地在伴侣怀里闭眼轻喘。 乔思羽拥着爱侣,胸膛亦急速地起伏着,凝看着爱侣那透着微晕的白皙双颊,淡淡的粉嫣宛如三月春缨般美丽迷人,泌着细细汗珠的额,微乱又性感的发,虽然爱侣平时总是处处透着理性又知性,但激情相拥时的他是十分娇媚又让人心醉神迷的。 床上运动真的有点累人,但在某一方面却得到相当的满足,林书亚靠在伴侣的胸膛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结束之后,他总是会这样拥着他,会在耳畔轻喃着甜言蜜语。平心而论,思羽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个满分的情人。 过了好一会,林书亚离开情人的怀抱,起身下床走向浴室。 等浴室的门关上后,乔思羽才坐了起来。他不要爱侣错以为他只想发泄,所以总等着让他先行动,如果他还想多休息一会,或累了想睡觉,他会一直拥抱着他,直到他睡着。 当林书亚淋浴过后从卧房里出来时,乔思羽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餐了,还边准备边哼歌,十分快乐的样子。 乔思羽打好两杯生机果菜汁,从烤箱中把铺了香浓起司的厚片吐司拿了出来,在烤软的起司上头放了片煎香的火腿,再放上一个煎蛋,装盘后转身走至餐桌边,把果菜汁和烤吐司放在爱侣面前,低头在他颊上亲了口。「请享用爱的早餐。」 林书亚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了句:「谢谢。」 乔思羽在他对面坐下,爱侣的冷淡并没有让他心生任何的不满。相恋八年,他很了解爱侣的个性就是这样。 「我回来了。」 林书亚从医院下班回来,打开大门进到客厅,一眼就看到落地窗的纱门敞开,伴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坐在沙发上看一张艺文活动宣传单的乔思羽,看见爱侣回来了,拿下叼在嘴上的香烟,露出高兴迷人的笑容。「你回来啦。」 林书亚朝放着饮水机的小桌走去。「明明伯父和大哥他们都不抽烟,为什么你却变成烟枪一个?」 乔思羽却笑答:「我是在当坏小子的那段期间学会的。世间之事又没有所谓的绝对,有人烟酒不沾,三、四十岁就归天了,有人一天两包烟,活到七、八十岁还是老火车头一个直冒烟,反正你也不是很讨厌嘛。」 林书亚睨他一眼,倒了杯开水饮下。两人才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就有老夫老妻的感觉了,而伴侣最近也愈来愈皮了,以前会出去阳台抽烟,看到他回来也会赶忙把烟捻熄,现在则是愈来愈光明正大了;也许就是看准了他对这种小事不会太计较的容易妥协性格。 虽然爱侣不会恶声开骂,但乔思羽还是在又抽了两口之后,尽快把香烟给捻熄。「我去便利超商买东西的时候,店员给了我一张宣传单,是知名雕刻家以及陶艺名家等人的联合作品展,我们这个星期日去看,好不好?」 「好啊。」林书亚把杯子归位后,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就想接过那张宣传单。 不意乔思羽却突然将他扑倒在沙发上,在他尚未回神时,双唇已被封住了,接着就是一阵缠绵的热吻,吻得林书亚没法子正常呼吸。 好一会,胶合的唇分开了,林书亚这才得以深吸几口气,让肺部获得足够的空气;可就在此时,伴侣的双唇却迅速攻掠他的颈项处,同一时间,他的大手也不安分着,由上往下解开他衬衫的钮扣。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被欲火烧得脑筋秀逗了吗!林书亚不客气地挥手一拳打在伴侣的额头上。「色鬼,你门户大开,想在这里做什么?」 乔思羽挨了一拳后,灵智为之一清,闻言,本能地抬头往前看,待看到那敞开的落地窗,以及仅隔一条两线道小骊路的对面住家;的确,在这里做爱做的事有点不妥,当下立即抱起爱侣转往卧室。「我们去房间吧。」 「喂一一」林书亚连拒绝的话都来不及出口,就已被伴侣放倒在那柔软又舒服的大床上,接着是胸前一凉,一个温热又柔软的东西在胸前四处游移,双手更是不安分。 轻吟、激情地相拥,节奏性地深入浅出,急促地喘息、呻吟……逐渐平息的轻喘……一切渐归平静,只有满满的爱意在逐渐扩大、满溢…… 林书亚累极了,任由伴侣拥进怀里。上了一天的班,才回来就进行这么耗费体力的床上运动,真的快累毙了。 乔思羽见爱侣浑身软趴趴的,就知道自己的急色把他给累坏了,只得轻言软语地求饶:「对不起嘛,人家一整天在家都好想你,想到你迷人的微笑就会不自觉傻笑,想到你美丽诱人的身躯,就会忍不住心口搔痒、发热,想到你的温柔,没沾半滴酒,魂儿就已醉了,我的脑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你,我最爱的书亚。」 这家伙在他还没回家前刚喝下一整瓶蜂蜜吗?否则怎么满嘴甜言蜜语的。最近的他似乎是愈来愈缠人了,林书亚只是凝看着他。 「今天抱歉了,我要去准备晚餐了,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今天要做好吃的鱼排餐哦。」乔思羽说完,在爱侣额上轻轻印个吻,起身下床时拉上薄被轻轻覆在爱侣身上,然后才离开房间。 真的感觉有点累呢,干脆小睡一会好了,林书亚遂闭眼休息,放松心神后,很快便沉入梦乡。 晚上。 乔思羽拥着爱侣,坐在沙发上看着外国影集。 乔思羽用他的大手轻握住爱侣那救人无数的双手,用深情无比的语气说:「这八年交往期间,幸好我一直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未曾和你有过肌肤之亲,否则我一定无法离开你到美国去留学,又接着到澳洲去参与新药物的研发,想到现在的快乐幸福,当初所有的忍耐都是值得的,更重要的是,以后能一直守在你身边了。」 林书亚只是露出浅浅的笑。「其实就算这段期间你爱上了别人,我也会真心祝福你的。」 这话听得乔思羽大惊失色,转头急说:「你说什么!我对你是一百二十万分的认真,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可以接受最严厉的检验,如有半句虚假,我就会死无……」 林书亚伸手阻止伴侣诅咒自己,井微笑着说:「不要急着发毒誓。我不是要你向我保证什么,感情的事也是需要沟通的。这八年来我们每一次的相聚总是聚匆匆也离匆匆,能这样悠然地好好聊聊,一次也没有。感情的聚散离合就像生死,也应该在之前就好好谈一谈。」 空气的温度一下子骤降了不少,乔思羽只是沉默着,好一会才缓缓地说:「对你,我没有第二种想法,那就是爱你至死不渝,上天一开始就给了我最好的宝物,我怎能不珍惜呢,怎么能再有其它的奢望呢,会遭天谴的。」 林书亚只平视着挂在前方壁上的一幅山水画。心中有着暖暖的感觉。 「还记得我向你告白要求交往的那当时,除了当场被我老妈讥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外,还骂我是不求上进的废物,根本配不上那么优秀的你。」乔思羽回想起最初的点滴回忆。 「有这回事吗?」时间太久了,林书亚根本不记得了。 乔思羽转首凝视着他,笑着说:「当时我很不服气,发誓会发奋图强,追上那时应该有的程度,甚至还要更跃进一步,否则怎么能配得上你呢。」 「配得上我?」林书亚发出一声轻笑。「我根本从来没想过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是啊,你当然不会这样想,但嘴巴长在人身上,他们就是爱说。你没听过人言可畏吗?」乔思羽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无奈,对于生活在富豪之家的他而言,总觉得亲戚们特爱嚼舌根、互相比较。 林书亚却再次轻笑出声。「虽说人言可畏,但别把它当一回事不就好了。要是老在乎别人的话,就会像那对骑驴父子般,怎样做都不对。」 「唉。」乔思羽不禁哀叹一声。「那是你周围的人都善良又理性,再加上你的定性又好,但我们家那些有钱又自认为高尚、教养好的亲戚们,因为我们家出了我这个坏小子,总是找着了机会就对我老爸、老妈东问西查的。他们打着名为关心的旗子,实则眼红我老爸的成就,借我来打击我老爸,应付几次以后,我老爸他们也烦了,索性就不再去参加他们的无聊聚会了。现在我在他们的眼中算是成功了,他们马上换了张巴结、欣羡的嘴脸,真是令人作呕,啐!」 林书亚只是微笑。伴侣的喜怒易形于外,讲的话也常是一针见血。 乔思羽转眸睇他一眼。「我会这么努力、急欲成功,而且也做到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被人家说,和我交往是你一生最大的错误,批评我是那一坨不自量力的米田共,除此之外,我想要自已有能力给你最好的,也许清心寡欲的你不会对我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可是我自觉一定要争气,所以我要有能力让自己赚很多、很多的钱。」 林书亚不自觉抿唇一笑,伴侣还是很在乎世俗对角色要求的刻板印象。「这么说来,我可以提早退休在家里让你养,还可以要求锦衣玉食外加挥霍无度喽?」 「当然!你花得愈多,我就去赚来更多。」 「那么我打算当医界逃兵的这两、三年,就老实不客气的要让你养喽。」 「那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又胖胖的,再带去向詹春言大医师炫耀。」乔思羽半开玩笑地说,低头在爱侣唇上一啄。 清晨近四点时。 床头柜上的无线电话响了起来。先被吵醒的乔思羽翻了个身看了眼时钟,心里不免嘀咕:还不到四点,究竟是哪个扰人清梦的家伙,本能地就想伸手去接电话。 但当他的指尖触到电话时,一个意念闪过他脑海:这里是爱侣的租屋处,这个时间由他来代接电话,岂不是很可疑吗?思毕,忙缩回手,想把爱侣唤醒。 在这当中,林书亚也已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只是看了伴侣一眼,便伸手拿来电话,按下通话键。「喂,我是,没关系,有什么事?」 只见林书亚原本困意十足的俊颜,却因电话内容而逐渐严肃了起来。「好,我马上过去,」 林书亚放下电话后,立刻下床走进浴室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回来后马上换下睡衣。 「怎么了?」乔思羽边发问边迅速换下睡衣,因为他知道一定是有紧急状况发生了。 「有个老太太在医院附近的路口拾荒时,被一辆酒驾的车子撞个正着而就近送进医院里。可是医院的救护车半个小时前才送来一个急症病人到教会医院去了,没办法及时赶回来,消防队的救护车也刚好出任务去了,医院的人要我赶快过去,看是否能帮得上忙。」 「我送你过去吧。」乔思羽语毕,冲进浴室洗把脸让自己清醒。 市区凌晨的街道十分安静,几乎没有半辆车子,所以乔思羽以最快的速度把爱侣送到医院。 医院大门口早有一位引颈而望的护士,她一看见林书亚,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林医师。」 「伤患情况怎样了?」 护士摇头。「不知道,她一直昏迷不醒,因为腹部有撞痕,刚刚罗医师下楼来帮她照了超音波,说看起来好像有内出血的状况,我们根本没办法处理,所以才打电话请你过来。」 「有照过x光了吗?」 「有。罗医生说骨头好像没异状。」 林书亚点点头,快步朝诊疗室走去,护士亦疾步跟在他身边。 随后走进医院的乔思羽梭巡空荡、略显昏暗的等候大厅一眼,看见大柱子边有三个小小的身影,于是便朝他们走去,那是一女二男三个六岁到十岁不等的孩子;三人神色都透着惶然又手足无措,十岁的小女孩身上的衣服还沾染了一片暗红,难道这三个孩子是伤者的家属? 于是,乔思羽便柔声唤问:「小朋友。」 三双惊恐失措的天真瞳眸闻声抬眸,看着这个高大又俊帅的叔叔。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乔思羽问。 女孩小珍凝视着他片刻才回答:「奶奶被车撞了,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好心的计程车伯伯帮我们叫了警察。」 小女孩边说边用手背抹泪。 「你们有没有受伤或哪里会痛?」乔思羽又问。 三个小孩齐摇头表示没有。 乔思羽见小女孩还在用手擦泪,便掏出手帕递上去。「来,用这个擦会比较好。」 小珍看他一眼,才怯生生地接过手帕。 较大的男孩小杰搂着小弟阿富,仰看着乔思羽,胆怯地问:「叔叔,奶奶她会不会死掉?奶奶她流了好多血,我们一直叫她,她都没有张开眼睛。」 乔思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转移话题。「你们的爸爸和妈妈呢?」 小男孩沉默了。小姊姊抹了把眼泪,小声地说;「爸爸去工作,很久没回来了。妈妈也是。」 女孩虽然说得含蓄,但乔思羽一听便知这三姊弟被不想负责的父母抛弃了,任凭他们跟着也许连自足都有困难的奶奶,过着度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他记得爱侣接到医院的电话时说被车撞的是个拾荒老太太。 「你们这么早就出来帮奶奶的忙吗?」他问。 三个孩子点头。 乔思羽不自觉在心里叹口气。这个时间、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是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甜才是,但穷困使得祖孙两代不得不在这个时间提早在街头寻求生存,于是他怜惜地摸摸三个孩子的头顶。「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三姊弟被如此称赞,不由得面露腼腆。 过了三十分钟,陪着三姊弟的乔思羽看见两个身穿手术衣的护士走了出来,心想急救应该结束了吧;果然不久后,就看见还穿着手术衣的爱侣走了出来,不由得趋前几步急声问:「情况怎样了?」 林书亚拿下手术帽,轻吁了一口气。「动了紧急手术,止住了内出血,日前生命迹象稳定,外伤并不严重,但头部有伤,是否有脑震荡或怎样,因为这里没有那么精密的仪器可做检查,所以必须转院,等救护车回来后我要随车过去,你可以先回家,不必等我了。」 「这样啊……」乔思羽不自觉地看了三姊弟一眼。 这时,林书亚转首四望。「奇怪,伤患的家属还没有到吗?」 「其实已经在这里等很久了。」乔思羽向爱侣偏偏头示意。 只有三个小孩?林书亚实在不敢置信。 乔思羽开口说:「小姊姊说他们的爸妈都出去工作,已经好久都没回家了,他们三姊弟一大早便出来帮奶奶工作。」 看来是所谓的隔代养育,状况还颇为严重呢,林书亚不知该如何向三个小人儿解释他们奶奶的伤势,以及他所采取的急救措施和即将转院的事。 一直凝看着林书亚的小珍,鼓起勇气轻声问:「请问您是医生叔叔吗?」 「我是。」林书亚蹲下身来,让彼此可以平视着对话。 这个医生叔叔长得好漂亮哦。小珍看着他,两颊微感发烫,轻声再问:「奶奶会死吗?」 林书亚想了一下才回答:「目前已经没有生命的危险,但仍需要做更进一步的观察和治疗,所以等一下我们要送你们的奶奶到更大的医院去。」话落,微顿,询问:「你们有叔叔或伯伯吗?」 小珍轻轻一点头。「有叔叔和姑姑。叔叔在台北流浪,姑姑嫁到桃园,我有跟警察伯伯说姑姑的电话号码,警察伯伯说会帮我通知姑姑。」 叔叔在台北流浪?想必是飘泊无方了,还真是令人头痛呢。林书亚只是看着三个小孩,无言。 这时,一个护士前来通知。「林医师,再五分钟救护车就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林书亚向护士道过谢后,转头看看小姊弟,思索片刻后问:「你们要不要先回家?我请这位乔叔叔送你们回家。」 三姊弟互看一眼之后,小珍才怯生生地说:「我们想和奶奶在一起。」 小姊弟的要求让林书亚颇感为难,救护车根本载不了这么多人。 乔思羽见状就说:「我开车载他们跟着救护车一起过去吧,还得跟他们的姑姑联络说明转院的事。」 似乎除此之外别无它法了。林书监站了起来,转身面向伴侣。「那就麻烦你了。」 乔思羽回以微笑。「放心交给我吧,我会负责照顾他们的。」 「那我去换衣服了。」林书亚说完,转身走了进去。 这时小珍抬起头怯生生地说:「乔叔叔,谢谢你。」 乔思羽闻言,有点惊讶。这小女孩怎会知道他姓乔呢?接着想起爱侣刚刚说了句「乔叔叔」,没想到小女孩这么机灵,思毕遂微笑着说:「这没什么。」 五分钟后,医院的救护车回来了,随车的救护人员帮忙把病患和仪器送上车,待林书亚也上车后,再度朝教会医院出发。乔思羽让小姊弟坐上轿车后座,跟在救护车后头出发。 小姊弟很拘谨地坐在后座,年仅六岁的阿富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窗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轿车。 救护车抵达教会医院,把老太太送进急诊室做更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乔思羽陪着三个孩子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等待着爱侣前来说明最新状况。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半个钟头,仍不见爱侣出现,心想,难道是老太太的情况急转直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音变吵杂了,外面的车声也变多了,是天亮了吗?乔思羽抬手看了眼手表,都已经六点多了;再看一眼乖乖坐在一旁的小姊弟,不由得心想三个孩子不知肚子饿了没?这里应该有卖餐点的地方吧。 正当他想询问小姊弟要不要吃些什么时,眼角余光却瞄见爱侣朝这边走了过来,乔思羽忙起身迎了上去。「老太太的情况怎样了?」 林书亚被他问得有点莫名其妙。「目前很稳定,除了是否有脑震荡还需要观察外,其它大致上没什么问题。」 乔思羽闻言,不觉有点气恼。「那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害我以为发生了什么憾事。」 「这样啊,不好意思。」林书亚对他露出歉然的笑意。「做完检查后我本来是要过来的,结果急诊室那边送来了三个因汽、机车对撞的伤患,因为三人的伤势都颇为严重,韩主任便要我帮忙救治,我就留在那里帮忙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或许爱侣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别人急难时的救护天使,乔思羽除了为自己的心急感到歉然外,更想给爱侣一个赞美的拥抱。 林书亚看了三个小姊弟一眼。「和他们的姑姑联络上了吗?」 乔思羽点头。「我已经在电话中确实告知医院的名字,但路途遥远,似乎不会那么快抵达,我想留到他们的姑姑和姑丈到了再说。」 「我必须回去了。」林书亚看着伴侣,「我今天早上排了两台小手术,既然你要留在这里,我去请柜台的人帮我叫部计程车。」话落,就欲转身。 「书亚。」乔思羽发声唤住他。「我……很抱歉。」 「不用介意,我又不是小孩子。」林书亚给他一个释怀的笑容,向他及小姊弟挥手道再见。 乔思羽怀着愧疚的心,目送爱侣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乔叔叔——」小珍仰首看着乔思羽。「对不起,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你不必想太多,反正乔叔叔现在正在休假,所以时间很多,可以多陪你们一会,没有关系的。」乔思羽摸摸她头顶,接着转向两个小兄弟。「已经天亮了,叔叔去买些早餐来大家一起吃,你们在这里乖乖等哦。」 小姊弟点点头。 大约二十分钟后,乔思羽提着两大包东西回来,拉来闲置在一旁的小桌子,把东西放在桌上。 「来,这是皮蛋瘦肉粥,一人一碗,快趁热吃。」乔思羽取出三大碗的粥,把盖子打开,一股诱人的香味立刻飘散在空气中。 乔思羽把汤匙递给小姊弟,并催促他们快吃。 小姊弟好久不曾看过这么像样的东西了,又被粥香引得饥肠辘辘,小兄弟早已迫不及待,一匙又一匙把热粥送进口中,小珍在稍稍迟疑后也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乔思羽看着小姊弟,心想,就由他具名向老爸成立的清寒救助基金会申请,协助这三个弱势的小姊弟安心地长大吧。 第六章 五星级饭店的贵宾套房里,林采茵站在半圆形的阳台上,眺望着南台湾都市的夜景:深夜里一盏接着一盏熄灭的灯火,宣告着这城市也将逐渐进入安眠。 叶贞雄修改好助理替他准备的演讲稿之后,亦走至观景台,将一件簿外套披在爱妻的肩上,轻问:「在想什么?」 林采茵偏头看丈夫一眼,幽幽一叹。「最近一个月来,我常常梦见相同的梦。」 叶贞雄顺口问了句:「什么梦?」最近妻子常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采茵仰看漆黑的夜空,缓缓地说:「我梦见了芸姊。」 叶贞雄乍闻此言,不由得心头一惊。「采芸?」 「是的。梦中的芸姊是我记忆中,娴静地坐在窗边帮我做布娃娃的模样,可是她怀里却抱着一个婴儿。梦里,她一直看着我,我感觉到芸姊像在哭泣,我想问她为什么要哭,但任凭我怎么用力,就是无法发出声音来。」话落,停顿了数秒,林采茵低下头缓缓地说:「贞雄,你想这个梦是不是姊姊在责怪我们,怪我们背叛了她,怪我抢走了你,害得她和孩子无所依靠,还是……」 最后,林采茵忍不住哭泣出声。「我梦见了她,梦中她神情凄然、欲言又止,是不是芸姊和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最后一句话让叶贞雄不由得一阵心颤!这是他最不愿意、也不敢去想的事。采芸是他第一个深爱的女子,一个美丽、温柔又心善的好女孩,但这个女孩却因他一时的无法克制,两人偷尝了禁果,随后他赴日数月,期间接到女友的来信,说她怀了他的孩子,当时他回信告诉她,等他返台后就会上门提亲,迎娶她进门。 不意他的回信被采芸的父亲拦截了,对于女儿未婚怀孕的事大为震怒,当时是中部大木材商的林喜郎认为女儿有辱门风,一怒之下就把她赶出家门。 当叶贞雄自日本归来欲上门提亲,才知女友被父亲逐出家门不知去向;他心急如焚地四处寻访,但都没有消息,此后的数年间,他边探寻女友的下落,边专注他的雕刻艺术创作,一心期望在成名后,女友会带着孩子来相认。但期望一直未能如愿。二十九岁那年,他结识了一个人气质出众、和初恋女友长得颇为相似的学画女孩,两人迅速坠入情网,直到要论及婚嫁,他才发现女孩和初恋情人竟是相差六岁的亲姊妹。两人在经历一段痛苦的挣扎后,还是决定结婚,但妹妹婚前提出旦书,一旦姊回来了,她要立刻离婚,把正妻之名还给姊姊。他答应了,但转眼间三十五个年头过去了,采芸和孩子依旧下落不明。 而这也是叶贞雄三十五年来心底最深沉、最不能原谅自己的痛。想女友一个娇弱的千金大小姐,被逐出家门后要如何生存,再加上肚子里还怀了他的孩子。 叶贞雄强忍椎心的痛楚,尽量以轻松的语气安慰爱妻:「别想太多了,这也许是预知梦,说不定是在暗示我们就快要找到采芸和孩子了。」 希望是这样。但梦里的姊姊看起来是如此的悲凄呀。为了不勾起丈夫痛苦的回忆,林采茵只能轻点头伏进他怀里。 周日的清晨。 乔思羽被手机的铃声唤醒,意识醒来后立刻把定时铃声解除,免得吵醒了仍睡得香甜的爱侣。他深深凝视爱侣数秒,才轻轻掀被下床,悄然走出卧室到另一个房间去盥洗。 乔思羽先去做了充满爱心又营养丰盛的早餐,之后再准备进房去唤醒爱侣。 他轻轻推开房门,却看见爱侣拥被坐在床上,双手轻抚额角,状似苦恼的模样,他略略迟疑才上前问:「怎么了?你今天有事要忙,不能—起去看艺术展,是不是?」 林书亚抬起头来,神情略显疲惫,沉默半晌才说:「不是的。只是最近常有累的感觉,明明晚上睡得很好,可是醒来后却还是觉得累。」 这话让乔思羽联想到一件事,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略略迟疑才倾身靠上去轻声问:「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林书亚转首看着他,一脸的不解。 乔思羽见他神情透着疑惑,只得又说:「是不是我索求的次数太多了,造成你体力不堪负荷……是的话,我一定会克制的。」 林书亚这才明白他先前的话中之意,双颊迅速浮上一抹淡淡的徘红。「我想应该不是。也许是我在圣若任职时太忙了,现在突然轻松了许多,所以以前累积的疲劳,现在一下子通通跑出来了。」 「是这样吗?」乔思羽心里有些许的疑惑,但同时也暗自告诫自己,别只顾贪图自己的快乐,而累坏了白天还要上班的爱侣。 于是,他思索过后便说:「我看这样吧,展示会场的附近有家很不错的香港饮茶,我们参观过艺术展后去喝个港式饮茶,就回来休息。」 林书亚微笑点头,接着便下床走向浴室。 乔思羽看着爱侣隐隐透着虚弱的身影,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悸。是恐慌的怦跳,接着心口倏然缩紧,浑身一阵无法形容的难受,让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揪了揪心口。数秒之后,一切恢复平静,但他却无法释怀这莫名的感觉,更不由得猜测,难道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 联合艺术展的会场。 前来观赏名家艺术作品的人并不多,有些作品前站了三、四个人,有些作品前甚至连个人都没有。 乔思羽买了门票偕同爱侣走进会场,却只见到稀稀落落的人,不禁似自语地说:「这是怎么回事?简介上明明写着当代雕刻名家及陶艺家的作品展出,怎么看的人这么少?」 林书亚却笑说:「这又不是什么神佛诞辰般的进香大拜拜,艺术本就不热门,雕刻更是艺术中的冷门,所以要从雕刻中成名更是不易,因而能成为名家者都是顶尖,其作品都是值得一看的。」 爱侣说得很有道理,乔思羽点头赞同。「你说得没错,这样我们才能一件件慢慢欣赏。」 于是,他们便从入口处慢慢朝内走,并一一将展示的作品仔细欣赏一番。 乔思羽站在一个有着涟漪状波纹的大陶盘前,摸着下巴、眉头微蹙,状似思考的模样。 林书亚见伴侣如此,不觉就问:「这个陶盘怎么了吗?」 「这个比起家里你房间里那个老妈从仓库里翻找出来、只画着绿叶的磁盘还棒吧?这个倒水进去之后,剪两朵老爸特地为你栽种的香水莲花,再搭配一、两片莲叶,意境一定棒呆了。我现在就去找主办单位,把它买下来。」乔思羽说。 这么精致、又是名家的作品,价码肯定不便宜。邱淑瑛置放在他房间里的那个绘花磁盘已经够漂亮了,实在没必要再多买一个,于是林书亚便说:「不用买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去。」 乔思羽却说:「什么时候回去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的房间有点小,没办法摆这么大的东西,而且这种作品应是独一无二的,不晓得什么时候还会再碰到看上眼的,我还是先买下来,请他们展览结束后送回台北。你先在这里看别的,我立刻去接洽,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说完,便朝服务柜台走去。 伴侣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是很难会再改变了。林书亚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待收回视线,再看一眼那陶盘,觉得它真的做得十分好,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更里面的是画作展示区。林书亚朝画作区走去,有各种风格的画风作品,有印象派、写实派,山水画、人物画等等,每一幅都是作者想要传达其对美的感触;然后他在一幅名为戏蝶少女的画作前伫足,因为画中少女的面容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一会,乔思羽满面笑容地走了回来,来到爱侣身边,得意洋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盘子属于我们了。」待见爱侣只是凝视着壁上的一幅画,便将视线也投向那幅画作。 哪知不看还好,看了之后立刻怒火中烧,气愤地说:「这个混帐家伙是谁……我要告他侵犯肖像权!」接着看见左下方署名「采茵」的女子名,这让他更加气怒了。 「肖像权?」林书亚已经有好多年不曾见过伴侣这么生气了。「你认识画中的女子吗?」 对爱侣个性相知甚深的乔思羽,可是十分清楚爱侣生活上的小迷糊,便指着戏蝶少女的脸说:「她不是把你的脸画在这戏蝶少女的身上吗?她有经过你的同意吗?一个画家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过分的事!她以为把你画成女生就可以规避责任了吗?!」 林书亚这才恍然明白,难怪他一直觉得画中女子似曾相识,不过仔细一看,还是有些微的差异,遂说:「也不是那么的一模一样啊。」 「什么!还一模一样咧。这样就已经够像了。」乔思羽气得想出拳把这幅画打烂。「你认识这个叫采茵的女子吗?是不是你以前的病人?」 太为难他了。行医这么多年,他治疗过的病人没有上万也有好几千人了,根本不可能全记住,所以林书亚只能摇头。「我不知道。」 「算了!愈看愈生气,我对画作没兴趣,我们回去了。」乔思羽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什么!一生气就要回去了!林书亚虽然觉得没必要这样,但依伴侣的个性,如果坚持继续把所有的画作看完,肯定会在他耳边叨念个没完没了,也只好依他了。「好吧,那就回去了。」话落,不经意的转头朝那未来得及欣赏的其它画作投注一眼,然后和伴侣相偕朝外走。 林采茵从特别休息室走了出来,她要到画作展示区看看是否有人对那幅她以失去音讯多年的姊姊作为模特儿所创作的画作有兴趣,说不定可以得到寻找姊姊和孩子的蛛丝马迹。 当林采茵走过通道转角处时,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年轻人伫足在她的画作前,不禁立刻猜想那人是对画感兴趣,抑或是…… 林采茵在心中揣测着,一面慢慢朝他走了过去,未久,另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走到那人身边,接着两人像在说什么似,突然年轻人转头朝这方向看了一眼,但随即转了回去,两人就相偕离去。 年轻人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林采茵的胸口如中巨钟般震撼不已。只因那年轻人的相貌和她失联三十多年的亲姊姊酷似。她一回神,不假思索便追了过去,岂料不知从何方涌来一群年轻男女阻碍了她的追势。 一会,林采茵好不容易穿过了那群人,没想到紧跟在后的是一群人数更多、像是由老师带队而来的高中生。她心里发急,拚命侧着身子想穿过人群,同时也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借过一下!对不起,借过一下……」 无奈,人潮像是强而有力的波涛般,让她愈是想前进,却步步被推挤往后退,无法之下,林采茵只好强忍焦急的泪水,等待人潮通过。 当人潮往其它地方移动,她追至陶艺展的大厅时,整个展示场却像是突然净空般,一个人也不见。她不由得焦急地转头四处寻找,喃语自问:「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了?」 这时,叶贞雄和陶艺名家的好友王海德夫妇相偕走了过来,看见爱妻神情惊慌无措地像在找寻什么,忙上前询问;「采茵,你怎么了?」 林采茵看见了丈夫,便急急地说:「贞雄,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有个长得和芸姊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他刚才站在芸姊的画像前一直看,我想过去找他时他就突然离开了,我追过来时已经不见半个人,你快点帮忙找他呀,快点!」 叶贞雄听了妻子的话后,心里也发急了起来,但仍先安抚神色仓皇的妻子。「好,我去找,你先在这边等着。」说完便朝会场出口处疾步而去。 王海德见状,也对妻子董晓音说:「我也去帮忙找找看,你留在这里陪大嫂。」话落,也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董晓音看着一前一后去寻人的两人,回头安慰林采茵:「你先别急。」 林采茵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仍不放弃地四处张望。 过了二十多分钟,叶贞雄和王海德一前一后回来了。 「没有,没看到半个像大嫂描述的年轻人。」王海德说。 叶贞雄双唇启合数次,才说出心里的想法。「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林采茵只是愣看着丈夫,好一会才缓缓地低下头去。「也许吧……」自己与那年轻人照面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两秒,她真的没有办法那么的确定。 三人互视一眼,董晓音便说:「采茵,我们还是回休息室吧。中午过后我们有一场绘画技巧讲座呢,已经有很多小朋友来报名了。」 林采茵看了丈夫一眼,随即轻点头。 当天晚上。 叶贞雄和主办单位的负责人,以及几位联展的创作者开完检讨会后,回到下塌的饭店。 他一进门就看见爱妻坐在沙发上恍神发呆,放在一旁的晚餐连动都没动。最近,她为了那个奇怪的梦境,已消瘦一圈了。 叶贞雄叹口气,上前几步正想出言安慰,林采茵却于此时转头看着他开口问:「真的会是我看错吗?我和那个年轻人明明相距不到二十公尺,我实在没办法告诉自己,是我眼花看错了。」 叶贞雄见爱妻仍对白天的事耿耿于怀,不由得安慰说:「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只是刚好长得有点像而已,你应该要好好保重自己。来,多少吃一点吧,要有健康的身体,才有体力找采芸他们母子。」 林采茵凝视丈夫一眼。这二十多年来,丈夫没有一天能忘却芸姊的事,最近她梦见那个怪梦后,他心里更不好受了。她是不该再继续增加他的心理负担了,遂轻点头,取过晚餐开始食用。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叶贞雄忙过去开门,待见是王海德夫妇,不禁问:「有什么事?」 王海德一脸严肃的表情。「我要让你看一样东西。」话落,便偕同妻子走了进来。 王海德进来后就过去打开电视和放影机,接着把手中的光盘放进去。「你们注意看左下角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 叶贞雄夫妇闻言,便盯着左下角直看,果然看见他在林采茵的画作前伫足了好一会,直到另一个穿黑衬衫的高大男子走过来,两人在画前似乎有所争执。接着年轻人转头朝通道内看了一眼,于此时另一架监视器正好把年轻人的面容拍得一清二楚。 叶贞雄整个人都呆了!虽然只是这么惊鸿一瞥,即使只是这样,他已可以确定那年轻人就是他三十多年来牵肠挂肚的亲骨肉。 林采茵抬手掩口,泪珠像断线珍珠般直落。 王海德看了好友夫妇一眼。「然后更教人遗憾的是——」他换了块碟片。「这是我们到外面停车场找了一圈,返回会场,经过了五分钟,这个年轻人和他的同伴才离开会场,由他同伴手上的提袋来判断,我们在找他的时候,他们正在这次的赞助厂商『奇尼雅』精油所设置的展售柜那边购物。」 叶贞雄从呆然中回神,转头看着好友。「也就是说,在那短短的几分钟之间,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王海德点头。「我发现之后再请监视员调看外面的监视画面,想看看有没有拍到车子和车牌,结果他们是步行离开的。」话落,微停。「我想我们是没办法了,这些拷贝片就留给你们,我会再试着从其它的监视带中找找看有没有其它线索。」 王海德说完,便和妻子离开。 待他们离去后,林采茵扑进丈夫怀里,泣语着:「他是芸姊的孩子!一定是!」 叶贞雄也忍不住眼眶泛湿。是儿子!采芸为他生下的是个儿子!只是命运变会的瞬间,他没有及时把握住,而现在人海茫茫,何处再去寻得那孩子呢? 第七章 「混帐!没事开什么研讨会!为什么又要拖我下水?!」乔思羽边怒骂边收拾行李。 在一旁帮忙递放行李的林书亚只是笑着说:「因为你们是一起进行研发的伙伴,他们并不想把功劳独揽。」 乔思羽却接口说:「只要把我该分到的钱给我就行了,其它的我一点也不在意。」 瞧伴侣把自己说得像是爱钱如命的人,林书亚只能摇头苦笑。 乔思羽把最后一件物品放进旅行箱中,反身一把抱住爱侣,央求着说:「书亚,跟人家一起去嘛,跟医院请几天假,我们顺便去度蜜月,东京你应该很熟才对,我们去好玩的地方玩,去吃遍各式各样的美食。」 林书亚却摇头。「虽然我每次都是去东京研修,但除了既定的课程外,我还得参加各大小手术的实习,根本没叫间到处逛逛,所以别奢望我会知道东京有什么好玩和好吃的。」 乔思羽耍赖般地低头伏在爱侣的肩上。「人家就是不想离开你。」 林书亚把他当孩子般,拍拍他的背,安慰说:「又不是多久,只有一个星期而已。要记得带名产回来喔,时问已经差不多了,你该出发去和他们会合了。」 乔思羽只得依恋不舍地放开手,站直身体,垂眸凝视着爱侣,再低头来个深情热吻,吻罢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拉着旅行箱离开爱侣的住所。 林书亚送走伴侣后回到房问,想把东西稍做整理,忽地全身感到一阵强烈的不舒服,他只得坐到床上,待过了好一会,那不适感才消失,不由得心想,也许该去做个检查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林书亚利用一个空档,自行抽了管血液送至检验室。 下午,检验师把检验结果送回来给他。「林医师,您送来的检体,结果已经出来了。」 「谢谢。」林书亚接过她递来的报告书,在详看过后,却不知该做何反应,直至有人唤他才回过神来。 「林医师、林医师。」护士看见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张纸发呆,只好用手敲敲门板唤他回神。「有个装潢工人被破裂的玻璃割伤了大腿,血流如注,麻烦您赶快来帮他看一下。」 「好,我马上去。」林书亚应声后把那张纸收进抽屉里,起身赶往处理室。 三十分钟后,林书亚回到看诊室,打开抽屉,又取出那张检查结果表,思索了好一会,才收进他的提包里。 七天的时间转眼就过了,结束为期七天的研讨会后,乔思羽婉拒了大会特地安排的旅游行程,自行搭机返台。 晚上九点多,乔思羽回到爱侣的租屋处,按了几声门铃,不见回应,便拿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同时怀疑这么晚了爱侣怎么不在家,难道是医院有急症患者需要他留院处理?抑或又陪病人到教会医院去了? 走进屋里,角落的小壁灯亮着。他打开大灯,把行李和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搁在沙发上,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发现爱侣好像已经好几天不在家了,外面阳台的植物都已垂头丧气奄奄一息了,遂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给爱侣。 「我已经到家了,你现在在哪里?」 「在教会医院。」 「陪病人一起去的吗?你生病了?生什么病?!」 电话的那头沉默着。 这头的乔思羽心中掠过一丝黯影,随即说:「我现在就立刻过去找你。」话落,收起手机,便急急地往外走,要换鞋时才想起客厅的行李和礼物,反身抓了东西,关上大灯,急匆匆地出门。 教会教学医院的特等病房里。 冬地一声,乔思羽提在手上的行李和礼物松落在脚边,整个人麻了、僵了,只因出自爱侣口中的话,令他震惊到无法置信。 好久、好久,他才逐渐回神,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发出如蚊蚋般的话声。「你说你得了血癌,而且发现得有点晚了,大概是多晚呢?」 拥被坐在病床上的林书亚神情一如平常,看着伴侣脚边那个精美的纸提袋。「我自己的估算大概是三个多月左右,专门科的医生也是这么判断的。」 爱侣的生命竟只剩三个多月!乔思羽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林书亚抬头看着脸色惨白的伴侣。「对不起,约定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事,我可能无法履行了。」 霎时间,乔思羽的理智崩溃,泪如泉涌,噗冬一声跪倒在地,扑进爱侣的怀里,像个孩子般任性地泣语:「不要!我不能接受!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生活在一起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林书亚只是用双手紧紧环抱着伴侣,面对即将来临的死别,他理应泪眼相陪的,可是偏偏他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即使伴侣的眼泪和泣语已让他的心都碎了。 好久、好久,哭到已声嘶力竭的乔思羽仰起脸看着一脸平静的爱侣,泪眼模糊地问:「难道真的都没办法了吗?」 林书亚轻吸一口气。「骨髓移植。虽然已送样本去和各大骨髓库进行比对,但你应该也有所了解,符合的机率并不高。」 的确,这唯一的希望就像风中的蜘蛛丝般,几乎看不见。乔思羽只是凝看着他,喃喃着:「为什么会这样?你是个医生呀,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 林书亚只是看着他,双唇微抿后才轻说:「即使我是个医者,我仍是一个凡人,一样会有病痛的,不是成为医者就能百病不侵,必定长命百岁。」 乔思羽只是无言地凝看着爱侣,尽管情感上不想接受上苍无情的安排,但理智上仍是能理解的。 晨曦,像个顽皮的小精灵,想从窗口溜进屋来,白纱窗帘却悄悄阻挡了它的顽皮。 邱淑瑛坐在病床边,凝看着沉睡中的林书亚。半夜里丈夫接到小儿子的电话,他们几乎不敢相信所听到的消息,于是丈夫便叫醒司机立即驱车南下,一路上她的眼泪没停过,因为他们怎样也无法相信,在他们心目中已是第四个儿子的林书亚,会只剩三个多月的生命,太残酷了。 外边的小客厅里,对角而坐的乔家父子沉默着。 乔君泉看着双眼浮肿、眼中尽是红丝,像在一夜间历经了无数沧桑般的幺儿,好一会才问:「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乔思羽摇头。 乔君泉没有再问,只是看着桌上的那杯开水沉思着。 「我们的幸福才刚开始,为什么会这么短暂呢?是因为太幸福了,才引起天妒吗?还是——」乔思羽突然低头掩面,声音颤抖着自责说:「老天爷给我的报应,惩罚我年少轻狂时所做的种种坏事,如果是给我的报应,也应该报应在我身上才对,而不是他呀,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为什么要这样突然夺走我最重要的人,为什么……」 乔君泉倾身过去,伸手拍拍儿子的肩头,劝他:「别钻牛角尖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这样的理由没办法说服我。为什么偏偏会是他?!」乔思羽呐喊着,尽管他在心里已自问了千百遍。「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他又何尝甘心了,他也不甘心呀。乔君泉也和儿子一样,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同时间心里却浮现另一个想法。「一个人是不会平空来到这世上的,我想只要找到书亚的亲人,也许希望会大一些。」 「可是。」乔思羽抬起头来,转头看着父亲。「书亚从收养他的孤儿院院长那里得知的身世片段,只有母亲在大风雨夜里昏倒在一栋大宅前,好心的屋主救了她,又收留她在家里帮佣,临盆时还送她到医院,只可惜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不到两个小时就过世了,根本不知道生父是谁、是否还活在这世上。而他母亲一直带在身上的遗物除了一颗刻了『林』字的印章外,什么也没有。而大户人家的屋主也只知他母亲叫『阿彩』,他连母亲的真正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那个印章上的『林』字是母姓带是父姓了。这太难了,就像在大海里捞针一样困难。」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需要找一个寻人高手来帮忙。」乔君泉说。 寻人高手?这话立刻让乔思羽联想到一个人,遂问:「是葛叔叔吗?」乔君泉一点头。「没错,就是你葛叔叔。我想他应该可以帮忙找到书亚的亲人。」 乔思羽的心情仍是沉重的,就算找到了爱侣的亲人又如何?能不能救得了他仍是个未知数。 病房里。 林书亚从睡梦中逐渐转醒,睁开跟,在朦胧中看见床边坐了个女子,有点像是邱淑瑛,但她应该不会在这里才对,是他眼花看错了吗? 「书亚。」 耳畔传来轻柔的叫唤,林书亚眨眼后细看,真的是邱淑瑛;愕然过后,撑身坐了起来。「伯母,您怎么会在这里?」 「书亚——」邱淑珙本想给他一个微笑的,却在唤出他的名字后,泪水就不听控制地泉涌而出。她张臂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对不起,都是伯母不好,都是伯母没有好好照顾你,甚至连你离开圣若医院都不知道,都是伯母的错。」 林书亚没想到她会这样自责,心里对她也同感歉然。「伯母,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伯母一直都是最照顾我的,我才应该要向您说抱歉,没告诉您和伯父我离开医院的事,让您和伯父担心了。」 这么温柔、善良又贴心的孩子,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突然把他带走?为什么不能留在他们的身边,让他们好好地疼爱着这个自小便无亲无依的苦命孩子?邱淑瑛悲伤得无法再说话。 病床边,乔思羽细心地把葡萄皮剥干净,然后放到盘子里。 原本邱淑瑛也要留在这里和儿子一起照顾书亚的,可是第三天媳妇来电说那对双胞胎孙子感冒发高烧,思贤又刚好到国外出差,她只好又回台北去了。 林书亚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金灿耀眼的阳光,好一会才问:「你后悔吗?」 爱侣没头没脑的这一句,问得乔思羽一脸的疑惑。「后悔什么?」 林书亚转首凝看着他。「后悔爱上我。」 乔思羽只看着他,反问:「你呢,你会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林书亚手里拿着邱淑瑛昨天特地到庙里为他求来的吉祥护身符。「如果当初不要接受你的追求,我想今日不论我是否还有活下去的机会,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不会拖累你和伯父、伯母为我难过和担心。」 乔思羽只是凝看着爱侣,满心凄楚却得忍住泪水,轻吸一口气,强抑悲伤,缓声地说:「如果当初不是遇到你,我现在肯定是个缺了条腿的残障人士,以我暴躁的脾气,又成了独脚怪的话,一定会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的。因为有你,才能让我脱胎换骨,家人不再为我伤透脑筋,所以爸妈一直视你为我和他们的贵人,更因为多了你这个优秀贴心的儿子而欣喜不已,可是——」 泪水再也无法强忍地在眼眶中打转,乔思羽只能低下头去不让爱侣看见,而无限的悲伤致使他嗓音发颤,「我们甜蜜的幸福却如此短暂,我……真的……好不甘心呀。」话才落,眼泪己潸然而下。 林书亚自然看见了伴侣的眼泪,却只能心疼无比地说:「对不起,以往我总是太专注于工作,太少时间陪你。」 乔思羽抹去泪水,抬头看着爱侣,挤出一抹笑意。「这点我也一样。到美国留学了二年,接着到澳洲,一去就是三年,我们只能靠电话传情,靠msn看见对方,但我们都知道彼此深爱着对方,所以真的不要觉得对我有所亏欠,真的不要。」 林书亚只是凝看着他,漾开一抹柔情的微笑。「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乔思羽问。 「我走后,你一定要找寻下一个幸福。」林书亚轻语。 乔思羽愣看他数秒后点点头。这是为了能让爱侣宽心,因为他知道他一定没办法淡忘这段刻骨铭心的爱,而又有谁能再次触动他想爱的心弦?对方也不知能否像爱侣这般毫无虚假地接受并回应他的感情,因为一开始就得到最好的,他想幸运之神不会再眷顾他第二次的。 林书亚只是微笑看着他,因为了解伴侣执着的个性,他并不奢望在他离开人世后,他会真的马上认真去寻找他的下一个幸福,不过只要他能答应,就会偶尔去思考这个问题。伴侣年纪还轻,漫漫人生路一定会再遇到一个心灵契合之人。 第八章 深夜刺耳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总会让敏感的人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从救护车上用担架送下来一个浑身是伤、鲜血几乎湿透了全身衣服的女孩,女孩被医护人员快速地推进急诊室。 后边跟着一个上衣沾染了不少鲜血,神情惶急的瘦高男孩。 男孩在后边焦急地哀求着:「医生,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姊姊!」 「我们会尽力的。」 医护人员有部分已开始处理伤患外伤,有部分人员在进行检查。 今晚轮值急诊夜班的外科主任韩国英,指挥着医护人员急救,动作确实迅速。 「主任,伤患四肢和身体的伤都只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 同值夜间急诊的内科医生颜医师,这时从外面进来。「伤患的弟弟说,他姊姊因擦撞,从机车后座摔下来,撞上了路边的一颗巨石,连安全帽都撞破了。」 「什么!?」韩国英一惊之后忙下指示:「赶快进行头部的断层扫描!」 医护人员赶忙把伤患送至扫描室。 「颅内出血。」韩国英看了检查结果之后,指示说:「赶快联络脑外科的张医师。」 「是。」一位护士应声而去,一会后却神色慌急地回报:「主任,张医师的外婆过世了,他下午陪他母亲飞澎湖去奔丧了。」 啥!?这医院就只有一个脑外科医生呀,韩国英在愣了两秒之后又忙下指示:「赶快和新芳医院和仁心医院联络,问他们有没有人力可以支援。」 几分钟后,负责联络的人员回报,目前两家医院都没有人力可以支援这么重大的伤患。 「现在该怎么办?」内科的颜医师问。 他也在想呀!韩国英绞尽脑汁寻思着可行的方法。 一会,颜医师又问:「您不是也能动脑部手术吗?」 这话就像是一根利刺,让韩国英的心抽痛了下。这个颜老弟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无法之下,他只好自承自己的不足之处。「我只有五成的把握,我不能把病人赌在那一半的失败上。」 颜医师却一皱眉。「不是还有一半的成功率吗?不有所作为的话,她就完全没希望了。」 真是令人头痛呀。韩国英真的没办法把病人的生命与未来赌在自己不纯熟的技术上。就在此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由低呼:「啊!奇迹之手!」呼毕,便急急去打电话。 「奇迹之手?」一个绑着马尾的护士回头看着护理长。「那是什么?是手术用具吗?」 护理长神色却突然一黯。「那是林书亚医师在北部教学医院任职时的封号,赞誉他执刀技术高明。」 提到林书亚,在场的医护人员神情不由得为之一黯。一个几乎是完美的医者,不求名、不牟利,为人处世又谦冲自牧,年轻又俊美,对救治病人又怀着无比的热忱,令人不平的是命运之神为何对他如此无情,当医院同仁们得知他即将因病不久于人世时,大家全都不敢置信!院长立刻拨了间特等病房让他静养,还指示赶快把他的血液样本送去比对,希望能尽快找到可以救他的人。 「可是就算林医师的技术再好,但他现在也是个重病之人,我们对现在的他做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太过分、太冷血了?」一个短发女孩说。 「或许是这样没错。」护理长轻吸口气,内心亦是无限的不忍。「但是只要他愿意,女孩就一定能得救,我想林医生会自我衡量是否能完成这场手术的。」 不一会,韩国英匆匆回来。「赶快进行手术的准备,林医师再过一会就下来了。」 「是。」 手术室外。 叶佑安紧握着手机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轻颤着。他怎么样都没想到这次由社团学长发起的集体夜游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二姊有个万一,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向双亲交代。爸爸正巧出国去了,妈妈已经从台中赶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佑安感觉好像已过了一世纪那么长般。当他抬起头来,手术室的灯刚好熄灭,霎时间,他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般七上八下,宣判他和二姊命运的那一刻终于要来了。 过了几分钟,手术室的门都没有打开,也没有人来向他说明状况。里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二姊不治了吗?还是宣告她的意识从此进入睡眠状态,只有奇迹发生的时候,她才会再度苏醒?想到这里,叶佑安只觉得仿如置身冰窖中,全身发冷、僵硬。 手术室里,林书亚暂抛身体的不适,为车祸受伤的女孩动完手术后,向担任助手的韩国英交代术后应注意的细节。 韩国英点头详记他的叮咛,待结束后向林书亚保证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病人的,绝不会让你的辛劳白费。」 「那就麻烦主任了。」 结束后,林书亚从另一边的门离开,换下手术衣后,迎接他的是一张脸上混杂着担忧与赞许的英俊脸庞。 「辛苦了。」乔思羽上前将爱侣扶抱在怀里,既心疼他抱病为伤者动手术,又觉得该为他如此舍己救人而感到骄傲。此刻他只想让爱侣赶快回病房好好休息,遂抱扶着他走向电梯。 两人进入电梯的同时,隔壁的电梯正好开启,林采茵和家里的司机神情慌急地走出电梯。 林采茵很快就寻到站在手术室外发愣的小儿子,并唤喊:「佑安,你二姊怎样了?」 叶佑安回过神来,看见了母亲,不禁眼泪直落。「刚才……几分钟前,手术室的灯熄了,可是……到现在医生都还没有出来,会不会是二姊已经……」 小女儿已经回天乏术了吗?林采茵心里也焦急不已,但仍轻声劝慰小儿子:「别尽往坏处想,也许只是医生有事耽搁了一下而已。」 「可是——」叶佑安正要开口说话之际,手术室大门开启,病人被推了出来。 叶佑安看见是二姊,就想扑上去,却被随护在旁的护士给制止了。「病人现在正要送至加护病房。」 「医生,我女儿现在的情况如何了?」林采茵趋前问像是主刀医生的韩国英。 韩国英看见妇人时不由得一愣!这女士和某人长得有几分像呢,但也只是几分像而已。微愣过后就说:「手术很成功,但目前还需要观察。不过最坏的情况已经排除了,您可以稍稍放心些。」话落,把采取的急救措施一一告知。 林采茵闻言,稍稍放下心,向韩国英道过谢后,回头问幺儿事故发生的经过。 第四天的午后。 林采茵手提一大篮水果来到医院的特等病房所在楼层。昨天早上小女儿已经从昏迷中清醒,也认得她和弟弟,语言及各方面的能力都没有丧失,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她忙打电话向还在国外的丈夫告知这个好消息,今早在女儿转至普通病房后,才从韩国英口中得知,原来小女儿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所以她便去买了一篮水果,准备向小女儿真正的救命恩人道谢。 林采茵步出电梯,走向韩国英所说的那个病房,抬手按了下门铃。 不一会,房门打开,当门而立的是一个高大英挺的年轻男子。 病房里,坐在外厅安静看书的乔思羽,在听见有人按门铃后立刻起身去应门。他不希望正在睡觉的爱侣被可能再响起的门铃声吵醒! 但当他打开门时,看见门外伫立着的一位气质高雅、样貌和爱侣有几分相似的美妇时,不由得愣了一愣,但随即回神。「请问有什么事?」 林采茵没想到来应门的是一个高大英挺、气势又逼人的年轻人,微愣过后便说出来意。「我女儿三天前半夜因车祸被送来医院,韩医师告诉我,是林医师救了我女儿。我女儿已经清醒了,今天转至普通病房,所以我想亲自来向林医师道谢。」 「很抱歉,他现在正在休息中,不过……」乔思羽漾开一抹微笑。「我会转达您的心意。」 林采茵虽然很想当面向女儿的救命恩人道谢,不过她也从韩国英口中得知林医师本身也是个病人,所以想想便把水果篮递上前。「那麻烦请代为收下这个。」 乔思羽伸手接了过来,微笑着说:「我会转交给他的。」 正当林采茵转身欲离去时,乔思羽却扬声唤住她。「请问——」 林采茵闻声,转过身来。「有事吗?」 乔思羽略略迟疑才开口问:「您今年贵庚?」 林采茵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突兀的事,微愣之后便据实以告:「四十八岁。」 才四十八岁。乔思羽有点后悔问这颇令人尴尬的问题,因为刚刚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会不会爱侣生母身亡的事只是虚构的?真正的原因是爱侣的双亲因不想负责而丢弃了亲骨肉?可是她的回答却完全推翻了他的想法。因为在三十多年前,民风仍十分保守的时代,是不太可能十三岁就未婚生子的。而且论美貌,爱侣比她更胜一筹,于是露出歉然的微笑。「对不起,问您这么冒失的事。」 「不,没关系。」林采茵回了一个不介意的微笑,对他一点头,转身离去。她边走边想,难道那年轻人认为她看起来不像有个那么大的女儿吗? 一问静雅的书房里,墙上挂满了一张张早期伐木、运木的照片,黑白照片里的工人,因物质缺乏又需大量仰赖人力的关系,每个人几乎都是骨瘦如柴,不像现在有重机械代劳,连劳工阶级都心宽体胖。 葛士杰站在一张旧照片前,黑白照片中的女子,面如芙蓉,双瞳翦水,柳眉如画,直鼻菱口,巧笑倩兮,气质清丽无比,堪称绝世美女。 葛士杰注视了好一会,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照片:彩色照片里,笑容温柔和煦的年轻人,简直就像是旧照片里女子的翻版。 此时,他身后响起了开门声响,几乎是不经思考的反射动作,葛士杰第一时间便转身面对进入者。 进来的是个年约八十岁、拄着拐杖的老者;老者虽然略显老态,但仍神采奕奕。 林喜郎进入书房,透过老花眼镜打量着眼前这个年约四十五、六岁,外表朴实,眼神却锐利的男子。年轻的女佣向他稟告,说有个男子来询问,这个家是否有个失联三十多年的女儿,他立刻意识到男子可能带来失去音讯三十多年的大女儿的消息,便要女佣带男子到书房等候。 葛士杰抬手朝身后的照片一指。「照片中的女子是你的女儿?」 林喜郎看了照片一眼。「不是。她是我的妻子,可惜她三十多岁就因绝症过世了。」 是外婆啊。葛士杰有点意外,而且还在那么年轻时就因绝症过世,会不会太巧合了?接着就把手中的照片递向他。「这张照片里的年轻人是你的什么人,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林喜郎接过照片,待仔细看了照片里那站在池边像在喂食鲤鱼的年轻人后,老手不由得抖了起来。「他是采芸的孩子,是我的外孙……是我的外孙没错,他长得和瑕玉简直一模一样……」说到后来,声音不禁有些哽咽了。 葛士杰看老人家的样子,好像想起了早逝的爱妻,片刻后才问:「你的女儿叫采芸吗?」 林喜郎闻言,只是讶异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吗?难道是采芸改名换姓了?」 「是你的女儿根本没机会告诉儿子,因为你的女儿在生下孩子后不久就过世了。」于是,葛士杰便把林书亚成长的经过以及现况略加述说。 「血癌?只剩三个月的生命……」林喜郎没想到当年自己一时的盛怒,把女儿赶出家门,会造成女儿的早逝和外孙坎坷无依的命运。想到这里,不由得看着照片,流下愧疚的老泪。「是外公对不起你,都是外公的错……」 当年,他把大女儿赶出家门后,不到三个月就后悔了,于是派人去向所有的亲朋好友探问,大女儿是否有前去投靠,得到的答案全是否定的。 也去问过大女儿念女校时的同学,但没有人知道女儿的下落,就这样,他完全失去了女儿的消息,直至今日已三十五、六个年头了。 葛士杰只是冷然地看着他。后悔总是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后,只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遂说:「我目前最想知道的是你外孙的生父是谁?有没有再娶生子?」他最害怕听到林书亚的生父终生未娶或者根本不知其人是谁,那样好友交付的任务就要在这里划下句点了。 林喜郎虽不清楚葛士杰探问这个要做什么,难道是希望外孙的生父去见他最后一面,甚至能认祖归宗?于是便把大女儿失踪多年后,小女儿于偶然中与姊夫相遇、相恋,进而共结连理,还生下四个儿女的事详说了一遍。 有四个异母兄弟呀,真是太好了!而且继母还是亲阿姨,基因就更为相近了,葛士杰立刻把老人家提供的电话与住址记下。 「贞雄注定是要当我女婿的。我以前反对他和采芸交往,并非不喜欢他的人品,而是认为他只喜欢雕木头,是养不活妻小的,应该和他的大哥一起继承家里的大布庄才有前途。可惜时代的变迁超乎想象,我的木材业和叶家的布庄都没落了,被我看不起的玩意却突然变得有价值了起来。唉……世事难料呀。」 林喜郎边感叹边看着手中的照片。「我的外孙叫什么名字?这张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好年轻,他是不是已经成家立业了?」 葛士杰看着老人家。「你外孙叫林书亚,照片是十二年前念大学时的照片。成家是还没,不过早已立业,是个外科医生。我可以给你一张近照。」话落,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小相簿,抽了张照片递给他。 「医生!」林喜郎惊喜不已,赶忙接过照片,照片里的外孙样貌和前一张照片几乎无差,但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外孙穿着医师袍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合照,虽是坐着轮椅,但小女孩笑得很开心呢。 林喜郎作梦也没想到外孙能有如此傲人的成就,不禁兴奋地说:「我们林家和女婿的家族里,五代以来还没有出过一个医生呢,我的外孙真了不起。」 葛士杰却兜头泼了老人家一头冷水。「了不起这句话,说不定您以后都没机会再说了,因为你外孙得先逃过死神的追缉。」 林喜郎听了,立刻神情一黯,半晌后才问:「我想去看他,可以吗?」 正准备离去的葛士杰闻言侧过脸来。「我不是你外孙,我没办法代替他回答。」说完就走了出去。 林喜郎只是无限愧疚地看着手中的照片,好一会才抬头看墙上爱妻的照片,喃语着:「瑕玉,没能把你留给我的女儿照顾好是我的错,可是我们的外孙终究命大地长大了,所有的过错我来承担,请你保佑那苦命的孩子吧。」 葛士杰站在镂花铁门外,看着那略带铜臭味的欧式大洋房,以及那数百坪的大花园;看来叶贞雄不吝于夸耀自己的财富呢,与他那忘年之交的好友乔君泉的低调大不相同。 葛士杰按了几下门铃,是台籍管家出来应门。 「先生大概是明天中午过后才会到家,请问您哪里找?」管家周嫂非常客气地询问。 铁门外的葛士杰沉吟片刻,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纸袋。「可以麻烦你把这个纸袋交给叶贞雄先生吗?」 管家周嫂研断纸袋里应该不会装有危险物品才对,便伸手接过它。「我会把它转交给先生的。」 「纸袋里有非常重要的资料,请你务必要亲手交给叶先生。」葛士杰叮咛着。 管家周嫂听到「非常重要」四个字,忙询问:「请问先生怎么称呼?可以留下联络的电话吗?」 葛士杰对她摇摇手。「不用了。我放了一张名片在纸袋里,就麻烦你了。」 「好的。」 周嫂待葛士杰离开后就转身朝大宅内走,正当她想把纸袋拿至叶贞雄的书房时,却从窗户看见叶贞雄开车疾驶而入,她忙又转身走了出去,到大门口迎接。 叶贞雄提着大皮箱匆匆而入。几日前他接到妻子的电话,说二女儿发生车祸,当时他正在国外,没办法立刻回来;昨天接到妻子的好消息,说是女儿恢复情况良好,己转至普通病房,虽然如此,他仍尽量缩短行程赶回来。 「先生,您回来了。」管家周嫂上前问候。 叶贞雄见她手里拿了个纸袋,便问:「有什么事吗?」 「几分钟前有个男人要我把这个纸袋交给您,说是有非常重要的资料要给您看。」周嫂把手中的纸袋递给他。 叶贞雄眉头一皱,放下提箱,心想到底是什么重要资料?会不会是恶作剧或是诈骗集团的伎俩?撕开封口,里面像是放了几张照片,不由得又是眉头一皱!该不会是弄了几张不堪入目的合成照意图勒索吧?待抽出照片,第一张照片即令他震撼!是一张拍了一枚印章的照片,那是他怎样都不会忘记的东西,是他给初恋情人采芸的订情信物;第二张、第三张皆是,只是拍它不同的角度,但第四张照片却几乎令他霎时激动到不能控制自己,是个年轻人和一只小狗的合照。那不是前不久他和妻子及至交好友在南部推出联展时,透过监视带惊鸿一瞥的那个人吗?下一张是他抱着一只与实物大小相同、栩栩如生的无尾熊布偶,对着镜头露出开 心的笑容。 叶贞雄看过照片之后急声问:「送照片来的人呢?现在在哪里?」 「他说有留一张名片在袋子里。」周嫂回答。 叶贞雄赶忙拿出名片,那是一张头衔是私家侦探的名片。他打了上面的手机,和那个名叫葛士杰的男人取得联系,他说会立刻掉头回来,要他在家等着。 十余分钟后,叶贞雄和葛士杰在叶家豪宅的宽敞客厅里,两人隔着长几对坐,面前各有一杯热气直冒的咖啡。 「照片或许有些许的失真,我还是先让你看看实物吧。」葛士杰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桶状、早已消失在多数人记忆里的糖果盘,把里面的一方印章倒了出来,递向他。 叶贞雄接过印章,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泪水也在瞬问涌上眼眶。这一方睽违了三十六个年头的订情物,今天终于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认得这个东西吗?」葛士杰问。 「当然认得!这是我送给采芸的订情物,我们约好各自刻上自己的姓后送给对方,当作是永结同心的誓约,可是没想到……」叶贞雄喉头渐哽塞,再也说不下去了。 葛士杰静等他情绪稍稍平复之后继续问:「你应该知道照片里的年轻人是你的什么人吧?」 叶贞雄把视线移至桌上的照片。「是我的儿子,是我和采芸的孩子。」话落,停顿片刻才反问:「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都没带孩子来和我团聚。」 葛士杰注视他片刻,嘴角扬起一抹冷然,端起咖啡浅啜一口。「孩子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过世了,来不及留下只字片语,这个刻了『林』字的印章是唯一的遗物。然后你的儿子带着如谜的身世被送进孤儿院,接受众多不知名善心人士的爱心,慢慢地长大,一路坚苦地走过来,直到能自立为止。」 谜底终于揭晓了,答案却是如此令人沉痛心酸。叶贞雄只是愣看着葛士杰,虽然三十多年来他曾想过各种的可能性,却没想过事实是这样令他震撼。 葛士杰又看了他一眼。「告诉你一个更不好的消息,就是你的大儿子不幸得了血癌,仅剩三个月的生命。」 这消息让叶贞雄整个人都呆了,瞬间全身发冷、脸色惨白,双唇启合数次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心底却在连迭地问着:是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葛士杰是何许人也,只是看他一眼,再啜口咖啡。「我没必要无中生有,说这种诅咒人的话。我是受了至交好友的请托,抛下其它的委托案件,特地从国外回来,从你儿子那里取得信物,靠着细微的线索去追查,今早终于找到你的老丈人,再从你岳父那里问到了你,更从你岳父口中得知你娶了小姨子为妻,生了四个儿女,这对你那『孤儿』长子来说,也许是个不错的好消息。有四个血缘这么相近的弟妹,也许其中有—个可以救他。」话落,稍停,才冷冷地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如果不是为了要救他的命,根本不需要找到你们。」 葛士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剑,一剑剑刺入他的心坎。但这全是他的错,是他应该承受的责难,叶贞雄用几不可闻的声量问:「我现在该怎么做?」 葛士杰语气冷然地说:「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赶快召集儿子和女儿,尽快进行比对,若有符合的话,赶快进行骨髓移植。」 「好、好的……」叶贞雄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在高中当体育老师的儿子,和在国中当美术班导师的大女儿,要他们请几天假。 当他才刚按下开关键时,外头却传来王海德的急唤声:「贞雄!你在哪里……我查到了、我查到了!」 叶贞雄闻声,本能地转头望向门口,只见王海德快步走了进来,把手中的一叠资料交到好友手上,然后连珠炮地说:「上次在南部展示会场拍到的年轻人,我查出他的身份和名字了!他叫林书亚,是个年轻的外科名医。在去年中之前,都在台北一家知名教学医院任职,我表哥的朋友的阿姨曾让他动过手术。在指认无误后,我透过小妹的大嫂的大哥的朋友,刚好在那教学医院的行政部门工作,才能取得他的详细资料,我想有了这些资料,要找人就容易多了。」 王海德在说了这么多后,不经意的一个转眸,才发现了葛士杰的存毒,不禁问:「这位是?」 葛士杰看了叶贞雄一眼,才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个私家侦探。」 王海德在一愣之后,立刻哈哈笑了两声。「不错,这是个好办法,请个有经验的私家侦探帮忙,的确快得多了。祝你们父子早日团圆,我要去赶飞机,得走了。」说完便又像一阵风似地快速离去。 待王海德离开后,葛士杰才缓声说:「看来你有个不错的朋友嘛,这么尽心尽力帮你,托他的福,我可以不必多费唇舌说明你儿子的经历了。」 外科名医!这又是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惊奇。叶贞雄看着资料上表列的傲人经历,可以想象儿子在没有双亲、家庭的支持下,是付出了多少努力与心血才得到这样的成就。思及此,心中的愧疚感更深了。 葛士杰深看他一跟,起身。「听好了,明天八点在大门口等我,我会安排车子来接你们。」说完就欲离去。 叶贞雄倏然想起一件事,忙说:「我的小女儿前几天发生车祸,目前正在住院中,我太太在医院照顾她。」 葛士杰听了,不觉眉头深皱,回头看着他问:「在哪家医院?」 叶贞雄便说了那医院的名字, 葛士杰听了,立刻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呢,那家医院正是明天的目的地。」说完便离去。 失散三十五年的大儿子,目前竟然和小女儿在同一家医院!他得赶快和妻子联络才行,叶贞雄赶紧用手机拨了通电话。 教会医院的贵宾休息室里,叶家兄妹抽过血之后在等候着和异母大哥的第一次见面。 葛士杰站在窗边,打开窗户慢慢地吐出一口白烟。他昨晚已用手机把找到林书亚的生父,以及继母和异母弟妹的事向好友乔君泉以及乔思羽详细说了。乔思羽应该也向他的爱侣说过今天要父子相认的事,所以应该已做好心理准备了。 叶佑仁望着窗外灰蓝的天空,心里想着等会见到大哥,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如果可以马上知道比对的结果,而且确定符合的话,他会说愿意立刻移植骨髓给大哥。 这时,坐在一旁的叶佑安突然发出一声不算小的惊呼声。「哇塞!这个人就是大哥吗?好漂亮哦,竟然比公认是美女的老妈和大姊还漂亮,你们会不会弄错了,他真的是哥哥吗?不是姊姊?」 叶佑仁闻言,正想训他一句,叶宜姗却已出手如电,在小弟大腿上狠拧一把,低斥一句:「闭嘴!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叶佑安痛得龇牙咧嘴,伸手揉着被拧处,咕哝着:「我又没说错,大哥是真的很美呀。」 叶佑仁只是看了眼稚气未脱的小弟。有个俊美绝伦的大哥的确超出他们的想像;自他们懂事起,双亲就告诉他们兄妹,他们有个失散的兄长或姊姊。理所当然的,他们也会想像,是大哥的话应该会长得像爸爸,是姊姊的话应该会和妈妈有几分像吧,因为大阿姨和妈妈长得很有姊妹脸,可是昨晚当他和大妹看到大哥的照片时,两人简直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原因当然是因为大哥实在长得太美了,而且还是个外科名医呢。想到兄妹四人在优渥的家境中和双亲的呵护下长大,却都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而大哥以身世成谜的孤儿身份,竟有如此傲人的成就,他们想不羞惭也难。 「你还敢多嘴。」叶宜姗忍不住开始数落小弟。「你做什么晚上不好好温习功课或睡觉,跑去跟人家骑机车夜游,竟还邀你二姊同行,又让她和一个靠不住的学长同车,发生了严重车祸后,那些个没担当的学长一个也没来探望,如果不是大哥伸出援手的话,你二姊还有命在吗?!说不定一辈子成了植物人了。」 叶佑安被骂得头低低的,不敢再多言一句。 站在窗边的葛士杰正好抽完一根香烟,捻熄烟头后接口说:「骑机车夜游只是小意思,我那年少时行径嚣张的侄儿,是开着价值两千万的法拉利,晚上在山路上和另一辆法拉利以时速百公里竞速狂飙,结果碰地一声撞向山壁,小命差点就不保,若不是无比幸运地遇上你们的大哥,他现在就是个被锯掉一条腿的独脚怪男了。我那侄儿也是因为结识了你们的大哥,而彻底改了只会玩乐的混混人生,从此开始努力奋发向上,才能在短短不到十年间就有了傲人的成就。所以我那乔老哥夫妇非常高兴,视你们的大哥是他们家的大贵人,因此才会把我从国外找回来,希望能找到你们大哥的亲属,期望其中一人能救他的命。」 叶家三兄妹听了,只觉得大哥真的非常了不起。叶贞雄夫妇却是百感交集。 没多久,葛士杰的手机响起,他接听之后看着叶家老少。「我们准备上去吧,你们的大哥已经醒来了。」 特等病房门外,叶贞雄怀着忐忑的心情,准备要和失散三十五年的儿子见第一次面,真不知儿子会怎样看待他这个错误在先、不尽责在后的生父。 葛士杰看了叶家众人一眼,抬手按下门铃,来应门的是乔思羽。 乔思羽和葛士杰交换一个眼神,又迅速扫视了他身后的众人一眼,绽开抹微笑。「伯父、伯母,你们请进,书亚正在等你们。」 叶贞雄轻吸一口气后,领头走了进去。 穿着舒适的运动服,坐在小客厅沙发上的林书亚,看见他们走了进来,便站了起来。 儿子看起来很虚弱,脸色也好苍白,叶贞雄心口一阵绞痛,却没敢说出一字怜惜的话。 一直错过与外甥、亦是继子见面机会的林采茵,早已泪水盈眶。 双亲没说什么,跟在后头的三兄妹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葛士杰见状,便主动充当介绍人。「这位是叶贞雄,你的生父。后边这位是你的继母林采茵,也是你的亲阿姨。再后面这三个是大弟叶佑仁、大妹叶宜姗、小弟叶佑安,至于排行老三的大妹叶宜怜,就是前几天深夜车祸送来医院急诊,韩主任请你去帮忙救治的那个女孩。」 一直以为没有任何亲人的林书亚,如今见到了生父、阿姨,还有异母手足;心里真的很高兴,遂漾开一抹欣喜的微笑。「爸爸、阿姨,很高兴能见到你们和弟妹。」 儿子温柔的笑容和眼神,以及谦恭的话语,更让叶贞雄愧疚难当,林采茵的泪水霎时溃堤,泪如雨下。 葛士杰见父子只是站着对看,不由得轻咳一声。「大家还是先坐下来再聊吧。」 于是,大家便坐了下来,但仍只是沉默地互看着。叶贞雄看着长子,眼前的他与初恋情人的影子重叠了,要求原谅的话他无法说出口。 向来坦率、心急又口快的叶佑安,忍不住用兴奋的语气说:「大哥,你真的好漂亮,照片就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本人比照片更俊美。我从小总是想象着,如果是哥哥的话,应该会长得像爸爸吧,结果却是大大出乎我的想象呢。」说完不自觉地搔搔后脑勺,露出一抹傻笑。 小弟稚气未脱的样子,和带着天真的言语,相当可爱,林书亚含笑说了句:「谢谢。」 叶宜姗却是气得轻咬下唇,偷偷伸手在小弟后腰拧了一把,低声斥骂:「猪头,早交代过不要乱讲话,你是牵到北京的牛啊,讲不听。」 当着大家的面,叶佑安不敢回嘴,只能做出怪表情摸着被拧处。 大妹是个严厉的姊姊呢,两人的互动看得林书亚不觉绽开抹有趣的笑容。 这时,林采茵再也忍不住了,掩面哭泣出声。「孩子,对不起,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找到你的话,就不必让你吃那么多苦了,我们实在没脸见你,对不起。」 叶贞雄只是垂眸不语,因为他是最没资格请求儿子原谅的人。 林书亚看着两人,好一会才说:「阿姨,您不要这么自责,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能说是命运的捉弄。人生之路我已走了一半了,能理解、该理解的我尽量去理解,能够见到你们和弟妹,我真的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叶贞雄闻言,倏然抬眸,但儿子的面容却已模糊成一片;儿子就如同那最初挚爱的女孩般,善良贴心得令人心疼。 林采茵没能再说什么,愧疚的泪水流得更多、更急了。 突然,林书亚掩口咳了两声,身旁的乔思羽立刻紧张兮兮地抬手抚弄着他的额头。「着凉了吗?」说完,不待他回话,就将他一把扶起。「快进去躺下,我帮你量个体温。」 「我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觉得喉咙有点痒而已。」林书亚只觉得伴侣最近变得很神经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令他紧张万分。 「不行!现在的你不容许有任何的闪失,凡事小心为上。」乔思羽硬是把爱侣往里头拉,行走间只转头向在座的众人说了句:「抱歉,失陪了。」 所有的人看着这一幕,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一会,葛士杰轻咳一声。「我看,今天的第一次会面就先这样吧。」 叶贞雄心里有许多话想对儿子说,但当面又开不了口,最后只能转头看着三个儿女。「还是让你们的大哥好好休息吧。」说完,扶起仍在哭泣的妻子向外走。 叶家三兄妹互看一眼,也起身跟着双亲离开。 个人病房里,因为动手术被理了个大光头的叶宜伶,看着沉默不语的双亲和兄姊,担心地问:「妈,如果比对的结果都不符合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林采茵听了,眼泪立刻奔流而出,这是她最害怕听到的结果。 其他人也是一样。叶佑安受不了这几乎压死人的沉闷,大喝一声:「二姊乌鸦嘴,一定可以的啦!」说完转身向着窗外,合掌喃喃说:「天上的神明呀,虽然我平常拜拜的时候都不太虔诚,不过我今天拜托称们,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符合才行,就算是我也没关系,我以后拜拜一定会用心又虔诚的。」 这些话像是另一种形式的临时抱佛脚,叶佑仁看着小弟,也在心里偷偷祈求着。 一会,外头响起了敲门声,这敲门声令病房里的所有人全都心头一惊,感觉就像要接受世纪宣判一样。 房门打开,血液科的徐主任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份像卷宗的东西。 刚才面对窗外的叶佑安,转过身来看见了他,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急声问:「医生,怎么样了?我可以吗?」 徐主任只是轻轻摇头。 叶佑安见了,像遭受到极大打击般,脸色发白,喃喃说:「怎么会这样……」 叶贞雄等人看到徐主任摇头,心全都往下直沉,林采茵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不过……」徐主任看向叶佑仁和叶宜姗。「叶佑仁先生和叶宜姗小姐都符合。」 这又让所有人皆愣了一下!片刻后,叶宜姗回过神,转身拉着兄长的手,禁不住欢欣地说:「哥,太好了!我们可以!我们两个都可以!」 叶佑仁此时也回过了神,跟着兴奋地说:「是啊,我们可以帮得上大哥了!」 「我要赶快去告诉大哥这个好消息!」叶佑安高兴得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叶贞雄不自觉松了口气,稍停片刻才问:「那安排手术的事?」 徐主任点头。「刚才葛先生已先一步来问结果了。如果叶佑仁先生或叶宜姗小姐同意捐赠的话,我想乔董事长那边会立刻着手安排动手术的事。」 这话让叶贞雄心头一黯。自己亲生的儿子,却一直在劳烦外人帮忙。 徐主任看着叶家兄妹。「不知……两位哪一位愿意……」 叶佑仁不等他问完便抢先说:「我愿意!就由我来捐赠骨髓给我大哥吧。」 徐主任便把捐赠同意书递了上去。「请你签下同意书。」 叶佑仁接过同意书后便立刻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递还给他。 徐主任收回同意书后向他们点头示意,转身就离开病房。 叶宜姗本想说由她来,没想到被兄长抢先了。「哥,你——」 叶佑仁自然知道大妹想说什么,遂一拍她肩头。「还是由我来吧,你是女孩子,动手术总会留下伤疤的。只要能帮得了大哥,由谁来都一样的。」 特等病房里,乔思羽结束通话后收起手机,转头看着坐在身畔的爱侣。「是你大弟要捐骨髓给你,葛叔叔已经回报给我老爸了,应该会即刻安排动手术的事宜。」 林书亚只是沉默地平视着前方。 认识、相爱了这么多年,乔思羽自是明白爱侣此刻的想法,遂舒臂拥着他,轻问:「怎么了?觉得自己像是为了活命而利用了异母弟弟吗?」 林书亚轻叹口气,靠上伴侣厚实的肩头。「我的确有这种感觉。」 爱侣就是这么的善良。乔思羽低头在他额上印个吻。「找到他们的是葛叔叔,想要找到他们的是我老爸,而且我老爸也说过,只要能救你,他不计一切代价,如果你弟弟想要报酬也行,只要他开口,不要说几百万、几千万,就算要一亿,我老爸也会很爽快地付钱。不过,我想他们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他们真正在意的,只有能不能救你这件事,所以就不要想太多了。」 林书亚点头,绽开一抹释怀的微笑。 正当乔思羽想对爱侣说些甜言蜜语时,门铃声响了起来,两人下意识略略端正了坐姿,乔思羽看了爱侣一眼,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气喘吁吁又一脸兴奋的叶佑安,他看见乔思羽和里头的大哥,便扯开喉咙嚷着:「大哥!我来告诉你好消息!」 「你还是先进来再说。」乔思羽一把将叶佑安拉了进去,迅速关上门。因为另一头原本一直空着的特等病房,昨天有人住进来了,如果任由这个小子在门口嚷叫,说不定会招来对方抗议。 叶佑安一进去就冲到林书亚身边一屁股坐下,像个孩子般兴奋不已地说:「刚才比对的结果出来了,哥和大姊都可以哦。」 这消息他早已接获通知了,但林书亚仍绽开一抹欣然的微笑。「你怎么会喘成这样?」 「因为有很多人在等电梯,我为了要快点告诉大哥这个好消息,就用跑的上楼梯。」叶佑安说完,露出想要得到称赞的笑容。 行医多年,面对过各式各样的病患及其家属,所以像小弟这样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大孩子实在很容易解读,林书亚遂顺其心意地抬手轻抚他头顶。「真是个好消息呢,谢谢你特地跑来通知我。」 有个温柔又俊美无俦、还是外科名医的大哥,让叶佑安感到无比的骄傲,也一直想要和大哥多亲近、长相处。「大哥,等你动完手术出院后就要回家和我们团圆了,对不对?」说完,不等异母兄长答复又继续说:「我房间旁边的那个房间,采光好又有一个观景大阳台,给大哥住最适合不过了,大哥想要怎样的布置,通通交给我,我全部帮大哥搞定。」 林书亚只是微笑倾听着。上生父家小住几天或许有可能,长住的机率应该不大,因为早已把他视如己出的邱淑瑛,必然会坚持把他接回家好好照顾。 「还有、还有!家里有养一只叫马可的腊肠狗,因为太贪吃了,胖得像是被灌了太多肉的香肠,它爬楼梯的样子超好笑的,另外还有……」 叶佑安叨叨絮絮地讲着家里的生活琐事。 乔思羽站在长几前,双手抱胸,右眉上扬,心想:你这个臭小子,想以弟弟的身份跟他抢书亚,门都没有! 北部最有名、拥有国际级医疗水准的大学附属医院里。 叶贞雄在某间个人病房外,踱过来又走过去,几次在门前停伫,抬起手来,却又没勇气敲下去,徘徊了近二十分钟,终于鼓起最大勇气敲了两下门。 一会,房门打开,来应门的是乔思羽。 「伯父,有事吗?」 叶贞雄朝里头探看一眼,似乎只有他一个人,遂问:「书亚呢?」 「他在睡觉。」乔思羽回答。 叶贞雄闻言,略感失望,忖度过后才说:「那……我等他醒了再来好了。」说完就欲转身离开。 「伯父,请等一下。」乔思羽唤住了他。 叶贞雄闻声,转身看着他。 乔思羽露出一抹笑。「我想出去买些东西,正愁找不到人可以代替我在这里陪书亚,我妈他们要等晚上我爸下班之后才会过来,可以麻烦您帮个忙吗?」 他应该是刻意的吧?想让他和儿子有个独处的机会。叶贞雄心里感激,却只能点个头。 「您请先进来,我去拿钱包。」 叶贞雄走了进去,乔思羽拿了钱包便离开病房,关上门后还把「休息中,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上去。 病床边,叶贞雄坐在椅子上凝看着沉睡中的儿子。虽然失散了三十五年,但他对儿子一点都不感到陌生,因为儿子的样貌和善良的心性,活脱脱就是他母亲的翻版。如果可以,真想在儿子出院后,接他回家好好地、用心地照顾他,希望能稍稍弥补亏欠他的。但他心里也明白,这似乎不太可能。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乔董事长夫妇比任何人都疼爱书亚,他也只能抱憾在心了,总之他就是没福分拥有这个儿子。 正当他想得出神之际,耳畔传来一声轻唤:「爸。」 叶贞雄迅即回神,看见儿子醒转了,忙问:「你醒啦。」 林书亚转眸在视线所及之处搜寻了一圈。「思羽呢?」 「他说要出去买东西,要我代替他在这里陪你一会。」叶贞雄回答。 林书亚静默了片刻后才说:「爸,我想喝杯开水。」 「好,我去帮你倒。」叶贞雄立刻起身去帮儿子倒来一杯温开水,还把床升高些,才把杯子递向儿子。 林书亚接过杯子,喝下大半杯开水后,觉得精神恢复了些,便把杯子递还给父亲。 叶贞雄接回杯子,顺手搁在旁边的小桌上,心里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儿子说,但在这当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父子对看了好一会,叶贞雄才鼓起勇气对儿子说出忏悔的话。「孩子,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 「爸……」林书亚不解父亲为何突然说出道歉的话。 叶贞雄低着头不敢直视儿子那无垢的眼眸。「爸爸真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什么都还没准备好时,就让你来到人世,又让你在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世界。如果爸爸能更努力、更积极、更有方法一点,早个一、二十年找到你的话,你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说到最后,叶贞雄忍不住流下愧疚的泪水。在那当时,他明明已经有能力给儿子最好的了。 面对生父无比自责的话语,林书亚思索了好一会,才开口说:「爸,请您别再说这些自责的话了。诚如我之前说过的,比起弟妹们,我们父子的缘分也许较为浅薄,所以才会分离这么久的时问。从小到大,我并不觉得我过得比别人苦。在育幼院里,我一样吃饱穿暖,我们虽然没有双亲的呵护,但慈爱的院长奶奶和疼爱、教导我们的保育老师,她们给我们的爱一样是那么温暖、真实。国中毕业后,育幼院因地主要收回土地的关系,不得不关闭,原本要去维修厂当学徒的我,因为院长奶奶不希望我放弃升学,而找了老朋友收养我。范奶奶是位荣眷,每个月可领的生活津贴,多我一个人吃饭还有余裕。考上医学院后,周围的同学和学长们也有不少是家境清寒的学生,大家也都是边念书边兼家教打工,这样一路努力过来的。」 儿子这番体谅和原谅他的话,更令叶贞雄感到愧疚,却拼命忍住泪水,只为回应儿子的心意。 「爸,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我不再是无根的浮萍了。」林书亚微笑着对生父说出这段心里最想说的话。 叶贞雄用两手紧紧握住儿子的双手,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过了好一会,叶贞雄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思忖片刻才问:「出院以后有什么打算?」 「乔伯母要我离开职场至少一年,要我好好休息、调养身体。」林书亚回答。 虽然知道机会不大,但叶贞雄仍希望可以把儿子接回家照顾,就问:「乔夫人不是要帮忙带双胞胎孙子,有人可以陪你吗?」 林书亚一点头。「思羽会陪我的。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忙于念书和研发新药,所以也想歇口气。这一段时间,他刚好可以构思设置研发实验室的计划。」 虽然早已预知会有这样的答案,但叶贞雄还是免不了有些许的失望。看着儿子半晌,才小心地问:「你和思羽是一对吗?」 林书亚愣了一下才轻轻点头。「爸爸无法认同这种事吗?」 换叶贞雄愣了一下,旋即解释说:「不是的,爸爸可以理解的。爸爸在艺术界的朋友和后进们,也有这样的例子,爸爸想知道的是,你们幸福吗?」 林书亚绽开一抹释怀的笑意。「我们很幸福。」 儿子回答得毫不犹豫,是因为两人正在热恋吗?叶贞雄还是不甚放心,又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八年。」 这答案让叶贞雄大吃一惊!没想到两人已经交往这么久了。虽然乔思羽外表看似成熟又稳重,但他可看得出其实他的年纪应该小了儿子好几岁,遂再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林书亚感觉生父似乎不太放心他的选择,是因为害怕豪门深似海吗?于是就把两人相识、相恋的过程约略述说一遍。 原来儿子是被追求的一方,而且打从一开始就被周围的朋友祝福着,两人的感情一路走来彼此信任和坚定,儿子也一直被乔家的二老疼爱着。再也没有什么比儿子能得到幸福,更能让叶贞雄感到欣慰和安心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叶贞雄还不见乔思羽回来,父子两人四目相对无言,也颇感不自在。想起老丈人在电话里询问他有关外孙的事,提及外孙是个医生时的兴奋语气,因为叶家和林家数代以来,不管是自己开店或者到公司任职,全都从商,只有他的一对儿女选择当教师。在略略迟疑后,他鼓起勇气小心地探问:「书亚……那个……你为什么想成为医生?」 虽不知生父为何突然问他这个,但林书亚还是据实以告。「因为范奶奶的关系。」 「范奶奶?」叶贞雄想了一下。「是那个收养你的荣眷奶奶吗?」 林书亚点头。「因为范奶奶常年为膝盖疼痛所苦,看遍了大小医院皆无法根治,要终结疼痛只能动手术,但代价是失去行走能力,所以当时我便暗下决定,我将来要成为外科医生,以医学进步的快速,我想当我可以亲自为范奶奶治疗时,一定有了可以让范奶奶不再为疼痛所苦、又不需失去行走能力的医疗技术了。可惜范奶奶等不及我成为真正的医生,在我升上大三那年就因病过世了。她临终遗言要我千万不可以放弃学业,并交代远嫁美国的唯一女儿,她死后所遗下的存款要全数给我缴交学费和当生活费。而当时我已申请到『圣若医院』的全额奖学金,范姑姑也遵从奶奶的遗愿,把遗产全数存入我的帐户里,还殷殷叮咛我不要辜负奶奶的期望。所以大三以后我才能把全副心力放在课业上。」 叶贞雄点了点头。原来儿子会成为医生,只是因那想报答恩惠的心愿,他以为是因为儿子自小因孤儿身份被取笑、嘲弄,才立志要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看来他这个父亲远不如儿子,心里永远只有庸俗的想法。 尾声 二年后。 凌晨三点钟,教会医院的急诊室里,林书亚坐在看诊桌前研读最新一期的医学期刊,一旁两名护士正在整理刚刚使用过的药品架。 同是轮值夜间急诊的内科主任卓彦宏,端着四杯温热的清茶走了过来,将一杯清茶放在他面前,另两柘搁在桌角,招呼着:「书亚,喝杯清茶。」 林书亚抬起头来露出微笑。「谢谢。」话落便端来清茶浅啜一口。「是包种清茶。」 「答对了!是老家寄来给我的。今年雨水足,比去年丰收,你喜欢吗?我拿一包给你。」卓彦宏说。 卓彦宏是在林书亚请了一年半的长假期间,从中部某市立医院转调到南部这家教会医院的。巧的是,他是乔思贤的高中同学,所以他和乔家三兄弟颇熟。这次院长为了得到林书亚这个王牌,煞是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学长、学弟「乔」了快一个月,院长又召回在北部医院当外科住院医生的儿子和外甥,以一双换一个的条件,才从昔日学长所管理的市立小医院把林书亚挖角到教会医院来。有了林书亚这个王牌,外科简直如虎添翼,评价立刻跃升了一级。 「谢谢。」林书亚笑着向他道谢。 卓彦宏拉过一张椅子在看诊桌前坐下,低声问:「你每个月轮—星期的急诊夜班,思羽不会有怨言吗?」 林书亚笑答:「不会,他已经习惯了。以前我在圣若医院时,值班的时间和天数更长,现在这样已经算是悠闲了。」 卓彦宏点点头。「以前我曾到外岛服务三年,在那里,因为设备和人员不足,重症病患得送到本岛,我成了校长兼打钟的,各种疑难杂症包办,简直快成了万能医生了。而你,正好相反吧,一定处理过许许多多的高难度大手术,所以来到这里反而有一种轻松感。」 林书亚只是笑而不答。 卓彦宏转眸看了眼正在二号病床边、一直治疗被汽车追撞而摔伤的机车骑士的两个年轻人。「咱们院长大人的公子和外甥被强迫召了回来,除了得轮流去市立小医院填补你的原职外,还得跟着你值夜间急诊,和充当重大手术的助手,应该不会比他们在北部大医院当住院医生来得轻松吧?不过倒也没听说他们有任何怨言就是了。」 林书亚望向那两个边治疗边讨论的小学弟,露出赞许的微笑。「他们都是很认真、也富热忱的年轻人,是外科界未来的栋梁。」 卓彦宏却接口说:「如果得到你的指导还没办法成器的话,我看也该要打屁股了。可知有多少后进都想得到你技术和经验的传授而不可得呀。」 「我没你说的那么厉害,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林书亚谦逊地说。 他这种有自信、不骄傲又随和的态度,走到哪里都不会树敌的,卓彦宏每次和他一起轮值夜间急诊时,心情都挺愉快的。 一会,郑世裕和汤硕谦结束治疗走了过来,由郑世裕向卓彦宏报告。「主任,我们结束治疗了。」 「辛苦了。坐下来歇口气、喝杯清茶,不过已经不热就是了。」卓彦宏指指那两杯清茶。 「谢谢主任。」两人异口同声说,然后各自端起一杯清茶饮用。 林书亚看着两人。 「该注意的细节都有注意吧?」 「有的,学长。我们都有照你教过的去做,一个细节都没有漏掉,表哥可以保证。」汤硕谦抢快一步回答,却故意把责任推给只大他两个月的表哥。 林书亚微笑点头。这个小学弟有着末泯的顽皮童心呢。「你们都做得很好。」 郑世裕却忍不住白了表弟一眼。表弟从小就是个跟屁虫,不管他做什么,他都要跟到底,就连念医学院也是,五个月前,他那担任教会医院院长的老爸,一通电话就把表兄弟两人召了回来。问老爸理由,他只说回来了就知道。 虽然有点生气和莫名其妙,但表兄弟两人还是依言回来了,一回来才知道老爸竟礼聘到自离开圣若医院便销声匿迹、有着「奇迹之手」封号的林书亚,而林书亚同时也是大他们好几届的同校学长。当初在校时,同学间谈论起了这位扬名外科界的毕业学长,每个人都是一脸崇拜无比的神情,更有不少同学希望毕业后能进入圣若医院,跟在学长身边学习。 虽然不知道老爸为什么这么厉害能网罗到林书亚,不过对于这个突然降临的幸运,表兄弟当然不会放过,因此不管他老爸开出多少的附带条件,比如每隔一个月要轮流到公立小医院去顶替林书亚原本的职缺,还要和林书亚一起值夜间急诊,林书亚所进行的大大小小手术,他们都要跟在他身边当助手兼见习。虽然有点辛苦,但表兄弟俩都觉得很值得,因为林书亚不会藏私,对两人更是倾囊相授,要求严格,但不会严厉,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他们都觉得所学到的东西,可能得在大医院里再多耗个两、三年才能学得到,因此他们不但觉得获益良多,对这个学长也更加崇拜、敬服了。 这时,紧急联络铃声响起,护理长立刻上前接听,不一会,朝向这边发话。「林医师,山路发生坠车事件,有一个重伤者仁心医院没有人力可以处理,问可否转到我们这里来?」 林书亚毫不犹豫的便点头。「可以。请他们立刻转过来。」 护理长回头即刻回复对方。 林书亚则站起身来对郑世裕和汤硕谦说:「学弟们,准备上工了。」 「是。」表兄弟异口同声,一仰头就把杯中清茶喝光,快步上前跟随在林书亚身后。 清晨七点十分。 林书亚从急诊室下班走向停车场,行进间和不少医护人员以及外出散步的病人互道早安。 藏上安全帽和口罩,他把机车推出停车格,发动引擎,从医院后门离开,穿过两条仅容一辆汽车通行的小巷。 老旧社区的早晨是安静的,偶尔可以从半掩的木门窥见院子里的老人家,正在为栽种的花草浇水:这里虽然有着迟暮的气息,却也让他回忆起和范奶奶一起生活的那段温馨时光。 骑到小巷尽头,林书亚转进田间小路,两旁种植着水稻和杂粮,水稻已饱满垂头,谷粒渐变黄绿色,更远处已有收割机在田里作业,晨风送来阵阵新鲜稻梗的清香。 穿过辽阔的农田,田间小路的尽头是六线道的大马路;红灯亮起,林书亚停下等待。马路对面的小社区里,他和伴侣的家就在其中。 绿灯亮了,他穿越大马路进入小社区,在一栋屋龄十年、外观不甚起眼的两层楼建筑、属独门独院的屋子门外停下。他用遥控器打开侧门,等在门后迎接他的,是三个月前才从收容所领养回来的一只约两岁大的柴犬太郎。 林书亚把机车骑进车棚,太郎也摇着尾巴跟到车棚处。他停妥机车,脱下安全帽和口罩,拿过脚踏板上的提包,蹲身伸手轻搔爱犬的耳后,称赞它:「太郎好乖哦,来迎接把拔吗?」 太郎的尾巴摇得更用力了。 「我们进去吧。」林书亚招呼爱犬进屋。 屋子里,乔思羽在卧室内对镜打领带。 「我回来了。」 林书亚把提包拿到书房放好,才走向卧室,打好领带的乔思羽想给爱侣一个欢迎之吻。 不意林书亚却比个且慢的手势。「我要先进去洗澡。」 每当爱侣这么说时通常表示值班时有帮病人动过手术,乔思羽就问:「病人严重吗?」 林书亚从衣柜取出换洗衣物。「肋骨断裂插进肺部,情况并不是很乐观,我请加护病房的人员多留心些。」说完便走进浴室。 乔思羽只是笑了一笑。虽然爱侣嘴上说着不太乐观,但依爱侣谨慎的态度来推论,病人都还有六、七成的活命机会。此时他感觉到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在脚边钻来钻去,低头一看,原来是爱犬太郎。 「我们先到饭厅去等把拨吧。」 乔思羽招呼爱犬走向饭厅,餐桌上早已准备好两份早餐,那是他一早起床后弄的。他走过去把适量的狗饲料倒进爱犬专用的小盆里,不忘叮咛它:「要慢慢吃哦,不会有人跟你抢。」 太郎对他摇摇尾巴,走至碗边开始吃它的早餐。 一会,林书亚从卧室出来,穿了套宽松舒适的运动服。 乔思羽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舒臂将爱侣拥进怀里,来个缠绵的热吻。 好一会,胶合的唇才分开,末了乔思羽还贪恋不舍地在爱侣颊上轻啵一个,林书亚也习惯了伴侣的顽皮心性,就随他了。 「快来吃早餐吧。」 乔思羽招呼爱侣。 林书亚拉开椅子坐下,早餐是伴侣精心准备的五谷饭、一小碟烫青菜、一块迷迭香烤鸡排、一小碗五彩生菜色拉、一碗味噌汤。 吃饭速度颇快的乔思羽,很快便把早餐席卷一空,将空碗盘收至洗碗槽,到书房套上西装外套、拿过公事包就欲出门上班。「我去上班喽。」 林书亚只得暂时放下碗筷,起身送他出门,太郎也跟在他的脚边。 「路上小心。」 送走伴侣后,林书亚才又回到餐桌。 吃过早餐后,把自己和思羽的碗盘用清水略略冲洗后,送进自动洗碗机里清洗。 接着,他走到屋后,把思羽昨晚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里取出,晾在加盖的透明屋棚下方,这样衣服不但可以晒到太阳。也不愁下雨时没人在家衣服会淋湿。 爱犬太郎也跟到后院,趁这个时候到广大后院的角落处,一个它专用的厕所用地排解一下,结束后还用后腿抓上往后踢。 林书亚晾好衣服,拉过水管打开水龙头,让后院的草皮和灌木获得水分的滋润。太郎看见主人在浇水,连忙快步奔向走廊,坐在廊上看主人洒水,更密切注意着水会不会突然洒到它头顶上来。 林书亚只是含笑看着爱犬,因为思羽老是会趁隙用水对它恶作剧,所以只要每次浇水,它就会赶快跑到走廊上,看情况不妙时就可以立刻避进屋里。 结束浇水后,林书亚觉得睡意渐浓,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大呵欠,转身招呼爱犬进屋去。他想要去会周公了。 下午两点半。 外面大门的升降开关发出一声轻响,接着铁卷门缓缓向上升起,一辆黑色宾士车驶了进来,然后铁门又缓缓降下,车子进入车棚熄火后车门打开,乔思羽拿过公文包下车,然后轻轻关上车门。 他走至门前,拿出钥匙开锁。门才一推开,屋里听到车子声响的太郎已习惯地等在门后,看见主人便兴奋地汪叫两声。 乔思羽见状,忙蹲下身用手轻捏住它的嘴巴,轻骂:「别叫呀,会把把拔给吵醒的。」说完才放开手。 太郎果真不叫了,换成拼命摇尾巴示好。 乔思羽便拍拍它头顶表示赞许,反手轻轻关上门,蹑足走向书房,放好公文包和电脑,脱下西装外套挂好,然后轻步走进卧室。 他悄然无声地走向床边,轻轻地在床缘坐下,凝看仍睡得香沉的爱侣;片刻后,终是情不自禁地倾身低头启唇覆上那诱人的唇瓣。 已进入浅眠状态的林书亚,很快就被惊醒了,睁开眼看见了他,本能地伸手一把将他推开,咕哝着:「不要老是做这种会吓死人的事。」 乔思羽被推开后便坐直身躯,面露微笑地凝看着他。 一会,林书亚神智更为清醒后,心头倏然一惊,立刻坐了起来,急声问:「你回来了?已经几点了?我睡过头了吗?」话落,转首看向那小桌上的水晶立钟,谁知指针才走到两点四十五分,他又转回头看着伴侣。「你是回来拿东西的吗?」 乔思羽还是微笑地看着他。 「下午上班后不久,工业区最后边的颜料工厂发生锅炉爆炸,引发大火,波及到附近一个大型变电箱,造成整个工业区大停电。实验室无法运作,大伙没事可做,电力短时间也无法恢复供应,整个工业区又弥漫着令人不舒服的化学气味,我干脆就宣布下班,让大伙回家,所以……」 乔思羽露出一抹邪笑,倾身向前在爱侣耳畔轻语:「我今天好不容易偷到一点时间,当然要你好好补偿我这几天晚上独守空闺的寂寞和哀怨。」 还哀怨咧!这家伙就会夸大其词。林书亚不甚理会地想推开他。「等会再说,我饿了,我想先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乔思羽好不容易才逮到今天这个机会,哪会这么轻易放弃,遂任性地说:「你才饿一餐而已,我对爱的饥渴已经忍耐了三天,到达极限了,所以我比你更饿,你只要先满足我,我等会就弄一顿很丰盛的饭菜大大地满足你的胃,而且……」 「才这么一会的时间,我的下半身已经开始变化了,理智已经被动物本能给湮没了,现在脑子里只有我要、我一定要的念头。」乔思羽边喃语边用唇与舌挑逗着爱侣的感官,用牙齿轻嚆着爱侣柔软的耳垂,双手更是不安分地探进他衣服里,上下其手。 瞧他说得这几天好像过得多委屈似的,林书亚也只好由他了。每次,只要他值夜间急诊的期间,伴侣似乎真的很饥渴,总是逮到机会就索求,想拒绝都拒绝不了,他就是缠功了得,缠到他愿意为止。 乔思羽动作迅速地解开自己衬衫的所有钮扣,正想要动手拉掉爱侣的上衣时,原本一直站在门边看着两人的太郎,突然冲过来一跃上床,再一个蹦跳,巴上乔思羽的后背,伸出它的舌头猛舔主人的后颈,还拼命摇着尾巴,好似在说它也要加入。 不要说低伏在爱侣上方的乔思羽被吓了一跳,连躺在床上的林书亚也被爱犬的顽皮吓了一跳。 刚才烈燃的欲火一下子被这个小家伙给浇熄了,乔思羽气得反手想把狗儿子给揪下来。 「你这个笨家伙,给我下来!」 哪知太郎一个蹦跳,窜至林书亚的枕头边,前腿低趴,伏下身子拼命地摇着尾巴,一副「我也要一起玩」的姿态。 「笨蛋太郎,我们要办正事,你不要捣蛋了!」 乔思羽倾身一扑,把狗儿子抱个正着,然后迅速跨下床,从木桌的小置物架取出一根牛皮做的狗骨头,送至狗儿子面前。 「来,咬着。」 接着走向门外,把狗儿子放下地,伸手一指客厅的方向。 「去!到客厅去啃你的狗骨头。」说完便迅速地关上房门并上锁。 被关在门外的太郎,叼着狗骨头,迷惑地看着门板,狗脑袋里真的弄不懂为何两个把拔在床上玩摔角游戏却不让它加入呢,不过它也得到了一根他最爱的牛奶口味狗骨头。伫足片刻,便叼着狗骨头往客厅走去,反正这根狗骨头也够他消磨时间了。 门扉后,一场激情缠绵才正要开始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