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夜愈美丽》 第一章 一栋旧式的五层楼公寓,骑楼下停着七八部机车,一楼堆放着各种杂物,凌乱的鞋柜上放有一顶旧旧的安全帽。角落的垃圾桶,垃圾已高高堆得尖起,传出异味却没人清理。楼梯的扶手是老式的铁竿扶手,地上是磨石子地板,但已灰黑一片看不出石子原本的颜色。 这是一栋房子老旧、设备简陋的学生宿舍,但因收费便宜,所以吸引不少较不贪图享受,或者经济能力有限的学生前来租赁。 何志勇端坐在一张老旧的书桌前,拼命地抄写着向同学借来的实习报告。这学期跷课次数过多,老师已经请班长转告他,再不把作业补齐,即使是私立的夜二专,缴了钱就能拿到毕业证书的“学店”,老师照样敢当人,尤其是那个有“蔡当铺”称号的经济学老师。 何志勇挥汗拼命抄写,电风扇的转速已开到最大,但这间西向的房间在太阳的直射下,依然十分闷热。 门后,一个年约二十的少年靠墙而坐,正翻看一本漫画,少年长得白皙俊秀,眼睛澄亮有神,鼻梁挺直,双唇厚薄适中,唇形也几乎完美的无可挑剔,粉粉的淡朱色,很诱人,笑起来露出一口编贝玉齿。 这少年真可称得上是个朱唇皓齿的美少年,但双肩稍嫌瘦小,手臂也纤细,以致于一件略大的棉衫罩在身上,更显出他的弱不禁风。 “王八蛋!这个家伙干么写这么多,害我抄到手酸也抄不完。”何志勇忍不住边抄作业边破口大骂。 纪泓武抬起头来,问:“要不要我帮你写?” 何志勇回头看他一眼,心想他的字迹既端正又秀气,而自己的字迹则很“男人”,又草又凌乱,不由叹口气又回头继续抄写。“我是很想让你帮我,可是你的字太漂亮了,老师一看就抓包了。” 纪泓武听了不觉涌上一股愧疚感,歉声说:“对不起,如果我的字能丑一点的话,我就可以帮你了。” 何志勇听见他向自己道歉,忍不住转头看他,两人四目交接下,那澄亮睛眸里一丝掩不住的魅惑神韵,让他不由自主地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何志勇在纪泓武身边坐下,舒臂轻揽上他的腰,吻上他那柔软似棉花的唇,舌更探进口中与他交缠,腰上的手亦钻进棉衫里,抚着他光滑细致的背脊,另一只手也跟着钻进棉衫里,朝他平坦的下腹移动。 纪泓武亦张臂拥着他,任他挑逗自己深蕴的情欲,但也顾忌地问:“学长,现在大白天的,这样可以吗?万一有人……” “不会有人的,他们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今天不做还要等好久,我忍不到那个时候。”何志勇在他耳畔轻喘着气,内心深处的野性逐渐被唤醒。 这个表面是同校学弟,但实际上却是小他三岁的同志爱人,两人最初的相遇是在一家游艺场里。那时,小武在游艺场里打工。 当他第一眼看见这个“美丽动人”的同性时,即教他惊为天人,更对他产生无法克制的欲望,于是他每天都到游艺场报到,目地只为了能每天看到他。为了了解他的一切,他还不惜搭上另一名较年幼可欺的女工读生,用礼物收买小女生的心,目的只为打听他的事。 后来,依据小女生的情报,他研断他可能亦是同路人,接着更利用小女生约他出来,大胆对他试探。果然!被他猜中了,他的确是同路人。 另一方面,纪泓武的感情世界仍是一片空白,因为跟一般人相较,同性恋者的选择机会实在太少了,在茫茫人海中,根本不知道谁是可以追求的对象,谁又是我的同路人的情况下,他只敢默默地暗恋他心仪的对象。 面对这样一个在情感上“纯洁无瑕,涉世不深”、长相又清秀动人的同性,何志勇哪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放过这个绝色无双的猎物,于是便向纪泓武表明自己同志的身份,更进一步展开热烈的追求。 感情单纯且对同性情爱有着渴求的纪泓武,很快地就陷入他所布下的情网里,才交往了半个月,就在他的诱惑下有了肉体关系。 纪泓武为了追随情人,向来对念书不大有兴趣的他,发愤苦读半年,终于考上了同一所夜二专,与情人成了同校但不同科系的学长、学弟。 正当何志勇欲除去他身上的棉衫之际,房门“碰”地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碎花无袖洋装,长发及肩的女子走了进来。 蔡忆芳看见门后抱在一起的两个男人,一双秀眉不觉扬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两人这样抱在一起了。正要进入状况的两人陡受惊吓倏快分开,何志勇连忙爬起,笑着向女友解释:“小武说好像有东西在他身上爬,所以我就帮他看看。” 蔡忆芳斜睨着纪泓武,冷冷地问:“看到了什么吗?” 纪泓武把被撩起的棉衫拉好,抬眸正好迎上一双含怒的美眸,不禁移眸看向别处闪避她的注视,低声回答:“好像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身体有点发痒。” 蔡忆芳还是睨着他,冷然笑说:“说不定是过敏,所以身体发痒,我建议你去看医生比较好。” 纪泓武像是个见不得光的情妇般,在她的面前只能用各种方法来掩饰他与何志勇的恋情,因此只能小声地答:“也许吧。” 蔡忆芳居高临下,以学姐的高傲姿态,看着他问:“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闲晃,不用上班吗?” 纪泓武只是低着头答:“我今天轮休。”语毕拿过背包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学姐再见。” 蔡忆芳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目送他离开。她并不喜欢这个同校的学弟,甚至讨厌、嫉妒他,原因无他,只因他太“美丽”了;漂亮的五官,白皙细嫩的肌肤,细长而匀称的手脚,瘦瘦的身材,若再有个挺立的双峰,蓄上一头长发,想拜倒在他脚下的男人,怕不绕上地球一周了。所幸,他是个男儿身,让女人少了个强敌。 不过,他还是有某些地方令身为女人的她嫉妒不已。比如说他那澄澈无辜的眼神,眼波流转间带点儿令人难以抗拒甚至会着迷的魅惑,轻轻软软的语调,予人一种似棉花般的柔软感,这两个特点交织成一种非常特别,有着强烈吸引力的魅惑魔力;但是,他似乎不太懂得应用这个武器,不是低着头就是戴球帽,掩盖了上天所赋予他妖异又魅惑的神秘美感。 当蔡忆芳回头时,却发现何志勇不知何时又回到桌前抄写报告,她略略思索上前问:“小武来这里做什么?” 何志勇淡淡地答:“哪有做什么,问功课啊。” 蔡忆芳又说:“他和我们又不同科系,他来找你问功课,好像找错人了吧。” 何志勇一愣,心知同班女友对两人产生了怀疑,但这种女人他应付得太多了,哪可能词穷呢,心念一转就说:“虽然不同科系,但资处科和企管科总有一些共同的科目。他是来问我如何应付最会当人的‘蔡当铺’和‘胡大刀’。” “是这样吗?”蔡忆芳听他这么说,心里释疑不少。 “当然。”何志勇丢出这句话便不再理她了。 蔡忆芳见状只好相信他了。 何志勇回眸睨她一眼,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如果没有两把刷子,他如何在男人与女人间无往不利、纵横无阻呢。 纪泓武步出老旧学生宿舍,忍不住又回头仰看三楼的窗口一眼,心想不知何时还能再与情人见面、缠绵交欢,心里不觉涌上淡淡的怅然,取出背包里的球帽戴上,他不是怕太阳晒,而是讨厌自己太过俊秀的容貌引来他人的注视。 他低头看看手表,离晚上上课时间还有两、三个钟头,随便去逛逛打发时间吧。 ??? 从下午六点开始,私立专校的大门口就涌现人潮并往校园内移动,进入者有男有女?年龄从三十余岁到二十岁都有,有人一身轻便,有人一身上班服,因为学校占地不大,大家只能把交通工具停在校外,徒步进入校园,因此不管是日间部或夜间部,一到上下课的时间,总会让附近的交通瘫痪好一阵子。 距离上课钟响还有五分钟,夜间部企管一乙的教室里,大部分的学生都已进教室,但却三、五人聚在一起聊天,所以教室内还是闹哄哄的。 纪泓武静静地坐在第二排的最后位置,翻阅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散文集。 上课钟响,老师准时走进教室,同学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课本准备上课。 老师站在讲台上看了全班学生一眼,没有点名就开始上课,他习惯下课前才点名,夜间部的学生白天大都有工作,所以有时会因工作而耽误了点时间。 上课十分钟后,周智伟才以跑百米的速度,从后门冲进教室,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匆匆拿出课本,转头探问隔壁的纪泓武。“第几页?” “三十九页。”纪泓武低声答。 周智伟忙翻到第三十九页,老师和同学对他的迟到早已司空见惯,因为他几乎天天迟到。最久的纪录是最后一堂下课前十五分钟才到,还被同学取笑,说干脆别来算了,因为那十五分钟,老师正好结束当天课程和同学瞎扯政治话题。 第一节下课钟响,老师离开教室,同学又围在一起,继续未完的话题。 纪泓武则拿出散文集继续阅读,对同学的吵闹声视若无睹。 周智伟转头看他一眼,从公事包里取出一包手工制巧克力,伸手放到他的桌角。“这个给你,是女同事自己做的巧克力,你不讨厌吧?” 纪泓武抬头转首看他一眼。“谢谢周大哥。” 周智伟微笑看着他,半开玩笑地说:“下次我去你打工的那家精品屋买东西,别忘了打个较低的折扣给我。” 纪泓武点头,低答一声:“好。”语毕将那包巧克力收进抽屉里,又继续看书。 周智伟是个电脑工程师,也是夜企管一乙学生中最年长的,所以大家都称呼他“周大哥”。他在电脑公司里的表现优异,本来有机会升主管的,但因只有高中学历,资格不符规定,只好在高龄二十五时才又重新回学校念夜间部,好将来能顺利升主管。 他转头看着纪泓武,他是班上最年轻的同学,也是班上最漂亮的男生,又俊又美的容貌,几乎连班花都自叹弗如;但在这个强调男英挺女娇柔的潮流下,他瘦弱单薄的身子,显得太过纤细,让人有种上天似乎把他错置了性别的感觉。 也许是座位相邻的关系,周智伟和他说话的机会比班上同学多。得知他来自一个单亲家庭,与妹妹和母亲同住,母亲在保险公司上班,妹妹是知名女中的学生。 这时,康乐股长手拿一张单子走了过来。“小武,星期天班上同学要去烤肉,你要不要参加?” 纪泓武想了想,摇头。“我不能请假。” 康乐股长转身问周智伟:“周大哥,你呢?” “可以带女朋友一起去吗?”周智伟问。 “可以啊。” “好,我参加。” 康乐股长在单子上做记号,又继续去询问其他的同学。 思忖片刻,周智伟开口问纪泓武:“小武,你是不想去,还是真的不能请假?如果是交通的问题,我可以顺道去接你。” 每天下课后,他开车回家时,都看见瘦弱的他肩挂一只背包,戴着球帽,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独自等公车,单薄的身影显得那么无助和孤单。 “谢谢周大哥,我是真的不能请假。店里的另一个同事已先请了这个星期天的假,我再请假的话,老板一定不会准假的。”纪泓武笑说。 “这倒也是。”周智伟点点头。 这时,第二节课的上课钟响,纪泓武把散文集收起,拿出第二节课的课本。天资并不聪敏的他,知道成绩要轻松过关,上课认真听讲是不二法门,这样回家就可以减少复习功课的时间。 ??? 纪泓武下课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打开大门走进客厅就看见妹妹正在看电视吃点心。 纪家伦听见开门声,只是瞄他一眼又把视线拉回电视,然后将桌上最后两块饼干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另一块抓在手上。 纪泓武只是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未久,钱宜君也从外面回来,走进客厅连看也不看儿子一眼,径自走至女儿面前,将一包消夜放在她面前,丢下一句:“我去洗澡。”然后转身走进房间。 纪家伦忙将手中的饼干塞进嘴里,起身进饭厅拿来两个中碗,将那包馄饨汤分盛两碗,无视犹站在客厅的纪泓武,径自端起馄饨汤吃了起来。 纪泓武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他轻轻走回自己的房间,对诱人的馄饨汤香味强忍内心的一丝渴望。从小就是这样,母亲买东西只买她自己和妹妹的分,常常忘了还有他的存在,而他也从最初的渴望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了。 纪家伦蔑视地看他背影一眼,一声冷哼从鼻腔喷出,都是他害自己成为同学的笑柄。上次同学来家里玩正好看见他,结果第二天一早到校,班上就开始传说她有个“美女哥哥”,最后竟连她参加的合唱团团员们都知道,让她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她心目中的好哥哥,应该是英俊又充满男子气概,头脑好又兼之有运动员的好体格,而不是像他这样瘦弱又漂亮,眼波流转间,那不自觉流露出的魅惑神韵比女人还要妩媚。如果他是个姐姐倒还好些,偏偏他却是个哥哥,这样的“美女哥哥”真让她深以为耻,再加上妈妈从小就不喜欢哥哥,所以她也跟着讨厌他。 纪泓武走进他那可称之为“斗室”的房间里,一张单人木板床靠墙而放。从小睡到大就是这么一张床从未换过。床的对面是他的小书桌,左侧靠墙处摆着书架,架上除了课本外,还有几本他喜欢的散文集。 他放下背包,拉开椅子坐下,扭开书桌一角的小小收音机,小小的喇叭倾泻出动人的音乐。打开背包看见周大哥送的巧克力,心中不觉有股暖流轻轻通过。 他打开袋子取出一块巧克力,剥开箔纸将它放进口中。好香好浓的巧克力香,他不觉将视线移至桌角一张小小的护贝照片,那是惟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也是他对父亲音容仅有的回忆。 照片中的自己约五岁大,被母亲拥在怀中的妹妹大约是两岁吧,照片中的四人都笑容灿烂,但在这照片拍完的两个月后,父亲即抛家弃子与旧情人远走高飞,从此音讯全杳。 有一次,他无意中从阿姨口中得知,父亲所爱之人并非母亲,两人当初会结婚是因为母亲意外怀了他的缘故,他的生命源起于父亲的失误,母亲的错误,两人的结合更是一场误人误己的孽缘。因此他常常想,如果当初没有了自己,父亲爱他的所爱,母亲另觅真爱,也就不会造成今天父亲为爱而逃,母亲执迷不悟苦等父亲回头的苦状。 一直以来,他都想不透母亲为何只偏爱妹妹,后来才知道,父母亲结婚后,父亲依然和旧爱藕断丝连,而父亲的旧爱结婚后,伤心的父亲曾短暂地把生活和感情重心移回妻儿身上,妹妹就是在那时生下的;哪知不到两年的时间,父亲的旧爱离婚,两人旧情复燃,接着相偕弃家私奔,从此杳无音讯。 自他懂事以来,他对亲情、手足之情,从渴望、期待到落空,“拥有”对他来说是遥不可及,“落空”却是家常便饭,他对这个家的归属感只存在于那张小小的全家福照片。 纪泓武悠然叹口气,从背包里拿出那本借来的散文集,将全部的情感用来细细品尝那优美的文句。 ??? 周日下午 纪泓武特地向打工的精品店请半天假,来到这栋老旧的学生宿舍会情人。 何志勇老早就准备好,等他前来敲门时,上前就给予他一个热情的拥吻,纪泓武也纵情享受这久久才一次的激情热吻。 吻罢,何志勇拥着他走向床边坐下,取来两罐早已备好的啤酒,欲递一罐给他。 纪泓武摇头。“我不喝。” 何志勇看他一眼,把其中一罐又放回桌上,拉开拉环仰首就是一大口。 纪泓武只是看着大口喝酒的他,在印象里那东西味道好苦,他不喜欢。 何志勇见他双眉微皱,嘴角轻扬一丝笑意,轻问:“你真的不喝吗?小武。” 纪泓武再度摇头。 何志勇将罐中的啤酒一口饮尽,把空罐投进墙边的垃圾桶,转身拥住他,口对口覆上他的唇,硬把口中残远的啤酒强渡进他的口中。 那苦苦的味道随即在口中扩散,纪泓武只能皱着眉把啤酒咽下肚。 何志勇移唇吻上他的耳,轻轻嚼着他柔软的耳垂,并轻语呢喃:“小武,我爱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纪泓武没有回应,想起上一回的事,心中不禁有了犹豫。 何志勇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立刻停止挑逗的动作。“你怎么了,不喜欢我了吗?” “不是的,我也爱你,只是……”纪泓武注视着门口,担心地说:“我怕像上次那样,学姐突然闯了进来。” “放心。”何志勇笑笑安慰他。“那个挡箭牌回桃园去了,晚上才会回来,这段时间够我们做上好几回了。” 纪泓武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真的吗?” 何志勇曾告诉他,和她交往只是为了要掩人耳目,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他,不让学校发现他们的同性恋情,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何志勇吻上他的鼻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纪泓武摇头。“没有。”接着便羞怯地伏靠在他胸前,轻轻吻着情人的颈项、锁骨。 这个纯情爱人的挑逗,往往能迅速地唤醒他内心深处的野性。何志勇迅速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忙着除去他身上的衣物,更将他放倒在床上,疯狂的热吻、爱抚,嚼咬他的敏感处,很快地就进入了他,与之激情交欢。 蔡忆芳提早从桃园返回台北,手上提着家乡特产,悄悄地来到男友的住处,想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不意,当她走至房门外时,里头竟传来令人闻之脸红心跳的呻吟声,以及床铺十分有规律的嘎吱声,她一听即明白里头正在进行什么勾当,面热耳燥之余不由怒意陡升。原来他趁着自己回家之时,带别的女人回宿舍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蔡忆芳气得本想扭头就走,转过身后又心有不甘地转回来。她想知道床上的那个女人是谁,是否是班上那个行为不检,人尽可夫的臭婊子。 她伸手悄悄地去旋门锁,幸好没上锁,深吸一口气猛力推开门板。当她看见床上两具赤裸的男体正激情地交缠时,整个人霎时呆若木鸡,娇颜苍白,手上提着的袋子掉落地上也浑然不觉。 床上激情交欢的两人,因突来的开门声响而倏然中止,待看清闯入之人时更是震惊莫名,无法即时做出任何反应。 蔡忆芳做梦也没想到会看到这般光景,待回神后不觉一阵恶心涌上心头,脱口骂出一句:“变态!”遂掩口转身跑了出去。 何志勇早一步回神,抓过衣物快手快脚穿上,回头对仍在发呆的纪泓武说:“我去向她说个明白,你穿上衣服后赶快走人,知道吗?”语毕就冲出房间去追那个坏他好事的臭女人。 纪泓武取过衣裤穿上,为什么他怕什么就偏偏碰上什么,情人要如何去向他的女友说明白呢?是承认与他的关系,还是另找借口推托?他难以猜测也不想去揣测。 何志勇跑了近两百公尺,终于追上了蔡忆芳,并将她拉至僻静的小巷,喘着气说:“忆芳,你听我解释。” 蔡忆芳挣脱他的拉扯,气得扬手重甩他一巴掌。“你这个变态,不要碰我!” 何志勇来不及问躲,只感到左颊一阵火辣,忍着疼痛也强忍对她的忿怒。“忆芳,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是逼不得已才和他做那种事的。” 蔡忆芳气愤之下甩了他一巴掌,也令自己震惊,见他没有闪躲,还一副低头似忏悔状,怒气不由稍稍平息。现在听见他说是不得已,不禁问道:“是他引诱你与他发生关系的,对不对?” 何志勇一愣,不解她为何会这么想,但心念一转就微点头。 果然是如此,蔡忆芳心想着。 “哼!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有哪个正常的男人瘦成弱不禁风的样子,眼睛还会勾人的魂儿,妩媚成那股劲,教人看了就觉得恶心。”蔡忆芳口气酸不溜丢的。“他每次来都趁机向你施展媚功,总说有东西在身上爬,借此机会诱惑你,对不对?” 何志勇垂着头再微点头。 “还好每次都是我正好赶到,才没让他得逞,是不是?” 何志勇又点头。 蔡忆芳见男友直低着头,似一副愧羞无比的模样,心中不觉涌上一股拯救他的使命感,遂豪气干云地说:“好,这件事我出面帮你解决,我会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来纠缠你、引诱你。” 何志勇偷偷抬眸看眼前这个现出拯救者之姿的女人,眸中不觉透出一抹十分厌恶的神芒。这个女人算哪根葱啊!上床除了只会淫声荡叫外,哪一点比得上他纯情的同志爱人小武。 但现实情况只能和她虚与委蛇一番,因为他不能让家里和学校知道他在外头不是搞男人就是睡女人,这样一来不但会断了经济来源,也可能被学校开除,因为他的成绩实在太烂了,旷课节数多到几乎扣光了操行成绩,如果还被记个大过他就玩完了。 蔡忆芳见他直低着头,状似懊悔貌,不由心疼地抬手轻抚他左颊,柔声安慰:“对不起,我错怪你了,痛不痛?” 何志勇抬起头来,对她露出歉然的笑意。“不痛,你这一巴掌正好打醒了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受他诱惑了。” 蔡忆芳注视他片刻,不由绽开一抹肯定的微笑,感觉自己就像个慈悲的圣母般,在最紧要关头救赎了受恶魔引诱,而差点沉沦的爱人,心中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 ??? 周一晚上,夜企管一乙的教室,一如往常上课前般嘈杂、乱哄哄的,因为休息了两天,同学之间有更多的话题可聊。 这时,导师出现在门口,同学霎时安静了下来。 一脸惊惶的年轻女导师在门口张望片刻,即匆匆走进教室。她来到纪泓武的身边,低声唤叫:“纪同学,跟老师出来,我们有话想问你。” 正在看新诗选集的纪泓武遂合上诗集起身跟着她走出教室。 不一会,教室又嘈杂了起来,直到第一节钟响,授课老师进入教室才安静下来。 纪泓武随着导师来到校长室,偌大的校长室内,除了年约五旬,神情严肃的校长外,还有教务、训导主任和学生辅导中心的主任,另外就是神情隐露忿怒的蔡忆芳,以及一副无辜貌的何志勇。 纪泓武看见两人,心里便有几分的明白。 年约四十余的辅导主任看见夜企管一乙导师所带进来的学生,不由眉头微皱,经验和直觉告诉他,这样的孩子其实不大有勇气做坏事,转头看了校长和两位主任一眼,开口问:“蔡同学说你勾引他男友和你发生亲密关系,是真的吗?” 蔡忆芳看见他就有气,不等他回答便抢着说:“是我亲眼看见的,你别想抵赖!” 纪泓武朝何志勇看去,见他将视线投注他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收回视线垂眸看着地面没有答话。 蔡忆芳见状即向校长说:“校长您看,他默认了。” 校长眉头微皱,看了教务主任和训导主任一眼,不发一语,霎时校长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一会,训导主任开口说:“既然如此,依我看,应该开除纪同学的学籍。” 教务主任也接口附和:“的确是该如此,以免影响校誉。” 辅导主任闻言眉头微皱,站在辅导者的立场,他不太赞成这种作法,可是两个比他有权力的主任都这么说了,他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反对的话。 蔡忆芳看着垂首默然不语的纪泓武,嘴角轻扬一丝得意的冷笑,这个人妖小子敢动她男友的歪脑筋,她一定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夜企管一乙的许姓导师,看着校长和三个主任,回眸又见自己的学生垂首不语,她遂把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我反对。” 所有的人全都看向她,训导主任看着这个年资才两年的年轻女导师,不解她为何反对,遂问:“许老师为什么反对?” 许老师决定维护自己学生的受教权,遂鼓足气挺胸说:“校规中并没有规定同性恋者不能成为本校学生,更何况同性相爱也不是犯罪行为,再说他们两个都已是大人,应该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还有那两位同学也只是普通的男女朋友,纪同学的行为也称不上什么妨碍家庭。” 也对呀,一般所谓的正常人应该是不会受同性引诱就与其发生亲密行为,为什么他们都没注意到这个盲点呢,似乎太过相信蔡忆芳的一面之词,因此所有的人忍不住全看向何志勇,该不会这学生本身也有点问题吧。 校长和主任们的注视令何志勇心头一惊,他真是恨死了身旁这个臭女人,搞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大,现在若不赶快把事情撇清,说不定换他成了老师紧迫盯人的对象。 何志勇尽管心里气得要命,却极力做出一副羞愧貌。“许老师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学弟是利用我喝了酒之后,意志力最薄弱时才引诱我犯下这起错事的。” 蔡忆芳忙接口说:“对,事情就是这样,我可以作证,当时屋内确实有两罐啤酒。” 情人的话虽然令他心惊不已,但纪泓武依然没抬头,他明白自己是被情人舍弃了,情人无情地把一切的错都推到他身上。 所有的人又把视线转回仍低着头的纪泓武身上。 “校长。”训导主任回头看向校长,欲请校长做最后的裁示。 校长注视这个相当瘦弱的孩子片刻,开口说:“许老师说得对,我们的确不该擅自剥夺学生的受教权,我看——刘主任,这学生就交给你们了。 辅导主任松了口气,应答道:“我会指派专人辅导学生的。” 许老师更是为自己的学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校长。”许老师带着纪泓武先行离开,接着辅导主任也跟着离开。 蔡忆芳拉着何志勇离开校长室之后,犹气愤不平地说:“主任他们真是太仁慈了,不过我决不会就此善罢干休的,” 身旁的何志勇则沉默不语,若不是怕事情愈闹愈大,他真想把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一脚从三楼踹到一楼。 许老师陪着纪泓武回到教室,进教室前低声对他说:“没关系的,你好好上课,老师一定会帮助你的。” 导师的关心话语像一股热流般通过纪泓武的心房。“谢谢老师。” 纪泓武静悄悄地回到教室,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才拿出课本,耳畔即传来一声低语。“第五十二页。” 他微一愣,转首即迎上一张带着微笑的脸庞,心中不觉感到一阵暖意。“谢谢周大哥。” 第二章 事件发生后的接连三天,每晚的第一堂课,纪泓武都被叫到学生辅导室,进行特别辅导。 一个年近三十,一头短卷发的侯姓女老师,被指派成为他的专任辅导老师。 “老师知道你来自一个单亲家庭,父亲在你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你们,所以你才会将这分对父爱的渴望,在长大之后转变成对同性的爱恋。这也许不是你的错,只要你有心想改,一定可以改正过来的,你只要肯改变想法和行为,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很快就变回正常人。” 纪泓武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三天以来都低着头,听辅导老师千篇一律的论调,他是不太懂自己为何会成为同性恋,因为当他发觉自己对同性有爱欲时,他也明白这一辈子可能都难以改变了。最后,他终于感到不耐,抬起头直视着她问:“老师有男朋友吗?” 侯老师一愣,点头。“有。” 纪泓武轻轻地问:“老师为什么会喜欢你的男朋友?” “呃……”侯老师又是一愣,好半晌才答:“这个……他脾气好、有学问,人又温柔体贴,我们的兴趣又相同,价值观也没有太大的分歧。” “女人中也有脾气好、有学问,人也温柔体贴,也可能和您的兴趣相同,价值观也无差。如果这些是选择的标准,老师为什么不会爱上同性?”纪泓武问。 侯老师顿时语塞,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而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一定要选择异性而不是同性,这是她从未深思过的问题。最后只能用一种很普遍,未曾被怀疑过的理论回答他: “因为异性相吸呀。” “但事实证明同性也相吸呀。”纪泓武也说。 侯老师又再度语塞,秀眉微皱思索片刻才神情严肃地说:“是为了要延续下一代,同性在一起就无法产生下一代,如此一来人类就会有灭亡的危机。” 纪泓武只是看着她。“是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导致人口数锐减,老师可以告诉我吗?” “什么样的情况下……”侯老师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从来也没想过这么严肃的问题,想了好一会才答:“应该是天灾人祸吧。” “是战争。”纪泓武看着她。“发生战争的时候人口消失的最快也最多。所以说如果有一天人类会灭绝,其原因绝对不会是同性恋者造成的。”话落,他站了起来。“谢谢老师的指导,我要回去上课了。” 侯老师只能呆呆地目送他离去。这孩子的话挺有道理的,仔细想来现在全球正处于人口爆炸的时代,而这些人口全是异性恋制造出来的,正如他所说的,如果有一天人类会灭绝,一定是因为人类太不注重地球岌岌可危的生态,和滥用科技所造成的,的确和同性恋者没有任何的关系。 现在,她该怎么辅导这个学生呢,事情似乎变得有些棘手,也许该和主任讨论一下比较好。 纪泓武回到教室,才发现同学全不在。对了,这节课要到视听教室看教学录影带,他坐在座位盯着黑板发呆。 班上的同学似乎都已知道了他的事,蔡忆芳好像在学校大肆宣扬这件事的样子。但有多少人知道,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他在班上并无任何要好的朋友,更别说其他的班级了;若要说有的话,也只有邻座的周大哥了,但他却一如往常,并没有任何轻视、排斥他的表现。 纪泓武呆坐几分钟,拿起背包离开教室,情人为了自保而舍弃了他,学校对他来说已毫无意义了。 ??? 十点过后的新公园,如其他公园般,随处可见俪影双双的情侣,或树荫下,或椅子上,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惟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国度。有一群人,每晚必定涌进这个国度,环绕着象征他们命运的池边轨道,一圈又一圈地转,一圈又一圈地绕,探视着一张张的脸庞。 公园池畔的凉亭里,纪泓武坐在椅子上,视线遥望或近或远的每一对相拥或牵手的同志恋人。这地方属于同性恋人的国度,但他却没有任河的归属感。 凉亭边散立着四、五个中年男人,一面漫不经心地聊天,眼光却不时在年轻人身上来回搜巡。 这时,一个年约五十的男人,走到纪泓武身边低声问:“少年耶,伍佰。” 纪泓武摇头。 “一仟。” 纪泓武还是摇头。 男人走开寻找下一个目标。 纪泓武将视线投向莲池,他来这里不是要卖身的,只是因为不知要去哪里,心里对新公园的传说又有点好奇,所以就到这里看看。 稍远处,一个一直隐身于幽暗树荫下的人影现身,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走进凉亭坐到椅子的另一头,仔细打量他好一会。 “onenightstay。” 一个来自身畔,低沉又富磁性的嗓音传入纪泓武耳中,他本能地转回头,身畔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男人。男人虽是普通的打扮,但仍掩不住那慑人于无形的王者气势。 “愿意吗?”男人又问一句。 纪泓武略略迟疑,生性不太勇敢的他,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勇气,毫不迟疑地便点头答应陌生男人的邀约。 男人露出满意的笑容,低语:“那我们走吧,到我家。”语毕,起身走出凉亭。 纪泓武起身跟在他身后步出凉亭,男人停步等他跟上,伸臂轻搂他纤细的肩,一起离开新公园。 ??? 城市外围,一栋栋两层楼高,建坪超过百坪的独栋独院的别墅型华宅伫立在新开八线道的大马路旁,每栋房子仿欧式古典的建筑,房子外头有着占地不小的草坪和植着各种花草的花圃。 韩仲轩将车子驶入豪宅的车库,熄火后转头对他带回来的少年轻说:“我家到了,可以下车了。” 纪泓武依言开门下车,心里不免有点意外,对方似乎是个相当有身份的人。 韩仲轩带他从后门进入屋内。 纪泓武覆在球帽下的双眸,不禁偷偷地四处打量屋内。大的不像话的客厅,大概跟他家总坪数一样大,一组黑色真皮沙发的尺寸也大,那些装饰品看起都很值钱,尤其是他身旁的大鱼缸,里头养的鱼虽然不大,但每一只都颜色艳丽,更令他惊奇的是里头还有海马,让他不觉盯着这些小小奇妙的生物看出神了。 韩仲轩脱下夹克朝沙发上一丢,再将故意拨乱的头发拨理整齐。他是美国知名创育公司在台分公司的负责人。所谓的创育公司,即是提供企业成立初期所需的各项协助,包括管理、财务、技术等全方位的服务,有助于新创公司迅速站稳脚步。 创育公司这么细心呵护新创立的企业,交换的条件是他们要分享这些新创企业未来的成功果实,最直接的作法就是取得他们的股权,股权从百分之二十到八十不等。一般而言,较创投公司取得的股权比例高,因为他们在企业成立更早的阶段即投入,投资风险也较创投公司高。 一般而言,创投公司提供的资金较多,对实际营运的指导较少;创育公司则正好相反,资金也许比创投公司少,但却提供从创业最初到站稳脚步各阶段所需的各种服务。可是他们的相同点是,这些“缺钱”的创业家的创业点子,必须是有“钱景”可言,才能得到创育或创投公司的挹注。 虽然韩仲轩外表气宇轩昂,成就非凡,明里他有个才貌双全,人人称羡的女朋友,暗里却对同性有感情和生理上的欲求。在真爱难寻下,他将真情之爱深藏心底,只能寻找速食又肤浅的肉体之爱,而新公园就是他最常去“猎艳”的地方。 韩仲轩见一脸专注于水族箱的少年。“把帽子脱下来吧。” 纪泓武回神,依言脱下帽子。 少年一脱下帽子,韩仲轩反而愣住了。他好年轻啊,依目测身高约在一六五至一七○之间,不算矮但相当的瘦,再加上细致俊美的五官,苍白的俊颜,予人一种十分纤细的感觉。 韩仲轩有点迟疑,心想会不会今夜过后,明早起床大门一开,一阵镁光灯闪烁,就莫名其妙地上了新闻头版,罪名是辣手摧残国家幼苗的恶狼,那时他就玩完了。 “那个——”韩仲轩吞了口唾液问:“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韩仲轩吓了一大跳,不管怎么看,他都看不出这个有着浓浓学生气质的少年已经二十岁了,他以为少年只有十五、六岁,顶多不超过十八。 纪泓武放下背包,掏出皮包取出身份证递给他。 韩仲轩接过他的身份证,果然已是二十岁了,再看他的名字——泓武。好个雄壮威武的名字,和苍白俊美的他很难教人联想在一起。片刻,他递还身份证。 “我可以叫你小武吗?” 纪泓武点点头,收起身份证。 韩仲轩与他在客厅静静地站了数十秒。他看着少年,心底竟涌起一阵莫名的慌乱感,向来主动的他,在他沉默的注视下,觉得好别扭、好不自在,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以往所带回的男人中,有人热情、有人含蓄,但这么沉默的,他还是第一个呢,会不会是因为他比自己小了十二岁的关系。 韩仲轩对他绽开一抹温柔又迷人的笑容。“小武,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纪泓武轻答:“白开水。” 韩仲轩的笑容霎时僵住了,第一次有人只向他要白开水,他勉力再挤出笑容。“果汁好不好?” “也好。” “你在这边坐一下,我进去倒给你。”韩仲轩转身走向饭厅。 纪泓武则依言在沙发坐下等他,这个客厅给他一种刚强冷硬的威势感。 “果汁给你。”韩仲轩回来将一杯柳橙汁递给他,自己手中则是一杯加冰块的威士忌。 他在他身边坐下,沉默片刻才问:“你常常到公园那边去吗?” 纪泓武啜口果汁,轻说:“没有。今天第一次去。” “喔。”韩仲轩心中竟有种莫名的兴奋感,暗暗窃喜。 两人默默地啜着果汁和醇酒,待杯中液体渐渐见底时,韩仲轩开口问:“你准备好了吗?” 纪泓武点头。 “那到我的房间吧。”韩仲轩放下杯子,起身领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纪泓武也放下杯子跟着起身,随他进入卧室。 宽敞的房间里,有张看起来十分柔软舒服的大床,地上铺着一条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墙边有组艺术又前卫的桌椅,旁边还有个半人高,摆满书的书柜,上头摆着一组豪华音响。 纪泓武打量过房间后,对视他一眼,然后主动地走至床边坐下。 韩仲轩关上房门,而后朝他慢慢走了过来。他亦在床边坐下,舒臂将他拥进怀里,靠上去吻他的颊,轻啮他柔软的耳垂。他向来不与一夜情的对象接吻,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接吻是一种相爱的表现。 纪泓武缓缓地闭上眼,在双唇所能触及之处,亦轻轻地回吻他。 他柔软的唇轻触他的肤时,仿如有道电流透过这触觉直窜进他的心房里,颤动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望,心口更是一阵酥痒,感到天赋的原始本能已被他迅速撩起。 第一次,韩仲轩对一夜情的对象产生想吻他唇的冲动。在他的深层意识里,只有动了真情的对象,才教他有这种念头,难道他对少年已于这瞬间动了真情!?疑惑只在脑中一闪而过,韩仲轩还是无法克制地吻上他的唇,非但如此更是将舌探进他口中,与之交缠。 最后,两人尽除身上的衣物,韩仲轩将瘦弱的他拥在胸前,爱抚他的每一寸肌肤,亦低头轻轻嗫咬他胸前小小红蕾,舌尖在那四周轻旋逗弄。 纪泓武被他如此挑逗,轻微的刺痛和敏感的反应,让他忍不住紧揪他的发,攀在他项上的臂也不由自主地束紧,轻咬下唇闷声呻吟,全身更不禁轻微颤了颤。 他的反应令他感到惊喜不已,韩仲轩将他拥得更紧,在耳畔轻问:“你的身体好敏感呀。” 纪泓武闻言苍白的俊颜浮上一抹绯红,自己也没想到身体对他的挑逗会有如此明显的回应,下意识将头脸埋进他的厚实的肩头。 他好羞怯呀,韩仲轩的心里涌上无限的喜悦,怀中的少年比他以前所碰过的对象都柔弱纤细,似乎只要稍稍使力过头,就会伤了他般,白皙纤柔的躯体仿如是尊珍贵的玉娃娃,粗鲁不得的。 因此,他一改往常的激情狂野,将一颗心放到最柔软,以最是轻怜蜜爱的柔情来待他、占有他。 一番风狂雨骤的情欲迸射后,韩仲轩拥着似已累极而睡着的他,轻轻地喘着气,更意犹未尽地轻吻他的颊,身体虽然感到有点累,但精神却是十分满足、喜悦的,就算以往和旧情人灵肉合一的交欢也从未如此满足过。 十余分钟后,韩仲轩垂眸看着怀中已沉沉睡去的他,他习惯性爱结束后冲个澡,遂轻轻坐起慢慢下床,深怕吵醒熟睡的他,然后蹑脚轻手地走进浴室。 未久,纪泓武睁开眼睛亦轻轻坐起,下床穿回自己的衣裤,然后静悄悄地离开卧室,到客厅拿起背包戴上帽子,循着来时路离开了这栋豪宅。 纪泓武走在宽敞,路灯明亮的大马路上,一阵晚风袭来,让他颇感寒意,本能的双手互抱,只觉这阵冷风似乎也吹进了他心里。他不只是想要身体上的爱,更想要心灵上的爱,可是谁能给他,他渴望的精神之爱呢? 约莫十几分钟,韩仲轩从浴室出来,当他看见床上之人已不见了踪影时,霎时呆在原地愣住了,回神后即寻往客厅,待看见原放在沙发上的背包和球帽都不在,心里一个冲动,便从后门追出屋外。 韩仲轩站在大门外,张望大马路的两头,除了过往的车辆外,明亮的路灯下不见半个行人。他就这么悄然离去,留给他的只有那如梦似幻般的满足和莫名的怅然。 ??? 自那天起,纪泓武已三天没到学校上课了,下班后在街上漫无目标的四处晃荡,直到累了才回家。 这晚,当他回到家时,看见母亲钱宜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候。 钱宜君视线投在在电视上,语气、神色皆冷漠地问:“学校打电话来,说你已经三天没去上课了。” 纪泓武垂首默然。 “如果不想念就不要浪费钱,虽然学费是你自己出的钱,但是如果能把钱拿回来,也够让家伦缴上一年的学费了。”钱宜君说完关掉电视,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学校怎么可能再让你把钱拿回来,只要注册缴了钱,就没有退费这回事了。纪泓武伫立良久,他多么希望母亲会因为这件事而责备他几句,结果没有。他知道这并不是母亲开明,而是不把他当亲人看待,似乎两人的关系,只是她生下他而已。 这时,另一扇房门打开,门内的纪家伦一脸嫌恶的表情,冷冷地问:“学校打电话来,说你在学校搞同性恋,是真的吗?” 纪泓武一愣,不答反问:“妈妈知道吗?” “电话是我接的,我当然有告诉妈妈。”纪家伦用一种十分蔑视的眼神,上下扫视他一眼。“你真的跟男人搞过吗?真恶心啊,我光想就觉得想吐,有你这样的家人真让我觉得丢脸到了极点,你叫我明天还有脸去上学吗?你若要搞男人,最好给我滚出这里,到外头可别说你还有妹妹和妈妈,我死也不会承认你和我有任何的关系。” “砰!”门又被关了起来。 纪泓武伫立片刻,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门,放下背包坐在床边,妹妹说得没错,他的确使母亲和她蒙羞。 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四天前才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有过一夜情的话,大概会更生气吧。不过会生气的大概只有妹妹而已,妈妈是不会生气的,一定不会,因为在妈妈的心目中,他就像个透明人。 翌日,当他早起进入浴室正欲刷牙洗脸时,才发现牙刷、漱口杯和毛巾全不见了,仔细一找竟全被扔进垃圾桶里。他心里明白是谁丢的,只是把它们从垃圾桶里翻找出来,用清水洗净,使用过后收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出门到精品店上班。 上班时,他脑中一直浮起离家的念头。傍晚下班回到家,进房间收拾了仅有的几件衣物,三本他最喜欢的散文集,将桌上那张全家福小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在皮包里。 纪泓武肩挂背包,提着小小旅行袋走出房间,看一眼正在看见电视的妹妹。 纪家伦见状也明白他要做什么,只是冷冷地说:“早走早好,免得我每天都想戴面具上学。” 纪泓武走到玄关处,穿上他惟一的一双球鞋。 这时,大门开启,钱宜君走了进来,看他一眼径自脱下跟鞋。 纪泓武注视母亲一眼,提起旅行袋就欲出门。“妈,我走了。” 钱宜君既没说话也没回头,径自走进客厅,打开皮包拿出伍佰元递给女儿。“晚上我还有其他的事,你自己去吃饭。” 纪家伦接过纸钞,眼眸一转又说:“妈,我想顺便去买衣服。” 钱宜君二话不说又打开皮包掏出两张仟元大钞递给她,接着走进房间。 纪家伦高兴地接过纸钞放进口袋里。长久以来,她一直独享母亲的经济资源,反正哥哥有在打工,应该可以自立更生了,她才不管哥哥的微薄薪资是不是够支付他自己的生活开销。 纪泓武没有回头再看母亲和妹妹一眼,相信没有多少人可以像他这么光明正大的离家出走,当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心里更明白,与这个家的连系已经切断了。 ??? 热闹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地走过,仿佛河流一般,伴着浓浓淙淙的声音,匆匆流过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ktv流动的歌声如月光般流泻在灯影照不到的街角,牛排和红酒殷红的欲望攀附在男男女女的嘴角唇边。 周智伟从餐厅出来,边走边回头婉拒同事的续摊邀约。 “小周,你真的不来吗?我们的破锣嗓歌王,今天要献唱最深情的‘约定’呢。” “不,你们去就好,我好像有点醉了,想先回去休息,你们就好好地去欣赏吧。” “喂,老何,说不定我今晚会笑死呢。” “搞不好我也会。” 周智伟边走边摇头叹气,感叹这些无聊同事,老把别人的缺陷拿来寻开心。不意,当他转过街角时,竟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还把人家手上的东西给撞掉了。他忙向对方致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 待他看清楚对方时,却忍不住惊声问:“小武,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么多天没去上课,导师急着到处联络你。” 纪泓武垂首不语。 周智伟见状沉默片刻才说:“其实你不用太在意自己是同性恋的事,班上的同学排斥的固然有人在,但接受的也有,这种事全世界皆如此,你要想开点。” “我根本不介意大家怎么看我,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学校对我已没有任何的意义了,其实我对念书也不大有兴趣,我会去念书是因为……” “是因为那个叫何志勇的人,对吗?”周智伟接口说。 纪泓武猛地抬头看他。 周智伟怜惜地看着他,缓缓说道: “你大概不知道吧,班上有个男同学是何志勇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你的事发生后,他才透露出来,何志勇高三时也曾引诱同校的高一学弟和他发生性关系,事情爆发后,他同样推得一干二净。 “另外,班上有位女同学的男朋友现在和何志勇同班,她从男友口中得知,何志勇的性生活相当杂乱,对象有男有女,女友除了同班的那个蔡忆芳之外,还和两、三个高职小女生交往,至于男人嘛——” 周智伟不想再说下去了,这几天以来,他这个“老芋仔”同学,光听班上那些“少年仔”同学口耳相传的腥膻话题,就让他头皮发麻,冷汗直冒。 虽然周大哥没有继续说下去,纪泓武也能明白,是该说自己识人不清,还是傻呢?但他也曾慈悲地施舍一点点他所渴望的爱情予他。 “我以后也没办法再去找他了,那个学姐好难惹。”纪泓武淡淡地说。 周智伟看着他,不觉暗叹口气,这时他也发现他提在手中的小旅行袋,遂问:“你要去哪里?” “我……我离开家里了。” 周智伟闻言惊声问:“你离家出走?” 纪泓武摇头。“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妹妹和妈妈都在,也都看见了,所以应该不算是离家出走。” 周智伟不解。“你为什么要离开家里,是因为学校发生的那件事?” 纪泓武默然点头。 “所以你妈妈把你赶出家门?”周智伟关心地问。 纪泓武摇头。“没有,我妈没说什么,只是说我不想念书就不要浪费钱,把那些钱拿回来可以让妹妹缴上一年的学费了。” 不知怎么了,周智伟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怪怪的,可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我希望妈妈骂我,甚至打我都没关系,可是她都没有,不管我做了什么,她一次也没有骂过我。”纪泓武垂眸看着周智伟的脚尖。 奇怪,这样的母亲实在开明的有点奇怪,周智伟不觉眉头微皱。 “我妈妈她——”纪泓武微顿才缓缓地说:“好像看不见我的存在。” 一句“看不见”顿时让周智伟了然,那样的母亲不是开明而是漠视,对孩子的所做所为皆视而不见,自然也无视孩子的需要。至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一副淡然不惊的态度,当他发出情感的讯息却收不到回应后,久而久之他就将心中的感情之盒紧紧锁上,沉入深深的心底。 周智伟觉得好心疼,轻声问:“你妈妈这样待你,你会觉得难过吗?” 纪泓武摇头。“不大会,我已经习惯了。” 一句“习惯了”让周智伟更感心疼,这种事怎能习惯,是什么样的狠心母亲要用这样的方法来对待自己的孩子片刻,他又问:“你离开家里以后要住哪里?” 纪泓武闻言眸光一黯,轻轻说:“我身上只有一点点的钱,还要再三天才可以预支薪水,这三天我就随便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窝一窝就可以了。” 意思就是打算餐风宿露了,周智伟不禁问:“你一个人露宿街头,不怕吗?” 纪泓武摇头。“不会的,在这个城市只有孤独的心,没有孤独的人。” 周智伟又是一愣,几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超乎他年龄的话,怔愣过后,他伸手抢过他的小旅行袋,另一手拥着他肩头。 “既然你没地方去,那就到我家,我自己贷款买了间三房两厅的公寓,还有一个房间是空的,正好可以借你住。” 纪泓武被他拥着走,好一会才回过神,但这时已被周智伟带到车边,并打开车门将他塞进车里。 周智伟上车马上发动引擎,倒车驶出停车位,不想让他有下车的机会。 “周大哥。”纪泓武怯声问:“我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不会的,公寓只有我一个人住,所以你尽管安心住下来。” “谢谢周大哥。”纪泓武感激地看着他,心里有种暖暖的感觉,他真的好像自己的亲哥哥般,真心地关心着他。 ??? “喂!不过是要你陪我出来买个东西而已,干嘛摆张臭脸给我看,要不是你的脚对我还有一点用处,我就找我心爱的晓音陪我出来。” 韩仲轩没有答话,根本不理会身旁那个大呼小叫的帅哥,只是专心的开车。 自那一夜后,不,也没有一夜那么久,仅短短的几小时而已,他就对那个“小武”少年念念不忘了,希望能和他再有第二次的激情夜,所以他就到新公园寻他;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都不见他的踪影。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太晚去,所以他被其他有心人看上带走了,当他这么猜想时,心里竟莫名地产生强烈的妒意,因此前晚他决定早早就去等他,结果从八点站到十一点多,抱着希望而去得到一个落空回家。 “小武”就这么昙花一现,让韩仲轩好不甘心,明明那天就看过他的身份证,却没想到要把地址记下来。就像那个与灰姑娘共舞的王子般,当魔法消失灰姑娘逃走后,他捧着玻璃鞋欲去访寻他的灰姑娘时,却在半路上踩到狗屎,滑了一跤,把玻璃鞋给摔破了,当然也就找不到他的灰姑娘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伍世爵见他根本不理会自己,不由眉头蹙起,看他那副好像谁欠他几百万……不,几百万算什么,几千万都不见得让会他皱皱眉。 “我在找人。”韩仲轩终于有了回应。 “找人?” 当好友这么说时,伍世爵即明白他的意思。“找人不是你最在行的吗?公园那边不是有很多吗?” “可是我都找不到,已经找了一个星期了。”韩仲轩有点气恼自己的无能。 “什么!”伍世爵相当惊讶,忙问:“那些人都突然消失了吗?还是大家都已成双成对了。” 韩仲轩看他一眼,微带不耐地说:“我想找的是一星期前和我回家共度一夜的少年,我想再见到他。” 伍世爵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说你已经找他一个星期了?” “对,我真的想再见到他,非常的想,想得我都快发狂了。” “是吗?” 好友第一次对一夜情的对象产生如此强烈的渴望,伍世爵忍不住心想,好友是不是对那少年动了真感情。相遇是一种偶然,一种机缘,当爱情来临之时,人人都逃不过它的掌握,说不定好友已被爱神悄悄地射中了爱之箭呢。 当伍世爵转首看向窗外时,赫然发现目的地已到,忙说:“那家店到了,你找个地方停车。” 韩仲轩亦看向窗外,发现这条街一点也不热闹,店面也都不大,哪会有什么好东西,不觉就说:“你要在这里的小店买鞋子送给伯父吗?你这个做儿子的可真苛啊,只会买便宜货。” 伍世爵听了不觉生气说:“你这个花大钱不眨眼的家伙,不要不识货就认为别人眼力跟你一样差,这边的店面虽小,卖的可是世界名牌,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想花冤枉钱来这里绝对不会错。” 韩仲轩不置一词,只管找个位置停车。 两人下车,伍世爵领着他来到一家店名为“真”的精品屋,接着径自走到男鞋柜看鞋。店内客人不多,只有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的女店员,笑容亲切地招呼客人。 韩仲轩则随意看看,果然件件是货真价实的名牌。 伍世爵看好了鞋的样式,转身对女店员微笑点头,女店员会意立刻微笑驱前;伍世爵指着柜内一双深棕色的皮鞋。“帮我拿一双八号鞋。” “好。”女店员转身进储货间。 “仲轩过来。”伍世爵招呼好友过来试鞋,因为好友的脚丫子正好与父亲的一样大,只要他能穿,买回去绝对没问题。 片刻,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拿着一个纸盒过来。 韩仲轩当下愣住了,心里霎时欣喜若狂。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苋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寻觅了一星期的少年,今日竟在这小店中相遇。 纪泓武再次见到他,心里亦是微微一愣,但旋即佯装不知,上前轻问:“请问。是哪位要试鞋?” “他。”伍世爵伸手指向好友,不意却发现好友竟对小伙子露出痴傻的笑容,忙用手肘撞醒他。“坐下,试鞋。” 韩仲轩回神坐下准备试鞋,当纪泓武蹲下身把鞋放至他脚边时,他却低头在他耳畔轻问:“你几点下班?”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作未闻,纪泓武只是专心让他试鞋,既没回复也没抬头。 韩仲轩见状不觉加大声量问:“我问你几点下班?” 此话一出,不但伍世爵和女店员吓了一大跳,连店内的其他顾客也转首看向这边。 伍世爵真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让他钻进去,这个家伙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找男人”,忍不住握拳在他背上捶了一记,以示警告。 韩仲轩这才猛然回神,忙做出试鞋的样子,但一双黑眸仍停伫在小武的身上。 伍世爵见状即知好友的癖好又发作了,他敢肯定如果他得不到少年的回答,一定会继续缠问不休,不觉暗叹口气,转身对一旁的女店员绽开最迷人的笑容。“小姐,请问你们几点打烊?” “十点半。”女店员微笑回道,接着睇了韩仲轩一眼。她当店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韩仲轩在动什么念头,她怎会猜不出来,遂笑着对两人说:“我们的小纪是个长得很秀气的‘男孩子’喔。” 她刻意加重的语气,仿佛在提醒两人,可别看走眼了,把纪泓武当马子把。 伍世爵只是笑容僵硬地对她点头,心里却暗气恼,又见好友还死盯着少年直看,气得伸手在他后背狠拧一把。 韩仲轩吃痛不已,本能地转首看他。“你做什么啦?” 伍世爵脸上虽挂着微笑,但话语却从齿缝中挤出来。“你试穿好了吗?” 韩仲轩这时看出好友已动怒了,忙回头专心试鞋。“可以,这双刚好。” 伍世爵掏出信用卡递给女店员。“小姐,我买这双。” “好,我立刻帮您结帐。”女店员接过信用卡走向柜台。 纪泓武把皮鞋收进纸盒里,亦跟着走向柜台。 韩仲轩见他要走,不觉伸手就欲拉住他。 不意,伍世爵却一掌打落他伸出去的手,切齿低语:“你给我克制一点。” 韩仲轩这才收回手,但双目仍直勾勾地看着纪泓武。 伍世爵买好鞋之后,把一直想赖在里头的好友,硬从精品屋里拖了出来。 “你拉我出来要做什么,刚才那个拿鞋给我的店员,就是我找了一个星期的小武。”韩仲轩说。 伍世爵初时一愣,但旋即一把无名怒火从心底窜烧而起,不发一语握拳就在好友的肚上狠击一记。 猝不及防之下,韩仲轩莫名其妙地挨他一拳,痛得抱着肚子向前倾身弯腰,“你为什么揍我?” “揍你?”伍世爵余怒未消,低声怒骂并责问:“我还想再狠狠地踹你一脚,你喜欢同性、爱上同性,那是你的自由,可是你竟然对小孩子下手,你这就叫诱奸,是犯罪的行为,你知不知道,你到底……” “他已经成年了,还给我看过他的身份证,我确认过,而且是他自愿的,我没有强迫也没有引诱。我的良知还在,并没有被狗吃了。”韩仲轩觉得这一拳挨得好冤,好友的拳劲还真不小呢,到现在还痛得他直不起腰来。 伍世爵愣住了,因为不管怎么看,那少年都不像已满十八岁。“真——真的吗?看不出来耶。” “我要进去问他几点下班?”韩仲轩念念不忘这事,说完就欲走回精品屋。 伍世爵却伸手阻止他。“刚才那个售货小姐已经开始起疑了,你再进去追问不休,人家会更怀疑的?” “可是我……” “别担心,我已经帮你问好了。”伍世爵一脸得意地说。 韩仲轩返身一把揪住他衣领,急问:“什么?你已经问过他了,他为什么会告诉你,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告诉你,他是我先看上的,不容你意图染指。” 好友的言词释放出强烈的嫉妒情绪,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伍世爵愣愣地看着俊颜泛怒的他,待回神即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我对可爱的小弟弟没兴趣,我问话方法也比你高明多了,我只问那位女店员几点打烊。” 韩仲轩这才松了口气,也暗疑心刚才自己为何会那么激动,待听见好友的话又忙问:“几点打烊?” “十点半。” 韩仲轩抬手看看手表,还不到九点,思忖片刻即说:“你坐计程车回去,我要在这里等他下班。” 伍世爵不敢相信所听到的话,一向最讨厌等人的他,竟会为了一个只有过一夜情的少年,想在这里耗上一个多钟头等他!“你不是最讨厌等人吗?” 韩仲轩被问得一愣,回说:“我只想等他。” 伍世爵注视好友片刻,他不得不这么猜想,好友是真的对那少年动了真情,思毕进道:“好吧,我自己叫车回去。”韩仲轩向他道过再见,便站在行人道上,远远地看着正在店中忙碌的纪泓武。 伍世爵回头看了他”眼,一直在情欲之海嬉游的他,是否真遇上了美丽的人鱼公主?但他可不希望好友像那王子般,让人鱼公主为爱而不顾一切上岸,最后却化成了泡沫。 第三章 十点四十分,“真”精品屋的电动铁卷门缓缓放下。 纪泓武和女同事互道再见,肩挂背包,戴上球帽,步下店前的阶梯就欲到前方不远处的公车站牌前,等措最后一班公车回周大哥的住处。 黑暗中,一条人影倏地靠近他,并伸手拉住了他。这突如其来的人影教纪泓武吓了一大跳。 “小武,是我。” 韩仲轩自黑暗中现身,对他绽开一抹温柔无限的迷人笑容。“还记得我吗?” 原来他还没有走。刚才在店中,他已认出了他,只是佯装不知道而已,因为他还有朋友在场,况且这样的露水之情,一拍两散是不说自明的定律,一夜之情只是短暂的肉体之爱,常挂心怀只是自找麻烦而已。 韩仲轩见他沉默不语-不觉微感忐忑。“那个那天在公园里……” 纪泓武轻声拦截他的话语,说:“我还记得你。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这两句话让韩仲轩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说话的语调很轻,无形中予人一种柔顺内向的感觉,但仔细辨听才发现他的语调平板,似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我想再次拥有你一个夜晚。”韩仲轩婉转地说出他的欲望。 纪泓武默然不答,他很难一下子就接受他的要求,他是那么温柔又怜惜地待他,但他亦明白他想要的只是他的身体而已,虽然接受与否对他并没有任何的损失。 韩仲轩见他不答亦不拒,猜想他大概是默许了,遂上前一步舒臂轻拥着他,朝他停车处走去。 纪泓武没有抗拒,只是任他轻拥而行。 韩仲轩见状心情顿时飞扬了起来,走至他的豪华的大轿车旁,开车门让他坐进去,然后驱车回到他的豪宅。 两人在床上一番翻云覆雨,激情缠绵之后,韩仲轩亲吻着怀中之人的额头与鼻尖,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和愉悦,这比第一次和他交欢时感觉更棒。低眸看着蜷伏在胸前,闭目轻喘息的他,无限爱怜地亲吻着这个“二夜情”的小情人,他决定今晚不再让他有悄悄溜走的机会。 十余分钟后,纪泓武的呼吸渐趋平缓,张开眼即看到正注视着自己的他,接着翻身坐起就欲掀被下床,穿回自己的衣裤,然后离开。 韩仲轩见状,只觉得自己仿如电视剧里,那个爱上有妇之夫的女人般,与情夫伦情缠绵一番后,情夫毫不犹豫就下床穿衣准备走人,留下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她,躺在床上怨幽幽地目送情夫离开。 这个二夜情的小情人简直比那个情夫还潇洒,办完事挥挥衣袖就想走人,对他竟无丝毫的留恋,这简直重创了他的自尊心。 “别走。”韩仲轩伸手拉住正欲下床的他,更将他用力拉回自己的怀里。“我想拥有你久一点。” 纪泓武没有转头,只是轻问:“你还想再要我吗?” 韩仲轩一愣,接着便一笑自我调侃。“我没你想的那么神勇,可以一夜多次郎,我只是想要拥抱你,伴我共枕一宿,可以吗?”话落,便将他翻转过来,让他面对自己。 纪泓武没有答话也没有其它的动作,只是静静地让他拥在怀里。 韩仲轩拥着瘦巴巴的小情人,确定他愿意伴自己一宿后,更爱怜地轻吻他的颊、唇和额头,轻喃语:“小武,你是我遇过最特别的人。” 纪泓武没有任何回应,何志勇也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再“特别”也会有变成“普通”的一天,他闭目悄然在他怀里沉入梦乡。 未久,韩仲轩也跟着沉入梦乡。 翌日清晨,当韩仲轩从一场美梦中醒来,却赫然发现昨晚拥在怀里的小情人不见了,一伸手,身畔的枕上、被里似乎还残留着余温,小情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完全不知道也没有查觉。 此刻,韩仲轩的心情突然变得好沮丧,最后他还犹如被情夫抛弃的情妇般,独自躺在人去床空的床上,哀怨地暗暗自怜。 虽然已知他工作的地点和下班的时间,但接下来的三天晚上,他都有非出席不可的重要应酬,第四天晚上早约好女友共进晚餐,根本没时间再去找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忍得了那么久,因为他现在已经开始想念他了,更不由自主地暗暗祈祷,女友当天最好有事爽约。 ??? 在占地广大,规划整齐,装沟明亮,铺陈着最新、最流行的商品,人来人往的百货公司里,韩仲轩心不在焉地陪女友李慧芸逛过女装专柜,皮包专柜,最后停伫在珠宝专柜前。 李慧芸仔细欣赏陈列在玻璃柜里,新一代珠宝设计师所设计出来,各具风格,匠心独具的各种首饰。有的精致惟美,有的具复古风格,还有的简单大方,让人可依其个性和喜好,选购可配戴出突显个人独特风格的首饰。 韩仲轩却盯着一旁男性首饰专柜里的一条钻石项练,白金的练子,十字架造型的坠子,上头镶嵌着颗颗透明晶莹的白钻,尤其是中心点那颗价值不菲的粉色彩钻,让这条项练少了些许的阳刚味,却凭添几分柔美的气质。 这条项练与小情人的气质十分相配,他戴起来也一定很好看。这一刻,他心里有个意念蠢动,想买下这项练送给小情人,这也是他第一次想买下如此贵重的东西送给仅有肉体之爱的对象。 “仲轩。” 一声娇唤让他回过神来,韩仲轩转回头,微笑问:“什么事?” 李慧芸问:“这个胸针好不好看?” 韩仲轩审视片刻点头赞说:“很好看,很适合你。” 李慧芸转身再对镜观照片刻,才取下交给售货小姐,并取出自己的信用卡付帐。专柜小姐见状奇怪地看了伫立一旁,毫无动作的韩仲轩一眼。 韩仲轩当然注意到了专柜小姐的奇怪眼神,这是他与李慧芸交往之初即约定的事,她概不接受男友赠送的贵重礼物,理由并不是要炫耀自己也有傲人的财力,而是将来分手时,可免除不少麻烦。喜欢的首饰珠宝要归还,会舍不得;不归还又是一笔无形的情债,搁在心里难受,若另结新欢后,拿出来使用又免不了心里有疙瘩。 在女友结帐时,韩仲轩忍不住又看了那条项练。他真的、真的好想买下它送给他的小情人。 “你在看什么?有喜欢的东西吗?”李慧芸将包装好的胸针收进皮包里,上前与他并立,看着男性饰品专柜里的各类配饰。 “不,没有,只是看看而已。”韩仲轩舒臂轻搂她柳腰。“还想逛哪里吗?” “没有了。”李慧芸干脆地答。 韩仲轩闻言暗暗心喜,现在送她回去再去找小情人,时间上还很充裕。 哪知,李慧芸却提议道:“我们到顶楼的咖啡厅喝杯咖啡,观赏美丽的夜景。” 韩仲轩心里的如意算盘霎时打乱,但心念一转又想喝杯咖啡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在小情人下班前赶到,遂满口答应。“也好,我们就去喝咖啡吧。” 两人搭乘电梯上设置在最顶楼的咖啡厅,选定一个视野最好的靠窗座位,各点了一杯咖啡。 咖啡送来后,两人同时端起咖啡浅啜一口,李慧芸从窗户俯视地面的万点繁星,灰蒙蒙的天空让人难以仰望天际闪亮星辰,只好站在高处看地面的灯星。 韩仲轩注视着女友美丽的侧面,李慧芸是某创投公司的副总经理,是个纵横商场的女强人,平时予人一种精明能干的形象,但在晚宴场合,她也可以展现出女子温柔婉约的一面,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对象。 但她傲人的成就也吓退了不少成就低于她的男人,但事实上和她相处过后即知她是个实际、理性又聪明的奇女子,她亦十分明白有钱又有权的男人不等于好男人。他们两人之所以成为情侣,是因为彼此都看得顺眼,个性也满对盘的,而交往的时间也不过半年而已。 韩仲轩放下咖啡杯。“最近好吗?” 李慧芸转回头,端起咖啡浅啜一口,笑笑说:“还不是一样,哪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们的工作性质相近,你还容许有出错、看走眼的机会,我却得评估精准才行,创投业能资助企业的金额虽然比你们创育业较多,但对企业真正的帮助却不大,不大受新成立公司的欢迎,因为他们不仅缺钱也缺经验,需要一个真正的领航者。” 她端起咖啡又浅啜一口。“有人开始批评,若台湾的创投业者只是停留在财务投资的心态,只投资晚期公司,迫不及待等其股票上市,获利了结,这和未上市盘商有什么不同,而且创投业渐有‘看大不看小’的趋势,反而可能忽略了真正有潜力的小企业。” 韩仲轩亦端起咖啡啜一口,笑笑说:“也就是创投公司有这样的趋向,所以创育公司才能顺势而起,填补这个空白,因为这是个有需要就有服务出现的社会。” “也是个重利不重义的社会。”李慧芸接口说。 两人接着又交换了一些工作上的心得,像如何协助创业家建立网路公司,或“旧经济”世代公司建立网路事业;进而透过上市,被大公司收购等方式,为这些网路公司和他们自己创造丰富的财富。 当话题从工作转至其他方面时,韩仲轩脑中不禁浮上一个苍白少年的俊美脸庞。他下意识看手表一眼,都已经快十点了,虽然还不算晚,但离他下班时间只剩半个多钟头,如果现在打发女友回家,应该还赶得及吧。 李慧芸见他频低头看手表,神情微露焦躁,不禁问道:“怎么,你还有其他的事?” 韩仲轩闻言心头一惊,但心念一转笑说:“今天是世爵他女朋友的生日,要我过去热闹、热闹一下。” 李慧芸美眸一转,略略思索微笑说:“我也可以一起去吗?反正也没其他的事。” 她的话让韩仲轩愣住了,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若真带她一起去的话,谎言一下子就拆穿了,无奈之下只好打消去找小情人的念头,于是假装低头认真地看手表,然后对她露出尴尬的笑容。“对不起,我看错了日期,应该是下个月才对。” 本想收拾皮包跟他一起走的李慧芸,听了他的话只好又把皮包放回去,端起犹剩三分之一杯的咖啡浅啜一口。 韩仲轩看着窗外的夜景,想念着他瘦弱纤柔的小情人,虽然给了他一张名片,也亲眼看见他把名片收进皮包里,可是他也明白,小情人一定不会和他联络的。思及至此,他忍不住重叹口气,自己就像长夜里孤枕难眠的怨妇般,望穿秋水,只盼情夫回眸一顾。 李慧芸听见他那不小的叹气声,不觉心头疑心暗生,向来潇洒、自信,具王者气质的他,今日为何这般唉声叹气?于公,他是美国知名创育公司在台负责人,拥有台湾分公司的至高权力,总公司在美国加州,上司天高皇帝远的管不着他;于私……难道是感情方面的问题。 思及至此,李慧芸心情不由一沉。交往半年以来,说两人是情侣倒还不如说是朋友,只是比一般的朋友更加知心一点而已。而且,她也曾用心观察过他,发现他看女人的眼神十分君子,不像有些男人,会对美丽且身材姣好的女人露出邪狎的目光;不过他常常会在无意中,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男人,难道…… 李慧芸不禁秀眉微皱,冷掉的咖啡有点苦,看来她得合理怀疑,小心求证了。 ??? 再次邀约小情人回家与他共度激情缠绵之夜,已是四天后的晚上了。 韩仲轩与女友约会过后的次日,前去精品屋找小情人时却扑个空,当天纪泓武正好轮休,接着他又连续两天有重要应酬。直到第四天晚上,他才排除万难去会他的小情人,而这一星期当中,一如他所预想般,小情人一通电话也没打过,见面时依然沉默如昔,对他一点也不热络,小情人冷淡的态度重挫了他傲人的自信心。 如此一来就更令他怀疑和焦虑,小情人年纪虽小,却比他以前交往过的任何人都更难以取悦,韩仲轩又想起那条白金钻石项练,如果买来送他,不知他是否肯高兴地对他笑上一笑。 激情过后,纪泓武也一如前两次,歇息好一会之后就欲起身离开,岂料一个翻身尚未坐起之时,一条健臂楼上他的腰。 韩仲轩将欲离开的他又拥回怀里,靠上去轻嗅他发上的香泽,他的潇洒让他乱了原有的步调,这是他第一次想和一个人进行多次的身体之爱,甚至想一直持续下去,也想和他进一步进行情感交流,只是他无法…… 韩仲轩沉默地拥着他,良久才说:“小武,对不起,我——无法给你任何的承诺。” 背对着他的纪泓武,听见这话时,内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 纪泓武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这段露水之缘仅至今晚,过了今晚两人又重回自己的轨道,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了。还是成熟的大人处世圆融,能以委婉的方式告诉他结束的时候到了,今晚是最后的温存。 翌日清晨,韩仲轩一个翻身,无意识地睁开眼睛朝前方看一眼又合上双眼,但旋即又睁开眼并掀被坐起。 小情人又走了,瞄了墙上的挂钟一眼,才五点十分,窗外的天色才蒙蒙亮而已,探手入被试试温度,被下已无余温,他到底走多久了? 此时,韩仲轩突然有种感觉,觉得小情人就像吸血鬼般,从来都不曾待到早上,似乎害怕白天的来临一样,仿如逃避阳光似的,只能在黑夜里行动。 虽然同性恋情本身,就有如无法昂首阔步于白昼阳光之下的吸血鬼般,但也没必要在一夜激情过后,这么潇洒地离开,连一个早安之吻都吝于给他。 ??? 周休二日的周末下午,韩仲轩和李慧芸卸下平日西装笔挺,整齐严肃的专业形象,两人皆是一身轻松的休闲装扮,一起到电影院观赏一部好电影,抒解身心压力。 两人从电影院出来,韩仲轩温柔地拥着她。“等会想去哪里?” 李慧芸看看手表,现在去吃晚饭还太早,思索片刻才说:“陪我去书店逛逛吧,我好久没去书店走走了。” 韩仲轩欣然同意。 两人走在人群熙攘,人来人往的行人道上,韩仲轩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纪泓武没想到会在街头与他巧遇,两人目光短暂相交后,他把视线移向他身畔的女子,一个成熟妩媚的绝色佳人,与他真相配,是郎才女貌的典型。他欣赏、赞叹却不感到嫉妒,这样的一对壁人才符合世人的期待和认同。 两人面对面擦身而过,走了数步远后,纪泓武忍不住停步回头看他,那三夜里他是个好情人,热情而不粗暴,自己并不后悔献身于他,虽然两人没有情感的交流,但至少满足了他心里那一点点“我是被需要”的虚荣感。 纪泓武停步数秒,转回头又继续向前走。 这时,与他背道而行的韩仲轩忽然停步回头看,虽然行人如织,但他却能迅速地定视在那渐行渐远,身形纤瘦的小情人身上。 这一刻,韩仲轩原还不错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更不自觉感到心虚。他做梦也没想到偕女友出游,会在街头与他不期而遇。小情人心里会怎么想,生气了吗? 李慧芸见他停步也跟着停下脚步,跟着他回头看,待见并无异状才问:“你在看什么?” 韩仲轩回神忙掩饰。“没什么,好像有个人十分面熟,可能是我看错了,”话落,拥着女友,“我们走吧,你不是想去书店逛逛吗?” 李慧芸偏头抬眸睨他一眼,他的神情有点怅然,语气也有些沉重,刚刚一切都还很轻快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转变得如此迅速?她百思不解。 ??? 夜晚,街头的公车站牌前,有数个夜归人正在等公车。 “小武,到我家一起喝杯咖啡吧。”韩仲轩站在纪泓武的身边,低声询问着。 单肩挂着背包,头戴球帽的纪泓武,只是面向大马路,和其他候车人一样,静静地等待公车到来。 韩仲轩见他不答,又紧接着问:“那到我家喝杯果汁,聊聊天可好?” 纪泓武依然沉默如初,连转眸看他一眼也没有。 片刻,韩仲轩见他依然不予回应,不觉微感心急,再轻问:“到我家坐坐就好?” 纪泓武还是不答话。 韩仲轩更急了,若不是旁边还有六、七个候车的人,他早就动手拉人了。尽管心焦如焚,他还是绽开一抹迷人死不偿命的微笑,继续问:“那到我家喝杯小酒,如何?” 他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众人的侧目,从刚才起这个衣冠楚楚,英俊挺拔的帅哥,就不停地邀约同在候车的少年和他回家,几乎每个人都已觉得他有点可疑了,现在竟然还听到他想找未成年的少年到他家喝酒,是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呀? “喂,你听到了没,他竟然邀未成年的少年和他回家喝酒耶。” “是啊,他是不是想对人家怎么样啊。” “你看我们要不要报警啊。” “这个……要这样吗?” 虽然路灯不甚明亮,旁人的低语声也不大,但韩仲轩还是看见了他人投视而来的奇异目光。听见他们的低声窃语,可是小情人却无任何回应,依然沉默不答,让他无计可施。 一会,公车到站,纪泓武和其他乘客一起上了公车,站在面对他的走道上,拉着吊环,看着犹伫立在站牌边的他,心里不解他为何又来找自己,不是已向自己做了暗示,两人该结束了吗?他不懂,真的不懂他的想法,大人的心思或许比较复杂难懂吧。 若说自己对他毫无眷恋,那是自欺,他也察觉到自己对他已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情愫,如果不是他那样的暗示,他可能会沉默地保持两人这样的关系,继续接受他的要求。 可是那天街头的偶遇,他拥在身畔那成熟婉约的美丽佳人,两人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不由让他想起双亲自误误人的婚姻。他不在乎自误,因为这世上没有人在乎他,他却不想误他,误了他幸福的人生和将来的美满的婚姻。 韩仲轩眼睁睁地看着公车驶离,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小情人对他不理不睬,甚至连斜眼看他一眼都没有,最后还搭上公车扬长而去。 最后,韩仲轩一发狠连忙将车子驶离停车位,决定要去追公车,待小情人下车后,上前再接再励。 公车沿路一站站的停,上车的人少,下车的人多,但始终不见小情人下车来,韩仲轩只能耐着性子,一站站地跟。 十字路口前,行驶在他前面的一部轿车煞车灯猛亮,韩仲轩也只好跟着踩煞车,抬眼一看,原来是黄灯亮了,前面的轿车准备停红灯了。但是公车却没有停下来,反而加速通过路口,这让韩仲轩看傻了眼,若想超车去追的话,势必变换车道,可是才这么一会的时间,旁边的车道都已停满了等红灯的车子,连号秩灯都已变换成禁止通行的红灯了。 韩仲轩只能无奈又气恼地看着横向通过的车潮,而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不禁怨恨起前面的车子,为什么它要在黄灯的时候就停车,而不加速通过呢,假如他现在开的是战车,一定毫不犹豫就把前面那辆坏事的车子压成铁饼。 ??? 隔了两天,韩仲轩来到“真”精品屋,假借观看物品时,四处搜寻小情人的身影,但都不见他在店中,心想他会不会正好在储货间忙着,他东晃西逛了一个多小时,连女店员都觉得这个帅哥有点可疑了。 女店员忍不住上前询问:“先生,如果您一时找不到合意的东西,本店也可代为订购。” 韩仲轩一听就知女店员对他起了怀疑,遂笑笑说:“我想请问一下,纪泓武今天是不是休假?” 女店员一愣,接着摇头。“不,他离职了。” “离职”二字仿若晴天霹雳般,让韩仲轩愣了数秒才回神,更急急追问:“他为什么离职?什么时候的事?” 女店员虽觉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据实回答。“他昨天离职的,说是他哥哥生病了,他要回家照顾哥哥。” 韩仲轩眉头微蹙,虽然觉得有点古怪,兄长生病为什么要他去照顾,是只有兄弟相依为命吗?思忖片刻,他向店员询问:“有他的电话和联络地址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 “这……”女店员略略迟疑才拿出联络电话和地址给他看。 韩仲轩忙抄下,然后走出精品屋站在路旁,用手机打了他家的电话号码。 “喂。”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子声音。 “请问纪泓武……” “这里没有这个人。” “卡嚓”一声,电话被挂了,韩仲轩无奈地收起手机,为什么会这样呢? 昨天是他的生日,女友李慧芸订了餐厅请他吃饭,他无法不去赴约,仅差这么一天,他再度失去了他。他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持续关系,甚至可以交付情感的伴侣,然而美梦总是短暂的。 伫立街头看着车子一辆辆驶过,韩仲轩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闷闷的,好像失去了最宝贝的东西般。 ??? 韩仲轩怀着极度怅然的心回到他的豪宅,走进客厅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拿过酒杯斟了半杯,然后仰首一口饮尽,接着再斟满一杯置于桌上。整个身体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仰看天花板,心里除了懊丧还是懊丧。 不知过了多久,屋前一阵亮光闪过,接着汽车驶进庭院,然后是关上车门的声响。 伍世爵拉开大门走了进来,看见好友摊在沙发里,面前的桌上摆着酒瓶和一杯斟满的酒,于是径自取来一个杯子,拿过酒就自斟自饮了起来,待见好友一脸颓丧的表情,才问:“你怎么了,和李慧芸吵架、分手了吗?” “我又失去了他。”韩仲轩双目直视前方,缓声答话。 伍世爵看他一眼,不甚了解地问:“失去了谁?” “小武。”韩仲轩坐直身子端过酒杯,一口就是大半杯。 是精品屋那个很秀气的少年,伍世爵不甚在意地说:“他不是在精品屋上班吗?到那边去找他不就得了。” “他昨天辞职了。”韩仲轩的心情沮丧到了无法自已的地步,却只能在家借酒浇愁。 “昨天?”伍世爵注视他片刻,浅啜杯中浓烈香醇的威士忌。 “我向店里的女店员要了他家的电话,可是接电话的女孩却说她家没有这个人。”韩仲轩接着把那天追公车,却追丢了的事说给好友听。 伍世爵只是静静聆听,用冷静的头脑替烦恼的好友分析情况。 “这样的他,不得不令我心生怀疑,他是不是现代狐仙,或无法走在阳光下的吸血鬼。”韩仲轩心里对小情人的所作所为,完全无法理解。 伍世爵听了故意凑上前,拉开他衣领仔细察看他颈项。“什么吸血鬼?我倒也没看见你有被咬的痕迹。” 话落,停顿片刻看着他说:“你这么对一个半大不小的大孩子念念不忘,让我很怀疑你是不是开始有恋童倾向,还是你真的是因性而爱,对他产生了真感情,抑或你真印证了那句‘人性本贱’,愈是得不到的愈是想得到。” “也许都是吧,不过好像也不是这样。”韩仲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人道:知人难,知己更难。爱情是一种偶然、机缘,更是无迹可寻,无规则遵循,爱情虽然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却是极大的挑战,再怎么天纵奇才,也可能在爱情上栽大跟头,自毁毁人;再怎么微不足道的人,也可能因爱情而伟大,丰富人生。 “也许他真是我命运中汪定的那个人,否则我不会时时刻刻都想着他、惦着他,一天不见他就好像什么都不对劲,可是我们明明只有那样肤浅的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说不定爱情之魔已依附在我身上,我需要他来解救我。” 伍世爵听了不禁翻白眼、猛摇气,好友已经走火入魔了,还什么爱情之魔附身,亏他在美国那样重视科学实证的国家受了十几年的教育呢。不过,也许是同性恋者真爱难寻,碰上了就更加珍惜。 两人沉默着各自浅啜杯着的醇酒,一会,伍世爵开口问:“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韩仲轩一愣,不解地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伍世爵眼眸微转,分析说:“第一次是你看上了他,他也没拒绝,于是两人有了一夜情;第二次你拼命找他,却是在意外下偶遇,他也没拒绝;第三次他不是也没拒绝吗?可是第四次他为什么会不理你,然后辞职让你找不到他,所以我猜想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他才躲着你。” “我?”韩仲轩开始心慌和害怕,并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曾对他说过什么话。好一会,他才略感忐忑地看着好友,迟疑地说:“那天结束后……我对他说……说我无法给他任何的承诺,然后他回了一句‘我知道’。” “你暗示他该结束了?” “不是的!”韩仲轩急声说:“我真正的意思,是我跟他只能维持暗夜情人的关系,暂时无法给他更进一步的承诺。” 伍世爵看着他眉头微皱,问他:“你有对他说明白吗?” 韩仲轩愣愣地摇头。“没有,因为他说他知道。” “白痴!”伍世爵突然大喝怒斥一声。“你那句话任谁听了,都会解释成暗示分手的话,你们的关系只建立在一层犹如薄冰般的肉体之欢,就算有厚实心灵之爱的情侣,若有一方说出这话,另一方也会解读成分手,因此当你这么说时,他当然会说‘我知道’,知道应该要结束了。” “我……”韩仲轩愣住了,好半晌才呐呐地说:“可是我以为他明白我真正的意思,我没想到……” “笑话。”伍世爵继续怒骂他。“连你肚子里的回虫都不见得知道你脑子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心意。”“这么说来,是我说出让他误解的话了。”韩仲轩好自责、好后悔,只是再多的自责与后悔,都无法挽回失去他音讯的事实。 “如果能再见到他,我一定会把话说清楚的。”韩仲轩低下头,双手交握顶着额头,神情黯然,嗓音微哑。 这是第一次看见好友为一个人如此黯然神伤,伍世爵也没有好方法帮他找人,只能拍拍他肩膀,安慰他:“如果真的有缘,你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是吗?”韩仲轩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第四章 路灯一盏一盏飞逝而过,商家各式各样的霓虹招牌也幻化成一道五色虹光,迎面而来的汽车,车前大灯一道道的闪进他的眼里。 韩仲轩将车子驶在慢车道上,一双黑眸除了注意与前车保持距离外,更不停地搜寻行人道上往来的行人,尤其肩挂背包,头戴球帽的少年。 前座的李慧芸转头看着他。自半个月前开始,男友出现一些不寻常的举动,喜欢带她去逛精品店,而且是专挑一些小店,一个晚上下来可以逛个十几家;更奇怪的是他很少看商品,倒是对看店员十分有兴趣。 像现在,他边开车边看窗外,让她颇有不安全的感觉,因为有好几次,若不是她的提醒,他可能已撞上了前面的车辆,与人闹出行车纠纷。 最后,李慧芸终于忍不住地问:“仲轩,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韩仲轩闻言心头一惊,猛地踩下油门又忙踩煞车,差点就撞上了前面车子的车尾,接着又被跟在后面的汽车猛按喇叭示警。 李慧芸也被他的失常吓了一大跳,但也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韩仲轩忙收摄心神,掩饰刚才的失常,笑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李慧芸没拐弯抹角,直接说出她的感觉。“因为你最近的行动都表现出像在找人的样子,连开车都不专心,常盯着外面看,如果那人我也认识的话,我来帮你找好了,你就专心开车吧。” 别说她不认识小武,就算见过面也不能让她知道他和小武之间的事,因为韩仲轩实在不知该如河向交往半年,似情人又似朋友的女子坦诚,自己喜欢同性更甚于异性。 “不……没有,我没在找什么人,只是习惯看外面而已。”韩仲轩言不由衷地说。 李慧芸心里明白他在说谎,但也不想再追问。 韩仲轩见她不追问,亦暗暗松了口气。 车子行进十来分钟,李慧芸看见前方一百公尺处,有块十分醒目的招牌,不禁开口对他说:“我们到那边喝杯咖啡吧,我听朋友说,他们的咖啡很道地,蛋糕也很精致,热量很低,适合不想忌口又怕胖的女孩享用。” 韩仲轩也看见了那块写着“悠”字的招牌,原想拒绝她的提议,但心念一转又点头同意。“也好。” 咖啡馆左侧正好有个收费停车场,于是韩仲轩就将车子驶入停车场。 两人下车相偕走进咖啡屋里,才踏进室内立刻嗅到一股强烈的咖啡香,店里的座位错乱安置却又不显凌乱,木制的桌椅再加上淳朴的摆设,予人一种十分舒适放松的悠然感觉,正如它的店名“悠”一样,令人感到舒爽。 两人找个位置坐下,女服务生立刻送上点餐目录,李慧芸点了两杯咖啡,又问:“仲轩,你想不想吃蛋糕?” 韩仲轩向来对糕点类兴趣不高,遂微笑说:“我喝咖啡就好。” 因此,李慧芸就只点了一份蛋糕。 一会,一名穿着围裙的男服务生送来两杯咖啡和一份蛋糕。“请慢用。” 这个嗓音是……韩仲轩抬头就看见那朝思暮想的清俊容颜,不觉惊声轻唤:“小武。” 纪泓武做梦也没想到会再度与他巧遇,转眸看了他对面的李慧芸一眼,依稀还记得是他曾拥在身边,那位明艳动人的佳人。 韩仲轩却眨也不眨地仰眸凝视着他,他离开精品屋后就到这里工作了吗?如果不是李慧芸提议到这里喝咖啡,恐怕他找遍这城市的大小精品店也找不到他。 李慧芸听见他轻唤男服务生“小武”,且语气中有无限的惊喜,又见他双目凝注着男服务生,黑眸更不自觉闪烁着奇异又热烈的神芒。她也是情场的过来人,怎会看不出他这异常的表情代表的是什么,又见男服务生看了自己一眼后急忙闪避,她当下了然于胸,径自开始享用蛋糕和咖啡。 纪泓武端起托盘转身就欲离开,不意却被一条健臂拉住。 韩仲轩绽着微笑轻问:“你几点下班?” 纪泓武又看了李慧芸一眼,略略迟疑才轻答:“十点半。”语毕微用力挣脱他的手,转身离开。 韩仲轩内心欣喜若狂,他们的确是有缘的,否则不会一再巧遇重逢,回头端起咖啡浅啜一口,不禁赞道:“这咖啡的确香醇浓郁。” 李慧芸抬眸睇他一眼,点头微笑淡然地说:“只要心情好,任何东西都会变得美味无比。”语毕抬头绽开一抹娇比春花的浅笑。“你说是不是?” 韩仲轩心头一惊,刚才只顾心喜与小情人再度重逢,根本忘了女友就坐在对面,也许她已经起疑了,所以只能用微笑掩饰一切。但过不久,他又忘了她的存在,视线一直追随着小情人在咖啡馆内移动的身影。 李慧芸则无视他飘移的眼神,用心品尝低热量的蛋糕,举止优雅地喝着杯中香醇的咖啡。 ??? 两人喝过咖啡相偕离开咖啡馆,一起走向停车处,韩仲轩绅士地拉开车门让她先上车,自己才绕过车子坐上驾驶座,打算送她回家后再来此地会小情人,并将误会解释清楚。 此时,李慧芸开口说:“仲轩,我想我们该开诚布公的谈谈。” 韩仲轩乍听此言也了悟此意,原本欲发动引擎的动作停止,直视前方语气平缓。“你说吧。” 李慧芸毫不迟疑地问:“你喜欢同性更甚于异性对吗?刚才那个少年是你的恋人?” 韩仲轩心头一惊,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虽然他没有刻意隐藏他的性倾向,但应该也不致于表现得这么明显吧。“你……” “你很惊讶吗?”李慧芸问。 韩仲轩点头。 “我们交往至今已半年了,除了搂腰、拥肩和牵手外,你不曾有过更亲密的举动,连亲吻也没有。你本身并非是个木讷、内向、不解风情的人,可是你对我却这般‘守礼’,实在不太合乎常理,应该不是我本身的条件引不起你的兴趣,而是你对异性本来就兴趣缺乏。 “还有,在好几次的宴会场合,你不自觉的会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去看同性,却不曾看见你用同样的眼神看异性,因此我便大胆推测你是个同性恋者。我说对了吗?” 韩仲轩只能对她坦诚地点头,因为她全说对了,莫怪乎男人们都喜欢胸大无脑,抑或只有美貌没有脑袋的天真美女,因为聪明的女人,只要看见男人的尾巴一翘,就知道他要往哪里跑了。 “慧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我不知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我……” “我不认为你需要道歉,因为我并没有损失什么呀。”李慧芸微笑着淡淡地说。 “你……”韩仲轩不解她此言何意。 李慧芸慢条斯理地解释: “交往这半年来,我们的关系始终维持在比普通朋友好一点而已。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清楚,我们是很难再进一步到达情侣的关系,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此解除情侣关系,只留下友谊的部分。” 韩仲轩只是看着她,聪明的女人虽令大多数的男人心生畏惧,但真正聪明的女人也是理性的,不但有绝对的能力让双方的伤害降至最低,也能不让一段情最后以悲剧收场,因为她们知道什么是该执着,而什么又应放弃。 李慧芸旋即对他绽开一抹娇美的微笑。“现在回想起来,这半年来我们谈情说爱的时间少,相聚的时间大多相互切磋交换彼此的专业心得,一点浪漫的气氛也没有。” 她话落顿了顿,又笑着说:“有人说情侣之间,即使不断互谈未来,也不确定未来是否有对方的存在。朋友之间,即使不互谈未来,也能确定未来还能重逢。如果你是个异性恋,我会选择与你共创未来,但现在你不是,我想改变主意,选择后者,当你的红粉知己,可以吗?” 韩仲轩只是无限感激地看着她,虽然如此心里还是轻松不起来,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李慧芸看他一眼,继续说:“还记得三月时,街道旁的那排木棉花吗?” 韩仲轩当然还记得,只是不知她会何会提起这个。 “在微冷的初春,同一条街道上的木棉花,却展现出不同的面貌,有些木棉叶子全落光了,树上绽放着烈艳的花朵,有些木棉树上依旧满树翠绿,延续前一年的盎然鲜绿,最是难看的是树上残叶片片,稀疏的花在叶间掩掩现现,姿色黯淡,予人一种胆怯和心虚的感觉。” 李慧芸突然发出一种带着冷然的轻笑声。“综观台湾人的爱情观,差不多就像那要红不红,要绿不绿的丑木棉一样,想舍舍不得,想要又胆怯,也因此衍生了许多的问题,更严重的就变成了社会问题。我也听过有些同性恋者,为了取信他人,以合法的婚姻掩饰非法的地下恋情,不但让爱他的人和他所爱的人痛苦,亦使自己痛苦不堪,甚至祸延子女。” 韩仲轩闻言心头一惊,急声辩道:“我并没有这种念头。” 李慧芸看着他,微微一笑。“我相信你没有,如果有的话,你不会对我那么君子,你只要稍稍施展你的魅力,相信对任何女人都能手到擒来。” 韩仲轩注视着她,她似乎比自己更了解他,沉默片刻才缓缓说:“我在美国总公司有个日裔的同志爱人,因奉派到台湾主持分公司而不得不与他暂别,因为他不想放弃在总公司的成就。但远距离的爱情总是经不起考验的,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就移情别恋了。在台湾,同性之爱还相当禁忌,寻觅伴侣并不容易,所以我只能到特定的地方找寻一夜情的对象,满足我生理上的需求。” 李慧芸唇边漾着淡柔的微笑,像个好朋友似的倾听他的心声,待他说完才问:“那少年是你所寻觅的伴侣人选吗?” 韩仲轩点头。“爱情是一种很玄奇的东西,心动是一瞬间,爱上是一刹那。说出来也不怕你笑,他最初也只是我一夜情的对象,但结束后我却疯狂找了他一星期,重逢后又再度分离。这次再重逢,我想告诉他我真正的心意,希望他成为我真正的恋人。” 李慧芸微笑点头替他打气。“那你可要加油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可以相爱的对象,该好好把握。” 韩仲轩无限感激地看着她,若自己是个异性恋,一定会爱上这么个美丽又聪明的女子,尤其那无形的智慧之美,让她的美丽不止是肤浅的皮相而已,他不禁开口说:“我可以吻你吗?” 李慧芸一愣,满心惊讶。 “只是吻你的颊而已,可以吗?”韩仲轩说。 李慧芸大方地点头。“可以呀。” 韩仲轩见她同意,便靠上去轻吻她的颊,以示内心的感激。 这时,纪泓武从咖啡馆后门出来,梭视四周一圈,无意间正好看见停车场里轿车内的这一幕。他微微一愣,心口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剧痛,本能地抬手抚着胸口,心想该不会是突发的心脏病吧,如果是的话,也只能这样了,反正也没钱看医生和治疗,若会死的话,那就死了吧。 纪泓武本能地压低球帽,转身从反方向一条幽暗的小巷道离开。 轿车里,韩仲轩一吻之后就欲发动引擎。“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李慧芸看看时间,已接近十点了。“他不是十点半下班吗?你送我回去再折返恐怕会误了时间,我坐计程车回去就可以了。” 韩仲轩满心感激,却只能对她说句:“慧芸,对不起。” 李慧芸微笑摇头,扳开车门就欲下车,却又临时想起一件事,回头说:“我们先前就说好的,你送我的那些小礼物,我是不会归还的。” 韩仲轩爽朗一笑。“那是当然,我们还是朋友呀,以后你每年的生日,我也不会忘记送礼的。” “你未必会记得。”李慧芸睨他一眼。“不过,我会提醒你的。” 两人和平的分手,愉快地互道再见,从此以后只是朋友。此时的韩仲轩不禁感到庆幸,若不是她聪明又理性,恐怕会弄成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由暗暗警惕自己,打算对小情人解释清楚误会后,就好好收心和他培养爱情。 韩仲轩开门下车,看看咖啡馆的前后门,暗自后悔没和他先约好,不知他会从前门出来还是后门,思索再三决定找个视线可兼顾前后门的地方等他。 十点四十分,韩仲轩等不到他的出现,心里不觉开始感到忐忑。考虑再三,他直接走进店中询问。 “纪泓武他早就走了。”吧台负责煮咖啡的女孩说。 又是一次的晴天霹雳,韩仲轩愣了一下才忙追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女孩摇头。“我不知道。” “九点五十分。”另一个同在吧台的女孩插口说。“他说有事要先离开,从后门走的。” 怎么会这样!韩仲轩只觉得好无力,为什么他要和自己大玩躲猫猫,好不容易再次相遇,他还是想躲避自己吗?如果他现在就在眼前,他一定会把自尊丢到脑后,跪着拉住小情人的脚,求他不要再离开自己了。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又急急追问:“他是不是又辞职了?” 两个女孩相视一眼,摇头。“没有啊。” 煮咖啡的女孩接口说:“我是晚上的领班,他没对我说要辞职啊。” 韩仲轩大大松了口气,再问:“他明天还会来上班吗?” 女孩点头。“他后天才轮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明天还可以在这里找到他,韩仲轩向女孩道过谢才离开。 ??? “如果让我找到那个姓纪的,我一定不会饶他,他以为离开学校就没事了吗?他一定还藏在某处,趁我不注意时把志勇给引诱出去。”蔡忆芳神情无限恙忿,边走边骂。 身旁一个打扮时髦的同龄女子,穿着小可爱,超短热裤,外套一件薄纱衬衫,足登短靴,娇颜略施薄粉,艳丽而不妖娆,眼神明而不媚。 相较之下,蔡忆芳虽然衣着较保守,但也颇具姿色,却满心恚忿,让姿色不恶的她看起来像个怨妇般,凄厉的神色令人望而生畏。 女孩听着她的抱怨话语,忍不住柳眉微皱,心想她就是因为有这种“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的心理,所以才令所有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不管在公司或学校都一样。最惨的是自己,不但是她的同班同学,更在同一家公司同一部门工作,加上自己心性胆小又不擅拒绝,只好勉为其难地听她那千篇一律又偏执的抱怨话语。 其实,企管科那个被迫休学的纪姓学弟满可怜的,事情爆发后,何志勇像没事般照常翘课、吃喝玩乐,而蔡忆芳则惟恐天下不乱般,到处宣扬学弟的“恶行”。但后来则传来更惊人的内幕,原来真正素行不良、恶名昭彰的人是何志勇,大家反而都很同情那个纪姓学弟。 可是啊!这两个人当真是天生一对,何志勇继续玩他的,蔡忆芳却摇身一变,成了捍卫男友的女泼妇,一天到晚指控那些人造谣生事陷害男友;更离谱的竟跑去质问人家,是不是都和纪姓学弟有一腿,才替他说话中伤男友。 最后,惹毛了纪姓学弟的同班同学,一个比她们年长且已是电脑工程师的周姓学弟,警告她再乱造谣、毁谤的话,就要对她提出告诉,这才灭了她嚣张的气焰。她真的无法理解,像何志勇这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蔡忆芳如此死心塌地。 “那个姓周的以为他了不起吗?电脑工程师又怎么样,有几个臭钱就神气了吗?竟敢威胁要告我,他以为这样就吓得住我吗?” 蔡忆芳突然冷笑数声,神情转为阴沉,笑容冷森森地说:“我听到了一个消息,就是那个姓纪被他所收留,还让他一起住在他的公寓里。我想尽了办法去打听,终于让我得到他女友的电话,假以时日我一定要让他们佳偶变怨偶,让姓纪的无容身之处。” 她身旁的女子听了,心底一股寒意直冒,只觉得她已走火入魔,更是暗暗警惕自己别像她一样,因为憎恨他人本身就是一个造得十分巧妙的陷阱,却很少有人知道,最可能陷下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这时她看见前方的“悠”咖啡馆,立刻提议说:“忆芳,我们去喝杯咖啡吧,这家咖啡馆上过电视,据说他们的蛋糕好吃又低热量,爱美怕胖的女孩也可以来这里大快朵颐,我们也去尝尝看吧,我请客。” 蔡忆芳一听说她要请客,当然也乐得同意。 两人进入店中,举目望去,空座位所剩无几,现在七点多就接近客满,再晚一点的话,岂不要等空位了。 蔡忆芳进入店中,本能地梭视店内一圈,想看看失踪多日的男友,是否被哪个女人或男人拐骗到这里来了……突然她将视线定在某点,脸上旋即浮现一抹煞气,更不由自主朝那方位走去。 “忆芳,我们坐……”女孩看中了左前方靠窗的一个空座位,正想询问之际,却发现她朝右前方走去,那里明明没空位了。“忆芳,你要去哪里?” 蔡忆芳怒气冲天地朝穿着围裙,正要送咖啡和糕点给客人的纪泓武走去。 纪泓武来到桌边,才刚把托盘放上桌,欲将咖啡端给客人时,突然有人从身后猛拉他一把,他本能地转身察看,哪知尚未看清是何人,一个巴掌就挥了上来,对方用力很猛,他猝不及防失了重心摔倒在地上,更打翻了托盘里的咖啡和糕点。 一对正要享受美食的情侣,对这突然的意外应变不及,衣服上被打翻的咖啡溅上了斑斑污点,美好的心情霎时转变成忿怒。 这会儿,四周的客人纷纷转头察看,附近的两名服务生连忙过来帮忙处理,并向客人道歉。 “你这个死人妖,该死的同性恋!你把志勇藏到哪里去了?快把他交出来!”蔡忆芳骂完,更加气愤地对正欲站起的纪泓武狠踢了一脚。“你不告诉我志勇在哪里,我今天就不饶你!” 纪泓武才刚站起又被她踢了一脚,痛得他直皱眉,更忍着痛楚就欲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片。 蔡忆芳见他不答话,还想上前甩他一巴掌,却被人给拉住了。 “忆芳,别这样,大家都在看。”女孩尴尬万分地拉住她,看着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心里万分后悔邀她进来喝咖啡,更是对一言不发的纪泓武投以歉然的目光。 “看什么看,我只是在问这个该死的同性恋,把我的志勇藏到哪里去了?”蔡忆芳泼劲一发,难以制止。 她此话一出,四周投来更多不悦的眼神,有鄙视、有不屑,更多的是厌恶。 这骚动引来店老板前来一探究竟,待看清情况不觉沉声责问纪泓武:“是你把咖啡打翻在客人身上的吗?” 纪泓武一愣,正想为自己辩解时,被咖啡泼溅一身的女客人说:“不是的,是那个女的突然跑来打你们的服务生,他才会打翻咖啡的。” 她的男友也附和说:“的确是这样,不是服务生的错。” 老板遂向客人郑重道歉,并允诺赔偿洗衣费,然后朝蔡忆芳走过去,礼貌地问:“请问小姐……” 蔡忆芳根本无视他的到来,只是将目光定在纪泓武身上,见他正欲和另一名服务生离开,就想上前继续追问男友的行踪。她一心认定男友一定被他拐去藏起来了,不意却让店老板给拦了下来。 店老板沉声说:“小姐,请你自重一点,否则我要报警处理了。” 蔡忆芳听了心中微惧,但仍不减其泼辣劲,大声嚷嚷地说:“我只是想问那个死同性恋,他究竟把我的男朋友藏到哪里去了?” 店老板回头望了已回到吧台边的纪泓武一眼。 这时,与蔡忆芳同来的女孩,对蔡忆芳嚣张泼辣的行径反感到了极点,气得扭头径自离去,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此时,邻近的一位客人再也看不下去了,开口说:“老板,我来打电话替你报警吧,这种人不需对她太客气。”语毕竟拿出手机真的开始拨电话。“喂,警察局吗?” 蔡忆芳见状真的慌了,回头又见朋友已不见踪影,而自己也没有任何证据证实男友真的和纪泓武在一起,警察一询问,理亏的一定是自己,恐怕到时候还得以妨碍安宁被训戒一番。忖度之后,两害相权取其轻,一跺脚转身气冲冲的离开。 蔡忆芳走出咖啡馆,到处都不见朋友的踪影,心里不禁暗暗责怪她弃友不顾,新仇加旧恨,对纪泓武更是恨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从此无容身之处。”她阴狠一笑,转眸朝咖啡馆睨一眼,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喂,请问黄巧君小姐在吗?” “悠”咖啡馆里,店老板走进吧台,看着一旁正在洗托盘的纪泓武一眼,略略思索开口唤他:“纪泓武,你过来一下。” 纪泓武把洗好的托盘放好,朝老板走了过来。 店老板领着他走至僻静处,才问他:“刚才那位小姐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纪泓武问:“哪一件?” 店老板看着他。“你是同性恋的事?” 纪泓武点头,接着又说:“我没有把她的男友藏起来。” 店老板注视他片刻,转身走进店长室,不一会又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薪水袋。“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和造成顾客的恐慌,我必须辞退你,另外我从你的薪水里扣除客人的洗衣费和打破杯子的钱。”话落把薪水袋递给他。纪泓武默默地接过薪水袋,向老板鞠个躬,回员工室脱下围裙,戴上球帽,背包挂上肩,静静地从后门离开。 ??? 纪泓武漫无目地的在街道上乱晃,途中经过无数的商店,心想接下来该找什么工作才好。 十点多,当他回到周智伟的住处时,刚走至门外却听见里头传来男女的争吵声。 屋内,黄巧君接获一个神秘女子的电话,告知男友收留了一个同性恋者,她得知后立刻赶来阻止男友继续其愚蠢且危险的作为。 “说,你为什么要收留一个被学校开除的坏学生,而且还是个同性恋?”她怒问。 他答:“小武他不是坏学生,也没有被学校开除,是他自动办休学的。” 黄巧君怀疑地再问:“你这么维护他,是不是也受了他引诱而爱上他了,甚至和他发生了关系?”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只是把他当弟弟一般看待,你也不要道听涂说,小武是个内向害羞的好孩子,他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周智伟不知是谁对女友乱造谣。 “如果你们是清白的,那就把他赶出去呀,我不容许我的男友和一个同性恋住在一个屋檐下,那实在太危险了。”黄巧君还是怀疑。 “为什么会有危险?”周智伟不解。 黄巧君理直气壮地答:“因为你可能会被他感染爱滋,目前此病尚无药可医,你继续让他住在这里,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知不知道?” “拜托,巧君,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同性恋并不等于爱滋病,事实上感染爱滋病的异性恋比同性恋多,这根本跟同性恋或异性恋都没有关系,是性行为安不安全的问题。”周智伟对于女友错误的观念感到生气,更不由怒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毫无理由的歧视他们,他爱男人或女人那是他的自由和选择,他碍着谁了,碍着你了吗?人不是生而平等的吗?为什么你有的权利,他就没有。你们就只许异性恋乱搞,羞于启齿却勇于实践,性观念保守、性行为却开放,性知识贫乏、性姿态却丰富。你说,这样让人摇头的观念和作为,说开来异性恋者又高尚到哪里去?” 黄巧君被男友驳斥得无话可答,沉默片刻冲进客房,将不属于男友的东西统统丢进垃圾桶里。“就当我没知识又没常识好了,我宁愿有千万个怀疑和不放心,我也不愿再让你冒着生命危险收留他,我要把这些危险的东西统统丢掉,你明天就和我上医院抽血检查。” “巧君你……” 纪泓武静静伫立门外,好一会转身静悄悄地离开,在楼梯转角处取出背包里的薪水袋和周智伟给的公寓备份钥匙,将钥匙放进薪水袋里,下楼将袋子放进周智伟的信箱中。虽然这点钱无法报答周大哥对他的照顾和爱护,但这也是他最大的能力了。 纪泓武静静地离开公寓大楼,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十字路口,直至感觉双脚有点酸才停下脚步,随处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时间很晚了,但马路上的车子依然川流不息,他不自觉地注意驶过眼前的每一辆蓝黑轿车,凝目细看开车的驾驶,想追寻残留在心版上的那个身影。 纪泓武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垂首呆坐了好久、好久,突然他觉得肚子有点饿,抬眼望去,不远处正好有家便利商店,他想去买两个包子充饥,但又想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现在没工作,没有住处,更没有任何的依靠,他只能忍着饥饿,夜风的寒意令他忍不住打个寒颤。 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撄莸纳响,他转头望去,有只狗在翻找放在街角的垃圾桶,身后跟着三只几乎和它一样大的小狗,那应该是狗妈妈吧,一会它叼出一包东西放至三只小狗的面前,三只小狗上前抢食,狗妈妈又继续翻找垃圾桶。 纪泓武看见这一幕,不由满心羡慕,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那三只小狗之一,虽然也许无法餐餐都温饱,可是有妈妈的照顾,又有兄弟姐妹作伴,比身为一个人的他还要幸福。 这时他脑中开始幻出一张张的脸庞,母亲的漠然、妹妹的鄙视、何志勇的无情、蔡忆芳的怨慰、咖啡店老板那掩不住的厌恶表情,还有周大哥的关照,和那个人所给予,教人难忘的轻怜蜜爱,那是一段他想深藏在心底的情欲之爱。 突然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可以不再为生活而苦的好办法,他起身走向那家便利商店,出来后走到四只流浪狗面前。 “我买了些肉包给你们吃。” 话落,纪泓武便拿出袋子里热腾腾的肉包,剥开稍稍吹凉放至它们面前。母狗对他露出戒慎的眼神,小狗们则摆尾状似高兴,他剥开好几个肉包给它们,见母狗只是将得来不易的食物让给小狗们吃,他忍不住对它说:“你也要吃一些,这样才有办法好好保护孩子。” 狗妈妈似听懂了他的话,也开始上前吃剥开的肉包。 纪泓武看着它们吃肉包,似自语般地说:“我偷偷告诉你们喔,虽然我很没用,是个人人都讨厌的可怜虫,可是我心里却有一个很珍贵的‘拥有’,是最近才得到的。他长得很帅又强壮,开很好的车子,住好大的房子,对我也温柔,虽然这么好的人我只拥有他三个夜晚,可是那却是我最珍贵也是最棒的‘拥有’,我会把这个最美最棒的回忆一起带走,到另一个世界好好珍藏。” 纪泓武说完把所有的包子都放到拘狗的面前,轻声叮咛:“如果你们吃不完,就叼去藏起来,等明天饿了再吃,再见了。” ??? 一辆黄色的载客计程车,行驶在滨海公路上,年约四十的驾驶,边开车边看着后视镜所反照出的少年。 驾驶员愈开就愈感到不安,很少有人这么晚还到这边来,不觉就问:“年轻人,你这么晚到这里要做什么?” 年轻人轻答:“我和同学约好要到海边夜游,可是我的机车突然故障,所以只好叫计程车到集合地点等大家。” 驾驶听了不觉释疑不少,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爱玩,三更半夜还约在海边夜游,也不怕家里的父母担心。 这时,年轻人突然开口说:“司机先生,我要在这里下车。” “这里啊?”司机只得依言在路旁停下,并前后张望一眼,并未看到有其他人。 年轻人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千元大钞递给他。 “不用找了,谢谢。”语毕开门下车,越过公路边的块状水泥路堤,笔直地朝黑暗中的沙滩走去。 司机接过大钞,看着逐渐走向沙滩的年轻人,心里虽然感到奇怪与不解,注视片刻后仍打档踩下油门驶离,结束今天的营业准备回家。 这边好静,除了风声和浪声,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迎面而来带着冷意的海风,有着咸咸的海水味。 纪泓武伫足片刻,脱去脚下的鞋袜,赤足感受海砂的柔软与冰凉,一阵强风吹来,掀掉了他的球帽,他仰望天际繁星闪闪,好美的星空呀。 在漆黑的夜色里,置身空旷无人的海边,仰看天上诸星,多么奇妙的感觉,让他身心皆感舒畅,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解脱之感。可是,他不要这种短暂纾解感,他要到另一个更自由自在的地方。 他心情愉快地漫步在沙滩上,哼着曲子走了一大段路后在沙滩上坐上,放下背包,取出打火机和一包洋烟,就着微弱的弦月月光,取出一根烟打火点燃,才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猛咳,再试第二次依然如此。 什么饭后一根烟,快乐似神仙,什么飘飘然,根本就没这回事,这玩意的功用被夸大了,他将烟往旁边一丢,烟火亮闪了两下就熄了。 他掏出皮包里的所有证件,既然要遗弃这个世界,这些东西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还有这张全家福的照片也一样,他要预先送到另外一个世界,好在那个世界中也能珍藏它。 烧了证件和照片后,他拿过皮包也打算烧了它,无奈这皮包是真皮,海风又大,打了几次火之后,只熏烧出焦臭味却点不着火,最后他只得放弃,把皮包和打火机往旁边一抛。 接着,他从背包里摸出一把全新的美工刀,拇指轻轻推着,在答答声响中,逐渐伸出的刀片在黯淡月光下,映照出淡淡的一道白影。 纪泓武没有迟疑,心里没有任何的哀伤与不甘,平静地在左手腕划下一刀,没有任何痛楚的感觉,只看见黑色的液体迅速地从那道缝中奔流而出,暖暖的热流顺着手臂蜿蜒而下,从手肘处滴落至砂里。 他注视片刻,放下美工刀,仰躺在沙滩上,望着天上的繁星,缓缓地合上眼眸。感觉自己的灵魂正从腕上的细缝钻了出去,化身成一只鸥鸟,展翅飞向遥远的天际,飞向那个无爱亦无恨的虚无世界。啊!终将自由,他唇边不觉漾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五章 子夜时分,韩仲轩身心俱疲地回到他的豪宅,八点到咖啡馆欲找他的小情人时,服务生的领班才告诉他,因为有个女子到咖啡馆大吵大闹,结果小情人无端被解雇了。 天知道,当他得知小情人在咖啡馆里,大庭广众之下遭人欺负时,他是多么的心疼与忿怒,更恨自己因公务缠身而来晚了一步,否则他岂容任何人欺负、辱骂他。 最后,他只能开车在街道上漫无目标寻找,几乎找遍了大半个城市,直到车子的油箱到底了,才心有不甘地打道回家。 韩仲轩走进客厅,颓然坐倒在沙发上,低头双手掩面片刻才放下,仰身背靠沙发背吐出一大口气。究竟有谁能告诉他,小情人行踪何方,明明有缘能一再重逢,却偏偏一再失去见面的机会,难道上天真的注定两人仅能拥有三夜的露水之情? 韩仲轩心里有点灰心,却也不肯向命运低头,他坚信且认定,小情人是他今生追寻的那个人。他闭上眼,让疲惫的身心歇息,并开始专心思索,小情人下一步会找什么样的工作。 不知过了久,韩仲轩突然惊醒,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这感觉持续了片刻才渐渐平歇。抬眸看墙上挂钟,快两点了,自己竟坐在沙发上睡了两个钟头。 他起身伸个懒腰,打算回房冲个澡上床睡觉,这时手机突然响起,他不禁暗想这么晚了,究竟是谁打来的电话,拿来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你说什么!?在哪家医院,我立刻过去!” 韩仲轩此刻睡意全消,抓起钥匙开门快步走至车库,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车子驶出大门。 虽然来电询问的警察,只是概略描述所救少年的形貌,但他知道那就是他处心积虑寻觅的小情人,但他为何会跑到海边割腕自杀呢。 韩仲轩十万火急的来到知名的教学医院,冲进急诊室找到正在交谈的两名员警,急急追问:“警察先生,我是纪泓武的亲人,请问他现在怎样了?” “他叫纪泓武吗?”员警拿出一个一角被熏黑的皮包。“你认得这个皮包吗?” 韩仲轩对这个有点旧的皮包还颇有印象。“我认得。” 员警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您的名片吧,他好像把所有的证件都给烧了,连这个皮包也想烧,而这张名片正好放在隐密的夹层里,因此我们才能通知到你。” 另一名员警亦开口说:“最幸运的莫过于载他到海边的计程车司机察觉到不对劲,又回头寻他,否则他早已回天乏术了。”话落一顿又问:“请问他是你的什么人?” 韩仲轩一愣,心念微转。“他是我的小表弟。” 员警又问:“你知道他是为何原因而想不开吗?” “这个……”韩仲轩心想我比你们更想知道原因,思毕随口胡诌。“可能是感情因素吧,他最近和女朋友分手了。”两名员警互视一眼,不由同时暗叹口气,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的,动不动就为情自杀。 “我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韩仲轩焦急地问。 “可以。” 韩仲轩急急地来到急救室外,隔着玻璃窗看着里头正在进行急救的医护人员。 “血压下降,心跳变缓。”护士注视着仪器说。 医生闻言当机立断说:“准备电击,继续输血。大家加油,我们要尽力救回这孩子。” 韩仲轩一颗心不由往下沉,他宁愿多花一点时间和心血找他,也不要这么快在这种地方,用这种方式重逢。他只能焦急地在外头看着医护人员努力想从死神手中抢回他。 经过半小时的急救,看着病患血压、心跳、呼吸已逐渐稳定,所有的医护人员全松了口气,眸中流露欣喜的神芒。 韩仲轩见医生走出急救室,立刻上前询问:“医生,他的情况如何了?” 医生取下口罩露出笑容。“已经没生命的危险了,不过今晚必须让他待在加护病房,等明早更趋稳定后再转至普通的病房。” “谢谢医生。”韩仲轩心里有着最深切的感谢。“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点头。 韩仲轩走至病床边,垂眸看着双目紧闭,口鼻罩着氧气罩的小情人,他原已苍白的俊颜,此时更是苍白似雪,那柔美的双唇也毫无血色,看着他缠着绷带的左手腕上种心疼的痛楚攫住了他的思维,不由眼眶泛潮,强忍着心疼的泪水,和护士小姐们一起送他至加护病房,然后在家属休息室等他苏醒。 ??? 纪泓武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的白,和一张微显疲惫的俊帅脸庞。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因为太想把他的影像印在心版上一起带走,所以来到另一个世界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你终于醒了。”韩仲轩见他醒来,立刻对他绽开一抹迷人的笑容。 原来他并没有离开这世界,纪泓武无奈地轻叹口气,虚弱自喃语:“我又回到这个世界了吗?” 韩仲轩可以感觉得到他似乎非常向往另一个世界,不由轻抚他苍白的颊,柔声说:“幸好是那个载客司机机警地回头找你,又正好有巡逻车经过,才能火速地送你就医,经过医护人员的一番努力,才将你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纪泓武在心里又叹口气,为什么自己会碰上了个心地善良又机警的司机呢?早知如此,他应该自己走到海边,不过等走到时大概都已天亮了,也许应该在街头等到天亮,再搭公车至最近的地方,然后走到海边等待天黑,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抛弃这个世界。 韩仲轩见他眼神凝向窗外,即使心里有千万个疑问也不知该从何问起,因为自己对他一无所知。突然,他想起了好友伍世爵,起身走至角落处拨手机给他,不意好友正好到南部出差,今早才出发的。 韩仲轩只能无奈地收起手机,又回到床边坐下,静静地陪伴他。 纪泓武望着窗外的蓝天,缓缓飘过的白云,只觉得不管他做什么总会有层层的阻碍,就连主动抛弃这个世界也那么的难,可是留下来又有何意义? 接连三天,韩仲轩抛下一切工作在医院守护着小情人,可是不管他问什么话,他总是默然不答,问他饿不饿,他总是摇头,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一直凝望着窗外,累了就合眼睡觉,三天来完全靠注射点滴维持生命,他心里焦急万分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天后,医生来“请”他们出院了。 韩仲轩眉头深皱,不解地问:“他现在的情况怎么能出院,他根本还没痊愈呀?” “韩先生,实在很抱歉,我们已帮他做过全身的各项检查,脑波也正常,令表弟的情况应该是心理方面的问题,我们再努力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医生话落微顿又说:“我们也不是不想帮助他,只因来求诊的患者太多了,病床一位难求,所以希望你们将病床让给更急迫的病人。” 韩仲轩也不是不明白,来教学医院求诊者众,无奈之下只能点头。 “令表弟的情况最好还是带他去看精神科医生比较好。”医生建议他。 “好,我会考虑的。”韩仲轩不认为看精神科医生会有绝对的效果,因为他什么话也不说,谁也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小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办个出院手续就来带你回家。”韩仲轩柔声叮咛坐在床边垂首不语的纪泓武。 回家?纪泓武脑中浮现起他那小小的房间,母亲冷漠的眼神,妹妹不屑、轻视的态度,那个家会欢迎他回去吗?思毕站起,脚步虚浮地慢慢走出病房。 一会,韩仲轩回到病房发现他不见踪影,不由心焦如焚,急急离开病房寻他。当他来到电梯前发现一大群等候电梯的人,心想他如果搭乘电梯应该还在这里,遂凝目细寻,但皆不见他的踪影。接着又想他会不会走楼梯,于是找了个护士问明楼梯的位置。 纪泓武站在楼梯口,俯视着下方转角处的水泥壁。心忖如果头先着地撞上那墙的话,应该可以一命呜呼吧,思毕就慢慢倾身向前。 突然,一条健臂从后方拦腰抱住他,熟悉的嗓音急怒交迸地问:“你要做什么?我不准你再做傻事!” 纪泓武怔愣过后,缓缓回神地转过身,迎上的是一张满布怒气的俊帅脸庞,但黑眸闪着无比焦急和担心。 韩仲轩差点让小情人吓掉了半条命,又是生气又是惊骇,一把将他抱起,气得脱口而出: “到底有什么事让你绝望至此,非用这种方法来求解脱不可吗?如果是那些人一再轻视、欺负你,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气。但现在你必需跟我回家,等你康复了,我们再去报仇雪恨。”语毕,抱着小情人怒气冲冲地步下阶梯。 纪泓武被他抱在胸怀,本能地就想挣扎,但挣扎数下后却无法撼动他半分,最后只能轻喘着气,靠伏在他胸前,任他处置了。 ??? 韩仲轩带他回到豪宅,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房间,但他的情况依然没有改变,还是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因为无法像在医院时注射点滴,所以昏睡的时间居多,清醒的时间少。 韩仲轩用棉花棒沾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既心疼又无助,为什么他要这样呢?再这样下去,只有再度将他送医一途,但就算送医也只能靠药物延续他的生命。 “你可以不要理我,随便把我放在外面就好,我自然会死掉的。”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说。 韩仲轩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话,不禁直愣愣地看着此刻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自己的纪泓武。 “要不然,你载我到偏远的山区,找个坑洞把我放进去就好。”纪泓武看着他说:“麻烦你了,现在我自己走不到那个地方了。” 韩仲轩愣愣地看着他,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的样子不像神智失常,可是一个正常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纪泓武轻点头,虚弱地说:“我知道。” “你这么想死吗?”韩仲轩问。 纪泓武毫不迟疑地说:“非常想。” 韩仲轩愕然过后,一股莫名的、强烈的忿怒打从心底涌起,怒气冲冲地离开房间,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瓶鲜乳,坐在床缘怒视着他,恶狠狠地说: “我不会让你死的。”话落,将纪泓武一把拥住,拿过鲜乳仰首一大口,靠上去口对口将鲜乳硬渡进他口中,强迫他咽下自己口中的鲜乳。 纪泓武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猝不及防下被强迫咽下他口中的牛奶,更因他吐哺过猛,被呛得咳了起来。 韩仲轩待他咳声歇停后,又将一大口鲜奶哺渡进他口中。 这时,纪泓武已从惊骇中回神,本能地想推开他,不让他再继续这么做,无奈孱弱的自己根本挣脱不了他强而有力的手臂,被强喂了三大口的鲜奶后,终因挣扎至力竭而告昏迷。 韩仲轩凝视着昏厥在怀中的小情人,无限怜惜地抹去他唇边的白渍,他真的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待他,可是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 这时,置于床头的手机响起,韩仲轩按下通话键。 “喂,仲轩吗?我是世爵,听说你找我……” 接到好友的电话,韩仲轩犹如一个欲灭顶的人,发现了一段可攀附的浮木般。“世爵,我真的没办法了,我需要你,需要你的帮助……”言及至此,两行清泪无声地滑下,落在纪泓武苍白如纸的俊颜上。 ??? “有谁能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我问他,他什么也不答,我对他一无所知,对他的认识也仅止于肤浅的身体性爱。我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安慰起,我为什么这么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滴的流失,我却无力挽回他对死的执着。” 韩仲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头双手掩面,不敢让好友看见他因害怕失去小情人,无助又惶惧的眼泪。 伍世爵伸手轻拍好友的肩头,无声地安慰着他。“别担心,我会帮你的,我们一定可以让你的小情人打消寻死的念头。” 韩仲轩偷偷抹去泪水,有这席话就够了,好友曾是个术德兼备的好医生,比起只会发急、发慌的自己有用多了。 这时,房间里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两人闻声俱是心头一惊,双双快步奔进房里。只见原本躺在床上吊点滴的纪泓武,不但抽掉了注射针头,扯下挂在铁架上的药瓶,把它摔破在地上,甚至还想去捡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仲轩按住他,快!”伍世爵一边急说上边连忙从医事包里取出针筒,装填药物,过来在纪泓武的手臂上打了一针。 韩仲轩已无法忍受小情人这么任性妄为,紧抱着他,气极败坏地怒问:“你到底为什么想死!?我想知道理由,告诉我理由!” 纪泓武看着他,轻声重复着:“理由?”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杀?”韩仲轩问。 “因为我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纪泓武直视着他,用十分平和的语气说:“我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是爸爸的失误,妈妈的错误,才造成我的出生。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利,我宁愿妈妈在我未成形的时候就毁了我,这世上没有人真心的喜欢我,也没有人在乎我,所以我存在或不存在都无所谓。” “我想不出我该为何而活,又该为谁而活,我只有我自己,所以我要主动的抛弃这个世界。我做事一向很被动、怯懦,只有这件事是我主动去做的,我很勇敢对不对?因为我划那一刀的时候,一点都不痛,真的一点都不痛。”话落,他突然绽开一抹令人眩惑的微笑。 纪泓武的话让伍世爵听了皱眉,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在悲伤时,真正的表现不是哭、不是笑,不是激动,而是麻木。而此时的纪泓武已濒临此状况,没有自怜亦不想被怜,一心只想脱离这个令他痛苦至麻木的凡尘。 小情人的笑容美极了,却美得教人毛骨悚然,因为那不是高兴的笑,而是绝望到了顶点,反常至极的笑法。而他的每一句话都让韩仲轩的心口剧烈抽痛一下,待听他说完,眼眶更已泛红,不禁破口大骂: “你这个笨蛋,谁要你在这种事上勇敢的,什么你没有理由活下去!?你有!你要为我活下去,为我的爱而活。小武,我求你,用最真的心求你,你一定要为我活下去。你知道吗?我的愿望正好和你相反,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消失,惟独你不能。小武,我爱你。” 韩仲轩说完,心疼、怜惜、祈求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忍,一颗颗滑下双颊,滴滴落在纪泓武苍白似雪的俊颜上。 “你要为我而活”这句话像把魔法之钥,开启了深锁心房的感情之盒。纪泓武深切感受到他是为自己而悲伤,他抬起无力的手,吃力地帮他拭泪。“不要……”话未完即感到一阵昏眩漫天袭来,旋即失去了意识。 韩仲轩见状陡然心惊不已,急声唤叫:“小武……” “别慌。”伍世爵的声音扬起。“这只是镇定剂的作用,让他睡好,我再帮他吊瓶点滴。” 韩仲轩依言让他躺下睡好,伍世爵将已调配好的药瓶挂在钢架上,熟练地帮他做静脉注射,然后示意好友到外头。 两人来到客厅,韩仲轩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刚才的斥责和泪水,犹如在一个满溢几乎溃堤的堰塞湖,开了一道疏洪道般,让他几乎崩溃的情绪得到了适时的宣泄。 伍世爵拍拍好友的肩头。“你做得很好,他应该会打消寻死的念头了。” 韩仲轩乍听此言,神情愕然地看着好友。“真的吗?” 伍世爵微笑点头。“我有八成的把握。” 韩仲轩相信好友的话绝非只是安慰,不觉又宽心了不少,人也就愈加疲累了,精神亦有些不济。 伍世爵见状即说:“你这些天大概都没好好休息吧?” “是啊,已经四天了。在医院时,我只能趁他睡着时偷偷打个盹,回家来我更不敢合眼了。”韩仲轩仰看天花板,他不在乎为爱受折磨,只衷心期盼小情人愿意为他而活。 伍世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度拍拍好友的肩头。“你去好好地睡一觉吧,上次不是说总公司最近会派人来视察业务吗?” “就是明天了。” 伍世爵闻言一惊,忙说:“那你还不赶快去睡觉。” “可是——”韩仲轩看了房门一眼,不放心地说:“我想等他醒来。” 伍世爵笑说:“他今晚不会再醒过来了,你放心去睡觉吧,今晚就由我来帮你照顾他。” 韩仲轩注视着好友,一时间说不出心里的感激,只能握住他的手。“世爵,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别这么说,我们是好朋友,这又是我能力所及的事。你去睡个觉,再好好应付总公司的业务视察。这几天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可以在这帮你好好照顾他。” 韩仲轩的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也听从好友的建议,到二楼的客房歇息。 ??? 纪泓武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的乳白,待意识完全清醒后,才发现眼前这片天花板似陌生又似熟悉。 “你醒了吗?可别乱动,再十分钟药水就滴完了。” 纪泓武本能地望向声音来源处,即迎上一张漾着温柔又亲切笑容的英俊脸庞。眼角余光看见了那组特别的桌椅,这才忆起这是韩仲轩的房间,接着他又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伍世爵看药水已滴得差不多了,遂阻断剩余的药水,再帮他拔掉针头贴上贴布。 这个人是谁?医生吗?他又到哪里去了?纪泓武有满心的疑问,却只是盯着他看。 伍世爵见状笑说:“我姓伍,是仲轩最要好的朋友,曾经是个医生,但为了接掌家族事业而辞去了医生的工作。因为总公司正好派人来视察业务,所以仲轩没办法亲自照顾你。” 话落,伸手轻轻扶起纪泓武,在他背后垫个枕头,转身端来一杯开水递予他。“来,喝两口水润润喉。” 不知为什么,他的话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纪泓武只得依言伸手去接杯子,却发现右手无力端起那杯水,不觉惊惶地看了伍世爵一眼。 “没事的,你是太多天没进食了,所以没什么体力。你轻扶着杯子就好,我会帮你托着杯底。”伍世爵十分温柔地说。 纪泓武依言照做,浅啜两口开水。 伍世爵旋即又端来一杯微温的牛奶,柔声说:“这次要全部喝完,慢慢喝不要急。” 纪泓武喝完牛奶之后觉得精神好多了,双眸凝视着淡蓝被面。 伍世爵柔声问道:“小武,可不可以告诉伍大哥,你是真的没理由再活下了-还是另有原因。” 纪泓武抬眸看着他,在那双满蕴温暖的黑眸注视下,他不觉缓声道出深埋心底深处,那令他深深忧惧的记忆。 “因为我没钱、没有工作也没有住处,我不想饿死在街头,因为挨饿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事。”接着,他便缓缓道出小时候母亲只带妹妹出门,把他关在家里挨饿一整天,只能靠喝水果腹的往事。 伍世爵见他诉说受虐之事,却无任何的悲伤表现,不觉眉头深皱,这不是正常的表现,恐怕是日积月累,对母亲的虐待已习以为常。 伍世爵从他的述言中知晓,遇到任何的困难和委屈,他几乎都是一个人熬过来。 “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依赖别人一点,别独自扛下所有的苦痛。” 纪泓武抬眸看他,眸中有着深浓的伤悲。 “我也不喜欢这样,我不知道谁可以依靠,又有谁愿意让我依靠。”语毕两行清泪沿腮而下。 原来不是他自己愿意如此,而是周遭的人事物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不觉对他深感怜惜。 “如何,要不要给伍大哥当干弟弟?”伍世爵温柔微笑着说:“我是家中的独子,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个刁钻淘气的妹妹,我一直很想有个弟弟,一个像你这么乖的弟弟,如何?” 纪泓武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那眸中深切的柔情似在告诉他,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伍世爵见他泪痕未干更加令人心怜,遂抬手轻轻拭去他的泪水。“就这样说定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武弟弟了。来,叫声大哥。” 纪泓武被动地接受他的提议,并依言怯生生地低唤:“大哥。” 伍世爵开心地抱抱他,轻抚他头顶,无限疼爱地说:“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孤独一人,大哥会好好疼爱你,也会保护我可爱的小武弟弟不再受人欺负。” 虽然不确定他的话有几分真实性,但纪泓武仍感受到心房有股暖流注入,教他打从心底感到温暖,不禁鼻头一酸,两串泪珠无声滚滚而下。 伍世爵抬手拭去他的泪,柔声说:“大哥和仲轩不一样,大哥已有论及婚嫁的女友,改天大哥再带她来看你。” 话落,心念微转,一个意念飞进脑中,暗想何不趁此暗助好友一臂之力,否则两人之间也许还有得耗呢,伍世爵遂说:“还有啊,仲轩为了你这个小傻瓜,不但弄得精神差点崩溃,还被他的女友给甩了。你说,你要怎么赔偿他这莫大的损失?” 纪泓武愣住了,眸中净是迷惘与不安,嗫嚅着说:“我……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也没有,我要怎么赔他?” 伍世爵闻言暗喜诈谋得逞,却故做一本正经思索貌,好一会才说:“啊!大哥替你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纪泓武轻声问:“什么办法?” “把你自己赔给他就成了。” 纪泓武眸中闪过一丝讶色,想了想点点头,“自己”是他最大也是仅有的财产,如果他愿意接受的话,就赔给他吧。思毕,却又疑惑地问:“这样他会接受吗?” 伍世爵现出一副“他敢不接受吗?”的神情。“以人赔人,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那好,我就自己赔给他吧。”纪泓武说。 伍世爵见他诚实可欺,这么容易就掉入自己的计谋中,不禁暗自得意,但也觉得如此欺骗小孩子,实在有点卑鄙。但他也希望好友对他真有那分心,不会亏待了他的小武弟弟。 第六章 傍晚,韩仲轩下班回来,进家门发现客厅空无一人,但厨房传来排油烟机的声音,他猜想一定是好友在里头大展厨艺。一心惦着小情人的他,走向自己的房间轻轻推开门,即见小情人拥被坐在床上看书。 床上的纪泓武听见细微的声响,本能地抬眸一看,待见是他时,忙又收回视线微低下头。 韩仲轩轻步上前,坐在床缘边,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颊,柔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了?” 纪泓武微点头。 韩仲轩再问:“有没有吃东西?” “有。”纪泓武轻声回道。“早上喝一杯牛奶,中午大哥熬稀饭给我吃。” 韩仲轩听了既欣喜又放心,曾经是个医生的伍世爵,在这方面果然比他有办法。 这时,纪泓武慢慢仰起脸庞,双唇张合数次才轻吐出:“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韩仲轩对他绽开一抹迷人的微笑,靠上去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没关系的,只要你不再想不开就好。” 纪泓武又垂首嗫嚅着说:“不会了,因为我……” “必须把自己赔给你”这种话,却只能默默在心里说出,两朵绯云更不由自主地飘上他苍白似雪的俊颜上。 韩仲轩见他突然害羞起来,以为他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情意,遂情不自禁靠上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纪泓武更羞了,头也垂得更低。 韩仲轩只是唇边含笑,仔细端详小情人迷人的羞态。之前的两人,总是在黑暗翩然降临,欲望之城开启的夜晚,以激情开始,在喘息声中结束,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了解彼此的一切。 但未久,他却发现小情人身上的衣服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经看过,不禁问道:“你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身。” 纪泓武抬头看他一眼,转眸看向靠墙的大衣柜。“这是……大哥从那里面找出,帮我擦过澡之后换上的。” 韩仲轩点了点头,但随即猛然一惊,忙问:“他帮你擦澡?” 纪泓武点头。 一股无法克制的莫名怒火,打从心底窜烧起来,韩仲轩二话不说即起身匆匆离开房间。 厨房里,伍世爵做了两个蛋包饭,炉上的陶锅里,正用小火熬着美味的鲜鱼粥,是要给他的小武弟弟当晚餐的。 “伍世爵!” 伍世爵听见有人大声宣呼他的名字,不觉吓了一大跳,待见是韩仲轩,立刻笑问:“你下班啦,晚餐我做好了,等一下……”话未完,即发现好友神色不对劲,忙问:“怎么,什么事让你生气了?来视察业务的人对你不满意吗?” 韩仲轩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心绪平静后,才趋前问:“听说你帮小武擦澡?” “是啊,他说想洗澡,可是我怕他身体还虚,泡了水容易感冒,所以就帮他擦擦澡,让他舒爽一点。” “什么‘舒爽’一点,你……”韩仲轩很努力、很努力才克制想出拳揍他的冲动。“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人,我的人!” 伍世爵乍听不太懂他为何强调那句“我的人”,但未久旋即了悟,更是明白好友为何而生气,不觉露出歉然的微笑。 “我当时哪有想那么多,想我以前还在念医学院时,也到医院担任过义工,帮住院的病患这么服务过,没什么……” “那不一样!”韩仲轩怒吼打断他的话。 伍世爵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只要牵扯到“情”字,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变成大事,再好的朋友也会反目成仇。 “唉,你何必这么生气,这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况且我是以兄长的身份照顾他,你就不必想太多了。” “兄长?”韩仲轩大感不解。“什么意思?” “我认他当我的干弟弟。” “小武同意了?” “是啊。”伍世爵关掉炉火,拿过中碗了大半碗的粥,放根匙,转身递给他。“拿去吧,好好地把我的小武弟弟给养胖点。”话落白眼斜睨着他。“那么瘦巴巴,令人怜的孩子,真不知当初你怎么狠得下心‘征服’他。” 这语带双关的话,听得韩仲轩俊颜泛酡,辩驳说:“他那时是瘦,但没有现在你说的干巴巴。这几天他一直在折磨自己,粒米未进才更加消瘦的。”语毕,端着粥转身回房。 伍世爵目送他走向房间,脱下围裙,端过一盘蛋包饭,走向客厅,打算边吃边看电视,待会吃过饭后,他得回家拿换洗衣物。 十点半左右,伍世爵回到韩仲轩的豪宅,韩仲轩正好从书房出来,看见好友提着大包小包,不禁笑问:“怎么,你打算长住我家吗?我很欢迎的,这样我每天都有丰盛的晚餐可吃。” 伍世爵白他一眼,露齿假笑。“你想得美,这些是我从家里拿来的一些营养补给药品,要给我的小武弟弟强身补气的。” “有你这个伍氏大药厂小开的干哥哥还真是不错呢。” “那还用说。”伍世爵得意地一笑。 韩仲轩至饭厅拿来两罐冰啤酒,一罐递给好友。 伍世爵接过啤酒。“小武呢,睡觉了?” 韩仲轩点头,在沙发坐下,拉开拉环。“不到九点就睡了,我刚才进去探了一眼,睡得很熟。” 伍世爵点头,亦拉开拉环,喝了口啤酒说: “今天白天时,我跟他谈了很多,从他的讲述中,我概略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其实他并不是个被期待出生的孩子,只是他母亲用来得到他父亲的一颗棋。 “他母亲是个第三者,介入他父亲与其爱人之间,并以怀孕为手段,迫使他父亲和她结婚,不意婚后丈夫的心和人都不完全属于她。当第二个孩子满两岁时,丈夫毅然抛家弃子和相爱的女人携手再续情缘,被抛弃的妻子将这股怨气全报复在儿子身上,却对女儿疼爱有加,只因为女儿是丈夫将心留在家时所怀有的孩子,是真正爱的结晶,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是这样。” 韩仲轩闻言大感吃惊,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母亲,不但可以把亲骨肉当成赢得爱情的工具,当爱情失败时,还把罪归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实在太可恶了!莫怪乎,小武会说出他若有选择权的话,他宁愿这个世界不会有过他的存在。伍世爵又继续说:“如果说兄妹两人都有同等的待遇就算了,偏偏他母亲只对妹妹好,在母亲的影响下,他妹妹也以相同的态度对待他。他因母亲所给的零用不够基本开销,高二时不得不开始打工,赚取微薄的薪资弥补零用不足的部分,而他母亲竟以此为借口,再也不给他任何的零用。对他来说、活着。是他最为沉重的负担,也是他想放弃生命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已无能为力再让自己活下去了。” “忿怒”已不足以用来形容韩仲轩此刻的心情,仰首一口将罐中的啤酒饮尽,将空罐握得扭曲变形,恨声说:“真是可恶到了极点,这种女人有什么资格成为母亲,孩子不是让她得到爱情的工具,更不是承受她爱情失败的苦果。” 伍世爵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孩子的悲哀,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孩子只是大人的筹码,拿来获取爱情的工具,大人最后不但自毁毁人,牺牲了无辜的孩子,却还理直气壮说,他们有权决定孩子的一切,包括生与死。” 韩仲轩心里除了气愤,就是深深怜惜小情人的遭遇。 好一会,伍世爵语气一转,伸手拍拍好友的肩。“小武现在已属于我们的了,我相信你不会让他再过那种为生活而苦的日子。” “当然不会。”韩仲轩总算对小情人的成长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时,伍世爵忍不住打个呵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的他,已感到疲累了。“我困了,想去睡了,你没事也早点休息吧。” 韩仲轩点头,但心情尚未完全平复下来。 伍世爵站起后才想起了一件事,遂俯视着他说:“早上我对小武说,你为了他被女友给甩了。” 韩仲轩抬眸直视着好友,没想到他会对小情人撒这种漫天大谎。 “接着我又替他出主意,叫他把他自己赔给你,以补偿你重大的损失。” 韩仲轩更是惊讶莫名,好友竟会想出这种烂主意,忍不住眉头皱起。“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说?” “这样他才会安定一颗心,乖乖地留在你身边,不会再因心灵没个归处而只能四处流浪。还是你有更好的办法,说服他永远留在你身边?”伍世爵反问。 韩仲轩摇头。 “这不就得了。”伍世爵话落语气一转。“但是也有个不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我回去将我认小武为干弟弟的事告诉我爸妈,结果……” “伯母也要认小武为干儿子。”韩仲轩接口说。 “没错,你还真是了解我妈呢。” 韩仲轩哭笑不得,跟他交情那么深厚,怎会不知他母亲爱凑热闹、好管闲事,古道热肠的性子。“然后呢?” “她很郑重其事地说要去挑日子,买什么见面礼,大概等一切安排就绪,就会要我带小武回去拜见干妈,以后……”伍世爵拿过他的衣物准备到楼上的客房休息。“反正我不用多说,你也知道。” 韩仲轩无奈地叹口气,恐怕从今以后无法每一分每一刻都拥有小情人。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他能给予的,是公认变数最大的爱情,有了亲情与手足之情的补充,他的生命会更为圆满吧。 ??? 这天,韩仲轩下班回家时,看见纪泓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而原本予人冷硬的客厅,在好友的主导下,找人来将沙发的黑色皮革换成象牙浅棕色,再挂上一幅风景画,整个客厅立刻焕然一新,予人一种祥和温暖的感觉。 坐在沙发上的纪泓武听见了开门声,即把视线从萤幕移至他身上,心里却不知该用何种问候语,只能绽开一抹带着羞怯的胴腆微笑。 韩仲轩上前亦对他绽开一抹温柔的微笑。“你去剪头发啦?” 纪泓武点头。“下午大哥带我去剪的,还带我去买几件换洗的衣服。” 韩仲轩顿感惭愧,自己实在粗心得可以了,竟然连这些都没想到,还让好友这么无微不至地替自己照顾小情人。他上前轻抚小情人柔顺的发,经过一番修剪后,小情人那天赋的俊美已毫无遮掩地展现出来。 “很好看。”语毕,低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纪泓武苍白的俊颜随即浮上淡淡的微红。 “我进去帮忙准备晚餐。”韩仲轩把公事包放在沙发上,转身朝厨房走去。既然好友今天出过门,今晚肯定有大餐可吃。 一进饭厅,伍世爵正好把汤端上桌,见他回来了,立刻说:“我弄好晚餐,可以准备开饭了。” “世爵,谢谢你带小武去整理头发,还帮他买衣服。”韩仲轩由衷地感谢他。 伍世爵边脱围裙边说:“你应该去感谢我那两个姐姐。她们从以前就很爱差使我替她们做东做西的,说什么有事弟弟服其劳,还说这是在训练我,好让我成为一个有教养、体贴、脾气好又细心的好男人,好将来在情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无敌,再加上我家那不知是第几代的失意祖先的遗训,什么好厨艺传男不传女,说什么以彼之道还诸彼身,要抓住好女人先要抓住她的胃,结果我什么事都得做。我可是堂堂伍氏大药厂的惟一继承人耶!怎么我的际遇比一般的独生子还不如。” 韩仲轩虽在心里暗笑不已,但表面却只能说:“可是你真的在情场上所向无敌呀。” “这倒也是。”伍世爵心里甚是得意,口中却不免再抱怨两句。“可知我是吃了多少苦才换得这样的成果,‘弟弟’是跑腿的,‘哥哥’没威严,还好现在倒霉的人变成我那两个姐夫,和一群不知死活的追求者。”话落忍不住发出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声。 韩仲轩闻言微感心惊,担心小爱人被伍伯母认为干儿子之后,会不会受到伍氏姐妹的影响,把那她们“特训”男人的那一套传予小爱人,转而在自己的身上施行。 正当他冥思之时,伍世爵却已开口催促:“去叫小武来吃饭了。” 韩仲轩遂到客厅要纪泓武关掉电视,然后一起到饭厅吃饭。 记不得是多久没和所谓的家人围桌一起吃饭了,所以纪泓武进入饭厅,看着长桌上丰盛的菜肴,却胆怯得不敢入座。 伍世爵和韩仲轩相视一眼,韩仲轩先拉开椅子再轻拥他过来坐下,柔声说:“别怕生,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伍世爵也说:“你不必和他客气,能吃的统统拿来吃,屋子内外随便你活动。” 纪泓武只是看了韩仲轩一眼,忙又收回视线垂眸在视面前的半碗白饭。 韩仲轩见状想对他说些什么,却被好友以眼神制止,似在告诉他,这事可急不得。 “小武,这些菜是大哥特地为你做的,你可要好好地捧场,每一道菜都要尝它一尝,知道吗?” 纪泓武点头,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第一次有人为他“特地”做了些事。 韩仲轩先动筷夹了块糖醋排骨给他,伍世爵则是夹了块炸鱼排给他。 纪泓武看了两人一眼,略略迟疑才动筷开始吃饭,更依言将每一道佳肴都品尝、品尝。 饭后,三人到客厅歇息、看电视。 纪泓武微转眸看眼身畔专注着萤幕的韩仲轩,干哥哥虽然告诉他,今后只要赖着他,除了可以吃饱、穿暖、无忧无虑外,还外加要什么有什么,可是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吗? 韩仲轩偶一回眸,发现小爱人微低着头状似出神貌,健臂一舒即将他揽近身边,低头轻问:“怎么,困了吗?” 纪泓武迎上韩仲轩一双深情凝视的眸,不禁俊颜微酡,轻摇头。 韩仲轩见他如此羞怯,与最初相遇时判若两人,不过他喜欢现在的小爱人,剥除了那一层已木化干硬的心灵,还原原本真实的他。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韩仲轩转身按下通话键。 “喂……好。”语毕,将电话递给好友。“世爵,伯父找你。” “我爸?”伍世爵接过电话。“喂……明天?”他边说电话边看着韩仲轩。“好,我知道了,爸再见。” 伍世爵挂上电话后说:“我今晚要回去了,明早得和我爸搭机前往日本,洽谈共同开发新药的事。” “什么?”韩仲轩不觉惊呼出声。“那小武该怎么办?” “怎么?总公司视察业务不是已结束了吗?你休个几天假没关系吧。” “是这样没错,但从明天起?亚洲区各分公司的负责人,要齐聚在我那里进行为期三天的研讨会。”韩仲轩苦着一张脸说。 两人彼此互视着,谁也没料到会碰上这种情况。 纪泓武看了两人一眼,开口轻声说:“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在家。” 两人同时看他一眼又再度互视,伍世爵微倾身向前,看着他神情认真地说:“小武,你一定要答应大哥,明天会好好地在家休养,然后等仲轩下班回家,不可以一声不响就跑了出去,让仲轩开车在街上乱跑,像疯子似的找寻你,好不好?” 纪泓武看了韩仲轩一眼,昨天干哥哥才偷偷告诉他,韩仲轩曾连续半个月的时间,每晚都开车在街头寻他。“我会乖乖在家休养的。”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伍世爵起身说:“那我现在就回去了,可能有些东西必须先和我爸交换意见。” 两人送走伍世爵之后,韩仲轩陪小爱人看会电视,便让他洗澡上床歇息,自己则到书房准备明天要用的会议资料。 ??? 翌日,韩仲轩上班前将小爱人唤醒,仔细叮咛。 “小武,我弄了早餐放在餐桌上,你起床后要记得去吃。中午的饭菜我也弄好了,就放在冰箱里的圆形饭盒里,要吃的时候就放到蒸锅里,蒸熟就可以吃了,知不知道?” 纪泓武睡意仍浓,惺忪地看着他直点头。 韩仲轩见状不放心,只得从头再叮咛一次,临走前还在他额上印个吻才出门上班。 纪泓武目送他离开房间,翻个身又继续沉入梦乡,直到太阳爬得老高才醒了过来。他起床梳洗过后,打开房门进入客厅,呆立在视偌大的客厅片刻,然后走进饭厅,把他亲手做的早餐吃光光。 纪泓武站在梳理台前,边洗杯盘边环视四周,举目所见煎、煮、炸、蒸、烤等各类现代化烹调用具一应俱全。可是如果这是他们的家,是否要由他来学习使用这些东西,还是他要讨个老婆,但他讨了老婆之后,他一定得离开这里,可是干哥哥又说他要把自己赔给他,那…… 纪泓武只觉脑中一团乱,索性把所有的问题全赶出脑外,放好杯盘回到房间把干哥哥交代要按时服用的营养补给药品给吞下肚,取过书柜上的遥控器打开音响,清脆的钢琴演奏曲从喇叭中窜出,优美的旋律回荡在房间里。 他仰躺在床上,呆视着天花板。将左手抬放至眼前,腕上仍缠着绷带,小臂内侧有几个红红的小点,那是注射点滴所遗下的痕迹。 他放下手,脑中忽起千万个疑问。所有的事情都来得好突然,突然有一个好大的家,一个看来成就非凡的爱人,一个大药厂小老板的干哥哥。干哥哥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爱人对他温柔呵护,这一切是那么的如梦似幻,不由让他想起灰姑娘的故事。现实世界中的他竟也像灰姑娘般幸运,幸福从天而降,也许可称为“灰公子”吧。 傍晚,韩仲轩下班回来,看见小爱人趴在沙发椅背上,专心注视着大水族箱。他轻步上前,笑问:“你在看什么?”纪泓武看出神了,听见有人问话本能就答:“海马。它们会用尾巴勾住海草,看起来好可爱。”话落才猛然回神,转身看见了他。“你回来了。” 韩仲轩微笑,倾身向前轻轻覆上他的唇,片刻才分开。 纪泓武忙移开视线,苍白的俊颜泛起一片淡淡的酡晕。 “你饿了吗?我这就去弄晚餐。”韩仲轩放下公事包,脱下西装卷起袖子,就欲亲自下厨。 纪泓武见状忙说:“不用麻烦了,我中午的饭没吃完,再拿出来蒸熟就可以吃了。” 韩仲轩听了不觉微感心疼,不禁将他拥进怀里,无限爱怜地说:“我有能力让你享受最好的,怎还舍得再让我的小爱人过以前那种日子?该给你的我决不会省,连我的爱也是,我不怕你挑嘴、食量大,只怕你不吃。” 纪泓武只是仰眸凝着他,感到有股强大的热流透过他的眸,注入自己的心房。 “不过你也别对我期望过高,论起厨艺我比你的大哥差得远了,只会一些简单的西式料理。你不讨厌吃西餐吧?”韩仲轩问。 纪泓武摇头。“不会的。”话落嗫嚅地问:“我可以去帮忙吗?” “正求之不得呢。”韩仲轩又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 两人遂相偕经过饭厅走向厨房。途中,韩仲轩看见餐桌上的那篮水果似都没动过,不禁问道:“你怎么都没吃水果,你不是很喜欢葡萄和樱桃吗?” 纪泓武却反问:“那不是装饰品吗?” 这话听得韩仲轩差点跌倒,转身抬手轻拍小爱人的颊,笑骂道:“傻瓜,世爵昨天不是才说,能吃的统统都可以拿来吃吗?”话落却又郑重地叮咛。“只有一个不准动,就是酒柜里的那些酒。” 纪泓武点头,他压根对酒就没好感,那东西还害他背过黑锅呢。 ??? 这天傍晚,当韩仲轩结束三天的会议,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家时,却发现偌大的客厅空无一人。前两天小爱人不都在客厅,趴在椅背上看他最喜欢的海马吗?今天怎么没这么做呢,难道已腻了。 他出声喊道:“小武,我回来了。” 连唤数声都不见回应,他不觉感到忐忑。回房一看,他的背包和球帽都不见了。难道他又不告而别了? 韩仲轩既生气又心急,一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该报警请求协寻,还是自己开车去找?前两天不是好好地在家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再度离他而去。 此时,眼角余光瞥见桌上的书本下压着一张纸。他过去一看,上头写着: 我出去找工作,七点以前会回来,我在你的抽屉里拿了些零钱坐公车。 小武留pm3:00 韩仲轩看了留言才略感安心。也许是他一个人在家觉得无聊,才会兴起外出找工作的念头,既然他说七点会回来,应该会准时回来吧。他放下留言纸,稍稍呼口气,还是先去准备晚餐,等小爱人回家一起用晚餐。 七点已过,却还不见纪泓武的踪影。韩仲轩坐在客厅里,双目盯着时钟安慰着自己,也许是路上塞车,所以车班晚了几分钟,强勉自己把全副精神集中在电视上,避免胡思乱想。 过了一会,韩仲轩再看时钟,时间接近七点半。这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焦虑,不由暗想是否是钱带得不够多,没办法坐公车,或者过马路不小心发生了……他不敢再想下去,匆匆起身离开客厅。穿过庭院,打开侧门站到门外左右张望,不意却看见隔两家的墙边有个瘦小的身影,隔着外墙朝里探头探脑的。 那不是小爱人吗?他不回家在别人的墙边探看什么。韩仲轩慌乱的心情在看见他之后,立刻平复了下来,迅速朝他走了过去。 奇怪!会不会是这一家呀,前面那家的院子里有只大麦町,所以绝对不是,而这家的车库里停了辆很像韩仲轩的蓝黑大轿车,说不定就是这家了。纪泓武拼命地临高脚跟,想从墙头透过屋子的大窗户,看看客厅里是否有他所喜欢的大水族箱。 韩仲轩无声地走到他身边,亦跟着探头往里瞧,轻问:“你在看什么?” 纪泓武双手攀着围墙,更踮高脚跟想瞧个清楚。听见有人问话,下意识随口就答:“我想看他们的客厅里有没有水族箱。” 韩仲轩看了看说:“没有,里头只摆一尊弥勒佛。” “这样啊,那就不是这一家了。”纪泓武有点失望地放下脚跟,一转身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不觉吓了一大跳,待定眼一看,原来是他,不禁惊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韩仲轩看着他。 “那个我……”纪泓武垂首嗫嚅地说:“我出门的时候忘了记下门号,所以不认得哪一家才是你家。这边的房子都盖的一模一样,我……” 原来是是这么一回事,韩仲轩只能暗叹一口气。“所以你就一家家地找,想看谁家有放鱼缸养鱼?” 纪泓武点头。 韩仲轩好笑地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从哪一家找起?” “七点五分到站,从八号开始找起。” 原来小爱人早就回来了,只是在门外成了迷途小羊。早知如此,他早一点出门瞧瞧,就不必在屋里干着急,小爱人也不用一家家地探头探脑。 “我们家住十五号,你这样在人家墙外探头探脑,不怕被人当小偷吗?”韩仲轩伸手揽过小爱人便往回走。 “我不敢按门铃问他们是不是姓韩。”纪泓武低声答。 韩仲轩暗叹口气,伸手将他的球帽拿下。“以后出门不要老是戴着球帽,还故意把帽子压低,又不是长得不好看,还怕人家看吗?” “我……”纪泓武迟疑片刻才说:“我就是不喜欢人家盯着我看。” 韩仲轩不解。“为什么?” 纪泓武低头,双颊微感发烫。“因为我长得不够‘男生’。” 原来是那张过份漂亮的脸让他没自信,韩仲轩笑笑地鼓励他说:“那有什么关系,至少你没长成了一张会伤害人家视力的脸,如果是那样,为了路上行人和车子的安全,才必须把脸遮起来,免得造成严重的交通事故。” 他另类幽默的话语,逗得纪泓武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韩仲轩见他笑逐颜开,偏头柔声轻说:“好不好,以后要对自己有信心点,走路时要抬头挺胸,和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必要时音量要加大,你的嗓音已经不够威武了,再那么轻轻柔柔的,人家更会把你这个‘美少年’误认成‘美少女’。” 韩仲轩所指正的全是他平日最常犯的毛病。他向来自信心低落,怕别人看所以也不去看人,怕说错话所以谨遵“沉默是金”;嗓音从小到大没变多少,国中时当其他男同学的嗓音开始变得低沉时,他依然还是清脆如黄莺,惟一的变化是稍稍厚实了点而已,为了怕被同学取笑,便开始少开口说话了。 “我以后会注意的。”纪泓武低答。 韩仲轩只是爱怜地垂眸睇他一眼,他希望小爱人对自己和对他都能有信心点。 用餐时,韩仲轩问:“你工作找得如何了?” “找到了,二十四小时的连锁书店,下午班——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纪泓武答后,抬眸注视着对面的他,轻问:“可以吗?” 这样两人的作息时间就略有出入了,偏偏他的创育公司所需人才都相当专业且分工精细,而他也舍不得小爱人到他那里当被人呼来唤去的杂工小弟;再者书店的顾客群,通常不是学生就是爱书人,工作环境也单纯,他会突然跑去找工作,多半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觉得寂寞、无聊。 他既然都已决定跟他一起生活,自己又无法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总不能一味要求他事事都要配合自己,完全失去自我。他是喜欢性情温柔的爱人,但不是没个性、没自我的人。 纪泓武见他沉吟不语,又说:“我本来也想上早班,可是早班现在不缺人,所以……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明天再去找别的工作。” 韩仲轩未置可否地反问:“店长是个怎么样的人?” 纪泓武一愣。“是个年轻的女子,很亲切大方,笑容爽朗。其他的店员都是打工的女学生,大夜班的店员则清一色是男孩子。” “交通呢?” “公车站牌就在附近,我可以自己坐公车上下班。”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明天就可以。” 韩仲轩略略思考,心想暂时就让他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好啊。” “真的可以吗?”纪泓武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但是……”韩仲轩看着他提出附带条件。“你晚餐一定要吃而且要吃饱,不要给我乱省钱,知道吗?”“我知道。”纪泓武高兴得直点头。书店一直是他向往的工作场所,他喜欢那种满室书香的感觉。 韩仲轩见他一副欣喜的模样,不觉亦露出一抹深情的微笑。只要能让他的小爱人开心地过日子,自己下班回家忍受几小时的孤寂也无妨。也许该请个女佣来帮忙整理家务,这样彼此都可以轻松点,也能让他在家好好吃过午餐才去上班。 ??? 今年水气丰沛,当北方冷空气一波波南下时,北台湾已进入冬天多雨的季节。 晚上十点多,纪泓武打卡下班步出书店时,淅沥淅沥的雨声,以及一阵吹过的寒风,让他忍不住打个寒颤,拉了拉身上稍微过大的毛衣。 因为下雨的关系,路上行人、车子都少了。他想起几天前因冒雨回家而挨骂的事,遂决定到便利商店买把伞,再去搭公车回家。 “小武。” 一声轻唤传来,纪泓武循声望去,便迎上唇边漾着温柔笑意,眸含深情的俊帅脸庞。 “我来接你回家。”韩仲轩说。 纪泓武愣了一下,心里有种异样的甜蜜感觉。 韩仲轩上前轻拥着他单薄的肩,微笑地说:“冬天的脚步近了,天气渐渐冷了,我带你去买几件外套和毛衣御寒。” 纪泓武心里感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回一句:“谢谢。” 韩仲轩拥着小爱人,到附近一家他常光顾的名牌服饰店,替小爱人挑了件质好量轻的羽毛衣。“你喜欢什么颜色?” 纪泓武挑了件浅橄榄绿的外套,顺手翻看一下价码。七仟元?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细看一次,真的是七仟元,不觉抬眸看着情人,呐呐地说:“这个外套好像有点贵,我们去普通一点的店买便宜的就好。” 韩仲轩看着小爱人,这个价码对他来说已经很便宜了,可是小爱人向来经济拮据,省吃俭用惯了,当然舍不得花这样的大钱。 他心里怜惜,随即心生一计,向他分析着说:“其实这并不贵呀。你想想看,一件外套至少可以穿五年对不对,你算算看,七仟块除以五再除以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四块钱还不到,是不是很便宜?” 纪泓武还在算七千除以五是多少,他都已算出一天要多少了,心想一天才四块钱而已,真的还满便宜的。 “真的不太贵耶,要穿五年,那买大件一点的好了。”话落就欲伸手去取大一号的外套。 韩仲轩见状却忙阻止他。“不用了,你已经二十岁了,再长高也有限,买大小刚刚好的比较保暖。” 纪泓武想了想点头。“也对。” 韩仲轩伸手取下外套。“来,试穿一下。” “好。”纪泓武遂释怀地试穿外套,并开心地说:“好轻、好暖和。” 韩仲轩心满意足地看着小爱人开心的笑容,眼见他的笑容愈来愈多,心性也愈来愈活泼,他心里的忧虑遂减轻一分。他在医院接受治疗时,那犹如偶人般毫无喜怒哀乐的神情,一直深印在他的脑海。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小爱人再有那样的心境和神情。 试穿外套之后,韩仲轩又带他去挑了两、三件毛衣,这次连说服都不必了。 离开服饰店后,韩仲轩提议道:“我们去吃小火锅吧,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小火锅店。” 纪泓武点头,他从来没去吃过什么小火锅,跟着他去吃吃看也好,但心念一转又问:“要不要先打电话回去,叫玛珍不用帮我们准备消夜了。” “我出门前已先交代过她了。”话落带着小爱人来到附近一家小火锅店,虽然还不是很冷,可是店里却有八成的客人,生意相当好。 韩仲轩找了两人座位,点了两份牛肉火锅。他知道小爱人喜欢香菇,所以就加点了一盘香菇。 “我想,如果没有重要应酬,从明天起我每天来接你下班。”韩仲轩边煮火锅边说。“你一个人那么晚坐公车回家,我不太放心。” 纪泓武只是不解地看着他,十点还不晚呀,坐公车到站也不过十点半而已,下了车再走几分钟就到家门口了,遂开口说:“不会很晚啊,那时路上还有很多人,以前我常常半夜一、两点才走路回家,也没发生什么事啊。” 这话听得韩仲轩心惊不已,怎么那么晚了,他还独自一人在充满危险的夜里步行回家,但旋即又想他的家比旅馆还不如,母亲也不关心他,就算真遭遇了危险,也没有人会为他担心。 思毕,不由沉声说:“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当然关心你的安危,不放心晚归的你。” 一句“最重要的人”让纪泓武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受。对从未被重视过的他而言,这话是对他存在的一种肯定,原来自己在他的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地位,他好感动、真的好感动。 韩仲轩见他神情有异,遂问:“书店的工作如何,如果觉得太累或不适应,就回家吧,看要休息几天再找别的工作,或者你想去学些什么,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懂吗?” 原来自己也可以拥有一个真正的避风港,不只是外在的,更是心灵的避风港,这是他以前不敢想的,一切都像梦却又如此的真实,纪泓武只是凝视着他。 韩仲轩对他的凝视回以深情的一笑,帮他将煮得八分熟的香菇捞起,放在小碟子里。“生香菇不要煮得太熟,否则会没有甜味和香味,还有这牛肉……” “我不要吃……” 韩仲轩不等他说完便双目一瞪,纪泓武见了顿感心惧,下意识垂首嗫嚅地说:“我吃几片就好。” 韩仲轩表面神色不悦,但心里却不住地叹气。直到不久前他才发现到小爱人十足是只草食性动物,上了餐桌从没见过他主动夹肉,也难怪他瘦巴巴的,脸色也苍白,追根究底就是营养摄取不足。因此盯着他吃肉就成了他每餐必注意的重点,另外他也要外籍女佣玛珍天天于午餐时提醒他吃肉。 纪泓武夹起香菇轻咬一口,软软、甜甜、香香的滋味,让他爱极了。抬眸觑了韩仲轩一眼,也许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第七章 春至过后,北方寒风已不再冷冽刺骨。根据古老的说法,春至过后每下一次雨,气候会一次比一次温暖,当冬雨渐少,温暖又重日北半球时,草木动物亦开始蠢动以迎接春回大地的时刻。 这天正好是轮休日,纪泓武才得以和爱人一同共进晚餐,然后一起到客厅,爱人翻阅报纸,他看“国家地理频道”里生物学家记录动物生态的影片。 广告时,纪泓武不经意地转眸看着爱人,他抽烟看报时的专注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每每都让他看得出神,尤其是他把白烟轻轻吐出时优雅的神态。 “可以让我试一口吗?” 韩仲轩闻言微愣了一下,看见小爱侣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遂不解地问:“试什么?” “烟,我想抽一口看看。”纪泓武有点好奇,虽然半年前割腕之前曾试过一次,感觉这玩意很呛人,可是看别人抽烟的感觉又似乎很享受,心想说不定是自己买到难抽的劣等货,所以才会那么呛人。 韩仲轩眉头微皱,前不久他开始戒烟了,只是要一下子完全戒除实在很难,所以他采渐进式,只在烟瘾大发时,才点根烟解解瘾,没想到小爱侣却想步他后尘,本想拒绝他的要求,继而想到自己老在他面前吞云吐雾,实在没资格严阻他,想想只好将烟递给他。 纪泓武笑着接过香烟,含在唇边猛力大吸一口,却立刻呛得猛咳不已。他错了,原来天下的烟都是一样呛人的。小爱侣猛力吸烟的样子,真让韩仲轩看傻了眼,见他被呛得猛咳,忙将他手中的香烟拿下搁在烟灰缸边,帮他拍背顺气。 纪泓武咳得连眼泪都流下来了。 韩仲轩忍不住开口轻骂:“我真服了你,有谁抽烟是这么猛吸的,自找罪受啊!” 纪泓武伏在他宽厚的胸膛轻咳,抬手抹去泪水。“我怎么知道,看你们抽得那么快乐似神仙的样子,我以为真的有那么好抽。” 韩仲轩真拿这个好奇宝宝般的小爱侣没办法。上次也是这样,好友伍世爵偕同女友钟晓音来访,四人坐在客厅闲聊啜饮醇酒,他也好奇地喝上一大口,结果才入口不到三秒钟就当着三人的面全数吐在地毯上,弄得三人想笑也不是,想骂也不能。 “你还是别这么好奇的好,我已开始戒烟了。” 纪泓武闻言猛抬头。“为什么?” 韩仲轩爱怜地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深情地笑说:“为了你呀,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地保养身体,因为我有个年轻又貌美的小爱侣,总不能放任自己烟酒过量,导致未老先衰。我还想跟你相伴至白首,舍不得太早离开你。” 他深情的告白令纪泓武感动不已,却只能回以深情的凝注,无法用言语表达内心深深的感动。 韩仲轩从那双闪着深情神芒的漂亮睛眸里,读到他内心的感情,双手掬捧他绝美的脸庞,低头献上他深情的吻。 两人四唇胶合良久才分开,韩仲轩凝视着小爱侣绝美的俊颜,白皙的双颊透着粉粉的红润色泽。这半年来,他细心呵护“养育”他的小爱侣,总算让他摆脱了最初那苍白少年的瘦弱模样,而成了今日人见人夸的美少年。 一干好友们人人都夸说他眼光好,连红粉知己李慧芸也说,他当初苦苦追寻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事。虽然听到大家对小爱侣的称赞令他甚为得意,可是除了伍世爵外,没人知道他是费了多少心血,才将小爱侣从一只丑小鸭呵护成现在的美丽天鹅,不管是外在或内在皆然。 小爱侣自幼即被亲生母亲以另一种方式遗弃,虽然有家却不温暖,生身之母在身旁却不给予母爱,甚至阻断了仅有的手足之情,害得他得凭借一己之力,承受来自内外的种种不公平对待,依靠无门,诉苦无处,一切只能默默承受,再多、再多的苦和委屈,只能沉积在心底,一层又一层,一日复一日,没人替他分担,无人能听他倾诉并给予精神上的安慰。 他花大半年的时间,才拆解了那座禁锢了他心灵近二十年的象牙塔,将小爱侣的心救出那冰冷的孤独城堡,重新来感受这个世界的温暖,和真心无虑地接受他的爱。 这时,韩仲轩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遂问:“前两天妈妈打电话回来,要我问你一件事。” 纪泓武知晓他口中的“妈妈”,指的是在美国与他大哥、小弟同住的韩家二老。他们两个月前曾专程回国来探视次子,当时他很紧张,以为他们也同大多数人一样,不赞同同性之间的情爱,没想到他们是对明理又开明的父母,他们早已知道且接受次子与众不同的性倾向,回来的目的,是因为韩仲轩打电话告诉他们,他在台湾找到了终生伴侣,所以才特地回来看看儿子的伴侣。 几天的相处下来,纪泓武发现韩仲轩的双亲是对慈祥和蔼的父母,对他很好,离台前还叮咛儿子不要欺负他,要好好疼爱他。从那时起,他才真正放心地将全部的感情交干到他的手上。 “妈妈要问我什么事?”纪泓武问。 “问你愿不愿意入籍韩家,如果愿意的话,他们下个月要到束京探望我妹妹,回程时就在台湾停留几天,等办好手续再回美国。”韩仲轩说。 “可是要怎么入籍?我们又不能结婚,就算真举行婚礼也没有法律效用。” 韩仲轩却是神秘地一笑。“还是有办法不用结婚就可以入籍的。” 纪泓武睁大眼睛问:“有这种事?” “有。以收养的方式,让你以养子的身份入籍我们韩家。你愿不愿意?”韩仲轩问。 纪泓武微笑点头。 韩仲轩见小爱侣同意,高兴得将他拥进怀里亲吻了下,笑说:“我爸妈和大多数的父母一样,看见儿女找到伴侣,总希望赶快把对方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我妈妈说你漂亮又可爱,更要快一点才行。因为在台湾不承认同性恋者的婚姻关系,所以才稍稍变通,想以收养的方式让你成为我韩家的一份子,而不只是我韩仲轩的同居人。” 纪泓武既高兴又感动,张臂紧紧地抱住他,伏在他胸前听他沉稳的心跳,内心喜悦与感动皆化成唇边漾开的淡淡笑意。 韩仲轩怀抱着小爱侣,看见他唇边漾着喜悦的浅笑,他比他更感高兴,只因小爱侣终于肯将内心的喜怒哀乐真实地表达出来,不再凡事沉默以对,犹如一个完全没有情感的偶人般。 “对了,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纪泓武仰首看他。“明天起我开始上早班,八点上班四点半下班,最快五点就可以到家了。以后我们可以天天一起吃晚饭,晚上可以做……”话未完,双颊不由微感发烫。 韩仲轩见状便追问:“做什么?” “做……做一些事情……”纪泓武被问得双颊酡晕更加嫣红,垂首呐呐地说:“你知道的。” 韩仲轩当然知道要做什么,却故意逗他。“你不说我哪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事,你要说个明白呀。” 这种事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太明白,纪泓武只敢低头沉默不语。 韩仲轩见状也就不再逗他。小爱侣毕竟还年轻,个性也不是活泼外向型的,很多事心领神会此说出口更好。 他低头在小爱侣的耳边轻问:“你明天要比我早起,今晚是不是早睡一点比较好。” 这时,纪泓武才又抬起头来,笑嘻嘻地说:“没关系,我已经买了小闹钟。” 韩仲轩含笑深情地看着他,小爱侣虽然内向但个性相当独立,很多事情都不需他太操心。 当晚就寝时,纪泓武侧身而睡,凝视着习惯睡前看书的爱人。 韩仲轩感觉到小爱侣的视线,遂将视线从书上移至他绝美的俊颜,笑问:“怎么?晚睡习惯了,这么早上床睡不着。” 纪泓武摇头。“我是在想,半年前的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就算我有最真的心、最深的情,也没半个人愿意站在我这边。我将我的真心和爱情献给我最爱的情人,却遭到无情的践踏,说心中对他无恨无怨那是骗人的,只是恨似山高,怨似海深也没用,因为没人会同情我。” 直到今天,韩仲轩才亲耳听见他说出对昔日一段情的感触。原来伤他如此深的不止是亲情,还有爱情。若他是个异性恋且是无过失的一方,大家一定会同情他,且指责对方负心,但这法则套用到同性恋者身上,就完全变了样。绝大多数的人会赞美异性介入者介入得好,且多加鼓励,并认为无过失的同性恋人活该。这是多么可怕的双重标准,竟把多么可议的心态当成正常,甚至还沾沾自喜,以解救者恣态自居。 韩仲轩放下书本,关上抬灯,掀开被子躺下,健臂一舒便将小爱侣拥进怀里,柔声安慰:“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未来的日子我们会一起走,往后的人生之路,我会一路陪伴着你。” 纪泓武伏进他厚实的胸膛,轻声缓缓地说:“可是如果没有遇见你和大哥,我还是宁愿选择那人生的最后归途,因为活着的每一分每一刻,我……都很不快乐。” 韩仲轩紧拥着他,柔声轻问:“那你现在快乐吗?” 纪泓武仰起俊脸,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很快乐。同事们都对我很好,且能接受我的与众不同,许姐也很照顾我,大哥也很疼我,还有我最爱的情人,所以我很幸福、很幸福。” 韩仲轩回以温柔深情的一笑。“我也是呀,虽然我事业有成,可是没有了我最爱的小爱侣,我的人生是黑白的,有了你我的人生是彩色的。” 纪泓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好像在说广告词喔。” “虽然是广告词,但也是事实。”韩仲轩在他鼻尖轻轻一吻。 纪泓武羞怯地将头脸埋进他的胸怀。“我要睡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韩仲轩唇边漾着深情的笑意,最喜欢看小爱侣害羞的样子。 ??? 次日清晨,韩仲轩睡梦中听到一阵铃声,他本能地伸手去抓置于床头柜上的无线电话。“喂。” 奇怪,没有声音,可是铃声还继续响着,他只好放下无线电话,改摸起他的手机。“喂,我是韩仲轩。” 奇怪,好像也不是手机,可是铃声还在响,逼不得已他只得翻身爬起寻找铃声的来源处。 韩仲轩左找右寻,终于发现铃声是从小爱侣的枕下传来。难道是他把手机放在枕下?伸手摸出一看,原来是个小闹钟,定睛一看是七点二十分了,霎时睡意全消,忙将依然沉睡的小爱侣摇醒。 “小武、小武,快起床,七点二十分了,你快赶不上公车了!” “什么!?”纪泓武立刻惊醒并跳起,掀开被子抓来衣服就往身上穿,取来长裤就往脚上套,拉上之后才发现裤子变大了,不由急声说:“怎么这样,裤子……裤子变大了?” “你穿错了,那是我的西装裤,你的牛仔裤在这里。”韩仲轩忙取来他的牛仔裤让他换下,接着又动手欲将他身上的长袖t恤拉起脱下。 纪泓武慌乱地换上牛仔裤,见他想脱自己的衣服,忙双手互抱紧揪着t恤,急说:“不要啦,人家上班要来不及了,晚上回来再做好不好。” 看来小爱侣是误会了。因为他以前常常兴致一来,晨起时会以吻唤醒小爱侣,来一场激情缠绵的晨之爱,然后他心满意足,精神饱满地去上班,小爱侣则继续睡到自然醒来,反正他下午才上班。 “你别急,我没有要做什么,是你衣服前后穿反了,赶快脱下来穿好。” 纪泓武这才红着脸让他把衣服脱下换面。 韩仲轩见他连睡衣都忘了脱下,只得快手快脚帮他将睡衣脱下,穿上汗衫再套上t恤,心疑他是否达睡裤都忘了脱,探头一看,睡裤倒是连同他的西装裤一起脱下,丢在地毯上了。 待小爱侣冲进浴室盥洗,韩仲轩才把他的睡裤从自己的西装裤里抽了出来。 当他走进浴室看见他正要挤牙膏刷牙,忙一箭步上前一把抢下,开口骂道:“拜托,你看清楚一点,这是洗面乳,不是牙膏。” 纪泓武被骂更急更慌了,索性连牙也不刷了,反正昨晚就寝前也刷过了,拿过漱口水,咕噜咕噜漱完口,抓过毛巾浸水拧干在脸上胡乱一抹,接着转身往外跑,不意却踢上了浴室门槛,倾身往前扑去倒跌在地。 韩仲轩听见响声,转首一看霎时大惊失色,忙放下牙刷过来扶起他,急声问:“小武,有没有怎样?” 纪泓武只觉得膝盖好痛,但想起上班就快迟到了,只能强忍着疼痛,跛着脚过去穿上外套,拿过背包朝门外走去。“我出门了,再见。” “早餐呢?”韩仲轩在后面问。 “不吃了。” 韩仲轩只能叹气,若是以前他绝不容许小爱侣不吃早餐就出门,可是今天情况特殊,他也只好通融一次了。 纪泓武在玄关处换上球鞋,打开大门穿过庭院,扳开侧门的锁,正想出门去搭公车,不意门才拉开却看见公车从眼前呼啸而过。他当场愣在原地,怎么办?站牌在前方五百公尺远的地方,就算用跑的也追不上了,他只得焦急地返身往屋子里跑。 “仲轩,怎么办?公车……公车过去了。” 韩仲轩正从浴室出来,闻言忙安抚小爱侣紧张的情绪。“别急,我开车送你过去。”语毕快步走至饭厅。“玛珍,把小武的早餐装起来。” 正在收拾烹调用具的玛珍,应声忙把一份早餐装好递给韩仲轩。 韩仲轩接过早餐又递给小爱侣。“拿着,等会在车上吃,你去开大门,我去开车。” 已近上班时间,所以路上的车潮不断,某地露段更是严重塞车,动弹不得。 纪泓武在车上三、两口便把早餐吞下肚,坐在前座神情焦急地盯着前方的红灯,喃喃自语:“怎么还不亮,绿灯快点亮呀。” 九点才上班的韩仲轩,一大早就被小爱侣搞得一阵兵慌马乱,此时见他神情透着无比焦急,不禁出声安抚:“小武,别急,时间还够。” 纪泓武闻言睇他一眼,羞惭地垂首不语。若能准时在七点钟起床就好,也用不着麻烦他开车送自己过来,多跑这趟路,等会他还得回去换衣服赶着上班呢。 七点五十九分,韩仲轩将车子停在书店门口,纪泓武忙解下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全力往书店大门冲去,想赶在最后一分钟打卡准时上班。不意,跨进大门时,却撞上一道看不见的墙。 纪泓武只觉得有股力道将自己往后弹,剧烈的疼痛立刻从额头传开,接着昏眩感漫天袭来,光明陡降,眼前一片昏暗。 天哪!他简直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实,小爱侣竟猛力朝书店的玻璃门撞上去,韩仲轩立刻下车奔上前扶住一副欲昏厥倒地的小爱侣。 书店里,正在门边整理杂志的店长许美桂,听见一声撞击声响,本能地抬头望去,却看见她最可爱、漂亮的男店员一副欲昏倒的模样,而那扇厚重的玻璃门正缓缓地往一旁退开。 小纪该不会是撞上了那扇玻璃门吧,许美桂忙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上前想询问他要不要紧。 可是有人比她早一步到达,韩仲轩半扶半抱着小爱侣,急声问:“小武,你觉得怎样了?” 这半年来,因为纪泓武在此工作的关系,许美桂和韩仲轩从最初的陌生到现在已是熟识的朋友了。许美桂亦靠上来关心地问:“小纪他怎么了?” “冲得太快,撞上了玻璃门。”韩仲轩见小爱侣只是抬手捂着额头,没有回答,忙拉下他的手,乍见他额头已红肿一片,甚至还渗出了血迹,遂当机立断地对许美桂说:“许小姐,我带小武去看医生,晚一点再送他过来上班。” 许美桂慌乱地回道:“好,那您快点带他去。” 韩仲轩忙将小爱侣扶回车上,放下手煞车,踩下油门前往医院。 “好……痛……”纪泓武这才从失神迷糊中回过神来,更因额头痛彻心扉的疼痛感,两滴清泪无声地滑下双颊。 韩仲轩见状腾出一只手,帮他拭去泪水,柔声安慰:“忍着点好不好,我马上就送你去医院。你有没有带干净的手帕出来,有的话赶快拿出来按住,你撞得很猛,有一点点流血。” 纪泓武依言忍着疼痛,打开背包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按压在头上,垂首抹去因疼痛和愧疚而溢出眼眶的泪水,低语道歉:“仲轩,对不起。” 韩仲轩暗暗深叹一口气,虽然小爱侣的粗心大意令他微感生气,心里却更心疼他额上的伤,和忧心是否因而造成脑部的伤害,遂叮咛他:“小武,如果你觉得不舒服要赶快告诉我,知道吗?” 纪泓武垂首微点头。 近十点时,韩仲轩才送小爱侣回书店上班。他本意要他今天请假休息,但纪泓武坚称自己没事要来上班,也只好依他了。 许美桂他们来了,忙上前关心地问:“小纪有没有怎样,要不要紧?” 韩仲轩爱怜地睇了小爱侣一眼。“医生仔细检查过了,只是皮肉之伤而已。”语毕看着许美桂。“麻烦许小姐多注意他一点。” 许美桂点头应允。“好的,我会多留心他的情况,必要时我会让他先回去休息。” “谢谢。”韩仲轩回头又叮咛纪泓武。“如果觉得头晕或不舒服就打电话给我,知不知道?” 纪泓武轻点头。 韩仲轩对许美桂点头微笑,转身离开书店。 许美桂待他驱车离开后,忍不住开始数落了起来,抬手伸指轻点纪泓武的额头。 “怎么样,痛不痛呀?”语毕不等他回答又继续说:“很痛对不对?可是我们的门一点裂痕都没有耶,由此可证,那扇强化的防弹玻璃门应该还满坚固,可是啊——”她又轻点他额头数下。“你的脑袋就不够硬了,才撞这么一下就头破血流。” 纪泓武只是垂首不语。 许美桂微偏头看着他,故作怜惜地问:“小纪呀,告诉许姐,你的头是不是很痛啊?” 纪泓武点头,不知为什么,他自觉对“痛”的忍受力似乎变差了,若在以前他一定不会觉得痛,可是现在却觉得相当痛,还忍不住在爱人面前落泪了。 “你的皮肉之痛是自找的,可是——”许美桂抬手点点他的心窝处。“你的他这里可比你伤得更重,也比你更痛。”纪泓武的头垂得更低了,心里也更愧疚了,只因一个疏忽大意,换得自己的皮肉之痛,还连累爱人上班迟到;不但飞快带他去看诊,甚至还把原定的主管会议延至下午。总之,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我早上太晚起床了,没赶上公车,所以……” 许美桂呼出一口大气,真是拿他没办法。“迟到了就先打个电话过来不就得了。你平常上惯下午班了,一下子要改变作息时间,当然有些不适应,最初的一两天会迟到也是正常的,难道我就这么不通情理、没人性吗!” 纪泓武好半晌才说:“我……我怕如果迟到的话,许姐会把我调回下午班,这样我……” 许美桂无奈地暗叹口气,这个小孩还真是老实得可以了。“你放心,既然答应你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到。你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了,难道还不了解我的行事作风。” 纪泓武仍不敢抬头看她。“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你喔——”许美桂忍不住再多数落他几句。“被你的阿娜达呵护惯了,迟早会变成白痴!他对你呵护备至是因为你是他的至爱,可是你也要成熟点,别给他惹太多的麻烦。” “是,我知道。” “也不想想看,你的伤痛几天,他的心也就跟着痛几天。”许美桂训完话才又说:“好了,去做你的事吧,如果不舒服就来告诉我,不要太勉强自己。” “好。”纪泓武转身走向员工休息室。 另两名就读高职补校的女工读生,看见纪大哥被许姐臭骂一顿,忍不住抿嘴窃笑。她们也都知晓,她们漂亮的纪大哥是个同性恋者,且名草有主了,尽管有点惋惜,但也觉得他们是十分相配的一对同性情侣。 下午,纪泓武下班后没有直接到站牌等公车,而是到隔壁街的钟表店重新买闹钟。整件事追根究底就是闹钟的声响不够大,才没有准时叫醒他。 他进了店直接走到柜台。“老板,我要买个响声最大的闹钟。” 第八章 夏天的酷热令人难以忍受,总希望能躲在冷气房中,待太阳下山,热气渐散后才出来活动。现在虽然已是下午四点多,艳阳仍高挂天际,阳光炙人。 何志勇将机车停在一家二十四小时的连锁书店前,一阵阵的凉风随着那扇自动玻璃门的开开关关,而阵阵朝外放送。 他拿下安全帽,抹去额上的汗水。心想反正都快接近下班时间了,他懒得回公司签退,剩下的时间就摸摸鱼吧。抬眸看去,想起公司工读的小女生们的对话,她们似乎说过这连锁书店有个长得俊美无俦的美少年,她们经常相约光顾此书店,目的只为一睹“美男”丰采。 何志勇将机车停妥挂好安全帽,下车朝书店走去,他也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着美男子。一进入店中,冷凉的空气教他顿感全身舒爽不少,举目望去几乎是年轻学子,或站着看书,或慢慢走动浏览架上的书籍。 此时,附近有个女音扬起:“小纪,你把单子上的这些书找出来,胡小姐等会要来拿书。” “好。” 虽然只是一个简短的音阶,却是那么的耳熟,好像是……何志勇不禁好奇地寻往声音来源处。当他绕过书柜时,看见一个背对他的身影正在找书,他有点失望,并非他所想的那个人,那个人比他瘦弱多了;而且不论发型或衣着,都没有那般整齐和讲究。他站在原地望着,心里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上前一探究竟。 突然,那人转头,何志勇看见了那熟悉的侧面,不由浑身一震,毫不迟疑地快步上前,轻唤一声:“小武。” 正在找书的纪泓武听见唤声,转身看见了他,亦是一愣,旋即移开视线,更不由自主在他前后左右搜寻着,微感心惧地低声问候:“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何志勇只是无限欣喜地看着从苍白少年蜕变成翩翩美少年的他。不过才一年的时间,他竟变得这么多,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美得令人心迷神眩。 纪泓武对他的注视故作不见,忙转身要去找齐许姐交代的书籍。 何志勇见他欲走,忙伸手拉住他。“小武。” 纪泓武被他拉住,心头重重一跳,忙甩脱他的手,惊恐地说:“对不起,我现在要工作。” 他的反应令何志勇大感惊讶,心里疑惑他的转变,心念微转只好问:“你几点下班?” 纪泓武迟疑半晌才低声回道:“四点半。”话落即转身去找书。 何志勇站在原地汪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有个直觉,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温顺的爱人;他不但外在改变了,似乎连内心都改变了。他没有上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跟随着他,等待他下班。 何志勇跟随着纪泓武步出书店大门。纪泓武站在骑楼下,心里微感惊恐却没有回头。 何志勇默立好一会才说:“小武,我们找个地方喝杯果汁或咖啡,我……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纪泓武没拒绝,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见一味看着眼前这个曾让他付出全部感情,却换来永难磨灭的难堪和屈辱的男人。 他的默然令何志勇微感忐忑,因为那明亮睛眸所透出的是无形的漠然与拒绝,但他也深知他的个性,忙又笑说:“只是叙叙旧而已,你别想太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纪泓武还是一径地沉默。 何志勇抬眸迅速朝附近搜寻一眼,对面正好有家小咖啡屋,遂提议道:“我们到那边喝杯咖啡吧。” 纪泓武思忖片刻才点头。 何志勇见他点头,当下心里无限欣喜,本能地就上前一步欲轻拥他的肩。 不意,纪泓武却及时间开,轻语:“我们只是朋友。” 何志勇闻言一愣,故作君子状。“对不起,我忘了,我们走吧。” 两人相偕穿越马路,来到一家几净窗明,布置的十分温馨的小咖啡屋,吧台的女老板笑容亲切地问候光临的客人。 两人选定座位,一位长得婷婷可人,双眼含笑的女服务生上前询问两人点些什么。 “曼特宁咖啡。”纪泓武说。 何志勇一愣,随即也点了杯相同的咖啡。他不由自主地凝视眼前予人艳丽无双之感的纪泓武,他不再习惯性低头垂看地面,散发出自信与自在的气质,更完全将上天所赋予的美毫不迟疑地全数展现。白皙的双颊透着健康的红润,粉嫩嫩的唇也更加诱人了。 咖啡送上来后,纪泓武端起咖啡浅啜一口,看着对面的何志勇却不知要和他谈些什么。 何志勇瞄他一眼,脑中有千万个念头飞逝而过。静默片刻才开口说道:“我已经顺利毕业了,也和蔡忆芬分手了。我知道她对你做了好些过份的事,到你打工的咖啡馆无理取闹,还打电话给你同学的女友搬弄是非,当时我很生气却摆脱不了她的纠缠。失去了你之后,我很痛苦也很自责,你能原谅我当初的不得已吗?小武。” 纪泓武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左手腕上没由来的一阵剧痛,下意识将左手垂放至桌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半年前他曾拜托爱人陪他去探视周智伟,才得知他已和女友分手了。虽然周智伟说是因工作和课业繁忙而冷落了女友,但他心里明白,那次的事也许就是他们分手的导火线。只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蔡忆芬,但而追根究底,全是自己惹的祸。 何志勇突然又说:“我在电脑公司找到了一份外务员的工作,也租了间套房,空间虽然不大,但比以前好多了,也不会随便被人打扰。” 纪泓武只觉得心口和左手腕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感,心口的痛是为了周智伟,手腕上的痛却是莫名的。他心里也不解,当初划下那刀时并无任何痛楚的感觉,为何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感到疼痛。 何志勇见他没答话,又继续说:“小武,我带你到我住处看看可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纪泓武闻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别说他今生此心此身已属于韩仲轩,假若还是个自由之身,他也不会再接受他了。 “对不起,很晚了,我想回去了。”说完起身就欲离开。“今天我请客。” 何志勇也没有推让,亦跟着起身,待他付了帐之后才追出门外。 纪泓武步出咖啡屋,看见他平日所搭乘的公车正好过了站,下班车还得等个丁二十分钟呢。 “小武,我送你回家吧。”何志勇知道他平日都搭乘大众交通工具。“我往的地方从你家那边过去还满顺路的。”“我家?”纪泓武一脸的不解,他怎会知道他住哪里? “你不是要回家吗?难道你搬家,不住那里了?” 经他的提醒,纪泓武才想起原来自己还有那个“家”,不过他早已遗忘了。现在的他拥有另外两个家,除了爱人的豪宅之外,还有干妈和干哥哥、姐姐的伍家是他的另一个家。 “不……我不住那里了。”纪泓武脑中对那个家的一景一物已逐渐模糊,不复记忆了。 “你搬到外面住了吗?没关系,我就送你到新家吧。”何志勇了解他被动的个性,只要多说服几次他就会顺从了。“我的机车就停在对面而已。” 纪泓武看看手表,快五点半了,他想尽可能赶在六点以前回家,因为韩仲轩大约六点二十左右就会到家了,思索过后便点头同意。 何志勇见状暗暗心喜,现在既知他在书店工作,若能得知他的住处,想再度展开追求并重新掳获郎心,应是轻而易举的事。 ??? 何志勇骑着机车奔驰在八线道的大马路上,看着道路两旁一栋栋透天的房子,印象中这里全是有名的高级住宅区,没有一点银子的人是住不起的,而小武竟能搬到这附近来,他不禁疑念渐生。 约莫过了五分钟,身后的纪泓武开口道:“前面那棵九重葛盆栽再过去的第三家就是了。” 何志勇瞄了眼这一整排独栋独院的别墅型豪宅,依言在第三家停下机车。 纪泓武从后车座下来,脱下安全帽还给他,轻谢一句就欲转身进屋。刚才在路上因交通事故而耽误了近二十分钟,现在不赶快进屋,再一会韩仲轩就下班回家了。 何志勇开口叫住他:“小武,等一下,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纪泓武停步回头看他。“什么事?” 何志勇略略迟疑才问:“这房子的主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纪泓武一愣,沉默片刻后决定据实以告,好断了他的妄念。“是我的情人,一生的……” 忽然,后面传来的喇叭声打断了他的话。两人同时往后看,纪泓武霎时面色遽变,何志勇则忙让出车道。 蓝黑大轿车经过两人身边时,左前不透光的车窗缓缓降下,韩仲轩表情严肃地看了两人一眼后,定视在纪泓武身上,冷声问:“你今天这么晚?” 纪泓武闻言心头重重一跳,垂首不语。 何志勇被那车内男人犀利的眼神一瞄,心中亦是一凛,猜想他是否就是此屋的主人,小武口中的“情人”。 韩仲轩在大门外并未多作停留,待铁卷门上升后便将车子驶进。 纪泓武见状也忙着想进去向韩仲轩好好地解释一番。 此时,何志勇得以窥视门内的全貌,里头庭院宽敞,园圃里花团锦簇,房子的外观崭新又漂亮。见纪泓武欲进屋去,忙追问:“小武,他就是你的情人吗?” 纪泓武点头,然后快步走了进去,放下铁卷门。 何志勇看着缓缓降下的铁卷门,他的身影也渐渐被隐没。心里明白他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了。能住这么好的房子,开名车的男人,他拿什么跟人家比,他将机车掉头加足马力离去。今天的重逢也许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原来蜕变后的美丽蝴蝶只停留在有蜜汁的花朵上,而他心里自知,自己是朵分泌不出好花蜜的普通花儿。 纪泓武站在大门通往房子的路径上,等待韩仲轩下车,好一起进屋去。 哪知,韩仲轩下了车便猛力地关上车门,接着头也不转地便径自从后门进屋,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纪泓武见状心口犹如中了一记重捶般,鼻头一酸,泪水霎时在眼眶里打转,伫立原地,垂眸看着已是模糊一片的地面。 韩仲轩怒气冲冲地走进书房,将公事包重摔在书桌上。 “fuckingshit!” 韩仲轩大口吸气吐气,仍无法平息心中的怒气,忍不住对着空气破口大骂。“崛口圣一,我韩仲轩今天总算认清了你!原来你是个只想共享乐,不愿共患难的混帐,枉费我对你付出那么多年的感情和一切!” 他骂了数句后不再觉得那么生气,但随即又想起下午在办公室里接到旧爱的越洋电话。那高傲的语气,又令他怨气、怒气齐涌心头。 想当初他是如何苦求他与自己一同来台湾分公司打拼,结果他不愿意也就算了,多年的感情仅分离半年就生变。没有人可以了解当时的自己是如何强抑失恋的椎心痛苦,咬牙在这里独自坚苦奋斗。 他原本是不想恨旧爱的,哪知在他于此地闯出一片天后,旧爱竟大言不惭拉高姿态要求与他复合,并要他接他来台共享他奋斗数年的成果。哈!他想得太美了,现在他已有了一个年轻又貌美的小爱侣了,还会稀罕他吗? 最教他生气的,是旧爱竟找了其他的男人,在他的房子里共筑爱巢。若非有人看不过去来电密告,他到现在还被那混蛋蒙在鼓里呢。 孰可忍,孰不可忍。韩仲轩拉开抽屉,取出当时从美携来的旧爱照片,一古脑地全扔进垃圾桶里。 “我会要你滚出我的房子,滚得愈远愈好!” 从外面进来的纪泓武,才走到书房门外,便听到韩仲轩的痛骂声。这话犹如遭雷极般,教他浑身一阵麻痹,双腿发软的无法站立,只能缓缓地滑坐在墙脚边。 他真的生气了,而且要把他撵出这屋子,抑不住的泪水霎时如雨下,他双手抱膝将头脸埋进臂弯里。 书房里,韩仲轩将属于旧爱的记忆全扔了后,顿觉心情舒坦了不少。将公事包放好,脱下西装扯掉领带后,想起刚才在大门外看见小爱侣被一个年轻男子送回家。那人是他书店的同事吗?还是……他心底涌上莫名的妒意,还是出去瞧瞧比较保险。 当韩仲轩一踏出书房大门,竟看见小爱侣就在门外靠墙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头脸深埋在臂弯里。 他忙蹲下身,急问:“小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纪泓武抬起一张泪痕斑斑的脸庞,用满含泪水的眸注视着韩仲轩,凄声哀求:“仲轩,不要赶我走,不管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只求你不要赶我走。” 韩仲轩看见小爱侣哭得梨花带泪,不仅愣住了,也完全不解他的话。 纪泓武见他不答,更是泪如雨下。这一年多来,他以“爱”喂养他的心灵,用“情”丰富他的生活,习惯了他的呵护与宠爱,他已无法再回到以前,过那种身心飘泊无依的日子,一旦离开了他,他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他颤着手想去抓他的臂,却又胆怯得不敢碰触。“仲轩,不要赶我走,我可以不奢求你全部的爱,只求你施舍一点点的爱就好。” “你这小笨蛋,是谁说要赶你走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韩仲轩一把将他紧紧地拥进怀里。 纪泓武抽泣地说:“刚才你说要我滚出你的屋子,而且滚愈远愈好。” 天哪!这真是天大地大的误会。他刚才在书房乱发脾气,竟让小爱侣误会如此之深,韩仲轩既自责又心疼,频频拭去他颊上的泪水,柔声说:“你听错了。” 纪泓武哽咽地说:“我没有听错。” 韩仲轩不由暗叹气,解释道:“我是这么说没错,但骂的对象不是你。”话落将他扶起,拥着走向客厅。 他用面纸轻轻拭去纪泓武的泪水。为了这两句话,他不知掉了多少无辜的眼泪。对他来说,小爱侣的每滴泪都比珍珠还珍贵;天知道他是多么舍不得他伤心泪流,那颗颗泪珠都像铅球般重击他的心房,让他心疼不已。 待见小爱侣犹泪眼汪汪地注视着自己,他的心又是阵阵的拧痛,无限怜惜地说:“你别哭,也别害怕,这只是误会一场。”接着便把发脾气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纪泓武闻言才知道真是自己误会了,他并非因自己晚归又被旧爱送回家才生气的。霎时,他宽心了不少。 “刚才我好害怕,以为你不要我了,现在如果要我离开你,我宁愿选择死掉。离开了你,我一定无法再继续活下去。” 韩仲轩将他拥在胸前,低头以额轻抵他的,情深无限地凝视着他。“我也一样呀,如果你离我而去,我一定会发狂而死。失去了你,人间再美好也如同炼狱般。” 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有相同的想法和感觉。在他的凝视下,纪泓武不觉俊颜嫣酪,含羞带怯地注视他一眼,又忙将视线垂落。 韩仲轩见状轻托起他下巴,低头启唇覆上他柔软又甜蜜的嫩唇。 良久,四片胶合的唇瓣才分开。韩仲轩将小爱侣拥进怀里,轻顺他的发,似自喃地说:“我明天要起程回美国总公司做例行性的业务报告,顺便把我在矽谷的那栋小房子处理掉,可能要待上一个星期左右。这期间你就回‘娘家’住,好不好!” 纪泓武仰首看他,韩仲轩口中的“娘家”指的是伍家,因为干妈每次来电,总不忘叮咛伴侣要常带他回娘家玩。 纪泓武他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一个在家也没关系呀。” “因为我不放心呀,再说你娘家那边比较热闹,你干爸、干妈,大哥、大嫂也都常在家,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只有一点你要记住,可不要跟你那个‘小姐姐’学当美丽坏男孩,我可不准喔。”想起伍家老么,古灵精怪又爱使坏,每次带纪泓武回去,总担心她会把对付男人的那些绝招,全灌输到小爱侣的脑袋瓜里,那他可麻烦了。 纪泓武点头,其实伍家的小姐姐没有韩仲轩讲得那么可怕啦。 “所以你明天下班后就直接回娘家,我会打电话知会他们一声,他们会很欢迎你的,伍伯母也一定会亲自下厨好好款待她可爱的干儿子。”韩仲轩笑说。 纪泓武抿嘴一笑,干妈的确是很疼爱他,但“下班”两字却令他骤然想起何志勇的事。他下意识直视着韩仲轩,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韩仲轩见他神情有异,关心地问:“怎么了?有事别闷在心里。” 纪泓武遂把下午巧遇旧爱的事告诉他。 还真是巧呢,两人今天正好都因旧爱的事而烦心,但彼此也都想把旧爱的事给一次解决。韩仲轩只是眸中含笑地看着小爱侣。 “我怕他明天还会来找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请大哥他们来接我,因为我怕我拒绝不了他。”纪泓武在说这话时,心里对韩仲轩有惧、有愧,也暗怪自己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 韩仲轩知道纪泓武不是不想拒绝他,而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心断然拒绝,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莫名的惧意吧,因为那家伙可是害得他在情路上吃足了苦头。 “这样我明白了,待会我会顺便问问有谁可以去接你,不过我想应该是最疼爱你的伍伯母会亲自去接你。” 纪泓武轻伏在伴侣的胸前,低语轻声自责:“对不起,我好像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别这么想,只要是你的事,我们大家都不认为是麻烦,只因你是我们所重视的家人和爱侣。”韩仲轩语毕在他颊上轻轻印个吻,忽地轻说:“我们去洗澡吧,好久没有一起洗澡了。” 纪泓武闻言,绝美的俊颜立刻浮上两朵迷人的酡晕。 第九章 周六下午,陈子凡站在西门叮的路口,双目透过镜片在视着往来的青少年。近年来哈日风盛行,不少年轻女孩仿效日本涩谷无敌辣妹的装束,身穿短小紧身上衣,超短迷你裙与热裤,高高厚厚的的厚底高跟鞋,打薄羽毛前刀并且染成深浅不同层次的飘发,脸上还化着大浓妆。炫归炫,但也抹杀了这年纪该有的自然青春气息,感觉像不成熟的小大人。 陈子凡不禁叹了口气,在这地方要找个优质美女都很难,更别说他理想中的优质美少年,于是他决定往另一个比较有文化气息的地方。 唉!还是不行。陈子凡无限失望地叹口气,这边的男孩气质是不错,但没看见特别好看的,他要找的人不只是漂亮,而是要美得让人惊艳的美少年。上个月公司举办的选拔会所选出的五个新秀,依他来看水准普通,不但难以成为闪亮新星,更无法与公司里的美、日模特儿一较长短。 虽然总裁希望他去经营那个最优秀的新人,可他也看得出来,那新人外在条件虽佳,但似乎只想把这工作当进军演艺界的跳板,既然他志不在此,公司和他又何必花心血和银子在他身上。 算了!好人才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找得到,不如到书店去看这一期的杂志卖得如何。当他欲走进书店时,却不经意看见里头有个正在整理杂志的少年。 找到了!陈子凡脑中闪过一声欢呼,人也不由自主地靠了上去,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令人惊艳的美少年。整齐侧分的发,白皙莹润的肤色,黑但不粗的眉呈现自然的弧度,一双有神的眸子,睫毛长不翘,予人一种美而不媚的感觉。淡朱色的唇有种粉嫩的质感,身高不算高,但配上他绝美无俦的俊颜,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无可挑剔。 纪泓武趁着人少的时候,将顾客最常翻阅的杂志稍作整理。当他结束工作后猛一抬头,却看见玻璃墙外贴着一张似笑非笑的怪异脸孔,他僵硬地对他露出个微笑,然后赶快转身朝内走。 陈子凡毫不迟疑就追了进去,走至纪泓武身边仔细打量一番。近看更漂亮,而且符合他理想中的“对象”,年纪也刚好。他连忙笑问:“年轻人,你对当模特儿有没有兴趣?” 纪泓武不由自主地横移一大步,戒慎地看着他。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了,上次有个自称是星探的男人,说要找他去拍电影,还说是第一男主角的角色,结果却趁他不注意时在他臀部摸了一把,他登时知道对方的意图,后来是店长许姐来帮他解围。 正在小饰品柜整理东西的许美桂,察觉到她的爱将似乎又将陷入危机中,忙朝他走去。 因为有了这个漂亮的少年郎,这书店的营业额是附近几家书店中最高的。而她为了多吸引买气,将一般参考书的书柜撤掉,改卖口碑不错的漫画和流行小饰品,并在假日时要纪泓武站柜台帮顾客包东西。上门的少女顾客若想多看漂亮帅哥几眼,就必需到柜台结帐,要结帐当然要买东西,因此她可是非常宝贝她的“招财”爱将呢。 陈子凡见他露出惊疑的神情,忙说:“你不用害怕,我们公司是正派经营的男性时尚杂志出版公司,绝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非法公司。我们的待遇也许不是最好的,却是最有制度的,合约的条文订得最周密,而且公司一定会照合约行事,不会以混淆不清的契约剥削模特儿。” 来到旁边的许美桂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是哪一家杂志出版公司,敝店有陈列吗?” “有,一定有!我去找。”陈子凡立刻转身至杂志陈列处取来一本男性时尚杂志,返程途中顺便从走道陈列柜上取来一本书。 他将一本封面写着“男仕”的杂志送至两人面前,接着又快速翻动他手上的书。 许美桂心头一惊,这是一本国际性的时尚杂志。据她所知,他们的模特儿以欧、美、日居多,鲜少用本地的模特儿。思毕,不觉多看陈子凡一眼。 陈子凡将书翻开送到两人面前。“这就是本人——我,一个专业的模特儿经纪人,所以请你们放心。” 纪泓武和许美桂凑上前对照相片,的确是本人没错,接着又把书本翻过来看。原来是十位知名经纪人,讲述这一行的甘苦谈和经验。 两人看过之后,确定他应不是坏人。 许美桂趁机提出她刚才所思考的疑问。 陈子凡惊讶于她对他们公司的了解,待看见她胸前配戴着店长的名牌,不由佩服她眼光的犀利和心思的细密。 “是这样的,您手上所拿的杂志是国际版,所有的内容是巴黎总公司一手策画的,台湾分公司只负责发行。但现在新上任的总裁有意与台湾新一代的服装设计师合作,开创另一线属于本地的时尚服装杂志,因此打算甄选本地的模特儿代言。” 陈子凡顿了一下,微笑地看着纪泓武。 “因此,我们为了能打开市场,希望能找到一颗平面模特儿的超级新星。采日本偶像剧的模式,以人气带动杂志和衣服的买气。”他接着转问纪泓武:“不知这位先生是否对成为偶像平面模特儿有兴趣?” 纪泓武连想都不想就摇头。“我没兴趣。” 陈子凡听了大感意外,一般的情况应该是很有兴趣才对,怎么他一口就回绝了。“你不用害怕,是我发掘了你,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会把你带到公司就丢着不管。公司会帮你安排最完善的职前训练课程,我也会帮你挑最优质的工作,不会随便让厂商或设计师糟蹋了你的优点。” 听他说得这么诚恳和开出如此好的条件,纪泓武不好意思再断然拒绝,支吾片刻才说:“这个……我想回家问问家里的意思。” 陈子凡以为这个看来十分乖巧的大孩子是怕父母反对,连忙掏出小册子问:“你家住在哪里,电话几号?我今晚去拜访你父母。” 纪泓武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他竟要去拜访他家,韩仲轩应该不会答应吧,但又不便言明他真正的顾虑,下意识朝许美桂看一眼。 许美桂对他使个眼神,微点头,纪泓武只好把住址和电话告诉他。 “就这么说定了,我晚上去拜访你父母。”陈子凡收起小册子,满面笑容地向两人道再见。 待他离去后,许美桂才说:“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无妨,也许最初的收入不如你想象中的多,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你又用不着养家活口,可以用比较轻松的心情去试试看,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纪泓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杂志和书归回原位。要离开这个令人愉悦的工作场所,投入另一个未知的环境,他心中舍不得也害怕。 许美桂望着纪泓武的背影,心忖这一年多来她将他视为弟弟般地看待,虽然希望他能留在这里多替她创造业绩,但也明白不应以此为借口,妨碍了他更好的前途。 ??? 晚上八点许,陈子凡驾车来到一排豪华的住宅前,他放缓车速,掏出小册子细看所写的住址,的确是这没错呀!心里顿觉忐忑不安,做梦也没想到他心目中的超级新星,竟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因为这里的房子每栋皆以亿计。 陈子凡不觉开始构思对策,心想有钱人家断然不会为了一点小钱,让自家子弟去从事平面模特儿的工作;至于“名”嘛,他虽有把握,但市场难以掌握,总之还是试了再说。 他在十五号门前停妥车子,下车按了门铃。 一会,门旁的对讲机传来一女子的嗓音:“请问谁找?” “我是陈子凡,来找纪泓武先生的。” “请稍等。” 一会,一个女子前来开门。女子长得相当甜美,但说话有种奇怪的腔调,他猜想也许不是本地人。 “小武先生在客厅,您请直接到客厅。” “谢谢。”陈子凡随她走向房子。 见陈子凡一进入客厅,纪泓武连忙自韩仲轩的身畔站起,手足无措地比个手势。“陈先生请坐。” 陈子凡只是微笑谢坐,看着面无表情亦没变换坐姿的韩仲轩,心里不免猜测他与纪泓武的关系。 韩仲轩眼神犀利、冷然地看着这个突然上门的访客。“你是什么人,来找小武做什么?” 陈子凡看了纪泓武一眼,见他对自己微摇头,霎时明白他应是还没对家人提起这件事,遂微笑地说:“我是男性时尚杂志公司的模特儿经纪人,想请纪泓武先生来担任我们的平面模特儿,拍……” “我不准!”韩仲轩不等他说完即怒吼一声。报上不是常刊载许多急欲成名,又涉世未深的少女,受所谓的模特儿经纪公司所骗、人财两失的例子。虽然纪泓武是个男的,但谁能保证对同性有兴趣者,不会把脑筋动到单纯又绝色的小爱侣身上。“你们这些居心不良的家伙,居然大胆到敢上门来诱骗小孩,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不……不,您误会了,我绝无诱骗之意,我们是很正派的公司,我是看上纪先生的外貌,年纪也……” “住口!”韩仲轩听他说出看上了小爱侣的年轻貌美,不由怒意陡升,当中还挟杂着难以自抑的妒意。“给我出去。” 陈子凡不解他为何如此生气,既然说不通就拿出证明给他看,因此便取过公事包。“我拿资料给你看就知道了。”“我不看,立刻给我滚出去。”韩仲轩下达最后的逐客令。 “先生你……”陈子凡欲做最后的努力。 韩仲轩的怒意已升到了最高点,二话不说地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拖着他走向大门。“出去!”语毕踢开大门,将他推了出去。 陈子凡被推出大门外,跌落到两个台阶下的草地上,正当他想爬起之际,公事包亦被扔到他身边,发出一声落地声响。 “限你三分钟离开我家,否则我报警处里。玛珍,送客。” 陈子凡站起抚着跌疼的膝盖,第一次受到这种非人待遇,他大概以为自己也同那些拐骗少女的恶徒一样。本能地回头望一眼,看见纪泓武站在门边,一脸的歉然。他只能向他挥挥手捡起公事包转身离开,他敢肯定若在此多留片刻,对方一定会报警处理。 走出大门,他仰首呼出一口大气。本来有价值的东西就难轻易到手,他不会就此放弃的,国父革命失败十次才成功,他失败一次算什么。 纪泓武目送他离开后,才转身走至伴侣面前,垂首将事情的始末轻语诉说一次。 韩仲轩将小爱侣轻拉至身畔坐下。原来那个被他甩出门的家伙,早被许美桂拷问过了。许美桂虽年轻,却也是个聪明又见多识广的女子。 他爱怜地将小爱侣拥进怀里,柔声轻问:“你想去试试看吗?” 纪泓武低语:“我不知道。” “如果你真有兴趣,也许可以考虑看看,但是你别贸然和他签约,我会找人去摸清他的底细。”韩仲轩说。 纪泓武惊奇地看着伴侣,没想到他会赞成这件事。“真的可以吗?” 韩仲轩在他的颊上轻吻了下,笑说:“就像许小姐所说,你就把它当个游戏来玩也好。好玩就继续玩,不好玩就换别的,要不就回家来当个懒虫嘛。” 纪泓武凝视着伴侣,眸中闪着无限感激的神芒,不觉轻揪住他胸前的衣服,轻轻偎靠在他胸前,轻轻缓缓地说:“我觉得我好幸福。” 韩仲轩唇边漾开深情的微笑,垂眸凝视怀中的小爱侣,心说:你才是我的幸福呢。 ??? 次日,不死心的陈子凡又来到书店找纪泓武。 纪泓武见了他,立即露出歉然的笑意。“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陈子凡摇手微笑。“没事。”语毕反问:“你呢?有没有挨骂?” 纪泓武摇头。“没有。”话落略略迟疑才轻声说:“你说的事,我想我可以考虑看看,但是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陈子凡先是一愣,接着暗暗欣喜,他会这么说表示成功有望,而自己也正想多了解他一点。“好,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地谈。” 于是,纪泓武向许美桂请个假,和陈子凡相偕离开书店,越过马路到对面的小咖啡屋,选个座位各点杯咖啡。 纪泓武端起咖啡浅啜一口,迟疑地问:“我想了解贵公司的制度和工作情形?” “好,我详细说给你听。”陈子凡遂把公司的制度、给薪标准,和将来的发展目标,一一详述。 其中最让纪泓武感兴趣的是休假,他不禁追问:“每个星期都周休二日吗?” 陈子凡点头。“如果有特殊情况占用的话,也一定会补假。” 纪泓武不觉露出歆羡的笑容。“真好。” 陈子凡见状心念一动,微笑问:“书店的工作不太自由吧,假期很难安排活动对不对?” 纪泓武点头。“我想……想如果能跟他同步放假的话,不知该有多好。” 陈子凡追问:“他是谁?” 纪泓武心头一惊,忙端起咖啡浅啜,以掩饰无意中的失言。 陈子凡见他没由来的害羞脸红,不禁双眉微皱,待仔细一想才问:“是昨天把我丢出门的那个人吗?对了,他是你的什么人?应该不是你的兄长吧。” “他……他……”纪泓武俊颜更红,支吾着答不出来。 陈子凡见状双眉皱得更紧,片刻倏然领悟,注视着他。“容我这么猜测,你是个gay,他是你的lover。” 纪泓武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猜中了,只好点头承认。 唉!难怪他会那么凶、霸道又不讲理,更老实不客气把他撵出来,只怪自己没弄清楚状况,才会踢到这么大的铁板。陈子凡暗自感叹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觉再多看纪泓武一眼。莫怪有人说,迷死天下异性恋女人的男人通常是个gay,他一定也可以使怀春少女们为之疯狂,可惜的是能掳获他身心的只有同性。 纪泓武见状以为他对同性恋有意见,这也是他最担心的问题,他不想去令他不愉快的工作场所。“你们那边排斥同性恋者吗?如果是,我想我不用考虑了。” 陈子凡闻言即知他误会了,忙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那边不会歧视同性恋,因为公司里就有好几个这样的人。” 纪泓武不禁大感惊讶。“模特儿吗?” “都有。模特儿也有,一般职员也有,男、女同志皆有,大家都以平常心和他们相处,不过大部分的人都还没有固定的伴侣。”陈子凡想多了解他感情方面的事,免得将来忙着替他驱赶蜂拥而至的追求者。“你和他是固定的伴侣,同居关系吗?” 纪泓武微摇头轻答。“我有入籍的,他父母以收养的方式让我成为他的家人。” 真是难得!很多同志情侣都是瞒着家人偷偷交往,过着双面人的生活,而他年纪轻轻就被伴侣的父母所承认,更以收养的方式确定了两人的关系,真是个幸运的孩子!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自己将来为他的感情问题伤脑筋。 但是目前最大的难关在于他的伴侣,他的伴侣若不同意,恐怕自己再怎么努力说服他都是白搭,陈子凡遂问:“可以请问一下,你的伴侣从事什么工作?” 纪泓武老实回答他的问话。 陈子凡听了不禁惊呼出声。“他就是韩仲轩!” 纪泓武忙问:“你认识他?” 原来……做梦也没想到他的伴侣是号赫赫有名的人物,陈子凡不免心生退怯,如果再去碰钉子的话,他肯定会被那超级大钢钉钉在墙上风成干尸,可是他又不愿这样就放弃。正当此时,他置于一旁椅子上的公事包却突然翻倒,里头的东西掉了一地。 纪泓武见状忙离座帮他捡拾,无意中却看到一本翻开的名片簿,上头正好夹了张他熟识的名片,不觉就指着它说:“这个人是……” 陈子凡瞄了一眼,笑笑说:“喔,他是……” “我的干哥哥。” 陈子凡未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不在意的笑容倏敛,换上的是一脸的惊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伍世爵是你的干哥哥。” 纪泓武点头。“是啊,他也是仲轩最要好的朋友。” 陈子凡听了惊讶莫名,他想他有办法说服韩仲轩,让他的爱侣接下这平面模特儿的工作了。 ??? “哈哈哈!实在太好笑了。”伍世爵左手抱腰,右手猛敲打车窗,笑不可抑地说:“没想我高中的同窗好友,现在是知名经纪人的你,竟会被人扔出大门,下逐客令,这新闻一定很卖钱。” 陈子凡边开车边睨着损友,他被伍世爵调侃得双颊微感发烫。 伍世爵笑了好一阵子才拭去眼角的笑泪,正经地问:“我很纳闷,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的小武弟弟适合担任男性服饰的代言人,你不是应该要找那种高高帅帅,又有个性的男孩才对吗?” 陈子凡笑笑说:“那太平凡了,男人只要不是长得很丑,又懂修饰自己,每个人都可以是帅气的男人。但我想找的是真正称得上美丽的男人,而你的干弟弟正好符合我的理想,第一眼即可判定是男生,又美得浑然天成,甚至比美女更美,美而不媚,美得令人屏息、惊叹不已,让人觉得他是上帝所创造独一无二的精品。” 虽然他讲的是事实,但听进伍世爵的耳里,总有那么一点点怪异的感觉。“喂!你该不会对我的干弟弟有妄想吧?” 陈子凡马上驳斥他。“乱说!你不要讲那种会害死人的话,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再说你的干弟弟也是有夫之夫,我还想把命留到明年和我的未婚妻举行婚礼呢。” “那又怎样,我小妹前不久顽皮兴起,把他变装成漂亮美眉,让三个追求者自曝花心本色,又在无意中测探出一个bi,一下子出局了四个。她直说她的干弟弟简直像面照妖镜,妙用无穷。”伍世爵想起韩仲轩得知此事,气得暴跳如雷,但也拿小妹无可奈何。 陈子凡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玮妮还是这么古灵精怪。”语毕不禁轻叹气。“如果早知你有个这么漂亮的干弟弟,我也不用如此苦寻多时。” 伍世爵睨他一眼,转眸看向窗外飞逝而过的光点。“你现在知道才是刚刚好。早一点的话,你是看不上他的。” 陈子凡不解。“为什么?” 伍世爵沉默片刻才说:“因为他之前就像只被无情主人丢弃在街头的癞皮狗,又瘦又小又丑,只能闪避在角落,用无助的眼神看着过往的人们,期盼有人对它伸出援手,好让它有个温暖的家,但每个人都对它视而不见,甚至心情不好时还会踢它一脚出气。有一天,有个人在它身边停伫,并伸手将它抱起拥在怀里带回家,用心照顾、呵护,当它再度出现时,已是只人人都想亲近、拥抱,雪白亮丽又逗人喜爱的贵宾狗,却没人知道它就是最初那只人人都讨厌的癞皮狗。” “小武可是仲轩细心照顾,用心呵护一年多的成果,人人只知欲羡与妒嫉他的幸运,却不知他是花了多少心血,才拥有这么个年轻貌美,可爱又专情的小爱侣。”伍世爵话落回头笑着警告说:“你可要能保证,会好好地照顾我宝贝的小武弟弟,否则不必等仲轩动手,我就先把你大卸八块丢进海里喂鲨鱼。” “放心,我一定会把当弟弟般照顾的。”陈子凡听得出同窗好友相当疼爱他的干弟弟,但语气一转又担心地问:“不知韩仲轩是否会答应?” “如果小武真有兴趣,而你又能提出绝对的保证,我想应该没问题才对。仲轩看似很霸道,其实他只是怕他的小爱侣受到伤害,事实上他是个相当理性也尊重伴侣的人。” 陈子凡闻言安心了不少,既然好友都这么说,就应该没问题了。 ??? 在陈子凡以及杂志公司的行销策略和包装下,将美丽少年纪泓武塑造成少女们心目中的梦幻王子,更以逆向操作的方式,采取与一般新星密集在各媒体曝光,以争取能见度完全相反的手法,以极度保护的方式,让他成为神龙见首不见尾,带着浓厚神秘色彩的美丽王子,因此能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里,急速窜红,成为家喻户晓,少女们为之疯狂的当红平面模特儿。 纪家伦伫立人行道上,凝望着对街两幅并挂的巨型海报,化妆品广告上的模特儿,一双明眸微垂,一袭似印度传统服饰的紫色薄纱下,是具隐约可见柔美线条的男性胴体。 模特儿那飘移他方不做注视世人的眸子,神情上有着淡淡的漠然,仿佛在告诉世人,他就是自我,不以取悦世人为己任,更因他的美既不似圣洁的天使之美,也不似恶魔般邪恶之美,而是介于两者间似妖精般的妖魅魔惑之美。他那孤傲自赏般的藐视与上天所赋予的绝美,交织成一种能惑于无形的魔魅之美,令人不自觉深深为他着迷。 另一幅则是男性时尚杂志五周年的纪念版艺术写真集广告。只见一个美少年,在绵密的细雨,满园苍翠的庭园中,伫立铺着石板的小径中,撑着素面纸伞。他双目凝视远方,那淡淡的愁、轻轻的忧,似能透过海报传达至每个人的心中,景与人都予人一种浪漫、惟美、轻愁,动人心弦的感觉。更想轻问少年,轻愁何来,是刚与爱人于雨中道别,还是思念分隔两地的情人呢。 纪家伦看着大看板,心里有万般感触,失去音讯近两年的哥哥,再度出现时,不但变成了几乎连她都认不出来的美丽男人,更成为家喻户晓的红模,少女们心目中的超级偶像、神秘王子。 现在不管她走到哪里,只要有少女的地方就有人热烈地讨论着哥哥的事,每个少女对他都抱持着一种热烈的幻想与期待。不久前,高中的死党突然问她,她的哥哥不是也叫纪泓武吗?她却只能急着解释只是同名同姓而已,不敢老实说那位当红模特儿是她的亲哥哥,被她和母亲联手逼走的亲哥哥。 半年前,她有事南下台中,借住在小姨家几天,才从小姨口中得知双亲的情史。原来母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但在情场上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更把自己失败的原罪推至儿子身上。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自己和母亲对哥哥是多么的残忍与不应该,可是她无法恨母亲,因为妈妈对她而言是个好母亲,而恨的权利是属于哥哥的。当哥哥被她们逼走之后,她知道哥哥和她们从此已是陌路人,不论哥哥将来有多大的成就,她和母亲,甚至是失去联络多时的父亲,全都无权分享他的荣耀。 ??? 这天晚上,韩仲轩坐在客厅看介绍美食与特殊景点的旅游节目,他想拨空带小爱侣一起出游。 未久,客厅的大门开启,纪泓武走了进来。韩仲轩看了时钟一眼,不过才八点,怎么小爱侣就回来了?记得他说公司今天有场庆祝酒会,九点半才结束。 纪泓武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露出神秘的笑容。“仲轩,我要让你看一样好东西。” 韩仲轩见他眼神迷蒙,神情微醺,不禁问道:“你喝酒了吗?喝多少?” 纪泓武笑着摇头。“不多、不多,一杯、一杯而已。” 韩仲轩见他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可不信他只喝了一杯而已。大概是陈子凡看他不胜酒力,便赶快将他送回来,免得醉倒了更麻烦。 突然,纪泓武将一张全开的放大照片呈现在他眼前。“你觉得好看吗?我拜托秀书帮我放大的,你看了有没有感觉?” 岂止有感觉而已,简直太有感觉了。放大照片上的小爱侣裸身侧趴在黑丝绸布上,腰臀轻覆着黑绸,虽然只露出修长匀称的双腿、手臂和大半个背部,但那半垂的眼眸和似欲入睡的神情,说有多挑逗就有多挑逗。 当真看得韩仲轩心脏猛地一跳,不但沉潜在心底的欲望霎时被唤醒,更不禁感到口干舌燥,丹田似微微发热了起来。 “你……你怎么会拍这种裸……照片?”韩仲轩极力克制心底呼之欲出的原始欲望。 “这是杂志的夹页广告,卖的是护肤产品。你放心,我里面穿着黑色泳裤,拍摄时也有清场,只有秀书、小媛和陈大哥在场而已,而且以后也不再拍这样子的广告了。” 韩仲轩知晓他口中的“秀书”和“小媛”是对女同志情侣,所以他很放心。 纪泓武嘻嘻一笑,再追问:“你看了有没有感觉?告诉我嘛,快呀。” 小爱侣真的醉了,平常的他决不会问出这种话,韩仲轩只觉得耳根发热,转眸瞟向只有一墙之隔的饭厅,支吾着答不出来。“这……这个……” “到底有没有?”纪泓武见伴侣迟不答话,已开始觉得有些恼意。 “有、有,太有感觉了!仲轩不要给我,我把它贴在我们的房间里,肯定可以增趣不少。你说是不是呀,老伴?” “是啊、是啊。” 一对年近六十的夫妇,从饭厅里出来,两人脸上皆挂着慈祥和蔼的笑意。 黎淑贤姗姗上前,想细细品鉴那张放大照片。 纪泓武看见两人,霎时酒醒了大半,本能地将照片藏至身后,呐呐地问:“爸……妈……你们……什……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根本不知道伴侣的双亲今天会到家,要是知道的话,他哪敢在这里献宝。 “下午。”黎淑贤上前向他要照片。“来,给妈妈仔细瞧瞧你美美的样子。仲轩不要,妈妈可喜欢得很。” 纪泓武羞得俊颜通红,略略迟疑就想把照片交给黎淑贤。 不意,韩仲轩却抢先一步,从小爱侣手中夺过照片。“谁说我不要的。” 黎淑贤白他一眼,转眸看着纪泓武笑说:“小武,你再去加洗一张,再放大一倍,妈妈想把照片贴在房间……” “不准!”韩仲轩大声喝阻。 “为什么不准?”黎淑贤有些恼怒。 “因为小武是我的另一半。” “可是小武也是我的儿子呀,妈妈的房间里挂儿子的照片有什么不可以?”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偏就要!” 纪泓武虽然早知母子俩很喜欢斗嘴,去年随韩仲轩至美国和他们一家人欢度耶诞时就领教过了,但当时还有伴侣的大哥、小弟在场,根本轮不到他去劝架。现在这事又因他而起,他急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地,他看见韩宗成向他招手,于是他看了还在斗嘴的两人一眼,悄悄地朝他走了过去。“爸。” 韩宗成此个噤声的手势,伸手轻推他往饭厅走。“别理他们了,我和你妈妈在回来的路上,看见有人在路边卖草莓,就请计程车司机停车,让我们下车买一些。我记得你很喜欢草莓,对不对?” 纪泓武微笑点头。 “来,我们坐下来吃草莓,让他们吵他们的。” 两人进坐到餐桌边,一起享用艳红芳香的草莓。韩宗成和老伴都很喜欢次子的小伴侣。他们会决定回台养老,一方面是这里清幽安静,非常适合养老,另一方面也是和这个无血缘的么儿投缘,老伴老是催促要赶快回台,她想好好地和小么儿一起生活,因为小么儿是个善良又可爱的好孩子。 其实他和老伴打从心底感谢这个孩子。因为次子的特殊性倾向,让他和一般人相较之下,寻找理想伴侣的感情路更崎岖难行,而小武竟能不忌讳他人的眼光,愿意和次子相偕至白首,所以他和老伴理当好好疼爱这个孩子。 韩宗成慈爱地看着他,轻问:“小武,我们回来和你们一起住,你欢不欢迎呢?” 纪泓武被问得一愣,呐呐地说:“我当然很高兴,可是我怕你和妈妈不太喜欢我。”语毕不觉垂下头去。 “傻孩子。”韩宗成轻抚他头顶。“你也是我们的儿子啊,有哪个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更何况你还是最得父母疼爱的么儿呢。” 纪泓武抬头看着一脸慈祥的他,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父爱的他,“爸爸”在家中更是忌讳的名词,如今伴侣的父亲愿意无私地对他付出他所渴望的父爱,让他忍不住张臂抱住韩宗成,激动地说:“爸,我喜欢您。” 韩宗成只是轻轻地抱住他,将无形的疼爱之心,借着拥抱传予至他心中。 ??? 当晚,韩仲轩早早就招呼小爱侣回二楼的房间休息,原本的房间则让给回台定居的双亲。 纪泓武平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转头注视着伴侣,轻问:“你前两天说,明天要带我到山上吃野菜大餐,可不要忘了。” 韩仲轩眉头微皱地说:“明天不行,明天我……” 哪知,他话未完,胸膛就遭到小爱侣的一阵捶打。“黄牛、大黄牛、黄牛大王!你明明就答应过我,我不管,我要去,我要吃野菜大餐。” “等……等等!”韩仲轩被他吓了一大跳,急忙抓住他的手。“你先听我说。” 纪泓武的手被抓住,改用脚踢。“我不管,你一定要带我去,我要吃山苏菜,我要吃麻油炒云南白药,我要吃竹筒饭……” 小爱侣突然耍起性子,让韩仲轩感到惊讶莫名。一起生活了近两年,这还是小爱侣第一次这么不可理喻,惟一可能的原因是他的酒意未退,才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韩仲轩索性将小爱侣紧紧拥住,让他动弹不得。“小武、小武,你听我说,明天才星期五而已,我还要上班。后天、后天我一定带你去山上吃野菜大餐,你再忍耐一天好不好。” “明天才星期五啊。”纪泓武听了马上停止吵闹,仔细思索片刻,点头。“因为我从明天开始休假,我以为明天就是周末了。” 韩仲轩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他。“那明天要拜托你好好地陪陪爸妈他们。” 纪泓武点头。“对喔,我们的花圃好久没有整理了。” 韩仲轩听了不觉一愣,不知他是想邀双亲一起整理花圃,还是根本就是他说东他想西,牛头不对马嘴。 纪泓武开始感到脑中一片混沌,偎进伴侣的怀中,似梦呓般轻喃:“我要吃很多很多的山菜,一大盘又一大盘的山菜。” 韩仲轩闻言不觉漾开一抹笑意,心想明早起床后他一定会忘了这一切。宛如草食性动物般的小爱侣,就像只温驯又可爱的小绵羊,他忍不住亲吻他柔细的发,拥着小爱侣沉入甜蜜的梦乡-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