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棋子》 第一章 初夏,暖意宜人,薰风习习,令人十分舒服。大道两旁的树林里,蝉声、鸟鸣声纠缠着,谱出属于这个季节的序曲。 仅带着一名随从护卫到通城访友的蔺之-,在离家尚有半天路程的大道上巧遇陪伴嫂嫂回岳丈家的兄长蔺-笙一行人,兄弟俩便相偕回坐落于君山的家——「彤霞山庄」。 蔺氏兄弟领头走在前面,蔺-笙之妻黎-贞和其贴身侍婢梅玉乘坐的马车在中间,走在最后的是三个年龄二十至四十的护卫。 兄弟策马缓行边聊访友和探亲之行的趣闻,黎-贞则看着平日在山庄里各有事忙、碰头了也只是点个头问候的兄弟俩,在外头偶遇同行反而多话了起来。 一阵轻风袭来,黎-贞嗅到空气中似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觉秀眉微蹙。 第二阵风再度吹来,血腥味更浓了,前头的蔺氏兄弟双双拉缰停马,显然他们也闻到了这股血腥味。 蔺之-双目更直直地盯着前方,俊颜逐渐变得煞白,神情更由惊愕转为忿怒。 蔺-笙自然也闻到了随风吹来而逐渐浓烈的血腥味,但因内力不如胞弟来得深厚,运足目力往前望去,只见前方数丈远的地方,从大道边到左侧林中的地面上,散布着为数不少或大或小的团物。 突然间,蔺之-策马向前疾奔而去,至团物处旁勒马飘身下马;蔺-笙也跟着策马上前,入目所见教他不假思索也急着跃下马背。 地上的团物原来是一具具的死尸,男女老少皆有,甚至还有不足一岁大的幼童。 林子里,两辆翻倒的大马车、被杀的马匹,以及往四方散逃仍无法逃过劫难的无数遇害者,由那鲜血尚未干凝,便知是不久前才发生的惨案。 蔺-笙走至马车边,马车里的东西全被翻箱倒柜,被害者的包袱也都有过翻找的迹象,看来是件杀人抢劫事件。 蔺之-亦一一探巡倒地的死者,期望也许还有一、两个气息尚存的人。 这时,密林深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不要……放开我……不要……」 旋即有个桀骛的怪笑声说:「怎么不要呢?老子抢遍大江南北,从没遇过你这么美的,饶你一条小贱命的目的就是要陪老子乐上一乐。你放心,等老子尝过鲜之后就会送你上路,让你和你同行的那些人团圆,嘿嘿……」怪笑声一落,便传来衣衫被撕裂的声响。 一个微弱的话语随之响起:「不要……」 先奸后杀!蔺氏兄弟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飞身朝声音来源处扑去。 密林深处的草地上,正上演着一幕令人见之义愤填膺、不堪入目的景象!就见一个壮汉背对着这方向,正要侵害一位少女,少女的衣裳已被撕破,露出一条莲藕也似的粉臂,和引人无限遐思的玉腿。 「淫贼住手!」 蔺之-来到恶徒背后,一记「鹰爪攫心」就欲置这丧心病狂之徒于死地。 岂料,这恶徒竟身手了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个前翻竟躲过了这袭击的狠厉招数。 蔺-笙则趁隙救人,飞快将草地上那已衣不蔽体、发丝凌乱的少女抱起,可是人一抱入怀才知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 「嘿嘿,你们也想尝鲜吗?何必猴急成这样呢?等老子玩过了之后也可以把他让给两位也一起乐上一乐……嘿嘿……」 恶徒是个满面疤痕、一脸杂生落腮胡,看不出多大年纪,身材魁梧的男子。 这种寡廉鲜耻的话,令蔺之-听了只想一掌劈碎这满脑邪淫意念之徒的脑袋瓜子,不由怒声喝斥:「无耻恶徒!给本少爷住口!」 「嘿嘿,说得好,享乐本来就是要闭上嘴巴,拉下裤子用力去做就对了。嘿嘿,我看你应该还是只童子鸡吧?没关系,老子可以先做给你看,等会你只要依样挺腰骑马就行了,保证你从此会爱上此味,假以时日定成为个中高手。」疤面男子一脸的淫笑。 「你——」蔺之-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活了二十一个年头,还没听过这么不堪入耳的话语。 这时,疤面男子又开口说:「好了,废话别多说了,赶快把那小子放下来,咱们三人轮流享乐吧,我给他下的药就快发作了,我保证他会比青楼里的那些骚蹄子更浪、更带劲。」 什么!小子?!蔺之-闻言本能地转首看向胞兄,投以惊疑的询问眼神。 蔺-笙对他微颔首。 蔺之-不由把视线投向兄长怀中的人儿,刚才他瞥见了那粉臂和玉腿,还以为是个姑娘呢,原来是少年。收回视线,转首注视着疤面男子,沉声说:「把解药交出来!」 「解药?」疤面男子仰面大笑数声,用手指指自己的胯间,淫笑道:「吃的解药没有,只能用这个。」 「你——」蔺之-不知这恶徒所言是真或假。 这时,蔺-笙开口道:「-弟,别被他唬住了,有毒就有解,解药一定在他身上,用他的命来交换解药。」 蔺之-闻言猛然醒悟。「大哥说得没错,」话落,一记「擒虎手」便向恶徒袭去。 疤面男子见状回以一记「狂风乱舞」,却在发现这年轻人是不相易与之辈后,迅速抽身后退,迅速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圆形物,朝蔺-笙身前掷去。 蔺-笙不知他丢来的暗器是什么,手上又抱了个人,只能飞身尽量往后退。 圆形物碰到地面发出一声不算小的爆响,接着冒出一大串的白烟,白烟更随风飘向蔺之。蔺-笙见状忙出声提醒:「-弟!小心烟中有鬼。」 蔺之-闻言连忙移身避开白烟所笼罩的范围。 哪知,那疤面男子却趁此机会逃逸,临走前还狂笑数声。「哈……老子没办法乐上一乐,那小子也活不了了,既然你们那么好心,就省得老子动手送他上路吧。」 蔺-笙没想到这疤面恶徒见情势不对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留下个烫手山芋。 蔺之-没想到那家伙是如此的没种,转首看向兄长。「大哥,现在该怎么办?」 「没关系。」蔺-笙露出抹自信的微笑。「凭我和你嫂嫂的医术,应该解得了他所中的淫毒。」话落,微顿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你把外衣脱下来先帮他罩上,让齐护卫和连护卫去报官,我们则快马加鞭赶回家去调制解药帮他解毒。」 「好。」蔺之-脱下外衣过来匆匆覆在少年的身上,然后去向随行的护卫交办事宜。 蔺-笙抱着少年走出密林,来到马车边请娇妻和梅玉让出个位置给少年,并把林内发生的事述说一遍。 梅玉听了不觉惊恐抬手掩口,从来没听过如此丧心病狂的恶徒。 黎-贞则怜惜地稍稍拨理少年凌乱的发丝,见他苍白的面容沾着不少的泥沙和草屑,颊上一片瘀红,嘴角还渗出一缕的殷红,想必是为了反抗侵犯而招来的伤害,她轻叹了口气,回头吩咐:「梅玉,弄条湿布巾给我。」 「是,小姐。」一会,梅玉便将湿布巾递给了她。 黎-贞用湿布巾轻柔地拭去少年脸上的沙土,梅玉也帮忙拂去他发上的草屑。 未久,呈在她们眼前的是张俊丽绝伦的容颜,雪白似凝脂般的肌肤,连未出阁前即已艳名远播江湖的黎-贞也自叹弗如。 「唉,这原是上苍赐与你的恩惠,但在这险恶的人世间,却为你招来劫难。」黎-贞有怜惜也颇为感慨地自语着。 自幼,即因家贫而卖入医术世家为婢的梅玉,从小到大见过的名门俊彦也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长得像这般秀丽无双的男子呢,不由心头多怦跳了两下。 「他怎样了……呢——」蔺-笙走了过来,看见所救少年竟是如此俊丽动人时,不由恍神了一刹那,心儿也怦跳了一下。 黎-贞睨了他眼,回头吩咐道:「梅玉,取一套姑爷的衣服来。」 梅玉依言取来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小姐。 黎-贞把衣服送至丈夫面前,轻语:「帮他换套干净的衣服吧。」 蔺-笙迟疑了,虽然娇妻的语气一如平常,但自十五岁拜入「医仙」黎竹君门下,到一年多前两人结-,这十年的时间里,他对这昔日为同门师妹的娇妻,难道还看不出她那一眼中的些微妒意吗?因此迟迟不敢接下这个工作。 这时,蔺之-已分派工作结束,来到马车边探视少年的情况。「他怎么样了?」 小弟来得正是时候,蔺-笙从娇妻手中接来衣衫递给胞弟。「你来帮他换套干净的衣服吧。」 蔺之-不疑有它,接过衣服就靠了上去,待看清少年俊丽的容貌后,心头不由怦跳了两大下,下意识迟疑了,转首看向胞兄。「这——我……」 黎-贞看了两兄弟眼,出声招呼道:「梅玉,我们稍作回避吧。」 两女便相偕步下马车转到侧边去。 兄弟见状不由互视一眼,蔺之-望了眼少年俊丽的脸庞,更感迟疑了。 「你在发什么愣,快动手帮他换衣服呀。」蔺-笙伸手自他手中拿过衣物,示意小弟快点动手脱下少年身上被撕破的衣衫。 兄长的催促之语,只让蔺之-更加的迟疑和顾忌。「可是……我……我……」 小弟今天是怎么了?不过是帮少年换个衣服,竟如此忸怩拖拉,实在有违他平日磊落的个性,但当他看见小弟那微酡的俊颜和窘迫的神情,一瞬间有了领悟。他这小弟的感情取向与一般男子不同,自情窦初开之时即已偏向所谓的「安陵之好」,所以要他动手脱去少年衣衫,就等同一般守礼男子对待黄花大闺女般为难。 「唉,你想太多了,只要你心不存邪念,他也不会认为你是逾礼了。」蔺-笙说。 「既然这样,这件事就请大哥来代劳也一样。」蔺之-甚感不解。 蔺-笙瞄了马车外一眼,压低声量:「你有所不知呀,我刚才不过是多看了他一眼,你嫂嫂就已踢倒了小醋瓶,如果再由我来帮他换衣服,她肯定会踢破醋缸的。」 蔺之-不知兄长所言是真或玩笑之语,但这事真的是教他为难呀,不觉迟疑道:「可是……」 「别可是了,快动手,换好了衣服快带他回家配解药解毒。」蔺-笙再次催促。 无法再推辞了,蔺之-只好硬着头皮,深吸口气去除杂念开始帮俊丽少年解开衣扣,退去那被恶徒撕破的衣衫。 少年不是只有一张绝美的脸盘儿,身形修长,四肢纤瘦而不露骨,肌肤更是赛霜胜雪,宛若一尊由羊脂玉雕琢而成的躯体般,洁白无瑕。 蔺之-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只欲脱笼而出的兔子般,怦跳得异常狂烈;一双眼更是不受理智主控,由上而下把人家的身躯一处不遗地尽收眼底;更糟的是他的分身竟在这瞬间有了动情的反应,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当蔺之-察觉到自己那油然而生的欲念时,心中暗念着佛号加快动作帮少年穿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就在欲扣上领口的扣子时,发现少年原是苍白的脸颊,竟浮上了两朵嫣酡,闭着的双眼,在睫毛微动后睁开来了,那是一双黑白分明且水润润的动人眼眸。 蔺之-见他醒来,本能地替自己辩解:「呃,你……你别误会,我只是……」 少年不等他说完,一抬臂便攀上他的颈项,接着更吻上了他的唇。 蔺之-被这突发之事给吓傻了,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因为少年的舌竟在四唇相印后,宛若灵蛇般窜进他口中与之交缠。 一旁的蔺-笙见状,一双俊目瞪得像铜钤般大,自然也是看愣了。 这时,黎-贞主婢估量兄弟应是替少年换好衣物了,一走过来却看到这令人傻眼的一幕。 首先回过神的蔺-笙,立刻警觉到事情的蹊跷,出手如电疾点少年的晕睡穴,并伸手接住软摊倒下的他,快速地帮少年扣上最后的衣扣。 蔺之-一时间尚无法回神,因为那个唇触实在太柔软,太具冲击性了。 黎-贞迅睇了小叔一眼,上前问道:「他怎么了?怎么突然……」 蔺-笙看着少年愈见绯红的双颊,语气肃然地道:「药性开始发作了,我们不能再拖时间了,赶快回去帮他调制解药。」 这时,蔺之-也回过神来,看了兄嫂一眼不由俊面通红,感觉又窘羞却又有着无法自抑的兴奋感。 蔺-笙看了小弟一眼,便道:「我们还是快回去吧,事不宜迟了。」 于是,一行人便上路急急欲赶回彤霞山庄调药救人。 彤霞山庄,坐落于君山东侧,传承至今已是第五代了,最初只是一家小镳局,后来在奇缘巧合下获得了一本武功秘笈「玄天秘录」,蔺氏之家在秉持仁义之精神壮大后,建立了彤霞山庄,并获得了白道之士的肯定和敬重,成就了今日被江湖同道誉为武林三大名庄之一。 彤霞山庄第五代庄主蔺-宇,膝下有二子,长子蔺-笙因自知练武资质有限,且对医术颇感兴趣,便主动放弃继承权,十五岁拜入医仙黎竹君门下习医,更于一年多前与师尊的唯一掌上明珠黎-贞结为连理。次子蔺之-,自幼即具练武天份,今年年方二十一岁,其一身武学已尽得其父真传,为彤霞山庄未来第六代的掌理之人。 东院客房里的外厅,蔺-笙和黎-贞以及蔺之-围坐在圆桌边。 蔺之-看着神情有点古怪的兄长和大嫂,刚才两人进入内室睡房,忙了近半个时辰,然后一脸懊丧地走了出来。 「大哥,你们要帮他配解药了吗?」蔺之-对那少年有了莫名的急切关心。 「这……」蔺-笙看了娇妻一眼,对先前夸了海口,现在却得食言而肥,还真教他难以开口言明目前的困境呢。「我们解不了他被迫服下的淫毒。」 蔺之-闻言不由傻愣了,没想到合「医仙」的掌上明珠和得意弟子之力,还是束手无策。回神后不由急声追问:「为什么?」 蔺-笙无声轻叹一气。「因为他所中的是已绝迹江湖近二十年,最为歹毒的奇淫之毒『神仙迷』,我们也不是配不出解药,只是一时之间药材取得不易,要找齐所有的药材,最快也要三天的时间,但此毒不解最多却只能活十二时辰,依他的情况顶多只能撑上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那样俊丽的少年,六个时辰后就得挥别人世,蔺之-不觉为少年感到心疼,下意识地追问:「难道没有其它的办法救他了吗?」 「也不是没有,只要你肯救他,他就一定能得救。」蔺-笙看着他说。 「我?」蔺之-甚感不解,他又不懂医术,兄长的话透着诡异和矛盾。「我又不懂医理,怎么有能力救他?」 「可以的,只要你和他发生肌肤之亲,他所中的淫毒就可以解了。」蔺-笙看着小弟,一脸的肃然。 「什么?!」蔺之-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脸的惊吓和不可置信。「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蔺-笙和娇妻相视一眼,叹口气。「这是不得已中最好的办法,也是目前唯一能救他的方法,你从以前就喜欢男的吧?对你来说救他并非那么的为难。」 兄长的话让蔺之-感到十分犹豫。「这……怎可因为我天性上的某种特异,就想如此趁人之危,以图一己之私欲?」 蔺-笙却只是看着他,语气平静。「要以他的性命来成就你的侠义之心,这是真正的『侠义』吗?」 蔺之-闻言不由沉默了。 蔺-笙依旧注视着他。「如果你坚持你的侠义,几个时辰后他就没有未来了;如果你愿意,他的生命将得以延续。何况他是男人而非女子,他若想得开,也许会选择遗忘;若想不开又愿意接受你的感情,你负起责任娶他进门成为一辈子的伴侣,也是圆满结局。」 一辈子的伴侣,多么诱人的词呀……脑中不由浮现少年俊丽绝伦的容颜,蔺之-竟有种莫名的心动!大哥说得对,见死不救非真正的侠义……在内心一阵挣扎后,蔺之-有了决定,遂深吸口气。「好,我救他。」 蔺-笙和黎-贞相视一眼,双双起身就欲离开客房,离开前不忘轻拍小弟肩头,轻声叮咛:「对人家要温柔点。」 蔺之-无意识地点个头,虽然已决定献身救人,但这种救法毕竟不像运功疗伤,或像包扎伤口,而是要深入的肌肤之亲,他不觉把视线投向内室的门口,脑中更浮现出那宛若凝脂白玉般的迷人躯体,心儿更不禁一阵怦跳不已。 这时,内室传来一声轻轻似痛苦般的呻吟,这呻吟声让他从妄想中回了神,蔺之-不由暗骂自己一声无耻!这是救人一命的大事,他竟心存邪念。思毕深吸口气,起身朝内室走去。 睁开眼,上方是一层飘动的白雾。闭上眼,不甚理解的景象在脑海里重现,犹记得他原是在自己的睡房伏案抄写佛经的,却不知怎么地眼前突然一暗,再次醒来时,竟在一座树林里,有个满面疤伤的男子想对他……侵犯……他本能地反抗,结果被那男子重掴了一巴掌,打得他头昏眼花,再度晕沉了过去;当意识再度所有知觉时,似乎看见一个英挺年轻的男子趴伏在他身上……做着……那件事…… 寻思至此,寒雨若感觉私密处有着轻微的疼痛感,心里也明白那并非梦一场而已,心里叹了口气,再度睁开眼直视前方,原来所在之处是张床榻,那飘动的白雾是白纱帐。 寒雨若撑身坐起,转首隔着纱帐打量这地方,简单又不失贵气的桌椅,壁上还挂着两幅山水花鸟图,凭添几许儒雅之韵。 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蔺之-走了进来,当他看见少年已醒来,心里不由感到忐忑,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解释他为了救他性命所做出的行为……虽然如此,他还是举步朝床榻走来。 寒雨若见有个英俊男子推门进入,并朝床榻走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当他愈走愈近,依稀记得他就是梦中的那个男子。 蔺之-过来撩开纱帐并系好,垂眸俯视着少年,少年亦仰眸凝着他。 四目互凝片刻,寒雨若收回视线,低声问:「是你救了我吗?」 好美的声音,宛似细水般,柔柔地从他的耳中窜进心坎里,蔺之-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美的声音,失神了一刹那又忙回神。 「呃……是……可是……我也……」蔺之-接着便轻声对他叙述整个事情的经过。 寒雨若始终低着头,直至他言述结束,静默了好一会才低语:「对于您的救命之恩,我无以回报,只能向你说声谢谢。」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蔺之-的意料之外,既没有误解他是趁人之危,也没有哭闹着要他负起责任,还向他道谢救命之恩,这反而让蔺之-不知如何反应,只是愣看着他。 这时,蔺-笙和黎-贞相偕走了进来,蔺-笙见少年已清醒,又见小弟站在床榻前一脸的呆愣,不由猜想,难道这俊丽少年不肯原谅小弟为救他而与之肌肤相亲一事? 蔺-笙微睇小弟眼,微笑着问:「你醒啦,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或会痛?」 寒雨若听见问话声才察觉有人进来,见是一对年轻男女,而男子的面貌与蔺之-有几分相似,待听了他的问话不由感到一阵耳热颊臊,遂低下头轻答:「不……没……没有关系的。」 三人见他原本苍白的俊颜,在一刹那间浮上两朵绯云,低下头去状似羞窘的模样,黎-贞抬手在丈夫的背上狠拧一把,低骂道:「白痴啊你……」 蔺-笙这才猛然惊觉问得不妥,只能无声干笑。 蔺之-觉得此刻的他动人极了,情不自禁坐至床缘,伸臂抬手抚上他的颊,柔声轻语:「对不起,都怪我不够温柔,」 寒雨若抬眸凝看,见他眸中尽是怜惜又迅即垂眸低语:「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的性命,我不怪你。」 这一幕和这样的对话,看得蔺-笙和黎-贞忘了眨眼。这两人好进入状况呀。 好半晌,蔺之-才觉悟自己的举动似乎唐突了点,忙收回手,一转首又见兄长和嫂嫂眸中透着惊讶,俊颜不由感到发烫了起来。 原来小弟也有害羞的时候呀!蔺-笙不觉感到有趣,突然问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便说:「对了,去报官的连护卫和齐护卫回来了,根据官府的调查,被恶徒所残杀的那些人是个戏班子。」 戏班子?难道这少年是戏班子的小旦?蔺之-不由这么想,随口问:「你也是戏班的人?」 寒两若抬起头一脸的茫然,旋即心思飞快运转,虽然他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在刹那间心里已构思出了扯谎的藉口,遂摇头:「我不是。我也不大认识他们,我原是要去依亲的,路上他们看我独行,便问我要去哪里,说是正好同路,要我坐他们的马车一起走,路上就碰上了坏人。」 蔺之-问道:「你要去哪里依亲?」 「杭州。」 杭州?!三人闻言不由互视。这是怎么回事?杭州应该往东走才对,戏班为何带着他往西行?是因为演出不顺路,还是对他另有企图?三人不由再度互视。 黎-贞拉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绽开抹和善的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住哪里?」 「我姓寒,寒雨若,今年十七岁,家在……」寒雨若看着她和蔺之-,他根本不知道那样的家位在什么地方。「我住的屋子……前面有个院子,院子里有桂花,桂花开时我会去摘很多的花给我娘,因为她最……喜欢……桂花的香气……」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许的哽咽,双眸也泛上水光。 三人见他似要哭泣的模样,不由皆感怜惜,蔺之-更情不自禁抒臂将他轻拥入怀。刚才他说过要到杭州依亲,也许他的娘亲已不在人世了,这才勾起了他伤心的回忆。 好厚实温暖的胸怀呀……寒雨若在他的怀里抬手抹去泪水,然后轻轻地推开他。 蔺之-这才察觉到自己似乎太忘情了,忙松开手。 「我自幼丧父,在还没有记忆前就送人抚养,养父母因为膝下无子,所以非常疼爱我,虽然家境不是很好,但也没让我饿过冷着。爹亲是个落第秀才,在村子里的小私塾教书;娘亲有双巧手,靠替人织绣缝补赚点微薄的家用。小时候我差点被坏人抱走,所以双亲怕我有危险从不让我走出家门一步,去年娘亲病逝,爹亲也在上个月过世了,临终前要我前去寻找听说改嫁到杭州的生母。」 三人闻言不由愣看着他,一个自幼被养父母过度保护、从未踏出家门的少年,因养父的遗命而独自踏上寻母依亲之途,而且还只是一个「听说」的消息,这简直是把一只小羔羊野放到大野狼四伏的草原上,实在危险至极。 「那,你知道你生母叫什么名字吗?」蔺之-问。 「爹告诉过我她叫兰玉。」寒雨若答。 「姓什么?知不知道她改嫁的夫家叫什么名字?」蔺-笙问。 寒两若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她叫兰玉。」 三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寻母依亲的线索仅有一个「兰玉」的名字,这仿如大海捞针般困难。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娇脆的嗓音:「启禀少夫人,您吩咐的汤药煎好了。」 黎-贞应答道:「端进来。」 一个侍女打扮,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是一碗加盖的中碗。 蔺之-的侍女绫香走至床边,忍不住觑了眼床榻上拥被而坐的少年,心里不由惊赞,好美的人呀! 黎-贞看着小叔笑说:「我想他被下药又受了伤,定然元气有所损,所以便配了副药,好让他解遗毒又能补回元气。」话落对小叔投以别有用意的一眼。 蔺之-意会地微点头,伸手从绫香手中端来中碗,掀开碗盖取来汤匙舀了药汤,略略吹凉后便送至寒雨若的唇边。「喝吧,这对身体有益的。」 寒雨若抬眸觑了他眼,的确是感到气力有些不继了,便乖顺地张口接受他的美意。 黎-贞见状和丈夫相视一眼,轻轻地起身向丈夫和绫香使个眼色,三人便俏俏地离开这睡房。 走出睡房到外厅,蔺-笙回头问:「你觉得怎样?」 「撇开其它不谈,论气质和外貌绝对不会辱没了小叔,你觉得呢?」黎-贞回问。 「他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仙子般,是难得的好对象,就怕他无法接受-弟的感情。」蔺-笙有所顾虑地说。 「凭我的直觉,我觉得他应该是可以的。」黎-贞颇有自信,接着眼眸微转略略沉吟后说:「我想我们可以派两、三个人到杭州去打探他生母的消息,不过我想应不会有结果的,先让他住下来,叫小叔加把劲,我们再从旁帮忙敲边鼓,也许能玉成好事。」 娇妻的提议似乎满不错的,而且小弟那刚才的样子好像也对人家一见钟情了,蔺-笙遂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满园的茵绿,姹紫嫣红的花儿相互争艳,蝶儿花丛间飞舞,雀鸟在枝头跳跃吱喳,状似快乐无比。 寒雨若坐在窗边,望着园子的花草虫鸟,心里感触地想着,也许它们的生命都不长久,但肯定比他自由又快乐。 「咿呀」一声门响,绫香端着点心和香茗走了进来,她看了眼向外凝望的寒雨若。已经三天了,他从一早起床用过饭后就是坐在窗边凝看花园的景色,直到掌灯时分;二天来他从未踏出过房门一步,甚至连走到外厅都不曾,简直比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闺秀更像名门千金。 绫香朝他唤了声:「公子。」 寒雨若闻声回过神来,转首扫视了眼她托盘上的东西,轻轻地说:「我不饿,不用特地在这时候送东西来。」 绫香却笑说:「家里大家都有吃点心的习惯,所以二少爷要我也给您送了份过来。」 寒雨若低下头去,片刻才抬起头来。「谢谢二少爷的好意,但我真的没有这样的习惯,也不觉得饿。」 灵巧的绫香听他嗓音虽柔但语气甚为坚持,心念微转便笑说:「那这样好了,我先帮您放着,现在也许您不觉得饿,或许等一下你就会想吃了。」说完把点心和香茗摆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寒雨若只是目送她离去,点心这东西已是离他很遥远的记忆了。 花园里,蔺之-站在树丛后,从敞开的窗户凝望那纤细美丽的身影。这三天以来,脑海中总是无时无刻飘浮着他的身影,夜里辗转反侧难眠,总在梦中出现那激情的片段。但实际上,人家只是把他当救命恩人而已,总不能自己厚颜地跑去向他说要对他负责,说不定他还会怀疑他的出手搭救是心存不良呢。 唉,喜欢他又不知该如何向他表达,害怕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感情,甚至厌恶……正当蔺之-自艾叹气时,身后突然有人用力一拍他肩头,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我将来要继承彤霞山庄、成为江湖名人的亲弟弟,竟会像个穷酸小子爱上富家干金般,只敢躲在树丛后偷看人家。唉!是英雄本无胆,还是英雄遇到情关胆子就变小了?」 兄长那调侃的话语和说中的事实,还真让蔺之-无话可反驳,默然好一会才低语:「我对他一见钟情,害怕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感情,更怕吓坏了他。」 小弟这么直率坦言他的心情和顾虑,还是头一遭呢。蔺-笙有惊奇也能体会,毕竟他也是过来人,想当初恩师门下弟子众多,俊品人物亦不少,师尊的掌上明珠又是才貌兼备的大美人,他也只敢暗中恋慕,为了得到师妹的青睐,他更是全心习医以求得到师尊的赏识,进而让师妹注意到他,接着才鼓起勇气表达爱意,相互许心共结连理。 蔺-笙拍拍小弟肩头。「你想的只是你的自认为,不是他真正的想法和情感,再者,他自幼被保护过度了,也许对男女之情的事并不了解,或许他是可以接受你的情感的。」话落微顿。「至于找到他生母依亲的事,我和你嫂嫂都认为十之八九行不通,找不找得到本身就是个问题,就算找到了,改嫁的生母有没有能力收留他、愿不愿意收留他,都还说不准;若依亲落了空,孤伶一人又无谋生能力的他,又该怎么生活下去?放任他孤身在外飘泊,怕是上天赋与他的美貌又可能为他带来难以想像的厄运吧。」 蔺之-闻言霍然转过身来。「那该如何?」 「就让他对你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把他留在你的身边吧。」蔺-笙建议着。 蔺之-不甚赞同地说:「这么做岂不是乘机强求吗?我做不到。」 蔺-笙直视着他。「这么说来你是宁愿他饿死在路旁,或者像这次一样遭遇强迫侵害,甚至被坏胚子拐卖到相公院,供好色男人狎淫,生不如死喽?」 「这——」蔺之-迟疑了。他当然不想见他再度受到伤害,却也不想为自己那异于大部份人的情感之私,乘机将他据为已有。 这时,客房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蔺之-转首望了眼,不假思索便朝客房快速奔去, 蔺-笙见小弟如此关切急匆,不由摇头轻叹气,亦跟着朝客房走去。 蔺之-一进入内室便看见寒雨若倒在地上,身旁四处散布着花瓶碎片,惊愕过后上前一把将双目紧闭的他抱拥入怀,急声唤道:「雨若,雨若……」 随后而至的蔺-笙,见状也忙过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我进来就看见他倒在地上。」蔺之-凝着他苍白似雪的面容,慌急得乱了方寸。 「把他放到床上,我来替他把个脉。」蔺-笙说。 蔺之-这才想起身边就有个大夫,忙将怀中的人儿轻轻地放躺在床榻上。 不意就在此时,寒雨若竟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看见两张担心的脸庞,不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应该是他们要问的才对吧?蔺之-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柔声说:「刚才我们在外面听到花瓶破裂的声响,进来探看就见你倒卧在地上动也不动,我们才正想要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寒雨若回想了一下。「我觉得有点头晕,想坐到床上休息,突然就眼前一黑……再来就看见了你们。」 蔺-笙闻言不由眉头微皱。「你常常觉得头晕吗?还是偶尔?」 寒雨若抬眸看了眼一脸关切的蔺之-,敛回视线低声答:「以前只是偶尔,近来是常常。」 蔺-笙拉过他的手,凝神把脉后询问道:「你……平日吃得不够好吧?而且吃的量也不够多,对不对?」 寒雨若感觉像是被人一眼看穿般忐忑,本能地撑身坐起垂首低语:「这……很平常呀,大家都一样。」 蔺之-闻言错愕万分!他并没有否认大哥的推论,那他之前所言,他养父母非常疼爱他,没让他「饿过冷着」,是否真正的意思是,饿不死但也吃不饱,冻不死可是也穿不暖?也或许三餐都是稀粥配野菜、腌瓜之类……光想到这里,蔺之-油然感到一阵的心疼,好想将他拥进怀里,告诉他留在他身边吧,他会让他吃饱、吃好又穿暖,还疼惜他一辈子。 蔺-笙瞄了眼一脸怜惜的小弟,轻叹口气:「我开药方给你调养身子吧,我敢保证一年半载后定然让你壮得像条牛。」 寒雨若闻言不由抬起头来,看着他吃惊地说:「一年半载?可是——我要去找我娘……」 蔺之-听到他想离开去寻生母,不由心急地脱口而出:「你娘早就不要你了,就算你找到她又如何!」 一句「你娘早就不要你了」,勾起他心底最深沉的悲凄,虽然这是事实,但从未有人当面对他说破,仿佛一瞬间摧毁了他心底残存那一点点自欺的希望,泪水刹那间湮漫了眼眶,寒雨若颤着双唇,视线模糊地看着他,喃喃低语:「她……早就不要我了,原来是……她早就不要我了……」 寒雨若垂下头去,泪水如断线珍珠般颗颗直落,第一次,他无法自抑地在人前悲凄落泪,为什么他偏偏要这么毫不留情说出他不想承认的事实? 蔺之-也因他的泪水而愣了,一句快口之言,竟会把他给惹哭了,回神后忙坐至床边,一把将他拥进怀里,慌急地安慰道:「不……不……不要哭了,我的意思是……是……」他想了想才又说:「我的意思是……也许你的生母也有困难呀,没办法就这样把你留在她身边,也或许她还要照顾你同母异父的弟妹呀,」 「同母异父的弟妹?」寒雨若闻言仰脸凝着他。「真的有吗?」话落又低下头轻喃:「他们一定过得很好……很幸福吧……」 好空洞的声音呀,蔺-笙只是看着他不自觉微皱眉。为什么他这样的一个大孩子,就有如此空洞的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可是又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对。 蔺之-只是更加地无措,本是安慰的话却反而更刺激了他,因此不假思索便说:「不会的,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给你比他们更多的幸福。」 寒雨若再次抬起头凝看他。「留在你身边……为什么?」 「因为……因为……」蔺之-不知该不该乘机向他表达情感,最后仍鼓足勇气深吸口气。「因为我喜欢你,甚至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你,我希望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让我用一生的挚爱来保护你,疼爱你。」 寒雨若凝着他,喃语:「一生吗?」 蔺之-语气肃然地一点头。「对,今生今世,我会用最真的心去爱你。」 寒雨若凝看他片刻,启唇似欲语,却突然双眼一闭摊软在他的怀里。 蔺之-见状不由一愣,接着便急声唤叫:「雨若——」 「别叫了!」蔺-笙伸手在小弟后脑勺拍了一下,骂道:「你真是大笨牛一只,养父母相继过世留他孤伶伶一人,对未来何去何从已够彷徨了,你还去深掘他自幼被生母抛弃的事实;这还不打紧,你竟然说他的生母要照顾他异父的弟妹,无法收留他,这岂不是让他更觉孤单和无从,他当然会因刺激过度而昏厥。你想爱他、把他留在身边疼爱一辈子,只要谎称找不到他的生母就好了,真是笨哪!」 被大哥这般数落,蔺之-还真觉自己实在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不禁呐呐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自己看着办,要爱他的人是你,你得让他了解你的心意。」蔺-笙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我要去配补身养气的药方了。」 蔺之-只好先让怀中的人儿睡躺在床上,凝着他更见苍白的俊颜和未干的泪痕,他心里是多么地自责呀。 第二章 当晚。 蔺之-在客房里陪他共进晚餐,这也才明白兄长下午所言之事,他的确是进食的量不够多,而且只吃青菜,鱼、肉类完全不碰。 蔺之-不由轻声关切道:「你怎么都不吃鱼和肉呢?就算不吃肉的话,吃点鱼也是好的,这是傍晚从湖里捞起的鲜鱼,清蒸的,完全不腥,而且味道香甜。」 寒雨若看了那鲜鱼一眼,转首凝了眼一脸关心的他,迅即又收回视线嗫嚅着说:「我……我不喜欢吃鱼和肉。」 这是违心之言吧?蔺之-不由暗叹口气。「你是在生我的气吧?气我下午所讲的那些话,所以才……」 「不是的。」寒雨若迅即抬头打断他的话。「不是的,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事实,只是我太没用了,才会……才会……」话尾不自觉地又哽咽了。 蔺之-见状不由展臂将他轻拥入怀。「对不起,我又惹你伤心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管是不是找得到你的生母,你都不要去找她了,你留在这里就好,留在我的身边,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为什么?」寒雨若凝着他。「我们非亲非故的,你为什要对我这么好?」 蔺之-垂眸凝着他的眸,慎重、诚挚地说:「因为我爱上你了,从第一眼就无法自抑地爱上了你,这种爱是等同男女之间的情爱,你可以理解和明白吗?」 「我……」寒雨若苍白的俊颜突地浮上两抹淡淡的绯红,收回视线伏首于他胸膛,轻轻低语:「我……应该有……一点点的明白。」 那害羞的神情和带点暧昧的话语,皆令蔺之-感到希望无限,不由急忙追问:「你愿意吗?」 寒雨若再次抬眸,眸光中有着惶惶。 蔺之-像是突然开窍般,从那眼眸感应到他的惶然和一丝丝的应允,不禁将他拥紧。「别担心,我不会辜负你的,一旦我认定了你,你就是我的唯一,我会自始至终专一地对待你。」话落再次凝着他,轻问:「你愿意吗?」 他眸中的诚挚深深地打动了他,寒雨若从未碰过这样待他的男人,不由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应允得似有若无,但仍教蔺之-欣喜若狂,一个情难自禁便低头覆上他的双唇。 他的吻有着热烈的索求但也不忘温柔,寒雨若闭上眼任凭他拥吻。 好一会,胶合的唇才分开,蔺之-移唇在他额上印个吻,凝着他的双眼透着深情无限。「相信我,你的幸福就在这里。」 寒雨若羞怯地轻颔首。 蔺之-见了心花更是怒放,拿过筷子伸手夹了筷鲜蒸鱼送至他唇边,温柔笑语:「只是我对你有个要求,要好好地吃东西,而且要多吃点才行,我不想被人说我是个不懂得疼惜伴侣的坏家伙。」 寒雨若抬眸看了他眼,张口接受他充满爱意的要求。 这一晚,蔺之-便留宿在客房里。 寒雨若伏首在他宽阔厚实又温暖的胸膛,这男人给他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全感,他也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承诺都是出自真心的肺腑之言,只是——他心里更明白,这样的幸福他只能短暂地拥有。 彤霞山庄的宴客厅里。 外出办事甫归来的蔺之-,正好在家门口碰见世交之子,同时也是至交好友的骆以行来访。骆以行是「海-山庄」的少庄主,海-山庄位在赤壁,亦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武学世家,总是三不五时就到彤霞山庄小住一段时间,于是当晚他便在宴客厅设宴招待到北方远游月余归来的好友。 席上,还有一同作陪的蔺-笙和黎-贞夫妇。 「以行,你这趟北方之行有什么收获?」蔺之-边帮好友斟酒边笑问。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只是见识到与江南有别的北方风光,以及一些芝麻绿豆般大的武林小事。」 话落,骆以行突然对好友露出个别有用意的笑意。「刚才从后大院的客房出来时,偷偷听到有人说,你有了一个貌赛天仙的爱人,到哪里拐来的?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是那些爱嚼舌根的下人们说的吧。被好友追问爱人的事,蔺之-不免感到有点腼腆。「这……这事说来话长。」 「哦——没关系。」骆以行故意拉长耳朵。「即使你要说上个三天三夜,我都愿意恭听。」 于是,蔺之-便把救治爱人的始末娓娓述来。 骆以行边听边点头,原来如此。 「因为他很可怜,无依又无靠,也无谋生能力,而我对他又一见钟情,向他表达我的情意后,他也愿意接受。」蔺之-想到他也可以拥有一个真心所爱的伴侣,整颗心都飞扬了起来。「现在只等我爹娘回来,向他们禀告,再焚香祭祖向祖先们告之,就算没有拜花堂宴客,我也视他如同明媒正娶的妻子般,会好好珍爱他一辈子的。」 瞧好友露出新婚郎君般的喜悦神情,骆以行也替他高兴,不由笑说:「就算你不想广邀亲友来祝贺,更少也要摆个几桌邀我们这些知交来喝杯喜酒,顺便认识你的爱侣呀。」 蔺之-笑着点点头。「既然你这样讲,那我就照做吧。」 接着同座四人又聊了些最近在江湖上的一些传闻。 「啊——我想起来了。」骆以行看着好友。「这次我到『大名』,回程途经汴京就顺便去探视我那在京师有『名捕』之称的表兄,他向我透露有个小道消息,说江湖上有人觊觎你们家的稀世珍宝墨龙血珠。」 蔺氏兄弟闻言不由相视一眼,到底是哪个家伙有这种妄想,不知死活地想太岁头上动土吗?蔺-笙问道:「觊觎我们家的珍宝?他们打算怎么弄到手,是偷还是抢?」 骆以行笑笑说:「我哪知道,你们家的秘宝又不只那一样,有妄想的人多得难以计数,在我还没详问之前,我那名捕表哥突然把话题转开,又说起别的来了。」骆以行略为停顿后,看着两人。「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自两年前开始,发生在临湘、崇阳、咸宁、沔阳和华容等地,那数件惨绝人寰的劫财灭门血案吗?」 蔺氏兄弟自然是有印象的,再加上被灭杀的人家几乎都是当地的首富之家,遇害的时间也都仅相隔数月而已,到如今都未破案,也查不到可疑的嫌犯,一一成了悬案。 蔺-笙不免疑惑地问:「这和我家的墨龙血珠有何关联呢?」 「所有遇害的人家都拥有所谓的稀世珍宝一到数件,而且也都有个坚固隐密的藏宝库房,但盗贼却可以在深夜时分,仅短短的一个多时辰灭门搬空所有的财宝,这些稀世珍宝最后都现身于京城,成为富贾买通高官权贵的赠物。」骆以行说。 蔺氏兄弟闻言不由转首相视。就他们的了解,那些被灭门劫财之家,都是以商起家,也只招聘了几个镳师级的习武者当护院,而彤霞山庄是以武立家,除了僮仆侍婢外,护院、护卫们个个身手不弱,如果那班盗贼想来硬夺珍宝,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似乎……」骆以行沉吟思付了好一会。「我那名捕表哥还约略提到一件事,那就是那些被灭门之家的老爷,都是贪恋美色的老家伙,尤其是年轻的-男,根据被灭门之家幸存者的转述,他们在被抢劫灭门前,他们的老爷身边出现了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绝美少年,他们是说那少年简直就是个倾国倾城、足可迷倒众生的妖后魔姬。听说自那少年出现后,那些富家老爷自此是『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绝美少年?倾国倾城?蔺-笙和蔺之-不禁同时心头一跳,转首相视,更是看见彼此眼中的疑虑和惊然。 黎-贞看了丈夫和小叔一眼,微笑问道:「那少年呢?在那些富豪之家被灭门后便失踪了吗?」 「不。」骆以行看着她。「那少年也被杀了,而且死状极惨,面目全非——」 他尾音一落,四人不由我看你、你看我。大家全是混江湖的,会将死者毁容通常只有两种状况,一是对死者痛绝深恶,二是让人认不出死者是谁,目的是为了掩饰其身分。 宴客厅的气氛突然间变得很诡异,蔺之-低头思付了好一会才问:「那少年究竟是多大的年纪?」 骆以行想了想。「好像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除骆以行外,另三人闻言不禁心头一沉,蔺之-不禁低头轻喃:「会是他吗?他是那么的纯真善良又内向,应该不会吧……」 蔺-笙能体会小弟此刻的心情,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肯接受他的情感、能够成为终生伴侣的人,怎能想像他的委身相许是别有居心呢? 黎-贞开口道:「-弟,别急着往坏处想,或许根本不是同一人。」 蔺之-抬头看向大嫂,黎-贞给他一个信心的微笑。对呀,在什么都还没确定前,怎可先将爱人判定是坏人呢?思及至此他不觉感到释怀了。 骆以行看了三人一眼,便技巧性地把话题转到别处了。 稍晚,当蔺之-回到东院的客房,轻轻推开内室的门之时,一抬眸就看见寒雨若坐在床边低着头似在思考的模样,犹未察觉他已进到睡房。 看着他纤弱美丽的身影,蔺之-真的不能也无法相信所爱的人,可能会是与盗贼共谋,为财宝灭杀无数富豪之家的共犯。 不!也许如嫂嫂所言,根本就不是同一人,只是刚好年纪相仿而已。蔺之-努力地让自己释怀,深吸口气后关上房门走向他。 本是低着头的寒雨若,听见了脚步声本能地抬头注视,在看见是他时,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惊愕。 然而,蔺之-却比他更感惊讶,因为此时的他满面泪痕,双手互叠捧贴在心窝处。难道他身体哪里不适吗?愕愣过后,一箭步抢到他身边,急切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吗?我请大哥来帮你看看。」说话间伸手去轻握他捧在心口的手。 寒雨若回神忙抬手拭泪,轻声急急否认:「不是的,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 他都已哭得双眼通红,泪湿衣襟了,左手还紧紧地捧在心口呢。难道是手受伤了?蔺之-扳开他的手,却见他掌心握着一个很旧很旧、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小小布偶。 「这是小时候我娘做给我的小老虎香包,虽然我娘已忘了这件事,却是我很珍贵的收藏,每当我想起我娘时,就把它拿出来看一看。」寒雨若说完便小心翼翼把它收进怀里,抬手拭干眼角的泪水。 原来是缅怀已逝的慈母,蔺之-在他身畔坐下,心疼地将他拥进怀里,这样的他怎会是残忍冷血的恶徒同伙呢? 翌日午饭时,蔺之-带着爱人到宴客厅,并将他介绍给好友。 寒雨若一踏进宴客厅,面对骆以行投来的灼视目光,本能地就垂眸睇着下方,不敢与他多作交会。 自他踏进宴客厅,骆以行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寒雨若。他真的很美,有一种令人见之魂醉的魔魅之美;通常再美的人,多看几眼后总会被眼睛逐一找出不甚完美之处,但他却是相反,是愈看愈美,有着纤细的美、柔弱的美、羞怯的美,甚至连迹近病态的苍白也是一种绝美。 一旁的蔺-笙见他看得双目发直,眼睛瞬也不瞬,不由伸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 直到察觉眼前有个黑影上下移动时,骆以行才回过神,待看清是一只手时,本能转首看向手臂的主人,不解地问:「蔺大哥,怎么了?」 这小子还敢问他怎么了?蔺-笙露齿假笑。「你想用眼睛把人给吃了吗?」 「用眼睛吃人?」骆以行轻喃过后才猛然醒悟,不由俊颜微红忙抬手对好友直摇。「之-,你可别误会什么,我刚才只是不小心看呆了而已,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蔺之-只是笑了一笑,展臂拥着爱人走至桌边坐下。 骆以行看着寒雨若,待他欲坐下之际,突然开口问道:「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沔阳的一个叫郑元通的茶叶大富商?」 寒雨若坐下的动作不由缓了一缓,眸中更迅即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又恢复正常,抬眸看向骆以行,摇了摇头轻答:「我不知道。」 骆以行的目力是何等的锐利,寒雨若那眸中的细微变化,他可看得一清二楚,更暗忖好友这天上掉下来的艳福,果真有问题。 寒雨若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异状,蔺-笙也看到了,同时也暗想,难道寒雨若为了混进彤霞山庄,不惜以苦肉计外加献身?果真如此,这牺牲未免太大了吧。 与他平坐的蔺之-自然是看不见爱人那细微的异状。 骆以行待寒雨若坐下后,取过酒壶站了起来替在座之人和他自己都斟了杯酒。 寒雨若看着白瓷杯里那枣红的液体,和扑鼻而至的一股微甜香气,下意识睇了满面笑容的骆以行一眼。 蔺之-见他只是垂眸看着酒杯,便关爱地轻问:「你没喝过酒吗?」 寒雨若轻点头。 蔺之-再问:「你想不想喝?若不敢喝,就不要勉强了。」 寒雨若抬眸看了眼对座的两人,又转首看着蔺之-,轻问:「这酒会不会很烈?」 「这——」蔺之-正想回答。 不意,心中另有盘算的骆以行却抢先说:「这酒是蔺大哥亲手酿造的水果酒,是甜的而且不会很烈,就算喝上个一大壶也不会醉人的。」话落转首向蔺-笙笑问:「对不对,蔺大哥?」 真不知这小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蔺-笙只好应和地点点头。「是啊,你安心地喝上几杯也无妨。」 他话才落,骆以行便举杯邀酒,笑呵呵地说:「恭喜我的好兄弟之-遇到了有情人,也祝你们白头偕老,恩爱一辈子。」话落仰首一饮而尽。 寒雨若也只得依法炮制,端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虽然有点辣但味道甜甜的,并不难喝。 爱人如此豪迈的模样,反而令蔺之-有点担心,只因这酒虽是甜的但后劲很强。 骆以行立刻再替他斟上第二杯,并笑说:「再多喝一点吧,好酒能让人心情爽乐,飘飘欲仙,说起话来才会投机。」 喝酒会使人爽乐又飘飘欲仙?寒雨若在还没有这种感觉之前,就已经先觉得肚子像有把火在燃烧般,霎时浑身发热,眼前的东西像是在晃动,不一会竟连椅子也摇了起来,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蔺之-见他双颊倏然绯红,身体似乎也在轻微地摇晃着,正想开口询问之际,骆以行又已举杯邀酒了。 「来来,雨若老弟,我们再来干一杯吧,蔺大哥也想和你喝上一怀呢。」语毕对蔺-笙使个眼色。 蔺-笙闻言会意,也立即举杯邀酒。「是啊,你来我们家这么多天了,难得——」 他话未说完即倏止,因为对座的寒雨若在身体晃了几晃后,竟从椅子上掉了下去,幸好蔺之-反应迅速,及时接住了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蔺-笙的笑容凝在唇边,未完的话不知如何接下去。 骆以行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好友抱着醉昏了过去的寒雨若。「蔺大哥,你没有在酒里动什么手脚吧?」 蔺-笙却答非所问:「骆老弟,你的算盘似乎拨得不太精准。」 蔺之-抱着醉晕过去如软面团也似的爱人,转首看着好友和胞兄,听他们的对话似乎对雨若有所预谋,但也只能轻呼口气,抱起爱人。「我送他回房间再过来。」 待他离开宴客厅后,蔺-笙放下酒杯,睨眼骆以行问道:「你看怎样?」 「我看他的确有点问题。」骆以行饮尽杯中之酒。「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一杯就倒。」话落转首看着他。「蔺大哥有什么看法?」 蔺-笙凝着白瓷杯上的绘竹。「我注意到了,他眸中总有着掩不住的忧郁,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丧父失母的关系,但现在我有了不同的想法,也许他是……」 骆以行接口说:「身不由己。」 蔺-笙点了点头。「男人无可抗拒的三件事:酒、财、色。为色失财、丧命,甚至亡国,自古以来比比皆是,好色是人之本性也,也是弱点,只是——」话落仰首呼出口长气,语中有怜惜也带不解。「如果是他,那么纤弱又不会武功的一个大孩子,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怎么想都想不通。」 这时,骆以行想起了至交好友的感情归属,不由脱口而出:「也许我们都想错了。」 蔺-笙看他一眼,似自喃地点点头。「也许真是多疑心了。」 第三章 暖风送薰的午后,芷儿奉命送来一壶解热降火的菊花茶,一进门就看见寒雨若数天如一日般,坐在窗前看着花园的风景。自她过来顶替因扭伤脚的绫香之后,她对寒雨若第一眼印象就是这个男人好美,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穿上男装的仙子般,只可惜他惜话如金,更从未露过一丝笑颜。两天前二少爷为了逗他笑,故意在房里跌了很滑稽的一跤,让跟在他身后的她差点笑岔了气,可是呢,这美公子却只是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开口轻轻问了句「你没事吧」,害得二少爷当场傻愣了好久,一脸的挫败。 芷儿放妥菊花茶,走至寒雨若的身边,绽开最甜美的笑容。「公子,芷儿陪您到花园走走,可好?」 寒雨若抬眸看着这个有着圆圆小脸、双眼又大又灵活、笑起来很可爱又有活力的侍女,半晌才摇头。「不用了,我坐在这里看就好了。」 被他拒绝的芷儿,突然心生一种莫名的挑战情绪,她自诏是整个彤霞山庄最会逗乐他人的人,她不信她无法让这个美若画中仙的男人笑上一笑。 第二天一早,芷儿故意用胭脂在颊上涂了两团很可笑的嫣红,小嘴儿也涂成了血盆大口,揽镜自照数回,连自己都差点失笑出声。 芷儿走出房门,第一个迎面碰上的就是少夫人黎-贞和梅玉,主婢两人见到她的怪模样,先是一愣,继而忍俊不禁掩口而笑。 「芷儿,你……你的脸……哈哈……」梅玉一手掩口一手抱腰。 黎-贞也忍不住掩口娇笑不停,更笑骂道:「你这丫头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模样,想去戏班子唱丑角吗?」 芷儿不以为意,反而嘻嘻一笑。「我这样很好笑,对不对?」 梅玉笑得无法回答,只能猛点头。 「这样就好,我才不信那个活生生的画中仙子见了不会笑。」芷儿一抿嘴便自信满满地往东院走去,在回廊转角处遇见了蔺-笙,还向他扮个逗趣的鬼脸,也把蔺-笙逗得一阵笑,接着脚步轻快地扬长而去。 蔺-笙边笑边走了过来,看见脸上笑意未敛的两人,不由问道:「芷儿怎么了,今天吃错药了吗?」 梅玉也大感不解,只是答道:「她说什么要让活生生的画中仙子发笑。」 蔺-笙不由眉头一皱。「活生生的画中仙?谁呀?」 黎-贞微微一笑。「大概是雨若吧,她最近顶替脚受伤的绫香在-弟那边当差。」 蔺-笙不由惊噫一声。的确,现在回想起来,自救回寒雨若后,印象中确实不曾见过他绽露一丝笑颜。 芷儿手里端着早饭,在客房的睡房门外深吸口气,举手敲门。「二少爷、公子,我送早饭来了。」 「进来吧。」 芷儿推门进入,正在帮爱人束发扎巾的蔺之-,看见她脸上那夸张可笑的大浓-,先是一愣继而失笑出声,笑问道:「芷儿,你是怎么了,为什么把脸涂成了这样?」 芷儿上前若无其事地摆上饭菜,才转身向他扮个鬼脸。「芷儿今天心情很好,一早就想让大家都很开心呀。」 她可笑又逗趣的鬼脸,惹得蔺之-又是一阵笑。 芷儿见二少爷笑得开心,得意地把视线转向寒雨若,却看见他那美丽的唇文风未动,一双动人的眸也只是闪过着轻微的诧异,当下让她顿感重重的挫败。为何这一路行来,见之的众人皆笑得东倒西歪,唯独他还是连一丝笑意都没有? 「公子不觉得芷儿这样很奇怪、很好笑吗?」她问。 寒雨若轻轻点了点头。「是有一点奇怪。」 只有奇怪并不好笑?!芷儿突然全身像泄了气般,拿起托盘就退了出去。「小婢先告退了,二少爷和公子请慢用。」 蔺之-愣了一愣后才明白芷儿的用意,回头看着爱人小心地笑问:「你真的觉得她的样子不好笑吗?」 寒雨若偏头看着他。「为什么好笑?」 「呃……」对呀,为什么会好笑呢?蔺之-顿时语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快速地帮他扎上发巾,转移话题。「我们来吃早饭吧,不然等会粥冷了就不好喝了。」 寒雨若看他一眼,心里也很迷惑。刚才的芷儿究竟有什么地方好笑了? 此后的接连数天,芷儿竭尽所能地使出看家的耍宝手段,但仍无法教寒雨若露出一丝丝的笑容,最后黔驴技穷,她只有投降的份了。 「公子,你为什么都不笑呢?」芷儿最后只能用询问来解开她心头的疑惑。 寒雨若不知她问这话的用意为何,只是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她,轻问:「这很重要吗?」 「那当然。」芷儿将手中覆盖棉布的小提篮往地上一放,走过去稍稍拨理他被风吹乱的发梢,用一种像朋友股的语气说:「您长得像画中仙子般美丽,如果能常常露出笑容,一定会让众人见了为之神魂颠倒、痴迷忘我,连花中之王牡丹也会相形见绌的。」 她的赞美却让寒雨若心口隐隐作痛。 「像您这么美的人,称得上是举世罕见,以前听人形容美人,常有什么沉鱼落雁、国色天香啦,什么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我从来都认为这只是夸大之词,可是呢——」芷儿露出个顽皮的笑容,睨着他。「我现在却有点相信了,而且很想要见识见识这样的魅力之笑,只可惜公平却不愿成全我的愿望。」 「我?」寒雨若颇感不解。 芷儿一点头。「彤霞山庄是武林三大名庄之一,常有各方武林人物来访,我也常常有机会去帮忙招呼客人,自然也会见到那些貌俊容美的武林俊彦、闺秀侠女们,可是啊……人的眼睛是很挑剔的,再美的容貌,多看几次也会找到不完美之处。」芷儿侧个身,偏头想了想。又道:「比如说,不说话的时候好端端的,一开口却是两颗大兔牙;不笑的时候也挺美的,一笑起来却是嘴歪眼斜……」说到这里,芷儿突然回头一瞪,一个旋身欺至他面前。「难道公子您也会歪嘴,所以不敢在大家面前笑上一笑?」 寒雨若愣了一愣,片刻才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岂知,芷儿立刻接着他的话尾:「那就笑一个来看看吧。」 寒雨若又愣了,只是凝着她微启唇,什么话也接不上。 这一招好像也不管用,芷儿眼眸一转又接回原来的话题。 「可是啊,您却不一样,您是那种愈看愈美,美到会令人呆掉的美,只不过……」她抬手圈指轻弹他颊侧。「肌肤如洁玉无瑕,可惜不够红润。」话落拉起他的手,推开衣袖。「手也称得上是玉臂皓腕,只可惜细了点。」接着又轻拍他胸口一下。「胸膛虽然摸不到骨头,但也好像没长多少肉肉。」说完又掐捏他的纤腰,啧啧有声地赞道:「腰也好细喔,比姑娘家的柳腰还要细,像二少爷武功这么高强的人,怕不一个太用力就把您的腰给抱断了。」 寒雨若闻言双颊不由浮上两朵绯云,不自觉垂下头去,蔺之-的确在他耳畔说过这样的细语。 他害羞的样子真是美呆了,芷儿不禁在心里惊羡不已。既然他开始有了反应,那就趁势加把劲吧,也许能如愿呢!思毕便捧着自己圆圆的脸蛋。 「您看我,我的脸这么圆,全都是肉肉,就算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脸也瘦不到哪里去,可您就不一样了,如果不小心受了风寒,两天没胃口的话,脸就会变成这样哦——」 芷儿故意拉长脸,尖起嘴巴,将两颊往内吸成凹陷状。 她那滑稽的表情,让寒雨若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笑了,真的笑了!而且一如她所预期般,真是美极了!堪称可倾国倾城的绝美笑靥!芷儿在心里惊叹着,不禁呆看出了神。 寒雨若笑容收敛后,看着神情微呆的她。「你刚刚的样子好奇怪。」 「是吗?」芷儿故意双眼往上吊,又扮了个怪脸。 不过寒雨若没有再笑了,只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像轻风般掠过他的唇边。 芷儿见状便敛起了怪脸,原来要他绽露堪值千金的笑容,得胡吹鬼扯外加搞怪才行,光靠耍宝是行不通的。 这时,地上那只覆着棉布的小篮里发出细细的喵呜声,芷儿闻声不觉轻呼道:「糟了!我忘了它了。」 话落立刻蹲身掀开棉布,里头是只尚不足月的黑色小猫,小篮里还有个小浅碟和一只塞着木塞的小瓷瓶。 寒雨若见了不觉问道:「为什么你要把猫放在篮子里?」 「因为我想救它呀。」芷儿将浅碟取出放在地上,接着拿出小瓷瓶拔开瓶塞,将乳白液体倒在浅碟里,接着抱出小黑猫让它舔食。 寒雨若看着小黑猫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慢慢地舔食,遂问:「为什么要救它?母猫弃养它了吗?」 芷儿伸手抚着小黑猫。「不是母猫不要它,而是它就要被抓去丢掉了,孙大娘嫌它长了四只白脚,猫耳尖端也是白的,说它会招来不祥,要把它抓去放生。」 寒雨若并不了解,这样的毛色为何会不祥。 芷儿叹了口气,语带怒意:「放生是说的好听,其实是要把它丢出去,任它自生自灭,像它这么小还要吃奶,把它丢在外面要如何求生?如果真要放生,也应该要把它养大到可以自己捉老鼠才是呀。我觉得它可怜,就把它偷偷捉出来了,幸好畜栏里的山羊生了小羊,有羊奶可以挤,我就偷偷去挤点羊奶给它喝,而这小家伙好像也知道自己的命不好,很快就学会自己舔食羊奶,可是我要做事,没办法按时喂它,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话触动了寒雨若心底最深沉的痛苦经历和记忆。 芷儿轻抚着小猫的背脊。「长成这样也不是它的错,要是那能自己选择,它也不要长成这个样子呀,为什么人们只凭自己的喜好和看法,就可以轻易决定它的命运呢?我觉得很过份。」 寒雨若突然开口说:「放在这里吧,我帮你养它。」 芷儿闻言转首抬头惊问:「真的吗?」 寒雨若一点头。「真的,我们把它养大到可以自力更生时,再把它放走,这样它就可以自己活下去了。」 「太好了!」芷儿高兴得跳起来拉着他的双手,感激地笑着说:「多谢公子!这样芷儿就可以安心做事,也不用担心它没人照顾会饿死了。」 她的感激之情反而让寒雨若有点不知所措。「可是……我不太知道要如何照顾它。」 「没问题的,小黑儿很乖也很聪明,公子只要按时倒羊奶给它喝,喂它的羊奶我会去挤来给您。」 话落,芷儿便开始告诉寒雨若如何照顾这只仔猫。 正午时刻,蔺之-回到东院的客房,推门进来看见爱人背对着门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些什么,不觉放轻脚步趋前一探究竟,原来是一只小小、看来大约一个月大的仔猫,正在舔食小浅碟里的乳白液体。 蔺之-不觉就问:「这仔猫哪里来的?」 寒雨若被突来的话语声吓了一跳,转首仰脸望着他,略略迟疑才把始末道出。 「原来是这样啊。」蔺之-自语了一句,也在爱人身边蹲了下来,看着小黑猫努力专心地舔食羊奶,伸指轻触那白色的猫耳尖。 寒雨若睨了他眼,小心地问:「我可以把它留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我不相信也不认为,一只无害的小动物和它的毛色,会带来什么不吉祥的事,说不定它将来长大后会是只最会抓老鼠的好猫呢。」蔺之-说完偏头看着爱人。「你照顾得来吗?」 寒雨若点头。「应该可以,芷儿说她会送羊奶来,我只要按时倒给它喝就行了。」 蔺之-点点头。「没关系的,我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帮忙照顾。」 寒雨若闻言只是转首凝着他。 蔺之-忍不住逗弄着它可爱的小耳尖,眼角余光瞄见了他的注视,不由转首看着他笑问:「怎么了?」 寒雨若在他的注视下,不禁收回视线,轻语:「你真是个好人。」 蔺之-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旭日东升又西落,转眼间月圆、月缺又渐盈。 小黑儿长得健康又活力十足,鼻头原是黑白相杂的难看毛色已褪落,长成一片墨黑,但耳尖和四脚却愈见雪白,让见者不论是仆婢或是护院武师,个个皆惊艳不已,每次寒雨若将它带出房间,放任它在草地上探索、玩耍时,大家总会忍不住走过来逗乐或小抱一下。 这日午后,寒雨若和芷儿席地坐在廊边,看着草地上正在玩着布球的小黑儿,那布球是芷儿收集不要的碎布缝制而成的。 寒雨若看着小黑儿玩布球的逗趣动作,不自觉漾开一抹微笑。 芷儿膝上置着竹篮,篮里放着裁好的布片,那是要做给长工们穿的衣服,她打了个线结用牙齿咬断,一个不经意的转首,却看见他那令人为之神迷的动人微笑,不禁说道:「公子,您应该要常笑的,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样子说有多美就有多美,就像牡丹盛开般令人惊艳,可是牡丹一年只开一次,而且只有短短数天,可是你的笑不一样,不但可以一年常开,一天还可以开好多次呢!你只要常常对大家笑,我们就会像是沐浴在春末温暖的感觉里。」 笑容迅速在寒雨若的唇边敛去,晶黑的眸里是淡淡的悲伤。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被她所赞美的笑颜,其实是可怕的「魔相」,发挥到极致时,会令见者为之失神心迷,才被人利用做为夺财的利器,虽然他极不愿意如此为虎作伥,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寒雨若不自觉交握着双手。「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因为我现在把你当朋友呀!是好朋友的话,很多事就可以直接说,不用考虑身分尊卑的问题。」芷儿边缝衣服边说:「虽然孙大娘常斥骂我没大没小,可是我并不觉得我做得不妥,我知道该如何拿捏分寸,像现在我把你当朋友,该伺候您的时候,我也不会马虎和不敬。」 朋友?!寒雨若不觉转首看着她,在他十七年的生命岁月中,今天第一次有了朋友,原来朋友是这样的感觉呀。他的心湖有着小小、小小的涟漪…… 芷儿转首看见他凝看的眼神,不觉绽开抹甜笑。「您觉得芷儿很自大,很不要脸的高攀了您吗?」 寒雨若回神猛摇头。「不、不会,我……我愿意有你这样的朋友。」 「那太好了,您的话让芷儿很高兴呢。」芷儿回头又继续手边的工作。 寒雨若看着玩布球的小黑儿,想了想轻吸口气,问道:「芷儿,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当仆婢?」 「因为家里穷啊,我爹早死、娘又生病了,需要钱看大夫吃药,所以我就自愿卖身到这里当婢女。」芷儿停手,回忆着往事。「可惜的是我娘不到十天就过世了,剩下的钱就让弟弟去读书,看将来能不能考个进士、中个状元什么的……当然这只是个奢望,作作白日梦就好了。后来,我弟弟识字后就到亲戚的酒楼学习当帐房了,虽然不是什么进士状元的,至少以后能有个技能混口饭吃。」话落转首看着他问:「公子呢?我看公子应该是很聪明的,如果去参加科举也许可以考上状元,公子长得又这么美,说不定会被皇帝招为驸马呢。」 寒雨若低下头去,他今生最大的想望是过着一般人家的生活,因为他出生未久即被遗弃,成长中一直是不被认同的存在,待长大了又被当成谋夺他人财宝的工具,他不想要这样的人生,却毫无选择。 他往后仰躺在廊上,望着木梁似自语般问道:「芷儿,我如果死了,会不会比较好?」 芷儿闻言愣住了!什么话嘛,那不是很可惜吗?转首正待斥他胡说之时—— 见一个英挺的身影来到寒雨若的身边,展臂将他扶起拥进怀里,柔声说:「为什么要有这种不好的念头?也许你觉得不需要在意自己的生命,但我们在意呀,尤其是我,我此任何人都更加在意你的一切,当然包括你宝贵的性命。」 抱着他的是那双强壮的臂膀,俯凝着他的是那双温柔的眼神,含着深情的笑颜,寒雨若只能移开视线闪避他的凝注。「我……我……只是随便……说说的而已。」 「希望是如此。」蔺之-在他身边坐下,一同看着玩耍中的小黑儿,难得享受无声的相伴。 窗外的树上,一群绿色的小小鸟儿正在枝头吱喳地相互传递着讯息。 寒雨若坐在窗边,凝着那看似十分快乐的鸟儿,手无意识地抚着膝上安睡的小黑儿。 转眼间来到这里已两个多月了,日子一直过得很平静,这里的每个人对他都很好,蔺之-的双亲似乎已认同他们的关系,他的娘亲葛-英,甚至还亲手做了点心送来给他吃;他的双亲也相偕来看过他几次,蔺-宇还问过他住得习不习惯,需不需要什么,是十分慈爱的一对父母。 只是他想念病中的母亲,不知她看过大夫、吃了药后有没有好一点,他好想回去看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去;这里是位于哪里、家又在何方、到底有多远? 正当他冥想之际,房门被推开,芷儿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寒雨若被打断了思绪,转首看见是她,正待开口问候之时,却见今日的芷儿有别于以往,看他的那一眼中,充满了阴厉之色,令他心头不由一跳,欲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芷儿摆妥茶水后转身朝他走了过来,而原在他膝上安睡的小黑儿,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般醒了过来,往他怀里深处退却,甚至连背脊的毛也竖了起来。 寒雨若不知它究竟怎么了,忙着安抚:「小黑儿,你怎么了?」 芷儿走至他面前,低视着他及那只小黑儿,唇边泛起一抹诡笑,开口缓声道:「你在这里的日子好像过得不错嘛。」 不对!虽然嗓音相似但语气完全不同,寒雨若心头猛地一跳,抬眸凝注着眼前的芷儿。 「这两个多月来你在这里混得挺好的,好像已经获得蔺之-的疼爱和信任,是该开始执行任务了。」芷儿笑着说。 这话让寒雨若顿时明白,虽然眼前这个女子和芷儿一模一样,但已经不是真正的芷儿了,遂问道:「你是谁?」 芷儿笑了笑。 「反应不错嘛,我叫龚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娘子,原本我是不想来做这种下命令和监视的工作,可是看在你主子所开出的丰厚谢酬上,我就勉为其难,降尊纡贵地来当几天的丫鬟吧。这次的目标是那举世驰名的至宝墨龙血珠,你主子交代只要照老方法就行了,不过——」龚娆微顿后才又说:「其实彤霞山庄最为武林所妒羡的,应该是那本人人皆想得的武功秘笈《玄天秘录》,但我想蔺之-再怎么宠爱你,也不可能把它给你,而且那么重要的东西应该是在蔺-宇的手上吧。」 果然,命运还是不肯对他仁慈。但寒雨若此刻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遂看着她问:「芷儿呢,你把她怎样了?」 「我易容取代了她,自然是把她送回姥姥家了。」龚娆笑笑说。 寒雨若不懂其话意,遂问:「什么意思?」 「杀人灭口呀。」龚娆看着他,露出一抹阴冷狠笑。「反正彤霞山庄家大业大,人多仆众,就算发现失踪了个丫头,应该也不会大惊小怪才对。」 芷儿死了?芷儿被杀死了?寒雨若对她后面的话听若未闻,整个人因芷儿的死讯而呆愣住了。 龚娆看了他眼,嘴角扬起一丝蔑笑。「只不过是死了个丫头,你干嘛吓成这样?你主子可是千叮咛万交代,要我不可动你一根寒毛呢,还有你娘的药已经吃完了,最近又咳得厉害,你早点把任务完成,你娘就能早点看大夫吃药。」话落走回桌边拿起托盘便离开。 寒雨若低下头去,泪水在房门关上后迅速地决堤了!芷儿死了……因他而死,他害死了他这一生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脑海不由浮现芷儿那可爱开朗的笑脸,耳中回响着数天前她说过的话语——我现在把你当朋友,是好朋友哦! 寒雨若抬手掩口无声悲泣,如果他胆敢不从命揭穿她的身分,病中娘亲就无法看大夫、服药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真的没有。 东院的客房里,舒爽的凉风从窗外阵阵吹拂进来,龚娆却是边缝衣服边抱怨。 「气死我了!我干嘛要做这种事?老娘从来没有拿过毒针以外的任何一种针!啊——线怎么又打结了,气死我了!」龚娆说完拿起剪刀把缠绕成团的线给剪了,看着这一大篮待缝成衣服的布片,她是愈想愈气,不觉抬眸看向坐在太师椅上,闲闲抱着小黑猫的寒雨若,迁怒道:「喂,小子!快点把事情办完,我就可以快点离开这里!」 原是望着窗外风景的寒雨若,闻言收回视线看了她眼,轻答:「我正在找时机。」 「找时机?」龚娆柳眉一扬,眸中净是轻蔑之色。「不是每晚都是好时机吗?听说你的床第功夫很好,没有一个男人抗拒得了你。」 寒雨若不答,收回视线低下头去。 龚娆轻哼两声,蔑笑睨着他道:「你是长得很美没错,但光靠一张皮相能进行什么重要的任务?那些个有钱又好色的老头会被你迷惑是可以理解,但这彤霞山庄可是武林三大名庄之一,我看蔺之-也不像个嗜色如命的人,真不知你在这里有多大的作用。」 寒雨若似不受激般继续低头不语。 龚娆见他不答,自觉甚为无趣,便说:「反正要怎么做是你家的事,我只要工作结束有酬金可拿就行了。」 话落一转眸不经意地瞥见墙上的字挂和画挂,看清落款的署名后,不由惊噫一声站起来朝那字挂走去。 龚娆详细端看一番后,转首问道:「这些名家的字画都是真迹吗?」 原是低头的寒雨若听了她的话,抬起头来顺意地答:「我想彤霞山庄里应该不会有赝品才对。」 龚娆闻言不由露出心喜的笑容,盘算着自语道:「那真是太好了,到时候我就顺便把这些字画收走吧,应该可以卖点钱,就当是额外的收获好了。」 看来这女人十分爱钱,他想他有办法替芷儿报仇了,思忖间忍不住盯着她背影直瞧。 正在细看字挂的龚娆,不知怎么地突觉背脊一阵发冷,本能地转身察看,却见寒雨若正凝着她,一双漂亮睛眸里隐隐泛着抹冷光但随即消失无踪,还是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心忖,是她多心了吧?凭他一个空有傲人美貌的病小子能如何?她只要稍稍动根小指就能收了他的小命…… 龚娆又转身继续品鉴她的字画,暗自欣喜发现这额外的收获。 第四章 夏未了,天气依旧炎热得教人想跳进水里,泡在里头不想出来。 彤霞山庄后园的山壁边,用人工开凿了个大石洞,从上头披泄而下的山泉正好在洞口处形成了一道隔热的天然水帘,下方的浅池里晚开荷花数朵,迎风摇曳。 蔺之-偕同爱人寒雨若,和兄长蔺-笙以及好友骆以行,四人在这凉爽的石洞中避暑。三人边品茗边谈论着近日江湖上的各种传闻,寒雨若则安静地偎在情人身边喝茶。 正当三人高谈阔论之际,寒雨若突然轻唤了声:「之。」 蔺之-闻声立刻停止谈话,转过头来笑道:「什么事?」 寒雨若绽开抹更赛春花的粲然微笑。「我听说彤霞山庄有个举世皆知的至宝,叫墨龙血珠,我想看一看,可以吗?」 蔺之-闻言面色遽变,端在手里的茶差点就松落坠地!他从未在爱人面前提过宝物的事,他是从何得知?难道他真的是…… 蔺-笙和骆以行也同时心头一震,更不由自主看向对方,交换个眼神。 寒雨若故作无视情人的异样神情,只是软语轻求:「好不好嘛,之-?」 此刻,蔺之-内心的冲击非笔墨所能形容,他为什么要在此刻说出这些话?为什么在他沉醉于幸福美梦时,要当头一棒把他的美梦打醒? 寒雨若再次绽开动人无比,带着会令人神迷的魔魅微笑。「不可以吗?是不是要先问过伯父、伯母?」 他那魔魅十足的微笑,连蔺-笙和骆以行都闪神了一刹那,更别说理智还在挣扎,但情感已迷醉的蔺之。 骆以行回过神来,朗笑一声用力拍了下好友的肩头。「那当然没问题,之-是彤霞山庄未来的主人,带你去藏宝楼看看那举世皆知的至宝墨龙血珠,只是小事一桩,用不着蔺伯父的同意,对不对?」话落又用力在好友的肩头拍一下。 好友拍第一下时,蔺之-从失神中猛然回神;拍第二下时不由转首看他,却见好友对他使个眼色,似在暗示他,何不顺意而行,看他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思忖过后,蔺之-暗自深吸口气,回头绽开笑容:「也对,爹娘已经在找人择日了,要让你祭拜蔺家的先祖,告知他们你就要成为蔺家一份子,先带你去看看你想看的,也没什么关系的。」他只希望这番话能让爱人明白他和父母对他的真诚心意。 「真的吗?太好了。」寒雨若开心地拉着他的手臂,接着对骆以行绽开迷人的笑靥,凝着他道:「也谢谢骆大哥。」 他那热切漾着莹润水光的睛眸,带着淡淡甜意的魅惑笑容,几乎让骆以行无法自抑地受迷惑,当他察觉到自己的神迷之时,立刻别开对视的眼神,双颊感到一阵热。「呃……这……小事一桩而已。」 冷眼旁观这一切的蔺-笙,不由暗忖寒雨若若真是被付予潜入当内奸的重任,定然有着超乎常人的特殊才能,绝不是只有在场的所有人于今天第一次见识到的魔魅之美而已。 彤霞山庄的藏宝楼位于整个山庄的正中位置,是栋独立的二层楼屋宇,四周遍植着树木,那片树林乍看之下像是杂乱无章,若从上方俯看则知实暗含奇门之术,是第三代先人的一位精通奇门机关之术的好友,代为设计监建的;地下部份亦建有密室,储放足够的粮食和饮水,做为重大危难发生时的避难之所。但密室之事除蔺氏子孙外,外人无从得知。 蔺之-轻拥着爱人站在树阵的入口处,心里迟疑着。 寒雨若偎靠在他身畔,眼前的树看起来像是随便栽种的,但又似有种奇怪的秩序。 站在后边的蔺-笙和骆以行,则转首互看交换个眼神。 蔺之-深吸口气,轻声缓语道:「这些树木分布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九宫八卦之阵,只要稍走错一步便会陷入阵法的幻景丛林中,除非有人发现救出来,否则最后都迷困饿死在奇阵里。从藏宝楼完成至今,已有不少盗贼死在这奇阵中。另外藏宝楼也设有杀人机关,只要稍不小心碰触了不该碰触的东西,就会被乱箭射成刺猬,被绞刀阵绞成肉泥,被强弩射穿脑袋,身体,还会被布满倒钩的鱼网网在半空中,直至血液流干而亡。」 寒雨若只觉得背脊一阵凉,头皮发麻,不由自主抓紧他的手臂。 蔺之-见他似受到惊吓般,不由心软地柔声说:「别担心,你只要不离开我的身边,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寒雨若抬头勉力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们走吧。」蔺之-拥着他迈步朝奇门树阵走了进去,虽然进出此阵已不下几十次,但这次的心情特别紧张,只怕一个失神让爱人陷入危险当中。 后面的蔺-笙斜眼看了骆以行一眼,轻问:「你应该不用我搂着你吧?」 骆以行闻言轻啐了声:「大哥少吃我豆腐了,我只要紧紧跟在你身后就行了。」 蔺-笙扬起一个笑容,也跟着迈步走进树阵中,骆以行则小心谨慎跟随在后。 寒雨若静默地跟着蔺之-缓步而行,双手本能地抓紧他的手臂。 蔺之-边走边留心他的举动,见他只是胆怯而小心地行进着,不由略略松懈了防备之心。别说他是个普通人,就算是略通奇门之术者也未必看出此阵的门道,虽说是九宫八卦阵,但这八卦是反八卦,所以复杂得许多,他初走此阵时也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熟悉此阵的走法。 寒雨若却是愈走愈感轻松,似乎没有想像中那般难。 约莫一刻多钟,一行人已通过树阵来到藏宝楼的大门前。寒雨若左右张望了眼,奇声问道:「这里都没有人看守吗?」 蔺之-答道:「不需要。能过得了第一关的奇门树阵,未必能通过设于此楼的机关,派人来防守反而可能弄出人命来,」 寒雨若明了地点点头。 蔺之-睇他眼,上前抬手转动大门上的两个虎头铜锁,先转动左边的,再转右边,寒雨若只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一会大门内传来「喀啦」的声响,大门便自动开启了。 蔺之-回头向三人道:「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小心地跟着我,只要踩错一步就会启动杀人机关。」话落定睛在爱人身上,柔声问:「你可以吗?」 都已经来到虎穴之口,岂能再退缩了?寒雨若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点点头。 蔺之-见他点头,便领头朝内走去,后面之人则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脚步跟随着。从门口到二楼的房门口,这不算长的距离,却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二楼的大门上有着和一楼入口相同的设计,-不同处是先转右再转左。 房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并没有所谓的珠光宝气,只见墙上挂了幅大大的奇怪图画,几个大木箱随意堆放,置着几个立柜和几张桌子,角落摆着数棵漆了红漆的枯树枝。 「进到这里就没问题了,这里没设任何的夺命机关。」蔺之-率先走了进去。 「还真有点失望呢,跟想像中大不相同,我以为有满坑满谷的金银珠宝。」骆以行也是第一次进入彤霞山庄的藏宝楼。 蔺氏兄弟没有答腔,因为大部份可立即使用的细软全放在地下的宝库中,两人只是留心着寒雨若的反应。 寒雨若却走向那幅挂画,看了好一会回头笑问:「这是什么画?一横一点又是画圈又像画树似的,好奇怪喔。」 蔺之-走至他身边,看着挂画。「这是藏宝楼的机关以及布建在外头的树阵全图,是当初那位前辈所留下的真迹,我们便把它留下来当纪念。」 寒雨若闻言似不感兴趣地轻喔了声,转身走向角落处,看着那数棵漆成艳红色的枯树枝,笑问:「这个也奇怪,为什么要把树枝漆成红色摆在这里呢?」 蔺氏兄弟互看一眼,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识,竟把珍贵的红珊瑚当漆色的枯树枝。 骆以行却笑着朝他走过去。「雨若老弟呀,你真是眼拙寡闻哪!这可是举世罕见的红珊瑚,我家那棵才尺许高,就被我老爹宝贝得要命,他要是看见了这几大棵,恐怕眼睛都要睁得像铜铃般大,下巴掉到地面去了。」 寒雨若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一只大木箱,掀开箱盖,里头是满满的珍珠,有大有小,最大的竟有鸽蛋般大,不觉惊奇问道:「这一颗颗白色的珠子是什么东西?好可爱。」 「那是珍珠呀。」骆以行看向好友。「是很值钱的,一般人家能有几颗就很了不起了,之-家里竟有一大箱呢。」 寒雨若挑了两颗最大最漂亮的拿在手里,望着蔺之-问道:「之-,这个好漂亮,可以给我两颗吗?」 蔺之-闻言转首看了兄长一眼,见他微颔首便回头笑答:「可以啊,你喜欢可以多拿几个。」 「我只要两颗就好了。」寒雨若把两颗珍珠小心地放进袖袋里,回头盖上木箱,没有再打开其它木箱,而是走向摆放着多把长剑、短剑和匕首的长桌,当他欲询问这些宝剑的来历时,不经意瞥见角落处有个不甚起眼的黑色木盒,不觉伸手去掀那盒盖。 蔺家兄弟见状神情双双为之一变,蔺之-本能地快步上前想出声阻止。 原来木盒里是一本书,寒雨若顺手将书本取出。「《玄天秘录》?这是什么书呀……」自喃过后便翻看了起来。 三人一听他念出玄天秘录,神情俱皆一愣,骆以行不自觉地退开两大步,蔺-笙则靠上来,本能地想出手夺回寒雨若手中的家传武功秘笈。 「这是道教的书吗?内容好奇怪呀,还画了好多人形图呢,看起来好滑稽。」寒雨若边看边自语,几个眨眼间便把秘笈给翻看完毕,随手又放回木盒中顺手盖上,一个转身回头却乍见蔺家兄弟一脸的严肃,不由一愣,接着惶惧地问:「是……是不是……我不可以看那本书?」 蔺之-没有回答,转首看着兄长,蔺-笙亦看着他。兄弟两人同时思索着,他不懂武功应该看不懂秘笈内容所言为何才对,况且他又一下子就翻看完毕,应该不会把内容给记住吧。 兄弟两人又交换个眼神,蔺之-绽开微笑。「没关系,那的确是道教的书,是我祖父最喜欢的书,所以我们把它当传家宝之一,摆在这里当纪念。」话落上前拥着爱人转往摆放着兵器的长桌。「这些宝剑都是我祖先们的遗物,大部份都是他们使用了一辈子的随身兵器。」 寒雨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蔺-笙则暗松了口气,不自觉看了骆以行一眼,暗赞他是个正人君子,知晓适时回避没有凑上来观看秘笈,却也暗责双亲,不知是谁把秘笈从暗柜中取出后忘了归位。 寒雨若看着长桌上的各种长、短宝剑,突然间他的目光被一柄刀柄处镶有两颗绿色大宝石的小短匕给吸引了,遂伸手取来退开刀鞘,现出薄如纸张般的利刃,他暗中掂了掂重量,感觉还挺称手的,暗忖过后转首笑问:「之-,这把刀子好漂亮,可以给我吗?」 蔺之-闻言愣了一愣,不禁眉头微蹙问道:「你要这刀子做什么?」 寒雨若将短匕归鞘,神情天真地说:「这两颗宝石好漂亮,我很喜欢,我也可以拿它来切果子,还可以切肉喂小黑儿呀。」 蔺之-一时间难以决定,这柄镶着贵重宝石的小匕首,是他在远游途中救了一个珠宝商后,所获赠的回礼,此小匕首太轻、过小,又镶着宝石,虽是精钢所打造,但实用价值不大,只是不解雨若想要这把小利刃的用意真正为何呢?考虑了好一会,他才点了点头。「好啊,你喜欢就给你,但是它很利,你使用的时候要小心点,可别伤了自己才好。」 寒雨若见他答应便绽开个开心无比的笑容,把玩着小匕首好一会,才似想起了最初的目的般,不由轻呼一声。「对了!我差点忘了,我是要来看那颗墨龙血珠的。」 蔺之-深深地看了他眼,点点头。「我这就拿给你看。」话落走至一个紫檀立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一个略有深度的黑色小木盒,转身走回长桌边将它放在桌上,掀开盒盖,里头黄绸布上有一白一红两颗巨大的圆球形宝石。 两颗宝石皆散发出莹润的光彩,红珠上的那道黑色纹路真的像只黑龙盘踞在石里般,不但栩栩如生,连龙爪也隐约可见;白球上也有道像是龙般的纹路,是绿色的,相较之下不如红珠里的龙纹来得生动逼真。 「这就是墨龙血珠啊,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真的挺美的,很是吸引人。」骆以行靠上来鉴赏过后忍不住赞叹着,接着看了白珠好一会才问:「那这颗白珠呢?」 「那是白灵珠,本来就是我们蔺家的传家之珠,从第一代就传下来了。」蔺-笙说。 寒雨若仔细观看过后,最后目光定视在白灵珠上,似自语般说:「如果这颗白珠也变成红色的,不就辨不出真假了……」 「真的耶。」骆以行也将白灵珠和墨龙血珠仔细比较一番,除了颜色不同、龙形纹路生动与否外,大小几乎一致。 蔺-笙走了过来。「你们说的倒也没错,若染了颜色又不并放一起的话,确实有些真假莫辨,但就实际价值而言,却是天差地别,白珠虽叫白灵珠,却只是一般的上等白玉磨琢而成:墨龙血珠则是由真正珍贵且罕见的红玉雕琢成形,价值连城的是那道栩栩如生像真龙般的天然纹路。」 这时,寒雨若脱口问道:「这白玉球能染色吗?」话方出口随即察觉问得不妥,想再收回已难。 正当他暗自后悔之时,三人似没察觉到此话有何不妥,骆以行更接着他话尾说道:「是啊,染了色就能以假乱真了。」 「这个……」蔺-笙回忆着说:「忘记是什么时候,娘和-贞在闲聊时,好像说过曾祖母曾在打扫整理东西时,手不小心割伤了,然后血就那么刚好滴在白灵珠上,结果被它迅速吸收,玉球上就红了几点……」 蔺之-也是第一次听到有关家传之物的事,遂追问道:「后来呢,怎么除去的?」 「曾祖母无论怎样擦怎么洗也弄不掉那血渍,最后是放到活泉里,泡了三日夜才让那血迹稀释散出,恢复了原来的洁白。」蔺-笙说。 三人这才明白地点点头。 寒雨若不觉再多凝注那墨龙血珠一眼,转首对情人笑道:「我已经看过传闻中的至宝了,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好遗……」 他尾音末出口,蔺之-却面色遽变,踏前一步掩住他的嘴巴,急声斥骂:「不要胡说八道!从来没听说过看了这东西就会死人,你也只是看而已,没有『怀璧其罪』。」 寒雨若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言,会引起他这么激烈的反应,不觉抬眸凝着他歉然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很高兴而已。」 这时,骆以行开口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该走了,我今天和几个朋友约在『香吟阁』见面,迟了又要被骂到臭头了。」 蔺之-闻言转首和兄长交换个眼神,拉起爱人的争对好友说:「既然你赶时间,我就先带你们出去吧,大哥要把东西稍作整理。以行,你可得小心地跟好。」 「是、是。」骆以行走了过去。「那你可要好好地慢走才行,可别重色轻友,顾得了爱人就不管我这个老友的死活了。」 蔺之-闻言回头笑骂道:「别把你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又把我说得那么可恶,再胡说就故意把你留在树阵里头,让你饿上个一天一夜再来带你出去。」 骆以行闻言忙陪笑道:「别生气,我只是说说玩笑话罢了。」 蔺-笙一直等到三人走进树阵,才返身去把秘笈收进暗柜中,接着再巡视一圈才安心地离开藏宝楼。 翌日。 寒雨若仅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完成了张藏宝图,他要利用这东西让鱼儿上勾。 下午,寒雨若坐在圆桌边,取出昨天得到的那小匕首,想试试这刀子是否如蔺之-所言般锋利无比。 在他的前方,龚娆边擦拭桌椅边抱怨:「为什么老娘得做这种工作?当真鬼迷了心窍,还得听那个胖老女人叨念,真是窝囊到了极点!」 寒雨若退开刀鞘,伸手取来蔺之-从园子里采给他的石榴,虽然这小匕首看起来满锋利的,但石榴也有点硬度,思忖间便对中用力切了下去。 岂料,这匕首的锋利度远超于他的想像,切石榴就像切豆腐般,反而把寒雨若给吓了一大跳,手肘不自觉旁移在盘子边缘重敲了一下,盘子就像翘板似的让里头的一颗果子飞了出去,那果子却不偏不倚地打上了龚娆的后脑勺。 龚娆已是一肚子火了,后脑勺还被无预警地敲了一记,更是火大,倏然停下工作,转眸看了眼那滚到椅子边的果子,缓缓地转过身来瞪视着一脸惊惶的寒雨若。 寒雨若从惊愕中回神,看见龚娆用那似毒蛇般的双眼瞪视着他,不由心生害怕,本能地站起往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切得太用力,手肘碰到了盘子,果子才飞出去的。」 龚娆瞥了眼桌上那被剖半的石榴,又把目光定睛在寒雨若脸上,谅这小子向天借胆也不敢从背后偷袭她毒娘子,否则只消她的一根小指头就可以把他送回姥姥家了。当她再度把视线移回桌面时,却被一样东西给吸引住了,霎时忘了被打中后脑勺的恼怒,过去拿起那把小匕首,端详着上头的两颗绿色宝石,圈指在刀刃上一弹。嗯,是精钢打造的呢,这小子从哪里弄来这锋利无比又价值不菲的宝刀呢? 「这把宝刀是你从哪里偷来的?」龚娆想套他的话。 「才……才不是我偷的呢。」寒雨若小心地朝椅子挪移过去,双眼盯着她慢慢蹲下身去把地上的果子摸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回盘子里。「那是昨天之-带我去藏宝楼时,我说我喜欢,他就给我了。」 龚娆听说他已进入过藏宝楼,不由眸光一亮,心念一转绽开笑容问道:「那……你在里头看到了些什么?」 「嗯……」寒雨若做出回想状。「宝库在藏宝楼的二楼,之-开门让我进去时,我第一眼就看见很多不同颜色的光,有红光、绿光、蓝光,还有黄色的光,看得我眼花撩乱,后来我才知道那全是宝石发出的光,角落还有很多棵红色的枯树枝,很漂亮。骆大哥看了也惊奇地说,好大棵的红珊瑚呀,还说他家有棵尺许高的,他老爹就宝贝得要命,说他从来没见过像人一般高的,而且还那么多棵,又说每一棵都价值几十万两呢。」 龚娆听了一双眸子不由瞪大了起来,追问:「除此之外,你还看见了什么?」 寒雨若再次回想。「有金元宝啊,好几大箱的金元宝,还有好几大箱硬掉的鸽子蛋,白白的、圆圆的,我向之-要了两颗,想给小黑儿玩。」 硬掉的鸽子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不信蔺家会把无用的鸽子蛋当宝物收藏,一定是这小子有眼不识宝物,乱猜一通,龚娆遂说:「把鸽子蛋给我瞧瞧。」 寒雨若依言从袖袋里摸出那两颗硬掉的鸽子蛋递给她。 龚娆一接过手便暗骂:这小子真是有够呆的,明明是两颗罕见的大珍珠,他竟以为是硬掉的鸽子蛋,还要拿给小黑猫玩,真是太暴殄天物了!不过他刚刚说有好几大箱,所以蔺之-才会这么大方地给他两颗当猫玩具…… 「另外——」寒雨若露出抹神秘又隐含得意的笑容。「我也看到了墨龙血珠哦。」 什么?!龚娆闻言心头一跳!蔺之-竟会把那稀世珍宝也拿给这小子看? 「那是一颗又圆又大的红色玉球,很漂亮的红色,有点透明还发出红光,里面有只黑色的龙,好像活生生的龙住在里面一样,看得到它张开的嘴巴,脚上的爪子好像很利,多看一会就觉得它好像要破石飞了出来一样。」 这小子形容得与传闻中的半分不差,龚娆开始深信他的确是看到了这颗传闻中的稀世珍宝。光听他形容就有种想一睹珍宝的冲动,但她也知道她是进不去的,可是罗炯-用计把这小子送进彤霞山庄,给蔺之-当床伴,难道只是要这小子来看珍宝而已?他的作用应该不止于此吧……思毕,龚娆便放轻声音,敛去眸中的凶芒,以降低他的戒心。「那……你还看见了什么呢?」 「我还看见了高挂在墙上,整个藏宝楼的机关,以及布建在外的树阵设计图,我把它记住并画了下来。」寒雨若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打开后放在桌上。「就是这个样子。」 龚娆靠上去看了眼,即使她不懂奇门之术,但也可以一眼就看出这张图画得有多精确,惊讶之余忍不住想再看清楚一点。 不意,寒雨若却突现惊慌之色,快手快脚地把图折起又收进怀里。「我……我忘了……这……这个不能随便给人看的,我必需亲手交给他们才行。」 龚娆一愣,总算有所领悟了,一般来说棋子用过之后就该灭口以除后患,可是罗炯-却对这小子特别珍惜,原来这小子的利用价值如此之高啊,如果……他也能被她所用,那么今后的荣华富贵就唾手可得了,也许……不需要「以后」,只要这一次就够了。 思毕,龚娆便绽开和善的笑容,看着他轻问:「你……想不想换一个合作的对象?是『合作』哦。」 寒雨若不解其意,只是茫然地注视着她。 龚娆见他神情傻愣,便知他不懂她话中之意,凝神静听片刻确定外头没有第三人,才姗姗走至他身边低语:「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和我合作,我们一起偷出藏宝楼里面所有的宝物,我会分你一半的。」 寒雨若闻言睁大眼睛,张口无声惊呼,好半晌才呐呐地问:「一……一半……我我……我们两个?可……可是我……搬不动那些一大木箱……」 龚娆知道他有些心动了,便说:「不用担心,我会找人来帮忙搬的,有了这些钱你就可以自由,不再受人摆布、利用了。」 「可是……」寒雨若眸中闪烁着希望,迟疑着说:「我娘在他们手上,我……我不得不乖乖听话呀。」 「不用担心这个。」龚娆加把劲说服着他。「我会把你娘救出来的。」 「这——」寒雨若略略迟疑过后问道:「你说话算话吗?」 「当然!」龚娆保证着说,话落朝他一伸手。「把藏宝图给我吧。」 不意,寒雨若却突然退开一步。「不行,我现在不能相信你,你要先把我娘给救出来,否则我不把图给你。」 看来这小子还有着小小的心眼呢,龚娆原本打着藏宝图到手就一走了之的主意,没想到这小子竟会以藏宝图当合作筹码,只好耐着性子先点头答应。「好的,我会先去把你娘救出来。」 这时,寒雨若却又说:「可是,只有图还是进不了藏宝楼,开门的钥匙在之-的身上,我没办法复制它。」 龚娆闻言愣了一下,这还真是个不小的难题呢,略略思付过后说:「你就偷啊,晚上睡觉的时候下手偷啊。」 寒雨若却摇摇头。「不行,我摸了他一下,他马上就醒过来,还问我是不是想喝水或怎样了。」 龚娆闻言眉头微皱,看来蔺之-警觉心还满强的,或者是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天上掉下来的艳福?这该怎么办才好?眼看下半辈子的富贵就要成为南柯一梦了。 寒雨若见她一脸懊恼的模样,不由嗫嚅着间:「你……你不是说你叫毒娘子吗?你……你应该有药吧?那种……让人吃了会一直想睡觉的药呀……」 对喔!她怎么没想到呢?龚娆一愣之后大喜过望,立刻绽开笑颜对他直点头赞许道:「原来你这小子还不笨嘛,下点迷魂药你就容易下手了。」说完马上掏出一个油纸包。「这是迷魂散,无色又无味,要加在水里或酒里都行。」 寒雨若接过它,问道:「这个要用多少,效用可以多久?」 「当然是全部倒下去呀,效用大概是三个时辰。」未了,龚娆加问了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寒雨若想了想:「明晚好了,你什么时候要来接应我?」 龚娆思索片刻:「正子时好了。」 寒雨若点点头。「我明白了,我先把钥匙偷了藏在身上,你来了之后再叫醒我。」 龚娆闻言却立即心生独吞财宝的计谋,但仍面带和善的笑容,点点头。 「你放心,我一定会遵守诺言,救出你娘又分你一半的财宝。」话落转身又继续擦拭桌椅,想到过了明晚就能坐拥无数财宝,她的心情霎时感到大好,连做这卑微的工作也都带劲了起来。 寒雨若原先眸中、脸上,天真、怯懦的神情却尽敛,取而代之是眼神冰冷、唇边掠过一丝冷酷的微笑。 「看我的飞象过河,将军!」 寒雨若用一只「象」,把蔺之-的「帅」给吃掉了。 蔺之-只是看着才走了两步棋的布局,却已莫名地被将了军,这是今晚第十一次被爱人以耍赖招数给将军了,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服气,却也拿他莫可奈何,他抬手掩口打了个大呵欠,不知怎么回事,今晚感到特别的困。 寒雨若见了便问:「你想睡觉了吗?」 蔺之-点了点头,感觉眼皮有些沉了。 「那就睡觉吧,我也觉得有点困了。」寒雨若说完开始动手收棋子和棋盘。 蔺之-见状就起身脱了外衣,坐至床缘脱去鞋袜准备睡觉,不意当他转过身去却看见那把镶着绿宝石的小匕首就放在爱人的枕边,霎时他的睡意清醒了些,回头看了眼尚在收拾棋子的他,用不甚在意的口吻问:「你把刀子放在枕边做什么,怕有人偷了它吗?」 寒雨若闻言动作微顿,稍停才又继续整理棋子。「不是的,因为我昨晚作了恶梦,梦见好几个看不清脸的黑衣人要杀我,我很害怕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我惊醒过来,觉得又累又害怕,所以我想,如果把刀子放在旁边,我就可以保护我自己了。」 他这话很难判定是真是假,蔺之-只是回了声。「这样啊……」暗地里却有了些许的戒防。 寒雨若收完棋子,亦起身脱下外衣,问道:「之-,今晚不要熄灯好不好,我害怕再作恶梦。」 蔺之-应允了他的要求,待他上床躺下后才放下床帐,两人虽是一如平日相拥而眠,但他却没办法对小匕首的事太释怀,微垂眸却见爱人像是害怕恶梦随时降临般,将头脸埋进他的胸膛,他见了不由暗责是否自己多疑心了,遂闭上眼沉入梦乡。 正子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又被迅速关上,开关之间有条黑影已闪了进来。 椅子上竹篮里的小黑儿,被细微的声响惊醒又乍见一道黑影迫近,不由惊声喵叫,从竹篮里跳出迅速窜至柜子底下。 黑衣蒙面人亦被小黑儿吓了一跳,也怕它坏了大事,意念一动想杀了它,但又见它已躲进柜子底下,只得作罢;接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竹筒,悄悄地朝床边走去,撩开床帐一角将竹筒放了进去,片刻又将竹筒收回。心想,只要再稍待片刻,所有的金银财宝全都属于她一人了,哈…… 床榻里,根本没睡着的寒雨若,在听见小黑儿的喵叫声后立即清醒过来,一偏头便看见外头有道黑影靠近,心想她果然依计来接应他了,只要她一出声,蔺之-便会醒来,因为他只在茶水里加了很少量的迷魂散。 不意,他一偏头却看见有个圆筒状的东西伸进床帐里,接着从里头爬出一只如拳头般大的黑色蜘蛛,快速地朝蔺之-靠近。 寒雨若一惊过后立刻明白龚娆的狠毒之心,眼见毒蜘蛛就快要爬到蔺之-的脖子边,当下毫不迟疑转身取来那小匕首退开刀鞘,起身看准目标用力刺下。 利刃离鞘的声响惊醒了睡梦中的蔺之-,一睁眼看见寒雨若握着小匕首,一脸阴狠神情地朝他颈项刺下,惊骇之余一个本能反应,挥臂一拳将他格开。 床边,一直静立等待的龚娆,突然听见一声闷哼,随即一个人影摔了出来,此突发之状况不禁让她愕愣了一下。 满腔忿怒的蔺之-翻身坐起,一把撩开床帐,气冲冲地想去质问寒雨若为何要谋害他,不意床帐一揭开竟看见床前站了个蒙面黑衣人,一惊过后喝问道:「是谁?」 龚娆一时间还没理出个头绪,本能的反应就是快逃!遂一个转身破窗而出。 蔺之-见状也跟着追了出去,边大喝:「哪里逃!」 东院外头巡夜的守卫们,听见声响也立刻包围过来。 龚娆对这东院早已了若指掌,循径欲逃回下人房,想换回芷儿的身分以求保命。 岂料,蔺之-动作比她更快,三两个起落就已拦在她面前,剑眉微轩沉声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进房里?」 龚娆见前路已被阻断,转身想往回跑,但这一会的工夫,后头的追兵也已到达,没多久十余个高举火把的护院们已把她团团围住,甚至连住在西院的蔺-笙和黎-贞也闻声赶到。 「发生了什么事?」蔺-笙边问边注视被东院众护卫们困住的蒙面黑衣人,黑衣人身材娇小,研判应是个女子。 蔺之-被爱人所背叛已是满腔恼怒,遂一言不发欺上前扬手扯下黑衣人的蒙面巾。 黑巾一除,黎-贞看见了黑衣人的真面目,不由惊呼一声:「是毒娘子龚娆!」 龚娆没想到蔺之-的身法如此迅速,蒙面巾一除又被黎-贞认出身分,遂把心一横从怀中摸出个黑色铜管,对准蔺之-按下机关射出一蓬毒针。 对毒娘子底细知之甚详的黎-贞,看见她从怀中摸出一个铜管,且对准小叔时,不禁急出声警告:「-弟!小心她的毒针暗器!」 大嫂的话声方落,蔺之-便听见那细微的弹簧声响,在火下看见无数小亮光朝他飞来,遂立即大喝一声:「后面的人全闪开!」话落运起玄天真气,把那蓬小亮光全数逼了回去。 龚娆没想到毒针会被逼了回来,惊骇过后想闪避已然不及,大半的毒针被回逼射进了她的体内,她不可置信地瞪视着蔺之-,作梦也没想到一生使毒杀人无数的她,最后竟会死在自己的暗器下。 周围的众人看着她面色渐黑,然后倒地身亡。 蔺-笙看着一脸怒气未消的小弟,转头对负责统领东院众护卫的护卫长雷峰吩咐道:「暂时先让她保持这样,明早再处理尸体,记住千万别碰触她的身体,今晚派人严加看守这里,别让不知情的其他人靠近,明天一定要把所有的毒针捡拾干净,清楚了吗?」 雷峰看了眼不发一语的二少爷,恭声答道:「是,属下明白了。」话落开始分配工作。 蔺-笙走向小弟,问道:「你在哪里发现了她?」 蔺之-深吸了口气才答:「她潜进了客房里。」 「什么!」蔺-笙闻言大惊,与娇妻对视一眼脱口问道:「那雨若呢?你把他单独留在房间里吗?万一有其他同伙岂不危险?」 搞不好他就和这毒娘子是一伙的。蔺之-心里依旧恼意难消,只因在场部属众多不便言明,只得低应了句:「我回去看看好了。」 蔺-笙看了娇妻眼,小弟的神情和反应皆有异,只得跟了上去以了解实况,黎-贞亦跟在其后。 三人来到东院客房的外厅,蔺-笙立刻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蔺之-见兄长追问,只得把先前发生的事说了遍:「我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蛇蝎心肠,枉费我对他的一片真心真情。」 蔺-笙听小弟的语气中仍充满了怒意,不由有点担心寒雨若,遂说:「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也许他有他的苦衷和说法。」话落领先朝睡房走了进去。 推开房门,三人看见寒雨若趴卧在地上动也不动,旁边小黑猫喵呜、喵呜地轻叫着,似想唤醒主人般。 是晕倒了吗?三人见状不由同时这么想,蔺之-只是看着地上的他,并不急着想去探视他的情况。 黎-贞看了兄弟两人一眼,转身走向床榻欲先整理床铺,再回头要夫婿把寒雨若扶上床休息,可是当她一把撩开床帐,却被触目所及之物吓得惊叫出声,猛然后退三大步。 蔺-笙见娇妻吓得花容失色,忙问:「怎么了?」 黎-贞用力咽了口唾液,抬手抚着胸口定了定神:「毒……王蛛,是毒王蛛!」 「什么?!」蔺-笙疾步走至床边,拉开床帐探看,只见一只如拳头般大的黑蜘蛛,被小匕首刺插在床上,八只脚犹舞动着似想逃跑,看得他不由倒吸了口气,若被这家伙咬上一口,只消一眨眼的工夫就得去见阎王了。 这瞬间,蔺-笙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转身疾步来到寒雨若的身边一把将他翻身扶起,只见寒雨若双目紧闭,脸色灰白,额角一片鲜红,嘴角亦溢出暗红血液,他一见便知不妙,拉起他的手腕几乎把不到脉动,立刻改按颈侧边,回头急声唤道:「娘子,快去拿救命的灵药,要快!」 「喔——好。」黎-贞一听夫婿的语气,便知寒雨若的情况十分危急,一拉裙摆便奔了出去。 当蔺之-看见那被钉刺在床上的大蜘蛛时,脑中不由轰地一声响,整个人都呆了!难道是他误会了,寒雨若是要救他而非谋害?待听见大哥的急语才猛然回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样了?一转身却见大哥已将他抱了起来,不禁趋前急声问:「大哥,雨若他——」 蔺-笙看着他沉声道:「我和你嫂嫂一定会尽力的。」话落朝正好来到门外的梅玉吩咐道:「梅玉,进来把小猫抱走,去向雷峰说,叫他紧闭这里的门窗,派人看守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回头我再来处理那只毒王蛛。」说完抱着寒雨若转往小弟的睡房。 蔺之-一听兄长的话便知爱人性命垂危,既自责又忧心如焚,但也只能跟在兄长的身后直奔他原本的睡房。 第五章 「青衣帮」,一个位于洪湖附近,在江汉地区还算有点耳闻的帮派。 总坛的一个隐密小偏厅里,帮主罗炯-负手站在窗前,遥望挂在天边的新月。 「棋子还活着吗?」他问。 「是。」邰明韪详尽地回禀一切。「经过蔺-笙夫妇的全力抢救,棋子好像已经没有生命的危险了,不过好像也还没清醒过来。」 罗炯-点了点头,好半晌才问:「你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邰明韪恭声答道:「属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龚娆趁夜潜入了客房,被发现了想逃,最后却死在她自己的毒针之下,接着就听说棋子性命垂危,详细的情况,蔺家的人和其亲信都不露口风,属下不敢贸然探问,怕启人疑窦。」 罗炯-听了之后只是默然不语。 邰明韪盯视着帮主背影,好一会才问:「帮主,棋子还可以用吗?」 罗炯-不答又问:「棋子进去过藏宝楼了吗?」 「是的。」合明题回禀道:「棋子进去过了,就在事情发生的两天前,属下亲眼看见蔺家兄弟和骆以行带他进去的。」 罗炯-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主子的沉默让邰明韪猜不透他究竟有何打算,好一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脱口惊呼:「难道是毒娘子毁约想从棋子身上独吞珍宝?」 罗炯-闻言霍然转身看着他。 主子的反应,让邰明韪心想也许猜对了,遂小心地问:「属下猜对了吗?」 罗炯-点头。「不无这个可能。」 「那么——是毒娘子截夺了我们所要的东西后,想杀棋子灭口,结果反而被蔺之-发现了,为她自己招来杀身之祸?」邰明韪如此猜测,但接着又说:「可是——蔺家那边好像也没从毒娘子身上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除非从棋子口中得知真相,否则人死无法对证了。」罗炯-叹了口气。「我认为棋子应该还没有被揭穿真正的身分,否则蔺-笙夫妇不会全力救治他,现在的难题是已经无法再用同样的方法和他接触了。」 邰明韪点头应道:「是的,那丫鬟的尸体被发现后,东院的守备人力增加了许多,除了蔺之-的心腹侍婢,以及黎-贞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外,已全面禁止女侍进入东院了。」 罗炯-咬牙低咒了声:「龚娆这该死的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话落看着心腹下属。「看来此后的任务只能由你来执行了。」 「是,属下知道。」邰明韪开始觉得有点头大了,也担心一不小心泄露了身分,下场就和龚娆一样惨。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我们的王牌死了。」罗炯-说。 邰明韪闻言不由惊噫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一段时日了。」罗炯-看着他。「千万别让棋子知道,否则前功尽弃。」 「是,属下明白。」 黑暗中,寒雨若感觉像坐在一艘小船上,在激流中载浮载沉,没有划桨者、没有舵手,只能任水流转东向西,前方发出轰隆声响,宛如万马奔腾般,黑暗中他看不见任何东西,感觉到只要一直顺流而下,一切都将结束。 突地,与水流奔流的相反方向,传来一声慈爱的呼唤:「若儿……」 是娘亲的唤声!寒雨若站了起来,转身就想奔向发声之人:「娘——」不意才跨出一步便跌进水里,只觉得头脸一阵冰凉。 葛-英用湿布巾轻拭着昏迷了三日夜仍未转醒的寒雨若,心里也不由担忧了起来,虽然长子和媳妇以灵药救回了他的性命,但额头的伤势不轻,她害怕有后遗症。 这时,自寒雨若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唤叫,葛-英听了不由一愣,接着又见他眼皮微动,似有苏醒的迹象,不由欣喜地唤道:「孩子,你醒了吗?孩子——」 寒雨若睁开眼帘,迎上的是一双慈爱的眼眸,忍不住想唤出声,但当视焦更清楚时,却又茫然了。 葛-英见他只是呆看着她,似十分陌生的模样,心头不由「咚」地一跳,但仍绽开微笑轻问:「不认得我了吗?」 寒雨若轻唤了声。「伯母。」 葛-英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时,绫香端着汤药进房来,看见寒雨若已苏醒,无限惊喜地上前问候:「公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我们大家都快要担心死了。」 寒雨若看着她,慢慢才想起那时所发生的事,遂吃力地问:「你的脚伤好了吗?」 绫香没想到他醒来就关心她的脚伤,忙笑着回答:「都好了,谢谢公子的关心。」 「芷儿呢?」他问。他一直不愿相信龚娆说芷儿已遭她毒手的说法。 绫香唇边的笑容迅速凝结,不自主转首看向夫人,葛-英亦转首看着她。 「她在忙是不是?她帮大家做的衣服还没缝完是不是?」寒雨若问。 他的问话听得绫香眼眶迅速泛红,她实在无法开口把芷儿惨死的事告诉才刚刚苏醒的他。 葛-英只能微笑着说:「你才刚刚醒来,身体还有点虚,绫香帮你把汤药端来了,你先喝了汤药再说。」话落示意绫香把汤药端过来。 「芷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寒雨若吃力地伸出手拉着葛-英的衣袖,轻求:「伯母,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他真相,他应该会很伤心吧,因为芷儿和他最是要好了;不告诉他,让他一直挂怀此事也不妥,权衡之后,葛-英决定还是告诉他。「两天前,家丁带着猎狗到后山追捕野兔时,猎犬在山沟边发现了被人杀害弃尸了数日的芷儿……」 寒雨若却面露不信之色:「芷儿死了?不可能!她昨天明明还在呀。」 葛-英朱唇微抿,才又继续说:「那个人不是芷儿,是一个坏人假扮成芷儿的模样来欺骗大家,那个坏人半夜偷偷跑进你们睡的客房做坏事,害得之-误会了你也伤了你,后来那个坏人就被之-给打死了,回头才发现你受了重伤,-笙和-贞用了好多药才把你救活……你怪不怪之-?」 寒雨若摇摇头。真是太好了,龚娆死了,总算替芷儿讨回了公道,片刻又问:「那——芷儿呢?」 葛-英见他没有太过伤心、激动,遂安心了不少。「芷儿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所以我们在后山替她找个风景很美的地方,把她厚葬了。」 寒雨若闻言奋力撑身坐起,掀开被子就欲下床。「我想去看她。」 葛-英见状立刻急声阻止:「不行!你现在身体还很虚,不能下床自由活动,等过几天身体调养好了再去。」 寒雨若却一心想要到芷儿的坟前向她道歉,想告诉她都是因为他,才害得她枉送了性命。 这时,蔺之-开门进房来,见爱人醒了立刻来到床边想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岂知,寒雨若却一把揪着他衣襟,语带乞求。「之-,带我去看芷儿,我想去看芷儿,好不好?」 「这个……」蔺之-闻言心头一惊,实在不知该如何向爱人解释真相,不由转首看向娘亲。 葛-英却对他一点头:「我已经把所有的真相全告诉他了。」 蔺之-收回视线,见爱人不顾一切想下床,遂轻搂着他小心地箝制他的行动,自责又心疼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没发现到那个人不是真正的芷儿,还误把想要救我的你当成另有企图,生气得下重手伤你,害你差点就没命。」 寒雨若抬眸看着他,眼前逐渐一片模糊,愧疚、伤悲的泪水无声自眼角沿腮而下。芷儿虽然只是个婢女,但她的开朗和活泼,让他的生命多了些许的活力;她带来的小黑儿给了他生活上的慰藉和寄托,她给了他人生仅有的友谊,可是这一切却像雨后天边的彩虹般,那么美却又如此短暂,甚至因为他,芷儿失去了宝贵的性命,为什么他总是给善待他的人带来不幸?因养育他而受苦了十多年的养母是如此,善良而活泼的芷儿也死了,他却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真相,只能在心里向她做无声的道歉,只是再多的抱歉和自责,都无法换回她的命。 「芷儿说她要当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我想去见她……我想要跟她说……」 「对不起」,这三个字却只能在心底说着,寒雨若突觉胸口一阵强烈的闷痛,忍不住抬手掩口咳了两声,一阵温热的液体从喉咙深处涌了出来渗出指缝,胸口的闷痛持续着,感觉几乎无法呼吸,意识也瞬间昏沉了。 床边的三人,看见他掩口咳了两声,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心中同时大惊,绫香更是不由自主抬手掩口,差点惊呼出声。 「快快,快去请大少爷来!」葛-英一面急语吩咐,一面拿来湿布巾擦去寒雨若嘴边和手上的鲜血,更自责不该在他苏醒之初就告诉他真相。 蔺之-急得几乎手足无措,却只能搂着闭上双眼昏厥在他怀里的爱人。 这几天的天空是灰蒙而阴霾的,从昨日下午便下起了小雨,一刻不曾歇。 骆以行在后院的客房实在闲得发慌、闷得心烦,遂拿过油伞打算出去吹吹凉风也好。他越过后花园,信步朝后山走去,目前整个彤霞山庄的气氛就和这几天的天气一样,沉闷得令人不安。 毒娘子龚娆杀了婢女芷儿,假冒她的身分潜伏在彤霞山庄里,甚至想毒杀彤霞山庄未来的继承人,虽然最后龚娆死于好友的反击之下,但寒雨若亦被好友误伤,几乎伤重而亡,幸赖蔺-笙,黎-贞夫妇全力救治,才又从鬼门关回转。 骆以行低着头无目标地漫步着,不知走了多远,当他抬起头往前平视时,看见了下葬不久的芷儿坟前有个纤瘦的身影,待凝目细看才认出那是寒雨若。奇怪,他不是应该在东院养伤的吗?为什么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思毕便朝他走了过去。 寒雨若一身湿淋地伫立在芷儿的坟前。稍早他一觉醒来见房中无人,便下床推门而出,凭藉着绫香曾描述过一次彤霞山庄的布建、地形的约略印象,他寻到了后山的这座新坟。 寒雨若缓缓地跪了下去,低着头泪水不停滴落,泣声喃道:「芷儿……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枉送了命……对不起……」 泣泪良久,当他欲抬头时却瞥见墓碑前有朵在雨中仍绽放的小白花,就像芷儿时时挂在脸上开朗的笑容般,他不禁伸手轻轻触了下那朵小白花,仿佛她的笑颜就在眼前。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芷儿那开朗的话语声:「公子,我要当你的好朋友哦,是最要好的朋友——」 寒雨若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在细雨中看见芷儿伫立前方,对他露出顽皮的笑容。 是芷儿,她根本没死!寒雨若大喜过望,欣喜地朝她奔了过去,他想告诉她,他也想和她成为好朋友,一生唯一的朋友。 骆以行走近些,看寒雨若跪在坟前低着头,好一会他突然站了起来转过身快速地朝断崖边奔去,那数丈高断崖的下方是浩瀚的洞庭湖呀,眼见寒雨若就要踏空掉下断崖,他不假思索丢开手中的雨伞,飞步冲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喝骂道:「喂!你要干什么?」 寒雨若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回拉,转首愣看了好一会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开口细唤了声:「骆大哥……」 骆以行被他吓得心跳差点停了,待看见他全身湿淋,脸色白得吓人,身上仅着一件中衣,双脚赤足,不禁开骂道:「你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待在房里好好养伤,跑来这里做什么?」边骂边脱下外衣罩在他的头顶上。「我带你回去。」 寒雨若却抬手指向断崖处。「芷儿没死,我看见她在那里对我笑,我想去找她。」 骆以行闻言心头一阵发冷,不由自主看了那新坟一眼,低声骂道:「你眼花看错了,那里什么人也没有,你再看清楚。」 寒雨若凝看他片刻才又转首望向断崖处,果然只是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没有,霎时间热泪涌出眼眶滚滚而下,回头仰视着骆以行,颤着双唇轻问:「为什么不见了?我听见她说要和我当好朋友,我只想告诉她,我也想和她成为好朋友,我想告诉她呀……」 他泪流不停凄语的模样,连骆以行看了都觉得心疼,下意识睨了那新坟一眼,柔声劝道:「你说的话芷儿应该都听见了,所以我们回去吧,你这样跑出来,之-一定很担心。」 这时,寒雨若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本能地抬手掩口咳了声,但突然加剧的闷痛让他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骆以行见他低头掩口咳了两次,本欲开口问他怎么了,下意他嘴巴才张开却看见他迅速朝地上摊倒,他一个下意识反应就是把他捞抱起来。 「喂,你——」话末出口就发现他内伤复发吐血了,只能手忙脚乱地拉起袖子擦抹血迹。「唉——就算你错过了回应她的机会,也不该把自己逼成这样啊。」话落抱起他迅速地往回走。 当骆以行回到东院时,大老远就听见好友的咆哮狂吼。 「一群饭桶!为什么雨若离开房间到哪里去了,竟然没有半个人看见?你们长在脸上的眼睛是做什么用的!」 向来温文不随便发脾气的好友,今天竟然连「饭桶」都出口了,可知他真的是又急又生气,骆以行在心里暗笑一声,只得快步走了过去。 「嗳,别骂了!我把雨若带回来了,不过他内伤复发吐血了,得赶快找蔺大哥来给他看一看才行。」 低着头一起陪部属挨骂的东院护卫队长雷峰,闻言抬头看向发声处,待见骆以行一身湿淋地抱着亦是湿淋淋的寒雨若回来,又听见他说公子内伤复发吐血,立刻便应答:「是,我马上去。」 蔺之-看见好友一身湿抱着爱人回来,又听说爱人内伤又复发吐血,立刻疾步上前将爱人接了过来,转身往房间走去。 片刻工夫,蔺-笙双眉紧皱,提着药箱忧心忡忡地随同雷峰走来,疾行间只是向骆以行点个头便进入了房间,黎-贞则稍后也随之前来。 再一会,连蔺-宇和葛-英也闻讯而至,葛-英匆匆入内,蔺-宇则向骆以行和雷峰询问事情的经过。 「为什么你们这么多人守在东院外头,竟然没人看见雨若从房间走了出去?」蔺-宇看着雷峰问。 这也是骆以行想知道的事,按理说寒雨若不会武功,应该不会什么声响也没发出才对。 雷峰恭声答道:「我想公子是因为赤着脚,走得又轻又慢,再加上今天下雨有雨声,雾气又重,我们没听见脚步声,视线也没有那么清明。」 他的推测不无可能,只要放轻又放慢脚步即使不是武林高手,一样也可以不发出任何声响,况且他打着赤脚,身体也还虚弱,走路速度自然是不快,蔺-宇点了点头,转眸看见世侄一身的湿,忙说:「以行,你的衣服都湿了,我叫绫香拿一套之-的衣服给你换下。」话落就欲到里头唤叫绫香。 骆以行见状忙说:「不用了,伯父,我回客房去换就行了。」话落转身朝后院的客房走去。 蔺-宇目送他离去,转首朝房间看了眼,站在廊上望着细雨思付良久才走了进去。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是形容夏季洞庭湖的广大壮阔。 寒雨若站在崖边,面对广大如海般的洞庭湖,心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好似大海中的小孤岛,既孤单又茫然, 这时候,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子唤声:「公子。」 好熟悉的嗓音,那不是芷儿吗?寒雨若倏然回神霍地转身,就看见芷儿在一片开满白色小花的草地上,对他露出带着顽皮又开朗的笑容。 「公子,我在这儿哟。」芷儿笑着向他招手。 寒雨若见了不假思索转身向她奔去,来到她面前就想开口向她道歉。 不意,芷儿却微笑着抢先说:「公子什么都不用说,芷儿全部都知道了,芷儿不会怪你,因为芷儿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公子的错,芷儿还知道你已替芷儿报仇了,芷儿很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寒雨若听了霎时眼眶一热,两行清泪沿腮而下。 「所以——」芷儿唇边漾着淡淡的不舍笑意。「请公子不要再为芷儿伤悲了,还记得芷儿说过公子笑的时候就像朵盛开的牡丹,好美、好美,芷儿不喜欢公子总是泪眼汪汪的模样,那好像是芷儿的过错一样,所以——公子真的想让芷儿安心,就请您不要再哭了。」 谁料,寒雨若只是泪落得凶…… 「好了,我该走了。」芷儿再次露出顽皮的笑容。「能够认识您,我真的很高兴,这是我送您的最后礼物。」话落,她一个轻灵的旋身,满地的小白花全都飞扬了起来。 在花雨飘落之中,芷儿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无踪了,寒雨若本能地追了过去,唤叫道:「芷儿——」 圆桌边,正在喂食小黑儿肉丝的蔺之-,被身后突发的唤声给吓了一跳,一回头却见正在卧椅上睡觉的爱侣,眼角泪水直淌,口中发出唤叫声,伸手似想抓住什么,他忙起身坐至他身边,伸手把爱侣摇醒。「雨若,你醒醒呀!」 寒雨若睁开双眼,迎上的是一双担心又深情的黑眸,想起刚才的梦境,泪水又滚滚而落。 「你作恶梦了吗?」蔺之-爱怜地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将他扶起拥进怀里。 寒雨若伏首于他怀里将刚才的梦境说了一遍。 蔺之-听了却露出淡淡的笑意,柔声安慰道:「那一定是芷儿舍不得你再为她这么难过,所以回来告诉你,要你不要再为她伤悲了,否则她走了也无法安心。」 寒雨若仰起头露出不甚相信的神情。 这时,一阵轻风从敞开的窗口溜了进来,十数朵似雪般的白色小花飘落至两人的面前,其中一朵正巧落在寒雨若的手上。 蔺之-看着这数朵随风飘来的小白花,转首望了窗外眼,回头绽开温柔的笑容。「看吧,真的是芷儿回来了,这是她送你的最后礼物,你如果再继续为她哭泣,她在另一个世界会很难过的。」 捧着那朵小白花,寒雨若含泪点头。 第六章 这日。 寒雨若在房间里,用绫香特地去采来给他的狗尾草逗弄着小黑儿,它伸出爪子想要捉住那不停晃动的怪东西。 这时候,有团小小的黑影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圆桌上,把正在逗猫的寒雨若吓了一跳,连带小黑儿也吓到了。当他看清桌面上之物,是只有着金色翅膀的纸鸟时,面色遽变,迅即伸手捉起那纸鸟放进袖袋中,起身追至窗边朝外探寻,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忧心果然成真,除了龚娆外,这里还潜藏着第二个监视他的人。 「咿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寒雨若又是吓了一跳,霍然转过身注视着进来之人。 绫香推门走了进来。 「公子,夫人吩咐厨房给您炖了参鸡汤,我给您送来了,趁热喝了吧。」待抬眼看见他站在窗前,神情像是受了惊吓般,不由把托盘往桌上一搁,趋前急声问:「公子,您怎么了?脸色怎地这么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去请大少爷来帮您看看。」话落就欲转身出去。 寒雨若定了定神,忙伸手拉住她。「不、不用了,我没事,我只是一时眼花,被一个影子吓到而已。」 「影子?」绫香闻言也站圣窗前往外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寒雨若怕她起疑,遂指着庭院里一截挂在树上的断枝。「那截弯弯曲曲的树枝在那里晃动,我以为是蛇,刚好你又进来和我说话,所以我就吓了一跳。」 绫香看着那随风晃动的树枝,乍看之下的确有点像是蛇挂在那里,看了看后便说:「没关系,我出去叫雷护卫把它给拿掉。」话落便走了出去。 寒雨若这才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稳定心神。 外头,绫香找到雷峰,告诉他寒雨若被树枝吓到的事,雷峰便走至那树下,用长剑把那断枝弄了下来,转首看了眼站在窗前的寒雨若,原来他们那俊美无俦的公子竟会怕长虫,不由抿嘴笑了一笑。 不一会,绫香又回到房间催促他快点趁热把鸡汤给喝了。 寒雨若只得依言把鸡汤给喝了。 匆匆又过数日。 这日下午,寒雨若抱膝坐在树下的草地上,身边放着小黑儿的竹篮小窝,小黑儿在前方的草地上玩着布球,但一会它的注意力便被一只跳动的蟾蜍给吸引了。 龚娆的事件发生至今已一个多月了,再加上这些时日以来风平浪静,因此东院的戒护警备已不再森严,他想离开的话,目前是个不错的时机,只要把那信物随便找个地方挂起来,接应者便会来带他离开这里,可是——他真的舍不得,舍不得他那可爱又乖巧的小黑儿,舍不得待他好的所有人,但背叛的事终究还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可以,他想放弃生命来回报他们,可是病中的娘亲还等着他完成任务,才可以看大夫继续服药治病。 从未离开娘亲身边这么久,寒雨若一天比一天更想念慈母的容颜。 「奇怪!这院子怎么这么大,我怎么好像都在同一个地方转来转去?又半个人也没有,想问路也没得问。」 一阵似自语股的话声传来,让原是把头脸埋在双膝中的寒雨若抬起头来,只因那嗓音实在太耳熟了。 秋荭实在被这座大院子条条都相似的小径给搞得晕头转向辨不出东南西北了,这时她瞥见前方的树下有个人,便想过去向他问路。 「请问公子,我是来找亲戚的,那个南边后院怎么……」秋荭未出口的话,在那人抬起头转过脸来后倏然而止,她仿佛看到天空乍开般,眼睛圆睁,张大嘴巴。 寒雨若也呆了!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呢?惊愕过后起身上前急声问:「秋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家照顾我娘吗?」 秋荭这才回过神来,作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二少爷。「二……二少爷,你……我……夫人她……」谈到夫人她本能地转首四望,面露疑惧之色。 「我娘她怎么了?」寒雨若着急地抓着她的手,急声问:「快告诉我呀,秋姨。」 秋荭服侍了夫人二十多个年头,二少爷几乎是她和夫人一起扶养长大的,二少爷从小就一直称呼她为秋姨,三人经历共同的苦难捱到了现在,她一直把二少爷当自己孩子般看待。 秋荭遂深吸口气,反问道:「二少爷为什么会在这里?」 寒雨若的焦急瞬间冷却了下来,慢慢地松开手,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支吾地说:「是……朋友……的家……」 秋荭怜惜地看着他,自幼即被否定存在的二少爷,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存在,从不被允许离开夫人的身边,不论是学语、认字还是习字,全由夫人教导,夫人,她以及二少爷在那个富贵豪门里自成一个小世界,但自两年前开始,二少爷总会莫名地失踪,然后总管就送来白米,大鱼、大肉,告诉夫人说二少爷是出门去帮大少爷做生意了。 夫人听了自然很高兴,以为大家终于接纳了她所保护养育的无辜小生命,可是偶会到前院走动的她,难免会在无意间听到些耳语,是关于二少爷的,自家丁口中还说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她既不敢向夫人禀告,也不敢向二少爷求证,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心里,过平常的日子。 但时至今日,会在这里巧遇二少爷,也许是老天爷特地的安排,是该把所有的秘密都揭穿的时候了。秋荭遂深吸了口气,全盘托出:「虽然离开时大少爷威胁我,如果我乱讲话就要杀掉我,可是我还是认为应该是要让二少爷知道真相的时候了,那就是——夫人已经过世了,就在两个月前。」 娘死了?!这怎么可能?龚娆来的时候明明就说娘还活着呀,只是药快吃完了,要他快点完成任务,好能给娘看大夫、买药治病。寒雨若无法相信,自语地否认着:「不可能呀,她明明是说娘的药方吃完了,那只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呀,刚刚我还在想,快点把事情做完就可以让娘看大夫、吃药的,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秋荭听着他的自语,心里总算有点明白事情的始末,原来那些家仆间流传的小道消息或许不假,但这一切竟是场恶毒的骗局,因此她决定不再让孝顺的二少爷继续受骗了。 「前院那边根本从来没请大夫来为夫人看过病,虽然总管会送来白米、鱼肉,但那对夫人的病体一点助益也没有。你在的时候,我们是吃那一大园的野菜度日;你外出的时候,我们还是吃那一大园的野菜,总管偶会差人送来炖鸡和烤鸭,但送到夫人的面前时,都只剩下头、脖子、脚和残屑,我们很无奈却拿那些恶仆没办法,夫人每每都笑着说,你出去外面帮忙做生意,应该会吃得比较好,这样她就很高兴了……」秋荭述言至此,不由眼眶泛红。「我吃野菜是无所谓,可是夫人身体病弱,没有足够的白米又光吃野菜,身体自然是愈来愈不好。」 寒雨若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事实太过震撼,令他无法思考,脑中一片空白。 这时,一个年近五十、身材富态的妇人朝两人走来,还用她那略显粗哑嗓音高唤:「你不是秋荭吗?我听说你来找我,可是我在后边的南大院左等右盼就是等不到你,只好差几个正发闲的小丫头出来帮忙找人。」 孙大娘自顾自地说了一大串后,微转眸才看见了那与秋荭对站的美少年,这么漂亮的少年郎还真是罕见哪!她在心里读叹着,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件事,忙笑着问:「您就是雨若公子没错吧?」 寒雨若尚未完全回神,只是胡乱地点点头。 孙大娘再仔细上下打量他一番,笑开了一张阔嘴。「哎呀,您真的就像芷儿所说的一样,像朵牡丹一样漂亮,我今天还真是有眼福哩。」话落才似又想起了什么,忙又说:「对了、对了,我是后边大院负责管理那些小丫头的孙大娘。」 寒雨若回了神强敛所有的情绪,对她绽开抹笑容。「谢谢你送的小猫,它现在已经长得很大了,大家都说它好可爱,漂亮又乖巧。」 这话反让孙大娘颇感尴尬,那只小猫原本是要抓去丢掉的,她只能笑笑说:「哪里哪里,是它的命好,刚好碰到公子您喜欢它。」 秋荭只是默默地看着两人,稍停便打断了他们:「孙大娘,您叫我来找你是?」 孙大娘这才想起了正事,忙说:「前阵子我有回去家里,听阿方说你回到老家了,正在找事做,说你到客栈去洗碗打零工,刚好我认识的一个大户人家,夫人病了,两岁大的少爷麻烦得不得了,没人有办法带,我就向他们推荐了你,快跟我来,他们等会要来接你了。」话落向寒雨若一点头。「那我们就先走了。」 秋荭一点头跟在她的身后,临走前不由回头深凝寒雨若一眼。 寒雨若目送两人离去,直到看不见身影了才扶着树干缓缓摊坐在草地上,垂下头无声泪水自眼角滑落。 好一会,一阵细喃发自他的口中:「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都只是在欺骗我……都只是在欺骗我……太过份了……我不甘心……不甘心……我要你们付出代价……付出所有的代价……」 睡房里,寒雨若坐在太师椅上,小黑儿窝在他的怀里,舒服地眯眼享受主人的抚弄,他边抚着爱猫边凝看蔺之-的一举一动, 正在整理包袱做外出准备的蔺之-,一个不经意的转眸看见他凝注的视线,便笑问:「怎么,今天这么用力看我,舍不得我出门呀?」 寒雨若不自觉移开视线,但随即又回到他的身上。「因为你要离开好几天。」 蔺之-又笑问:「你觉得寂寞?」 寒雨若轻颔首。 爱侣这么坦率还是第一次呢,蔺之-心里高兴,语气却带着点无奈。「没办法,这是爹的命令,有个住在朱亭的道上朋友,和同是白道的另一个家族起了冲突,他来信要爹亲去做调解人,爹觉得两家的问题不大,要我去磨练磨练,刚好那附近有个世交之子生了怪病,也来信想请大哥去帮忙诊治,所以大哥也要一起同行,往返大概要六、七天的时间,虽然这次离家的时间较长,但我会尽快回来的。」 寒雨若再次轻点头。 「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我买回来给你?」蔺之-放上最后一件衣服,把包袱巾绑上。 「不用,我什么都不缺,我只希望你一路平安,一切顺利。」寒雨若说出他的心愿。 出自爱侣口中的话,让蔺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暖意,只能对他报以深情的微笑。 寒雨若亦凝着他,好一会才说:「我等会可以送你出门吗?」 「正求之不得呢。」蔺之-拿过行囊,上前对他伸出手。 寒雨若见状把小黑儿放回竹篮小窝里,伸手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蔺之-微笑着轻拥着他离开睡房走出外厅,正巧绫香送茶进来,见状便问:「公子也要一起出门吗?」 两人闻言互视一眼,蔺之-笑答:「雨若只是要送我出门而已,旅途遥远,我才舍不得带他出门风吹日晒,也许还得雨淋、露宿。」 「是这样啊,那我也一起陪你们出去吧。」绫香放下手中的托盘,跟在两人的身后。 三人行经回廊绕至西院时,蔺-笙也正好提着行囊和药箱,从厅堂出来,看见了三人便问:「雨若也要同行吗?是不是准备马车比较好?」 蔺之-只是笑着再次解释:「不是的,他只是要送我出门而已。」 蔺-笔听了心羡不已,转首朝内故意加大声量:「好羡慕呀,-弟有爱侣送行,我却得孤单一个人。」 里头,黎-贞自然听见了夫婿的话,也懂他的弦外之音,却只是一撇嘴角,佯装未闻,继续翻看她的医书,陪侍在旁的梅玉,不由抬袖掩口偷偷一笑。 门外,蔺-笙见里头毫无反应,也只好长叹口气自艾自怨地说:「主内的不理我,我只好认命孤单地自己出门了。」 蔺之-三人听了不禁漾开浅笑。 彤霞山庄大门外,蔺-笙和同行的护卫们纷纷上马,蔺之-挂好宝剑和行囊亦跟着要翻身上马。 「之-……」寒雨若见了不自觉轻唤了声。 正欲上马的蔺之-听见了唤声,便暂缓上马的动作回头看他,柔声问:「怎么了?」 「我……」寒雨若上前几步到他身前,眸中有着深浓的乞求:「我想……握握你的手。」 蔺之-不解爱侣此要求有何意义,只是依言伸出他的右手。 寒雨若不理众人的目光,用双手握着他那又温暖又厚实的大手,那么用心地感受大手的温暖,好一会抬头凝注着他的面容,轻轻地说:「路上小心了。」话落轻轻地松开双手。 寒雨若那动人双眸泛着泪光,惜别依依的感觉,真是楚楚可怜,那句轻轻的「路上小心了」的叮咛,是那么地回肠荡气,看得、听得众护卫们心迷神荡,忘了自我。 爱侣那泫然欲泣的不舍神情,让蔺之-的心痛揪了好几下,但不出发也不行了,遂抬手轻抚他颊侧,安慰道:「别难过,我很快就回来了。」 寒雨若点点头,绽开抹迷人的微笑,慢慢地往后退开。 「那我走了。」蔺之-说完便翻身上马。 众护卫们这才连忙回神,蔺之-一踢马腹便领头而行。 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寒雨若的泪水再也无法忍抑,滚滚而下,只有他对他是真心且珍惜的,但今日一别却是最后的一面,今生今世再也无相逢之日了。 绫香见他无声垂泪,心儿也不自觉感到一阵发酸,直到看不见少爷们的身影,才趋前劝道:「公子,我们进去吧,虽然要分别好几天,但少爷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寒雨若抬袖拭泪点了点头,便随着绫香转回东院。 翌日一早,绫香接到老祖母过世的消息,便告假回老家奔丧了。 这日。 寒雨若在蔺之-的书房里待了大半天才出来。 近傍晚时分,他提着竹篮来到藏宝楼的树阵入口处,见四下无人迅速将小黑儿抓出,从怀里掏出手巾,里头包了条大鱼干,他将鱼干放进树丛的隐密处,轻语:「小黑儿,这给你慢慢吃,我一会就回来。」待见小黑儿闻香钻进去,便快步地朝树阵内走去。 雷峰沿着树阵外围慢慢踱了一圈,边走边留心树阵里是否有异状,当他巡视至入口处时,竟看见寒雨若从里头走了出来,他不由愣了一愣,接着上前急声问:「公子,您在这里做什么?」 寒雨若看见了他自然也吓了一跳,但对此早已预先做了准备,便语气透着自然地说:「我在找小黑儿,我们原本在树下的草地上玩耍,可是它却追着一只落下巢还不会飞的小雏鸟往这边来,我便追了过来。」话落朝四周唤叫:「小黑儿?小黑儿?」 喵呜、喵呜,回应了两声,小黑儿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并朝寒雨若奔了过来。 寒雨若欣喜不已地将它抱起,轻声骂道:「真是不乖,万一在里头迷路了怎么办,之-和大哥都不在,看还有谁能救你。」 小黑儿轻轻喵叫了声,似在向主人道歉。 雷峰见了不由露出个有趣的微笑,也暗暗松了口气。 寒雨若把小黑儿放进竹篮里,对着雷峰颔首一笑。「那我就带着小黑儿回房了。」 雷峰微笑颔首。 晚上就寝前,寒雨若从猫窝的竹篮里,将一个白色大球取了出来,然后躲进床榻放下床帐,他卷起左手衣袖,拿来那柄小匕首退开刀鞘在左小臂划了刀,霎时鲜血渗流沿臂而下,他让鲜血从肘尖处滴落在下方的白色大球上,直至白色大球变成了血红色,才迅速在伤口处倒上刀伤药,用布条缠绑起来。 寒雨若将其它的东西都收拾放妥后,凝着那已变成血红色的大球,唇边不觉绽开抹冷酷的笑意,现在报复计画已万事俱备了。 翌日。 寒雨若利用带小黑儿到花园玩耍的时候,趁四下无人之际,从袖袋里掏出那只金翅纸鸟,系绑在一棵树上,然后陪着小黑儿在草地上逗玩了好一阵子才回到东院的屋子里。 晚饭过后,寒雨若把东西用一方黑布巾包好置于椅子上,走过去轻手抚摸着竹篮里睡得正香的小黑儿,今晚一别后应是永诀了,但他也深信蔺之-会好好待它的。 正亥时,窗外传来两声似虫叫又像蛙鸣的声音,原是望着油灯出神的寒雨若,听见了这暗号声立刻回神,下意识地转首望向窗外。 果不其然,一条黑影像鬼魅似的窜了进来,更迅速地欺至寒雨若的身边,低声急语:「快穿上!时间很急迫。」说话间迅速地将一件连帽黑色披风罩在他的身上。 虽然来者一身黑色劲装又蒙面,但那嗓音是熟悉的,这两年来的所有任务在完成之时,都是由这个人来接应他离开,寒雨若抓起那黑巾小包袱,不舍地转首看了眼被惊醒的小黑儿。 一身黑衣又蒙面的邰明韪,见他拿着个小包袱,本想问他里头是什么,但时间有限,反正回去的路程时间充裕,届时再来慢慢问吧,遂搂着他轻瘦的身子跃出窗外,迅速隐没在夜色中—— 的马蹄声和隆隆的车轮滚动声,在漆黑无人的深夜大道上更显清晰,马车上有盏随之摇动的油灯,一身粗布的马车夫,在这深夜里竟还戴着顶大草笠,很是诡异。 马车里是一片的黑,只有在寒雨若的身边停歇着一只发出微小亮光的萤火虫,但细看之下,才知那并不是真正的萤火虫,而是颗会发出亮光的小珠子。 离开彤霞山庄已好一段距离了,邰明韪见寒雨若坐上马车后,一直将那小包袱紧抱在怀里,不由心生疑念问道:「包袱里是什么东西?」 寒雨若闻言却把它抱得更紧,连迭摇头。「不……不值钱的,只……只是一些小玩意。」 小玩意?!邰明韪压根不相信他的话,如果只是小玩意,他会如此看重吗?再者,他从未在任务结束后私自带东西出来,这其中必有古怪。 寒雨若似怕他继续详问,遂说:「我觉得累了,想睡觉了。」 他像是想隐瞒着什么似的,邰明韪心想,要把小包袱抢来看个究竟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半刻的,遂同意道:「好吧,你就好好睡吧,到家我再叫你。」 寒雨若闻言便抱着小包袱,斜倚而睡。 邰明韪不自觉就着夜明珠微弱的亮光细看着他,比起两年前青涩果子的感觉,这小子越发明艳动人了,他们手中的王牌已失,当他知道真相后将来定然不会再甘心受他们摆布了,不过,也许可以把他当成商品,凭他的美貌,连皇城里的王公贵族也难以抗拒吧。 辰时过后,天色早已大亮,马车进入「蒲圻镇」,大街上人来人往,市集叫卖声热闹非凡,马车却专挑仅容马车通过的小巷道绕路。 邰明韪拨开布帘朝外探了眼,估量目的地快到了,遂伸手将他摇醒。「喂,你家快到了。」话落将布帘稍稍拉开,让亮光透了进来。 寒雨若一惊而醒,面对光线本能地闭了闭眼,待稍感适应后才朝外探看。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寒雨若认出那是家宅的后门,便起身就欲下车。 邰明韪却突地一伸手拦在他身前,沉声道:「东西呢?」 寒雨若本能地抱紧小包袱,眸中闪烁着惊惶,呐呐地道:「东……东西……什么东西?」 这小子真的很可疑,邰明韪浓眉一皱。「还有什么东西?图呀。」 「喔——喔——」寒雨若这才恍然大悟般的轻喔两声,放下小包袱边解开边觑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摺成小方形的纸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愈是诡异,邰明韪的疑念就愈深,接过纸张摊开来看,是张画得十分详细的奇门树阵,以及藏宝楼的机关图,旁边还注解如何通过树阵到达藏宝楼的方法,以及如何避开藏宝楼的夺命机关,安全进入二楼的藏宝室。 合明题不觉看了他眼,虽然已知这小子很聪明,但这次主子打的是武林三大名庄之一的主意,他还能圆满达成任务,还挺让人意外的。 寒雨若看着他,小心地问:「我现在可以下车回家了吗?」 邰明韪点了点头,就欲把图收起贴身藏好。 寒雨若得到他的首肯后,抓着小包袱急急地就欲步下马车,突然间不知怎么搞的,一个东西从包袱里掉了出来,还滚到邰明韪的脚边。 邰明韪看见那滚到脚边的东西,是颗又大又圆的红色玉球,玉球里还有条黑龙的图纹,当场看得他目瞪口呆,好半晌还回不了神。 寒雨若却迅速地把那颗红色玉球捡起塞进包袱里,又慌又急地说:「这……这是……根本没什么……您不用在意……根本没什么……」 邰明韪回了神,那东西不就是举世皆知的珍宝墨龙血珠吗?这小子却说根本没什么,是不知这东西的珍贵,还是睁眼说瞎话? 正当想向他问个清楚之际,手忙脚乱中的寒雨若,又从包袱里掉出另一样东西,那是一本书,一本书皮上写着《玄天秘录》的书,这又看得邰明韪的眼珠子差点就掉了下来,那不是多少武林人物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笈吗?这小子…… 寒雨若见书掉了出来,更急更慌了,立刻将它捡起胡乱塞进小包袱里,语无伦次地说:「我听说这只是一本故事书,内容是说玉皇大帝得道成仙的经过,我大哥说他很想看,说什么是出自名家之手,很珍贵的,叫我一定要偷偷带回来给他。」 这小子把彤霞山庄所拥有的两样至宝都偷出来了,那他所绘的那张宝藏还有何用途?邰明韪伸手拦住欲步下马车的他,想问他个清楚。 不意,寒雨若见状霎时泪如泉涌,哽咽地哀求道:「我大哥说,如果我没有把这两样东西带回来给他,或是给别人知道了的话,他就不给我娘看大夫、吃药,所以求求你,我只要带回这两样东西,我娘就可以治病了。」 看他哭得犹如梨花带泪,又如此的凄声哀求,邰明韪不由心软了,看来这小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想独吞至宝的是那贪得无厌的寒成江,看来此事得尽快回去禀报主子才行,思毕便点点头。「你快回去吧,我不会说的。」 「谢谢。」寒雨若抬手抹去泪水,露出感激的微笑,然后步下马车。 邰明韪待他下车后便吩咐车夫,快马加鞭回总坛。 寒雨若站在后门的台阶上,目送马车消失在小巷的转角,唇边掠过一抹冷然的笑意,转回头深吸口气抹干泪水,现在该去布那最后一棋了,遂上前举手敲门。 「谁呀?」里头是声清扬的嗓音。 「寒雨若。」 「咿呀」一声,后门打开,门内是个年约二十的小伙子,他露出欣喜的笑容。「二少爷,您回来了。」 寒雨若只是看他一眼,便走了进去。这「寒家庄」里,除了总管周元宗对他尚称友善外,其他的家仆全都用一种蔑视的眼光在看他,所以他通常也都漠然以对。 阿坤被他睨了眼,不由心中一凛,迅即敛起笑脸,这次回来的二少爷,表情和眼神都很恐怖。 迎面而来的李奇,看见了离庄数月的二少爷回来了,立即上前问候道:「二少爷,您回来了。」 寒雨若对他视若无睹,只是朝前院走去。 李奇愣了,转首注视着他背影,阿坤走过来低声道:「二少爷这次回来,变得好恐怖喔,刚才我被他看了一眼,心跳差点就停了。」 「会吗?」李奇耸了耸肩。「我倒觉得他变漂亮了,是会迷死人的那种漂亮。」但接着又说:「二少爷回来了,那就表示家里不会断粮了,要不是我爹娘从小把我卖身到寒家当长工,我老早就不想待了。」 「我也是啊。」阿坤瞄了左右一眼,才说:「我好想趁着半夜偷偷溜走,可是又怕大少爷报官来抓我。」 「这几天买不起白米,厨房的老婆子只煮稀饭,还炒了野菜,那些野菜又苦又涩,几乎难以入口,但为了肚皮还是得吃,可是大少爷却还叫酒楼送来山珍海味,自个儿和那妓女窝在房里享受,天天出门赌钱,完全不顾我们的死活。」李奇说到这里,突然深深叹了口气。「直到这两天我才体验到二少爷他们的苦,也才明白去世的老爷和只懂得吃喝嫖赌的大少爷,是如何地苛待亲骨肉和手足。」 阿坤也突现愧疚之情。「说来我们也不对,这两年来庄里所有大大小小的温饱,都是靠着二少爷,我们却那样看不起他,我们会不会有报应啊?」 「应该会有吧。」李奇抬眸看了看朗朗青天。「老天爷是有眼睛的。」 周元宗站在正厅的廊上,看着院子里高龄已六十又五的老家丁,魏魏颤颤地打扫着扫不尽的落叶,两个老婆子在回廊的尽头处挑捡着野菜。 周元宗不觉仰天长叹了口气,曾经是蒲圻首富,良田一望无际,店面无数,家奴仆婢百多人的寒家庄,在老爷过世后,短短的五年内便没落得家徒四壁,仆婢逃光,只剩下数名老仆在这座犹如空城的大宅院走动着。唉……想起来就觉悲哀。 寒雨若走在前院的回廊上,不经意的一个转眸,瞥见了一个奇特的景象,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为什么每一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 正在感叹的周元宗,听见了脚步声一转首就看见失踪数月的二少爷回来了,心里有惊有喜也有慌,惊的是突然失踪的二少爷平安归来;喜的是这次二少爷丰腴了许多,气色也很好;但慌的是不知该如何向他交代三夫人已辞世的事,尽管心里忐忑仍开口唤了声:「二少爷,您回来了。」 寒雨若这才回过神来向他走了过去,当他看见原本富丽堂皇的正厅也成了空屋一间时,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房间都是空的,椅子和桌子都搬到哪里去了,还有这大厅里的那些花瓶和字画以及其它的摆饰,怎么全不见了?」 这话问得周元宗老脸通红,羞愧得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 寒雨若见他没回答,不禁转首四顾,整个院落竟安静得连一丝人声也没有,只听得见鸟鸣,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动作迟缓地打扫满地的落叶,原本花团锦簇的园圃,如今是花儿枯萎、杂草丛生,感觉像荒凉的废弃空屋。 至此,周元宗也不得不说出事实:「因为您这次出去的时间比往常都久,大少爷又挥霍无度,大概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没办法支付日常生活了,大家都偷偷地跑掉了,不得已只好卖掉家具,可是有一大半的钱又被大少爷赌输了,到了今天也快断粮了。」 寒雨若只是愣然地看着他,良久无法反应,事实上也不知该做何反应,难怪那两个年轻的家丁看到他回来,会露出欣喜的表情,好一会才问:「大哥呢?」 周元宗望向穿堂后的院落。「应该还在睡觉吧。」 「把他叫醒,我有事情要跟他说。」寒雨若说。 「可是——」周元宗迟疑了,虽然整个寒家庄已是家徒四壁,但大少爷的脾气还是很「老爷」的呢。 寒雨若看着他。「你就跟他说,我要和他谈银子的事,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银子。」 周元宗略略迟疑后点头,转身领头朝寒成江所住的院落走去,同时心里也惊讶,这次二少爷回来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但不再像以前般总是低着头、很沉默,而是突现一种沉稳之风。 周元宗来到寒成江的房外,抬手用力拍着门板,高声唤道:「大少爷,大少爷……」 他唤了数声后,里头才传来甚为不高兴的回应声:「叫什么叫,老子正好眠呢!」 周元宗回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寒雨若,回头又继续叫唤:「大少爷,二少爷已经回来了。」 怎料,里头却传来更为不耐的回答:「回来就回来呀,难道他被插得屁股开花没办法走路,要我去背他进来吗?」他话声才落,随即响起一阵女子的窃笑声。 周元宗又回头看了眼,见二少爷表情毫无变化,便又继续朝内发话:「二少爷说是要和您谈银子的事,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银子,二少爷现在就在门外等您。」 「银子」两字似对里面的人产了极大的作用,只听得里头传来劈啪的一阵声响,寒成江旋即改变态度回应道:「好好好,我马上就起床了,你告诉他,我刚才的话只是玩笑话,叫他别放在心上。」不多时,房门打开,寒成江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待看见寒雨若罩着一袭黑色披风,整个人感觉有点怪异,不由微感一愣,但又连忙绽开笑容:「小弟,你回来了。」 寒雨若对他点了点头,接着对周元宗吩咐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大哥谈,别让闲杂人靠近。」话落走了进去。「请大哥把门关上。」 寒成江闻言一脸的狐疑,转首看着亦是一脸不解的周元宗,但他的话却有着令人无法不从的慑服感,因此寒成江只得依言关上门。 这房间举目所见仍是一片的金碧辉煌,琉璃灯、白玉瓷花瓶、黄金杯、西施浣纱图、悬垂的绘花丝纱、白玉珠帘,住在这屋子里的确感受不到任何的困顿,寒雨若很想叹气却又叹不出来。 这时,一个神态妖娆的女子从内室走了出来。席诗诗是个过气的青楼红妓,她看见了寒雨若愣了愣,然后绽开抹虚假的甜笑。「二少爷,您回来了。」 寒雨若只是看她一眼,听若未闻只字不答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并把小布包置于桌上,开口说:「我不想再替他们做事了。」 寒成江闻言脱口急声道:「这怎么可以?你不去,我怎么分得到钱?这次你去得那么久,上次分到的钱我都花光了。」 寒雨若看了他眼。「所以我很不服气,也想通了,他们靠我才能潜进别人家的宝库偷光了所有的金银财宝,那些金银珠宝少说也值数百万两,为什么我们却只能分到区区的数万两?」 寒成江和席诗诗互看一眼。没错呀,为什么只分得少少的几万两而已? 寒雨若睇了两人一眼又继续说:「所以这次我偷偷带了两样东西出来,宝库让他们去搬,我们自己找买主卖东西,一分钱都不用和他们分。」话落开始解开小包袱。 当那颗血红的巨大玉球呈在两人面前时,寒成江和席诗诗的眼睛都发亮了起来,他们再怎么不识货也看得出这东西的珍贵。 「这是墨龙血珠,据说世上只有这一颗,珍贵无比。」寒雨若注视着他,希望他会知道这东西是稀世珍宝。 「墨……墨……墨龙血珠?!」寒成江吃惊得都结巴了,此次他们会安排小弟潜入彤霞山庄,最大的目的就是这颗罕世奇珍,而小弟竟抢先一步把它偷出并带了回来。 看来他是知道的,寒雨若遂又说:「听说这东西价值连城,少说也能卖个数十万两的金子。」 「数……数十万两……金……金子……」席诗诗立刻惊呼了起来,转首看着情夫。 寒成江只是盯视着墨龙血珠,心里却是忐忑的。万一让罗炯-知道他独吞了宝物,他焉能活命? 寒雨若抬眸看了他眼,又从布包里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册。「还有这个,这是一本武功秘笈,里头写着非常厉害的武功招式,只要练成了这书上的武功,便可以成为天下第一人了。」 寒成江和席诗诗听了不由睁大眼睛,原来这本薄薄的书册这么厉害呀。惊诧过后,寒成江呐呐地说:「可是……我不会武功,也不知道要怎么练武功……」 「我们为什么要自己练?」寒雨若露出神秘的笑容。「我们可以把它卖给武林人士,这么厉害的书,随便出个价也不会比墨龙血珠差,也值数十万两的金子呢。」 「什……什……什么?!」席诗诗忍不住又惊呼了起来。「又是数十万两的金子!」 寒雨若点了点头。「没错,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少说也可以卖个百万两的金子。」 百万两的金子?!那不就像座金山了,这样就可以无忧无虑挥霍享乐一辈子了,席诗诗和寒成江心里同时想着。 寒雨若见两人四目皆射出贪婪的目光,稍停便又继续说:「如果那些武林人士,知道我们有这两样好东西,一定会连夜扛来几大箱的金子,来换取这两样稀世珍宝的。」 「连夜扛来几大箱的金子?!」席诗诗仿佛看见正房的宽敞大厅上,摆满了一箱箱的金元宝,不由眉开眼笑地说:「好,那赶快去找买主卖了它们。」 寒成江却突然从黄金美梦中惊醒,不免心生忧虑,因为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帮派,要是被他们知道的话,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他们——」 寒雨若看着他。「大哥在怕什么?」 席诗诗早已被财迷了心窍,也附和道:「对呀,你在怕什么?他们又不知道稀世珍宝在我们的手里,我们偷偷把它卖了,把黄金统统藏起来。」话落眼眸一转。「也许等他们搬光了人家的宝库之后,我们还可以再向他们分一笔银子呢。」 「是啊。」寒成江闻言忍不住一击掌,恍然大悟道:「诗诗说得没错,况且他们青衣帮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帮派,我只要不认帐他们也拿我莫可奈何。」 原来叫青衣帮啊,寒雨若在心里掠过一丝冷笑,佯装寻思道:「我在彤霞山庄听了很多有关武林人士的事,我想这样好了,由我来写几封信,偷偷请人送去给比较有钱的武林世家,看他们谁出的钱多就卖给谁,两样东西可以分开卖,也可以一起卖,只是——」他略为停顿看着两人。「大哥有认识可以帮我们跑腿送信的人吗?」 寒成江愣了一下,眉头不由一皱正待摇头之际,席诗诗却一拍胸脯,笑着说:「我有认识的,我也保证他办事牢靠。」 「那太好了,我立刻就去写信,大哥的书房可以借我吗?」寒雨若问。 「当然可以,你快去写吧。」席诗诗抢先代答。 寒成江见状便知情妇定然暗有打算,便也跟着点头。「你快去写,我们等会就去找人帮忙送信。」 寒雨若点个头,便起身转往内间的书房。 席诗诗见他走进书房,立刻过去把墨龙血珠和《玄天秘录》包起来,快手快脚地放进一个木箱里,并扣上大锁。 寒成江看了不解地间:「你这是——」 「宝物当然要赶快收起来,万一给其他人看到了要怎么办?」席诗诗靠到情夫的身边,细语道:「现在宝物是属于我们两人的了,黄金到手之后,我们就趁夜远走高飞,罗老大找来时,就让他去担吧。」话落伸指朝书房指了指。 果然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寒成江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捏捏她的小翘鼻。 约莫一刻钟,寒雨若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六封已封口的信,过来递向寒成江。 席诗诗见状抢先接过信,满面笑容地说:「你连夜回来应该也累了,赶快去休息吧,这事我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事成之后就和我们一起享受荣华富贵,不必再委屈地去当那些好色老头子晚上的床伴了。」 寒雨若不作任何表示,只是轻轻地说:「我的确是累了,想好好休息了。」话落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怎么地,寒成江总觉得这次回来的小弟变得很怪异,不觉就说:「你觉不觉得雨若怪怪的?他以前都只会乖乖地听话,我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这次竟会偷宝物回来,还主动出主意,你不觉得很不寻常吗?」 「怎么会?」席诗诗看着信封上的地址和收信者,好像都是附近有头有脸的武林世家呢。「他不是说他想通了吗?人一旦想通了,个性就会有所改变,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赶快去办正事要紧,把我的珠宝箱拿来。」 寒成江闻言转进内室,未久便捧出一个小小的木箱。 席诗诗用随身携带的小钥匙打开木箱,里头满是小小的金元宝,她拿了一个小锦囊捡了一块碎金元宝,掂了掂重量后点头。「跑腿的酬谢这样应该就够了。」话落又锁上小木箱示意情夫拿进去放好。 寒成江依言而行,接着两人便开始整装准备出门去找信差。 外头,负手站在阶梯下的周元宗,听见开门声便转过身,看见寒雨若一出来便将披风的罩帽拉上,让他不禁把原想问的话又吞了回去。 寒雨若步下阶梯朝他走近,从披风里伸出手。「这个给你。」 周元宗不知他要给什么,只是依言伸手去接,感觉像是两颗圆珠般的东西。 「拿去换点银两给大家吃饱,别让大哥知道了。还有叫大家没事早点睡,油灯不要点太晚,以免浪费。」寒雨若说完便朝穿堂走去。 周元宗应了声「是」后摊掌一看,竟是两颗鸽蛋般大的珍珠,这两颗罕见的大珍珠可换得不少银子呢,也可解决目前断粮的燃眉之急,待想到二少爷的叮咛,他立刻握紧手中的珍珠,下意识转首看了大少爷的房门一眼,接着快步追上二少爷。 周元宗静静地跟在他身边走了一段距离,才迟疑地开口说:「二少爷,三夫人她——」 岂料,寒雨若只是平静地回了句:「我已经知道了。」 周元宗愣了不由停下脚步,只是呆在原地目送着在大白天穿着一袭黑色披风,轻步慢移得宛若幽魂般的二少爷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寒成江的叫唤:「周总管!」 周元宗吓了一跳,本能地紧握住手中的两颗珍珠,下意识把手放在背后。 「我和诗诗要出去办点事,中午就在天香楼吃饭不回来了,记得要给雨若送饭去。」寒成江说完便搂着情妇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周元宗对他点个头,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忿怒,因已故老爷和二少爷生母的爱恨情仇,而被否定其存在的二少爷,在被亲兄长乱伦欺凌,甚至为了大少爷和其幕后主使者的私欲,被当成私妓般送至喜好男色的富豪人家,成为窃夺其财宝的工具,这样的二少爷还会关心下人们是否温饱了,可是自幼享尽荣华富贵,却自私到只顾自己口腹之欲,完全不理会这座宅院忠心一辈子的老仆们。 此时,他多么希望上苍能打个早雷,劈了这个比禽兽还不如的大少爷。 第七章 寒雨若回到位于整个寒家广阔宅院最角落的小偏院,一座已是杂草丛生、荒凉又破旧的小院子。 他推门走进娘亲生前的睡房,除了布满厚厚的灰尘,角落已开始结蜘蛛网外,所有器具的摆设全都一如往昔,只是空荡荡的床榻上,再也没有对他绽着慈爱笑容、轻声柔唤的慈母了,两行清泪不禁静静地沿腮滑下。 寒雨若慢慢拉下披风罩帽,只觉慈母音容宛在,室内似回荡着她的轻语:「若儿,你回来了呀,生意做得好不好?有没有尽心帮你大哥的忙?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知道吗?」 当时的娘好傻,自己好可悲,却只能极力隐瞒一切,对娘亲编织着谎言,岂知到最后方知这一切都是场骗局,他所有的付出与隐忍并没有换来娘亲更好的生活,不过——这一切都将在今晚结束了,因为今晚青衣帮定然会来取走那两样至宝,杀了兄弟两人和席诗诗灭口,但他也替青衣帮布下了灭亡的最后一步棋。 思毕,他收起泪水擦干泪痕,解下披风,卷起袖子准备到外头打水清扫屋子,娘亲虽已过世,秋姨也离开了,但他希望在他生命最后的几个时辰里,能让这个小院子恢复原来干净的模样。 油尽灯灭,灯心的火苗熄了冒出一缕白烟,晨曦已从窗户透了进来。 寒雨若坐在房间的桌边,转眸看向窗外,为什么他们没来杀他灭口?彻夜点灯末眠就是为了让他们更容易找到他,昨天已交代周元宗要家仆们不要点灯早点睡,就是怕波及他们,难道是他推估错误,是今晚才会有所行动? 正当寒雨若思付之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男子的嗓音问道:「二少爷,您起床了吗?」 寒雨若应了声:「门没锁。」 李奇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个食盒。「我给二少爷您送早饭来。」话落走至桌边,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那是一小锅的清粥、两小碟的青菜,和一中碗的鱼汤,鱼还是肉最多的中段部位。 李奇在摆放饭菜时,忍不住觑了眼二少爷,见他一双漂亮的睛眸里布着疲倦的血丝,不由试探地问:「您昨晚没睡好吗?」 怪了,这个以往总是用「瞧不起」的眼神看他的家丁,今早不但送早饭来给他,甚至还关心起他来了。寒雨若在弄不清他的用意为何之前,只是不在意地答:「在想一些事情。」 李奇听他语意淡漠,也心知是自己以往的不敬态度,让二少爷对他的关心甚感怀疑,但他想从现在开始用真诚的心弥补以往的过份和差劲,遂道:「那——您吃过饭后就好好地休息,等前头的事忙完了,我和阿坤会来整理院子的,您慢用。」话落便低头退了出去。 真奇怪!是他睡着在作梦,还是怎么了?怎么家丁对他的态度跟以前判若两人?寒雨若百思不得其解,也懒得多理了,拿过碗筷开始用餐。 巳时过后,李奇和阿坤真的带了工具来到这二十多年未翻修过的小偏院,开始除草整理院子。 寒雨若站在门前,看着两人卖力地除草,把落叶枯枝集中在一起,再放火烧干净,这两个家伙还真的有点不对劲。 正午时刻,周元宗亲自送午饭过来,一小锅的白饭,两碟青菜和早上相同的鱼汤,但多了盘白斩鸡腿。 寒雨若等他摆好饭菜后,便问:「大哥呢?」 周元宗只是冷淡地答:「我也不知道,大概还在睡觉吧。这鱼是咱们家废弃的池塘里抓的鲤鱼,还满多长得也肥,今后得吃上一段时日,不过大家都很高兴。」 寒雨若可以体会老家仆们的心情,遂点了点头。「没关系的。」 「那我先告退了。」图元宗提着食盒离开小偏院。 看样子连他对大哥都心生不满了,寒雨若吃过午饭后觉得有点累便上床小睡一会,岂知一觉醒来竟已日接西山了,他走出屋外打水洗把脸,这时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朝他奔来,就在他还未看清来者是谁时,那人已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扯着他往屋子里冲。 「二少爷快进来!」李奇把二少爷拉进房里,接着把抱在胸前的东西放在桌上,神色又慌又急地说:「这是给您晚上吃的,您吃饱了就上床睡觉,明早我再偷偷给您送饭来,千万不要走出屋子哦。」 他的话和神情都透着不寻常,寒雨若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李奇下意识朝门外看了眼,咽了口口水才压低声量说:「因为一整天都不见大少爷他们,所以一个时辰前总管便去敲门叫人,岂知门根本没锁,一推就开了,门一开竟看见大少爷和那个女人都被人杀了,地上的血都干了,房间里乱七八糟被翻箱倒柜的,总管便叫阿坤去报官,捕头带着捕快和仵作来察看,仵作说大少爷是昨晚深夜被杀的,捕头问我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家仆就剩下我们几个,大家又都住在后院偏间,根本没人听见什么。大少爷临死前紧紧抱着一个被撬开已空无一物的木箱,捕头问里头装了什么,总管哪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就说大概是传家宝之类的东西,又说大少爷在外面交了几个混江湖帮派的坏朋友,捕头就说只好当成强盗杀人案来办了,总管便暗中吩咐我先给二少爷买些包子送来,要我转告您,这几天尽量不要到房子外面走动,晚上别把灯点得太亮,怕大少爷那帮坏朋友再来,您自己要多留心一点。」 李奇说完在门口张望了几眼,才快速地跑向后门。 寒雨若目送他快速离去的身影,回头看着纸包里犹热气直冒的包子,看来周元宗似乎猜到了什么。 原来他的估料并没有错误,只是他们为什么略过他?是一时半刻间找不到他,还是认为他什么内情都不知道而放过他?寒雨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轻叹口气,走至桌边倒了杯水,拿过包子轻轻咬了口。 「你这次初试啼声的调解工作做得相当不错,反目成仇的两家族又握手言合了,愈来愈有堪当大任的架势了。」 骑在红棕色骏马上的蔺-笙,十分满意小弟的处理结果,遂出言称赞。 黑色骏马上的蔺之-,神情若有所思,对兄长的夸赞之语似听若末闻,只是望向前方。 蔺-笙见小弟没回应,又见他只是凝望前方,不由心生一计,假装欢声唤道:「雨若,你怎么来了?」 蔺之-闻言猛然回神,本能地转首四寻却不见爱侣的踪影,待看见兄长露出促狭的笑意,方知被他所捉弄,不由俊颜一红。「大哥没事做什么寻我开心。」 蔺-笙笑了笑。「谁教你一路回来,都是一副失魂害相思的样子,不过才分开个几天你就这样,要是雨若离你而去,你又该怎么办?」 蔺之-闻言突然面色遽变,盯视着兄长静默不语,片刻垂下头去缓声道:「这两天我一直觉得很不安,我梦见雨若不见了,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我老是在不知不觉中想起那天他送我出门的情景;忘不了他握着我的手,眸中闪烁着泪光,叮咛要我路上小心,那种感觉就好像……再也无法相见的诀别。」话落轻吸了口气。「回想他当时的眼神,是如此的不舍却又像无可奈何。」 蔺-笙只是静静地聆听着,想开口安慰小弟宽心,别想太多。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是一前一后的两骑,似急着要赶路的样子,蔺-笙耳闻蹄声愈来愈近已可看见两骑了,便示意大伙儿先让路给对方通过。 岂知,两骑奔至距他们两丈远的前方,便双双拉缰停马,来者赫然是雷峰以及蔺-宇身边的年轻近卫丁诠。 「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已经回到这里了,真是太好了!免得属下两人多跑远路去接你们。」雷峰在途中接到两位少爷便松了口气,他一直很担心在岔路上错过了。 为何两人要出来接他们,难道是山庄里出事了?兄弟两人不禁如此猜想,更不约而同齐声问:「山庄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雷峰和丁诠相视一眼,雷峰答道:「详细的情况等两位少爷回庄后,庄主自会说分明。」 看来是不得了的大事了,兄弟两人转首互视一眼,便一踢马腹领头而行,策马急奔回彤霞山庄。 彤霞山庄正院大厅里,庄主蔺-宇和夫人葛-英高坐上位,左下首则坐着总管伍锦隆,以及长子蔺-笙、长媳黎-贞,右下首坐着次子蔺之-,其身后则站着雷峰,门外两边分别站着六名的护卫。 「爹说雨若不见了,像平空消失一样,找也找不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蔺之-听了父亲的详述后,不由惊得站了起来。 早已预知儿子会有何反应的蔺-宇,看着他说:「你先坐下来,等我把话说完,有些疑点还要你们兄弟来回答。」 蔺之-只好勉强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又坐了下来。 「你们离庄后的第三天早上,因为绫香回老家奔丧,替雨若送早饭的梅玉,发现雨若不在房里并不甚在意,以为他到院子里散步,直至要去收碗盘了,才发现早饭都没动,小黑儿对她喵喵直叫,梅玉才察觉不对劲,立刻去向-贞通报-贞前往察看后研判雨若在前晚便失踪了,我得知消息立刻派人四处寻找,但都没有任何的消息。」蔺-宇稍停才又说:「就在雨若失踪两天后,江湖却传出奇怪的谣言,说是我们彤霞山庄的两样至宝墨龙血珠和《玄天秘录》被偷了,落在青衣帮的手中……」 什么?兄弟两人闻言全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蔺-笙脱口问道:「真有其事吗?」 「这个……」蔺-宇觉得有些难以答覆,略略忖度后才说:「我们的确是失窃了一样东西,不过不是墨龙血珠,《玄天秘录》也还在,我们丢的是那颗祖传的白灵珠。」 「为什么?」蔺-笙不禁惊呼了起来。「到底是谁偷的,又拿了它要做什么?」 蔺-宇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当谣传青衣帮得到两样至宝之后,一夜之间被数路人马毁帮灭门,接着便掀起一场夺宝大厮杀,仅短短的三个时日,两样至宝已多次易主,几个颇负盛名的门派为夺宝而损兵折将,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墨龙血珠在洪山五怪的手中,《玄天秘录》则被霍山双妖所得。」 两兄弟也迷糊了,既然宝物好端端地在家,那班江湖门派厮杀抢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蔺-宇深吸口气又说:「雷护卫说在雨若失踪的前一天,曾在树阵的入口碰见雨若,他当时……」 蔺之-却截断父亲的话,转身问雷峰:「你看见雨若走进树阵中?」 雷峰摇头。「不,属下并没有,属下是巡视树阵至入口处时,正巧碰见了公子,他说他在找乱跑的小黑儿,而小黑儿也的确在他的叫唤下从树丛里窜了出来,当时属下没察觉到有什么异状。」 「我想问你们的是——」蔺-宇看了儿子们一眼。「你们那时带雨若进藏宝楼时,是不是让他看过了《玄天秘录》的内容?」 兄弟两人互视一眼后,蔺-笙便详述当时的经过,未了便说:「爹是怀疑雨若假造了本《玄天秘录》?这不太可能吧,那时他并没有细看内容,而是随意翻看而已,后来我让-弟他们先离开,又把秘录收回机关暗柜里,就算雨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藏宝楼偷了白灵珠,也应该不知道《玄天秘录》的收藏处才对。」 蔺-宇和葛-英相视一眼,如此看来他们原先的推论并不太正确。 「过目不忘。」黎-贞突然惊声说:「雨若拥有过目不忘的才能。」 厅上的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最后视线落在蔺之-的身上,蔺-笙问:「-弟,你知道雨若有这样的才能吗?」 蔺之-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就算雨若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也要详看过一次吧,大哥刚才也说过了,雨若只是随意把书翻看一遍而已。」 蔺-笙赞同地点点头。「是呀,如果这样也能记得住的话,那雨若称得上是旷世奇才了。」 一直未语的总管伍锦隆,这时突然开口说:「说不定公子就是。如果公子是个不懂武功又不知奇门之术为何物的平凡少年,如何能在少爷们带他走过一次树阵和藏宝楼的机关后,独自一入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树阵潜进藏宝楼中盗出白灵珠?」 这话听得众人心中一凛,说不定正如伍锦隆所言,寒雨若除了有绝伦的容貌外,隐藏在内的才能也同样惊人。 大厅里静默了好一会,原本低着头的蔺之-轻吸了口气,抬首看向父亲。「爹现在有何打算?」 蔺-宇转首与夫人相视一眼。「我和你娘很担心雨若的安危,也派人前往青衣帮的所在地洪湖附近探寻雨若的下落,可是青衣帮已经被毁帮灭门了,我们……」 蔺之-知道父亲未出口的话意是什么,也许青衣帮就是整个件事的幕后主谋者,寒雨若盗了两样稀世珍宝回去,虽然那只是假造的,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呀,他极有可能被杀灭口,也可能惨死在夺宝的各路人马手中……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心焦如焚。 厅上的众人也都沉默,亦感到心情沉重,因为这些时日以来,大家都已视他为这个家的一份子了。 蔺之-回到他东院的房间,推开睡房的门,原窝在竹篮里的小黑儿,看见了他立刻从窝里跳了下来,轻巧地走至他的脚边,用颈项摩挲着边喵呜地叫着。 蔺之-将它抱起拥在怀里,轻手顺抚细喃道:「你也被留下了吗?很寂寞吧。」 小黑儿只是喵喵回应了两声,蔺之-向前走了两步,少了曾经与他生活数月之久的爱侣,竟觉得这房间是如此的陌生与空寂,伫立良久不自觉搜寻着他曾经存在的身影。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儿。」 蔺之-闻声回神转过身来,原来是娘亲。 葛-英看着眸中盛满忧情的次子,不由安慰道:「你放宽心些,你爹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探寻雨若的下落了,还有回到海-山庄的以行,得知消息后也主动派人帮忙打听雨若的消息,你要多往好处想,雨若一定会平安回到你身边的。」 蔺之-心里暗暗感激娘亲的宽容。「娘,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怪雨若吗?」 「怎么会?」葛-英轻步上前从他怀里接来小黑儿。「就算他当初来到你身边的动机不单纯,但我们都看得出他不是个心有邪念的孩子,想一个如此纤弱的他,甘冒生命之险潜进这里,也许主谋者以他的至亲当筹码,逼他不得不这么做。打从第一次见面,我和你爹就觉得他很投我们的缘,是个会让人从心底想疼爱的孩子。」话落,抬眸凝注着儿子。「那你呢?」 蔺之-摇摇头。「不,我什么都不计较,就算爹娘因此而反对,我也想跟他在一起,真正失去他的感觉才让我明白了他对我的重要,我爱他,就算要用我所有的一切去交换他,我也不足惜。」 葛-英闻言安心了不少,便微笑着柔声安慰:「旅途劳累,你就好好休息吧,也许明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我带小黑儿出去溜一溜,你们都不在,它每晚都寂寞得喵喵叫呢。」 蔺之-不禁伸手去轻抚小黑儿的头,露出抹浅笑。「你放心,我们一定很快就会找回最疼你的主人。」 「你该休息了。」葛-英抱着小黑儿走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蔺之-闭上深叹口气,暗暗祈求上苍保佑爱侣平安无事。 第八章 翌日,近午之时,骆以行派遣部下快马加鞭赶至彤霞山庄通报消息,说是在蒲圻探问到疑似寒雨若的下落了。于是,蔺家两兄弟带着几名武功高强的随从,快马赶至蒲圻一家知名大酒楼与骆以行会合。 大酒楼二楼的特别座分内室与外室,海-山庄与彤霞山庄的部众在外室喝茶兼守备,内室则是蔺-笙、蔺之-兄弟和骆以行。 骆以行端起香茗浅啜了口。「前天,一位部属到蒲圻这里来打探消息,正巧在街上遇到在衙里当捕快的朋友,两人便攀谈了起来,那捕快谈起他们最近正在查办的强盗杀人案,被杀的是个姓寒的年轻人……」 蔺之-听到姓寒的年轻人被杀,一颗心不由揪紧了,正想开口追问之时,骆以行像是早料到他的反应般,抬手比个稍停的手势。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那个人叫寒成江,年纪二十多岁,和他的情妇一起被杀,那寒家曾是蒲圻的首富,但在寒老爷过世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寒成江便将家产散尽败光,不仅如此还欠了不少赌债,但奇怪的是,这两年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有钱大肆挥霍,接着又欠债,然后不事生产又有了钱。」 他的话让蔺-笙和蔺之-立刻联想到一件事,不由相视一眼。 「可是这次有点奇怪,好像欠债的时间特别久,当对方纠众向他索讨债务时,那寒成江在一次酒醉后夸口:『急什么急,这次只要那小子成功了,本少爷能分到的钱会比以前都多!』。但最近那寒成江却穷到卖光了家里的所有家当,偌大的宅院成了一个空壳子,他和情妇就天天窝在家里足不出户,可是就在五天前,有人目击他和情妇去找一个叫『快腿张』的人,两人好像交了几封信给快腿张,结果当晚寒成江和情妇就被盗贼给杀了,次日这附近的数个江湖门派为了你家那两样珍宝,而于一夜之间灭了青衣帮,而这一切全都发生在雨若自你家失踪后。」说到这里,骆以行看着两兄弟。「夺宝之战愈来愈烈,你们没有收拾善后的打算吗?」 兄弟两人互视一眼,蔺-笙开口道:「家父家母目前比较担心雨若的安危,我们希望先找到雨若,其它的留待后面再处理。」 骆以行只是看着两人,看来蔺家之人对寒雨若重视的程度更甚于其它,突然间他似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差点忘了,我是要跟你们说关于雨若的线索的,那个寒成江的事我稍稍去打听了一下,问了很多人才得到一条堪称诡异的线索。」他稍顿看了两人眼,像在诉说着什么秘密般不自觉压低声量。「这是一个老产婆说的,她说十七年前的一天,寒家曾同时找了两个产婆去,当天晚上寒老爷的三夫人和五夫人同时产下一女、一男,三夫人的女婴出生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夭折了,五夫人却是生下个白胖的儿子,可是那位年轻貌美的五夫人,却在第三天的晚上和寒家的护院武师私奔了,那男婴从此没了消息。当然我也很鸡婆地问了那对私奔情人的下场,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那对男女竟是黄岗『顺远镳局』的局主崔海新和其艳名远播的夫人田兰玉,想我老爹刚好和他有那么一点交情,我就派人快快回家去问一下,他们最大的儿子今年才十二岁,可是这边的寒家又没有第二个少爷,那个今年应该是十七岁的男婴就这样平空消失了。」 是雨若!一个不被人们所知却存在的人,犹记得他也说过,他的生母叫兰玉,突然间蔺之-激动地猛抓好友的手腕。「那是雨若!一定是雨若!」 骆以行点点头。「我也这么猜想,这也就是我找你们来的目的,青衣帮那边我透过一个熟人去官府那边详问过了,验尸的仵作没验到很漂亮的少年郎,所以我推想雨若若是回到这里,应该是在家里吧,所以今晚我们就到寒家去探究这个秘密。」 蔺之-慢慢松开手,心里有忐忑也有期待,他希望今晚雨若就能重回他的怀抱。 亥时时分。 寒家庄大门前伫立着数条人影,在残月的幽暗月光中,依稀可见寒家庄厚重坚实的大门,以及蹲坐在两旁的巨大黑石石狮,足显这庄院全盛时期的恢宏和气派。 门外的数条人影伫立片刻,接着一个个拔身腾空,身影迅速消失在高墙之后。 数人站在宽广却杂草丛生,任凭庭树枝条乱窜,在幽暗月光下仍可窥见其全盛时的气派和华丽,但如今却是漆黑一片,宛若废墟般。 骆以行啧啧有声地赞夸道:「这座宅院不论宽广和气派,一点都不输给彤霞山庄,可是现在却空荡得像个鬼屋似的,常言道:富不过三代。但是若出了个败家子,恐怕是富不过三年。」 这座应该曾是人口鼎沸的宅院,目前的样貌让蔺家兄弟起了警惕之心。 这时,陪同前来的雷峰,指着穿堂深处的微亮之光。「少爷,那里好像有人在的样子。」 的确,那深院之处似有着微亮的灯火,于是一行人便朝那亮光处寻去。 后院的偏厅里,正中处停放着两具棺木,一个简陋的香案,只有一炷清香袅袅。 周元宗凝着两具棺木,寒家会没落至此,恐怕是老爷在临终前想都没想到的,可能是坐拥无数财富的老爷忘了行善替后世积福;也可能是老天爷看不过他只因被爱妾所背叛,却迁怒无辜亲骨肉的报应,他相信若老爷能好好地疼爱并栽培二少爷,以二少爷的聪明才智,即使大少爷不成材,今日的寒家庄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吧! 李奇随便烧几张冥纸虚应了事。反正大少爷在世时已享受过度了,到阴间体验当乞丐的感觉也是一种教训。 阿坤拿了两个已放了两、三天的硬馒头摆在供桌上,转首问道:「总管,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周元宗从冥思中回神,答道:「不用担心,我已经写信给姑爷了,也在今天接到姑爷的回信,姑爷有意在蒲圻开设一间粮行,所以他想要把这个家当粮行的据点,以免寒家的列祖列宗无所依,姑爷要我们把大少爷的后事办好后,等他把『嘉鱼』那边的生意处理妥当,就要来安排开设粮行的事宜。」 「那二少爷呢?」李奇看着他急声问:「二少爷要怎么办?」 「对呀,二少爷要怎么办?」阿坤也附和着问。 周元宗看着已把效忠目标转向二少爷的他们,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用担心,我也把二少爷的事写信告诉小姐了,小姐和姑爷的意思是先让二少爷搬到前院来住,要我们对外宣称二少爷是姑爷的远房表弟,到这里来学习粮行生意的,如果将来学习有成,姑爷就把这里的生意交给二少爷来掌理,毕竟他是寒家仅存的唯一血脉。」 李奇听完立刻欢声道:「真是太好了!」 阿坤亦连迭点头。「对呀,对呀,真是太好了!让我们来想想,应该给二少爷住在哪里好呢?」 「香园。」李奇立刻接口说:「那里虽然比较小但很清幽,很适合二少爷住。」 阿坤亦附和着道:「我们明天就去把香园整理干净,花草树木好好地修剪一番。」 李奇转首问道:「总管,我们有钱可以给二少爷买好一点的床、椅子和棉被吗?」 阿坤也跟着问:「那丫鬟呢?尤大娘她们都很老了,我们两人又粗手粗脚的,还是找个伶俐的小丫头来伺候少爷吧。总管,我们有钱找个小丫鬟吗?」 周元宗点了点头。「除了大少爷房里找到的那些值钱东西外,姑爷也随信附了张二千两的银票。」 「真是太好了!」李奇又欢声说:「这样也可以给二少爷买好的衣服和鞋子了。」 阿坤也附和道:「没错,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二少爷若穿起好看的衣服,一定是风流倜傥,人见人夸。」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量不大却震人耳膜的清朗嗓音。「你们的二少爷就是寒雨若吗?」 这突来的问话声,直把里头的三人吓了一大跳,不禁转首惊恐地瞪视着门外,只见黑暗中有群人缓缓走了上来,为首者是个身穿天蓝长衫、面貌英俊带着笑意的男子,男子身后则是一对面貌相像、英俊挺拔的男子。那对男子,略矮者穿着一袭黑色长衫,温文儒雅;稍高者眉宇间透着凛然英气,一身白色劲装使其气质更加不凡。 这几名年轻男子身后还有数个高矮,年龄不一,全都身着劲装,腰佩长剑、大刀的男子,让人一看即知是江湖道上的人物。 周元宗看见了这群人,心头不由一震!他们是什么人?是杀了大少爷的人吗?今夜寻来是要杀二少爷灭口的吗? 李奇和阿坤早已吓得脸色苍白抱在一起发抖。 蔺之-一双俊目搜寻这偏厅一圈,除了两具棺木和这三个人外,并无其他人,不由焦急问道:「雨若呢?雨若在哪里,快告诉我!」 三人听见他要找的人是外人根本不知其存在的二少爷,吓得更是噤声不语。 为首的骆以行扫视三人一眼,注视着周元宗笑着说:「我知道寒家在十七年前,寒老爷的五夫人生了个二少爷,可是外面的人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件事,你们……」 「没有、没有,一定是有人胡说八道,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少爷。」李奇白着一张脸伸手指着左边的棺木:「已经躺在那里面了,不信你们打开来看看。」 骆以行只是看着他,刚才在外面明明听见他们二少爷长、二少爷短的,现在竟对他们扯谎,别看这小子怕得浑身发抖、脸色发白,其实还挺有种的。 蔺之-心里焦急,没耐心和他们瞎耗,索性退到外面,运功发声唤道:「雨若!我是之-,我来接你回家了!爹和娘都很担心你的安危,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小黑儿也盼着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吧!雨若!听到了就回答我呀。」 他的话声像海涛般,在这深夜空荡的宅院里一波波地传开,而蔺-笙以及随同前来的众护卫们,在蔺之-话落之后,全都凝神静听,希望能得到丝微的回应。 而偏厅里的三人,再次因蔺之-的话而吓一跳,不由面面相觑,他们好像是认识二少爷的,而且不像是要对二少爷不利的样子。 这时,蔺-笙发现东南方位的远处出现不寻常的红光,不由说道:「你们看东南方,好像有房子失火了。」 里头的周元宗一听到东南方有房子失火,立刻冲了出来,确认后不由惊呼道:「二少爷……雨若少爷就住在那里!」 什么!蔺-笙等人闻言全都一愣,但也旋即做出反应,纷纷腾身跃上屋顶,朝那发出红光处飞奔而去。 李奇和阿坤也跟着出来,看见那群人会飞檐走壁,不由看得目瞪口呆,稍后周元宗便急唤道:「我们也赶快过去!」 李奇和阿坤回神后便跟在总管后头,使尽全力奔向那小偏院。 不多时,蔺之-一行人已来到这座几被火焰给吞噬了的小院子,骆以行和蔺-笙看到了这座比柴房还破旧的房子,不由愣了,跟前头的恢宏气派相比,这里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无法想像地区首富之家的二少爷,被隐藏在这样的角落无人知晓地养大。 蔺之-心急爱侣的安危,急不顾身地冲进那火势最小的中间厅房,唤喊着:「雨若,你在哪里?听到了就回答我呀,雨若!」 蔺-笙见小弟已冲进火场里,当机立断回头吩咐道:「你们赶紧打水把外衣脱下浸湿,预作准备。」接着转首对骆以行说:「以行,我们也做好接应的准备。」 骆以行应了声好,与蔺-笙双双上前运功于双掌,准备及时做救援。 屋子里,寒雨若趴伏在娘亲生前睡过的床榻边,邰明韪他们始终没有来杀他灭口,那就由他自己来结束吧,既然自出生就是个不存在的存在,那最后就让焰火化成灰烬,灰飞烟灭。 「雨若,你在哪里?听到了就回答我呀,雨若——」 正当寒雨若昏陷在一片灼热中,一声声的急唤让他清醒了一瞬间,是他的唤喊吗?不可能……应该只是错觉,是人在临死前的幻听吧,尽管对他有着深深的依恋,但他是不可能找到这里来的。周身稀薄灼热的空气让他呛咳了两声,旋即又陷入昏暗中。 外边,站在小厅中的蔺之-眼见火势愈来愈大,担心爱侣是否已被火神给劫掳了,突地右侧房间传来两声细弱的呛咳声,当下毫不迟疑便冲了进去,果然看见他就趴倒在那床榻边,眼见就要被火神给吞噬了。 蔺之-一箭步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正待查探他的气息,突闻上方发出「喀啦」声响,一抬眼就见整个屋粱着火塌了下来,一个反应抬手朝前推出一掌,人也跟着飞射而出。 等在外头的蔺-笙和骆以行,看见着火的墙片爆飞出来,接着一条人影随之窜出,而烈焰也因气旋作用紧跟在身影之后,似要将他捕吞般,两人见状齐出掌将那巨大的火舌推挡了回去,饶是他们出手迅速,蔺之-的背部还是被火神之舌给舔了一下。 浸湿外衣等在一旁的护卫们,则在蔺之-落地后,迅速将湿衣盖在他身上。 蔺之-一心挂念爱侣的安危,立刻蹲下身去查探爱侣的气息,见他双目紧闭不由急声唤道:「大哥——」 「别急,我来帮他看看。」蔺-笙亦立刻蹲身为寒雨若把脉,检视是否受伤。 这时,周元宗和李奇、阿坤也气喘不已地赶到小偏院,周元宗看着整个小偏院在烈焰中逐渐消失,不由自哺道:「一切都结束了吗?」 「雨若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有点虚,可能这几天没能好好休息。」蔺-笙把脉后放开他的手,接着关心地问胞弟。「你的背要不要紧?」 蔺之-根本不在乎自己,只是低头无限怜惜地凝着怀中的人儿。 雷峰拿开盖在二少爷身上的湿衣,仔细检视过后说:「二少爷没有被烧伤,只是发尾遭了点殃。」 这时,蔺之-开口吩咐道:「雷护卫,你立刻去雇马车,我要连夜带雨若回家。」 雷峰看向大少爷,见大少爷微颔首便应答道:「是,属下马上去。」 「请等一下。」周元宗突然出声阻止。 蔺之-看着周元宗,沉声说:「谁都不能阻止我带走雨若,阻挡者格杀勿论!」 他的重话让周元宗、李奇和阿坤都吓得不知所措,可周元宗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仍吸了口气定定神,说道:「公子别误会,我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我只是想把二少爷的身世说与您了解,希望您以后好好待他,我们到前院去,坐下来听我说吧。」 蔺之-根本不在乎爱侣的身世如何,他只要他永远留在他身边就够…… 蔺-笙却另有考量,以一个大夫的立场,他必需了解得够多。「好,我们还是了解一下好了,毕竟以后要当一辈子的家人。」 于是,众人便随周元宗等三人转往前院。 马车的轮子在宁静的深夜里发出噜噜的声响,还有钉铁马蹄的——声。 马车里,蔺之-抱紧着包覆在锦被下昏睡的寒雨若,在规律的马蹄声中,脑海中回想的是爱侣令人心酸的坎坷命运—— 「二少爷的生母是老爷最宠爱的五夫人,五夫人原是渔家女,因家贫卖身至寒家为婢,老爷因爱她的美貌将她纳为侧室,对她百般宠爱,在得知五夫人怀了他的第二个儿子后,更是加倍疼爱,但五夫人的心并不在老爷身上,而是和一位当时甫进庄担任护院的武师暗渡陈仓,并在产下二少爷的第三天狠心弃子不顾,和情郎趁夜私奔。老爷当然大为震怒,想报官抓人又怕失了颜面,崔海新的武艺又不弱,老爷也没办法自己去逮人,便把所有的怨气出在甫出生数天的二少爷身上,任凭毫无能力的小娃娃,因饥饿、失温而在床上哇哇啼哭。那时,女儿一出生便夭折的三夫人,看了不忍便把二少爷抱过哺喂奶水,视如己出般的抚育,并取名雨若,二少爷一天天地长大,可爱又漂亮,也许是爱之深也恨之深,老爷一次在三夫人处看见了二少爷,竟毫无预警地出手重掴当时年仅五岁的二少爷,此后三夫人每次见到老爷前去,便要贴身侍婢秋荭把二少爷藏起来。二少爷七岁那年,那个护院武师闯出了名号,在黄岗开设了家镳局,夫人田兰玉艳名远播,两人还生了个二岁大的儿子,老爷得知后气得差点吐血,就想把稚龄的亲骨肉赶出家门,用以报复逃妾,后来是三夫人苫苦哀求才没这么做。三夫人为了让二少爷平安长大,带着贴身侍婢秋荭,三人搬到寒家最偏僻、破旧的小偏院,开始过着远离富裕,吃野菜度日的清苦生活。从那年开始,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相继病逝,老爷也在二少爷十岁那年因病逝世,从此庞大的家产由不学无术的大少爷继承,在短短的五年内挥霍殆尽。二少爷十四岁时已是长得俊丽无双,一天独自到后花园为三夫人摘采桂花时,被酒后到后花园闲逛的大少爷给碰见了,大少爷惊艳于二少爷的绝世姿容又见他年幼可欺,竟起了邪念,把二少爷给『欺负』了,这种事不知发生了几次后才在家仆口中传开,当我得知后十分震怒,也顾不得身分前去责问大少爷为何做出如此的兽行和乱伦之事,岂知不知羞耻为何的大少爷竟认为这根本没什么,甚至还想把二少爷带去给喜好-男的狐群狗党们狎淫,所幸未久大少爷迷上了青楼红妓,才将此事抛之脑后。翌年,三夫人病了,但没银子看大夫和吃药治病,那年大少爷败尽家产,在外头欠了无数赌债,结识了江湖帮派,开始以为三夫人治病为要胁,强迫二少爷为他们所利用来获得钱财,可是大少爷却从未履行过诺言为三夫人治病,毫不知情又孝顺的二少爷就这样被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了——」 回想至此,蔺之-忍不住把昏睡中的爱侣拥得更紧,心口的痛楚一阵又一阵。 命运之神为何要对他如此的残忍呢?不!对他残忍的是他的生身父母和亲手足,他们根本不配称之为人,和他的相遇才是命运之神的安排,蔺之-不由暗暗对天发誓,他一定会好好地待他、爱他,珍惜他一辈子。 意识像叶小扁舟,在灰蒙的大湖上荡呀荡的,昏昏沉沉的,直到一声破裂声像大雷似的传来,才让那昏沉的意识逐渐清灵了起来。 寒雨若睁开双眼,眼前是十分熟悉的景物,耳边传来绫香的娇骂声:「臭小黑儿,你怎么可以把桌上的杯子给踢下去呢,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哦。」 寒雨若尚未弄清这一切是梦还是真,一条黑影已掠至面前,一个温暖绒绒的触感在颊侧摩挲着,本能地抬手去摸它,耳畔传来轻轻的,似撒娇般的喵叫声。 「公子,您醒了?」绫香走至床边想抱回小黑儿,却看见寒雨若已苏醒,不由惊喜不已转首朝外唤喊道:「二少爷,公子醒来了!」 原站在外面廊上望着庭院花树的蔺之-,听见唤声立刻进到睡房,坐至床边低头柔声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话落伸手轻抚着爱侣的颊侧,深情爱怜地凝着他。「你昏睡了两天一夜,虽然大哥说你只是累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 寒雨若凝着他,轻语:「这是梦吗?」 蔺之-将那犹赖在爱侣身上争宠的小黑儿拎起丢至绫香的怀中,伸臂将爱侣抱起拥在怀里,低头覆上他的唇。 良久,四片胶合的唇才分开,寒雨若这才有了真实感,却不敢直视他的脸和眼,因为他背叛了他的爱,和他们对他的好。 蔺之-见他闪躲,自然有些明白,遂将爱侣拥得更紧,柔声道:「过去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会这么做全是为了要尽孝,青衣帮已毁帮灭门,再也没有人可以用邪恶的手段威胁你。老天爷非常厚待我,在危急时刻让我们找到了你。你失踪后爹娘十分担心你的安危,派人四处探寻你的下落。你回来了,爹娘都十分安慰和欣喜,所以你什么都不必多想了,安心地留在这个家,成为我们的家人、我的伴侣、我一生的挚爱。」 他的字字句句都成了寒雨若羞愧的泪水,更自觉配不上他,和对不起这个家中所有待他好的人。 蔺之-见他低头垂泪,只是将他紧拥在怀里,爱怜地轻顺他的发。 日东升,西沉落,挂在天边似微笑般的新月夜夜丰盈了起来,圆成了一轮明月。 但事实却不像如此圆满,回到彤霞山庄的寒雨若,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论是谁他几乎都沉默以对,甚至连亲密伴侣蔺之-也不例外。 「他病了。」蔺-笙看着前来向他求教,忧急之情溢于言表的小弟。「他的『心』生病了,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他把所有人带给他的痛苦,全压积在心底深处,但心就像个容器,它不大,没办法不停的积存,一旦溃决了,后果难以想像,」 「那现在该怎么办?」蔺之-听了不由心忧如焚。 蔺-笙暗深吸口气,看着小弟。「他曾放火想烧死自己,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甚至会不停地重复,你要多留心点才行,」 他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蔺之-被兄长的话吓愣了好半晌,回神后连迭点头。「我知道,我会多注意的。」话落便急急起身离去,他怕离开爱侣身边太久,真的出问题。 蔺-笙目送小弟离去,心里也担忧寒雨若往后的变化,因为能医治寒雨若心病的心药已不存在了。 这边,蔺之-怀着忐忑的心回到东院,在他欲踏进外厅的大门时,听见里头传来杯子坠地破碎的声响,接着是绫香惊慌的急语。 「公子,你不要捡了,你的手流血了,让小婢来收拾就好了。」 蔺之-闻言便快步往内走,一进到内室就被眼见之事吓了一跳,地上有个破裂的杯子和数滴鲜血,而绫香则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想帮寒雨若止血、包扎。 蔺之-抢上前检视爱侣的伤,柔声问:「痛不痛?」 寒雨若没有回答也没有抬眼,只是呆呆地注视着渗出鲜血的掌心。 「之——」寒雨若唤了声,末语泪已如断线珍珠般直坠。「我知道大家都对我很好,大家说的每句话我都听得很清楚,我也想回答,可是就是说不上来;我想回以微笑,可是就是笑不出来。伯母亲手煮了很好吃的东西给我吃,我吃了,伯母看了很开心,可是——」寒雨若突然双手掩面,泣道:「总在伯母离开后,我开始想吐,我不敢让别人看见,躲进茅厕里吐……为什么我会这样?我在这里应该很快乐呀,大家对我那么好,我应该会快乐的,为什么我会快乐不起来?」 蔺之-呆愣了,爱侣的情况竟糟到他无法想像的地步,难怪他最近脸色愈见苍白,身子也愈见消瘦,而朝夕与他相处的他却浑然不觉。 绫香见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掩面哭泣,过去将布巾浸水拧干,蹲身下来拉开下他的手,用布巾轻柔地擦干他沾抹在脸上的鲜血,温柔劝道:「公子,您别胡思乱想,您也许只是身体不舒服反胃而已,夫人不会怪您的,等会我去请大少爷来帮您看看,开个药方服下就会没事了,您别再自责了。」 寒雨若抬首凝着她,好半响才颤着双唇吐语道:「是我害死了芷儿,是我害死了她……」 绫香闻言微愣,接着拿过刀创药和布条,边帮他上药包扎边说:「公子别胡说,芷儿是被坏人杀死的,跟公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寒雨若垂下头,「不,我早就知道芷儿被毒娘子杀死然后易容取代了她,为了想替芷儿讨回公道,我利用之-想杀了毒娘子,可是却差点也害死了之。」 蔺之-愣了,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 「你知道吗?」寒雨若哽咽地说:「如果当时不是你的脚受了伤,被杀的人就是你了。」 绫香听了没有任何惊骇的神情,反而笑意盈盈地说:「就算是这样,绫香也一定不会怪公子的。」 寒雨若闻言不由抬头看着她。 绫香用湿布巾轻轻拭去他眼角似欲滴落的泪水,温柔地说:「发生了这样的事并不是公子的错,我和芷儿都只是下人,能让公子这么在乎我们,为我们报仇讨回公道,芷儿一定也很感激您,只是没有了肉身无法亲口向您表达谢意,所以请公子不要再自责了。」 寒雨若再度低下头去,眼泪簌簌直落。 这时,蔺之-对绫香使个眼色,绫香会意,迅速地收拾好地上的碎片,悄悄地退了出去。 蔺之-蹲下身将垂首啜泣的爱侣拥进怀里,爱怜地安慰道:「你已经尽你最大的心意了,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寒雨若只是埋首于他怀里悲泣着。 第九章 一觉醒来,屋内泛着一片晕黄,应是日接西山的时候了,寒雨若撑身坐起,房内一个人也没有,窗外传来啾啾的鸟鸣声。 好安静呀!每次只要醒来,不管是什么时候,总会迎上一双关爱的眼眸,有时是葛-英、有时是黎-贞、有时是蔺-笙,甚至是蔺-宇…… 蔺庄主总是用那沉稳的嗓音唤他:孩子。坚毅的眸光中闪烁着慈爱,用那温暖的大手抚按他的额头试体温,这对从未得到过父爱的他,是一种奇妙得难以形容的感觉。 下方,一声轻轻的喵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低头就看见小黑儿在床前仰首轻叫着。 「你想要我陪你去遛达吗?」寒雨若掀被下床穿了鞋,便笑着说:「我就带你出去随便走走吧。」 小黑儿听了便灵巧地上前几步,跟在他的脚边。 早晚秋意已渐浓,凉爽的风令人感到浑身舒畅,寒雨若带着小黑儿随兴而行,隐约中听见有话语声从凉亭方向传来,好像是骆以行的声音,他便转往那方向走去—— 「……这次因为墨龙血珠和《玄天秘录》的事,官府重新调查了青衣帮,也抓到了几个青衣帮的余党,一番严刑拷打后,青衣帮的余孽终于招供,这两年来所发生的数个富豪之家被灭门劫财的血案,都是帮主罗炯-率帮众所为,听说得到的所有财物,除了暗助朝廷得势官员扩大势力外,也偷养私人军队,意图造反推翻皇室自立为王。」 骆以行看着两个甫自京城归来不久的友人。「这是以讹传讹吧,青衣帮只是小头小脸的江湖三流帮派,帮主罗炯-绝没那个能耐养军队造反。」 侯季山见他不信,忙又说:「但皇城内对这个传言十分重视,已派人着手调查。」 骆以行只是笑了笑,端起茶碗啜了口清茶。「这只是有心人藉此放话,用来打压、排除异己的手段罢了。」 「骆兄言之有理。」言景聪点了点头,啜了口茶一转话题:「若是所有的灭门惨案全是青衣帮干的,那下手还真是狠呢,打劫也就算了,竟连一个活口都不留。」 「是啊,我还听说只要稍具姿色的女眷都被先奸后杀,真是人神共愤,天理不容,所以才会遭到灭门毁帮的恶报,据说帮主罗炯-被霍山双妖所杀,死状极惨。」侯季山说。 言景聪却惊咦一声。「不是被洪山五怪乱刀分尸吗?」 侯季山一耸肩。「众说纷纭,谁晓得哪个消息是真,哪个消息是假啊?」 听着两个好友的对谈,骆以行实在很想制止他们,因为当事人就在这彤霞山庄里,虽然不会被他听见,但总是不太好,正当他想开口转移话题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猫叫声,他没由来的心头一惊下意识一转首,却见寒雨若惨白着一张俊颜,双眸含泪,呆愣地看着三人。 骆以行愣了一愣,心里暗叫声:糟!旋即慌急地站起转过身无措地说:「雨若,你……你出来散步啊,那个……风很大,有点凉了,我陪你回房间吧。」话落上前伸手就想扶他回东院的住处。 寒雨若凝着他,用最大的力气却只能发出蚊蚋般的细音:「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他们杀了人家全家大小,一个活口也不留,是真的吗?」 「这……」骆以行只是慌急无措地说:「没……没有啦,他们随便乱说的而已。」 他这欲盖弥彰之语怎能骗得过聪慧的寒雨若?他缓缓地坐倒在地上,低头泣语:「他们骗我,他们说只是要去偷窃而已,我信以为真,我到底害死了多少人?我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此刻,骆以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该让他知道的事全让他给听见了,这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他焦急无措时,垂首低泣的寒雨若抬手揪着心口,用力咳了两声,随即地面落下数滴的鲜红,骆以行见状慌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扶着他急唤道:「雨若,拜托,不要这样吓我。」 他尾音才落,寒雨若已昏摊在他的怀里,他低头一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寒雨若嘴角溢流着鲜血,面如死灰,他却只能慌得急唤:「雨若!雨若……」 偕同娇妻到花园散步的蔺-笙,听见了他的急唤声,立刻循声赶来,乍见此情况也不由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快步冲上来从他怀里抱起寒雨若,回头对娇妻急声说:「你快回去拿药!」话落便朝东院奔去。 黎-贞自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娇躯一旋拉起裙摆便急急地往西院奔了回去。 这下惨了!如果寒雨若有个万一,他就是万死也无法向好友交代,骆以行忍不住向凉亭内那两个尚一脸莫名其妙的好友抱怨道:「我会被你们两个长舌公给害死!」说完抱起小黑儿也追着蔺-笙朝东院奔去。 侯季山和言景聪转首相觎,一脸的不解。 夜已深,外头的虫鸣也已停,东院的灯火却还通明着。 蔺之-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垂着头似在沉思。 绫香则坐在门边的椅子上,遥看着二少爷和床榻上的公子,为了怕有突发状况,大少爷和少夫人今晚就暂住在隔壁的客房里。 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绫香回神起身过去开门,门外是蔺-宇和葛-英,她不禁唤了声:「庄主、夫人。」 蔺之-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双亲这么晚了还来到这里,便起身相迎。「娘,你们——」 葛-英与蔺-宇相视一眼,看着神情憔悴的次子,柔声道:「我和你爹刚回来,听说了雨若的事,便过来看看。刚才我看见以行在外头那边走来踱去的,雨若不要紧吧?」 蔺之-心口有点闷痛,感激深夜归来的双亲,还特地来探视爱侣,却只能轻吸口气点点头。「已经没事了,如果……当初我不要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出手重伤了他,也不至于害他这样内伤难愈时而复发,我……」他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无限悔恨。 蔺-宇上前拍拍儿子的肩头。「这样的后悔将会提醒你要更加地珍惜所爱的人。」 葛-英过去在床缘坐下,轻轻握着寒雨若伸在被外的手,心疼地柔声说:「孩子,也许这是你人生最难过的一关,你一定要努力撑过去才行。」 夜半。 蔺之-被一阵低泣声扰了眠,仔细辨听那泣声似乎就在身畔,当他欲确认时,那泣声夹杂着一阵低语。 「……对不起……都是我害死了你们……是我害的……是我……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那不是爱侣的话音吗?蔺之-瞬间清醒坐了起来,只见爱侣闭着双眼,泪水直淌,不停地梦呓着,他忙将他摇醒。「雨若,雨若,你醒醒呀。」 寒雨若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他,泪水还是直淌。 蔺之-将他抱起拥在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你只是作恶梦而已,没事了。」 寒雨若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哭泣,反而揪着他衣襟,低语自责:「骆大哥他们说,那些人家大大小小都被杀了,连小孩也不放过,他们每个人家里都有好多、好多的人,他们都是我害死的……都是被我害死的,虽然他们都是把我接走之后才开始行动,可是——如果我不要听他们的话,就不会害死那么多人了……」 「这不是你的错,青衣帮那些坏蛋本来就想杀人劫财了,你只是被利用来使事情进行得更顺利而已,你也是个被害者,不该把所有的罪全揽在身上,懂吗?」蔺之-安慰他。 「可是——」寒雨若抬头看着他。「如果不是我助纣为虐,他们就没办法得逞那么多次,不是吗?」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蔺之-开始觉得生气了。「是那些个老家伙欺你年幼,贪恋你的美色才招来祸端,引来灭亡的。」 寒雨若凝着他。「可是你不是啊,虽然后来我才明了这一切都是他们刻意安排的,可是你和大哥当初是路见不平才救我的,如果……如果……」他低下头泣道:「不是因为巧合下得知我娘已过世了,我会把你们都给出卖了,也许之前的那些人对我是存着玩弄的心态,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每一个人都对我那么好,伯父、伯母甚至还愿意接纳我这个来路不明、居心不良的人,大哥、大嫂费尽心力救治我,像我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渣,怎么有资格留在这里、陪在你的身边?我根本不配!根本不配——」 「傻瓜!你为什么要这样胡思乱想?」蔺之-将他紧拥在胸前,为他心疼得一颗心都拧痛了起来。「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污秽和不堪,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清高,我也和那些老家伙一样贪恋过你的美色,我也怀疑过你来到我身边的目的,更在毒娘子事件中,因恼恨你的背叛而下重手伤你,让你几乎命丧我手中,我绝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好,就让我们彼此扯平,不要再为过去的事自责了,好不好?」 寒雨若伏在他陶前无声垂泪,好半晌才呜咽着低语:「之-,放手让我走,好不好?」 蔺之-闻言愣了一愣,回神后双手扶着他肩头急声问:「走?你要去哪里?你想去哪里?」 寒雨若没敢抬头看他,只是低答:「去我本来就该去的地方,我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接受惩罚了……」 原来他想离开这个人世!蔺之-惊愕之后,语带激动地说:「不行!我不准!这就像挖了我的心一样,你教失去你的我如何活下去?如果你坚持一定要这么做,我就陪你一起下地狱代你受罚。」 寒雨若闻言仰起脸来,凝注着眸中透着毅然的他,幽幽地道:「你是在威胁我?」 蔺之-用力一点头。「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威胁你不得离开我,不得离开我们的身边。」话落神情、语气一转,似呐喊般深情哀求:「雨若,我爱你,不要狠心独留下我,不要这么狠心,好吗?」 寒雨若不语,再度垂首低泣。 自翌日起,寒雨若却像是失了魂般,只是拥被坐在床上,对前来陪伴探视的所有人都只是恍神的凝注,虽然有正常的进食、服汤药,但神情却愈见恍呆。 他的状况让蔺家的每个人都急了,就连蔺-笙和黎-贞似也束手无策。 晨曦透窗而入,鸡啼破晓,蔺之-抱拥着哭得双眼红肿而睡着了的爱侣,呆然出神。自那天以后,爱侣总在下半夜的睡梦中哭泣着醒来,然后重复着无尽的自责之语,直到泪尽力竭才昏睡过去。 蔺之-眼见爱侣如此,日复一日的心痛,已让他忘了昔日的喜乐之心是什么样的感觉了,让爱侣轻轻睡下拉上被子,下床拿过面巾浸湿拧干,轻轻拭去他满面的泪痕,凝看着爱侣只觉心里闷苦,这样下去爱侣还能撑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二少爷,我送早饭来了。」 蔺之-回神,应了声:「进来吧。」 绫香推门进来,看见二少爷坐在床边,手拿着面巾,遂问:「公子刚刚才睡着吗?」 蔺之-觉得无限疲累地闭上眼,轻点头。 绫香张口欲言,最后却只是无声地轻叹口气,把早饭摆上桌,回头道:「二少爷,您累了吧,由我来接手照顾公子,您去歇息一会吧。」 蔺之-起身将面巾放回洗面架上。「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到大哥那边去一下。」话落转身走了出去,却在外厅的门口,差点与欲进入的身影撞个满怀。 骆以行赶忙往旁边一让,双手紧抱着一坛祖传秘方的养生药酒,见至交低头往外疾走,不由慌急地问:「之-,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是不是雨若怎么了?」 蔺之-闻言不由一愣,注视着好友片刻才摇头。「没事,他刚刚睡着了。」最近,几乎所有的人都神经紧绷,只要他稍稍有异状,每个人就紧张兮兮地问雨若是不是怎么了? 骆以行看好友红着一双眼,神情似十分疲惫,他除了自责外还是只能自责。「那个……我叫人从家里带了坛祖传的养生药酒来,我问过蔺大哥了,他说可以每天给雨若喝一点。」话落就欲把药酒递交好友。 蔺之-没有去接,只是朝内室看了眼,示意道:「交给绫香就行了。」话落便匆匆往外走。 骆以行看着好友疾行而去的背影,心里的自责也更深了,刚才他在前院遇到带着侍婢正要出门的葛-英,说是要到观音庙许愿,请慈悲的观音大士保佑雨若快点好起来,想到自己一时的疏忽,害得寒雨若的心病更趋严重,至交一家人也因而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心里就更加地过意不去。 蔺之-来到西院,举手在大哥的房门轻敲数下。 「进来。」 蔺之-推门走了进去,看见兄长和嫂嫂坐在小厅的圆桌边,似在商量着什么。 「有什么事吗?」蔺-笙问。 蔺之-看了两人一眼,轻吸口气。「大哥,你们应该做得到吧?我想让雨若忘记所有的事,忘了他以前所有的痛苦记忆,你们应该配得出这样的药方吧?」 蔺-笙夫妇闻言不由惊然地相视一眼,黎-贞更忍不住起身想上前详问原因。 蔺之-垂下头去哽咽地说:「我没办法再这样看他痛苦下去了,我真的没办法……」 黎-贞转首看着夫婿,蔺-笙亦站了起来,走至小弟身前,沉着嗓音说:「你知道吗?这样的药方有严重的作用,会伤了雨若的脑子,会让他反应变钝,严重时会变得痴傻,你真的愿意这样吗?」 「那又如何!」蔺之-抬起头,双眸含泪地注视着兄长。「我宁愿他痴傻地过日子,也不要他痛苦终日,夜夜悲泣到天明,看着他被过去的痛苦所折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痛苦,却无能替他分担一丝一毫,所以就算他变痴、变傻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他、深爱他一辈子,只要他平安无忧地过日子就好。」话落再度垂下头去。「你们能明白我的恐惧吗?我好怕他会发疯,我怕终究要失去他,到那时就再也难以挽回了——」 蔺-笙自然能体会小弟的痛苦和恐惧,不禁转首看向娇妻。 黎-贞亦看着他,一会才轻步上前,柔声说:「-弟,事情还不到如此严重的地步,雨若这心病并非一朝一夕所造成的,他自己也没办法去控制那内心巨大的黑暗和痛苦,也许你不太明白,雨若愿意好好吃饭、喝汤药,这表示他正努力地对抗那痛苦的黑暗,因为大家的关怀和你的深爱之情,才给了他这样的力量,你能明白吗?」 蔺之-抬起头看着嫂嫂,盈泪的眸中有着些许的诧异。 蔺-笙微笑着一拍小弟的肩头。「我和你嫂嫂会帮他调整药方,让他晚上能一觉到天明,白天恍神的情况自然会好转,虽说能治好他心病的心药,也就是养育他长大的养母已身故了,但你是他目前最好的良药,也许药效有点慢,要几个月甚至长达数年,无论如何,为了雨若、为了你们的将来,你一定要撑下去才行。」 蔺之-抬手抹去眼泪,明白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大哥和大嫂。」 这日。 寒雨若坐在圆桌边,看着竹笼内的小黄莺跳上跳下,发出悦耳的鸣唱声。 绫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边缝着要给小黑儿的布球边观看他,自从大少爷为公子调整药方后,公子一夜安眠到天明,白天恍神发呆的情况立刻改善了许多,虽然眸中仍不时盛满忧郁,但已经可以和人好好地应对了。 竹笼里的小黄莺是老爷买来给公子的,希望能逗他开心,也买了些有趣又好玩的童玩,把公子当小么儿般宠溺。 寒雨若看了小黄莺好一会后,转首望向窗外的庭园,开口道:「我想到花园去走走。」 绫香闻言一愣,公子自那次旧伤复发后,不论谁询问他都不愿走出这房间到外边走动走动,现在竟会主动说要去花园散步,她回神后忙放下手边的工作,起身上前扶起他,笑盈盈地说:「我们这就走吧,现在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夫人也在那里哦。」 寒雨若听她提起桂花不由得有些犹豫了,可是是他主动提起的,不去走走又似乎说不过去,因此便起身由她扶着离开睡房。 秋末,园子里有为数不少的庭树叶子尽落准备过冬了,但仍有些常绿之树依然绿意盎然精神抖擞,也许是太久没出来走动了,寒雨若觉得这些树好像有些眼生的感觉。 绫香只是小心地扶着他。本来就纤瘦的公子,经过这段时间心病的折磨下,更显瘦弱了。 一阵冷风吹来,带来阵阵的清雅香气,寒雨若不由深吸了口这属于慈母记忆的清香,绫香亦闻到了这股香气。 这时,随着香气而来的是两个女子的对话声,绫香仔细辨听了会,是夫人和姑夫人的对话声。嫁到白鹭湖附近周姓武林人家的姑夫人,昨天回来探视兄嫂,大概会小住个几天吧。 寒雨若亦听到了话语声,过一会神情突现惊异,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凄唤了声:「娘——」便朝那话语声传来处狂奔而去。 绫香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见他狂奔而去,愕愣过后亦跟着追了上去。「公子——」 葛-英和小姑蔺秀婉在桂花丛前,一边指挥着两名侍婢采下今早才绽开的新鲜桂花,一边和已有大半年未见的小姑闲话家常。 「我真的很担心那孩子,虽然-笙和-贞说他总有一天会好起来重展笑颜,但我还是希望那孩子能快快好起来,前些时日他整天都在哭泣,我担心他哭坏了身子和眼睛。」 葛-英亲手采下数朵尚含苞的桂花,放进侍婢的小竹篮里,寒雨若喜欢带有桂花香气的茶和糕点,趁着现在桂花盛开之时,多摘采些晒干存放备用。 兄嫂真是个有度量和慈爱心的好母亲,能接受儿子钟情于男子的事已很不简单了,甚至能把儿子的伴侣当另一个儿子般疼爱,更是令她赞佩,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她,她大概没办法做到这样的地步。可是她也很好奇,兄长、大嫂口中的那孩子,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因为连兄长说起他,亦不自觉流露出十分怜惜的神情。 「一定没问题的,医仙的得意弟子兼女婿和掌上明珠都这么向你保证了,大嫂还担心些什么?」 岂料,蔺秀婉话声才落,两人身后便传来一声凄唤:「娘——」 正在采集桂花的四人,闻声皆吓了一跳,不禁转身望向那凄声来源处,只见寒雨若从树丛间奔了出来,满面泪痕,转首四处张望。 葛-英见了立刻迎了上去,伸手扶着他关爱地问:「雨若,你怎么了?」 寒雨若恍若未阖,只是慌急地四处搜寻那渴望的身影,但举目所见除了那未曾谋面的中年美妇外,只有葛-英和她的两名侍婢。 不一会,绫香亦跟苦从树丛后追了出来,她一脸慌急的神色,让葛-英亦不由自主慌了起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绫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然是答不上来。「我……公子他……」 「我刚才听见了我娘的声音,她……」寒雨若看着葛-英,迟疑地问:「伯母没有看见吗?我明明有听见的……」 葛-英只是凝看着他,难道他已开始出现幻听了吗?遂拿出绣帕轻轻拭去他满面的泪痕,无限怜惜地想安慰他几句。 一直静观不语的蔺秀婉,这时移步上前凝看着少年,他虽是俊颜苍白,满面泪痕,仍不失其俊丽绝伦的丰采,遂开口问道:「大嫂,这孩子就是之-的伴侣吗?」 葛-英正待答是之时,寒雨若却呆愣愣地凝看着中年美妇,刹那间更是泪如泉涌,半晌后神情转为失望,垂首缓缓地跪倒在地,低喃语:「原来只是声音,只有声音而已……」 葛-英初时不解,但旋即反应过来,难道是小姑的嗓音酷似他那已身故的娘亲? 「为什么?为什么?」寒雨若泣语道:「我做尽了伤天书理的坏事,不管老天爷要给我什么样的报应,我都愿意承受,为什么不肯让我见我娘最后一面?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想见她最后一面,听她再叫一次我的名字,我只要这样而已啊……」 他的泣语宛若杜鹃啼血般令闻者皆心感哀凄,葛-英蹲下身张臂将他拥进怀里,红着眼眶安慰道:「孩子,我能体会你心里的遗憾和痛苦,逝者已不能复生,我和你伯父是多么期待你能开口唤我们一声爹和娘,我们早已把你当成我们的孩子了。」 寒雨若伏在她怀里泣声歉语:「伯母,对不起……对不起……」 蔺之-坐在床缘,一小匙,一小匙喂食爱侣汤药,自那天在花园遇到姑姑之后,爱侣整整昏睡了一日夜,幸好今早终于醒来了。他喂完最后一口汤药,拿过面巾帮他拭去唇边的药渍,柔声说:「待会姑姑说想来看你、和你聊聊天,你觉得——」他注视着爱侣小心地问:「好不好?」 这是大哥的无药材药方,他希望借由声音与爱侣亡母酷似的姑姑,来引导、解开他的心锁,期许以后加速爱侣心病痊愈的速度,但也忧虑会有反效果,所以是一种冒险的作法。 寒雨若注视着伴侣,似能明白他的用意,略略迟疑后便点了点头。 蔺之-见他点头,有点期待又有点担心,再次小心地问:「要我留在这里吗?」 寒雨若看着他点头。 蔺之-不由松了口气,也暗感欣喜,至少在爱侣的心目中,他已经是重要的信任和依赖了,遂转首朝外唤道:「绫香。」 「是。」绫香推门进来,表面是来收走碗匙,实则进来接受二少爷的指示,见二少爷打了个同意的手势,微颔首后收了碗匙退了出去。 外厅,蔺-宇、葛-英夫妇、蔺秀婉,以及蔺-笙夫妇全静默无声地坐在椅上,静待绫香出来回覆消息,蔺-笙身边置着急救用药箱,他也担心药下得太猛引来反效果。 绫香自内室出来,朝老爷微一点头,蔺-宇便转首看向胞妹,蔺秀婉明了地一颔首,遂起身朝内室走去。 睡房里,蔺之-看见姑姑推门进来,立刻起身让出位置,退坐至床边的椅子。 蔺秀婉坐至床边,绽开抹柔美的笑,看着这俊丽绝伦的孩子。 寒雨若虽然极度渴望再听听那与娘亲酷似的嗓音,但却也不自禁心存怯意,只是垂眸注视着被面。 蔺秀婉伸出手轻轻拉着他的手,微笑着柔声说:「孩子,我知道你也许有些话想说,你就好好地说出来吧。」 「我……」寒雨若没敢抬头看她,泪水已让眼前一片模糊了。「常常在想,如果……娘不要收养我,会不会就不必受那么多苦了?虽然她只是侧室,一定也能像其他姨娘一样锦衣玉食,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没法看大夫而被病痛所折磨;如果不是因为我,娘她……」 「孩子,你错了。」蔺秀婉打断了他的自责之语。「你完全想错了。」 寒雨若闻言倏然抬起头来凝着她,彷佛是娘亲藉着她的身体回到人间和他聚首般。 蔺秀婉拿出绢帕拭去他眼角、颊上的泪水。「我也是为人母者,一个母亲最大的喜悦,不是在于坐拥锦衣玉食,而是有个乖巧的子女承欢膝下,当你娘失去亲生的女儿时,你是无法明白那种悲沉得几乎活不下去的伤心,是因为有了你,你娘的生命才又充实了起来,你的孝顺、乖巧、贴心,让她心中有了满满的车福和喜悦,那是多少荣华富贵也换不到的,你也因为你娘的慈爱而平安长大。孩子,你并没有错,错的是心地不大好的大人,你的生父、生母因自私的爱而扭曲了你的生命,可是你却依然保有善良的心,虽然青衣帮的恶徒和其首脑,利用你来做尽坏事,但最后也是由你来瓦解,毁灭了这个作恶多端的集团,让那些被害人家得以冤屈昭雪,也等于是你替他们讨回了公道,你好了不起,你知道吗?不要说你只是个文弱的大孩子,就算是-笙和之-,也不可能像你这么了得,凭藉着一己的智慧,让那班恶徒们为过去的恶行付出最大的代价。」 「所以——」蔺秀婉伸手轻轻抚着他颊侧,温柔地说:「不要再自责了,也不要过度伤悲了,虽然见不到你娘的最后一面是个遗憾,但她在天上看着你呢,看见你这么不快乐的样子,她一定很心疼,所以要让你娘欣慰的最好方式,就是让自己快乐起来,你懂了吗?」 寒雨若含泪轻点头,也许这就是娘亲在世时,未曾来得及对他说的话。 蔺秀婉转首给侄儿一个微笑,蔺之-则对姑姑投以无限感激的眼神。 尾声 初夏轻风徐徐,在彤霞山庄花园的八角凉亭里,蔺-宇和蔺-笙父子俩正在对弈,一旁葛-英和媳妇黎-贞正交换厨艺心得。 稍远处的荷池边,寒雨若伸长手臂想采下那早开的荷花,最近他喜欢上了荷花飘逸出尘的动人神韵,蔺之-站在一旁看着爱侣努力的模样,他本想帮忙可是却被爱侣拒绝了,所以只好站在旁边提着水桶,准备去接他采上来的荷花。 这时,从花园小径的那端传来如旱雷般的喝唤:「老大!」 蔺-宇一听便知是三师弟童舜杰的大嗓门。果不久,小径上一前一后走来两人,前者年约三十余,一脸的落腮胡,凭添几许粗犷的气息;后者约莫四十,面白无须,斯文的气质宛若书生。 童舜杰走进凉亭,将手中的一本册子用力掷摔在石桌上,力道之重使得桌上的棋盘和棋子都震跳了起来,落下后棋子全移了位。 童舜杰怒气冲冲地兴师问罪。「老大,你倒是给我好好地解释一下,这本师门秘笈是怎么回事?你吃饱了没事干弄出这种东西让毛头小贼偷了去,搞得江湖沸扬了大半年,你究竟是何居心?武林道上平常打打杀杀的事已够多了,你还嫌不够热闹是不是?」 面对三师弟的责问,蔺-宇只能无声干笑,这秘笈在江湖道上各路人马的手中流浪了大半年,竟然无人怀疑它是假的,也没人前来求证,更绝的是二师弟井传书和三师弟童舜杰,得知师门秘笈失窃,连来问他这个大师兄也没有,便迳自相偕去追讨师门秘笈,这一来反而让江湖道上更确信那《玄天秘录》是真非假。 蔺-笙抬头觑了眼怒气满面的三师叔,伸手小心取来那假秘笈,他们一直都很好奇,寒雨若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让那些个争夺秘笈的武学大行家们,无一发现破绽。岂料,不看还好愈看就愈心惊,最后忍不住呐呐道:「这……竟然比真的更像是真的……」 蔺-宇闻言亦感到好奇,遂从儿子手中接来秘笈翻看,看了也不禁面露讶色,也许是为了不被人察觉它是假造的,第一章和最后一章与正本一模一样,而中间的内容也一字不差,但却是颠七倒八、前后错置,反而使这假造秘笈更深奥难懂,但若照此秘笈练功,就算不送命也会走火入魔。 蔺-宇忍不住望了荷花池边的寒雨若一眼,他的:「二媳妇」还真称得上是奇才呢。 一直静观不语的井传书,察觉到大师兄的异状,似乎他们谁也没看过这本假秘笈的样子,不由得也跟着朝荷花池的方向望去,只见师侄蔺之-和一个绝美少年,站在池边一同看向这里。 「也给我看看。」葛-英也感好奇,遂起身过去从夫君手中接来秘笈,翻看后不由睁大美目。 虽然黎-贞还没有资格看夫家的武功秘笈,但见到大伙的表情都诧异时,也忍不住凑上去探看内容。 「老大,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童舜杰再度逼问大师兄。 「这……我也……」蔺-宇还是只能干笑以对。 这时,一直未语的井传书开口道:「传闻墨龙血珠已被送至皇城进贡给皇帝了,反正那是身外之物,追不追回来也无所谓了,不过——」他睨着大师兄。「想来那颗墨龙血珠也是赝品吧?」 童舜杰闻言不由惊噫出声,转首瞪着大师兄。「老大——」 要唬弄只会直线思考的三师弟比较容易,要骗过思路精明的二师弟可没那么简单,「二媳妇」一时的杰作,可真让他伤透了脑筋呀,蔺-宇还是只能干笑以对。 大师兄的样子一看即知在隐瞒着什么,童舜杰朝蔺-笙走去,沉声问:「大小子,是你搞的鬼吧?」 「呃……」蔺-笙忙摇头。「不,不是我。」 童舜杰转向黎-贞,微眯着眼瞪视。「媳妇,是你吗?」 「不——」黎-贞一惊过后忙挤出一个无辜的笑容。「侄媳还没有资格可以看秘笈,所以也不知道。」 童舜杰见状心里有了几分底,遂朝蔺之-走了过去,沉声问:「二小子,是你吧?」说问忍不住转眸看了眼寒雨若,走遍大江南北,第一次看到长得这么俏的小子呢。 该怎么办?是代爱侣承认假秘笈是他搞出来的,还是也推说不知呢?正当蔺之-犹豫之际,身旁却传来一声扑通的落水声,一转首就看见爱侣竟无缘无故跌进了池里,惊愕过后立刻跳进池里将爱侣捞抱救起。 虽然落水只有一会的时间,寒雨若却已是全身颤抖,呛咳不止。原来,他看见童舜杰竟追回了那本假秘笈,还一个个沉声质问,待见他走到这里询问伴侣,又恶狠狠地盯着他,心里一害怕便不自觉往后退,却忘了后边是个池塘,一脚踩空就这么摔进池里,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大口的池水,幸好伴侣及时将他救起,他却吓得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其他人见了亦纷纷奔到池边关心,葛-英急切地问:「雨若没事吧?」 蔺之-拍着伏首在他肩上,仍呛咳不已的爱侣,涉水走了上来。「没事,他应该只是吓到了而已,我带他回房间换衣服,喝杯热茶应该就会没事了。」 大伙儿闻言不禁把目光投向童舜杰,童舜杰被看得莫名其妙,急声辩道:「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不是我。」 井传书见师嫂如此关心那绝美少年,心想或许答案就在这少年身上,因此乘机走至蔺-宇身边,悄然低语:「大师兄,你还是找个地方,把事情详说一遍吧。」 蔺-宇微睇二师弟一眼,是该好好地向两个师弟说个明白了,思毕便颔首。 当晚。 蔺-宇在宴客厅设宴为两个师弟接风洗尘,自然家中的所有成员全都来作陪。 童舜杰此时却一改在花园时的态度,对寒雨若极感兴趣,更在酒宴开始后举杯向他邀酒,笑呵呵地说:「雨若呀,下午在花园害你跌进池里的事,三师叔觉得很过意不去,师叔藉着这杯酒向你致歉。」 寒雨若觉得受宠若惊,又见他要邀酒,本能地就摇手想拒绝。「那个……酒我不会……」 童舜杰不等他拒绝立刻抬手一拍额头,笑道:「我真是的,我想你应该不会喝酒才对。」话落朝蔺之-一点头。「喂,二小子,赶快给你媳妇倒杯清茶。」 对爱侣那般客气,对他就用吆喝的,三师叔肯定有所图谋,蔺之-只好依言给爱侣倒了杯清茶。 伴侣都替他倒茶了,又见童舜杰还端着酒杯,若不回敬似乎有失晚辈之礼,寒雨若只好端起清茶回敬。 同桌之人则是静观其下文,等着看童舜杰要玩什么花样。 果不然,童舜杰放下酒杯后便笑着说:「其实师叔是想邀你共谋千年大计,只要你答应合作,师叔保证彤霞山庄不再只是武林三大名庄之一而已,而是立刻成为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好夸大的口气呀。所有人全把视线投向童舜杰,他才喝了第一杯酒而已,应该不是在说醉话吧? 寒雨若下意识看了眼蔺-宇,然后呐呐地问:「要怎么做?」 此话一出又引来所有目光的回视,难道他信以为真了? 还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呀,蔺之-正想要爱侣别尽信三师叔的胡言乱语。 童舜杰见他颇有合作的意愿,立刻就说出他千年大业的计画。「两年前我在伏牛山救了少林寺方丈一命,他应许我可以进入少林寺的『藏经阁』待上三天,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只要我活着的一天,这个承诺随时可以履行,但我至今都还没有上少林寺去索讨这个恩情。」话落微顿露出个得意的笑容。「如今机会来了,你只要出你的眼睛和脑子就行了,而我也会向少林打商量,用给我的三天时间去折换你进藏经阁半天就好,你进去后只要记下《达摩易筋经》、《降龙掌》,《伏虎拳》和《十八铜人阵》这些就够了,其它的都不用,你觉得如……」 他话未完,立刻招来数人异口同声厉喝道:「不准!」 蔺之-更是当机立断,超身一把拉起一脸茫然的爱侣。「三师叔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了,我们回房去吧。」语毕不等爱侣有所反应,拥着他便快步离开宴客厅。 童舜杰见状不由一愣,眼见两人已跨出门槛,就起身离座想去追。「喂,小媳妇,你听我说完呀——」 蔺-宇伸手一把揪住他,冷冷地说:「你想要少林的独门绝学,有本事就自己去背,别把歪脑筋动到我的二媳妇身上。」 「可是——大师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童舜杰回头试图要说服大师兄。 「我不会让你的蠢计画毁了老天爷恩赐给我的旷世奇才。」蔺-宇语气突然转为强硬。「如果你再去向雨若说这些有的没的,可别怪我这个大师兄要发威了。」 童舜杰一见大师兄来真的了,只好又乖乖落座,但口中仍嘀咕着:「千载奇才不好好用,放久了也会变成庸才的。」 蔺-宇没答话,他自然有他的打算和栽培计画。 井传书只是看了师兄和师弟一眼,他可以理解师兄如此珍惜寒雨若的用意,想他一介柔弱无所倚恃的大孩子,单凭过人的智慧和谋略,即可只手掀起江湖武林一阵惊涛巨浪,若加以好好培养、开发其谋略之潜能,将来辅助蔺之-掌理彤霞山庄,彤霞山庄要更上层楼是指日可待的事。 另一边,蔺之-拥着爱侣从宴客厅出来,行过穿堂沿着回廊朝东院走去。 「三师叔的提议真的不可行吗?」寒雨若边走边说:「如果真的对家里有所助益,我愿意去做。」 蔺之-闻言脚步不由一停,转首看着爱侣。 寒雨若亦跟着停下脚步,见伴侣俊颜微绷,遂迟疑着问:「是不是师叔说的那些都比《玄天秘录》难背,怕我背不起来,对家里毫无帮助?」 蔺之-闻言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好半响才轻叹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意,爹娘也都明白,大家更相信你的能力,也就是因为你有此奇能,我们才不能让你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 寒雨若完全不懂,遂问:「为什么会有危险?」 「因为三师叔所说的那些全是少林独步武林的绝学,若他们知道你偷了他们的独门绝学装在脑子里,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天下第一』虽然很诱人,却只是虚名,远不及你平安陪在我们身边来得重要。」说完,蔺之-伸指点点爱侣的脑袋,「别忘了,你的脑袋瓜里已有一部《玄天秘录》了,你自己本身就已是一部活生生的武功秘笈,幸好大家都不知道,否则你就成了野心者劫掳逼问秘笈内容为何的目标了,已经够危险了你知道吗?」 寒雨若当然想不到这么多的厉害关系,因此只是愣愣地看着伴侣。 「你放心,爹是很看中你与生俱来的才能,他也确信你的才能在将来可以带给山庄和我很大的帮助,他计画在你满二十岁之后安排你学一些东西,但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必多想,只要好好地跟着徐夫子念书,跟大家一起快乐生活就好,懂吗?」 蔺之-绽开深情的微笑轻拍爱侣的肩头,拥着他继续朝东院走去。 这么被保护和重视,在还没有来到这个家之前未曾感受过,因此寒雨若只觉得满心都是幸福的温暖感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