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毒君》 第一章 云海寺,位于怀玉山的半山腰,主要建筑有天王殿、大雄殿、藏经阁以及僧舍、禅房。 天王殿前有棵高大的楠木树,殿内正中供著阿弥陀佛像,两侧是四大天王像,陀佛像的背后,是身著盔甲的护法神韦驮的木雕像。 大雄殿在天王殿之后,殿内正中供著法身、应身、报身等“三身佛”像,两侧为十八罗汉像;“三身佛”的背后为净瓦瓶观音像,两旁分别为文殊、普贤、大势至、地藏王菩萨像。 此时,在供一般百姓存寄先人牌位的祠堂里,有位身著青衫的少年,正对其先人祝祷著。 赵清儿在双亲牌位前,双手合十闭目默语祈祷:爹、娘,女儿把你们寄放在这里,捐了钱给佛寺,请他们逢年过节为你们诵经超渡,佛寺早晚课你们也要多多聆听,也许可以早日投胎成为富贵人家的儿女,或随著佛祖的指引到西方极乐世界。现在女儿要出发去找“黑雾山”的强盗,想办法替爹爹报仇。如果失败了,女儿很快就会去和你们团圆了;如果侥幸成功了,女儿也会在报仇事了之后,替自己找个好归宿,请爹娘不必为女儿挂心。 祈祷结束后,赵清儿缓步步出殿外,仰望从树叶间筛落的阳光,回头再凝望父母牌位一眼,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凝看了;转过头深吸口气,怀著必报父仇的决心离开云海寺。 赵清儿三岁丧母,由父亲一手抚养长大。当她还小时,父亲带著她四处打零工过活;待她长到了八、九岁,能照顾自己了,便在徽县落脚定居。年少时曾师拜“六合门”学得一身武艺的父亲,便到镇上的一家镖局当镖师,把她托给邻居的伯母照料。 待她及笄之年,其他人家的闺女已纷纷出阁了,她则改扮男装到赌庄当打手赚零用。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过了一年,直到她已是芳龄十九的“老”姑娘了,而爹亲似乎忘了她的终身大事,或许想过,但忘了问,抑或没问出口。在上个月的押镖途中,在枫岭关附近遭“黑雾山”的强盗劫货杀人,护镖的八人中仅总镖头一人身负重伤逃了回来,父女就这样天人永隔了。 如今她已举目无亲,唯一,也是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办法为父报仇。 半山腰处,矗立著一幢以黑云石砌造的恢宏巨宅,数百斤的大石狮分蹲于宅前朱漆大门两侧,大门上方悬著一方镶金的气派大匾,书著「六合门”三个斗大的篆体字,笔力雄浑有力,苍劲古拙,屋宇飞钩重角,画栋雕梁,愈发显得气势不凡。 赵清儿来到大门前,仰看那块大匾,迟疑再三,才从怀中拿出事先备好的拜帖,走上前递向守门的大汉。“这位大哥,我是‘开山手’赵允武的弟子,有事想拜见掌门师伯,请大哥帮小弟通报。” 守门汉子接过拜帖,浓粗大眉微皱,微点头,将拜帖交予身后的一名年约十七的少年。 少年接过拜帖后便往内走去,一会少年出来。“掌门人愿意接见你,请随我来。” 赵清儿便随少年走了进去。 大厅里,“六合门”掌门戈南亭高坐堂上,手中拿著赵清儿的拜帖,时而皱眉,时而沉思。 戈南亭的左右下首分别坐著二师弟桑子修、三师弟华玄,两人俱注视著掌门师兄。 赵清儿进入大厅,走至戈南亭面前,行上弟子大礼。“弟子赵清儿叩见掌门师伯,和两位师伯。” “起来吧。”戈南亭说。 “谢掌门师伯。”赵清儿站起,凝著发须皆已灰白的师伯,期冀能从他口中听到愿意帮她报父仇的话语。 戈南亭将她的信折起,语气沉重地说:“恕我帮不上这个忙,不是因为你父亲不是本门嫡传弟子,而是——” 华玄知道这种自灭威风的话,实教掌门师兄难以开口,遂代为解释:“是因为我们也是无能为力。” 赵清儿转首看向华玄,脱口问出:“为什么?” 华玄看了两位师兄一眼,略略迟疑才说:“因为‘黑雾山’是江南绿林同盟之一,势力仅次于‘天狼帮’,即使是名列武林六大门派之一,江南第一大派的衡山派也未必敢轻掠其锋。” 赵清儿呆了,也骇住了。原来恶徒的势力如此庞大,那她报仇的事谈何容易呢,心念一转忙问:“难道不能请武林盟主号召天下武林,共同剿灭这班泯灭人性的匪徒吗?” 华玄轻叹口气摇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段冰燕盟主日理万机,光替各门派排解纠纷就已够头大了,况且若由武林盟主出面号召,恐怕连北方绿林同盟也会牵扯进来,届时怕会变成难以收拾的局面。” 赵清儿也明白,武林各派所推举出来的武林盟主,不是专来理她这种芝麻小事的。思忖了好一会才问:“难道江南武林中没人能奈何得了‘黑雾山’吗?” 华玄抚髯沉吟,默然好一会才说:“也不是没有,只是……” 赵清儿追问:“只是什么?” “这两个门派向来绝少与其它门派往来,所以真正的底细鲜为人知,是江湖上数个神秘门派之一。‘冥域’域主武功盖世,无人能敌,为人只论喜好,不理对错。‘幽魂谷’谷主的武功虽稍逊于冥域域主,但也少有敌手了;最重要的是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毒技独步天下的‘万毒圣君’就隐居在‘幽魂谷’中,因此虽然有不少武林中人对‘冥域’和‘幽魂谷’有兴趣,但也仅只于谈论而已,没人敢真拿性命去探寻,只因前往的人皆有去无回。” 听完,赵清儿一颗心倏地往下直沈!她想她是没办法去拜托这两个邪里邪气的怪门怪派出马替她报父仇了。 赵清儿告别戈南亭等人之后,循著小径下山,边走边想:既然找不到援手,为今之计只能靠自己为父报仇,若不幸失败了,她也可以到另一个世界和双亲团聚,对已是人海孤燕的她来说,复仇的成功与否并没有多大差别。 武夷山上有仙灵,山下寒流曲曲清。欲识个中奇绝处,桌歌闲听两三声。 武夷山的奇与美,是古来名人文士所推崇与喜爱的。“插花临水一奇峰,玉女冰肌处女容”,这就是玉女峰天然丰姿的写照。它独对寒潭,亭亭玉立,宛如玉女雕就,从水上看去,俨然是一位秀美绝伦的少女,含情脉脉地凝望著远方。 赵清儿坐在碧草如茵的湖畔,支手托颐深深地长叹口气。这一个月来,她踏遍仙霞岭和枫岭关附近,想找到“黑雾山”所在,却是一无所获。照理说“黑雾山”势力庞大,断然不会藏匿得无影无踪。 此时,她身后林里传来叩叩声响,仔细辨听像是回响在林中的砍柴声。她突地灵光一现──与其自个儿在这高山峻岭间乱闯,倒不如去问问在地的山樵和猎户来得快。思毕,即刻起身循声寻去。 翻过一个小山岭,赵清儿就看见一个年约五十余、头发灰白的老山樵,正用柴刀砍著一棵已枯死的小树。 赵清儿上前,隔著一条约丈许宽的山沟大声喊问:“请问老丈,您知道‘黑雾山’在哪里吗?” 正奋力砍柴的考山樵似听见了人语声,遂停手转首四顾,待看见隔著山沟而立的少年,就回问:“小哥,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赵清儿用力一点头,再重问一次:“请问老丈,您知道‘黑雾山’在哪里吗?” 重听的老山樵听不清他的问话,隐约只听到一个“雾”字,灰白的双眉微皱。“……雾……”寻思了好半晌,舒眉展笑颜直点头。“老汉知道。”话落抬手指向正南方向的山岭,“小哥看见那山头了吗?那山顶有棵巨大的枯木,看到没?” 赵清儿顺著老山樵的手势望去,前方不远的那座山岭上,果真有棵耸立的大枯树。 “走到那棵大枯树,再朝正南的方向往下走就到了……” 赵清儿闻言,大喜过望,抱拳向老山樵道过谢,便朝那山头急奔而去。 “……可是那‘迷雾谷’不论天晴还是下雨,终年浓雾笼罩,地上更是生了厚厚的青苔,湿滑滑的,你千万要留心脚……”老山樵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对面的小伙子已不知去向,不禁摇头自语:“小哥还真是急性子,不把老汉的话听完,准会摔个鼻青头破的。” 约莫半个时辰── 赵清儿已登上那有著一棵大枯木的山头,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水,喘著气辨认正南的方位,却见那陡坡下深不见底,在这晌午时刻竟还笼罩著白雾,这样的地方果然挺适合藏匿的,难怪她一直找不到贼窝所在。 她歇息了一阵子,深吸口气,鼓足勇气,举步朝那山谷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深林中的白雾由薄淡转浓,四周又不时传来奇怪、似鸟鸣又似蛙叫的声音,听得她心底不自觉发毛起来。 赵清儿那誓报父仇的勇气,在愈走愈深入中一点一滴地蒸发了,心里渐渐害怕了起来,想回头,却已辨不出来时路,只得硬著头皮继续往前进;在白茫茫的浓雾中,前方和左右两侧不时有黑影隐现,像飘来又隐去的幽魂般,令人不觉全身寒毛直竖。 她不敢走近去看个真切,只能在远远看见黑影时就转方向前进,所以七转八拐后早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盲目前进的当儿,赵清儿突感脚下坡度似愈来愈陡,几乎要无法站立了,心里不禁暗想前方会不会有断崖或什么的,于是在浓雾又看不见任何可攀附的东西的情况下,遂停步,想了想还是回头吧。当她打定主意转身欲往回走时,不意脚下一滑,趴倒在地上,更教她惊慌的是,整个人竟迅速往下滑去! 赵清儿回神后,本能地仲手抓住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无奈地上一片湿滑,根本没有著力点。 正当她不死心地又抓又耙之际,竟感觉到整个人腾空飞出,四周的浓雾更是瞬间无踪,而出现眼前的赫然是一潭清可见底的水潭;而随著她躯体的下坠,那水潭愈形逼近。 几乎是本能反应地,赵清儿在坠入潭中的一刹那,用双手掩住头脸。扑通一声,她整个人沉入水中,只得迅速屏住呼吸,静待水的浮力将她托起。 不多时,她浮上水面,仰首呼气、吸气,然后朝岸边游去。上岸后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紧临山壁、如半月嵌镶在山壁边的大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潭面甚广,水却不深,约莫两人高而已,上方是个近三丈高的突出矮崖,看来自己就是从那崖上滑下来的。 赵清儿低头看著自己一身的狼狈,深深叹了一口气。历尽千辛万苦连贼窝的影都没看到,却几乎送掉了一条小命!那老山樵该不会是土匪的同伙,故意等在那里陷害她的吧? 她愈想愈觉得有此可能。而既然她大难不死,报仇的决心就更坚定了。转首四顾这景色幽美却荒无人烟的山谷,心想还是找个地方先把身上的衣服弄干再说。 斜阳已接山头,远方天边涂上一抹炫幻的霓彩,倦鸟一群群从山边飞过。 赵清儿坐在火堆旁,不但烤干了衣服,也顺便打了两只野兔解决了晚餐。仰望崖上,那雾仍浓得像白绸般,完全没有散去的迹象;更奇的是,从刚才起,那浓雾竟像流瀑般从崖上飘流而下,可预见的是,晚上这谷地一定会被那浓雾侵吞。 她收回视线仰看天空,正好有一群野鸽从头上飞过,飞向日轮西下的方向,却在山前转个弯沿著山势而飞,终至不可见。 连鸟儿都要入林歇息了,她到现在都还不知晚上该在哪里过夜;一阵山风拂面而来,虽不冷,却让她有种凄凉的感觉。若不是报仇的力量在驱使著她,她真希望能有个温暖厚实的胸膛可倚靠。 突地,一阵拍翅声让她从冥思中回神,一抬头便看见一群野鸽从头顶飞过,然后飞过山巅绕了一大圈,很快地又从她头顶上方经过。 这群野鸽也真是奇怪,干嘛老在这里绕来绕去的?是找不到可以歇息的林子吗?她心里觉得奇怪,视线跟著鸽群绕,几圈后她发觉野鸽正逐渐缩小绕飞的范围,突地地灵光乍现!难道这群鸽子不是野鸽而是传信鸽,这么说来…… 赵清儿想到这个可能性,立刻跑到空旷处,正好看见鸽群降低高度,飞入半山腰的密林里。 静等了好一会,犹不见那鸽群飞出,赵清儿待确认了方向后,寻了棵附近最大的树爬上了去,朝那密林望去,没想到竟看到不寻常的反光,随著晚风吹拂的摇曳枝叶乍隐乍现。有了这个发现,她爬上更高的地方望看,好像看见密林后有著像塔尖般的东西。 赵清儿忙下树,确认方向后寻去。终于,在日隐西山之时,寻到了塔尖建筑的所在地。 站在小山丘上方,她目瞪口呆地凝著下方的山凹处,触目所及的景象简直超乎她的想像。下方是个占地宽广的山凹盆地,从远处看根本无法得知此处地形之玄妙和隐密;更令人惊讶和咋舌的,是盆地上屋宇连绵,高楼、小阁参差,小桥、流水、花园、凉亭,造景之奇之美比富贵人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那屋顶覆著绿琉瓦的三层高楼阁,耸立于正中位置,气势恢宏,富丽典雅得宛如宫殿般。 此刻正近掌灯时分,屋宇间的走道、小径,小如蚁般的人影正来来往往地走动著。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她发现了贼窟所在!赵清儿肉体虽感疲惫,但心中的报仇之火却猛烈地燃烧著。抬首仰望天际,离子夜时分还有一大段时间,她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地养精蓄锐一番。 子夜时分,天边挂著一弯残月;没有了月儿的争辉,星辰显得特别明亮,大地没有了盈月的光照,更显漆黑幽暗。 一条黑影藉著-夜的掩护,悄悄地朝山凹处的那片屋宇靠近。黑影人全身包裹在一袭漆黑中,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睛眸。 赵清儿望向那透著黯淡灯光、近看更显出其气势不凡的三层高楼阁,心想那贼头必然是住在这里,只要潜进去摸至床边把贼头给杀了,就能为父报仇了。 她放轻脚步,藉由树影的掩护,悄悄地朝那楼阁的侧边靠近。突地,一声浑厚的嗓音喝问:“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树荫后,还不快出来?!” 树影后的赵清儿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却镇定地自我安抚:别慌、别慌,不一定是我。 这时,浑厚的嗓音却发令道:“来人呀,把树影后的入侵者给我擒下!” 数人同声应答:“是!” 赵清儿听到那应答声便知不妙,心想既然被发现了,就只能硬闯了,心随意动,正想起身之际,四支长剑已递至面前。她陡然一惊,本能后仰躲开长剑,旋即拔出随身短剑格开再次刺来的四支长剑。 她自树影后跳出,只见丈外站著一个满面于思的中年壮汉,四个出剑欲擒拿她的人,皆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四个年轻剑士似受过训练般,四支长剑一出手便递向她全身要害,让她毫无闪躲的空间。 赵清儿见情势大为不妙,就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以图“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哪知短剑只格开了三支刺向要害的长剑,却没挡住刺向左肩的另一支利剑。 她痛哼一声,眼见四支长剑又再次刺来,情急生智,蹲身抓起地上的一把砂土,扬手撒向四人,轻喝:“看我的毒砂!” 四人听到个“毒”字,又见有东西撒来,本能地往后跃开以避过毒砂。 赵清儿则紧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转身施展轻功脱离危险。爹亲从小即想到她是个女子,在内功修为和气力上都比不上男子,所以就特别督促她勤练可保命的轻功。 四名剑士和督阵的中年汉子发觉受骗后,中年汉子大喝一声“快追”,更探手入怀取出哨笛用力吹,霎时间哨音此起彼落,人影窜动飞驰,各屋宇楼阁灯火大亮。 赵清儿顾不得肩头逐渐加剧的疼痛,只是没命地往前飞奔,眼见无数人影由各屋阁飞窜而出,只有西北那座外表不甚起眼,看似仓库的二层楼屋子仍是一片幽暗,附近也安静异常。 于是,她想都没想就朝那仓库逃去,心想进入后随便找个角落窝藏,然后再找机会逃出这贼窟。 赵清儿奔近后,看见二楼面南的窗子开了半扇,窗前又正好有棵比屋子还高的大树,估量树与窗口的距离,应该可以一跃而入,思定后奔至大树前手脚并用攀爬上树,双脚一蹬,犹如飞箭般激射窜入窗内。 就在她身形隐入窗内的同时,从左右两边各窜出一人,两人在树下站定后彼此愣看对方,半晌开口同声问: “你刚才……” “你也……” 接著两人同时仰望那敞开的窗子,收回视线后又彼此对看了一眼。 突地,小楼四周无声无息落下十个黑衣人,接著又飘下一胖一瘦两个老者,由那落地时静然无声又衣襟未动,可推知两老者定然武功超凡。胖老者白发赛霜,胸前绣著一头栩栩如生的猛虎;另一老者瘦高如竿,黑发如墨,胸前绣著一只振翅展翼的飞鹰。 两人看到那十个黑衣人,又见这两位老者现身,不由呼吸一屏,躬身行礼:“参见护法!” 高瘦老者精光闪烁的双眼环顾四周一圈,沉声低语:“不必多礼,刚才‘尊天楼’附近出现了个小贼,被发现后往这方向逃来,若有任何发现,你们都不得擅离职守,由我们来处理就好。” 两人恭声应了声“是”,同时间也瞄了对方一眼,心中更有著小小的忐忑,却也同时暗自安慰著自己:不会那么刚好吧? 赵清儿由窗子窜入屋内,机警地贴身站在窗边,以免被外面的人察觉。凝神静听片刻,不闻有人靠近的声响,才闭眼呼出一口气,肩头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心想当务之急应是找个地方藏匿顺便疗伤。 哪知,当她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差点惊呼出声。这哪是什么仓库!根本是一间布置极为雅致、舒适的睡房,雕花桌椅、木柜,在如豆般的灯光下,仍反射出盈润的光芒,可见其材质是上等中的上等;鹅黄绘花床帐轻垂,床前还有一双靴呢。 赵清儿心里暗叫一声糟!因误判反而闯进了虎穴,不知此人是谁?在贼窟的身分又如何?心念转动间,她不觉将这睡房再次打量。不像是女子的睡房,但也不怎么像是男子的房间,因为摆设的家具实在太过雅致了,不论是桌上油灯、椅子和其它的饰物,全是罕见的稀品。 突地,一个意念闪过脑际:何不利用此人来当人质,以图脱身之计? 赵清儿打定主意后,便悄悄地掩至床前,伸手轻轻撩开绘花床帐,欲运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伏睡床上的人;哪知一提气,左肩一阵剧痛,脑门陡生强烈晕眩,眼前更是骤感一黑,心头一惊,自知不妙,立刻泄去真气,但这么一提一泄间,肉体已撑不住受伤出血和一阵狂奔后的损耗,意识瞬即宣告失守,身躯不由自主地向睡床内倾倒…… 睡梦中,南宫靖梦见自己到深山林采药,途经崖下时,突然从崖上落下一个黑影,他反应不及被压个正著,转首定眼一看,竟是只大如磐石的乌龟压在他背上。大乌龟四脚朝天,拼命地挥动它粗短的四肢,似想翻身爬起,而他也死命地想弓背顶开背上的大乌龟,无奈乌龟实在不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南宫靖从痛苦的挣扎中惊醒,猛喘了几口大气,想翻个身以摆脱恶梦,无奈那梦境实在太真切了,让他犹感动弹不得,本能地凝目细看,竟看见胸腹处压著一团黑压压的东西,下意识抬眸望向床顶。难道那不是梦?思毕,收回视线,伸手去抓那团黑物,岂料碰触处竟是一片濡湿黏稠,缩回手之时,一股血腥味伴随气流窜进鼻腔。 大乌龟摔伤了吗?南宫靖疑惑片刻,便抽身爬起下床,过去挑亮油灯焰火,返身回床边看个真切。原来是个面下背上的黑衣人。动手将他翻转过来,黑衣人脸上还蒙著黑巾呢,拉下后露出惨白却不失俊俏的脸庞。 南宫靖见黑衣人左肩处濡湿一大片,也无暇去理他长得俊不俊,伸手就去解他的襟扣,拉开衣服露出白皙细瘦的肩膀,肩头那令人怵目惊心的伤口还泌著鲜血呢。看这伤口应是被长剑所伤,靠上去仔细检视,幸好没有伤及筋骨,不过失血甚多,或许这就是此人昏厥的原因。 要不要救呢?南宫靖又想起梦中那只拼命挥动四肢、却翻不了身的大乌龟。沉思片刻,便转身走至靠墙木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两个瓷瓶、一卷白布条及剪刀,返身走回床边,拔开黄色瓷瓶,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只见那原渗著鲜血的伤口,竟在瞬间不再流血。 静待片刻,又再次把药粉倒在伤口上,用布条缠紧、剪断、打结,接著拔开墨黑瓷瓶,倒出一颗墨绿色药丸,捏开他的牙关,投入药丸并使之吞下,待见他衣服脏污不堪,心想衣柜有不少衣服,干脆拿一件替他换下。 南宫靖返身收起瓷瓶和布条等,转个身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短内衣,回到床边就开始动手帮他脱衣。哪知,才刚解开两颗襟扣,竟发现他胸前缠著一圈圈的白布条,布条下微微鼓起,上面还有斑斑血红滴印。 难道他的胸口也受伤了?南宫靖心疑著,思索过后,便动手解开布条,不意布条一解开,竟蹦出两团浑圆的大肉球。 南宫靖看得忘了眨眼。这是什么呀?为什么这人的胸前会长两颗大肉瘤?不觉凑近去看个仔细,还伸手捏了捏。嗯,很是柔软绵细的触感,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弹性。收回手直起腰,他从来没看过这种怪病症,不禁眉头微皱暗忖:应该只是无害的肉瘤吧,否则此人不会还好端端地活著,会用布条缠住,泰半也是怕人看见或不方便,抑或找不到好大夫医治。反正,明天就当一次好人吧,帮他把这两颗肉瘤做个解决。 思罢,南宫靖便开始替他更衣。换好衣服又想,总不能就这样让他这么斜挂在床缘到天明,反正床铺大得很,里头就分给他睡好了。 打定主意,就动手替他脱靴,将他挪抬至大床的里侧,替他盖上被子,回头把血衣和布条略做收拾,抬手掩口打个呵欠,好梦正酣,却莫名其妙地被大乌龟压醒,更莫名其妙地替从梦中而降的人治伤,折腾了近半个时辰,觉得有点累了。 南宫靖走至桌边,倒了半杯水喝下,把油灯捻小,返身躺回床上,继续下半夜的好眠。 第二章 翌日清晨。 赵清儿陡然惊醒,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美绝伦的脸庞,饱满盈润的额,眉心处有颗殷红的痣。这不正是庙里受万民朝奉、宝相庄严慈善的观音大士吗?难道她已经死了,魂魄来到了观音大士座前? 赵清儿不觉闭上眼,暗暗向观音大士祈求,能让她和父母在阴间一家团圆。突地,她听到耳畔传来轻轻的呼吸声,不觉心疑:难道神仙也要呼吸吗?还是听错了? 她再次睁开眼睛,定目而视,这玉雕观音大士真的好漂亮,可是那呼吸声却又如此清晰真切,忍不住抬手去试,真的有在呼吸耶! 她不禁凝目细看,那盈润如玉般的肤、挺直的鼻、丰润又嫣粉的唇、又长又密又翘的睫毛、黑而漂亮的眉、眉梢还微微向上飞扬…… 微微向上飞扬?赵清儿不由一愣!更寻思了起来,从没见过眉梢上扬的观音大士呀,思索间,目光不由往下移动,然后定视在那咽喉处的突起—— 不……不会吧?不、不,别慌、别慌,或许这不是那么的准确,心念转动间忍不住伸手朝他胸前摸去,好平!是男人! 赵清儿这一惊非同小可,犹如虾子避敌般蹦地倏然弹身坐起,这一吓才完全清醒,也才看清了所处的地方。眼眸上看是床顶,下视是被窝,前移是男人,再前面是垂放的床帐,回视发现自己穿著一件男人的短内衣,更发现那用来缠绑女性胸部特征的布条,不知何时已被人给解开了。 她本能地双手互抱掩胸,差点就惊呼了起来。难道她已被这个男人给……霎时间,两颗哀伤的泪珠已随这想法沿腮滚下,不过——身体似乎没有任何的异样感觉,尤其是那个地方。 赵清儿回神镇定心神,开始回想昨晚所发生的事,不自觉伸手摸向左肩的伤口。咦?有人帮她包扎医治了,也似痊愈了,而且精、气、神也比以前更加的充沛。 这时,沉睡中的南宫靖缓缓地睁开眼睛,晶黑的眼眸微微左移睇了她眼,慢慢地坐了起来,转首凝看著她。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赵清儿立刻挪身退至离他最远的床角,一手还紧紧地护著胸部,却也惊艳于这世上竟有如此俊美无俦的男人。 南宫靖面无表情地凝看她,眨了几次眼后才似完全清醒,开口说:“你肩上的伤我已帮你敷上‘合肌散’,过两天等伤痂脱落,就完全看不出伤痕了。你失血不少,我也喂你吃了颗‘回魂丹’,帮你补回失去的元气。至于困扰著你的病疾,趁我现在还想当好人的时候,就动个举手之劳帮你做个解决。”语毕,系起一边的床帐,掀被下床去拿用具和药物。 病疾?她好端端,健康得很,哪来什么难以医治的病呢?赵清儿是一头的雾水。 未久,南宫靖回到床边,将一个长形木盒放在被上。 赵清儿不知他想做什么,只见木盒里有一大一小两支瓷瓶,略小的瓷瓶胖底,瓶身细长,另还有支长针,和一柄看似锋利无比的小匕首。 他……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赵清儿不觉盯著那柄小匕首,想杀了她吗? “你胸前那两个大肉瘤是累赘吧?我替你割除了了事。你尽管放心,我手上有上好的刀伤药,保证不会让你失血太多;这把小匕首是千年寒铁所铸,可切金、断玉、削铁,只要一眨眼就可替你解决了困扰,不过——” 说到这里,南宫靖略作停顿,拿来那根约四寸长的长针,又取来那细瘦瓷瓶。“这是蝎子的毒液,一小滴就可让一只大水牛动弹不得。为避免让你太疼痛,我用这毒液在你那两颗大肉瘤上扎一针,这样割除时就完全不痛了。”说完就欲拔开瓶塞。 天……天哪!她没听错吧?这家伙竟要把她胸前的“肉瘤”割除?赵清儿吓得面色如土,双手死命地抱住胸前,无限惊恐地说:“你……你……我……我是个女人,胸部本来就是长成这样子啊——” 南宫靖愕然,凝著她片刻才微皱著眉问:“你说,你是女人?” 赵清儿点头如捣蒜。 南宫靖眉头皱得更深,又问:“你说,女人的胸前都会长著两颗大肉瘤?” 赵清儿也顾不得羞直点头,心中也同时纳闷著:也许他还没娶亲,但一般人也应该了解女人和男人间的差异吧? 南宫靖神情迷惘地看著她,心里不免疑惑著:女人的胸部真的长成这样吗? 赵清儿见他直勾勾地看著她,黑眸透著无限的怀疑,一股莫名的委屈感油然而生。想她珍守了十九年的清白女儿身,就这么毁在他眼里,而他竟然还不相信她是女的! 想到委屈处,她不禁眼眶泛潮,脱口而出:“我不管啦!你看了我的身子,你就要娶我啦!” 南宫靖神情又是一愣,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赵清儿双颊绯红,轻咬下唇,一双美眸直瞅著一脸迷惘的他。“因为除了丈夫,女人的身体是不可以随便给人看的。”话落,羞怯地收回视线,娇颜更为嫣酡。“你……你已经看了我的……所以自然就得娶我。” “是这样吗?”南宫靖自语一句,接著便说:“好吧,就娶你。” 这——未免也太干脆了吧?似乎连考虑都不用,这样一来反而让赵清儿迟疑了,弄不清他究竟是真想负责,还是只是随口搪塞而已。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娇脆的问候:“少君,您起床了吗?” 南宫靖放下手中的长针和瓷瓶,回头应了声:“起来了。” 咿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侍女打扮、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身著葱绿衣衫的怜香上前换洗脸水,穿著粉嫣衣衫的惜玉,则把手上托盘里的清粥小菜摆上桌。 两侍女见他大清早就把药盒摆在床上,心里虽感奇怪,却也懒得问。反正少君给的答案定然怪得超出人的想像,两人已服侍他多年了,怎会不知他古怪的脾气和个性呢。 “少君,您请慢用。” 两侍女退出睡房,顺手将房门关上。 赵清儿极力往床的内角缩,连大气都不敢稍喘,直至听见关门声才敢轻轻呼口气。 南宫靖转身将药盒收起,然后唤道:“下来漱漱口、洗把脸,吃早饭了。” 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怎么地,赵清儿觉得他唤叫的语气倒挺像招呼老婆的口吻,正好她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遂挪身下床,并随口问:“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我怎么会出现在你房里吗?” 南宫靖闻言,立刻想起梦中那只压在他背上、翻不了身的大乌龟,便顺意地随口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赵清儿怎能说出真正的目的呢,眼眸一转,答非所问:“如果外人闯进这里,你们都怎么处置?” “故意闯入者,把他逮住处死,尸首丢到山沟里喂野狼;不小心闯入者砍手、剁脚,再丢到山脚下,幸运的就被山樵、猎户给救了,倒楣的就流血流到翘掉为止。” 南宫靖转过头,冷淡地问:“你是哪一种?” 赵清儿听了,心底寒意直冒,更忍不住打个寒颤,支吾地说:“我……我是迷路的,我……走进一个山谷,山谷全是雾,我转来转去找不到回去的路,只好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到这里了。”语毕不觉露出心虚的笑容,“这样应该没关系吧?” 南宫靖注视她片刻后才说:“这里是‘迷雾谷’,终年浓雾笼罩,通常这附近的山樵和猎户是不大来这里的。不过也有外地来的在‘迷雾谷’里迷了路,然后走到南面的断崖,摔落那百丈高的深谷,成了一滩面目全非的肉泥,你算是幸运的。” 赵清儿闻言,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里是“迷雾谷”,根本不是什么“黑雾山”,自己不但搞错了,还差点枉送了性命呢。 南宫靖看著她问:“你到底要不要吃早饭呢?” 赵清儿回神,看著他,心想:既然找错了地方,总得再另想办法,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得先填饱肚子才行,思毕点点头。“要,当然要吃!” “那你先吃,我等会再吃。” 南宫靖说话间,转个身打开衣柜,取出一件宝蓝长衫穿上,也顺道取出一件月白色长衫丢给她。 赵清儿接住后也忙穿上,待看见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不觉双颊微烫,呐呐地说:“那个……我……我不习惯和别人共用一副碗筷。” 南宫靖边扣衣扣,转首看了她一眼。“我叫怜香再拿副碗筷来。” 赵清儿闻言,心头一跳!要是让他叫侍女来,定然会露了行藏,若让她们发现她就是昨晚的闯入者,小命肯定不保,遂忙出声阻止:“等……等一下,这样太麻烦了,你随便找个可以盛东西的给我就行了。” 南宫靖想了想,便拉开木柜抽屉,取出一个研钵,回头问:“这个可以吗?” 赵清儿点头,伸手接过研钵,看了他眼,上前盛了粥、夹了菜,抓过汤匙转个身,一溜烟地又躲回床铺内角。 南宫靖看得莫名其妙,上前问道:“你在干什么?” 还用问!当然是躲藏啊。赵清儿只得胡诌:“我都习惯这样。” 南宫靖不觉眉头一皱,顺手欲把另一边的床帐系起。 不意赵清儿却急急地低语:“不要绑!我怕光,这样暗暗的我才吃得下饭。”语毕朝他挥挥手。“不用管我了,你也快去吃吧。” 南宫靖实在搞不懂她,便转身走至桌边坐下开始用餐。 不一会,外头传来蹬蹬急登梯的脚步声,接著是一阵急如骤雨的敲门声,一个无限惊慌的男音唤叫:“少君,不好了!丹炉里的血龙好像快要破炉逃出,您赶快来看看!” 南宫靖闻言,放下碗筷推桌站起。“现在怎样了?” 门外之人答道:“席护法和弋护法正合力压住炉盖。” “我马上就去。” 开门声后,一阵脚步声渐远,然后房间又恢复成原先的宁静。 赵清儿从床帐后偷偷地探出头,又迅速缩了回去,因为南宫靖虽已离开房间,但没关上房门。 少君、丹炉、护法?少君是他的名字吗?可是侍女好像也是这么称呼的,奴仆应该不会直呼主人的名字才对。那护法呢?难道这里是武林中的什么帮派?“迷雾谷”?父亲在世时曾对她大略提过江南武林的各门派,记忆中并未曾听过这个名字,还是这里根本就是“黑雾山”,只是他不敢承认这里就是贼窝罢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奇怪,房门怎么是开的?” “大概是炼药房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少君赶著去处理吧。” 怜香和惜玉进房来,果真就看见碗中的稀饭吃不到两口,筷子还搁在一旁呢。 怜香见了忍不住叨念了起来:“少君也真是的,每次都不好好吃饭,老让老爷子担心。” 惜玉本想也跟著附和,却在看见小饭锅里所剩无几的稀饭后,伸手拉拉姊姊的衣袖。“怜香,你看。” 怜香看了看饭锅,不觉转忧为喜,和妹妹相视一眼,露出宽心的微笑,然后收拾残肴退出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 躲在床上的赵清儿,捧著研钵,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凝神静听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了,才轻轻地呼出口气,小心翼翼地用汤匙把稀饭舀进口中。 吃饱之后,赵清儿抱膝倚壁沉思。虽然他答应要娶她,但她真的要嫁他吗?他会不会是仇人之子?若不小心爱上了他该怎么办?届时她还会有报父仇的决心吗?愈想愈心烦,也愈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赵清儿从睡梦中惊醒,本能地转首四顾。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一低头就看见那研钵里堆满了似座小山般的饭菜。已过中午了吗?倾身向前偷偷探了眼,房间一如早上般安静,他回来又出去了吗?还替她盛了饭菜放在床上,而她竟这么好睡,连他曾回来都浑然未觉。 她端起那一大碗的饭菜,入手仍感微温,赵清儿不禁叹了口气,感觉像是被他偷养在屋里的猫狗一样;但落难至此也只好忍耐了,再叹口气,开始扒饭,嗯——老实说,他家的大厨手艺还挺不错的,饭很香,菜美味。 掌灯时分。 南宫靖回到睡房,在桌边的椅上坐下,倒了杯茶水啜了口,问道:“你要洗澡吗?” 床帐后探出一张娇美的脸庞,轻答:“要。” “要就快去洗,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还要半个时辰才会送来。”南宫靖说。 赵清儿这段时间以来,都在仙霞岭的山上转来转去,一直未能好好地洗一次澡,当然十分渴望,但想到他要礼让她先洗,芳心不由怦怦直跳,不觉迟疑地问:“那……那你呢?” “等你洗好我再洗。”话落,南宫靖突然转过身,“还是你要和我一起洗?” 一起洗?开什么玩笑!被他看见胸部已够惨了,怎还能让他全身看光光呢。赵清儿半是气恼半是羞地下床,气冲冲走至衣柜前,打开衣柜随手抓出内衣和长衫,然后快步转往后面的洗澡间。临出门前不忘回头恶狠狠地郑重叮咛:“我警告你,不要跑来偷看,否则我……我就让你吃不完兜著走!”话落便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洗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搓搓抹抹、冲冲水罢了,难道她有什么特别的洗法吗?南宫靖心里疑惑,转回头饮尽杯中清茶,只手托颔闭目沉思了起来。 好一会,赵清儿身著一袭天青色长衫走了进来。“我洗好了,该你去洗了。” 南宫靖回神,睁开眼睛放下手,起身打开衣柜拿出换洗衣物,转往后边的洗澡间。 赵清儿见他走了出去,不由心想:不如趁这个时候偷偷溜走吧,反正又还没有夫妻之实,看在他替她医伤的份上,让他眼睛白占便宜的事就一笔勾销。 主意打定后,她悄步朝窗边走去,探头欲张望逃离路线时,却看见那通往这里的径道上,有两排成队的劲装大汉,人数约莫二十,朝这小楼方向走来。 赵清儿本能地蹲下身躲藏,只听见下方传来喝唤:“换班了!” 随后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后院护卫交换结束!” 未久,一个浑厚的嗓音亦说:“前院护卫也交换结束。” 赵清儿好奇地偷偷探头往下看,这不看不打紧,看了差点惊呼出声!下方是两列人数约莫四十人,一律碧青劲装打扮的汉子,随著前头两名身穿深蓝的领头而行,且每个人皆脚步轻盈,可见武功都不弱。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栋不起眼得像座仓库的小楼,需要这么多的守卫?要从这里溜出去简直难如登天,难道他们已查知她就藏身在此,想把她围困至死? “你怎么了?” 正好回到房间的南宫靖,见她站在窗边,一脸的忧急,遂开口询问。 赵清儿回神,急忙离开窗边,压低声量问:“外面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守卫,而且看起来个个武功都不弱呢?” “我怎么知道他们派那么多人要做什么。”南宫靖用一种不甚了了,也不在意的口吻说:“反正又没妨碍到我,他们高兴就好。” “他们?”赵清儿闻言疑念渐生,难道她先前的猜测错误,遂问:“难道你不是此地的少主人?” “我?”南宫靖眸中闪过一丝愕然,睇了她眼,想了想说:“我只是这‘翠吟楼’的主人,他们才是‘迷雾谷’的主人。” 什么意思?赵清儿小心地询问:“你跟此地的主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南宫靖眉头微皱,思索过后说:“论岁数他们比我大,论辈分他们比我小,这就好比老头子娶了个年轻的小老婆,孙子的年纪比小儿子大,就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老爹爹死了,他这个小儿子就被辈分小的侄子给软禁了,还真是可怜哪!可是——他似乎也没什么不满的,也或许是自知逃不出坏侄子的掌心,所以就得过且过……好可怜!真的好可怜! 赵清儿不觉对他投以深深的同情,同时间也激起了她的侠义之心,抬手一拍他肩头。“没关系,你再多忍耐一会,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南宫靖听了,大感不解。她要替他想什么办法?弄走“翠吟楼”四周的守卫吗?那恐怕不容易吧?接著他想起了一件事。“我一直都忘了问,你有名字吗?” 一经他询问,赵清儿也才想起,自己既未自报姓名也没问他的名字,更想起这样的她一早就说要嫁给人家,思及此,不由娇颜染霞发烫,娇羞地轻咬下唇,低答:“我姓赵,名叫清儿,你呢?” “复姓南宫,单名靖字。” 这时,赵清儿听见外头传来登梯的脚步声,本能反应地赶快躲回床帐后。 南宫靖正感奇怪之际,门外就传来敲门声,一个娇脆的嗓音说:“少君,我们送晚饭来了。” 南宫靖睇了床铺一眼,应声答:“进来。” 房门推开,怜香和惜玉进来将晚饭摆上桌,当两女欲退出时,南宫靖开口唤住她们:“你们等一下。” “少君有何吩咐?”两女齐声说。 “我问你们一件事,女人的胸前是不是都长了两颗大肉瘤?”南宫靖仔细回想那奇特的触抚感觉。“摸起来软软的,还有一种奇特的弹性,是不是?” 此话一出,怜香和惜玉皆惊得花容失色,下意识转首看向对方,同声问:“是你被摸了吗?” 接著又齐摇头否认:“不,不是我!” 说完,两女相互楞看半晌,怜香靠上去轻问:“会不会是春燕她们被摸了?” 惜玉斜睨著少君,用几不可闻的音量答:“应该不是吧,否则炼药房那么多人,怎么都没人谈论?” 那到底是谁被摸了?这是姊妹俩此刻心中共同的疑问。 此时,躲在床上的赵清儿是又惊又羞又气!惊的是她不但被看而且还被摸!气的是他竟把此事拿出来与人说,若不是怕泄露行藏,她真想冲出去揍他两拳。 “到底是不是?”南宫靖追问。 姊妹互看一眼,怜香红著脸点头,“是啊,差不多是这样。” “原来她真的不是有毛病呀。”南宫靖自喃,待看见姊妹俩那好奇的眼神,遂挥挥手,“你们可以出去了。” “是。”两女依言退了出去。 南宫靖待她们走远,转身就欲招呼赵清儿出来吃饭,不意才转过身,就见一颗枕头朝他飞来,更不偏不倚地砸他个正著。他本能地闭上眼,待睁开眼睛,面前已伫立著满面怒意、娇颜胀红的赵清儿。 “你……”赵清儿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可以把这种事说给别人知道!” 南宫靖捡起枕头,拍了拍丢回床上,不解地问:“我说了什么不能说的事吗?我并没有把你在我房间的事说出来呀。” “不……不是这件事啦!” 南宫靖是更加的不解了。“那是什么事?” “就是——就是——”赵清儿心里虽气,却怎么也无法明说道出,又见他一脸的不在乎,最后气得脱口而出:“你怎么可以把摸我胸部的事说给别人听!” 南宫靖总算有点明白了,却不甚在意地说:“我怎么知道这个不能说给别人听?我还在想会不会是你弄错了,因为我是男人,为了确认,只好问怜香她们了。” 原来他还在怀疑她是不是女人!赵清儿是气得七窍生烟,开口骂道:“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一般人都分得清男人和女人的!” 南宫靖闻言却问:“怎么分?一般的女子都挽发髻、穿罗衫,你不但穿男装,还缠布,而我又没看过女人的身体,怎会知道女人的胸部都长著两颗大肉瘤?” “这——”赵清儿被驳得哑口无言,片刻才又说:“就算这样,用看……看的也看得出来。” 南宫靖看著她问:“怎么看?” “首先——”赵清儿想了想,“就是看她有没有穿耳洞。” 不意,南宫靖听了却是眉头一皱,抬手拨开两鬓的发露出双耳,“我也穿了耳洞,难道我是女人?” 赵清儿见了,霎时傻眼!怎么也料不到他竟是那个例外,遂轻咳一声,“这……这当然也有例外的。” 待见他瞅著她直瞧,似在说:看吧,连你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女人了吧。赵清儿秀眸一转,轻咬下唇,“再……再来就是看胸部……” 南宫靖闻言,目光下移,端详了好半晌,除了看起来好像肉肉多了点外,实在看不出有多大的不同,不觉眉心微蹙。“我看不出有多大的不同。” 他是在讽刺她的胸部不够看吗?她自觉虽比上不足,但比下却绰绰有余了。赵清儿当下恼羞成怒,气得拿过研钵把桌上好吃的全夹进钵里,转身就躲回床上,再也不理他了。 南宫靖很是莫名其妙,见她又躲回床帐后,遂迳自坐下开始吃饭。 晚饭过后,南宫靖坐在桌边凝神看书。 赵清儿抱膝坐在床的内角,凝著那映在床帐上的身影,随著时间愈晚,一颗芳心更加忐忑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透过床帐的投影,她看见南宫靖站了起来,开始动手脱外衣,接著将油灯捻小,转身朝床铺走来,他每走近一步,赵清儿的心跳就加快不少。 南宫靖走至床边,转身坐下,脱去脚上的靴,解开系绳,上床躺下睡平,拉上被子盖上,就欲闭眼睡觉;随著一个不经意的转眸,才看见缩在床角的她。于是,他又坐起看著她。“床很大,你可以一起睡啊。” 一……一起睡?!赵清儿只觉得一颗心狂跳得几乎从口中窜出,忙摇手说:“不……不用了!我……我习惯坐著睡,你睡就好,你睡就好!” 南宫靖注视她片刻又躺了下去,反正在这“迷雾谷”,多的是坐著睡的人,遂拉上被子闭眼进入梦乡。 不到半刻钟,赵清儿就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显示他已入睡。楞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有种不知是气还是放心的莫名情绪。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在和一个年轻姑娘同床时,睡得如此自在、安适,好像她根本就像是这床铺的一部分般? 赵清儿不得不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呀,可是看不出他像白痴的样子,抑或——他根本就是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断袖……她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整夜,赵清儿都不得安眠,总是醒醒又睡睡,不是因为坐著不好睡,而是怕他夜半深更之时突然有所不轨。可是啊,整夜下来,他睡得像个死人般,连翻个身都不曾,害她白担心一整晚。 远方的天边泛起了一片鱼肚白,赵清儿隐约中听到了破晓的第一声鸡啼,她只觉得眼皮沉重得不得了,意识就像搭小船般晃呀晃、荡呀荡的,好舒服呀。 窗外,鸡鸣一声又一声,公鸡们似在比比看谁的嗓门大、中气足,晨曦伴著鸡鸣声从窗纸透入房内。 南宫靖的意识从浅睡中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慢慢坐起,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那倚坐而睡的人儿;见她双唇微启,呼吸均匀,似睡得十分香甜,唇边不自觉漾开抹微笑,爬过去轻轻拉起被子覆在她身上,然后悄悄地下床。 一转眼,匆匆数日已过。 赵清儿却只能镇日抱膝缩坐在床铺的内角,时而冥思时而打盹,吃饱睡足,精神充沛得不得了,却跨不出这床铺一小步。 因为每天坐著睡不怎么舒服,于是两天前开始,她放大胆量平躺下来,与他同睡。结果不要说是不轨了,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曾,他总是躺下来,拉上被子闭了眼就一觉到天明,害她愈来愈疑心他是否不正常。 她也不敢妄想要逃出这里。南宫靖曾说过,故意闯入者唯死路一条,不小心闯入者也要被剁手砍脚,而这小楼四周又布有四十多名守卫,她自知一身所学登不了大雅之堂,比所谓的三脚猫功夫还好上一点点罢了。 唉!难道她真的只能当个被他养在床铺上的人形宠物? 正当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赵清儿立即屏气放轻呼吸。 咿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怜香手捧一叠衣服走了进来,跟随在后的惜玉托盘上是一壶茶水。 “少君最近胃口很好呢,每一餐的饭菜几乎都吃光光,看样子过些时候,一定能多长些肉出来。等老爷子回来,看到少君白白胖胖的模样,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惜玉将托盘里的茶水端上桌,把原本桌上的茶水换回托盘里。 “是啊。”怜香过去打开衣柜,把洗净晒干的衣服放了进去。“不过有点奇怪就是了,少君为什么一天要换两套衣服?” “也许是炼药房太热了,少君流了许多汗,才多换一套衣服的。”惜玉说。 “也许吧。”怜香稍稍将衣柜整理一下。 这时,惜玉不觉把目光投向那一边系绑一边却垂放的床帐,似自语般说:“真不知少君为何要把床帐垂放一边。” 床铺里的赵清儿闻言,心头咚地一跳! 怜香转首看了一眼,“别管了,少君高兴就好。” “说得也是。” 说完,两女又相偕退出睡房。 当脚步声逐渐远去后,赵清儿才敢偷偷从床帐后探出脸来。从两侍女的对话听来,南宫靖的老父亲好像还活著,家里的人对他也满宽纵的;可是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小楼的四周要布下重重的守卫? 翌日正午,怜香和惜玉送来午餐,摆好之后又相偕退了出去。两女走到楼梯口,惜玉才发现托盘忘了拿,下意识一个旋身又往回走。 怜香不知她怎么了,也跟著走了回去。 正当怜香走至房门前,抬手欲敲门之际,里头却传来少君的话语,似在向什么人询问般—— “今天中午有清蒸鲜鱼、煨鸡腿、鲜菇银鱼汤,两道炒青菜,你要吃什么?” “我每一样都要吃。”有个女子的嗓音回答。 “我盛给你。” 房门外,怜香和惜玉听得楞了,少君房里怎会有女子? 两女回神后,怜香对妹妹使个眼色,惜玉会意,以指沾口水,在门上的窗纸轻轻戳个洞,凑上眼去偷瞧。 只见南宫靖用研钵装了饭菜,送至床帐的后方,却听见床帐后传来女子的问话:“有几只鸡腿?” 南宫靖答:“只有一只。” 女子又问:“你把整只鸡腿给我,那你吃什么?” 南宫靖说:“我吃清蒸鱼就好,你快点吃吧。” 话落,南宫靖返身回到桌边,开始动手吃午饭。 门外,惜玉对姊姊比个手势,两人便静悄悄地退开;走至楼梯口,惜玉靠上去,在姊姊的耳边一阵低语。 怜香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两女相视交换个眼神,悄悄地下楼,相偕飞快朝“尊天楼”奔去。 尊天楼,一座三层楼高的巨大楼阁,碧青色的屋顶,飞钩重角,画楝雕梁,远看已觉气势恢宏,近看更是巨大,想当初在这荒山高岭建造这宛如宫殿般的高楼,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钱财。 正门进去就是“-霄堂”,是此地主人发号施令之处;摆在正堂上的紫檀太师椅,椅背浮雕著两条似欲腾空而去,栩栩如生的龙;双龙椅后有四张一字排开的太师椅,四张椅子椅背上分别浮雕著龙、豹、鹰、虎等猛兽。 双龙椅左右下首也分别摆著两张紫檀木椅,阶梯下的左右两边,则排列著五张太师椅,整个“-霄堂”予人一种威严肃穆的气势。 怜香和惜玉进入“-霄堂”后,从侧门通道直奔位在后院的饭厅。 两女进入饭厅,看见围桌而坐,正要吃午饭的三位谷主,便嚷嚷道:“三位谷主,大事不好了!” 坐在上首者是个年近三十,气度沉稳、英姿焕发的男子,闻言放下碗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气喘吁吁的两女,便把在“翠吟楼”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予三人听。 “什么!?在房间里养女人?”木天南惊得霍然站起。 正在吞咽食物的管彤云,一口鸡肉梗在喉头吞不下去,难过得直捶胸口;而正在喝汤的文殊玉,则惊得呛咳不已。 好不容易,管彤云吞下鸡肉,迫不及待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在开玩笑吧?别大白天的就说起梦话来了。” “我们才没有说梦话呢。”两女齐声反驳。 惜玉睨著他。“是我亲眼看见,我们两人亲耳听见的。” 木天南这时已回过神来,却仍不敢尽信地问:“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两女齐声说,怜香更是举起手,“我们敢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 惜玉更是加说了一句:“谷主若不信,可前去瞧瞧。” 管彤云看了两个师兄一眼,他当然是很想去瞧瞧。 木天南只是沉吟不语。 一脸敦厚、个性温文的文殊玉,看了师兄和师弟一眼,率先发言:“我看,还是等师叔祖回来再说,反正他老人家也快回来了,暂时就先维持这样吧。” 木天南看了二师弟一眼,亦觉此话甚是有理,微颔首,正想出言附和。 管彤云见状,却暗自发急。他实在对那女子感到好奇,也迫不及待想去一探究竟,可是又怕南宫靖事后大发雷霆,那他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但如果能说动两位师兄同去,即使惹恼了南宫靖,至少还有师兄们可一起分担临头大祸。 思毕,他便抢前说:“可是万一那女子别有用心呢?” 此话一出,木天南和文殊玉眸中同时闪过一抹惊然。 个性率直的文殊玉忙改口说:“师弟的顾虑也是有理,我想我们应该要前去了解一下比较好;若是无害,就等师叔祖他老人家回来再做定夺。” 木天南又是一阵沉吟。去看看当然是无妨,但他也害怕,若惹恼了南宫靖,那下场可不是一个“惨”字就可形容。不过他也自诩如见苗头不对,凭师兄弟三人的武功修为,即刻逃离还不成问题。 思毕,遂同意地一颌首,“好,我们就去看看吧。” 管彤云见两位师兄同意,即刻站起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木天南没有应答,反而坐了下来,拿起碗筷继续吃饭。 文殊玉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喝他的汤。 管彤云见状,以为两位师兄临时又变卦了,正待开口催促之时。 恭候在一旁的怜香和惜玉,两双美眸齐注视著很“勇敢”的三谷主。 半晌,惜玉开口说:“少君应该还在房里吃饭,三谷主您真的要‘马上’去吗?” “呃——”管彤云这才猛然醒悟,难怪师兄们会如此无动于衷,他也只好笑了笑又落座。“当然是吃饱了再去,吃饭皇帝大。” 第三章 燠热的五月天,午后的日照特别的毒辣;四周一片寂静,连鸟儿都躲到阴凉处避避这一个时辰的毒辣日光。 当木天南等五人来到“翠吟楼”时,为首的木天南不自觉望向那十丈开外,有半栋屋舍嵌进石壁内的炼药房。 这时,在“翠吟楼”当值的护卫队队长,看见三位谷主连袂前来,立刻从隐身处现身,抱拳躬身行礼,“全晟见过三位谷主。” 木天南朝他一挥手,“全队长免礼。”话落微顿轻咳一声,“少君是否前往炼药房了?” 全晟恭声答:“是的,半个时辰前少君离开‘翠吟楼’前往炼药房,谷主是要我去请少君回来吗?属下这就去。” “不,不用了!”木天南忙抬手阻止他,接著指了指楼上,“怜香她们说少君房里的地板好像被虫子蛀了,所以我们来看看,你继续你的守卫任务吧。” “是。”全晟心里疑惑,为何只是地板蛀了,就得劳动三位谷主前来呢?思罢,一抱拳又隐回藏身处。 五人依序登梯上楼,怜香抬手招来正在二楼廊上擦拭栏干的小婢女。 年方十二的小婢女海棠,来到怜香面前,觑了眼三位英挺俊朗的谷主,怯怯地问:“怜香姐姐有何吩咐?” 怜香看了三位谷主一眼,低声交代道:“你现在先来擦楼梯这边的栏干,如果少君回来了,你要大声问候哦,知不知道?” 小婢女海棠用力点了点头,“小婢知道。”语毕回头提起木桶,就朝楼梯走去。 五人等她就定位了,才朝南宫靖的睡房走去。虽已确认南宫靖不在房内,但五人仍小心得像作贼似的。 走至房门前,木天南示意怜香和惜玉上前开门;怜香和惜玉迟疑著不敢上前推门,直至木天南再次以严厉的眼神催促,才双双上前伸手慢慢地推开房门。 五人鱼贯进入房间,木天南站在房中环顾一圈,睡房的摆设一如他上次来过时一般,唯一觉得可疑的,是那半帘垂放的鹅黄绘花床帐。 此时,抱膝坐在床铺内角的赵清儿,听见了轻轻的开门声,心想大概是那两个侍女来收取午饭的残肴,便屏息以待,静等她们收好东西离开房间,可是——过了好半晌,既听不见她们收拾碗盘的声响,也不闻离去的脚步声,难道她们已——想到这里,一颗心不由忐忑了起来。 五人只是静静地站在房中,盯著床铺直瞧,却是谁也没有勇气上前撩开床帐一看究竟,就怕万一惹毛了南宫靖,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五人用斜眼相互瞄来睨去,连急欲一探究竟的管彤云也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最后,木天南只好示意怜香和惜玉上前去撩开床帐。 怜香和惜玉本能地后退一大步,双手猛摇,表示不敢。 木天南转首看向二师弟文殊玉。 文殊玉见状,亦猛摇头,接著抬手指向师弟管彤云。 管彤云见状,抬手指向自己,并张口无声地问:“我?” 木天南一点头。 管彤云一脸的惊吓,更连迭地摇手,表示不敢。 木天南眼神突地转为严厉,并对三师弟使个眼色,命令他:快去! 管彤云是万般的不愿,却也不敢再违逆大师兄,只得硬著头皮,姗姗上前伸手轻轻撩开床帐。 床帐一掀开,只见床铺内角坐著一个身著男装、一双水灵大眼闪烁著无限惊慌之色的女子,女子黛眉如画,双瞳翦水,直鼻樱口,虽不是美绝天下,但也仙姿玉质,娉婷妩媚。 适才,躲在床铺内角的赵清儿,看见有只手伸过来欲撩开床帐时,吓得心跳都快停了,眼看藏身于此的事就要被发现了,怎么办?该怎么办?南宫靖又无法及时回来救她,如果硬要突围,外面又有四十多名守卫,她想不被剁成肉泥都难。 所以,当床帐被撩开的那一刹那,赵清儿也只能用惊慌无措又无助的眼神看著来人,而且竟有五人之多! 还真的有个女人躲在这床里呢!站在床前欲一探究竟的五人也愣了,一时间只能十只眼对著一双眸。 片刻,木天南先回过神来,正欲开口询问她是何来历。“你……” 岂料,这时外头却传来海棠略带稚气嗓音的话语:“少君,您回来了!” “我回来房间拿点东西。” 虽是两句简短的对话,却听得房内六人个个面露惊色。 赵清儿是既惊又喜,暗呼:有救了。 另五人则惊惶不已,心急这下可完蛋了,更不约而同转首四寻可藏身之处。 站在圆桌边的惜玉和文殊玉,不假思索便蹲身躲进桌底下。 木天南见好位置已被二师弟抢先了,情急之下只得过去打开衣柜躲了进去。 怜香见状,亦撩起裙摆爬了上去。 木天南本想要她别上来,但随著脚步声愈来愈近,也只好伸手将柜门拉上。 管彤云见师兄们皆已躲藏起来了,外头脚步声又已来到房门前,情急之下只能施展壁虎功,窜进床上贴黏在床顶,更不忘向表情呆然的赵清儿挤眉弄眼,暗示她可别说出真相。 一眨眼间,五人全躲得无影无踪,尤其是管彤云展露的这一手卓绝轻功,直把赵清儿看得目瞪口呆,但心里也疑惑,他们为何会如此惧怕南宫靖呢? 咿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南宫靖走了进来,一抬眼就看见原垂放半边的床帐已被撩起,而缩坐在床角内侧的赵清儿却是一脸的惊愕惶惶。 南宫靖不觉眉头微皱,上前两步问道:“怎么了?你不是说你……” 他话未说完,原本紧闭的衣柜门却突然掀开,在一声娇脆的惊呼声中,从衣柜里跌出一个身影,那人滚至桌底下,竟又挤推出另两个身影。 怜香这突如其来的凸槌,直把躲在衣柜里的木天南惊得不知所措,心里更是暗呼一声:糟! 南宫靖垂眸看著桌底下堆跌在一起的三人,实在不懂他们究竟在搞些什么。 文殊玉作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露了行藏,仰首看著南宫靖,一颗心犹如十五个吊桶般七上八下,慢慢地爬了起来,挤出笑容问候:“小师叔,您……您回来了呀。” 怜香和惜玉也跟著爬了起来,惊惧地慢慢退至二谷主身后。 犹屈身在衣柜里的木天南,见状也只能面露尴尬的笑容从衣柜里出来,强自镇定心神,笑著问候:“小师叔,您回来啦。” 咦?小师叔!她没听错吧?他们叫南宫靖“小师叔”?赵清儿只是惊讶不已地看著逐渐站拢在一起的四人,不,或者说是缩在一起的四人比较恰当。 南宫靖真不知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难道是闲著没事,特地跑来这里玩躲猫猫?看了四人一眼,问道:“另一个呢?” 犹贴黏在床顶的管彤云,听见了这问话,心想还是赶快现身吧,免得惹恼了小师叔,那可就完蛋大吉了。思毕,便松手落下,蹲身于床铺上对著南宫靖干笑两声。“小师叔,好多天不见了,师侄们是听怜香和惜玉说,您房间里有古怪,所以便来看看,我们没有恶意,更没有做什么事。”话落,转首对赵清儿露出和善的笑容。“对不对?” 他说完,纵身一跃,一个后空翻落在木天南身后,反正有祸大师兄先挡。 太过分了!三谷主竟然出卖她们姊妹,怜香和惜玉娇怒万分,却也只敢缩躲在二谷主身后,拿白眼怒瞪三谷主。 南宫靖听完,不觉转首看向赵清儿,问道:“是这样吗?” 赵清儿看著缩在一起的五人,又见怜香和惜玉对她投以深浓的祈求眼神,不由心软地点头应和:“是……是啊,他们什么都没做。” 南宫靖闻言,又转回头看著五人。 木天南见他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遂壮起胆子,轻咳一声,小心地问:“师侄斗胆,敢问小师淑,这位姑娘是何来历,打从哪里来的?” “这个嘛……” 仍缩坐在床铺一隅的赵清儿,不禁暗感忐忑,万一南官靖老实把救治她的经过说出,恐怕木天南就可推知,她就是那晚闯入此地的刺客,那她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南宫靖平视前方,寻思道:“几天前的晚上,我作了一个梦。” 梦?是春色无边的绮梦吗?五人皆同一心思,更不自觉露出好奇不已的眼神。 “我梦见我到山里采药,经过一个山崖下方,突然间从崖上掉下来——” 一个美人!五人在心里接口说。 “……一只大乌龟,正巧压在我的背上,我一惊醒,就看见她睡在我身上了。”南宫靖说。 大乌龟变美人?五人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看南宫靖的样子,又不像是瞎扯。 连坐在床上的赵清儿也听呆了,这家伙还真会瞎掰呢。 好奇心旺盛的管彤云不觉脱口追问:“那后来呢?” 南宫靖回想了片刻,答说:“我看她闭著眼睛,就把她搬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睡了。” 搬到身边?又一起睡了?五人立刻联想到男女之间的那件事上。 师兄弟三人俱觉小师叔艳福不浅,三更半夜竟会有美人儿掉到被窝里让他睡。 管彤云不自觉把目光投向坐在床上,粉脸生霞、含羞带怯的赵清儿,见她穿著小师叔的衣服,脑海中立刻有个联想,不禁语带兴奋地问:“那她当时是不是光溜溜的?” 南宫靖答道:“不,是黑溜溜的。” 黑溜溜的?五人神情又是一呆,管彤云更是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时,南宫靖突然想起回来的目的,而炼药房那边还在等著他把东西拿过去呢,于是匆匆走至木柜前,拉开抽屉取出数个瓷瓶,就匆匆地离开房间。 赵清儿也因他的话而愣住了,待回过神,却见他欲离开,想出声唤住他已然不及,于是又忐忑了起来,暗埋怨怎么可以把她就这么丢下,独自面对那五人。 这时,木天南等五人已面向内围成了一圈,开始讨论起:梦、乌龟、黑溜溜?和这个突然出现在小师叔床上的美女是何关联。 “为什么会是黑溜溜的?”管彤云问。 木天南看向文殊玉,文殊玉又看向怜香和惜玉。 突地,惜玉似想到了什么,一击掌说道:“没错啦!三谷主,乌龟是长得黑溜溜的呀。” 管彤云听了不觉现出恍悟的神情,似自喃般地说:“对呀,乌龟是黑黑的没错,我怎么一时间没想到呢。” “是啊。”惜玉觉得自己真是聪明,马上又接著说:“自古乌龟象征长寿,少君梦见乌龟压在身上就代表大吉大利,就像书上的狐仙美女一样。”话落,斜眸觑了赵清儿一眼。“乌龟精也会变美女。” “可是——”木天南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感觉上乌龟精应该都是拿著拐杖的老公公才对吧。” 文殊玉亦觉师兄的话有理。 “谷主、谷主!不是这样的。”惜玉对他摆摆手,“乌龟不是只有公的,也有母的啊,这样才会生得出小乌龟呀……” 说到这里,五人脑海中不觉幻化出南宫靖怀里抱著一只舞动著四只脚,缩头摆尾的乌龟儿子……堪称绝世美男子的他,抱著只“龟儿子”──这……这像话吗?! “呃……”木天南不觉开口说:“和乌龟精生龟儿子,这好像不太好吧?” 其余四人也颇有同感。 这时,怜香开口说:“唉呀,我想不是这样的啦,小婢想她应该是天上的乌龟仙子,因为动作太过迟钝缓慢,在云端行走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踩空掉了下来,正好掉进少君的被窝里,和少君‘睡了’之后就法力全失,再也回不了天庭,所以乌龟仙子一定会帮少君生几个又漂亮又白胖的小子。” 师兄弟三人觉得她的说法虽通,却有点玄奇;也或许小师叔命中注定有这么一段仙凡奇缘。 他们的话语虽轻,但赵清儿仍可听得一清二楚。南宫靖的话已让她觉得够荒谬了,但更教她绝倒的是,这五个人还拼命说些异想天开的话去附和南宫靖,她该不会是闯进了一个人人都脑筋不正常的“疯人谷”吧? 没办法了,为了保命,赵清儿只能沉默地当起“乌龟仙子”了。 管彤云这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转首看了赵清儿一眼,又回头问道:“小师叔说已经把人家给“睡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木天南不觉沉吟了起来,好一会才说:“虽说小师叔今年才十八岁,但也是个成年男子了,再说乌龟仙子长得也娇美妩媚,最重要的是小师叔已把她给‘睡了’。” 语毕,略略停顿之后再说:“我看还是暂时先这样,等师叔祖回来,他老人家自然会替小师叔作主,让两人拜花堂定名份。” 文殊玉也随即附和道:“我的想法和大师兄一样。” 五人归纳出结果之后,木天南便转身朝床边走去,上前对眸中犹是一片惊惶的赵清儿绽开一抹和善的笑容。 “小师婶,师侄先自我自绍,敝姓木,木天南;二师弟文殊玉;三师弟管彤云。虽然此地归我们掌理,但小师叔在辈分上毕竟较我们为高,所以依我们之见,您和小师叔还是暂时先维持原状,等小师叔的师父,也就是我们的师叔祖回来之后,再为你们主婚拜花堂,有什么需要就向怜香和惜玉吩咐,小侄们就不打扰,先告退了。” 木天南说完,抱拳行礼退了出去。 文殊玉和管彤云亦一一上前行礼,然后相偕离开。 赵清儿只是默然不动地看著三人。木天南稳重持成,文殊玉敦厚朴实,管彤云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眸滴溜溜地转著,显露他的心性精灵机巧。 待师兄弟三人离去后,怜香和惜玉亦上前自我介绍: “小婢见过少君夫人,我叫怜香,是姊姊。” “我是妹妹惜玉,我们是同一胎所生的姊妹。” 赵清儿看著这长得一模一样的侍女,两姊妹的父母还真会取名呢,怜香又惜玉,令人闻之即心生无限遐想,再看看两姊妹虽是下人身分,但也长得清秀可人,妹妹惜玉的朱唇边有颗美人痣,凭添几许动人的妩媚神韵。 “少君夫人您……”怜香正想询问她有何需要之时。 “你们两个来一下。”管彤云不知什么原因又折返,在门外向两女招手。 两侍婢过去在门外与他低语了好一阵子,惜玉返身回来对赵清儿绽开抹甜笑。“少君夫人请歇息,我们去为您准备一些东西。”话落转身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了,赵清儿才敢大大地呼出一口长气。事情似乎没预想中的糟,或者应该说是没想到南宫靖在此地拥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和辈分。虽然如此,但她还是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唯有在南宫靖的羽翼护佑下,她才有机会图报父仇之事。 次日。 赵清儿和南宫靖用过早餐后,南宫靖便离开房间到炼药房去了。 怜香和惜玉一早便领著不下十名的婢女进房来,婢女个个手上皆捧著一叠的衣物或木盒之类的东西,鱼贯般走进房间。 “阿瑛,你们把床帐和枕套、垫被、被单等全都换上新的。” “小雪,你们把少君的衣柜稍稍整理一下,再把少君夫人的衣服放进里面。” 怜香指挥著侍女们换这、整里那的。 这时,站在门边的惜玉也朝外唤道:“阿樟,你们把妆台抬进来!” 两个仆役打扮的年轻小伙子,合力抬进一张紫檀木制、镶著一面铜镜的妆台。 赵清儿呆然站在一旁,看著这十多名仆婢,换这个、搬那个的,原本宽敞的房间,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显得有点拥挤。 怜香捧著一叠衣裳,过来轻唤道:“少君夫人,我们到里头换件衣裳吧。” “换衣裳?”赵清儿愣愣地问:“为什么?” 怜香笑答:“您是少君夫人,怎么可以老是穿少君的衣裳呢,不太适合的。” “是呀,您是乌……仙子下凡,来与少君结成一段美满姻缘的,当然要打扮得像天仙般美丽呀。”惜玉边说边推著她往内室走。 赵清儿虽不习惯有人帮忙更衣,但为避免露出马脚,也只好任由她们摆布了。 不一会儿,两女已帮她更衣完毕,簇拥著她出来,此时适才忙著除旧布新的仆婢已离开,房间又恢复到原先的宽敞与安静。 怜香和惜玉让她坐到妆镜前,拿起木梳开始帮她梳发、挽髻、编辫。 “以后每早,我们姊妹都会来帮少君夫人梳发、挽髻。”怜香轻柔地帮她梳理黑亮的发丝。 惜玉取来堆叠在妆台上的木盒最上头的一盒,掀开盒盖,里头尽是精致华美的珠花和玉簪。她信手取来珠花和玉簪,簪插在发髻的适当位置上。“这些全是谷主昨天差总管领人快马下山去买的,因为三位谷主都未娶亲,也不知该为少君夫人采买些什么。” 怜香将她垂在两鬓的一绺秀发轻轻梳理数下,伸手取来两串绿玉耳饰给她戴上。“幸好咱们总管已娶过两房媳妇,经验老到得很,所以谷主才差他下山去买来这些。” 惜玉簪好珠花、玉簪后,伸手又取来其它木盒,一一开启让赵清儿过目。“这些全是给少君夫人您的,您要是不喜欢,也只好先将就点,等过几天少君有空暇时,再陪您下山去挑买您喜欢的。” 那一盒盒璀璨夺目的玉簪、珠花,看得赵清儿眼花撩乱,不要说是买了,就连看都没看过呢,遂忙说:“不,不用再买了,这些就已足够了。” 怜香和惜玉相视一眼,同时心想:看来这位“乌龟仙子”没有想像中的难伺候。 惜玉就把木盒一一合上,收进妆台的抽屉里。 “少君夫人您对镜看看,这样打扮之后才是漂亮的天上仙女嘛。”怜香让她对著铜镜看看自己的模样。 只见映照在镜中的女子,云鬓雾发,缀著耀眼的珠花、玉簪,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一对翦水双瞳水灵有神,而那荡漾在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美得能吸引住任何人的目光。 果真如人曰: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活了十九个年头,赵清儿从来没有好好地装扮过自己。一来爹亲赚的是卖命钱,她怎舍得买些纯粹装饰用的无用之物;二来她从十五岁起便穿起男装,在赌庄里当打手赚零用,别说是珠花首饰了,就连一件漂亮的罗衫也没买过,自然也没想到原来自己还颇有姿色呢。 她对自己是愈看愈满意,忍不住对镜搔首弄姿了起来。 怜香和惜玉见状,不由相视一眼抿唇微笑。怜香向妹妹使个眼色,惜玉会意地点点头。 “少君夫人,我们现在到厨房去为您泡壶好茶,和端盘点心送过来。” 语毕,两女便相偕离开房间。 赵清儿这才回过神来,更不禁娇颜泛酡,目送两女离去,转眸看见原先略显简朴的睡房,这会儿已变得喜气洋洋了。一对鸳鸯绣枕,龙翔凤舞的桃红喜被,彩蝶成双翩舞的粉色床帐,原本只是单个的东西,现在都已成双成对了,芳心不觉浮上一抹奇异的感受。 难道是神明提前完成了她觅得归宿的心愿?可是父仇未报,若南宫靖又真是仇家之子,那她该当如何呢? 赵清儿思及此,不由幽幽一叹,一转眸又瞥见映照在铜镜上的美人儿时,不禁暗想报仇的事且从长计议,等他午时回来,定要让他看得目不转睛,晚上就寝时也要让同睡一张床、同盖一条被,却从未斜眼偷瞄过她的木头人开始对她心有绮念。 午时。 南宫靖回到“翠吟楼”,推开房门往前一看,不由得愣了愣,只见赵清儿秀发挽髻,淡红罗裙轻飞纱,婀娜多姿纤玉骨,雪肤花貌映朱唇,宛如刚出水的芙蓉般,娇嫩而妩媚。 南宫靖愕愣过后回神道:“原来你真的是女的呀。” 什么嘛!他非但没有露出她所预期的迷醉神情,反而用一种恍悟的语气说出这种话。都已经跟他同床这么多天了,他竟还对她是女儿身的事心存怀疑,赵清儿忍不住赏他一记白眼。“我本来就是个姑娘家呀。” 南宫靖上前,上下左右打量她一番,点点头说:“你穿男装的时候很俊,变成女人也很漂亮。” 赵清儿被他夸得飘飘然,暗自欣喜不已,表面却故作不悦,再赏他一记白眼。 不意,南宫靖见了却奇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翻白眼了?眼筋扭到了吗?来,我帮你揉揉穴道,一会就恢复正常了。”语毕伸手就欲帮她揉穴道。 当真长眼睛没见过这等呆瓜!生耳朵没听过这种呆话!竟把女人的娇嗔白眼当成眼筋扭到!赵清儿心里气煞,又见他一本正经地用双手轻揉她的下关穴,注视著她的眼神又是如此的温柔与关心。 赵清儿不觉芳心荡漾,亦收起使小性子的心态,觑他眼后垂眸轻语:“好了啦,不用再揉了,我眼睛已经好了。” “是吗?”南宫靖低下头看了看,确定她的黑眸已回到眼睛正中的位置,这才停手不再揉。 这时,外头传来怜香的话语:“启禀少君和少君夫人,午饭送来了。” “进来吧。”南宫靖答。 怜香和惜玉推门进来,将各色菜肴摆上桌后,就欲退出去。 南宫靖却开口唤住了她们。“我下午要待在书房,你们晚点替我泡茶送来。” “是。”两女齐声应答,便退了出去。 不必再躲躲藏藏,赵清儿面对满桌的美食不由食指大动。美眸微转,见他已动箸吃了起来,心念一转,心想:何不利用这心不设防的机会,探探他的口风,以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贼窝? 思毕,遂以不甚在意又带点好奇的语气问道:“你那三个师侄是不是很有钱呀?否则怎能买那么多的珠宝送给我们,钱又是怎么来的?” 南宫靖边吃边答:“应该是吧,反正他们也从来没向我哭穷过。据说我们在各大城里都有酒楼、客栈、钱庄和粮店,好像每年都赚了不少钱,因为不是归我所管,所以我也懒得过问。” 赵清儿好惊讶,他们做的全是正当的生意呀,心念微转,又试探著问:“那——你有没有听说他们结伙拦路打劫过?” “这个应该没有。”南宫靖仍专心一意地进食。“不过他们倒是常常下山去抓坏蛋回来。” 抓坏蛋?赵清儿心里疑惑,接著他的话尾问道:“抓坏蛋要做什么?” 南宫靖停箸抬起头,想了一想才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拿来练功吧。” 赵清儿凝著他,他的迟疑有点可疑,似对她有所隐瞒般,不觉追问:“那——你师侄他们的武功应该很好喽?” “应该不差吧。”南宫靖边吃边答,“听说衡山派的掌门人败在我大师侄的第九招之下。” 真的假的?赵清儿不自觉露出讶然的表情。那个木天南真有那么厉害,可以在十招之内打败号称武林十大高手之一的“衡山派”掌门?若此话属实,那么身为他们三人的小师叔的他,武功之高岂不到达无敌的境界了? 思及此,赵清儿不觉仔细再将他打量一番。除了那张脸堪称绝世之美外,无论右看左瞧,他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据说内功修为愈高的武林高手都会双目精光闪烁,太阳穴高高隆起,可是他的一双俊目水汪汪的,太阳穴也平坦未见突起,或者是—— 她也想起了另一个说法,听说武功练到了臻极就会返璞归真,一如没练过武功的平常人般。或许他就是这种情形吧。 心念转动间,赵清儿不禁问道:“那你呢?你可以在几招之内打败衡山派掌门?” 南宫靖毫不思索便答:“要弄死他是很简单的事,不过,先决条件是,他别见了我就脚底抹油。” 什么意思?她完全不懂。衡山派掌门见了他为什么要先溜?难道他真有这么厉害不成?还是他只是自吹自擂?赵清儿不觉将信将疑了起来。 午后。 带著熏热的微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屋里,让堆满一柜又一柜书册的书房里,飘荡著一股墨水和纸混合的特殊气味。 赵清儿拉把椅子坐在窗边,吹著熏然的热风,喝著酸甜的冰酸梅汤,真是人间一大享受。她把一本翻开的书置在膝上,从窗口望向“尊天楼”的方向,凝望著那栋恢宏又美轮美奂的高楼巨阁,开始有点相信这里并非贼窟。 “你师侄他们平常都在做什么?” 背对著她坐在桌前振笔疾书的南宫靖头也不回地答:“我不太清楚。谷中的大小事务和谷外的生意都归他们管,应该是很忙的。” “那你呢?你管什么?”赵清儿半开玩笑地说:“管吃和管睡吗?” “除此之外,我只管炼药房。”南宫靖仍是头也不转。 “炼药房?”赵清儿揣测地问:“你是大夫呀?” 南宫靖停笔抬头想了想,“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是有那么一点关联。” 是大夫又不是大夫,但又有点关联?赵清儿实在是猜不著,便问:“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南宫靖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很多人都不喜欢的那一种。” 赵清儿知道他不想说,端来酸梅汤一口饮尽,起身将手中这本极其无聊的草药书归回原位,然后打算找本比较有趣的书来看,哪知抽来换去,本本都是相关的书册。 她忍不住偏头睨了眼他背影。还说不是大夫,若不是,为何整个书柜全是这方面的书籍? 思毕,她只好转到另一个书柜。或许这边有什么史书、人物传记或诗集之类的,岂知,随手抽出一本,却让她当场傻眼,又抽了几本出来,全是同类的书。 赵清儿不禁回头问道:“这些奇门五行、八卦、易经之类的书,你全看过了吗?” “嗯。” “你一个学医之人,学这些奇门之术有什么用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师父叫我学我就学,因为还没用过,所以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赵清儿被他搞迷糊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探问他,以及这神秘地方的底细。与其在这里和他讲些莫名其妙的对话,还不如回睡房发呆好些,遂将手中的书本归回原位。 “我看不懂这些书,我想我还是回房间好了。” 南宫靖只是回了她一句:“慢走。” 赵清儿闻言,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睡房不过一墙之隔而已,他竟还说“慢走”?她不觉有种奇异的感触,这个无名又无实的相公,虽然长得一副好相貌,但脾气却古里古怪的,言行举止还带有那么点莫测高深的感觉。 思索间,已回到了睡房。难道真要嫁给他吗?和他同床了那么多天,怜香和惜玉又是夫人长夫人短的,害她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了。可是父仇未报,她怎能贪图在此过穿金戴玉、养尊处优的贵夫人生活呢。 唉!赵清儿忍不住叹了口长气。 晚上就寝时,两人并躺在床上,同盖一条被子,赵清儿想起了昨天的事,偏头看著他说:“昨天,你骗你师侄们的那些话,简直就是鬼扯淡。” 南宫靖亦偏头看著她。“我没有鬼扯,我是真的作了那样的梦,半夜醒来就看见你压在我身上,当时你还穿著一身黑衣,我的记忆力还没差到才几天的事就忘了。” 赵清儿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就不再说什么,却见他一双俊目直勾勾地瞅著她,而且绽著不寻常的神芒,难道他是想要…… 她不觉忐忑了起来,吞了吞口水,紧抓著被子呐呐地问:“你……你看……看著我,要……要做什么?” 南宫靖凝著她好一会,开口说:“你真的还满漂亮的,我愈看就愈觉得好看、顺眼,总觉你身上好像有种带点淡淡、幽幽的香气。” 这应是赞美的话吧,虽然用词有点奇怪,但仍教赵清儿芳心如小鹿般乱撞,双颊更觉发烫了起来。 南宫靖又继续说:“看著你,不知怎么地,我感到下腹似开始发热,热度渐渐往上窜升,然后——” 听到这里,赵清儿已猜到他接下去要说什么、做什么了,心里有点害怕,却又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遂嗫嚅著问:“然……然后怎样?” 南宫靖却倏然坐起,平视著前方。 赵清儿被他吓了一大跳,一颗心差点就要从口中跳出。他该不会转身就扑了过来吧?然后——赵清儿羞得不敢再想下去。 岂料—— “我是不是晚饭时吃多了烤虾,所以火气上升?”说完,南宫靖便掀被下床。“我去吃点解热降火的药吧,这样就会比较好睡了。” 赵清儿愕愣不已地看著撩开床帐下床的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床帐外传来拉开抽屉、取杯倒水的声响。 不一会儿,南宫靖又回到床上,掀便躺下睡好闭上眼,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已是呼吸均匀,再也无动静了。 直到此时,赵清儿才回过神来,看著已沉入梦乡的他,心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只觉得刚才紧张得要死的自己,简直像个白痴。 轻轻呼出口气,反正他都已经会周公去了,只有她醒著胡思乱想也没用,不觉也闭上眼,也许会在周公那里碰见他。 第四章 时光匆匆,日升日落,从弦月到满月,枝头初长的嫩青绿芽已换上了一身的深绿。 赵清儿屈指算来,误闯此谷已过了半个月了。自她成了少君夫人以来,她和南宫靖虽是同房又同床,但两人的关系依然十分清白。 经考虑再三后,为了父仇,赵清儿决定今晚用过晚餐之后,向南宫靖全盘托出事情的原委,然后要他让她出谷去寻找仇家。 晚饭时,虽是满桌的佳肴,她却食不知味,频频看向专心进食的他。 这时,南宫靖也发现平日胃口甚好的她,竟好像没什么胃口似的,不禁抬眼看著她问:“你身体不舒服吗?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把脉,再配点药给你吃。” 他的关心之语化成了一股暖流,在赵清儿心头流窜。长这么大以来,除了相依为命的爹亲外,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么关心的话,心里感动之余眼眶不禁泛潮,察觉后又忙低头敛去差点溢出的热泪。他对她这么好,会害她心生不舍的。 她轻吸口气,抬起头绽开抹甜笑。“我有话想对你说。” 南宫靖点点头。“好啊,你说。” 他的干脆反而令赵清儿踌躇了,迟疑再三后才说:“我想——等我们吃过饭后再说吧。” 南宫靖凝看她一眼。“也好,你也快点吃吧,菜冷了味道就差了。”话落伸手夹了块烧肉放进她碗里。 赵清儿心里感动,也许他是不解风情了些,但对妻子的关心和体贴,并不比任何男子来得少。 晚饭后,两人坐在桌边喝著清茶。 赵清儿便将身世和爹亲押镖被杀害,她为报父仇而寻至此谷,然后被发现后负伤逃进他房间的经过,对他一一详述。 南宫靖只是静静地聆听著。 赵清儿看著他。“所以我想离开这里,去找那‘黑雾山’的恶贼报杀父之仇,你救我的大恩,我会永远铭记在心的。” 南宫靖看著她,听说她想离开,心里竟有种莫名的失落感。“你真的要走吗?你不是说我看了你的胸部,就得娶你为妻吗?” 他的质问语气,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受伤的感觉。相处了这半个月以来,说对他完全不动情是骗人的,但为人子女者又怎能将杀父之仇搁在一边,只贪图安逸富贵的生活? 赵清儿凝著俊美绝伦的他,心有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淡淡地说:“你就忘了这件事吧,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南宫靖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我忘了这件事?” “因为……”赵清儿觉得鼻头一阵酸,忍著即将溢出的泪水,低著头说:“因为我只有孤身一人,而仇家是势力庞大的江南绿林同盟之一,我知道凭我一人之力,报仇之路恐是凶多吉少。” 话落,她轻吸口气,抬首对他绽开抹娇美的笑靥。“凭你的条件,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姑娘当你的妻子的。” 南宫靖只是看著她,不知为何竟有种心酸不舍的感觉,思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如果我和你一起下山去帮你报了杀父之仇,你是不是就能和我一起在这里生活?” 赵清儿楞了,呆了一呆才回神。“你要帮我报仇?” 南宫靖一点头。“对!”话落微顿,“不过你要先带我去一个地方玩玩,然后再一起去帮你报仇。” 赵清儿简直喜出望外,忙问:“你想去什么地方玩?” “嗯——”南宫靖寻思一会才说:“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我也不太记得,我只记得每次聚会,几个年轻的坛主和我三个师侄聚在一起时,总会说著什么‘花葵’怎么的。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神都有点奇怪,但又笑得很开心,我想那应该是很好玩的地方,所以我想去玩玩看,你带我去吧。” 赵清儿听完忍不住惊呼出声:“怡红院——” 南宫靖摇头,眉头微蹙想了想。“我记得好像有个‘花’字。” “百花楼!” “对了,就是这个名字!”南宫靖露出个赞许的笑容。“还是住在山下城镇里的娘子比较见多识广,一猜就中。” 天……天哪!她到底有没有听错?!赵清儿简直快晕了,不!应该说是快疯了!天底下有哪个做妻子的会被丈夫要求让她带他去“妓院”玩玩?保证十个女人有九个会气疯,例外的那一个就是她,因惊吓过度而呆傻。 “既然你知道名字,就应该知道‘百花楼’在什么地方吧,咦?”南宫靖一时间没发现到她的异状,迳自说了下去,待察觉她神色有异,忙问:“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赵清儿回神定了定心,却忍不住有股醋意在心底翻腾。万万没想到他竟想去那种地方玩,万一要是玩上瘾了,那她该怎么办?抑或他只想逢场作戏一番? 再一回想,若拒绝,她得独自踏上报仇之路,也意味著两人今生此缘已尽,再无相见续缘之时。 答应他,以他出神入化的武功,即使杀不光“黑雾山”的恶徒,应该也可以宰掉几个为首的主事者,然后就可以和他一起回到这里,过著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可是想到他竟要她带他去逛妓院时,不觉既感生气又觉好不甘心。 两相权衡之后,赵清儿把父仇摆在第一位,只好忍痛答应他的要求。“好,我带你去。” 南宫靖见她应允,不觉露出欣喜的笑容。“一言为定。你稍作准备,炼药房那边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两天后我们就偷偷的溜下山去。” 赵清儿闻言大感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偷偷的溜下山?” 南宫靖看著她。“若让我师侄知道了,他们会很-嗦,说不定就没法帮你报仇了,所以这两天之内,你一定要想出可以偷偷溜出去的办法。” 为了父仇,赵清儿只得答应了。“好吧,我来想办法。” 秀逸不险峻,清奇而不峭拔的山岭峰峦间,有一条顺著山势蜿蜒而下,平坦但仅容一辆小驴车可行的小径道。 小山径两旁是高而密实的深林,除非是熟知此山径的人,否则寻常人根本难以得知这小山径的存在。 此时,一列为数约莫十一、二辆的小驴车,沿著小山径往下走。每一辆小驴车皆载著一个大竹篓,一辆接著一辆,领路而行的是个年约三十,身著粗布短衫,庄稼打扮的壮汉,后边拉著小驴车的清一色是未满二十的小伙子。 他们是仙霞岭附近一处小小村庄的居民,他们每天一早天色微亮之时,便将刚采收的蔬果和活的牲畜,装进大竹篓里,翻过一座山岭,把这些东西送进“迷雾谷”,每天往返一趟,数十年如一日。“迷雾谷”是他们庄稼作物唯一、也是最好的买主,“迷雾谷”给予多二倍的价钱收购,但也要他们为此谷的存在守密,若是泄露了此谷的位置,必须付出全村尽灭的代价,也因此发展出和“迷雾谷”休戚相关的关系。 一行小驴车回到山脚下的小村庄后,便各自散队回家。 一个身穿褐黄短衣,戴著草笠的小伙子,低著头拉著小驴车沿著通往村外唯一的径道直走去。 领队的壮汉见状遂问:“阿山,你不回家,要把驴车赶去哪里?” 小伙子没有回头亦没有停步。“我要去那边载点东西回来。” 领队汉子听了便不再追问,迳自赶驴车回家了。 小伙子将驴车赶出村庄外,找个隐密处停了下来,确定四方都没有来人时,才抬手拿下草笠,现出一张又美又俊的容颜。 赵清儿再次确认四周无人接近,才过去打开竹篓盖,轻唤:“喂,可以出来了。” 片刻,毫无动静,她便探头往内瞧,只见南宫靖和那个被她点了睡穴的小伙子,两人靠在一起,睡得正舒服呢。赵清儿只得伸手将他摇醒。“喂,你醒醒,我们到地头了。” 南宫靖揉揉眼睛。躲在竹篓里又走山路,像极了小时候坐摇床的感觉,所以不知不觉中就睡著了。 “我们快走,我点的睡穴再过不到两刻钟就会解开了。”赵清儿焦虑地催促著。 南宫靖站起爬出竹篓,从驴车上下来,拉拉身上的长衫。“那我们就走吧。” “好。”赵清儿说完,运功提气施展轻功,一跃便是数丈远,原以为他也会施展轻功和她一起并行,哪知停身一看,他却是安步当车,慢慢地晃步。 赵清儿不觉心想:会不会他自恃武功高强,所以要让她先走,他才随后追上,所以便又提气纵身一跃,待停步回头,却见他在身后老远的地方依然晃呀晃的。 难道是嫌她的距离不够远?赵清儿只好再度向前跃跳,再停步,却见他已快看不见人影了。他到底是怎么了?自恃武功高绝,看不起她这宛如雕虫小技般的轻功吗?心里虽然有气,却也拿不定主意——是要继续往前走,还是要等他过来? 看看前面的山路,又望望仍安步当车的他,赵清儿最后决定等他过来。 等了好一会儿,南宫靖才姗姗走至她身前。 赵清儿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施展轻功?这样我们才能快点下山呀。” 南宫靖看著她说:“我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赵清儿疑惑自己是否听错了,不觉再次确认:“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武功。”南宫靖答。 什……什么!赵清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楞了好半晌急急追问:“你说你不会武功,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没练过武功的意思。”南宫靖不徐不疾地说。 “可……可……”赵清儿惊得口吃了,勉力定了定心神,吞了口唾液后,才问得出后面的话:“可是,你不是木天南他们的小师叔吗?” 南宫靖一点头。“没错,论辈分,我的确是他们的师叔。不过他们是嫡脉,以继承武功为主,我是旁支,可以不用练武,但事实上我也不是不想练,而是受限于先天的缺陷无法练武。” “可是你……你不是说你可以杀死衡山派的掌门人吗?”赵清儿问。 南宫靖又是一点头。“没错,我是说过我可以弄死他,却没说我是要用武功打死他啊。” 天哪!赵清儿简直快晕了,原来他真的不会武功,而非她所想像中那般,武功出神入化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南宫靖见她似极其失望的样子,便问:“你是不是后悔了,认为我不会武功就没法帮你报仇了?” 赵清儿感到全身虚脱,只能点点头。 南宫靖凝著她,沉默半晌才说:“所谓报仇,是以彼人之道还诸彼身,目的就是要杀死对方而已,而要杀死对方,不见得只有用武功一途。” 赵清儿思索过后亦觉得他的话有理,不觉点头。“你说的也没错,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睨著他。“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南宫靖点头。“当然。” 赵清儿本能追问:“什么方法?” 南宫靖眼眸一转,绽开抹迷人却又莫测高深的微笑。“现在不能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 赵清儿感觉他似有意隐瞒,不觉又怀疑了起来,心念一转故意说:“你知道吗?‘黑雾山’的势力很庞大哦,听说连号称江南第一大门派的衡山派,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哪。” “这样啊。”南宫靖闻言,不禁自言自语了起来:“没想到‘衡山派’这么的没用,真令人意外。” 听他的语气似不把“衡山派”看在眼里,心念一转,赵清儿问道:“你究竟想怎样帮我报仇?” 南宫靖突地对她绽开一抹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轻语:“让它从武林中除名,这样可以吗?” 这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令人心迷神眩的笑容。赵清儿闪神了一刹那,但在那迷人黑眸的深处,同时也闪烁著冰冷又隐含残酷的神芒,美丽中又带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感,让人不由自主地从背脊窜上一股寒意,彷如置身于冰窖般。 南宫靖见她楞然发呆,便问:“这样还不行吗?” 赵清儿倏然回神,只是无意识地连迭点头。“可以了,这样就可以了。” 语毕,却又不由暗想:除名?不就要死绝殆尽吗?凭他?办得到吗?又会怎么做?赵清儿更感不安了。 “那我们就走吧。”南宫靖说完就举步往前走。 赵清儿看看他,又回头望望远处的小驴车,思忖过后追上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去。 南宫靖见状不解地问:“你怎么了?肚子痛吗?” “我要施展轻功,你上来吧,我背你。”赵清儿说。 南宫靖却迟疑著问:“你背得动吗?” “应该可以的,你快上来就是了。” 南宫靖闻言,便不再迟疑,走上前趴伏在她背上,双手自然地攀抱她的粉颈。 从小到大,除了爹亲,从来没和任何异性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呢,赵清儿不免微感羞赧,但令她颇感意外的是,她这无名又无实的相公,并没有想像中的重,也很安分。 “可以吗?”南宫靖不放心地问。 “可以的,你要抱好哦,要是不小心摔了下来,可能会很惨。”赵清儿不忘叮咛他。 “我知道。” 赵清儿背稳之后,便施展轻功朝山下奔去,奔出了一段距离之后,才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你知道‘黑雾山’在哪里吗?” 南宫靖立即答道:“在幕阜山附近。” 赵清儿对他回答的速度感到惊奇,又问:“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啊?你去过吗?” “江湖上的各大小门派,只要不是名不见经传的,我大致上都知道位置。” 真令人意外呢,但赵清儿旋即又想,他该不会只是随口瞎蒙吧?不觉心生一计想考考他,遂问:“那你知道‘六合门’在那里吗?” “‘六合门’在桐庐,掌门人戈南亭,二师弟桑子修,三师弟华玄,自称是‘六合三杰’。桐庐的另一个武林名家是‘正义山庄’,庄主阎海煌,虽自称为‘正义’,但真正的为人却是既不正也无情义,可以为了垂涎拜弟妻子的美色,勾结‘天狼帮’的三帮主铁狼,将其拜弟成飞扬一家灭门杀绝,结果美色却被铁狼给霸占了,到头来是坏了名声又赔了夫人。” 赵清儿听他如数家珍,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疑惑。他怎会知道这些鲜为人知的江湖秘辛呢?不禁问:“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南宫靖答:“这是我师侄他们讲的,也是彤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更是出手从阎海煌刀下救了成飞扬的女儿,并把她送到‘三指神尼’的门下学艺,期冀她将来能亲手报了杀父夺母之仇。” 吓!真教她愈听愈心惊呢,“三指神尼”在武林中的德望、武功、地位都堪称前辈中的前辈,而管彤云竟然有办法叫“三指神尼”收徒!难道他们交情匪浅? 思毕,她不禁问道:“你师侄他们是不是和神尼颇有交情,否则怎能随便送徒弟去让她老人家收?” “嗯——”南宫靖伏在她背上,“好像两派的创始人是亲兄妹的关系,不过经过这好几代传下来,大家都已经不知道我们两派的关系了,论辈分,‘三指神尼’只是我的师姐。” 开……开玩笑的吧?这家伙真是愈说愈离谱了,竟敢说“三指神尼”是他的师姐!赵清儿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会不会是个脑子有问题,又会瞎编故事的高手? 突然间,赵清儿只觉得自己似被鬼迷了心窍般,竟相信这软脚虾能帮她报仇,但最教她不甘心的,是还得带他去逛“妓院”,以增长见识。 想著、想著,前方已是城镇在望,赵清儿便开口说:“已经到了城镇了,待会儿我在前方大道旁的树林里放你下来,我们再一起走进城去。” 说完,好半晌都不见回答,赵清儿不禁转首回头看,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害她差点脚步错乱跌了一跤!原来背上的家伙不知何时,竟枕著她的肩头呼呼大睡了起来。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放慢脚步,却对这报仇之行愈来愈不安了。 迷雾谷。 正午时刻,仆婢们两两成双,各个端著托盘、提著食盒,来来往往穿梭于各楼宇屋舍间。 “尊天楼”的后院饭厅里,木天南和师弟们相继落座,准备共进午餐。 当随侍的侍女们替他们添好白饭之后,木天南取来筷箸招呼师弟们,就欲进食。 突地,外头传来一个惊惶无比的女声:“三位谷主,大事不好了!” 木天南听出那是怜香的声音,只得放下碗筷,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一会儿,怜香和惜玉一脸惨白,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 怜香一进来便扬扬手中的纸张,只是直喘气说不出话来。 木天南站了起来,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事?” 怜香定了定神说:“少君和少君夫人偷偷溜下山去了。” 管彤云第一个惊呼出声:“什……什么!小师叔偷溜下山去了?”话落迅即站了起来。 木天南楞了一楞,回神后快步上前拿来怜香手中的纸张,上头写著: 我们要下山去玩一玩南宫靖笔 木天南看了这留言,心脏骤感一紧,眼前一黑,不山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晕了过去。 已来到他身边的文殊玉和管彤云,见状齐伸手扶住了他,亦齐声说:“大师兄,镇定点,千万不能昏倒呀!” 叫他怎能不晕倒呢?南宫靖这一下山,如果真的随便“乱玩”的话,恐怕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呀。又假若他有个意外,他又要如何向师叔祖司徒-和九泉之下的师门先祖们交代?他真的连作梦都没想到南宫靖会带著老婆偷偷溜下山去。 文殊玉看了南宫靖的留言,回头问两侍女:“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怜香和惜玉相视一眼,惜玉答道:“我们也不知道啊,早上送饭去的时候,少君和少君夫人都还在呀,我们去收回碗盘时,少君和少君夫人就已不在房里了。” 怜香接著说:“全队长和海棠都说早上有看见少君带著少君夫人往东苑花园去了,当我们中午送午饭时,以为他们在书房里,想过去请他们用饭,就发现书桌上的这张留言。” 木天南抬手按住额头,又差点晕了过去。依时间来推测,南宫靖应已离开了“迷雾谷”的势力范围,一旦他下了山,就真的难以掌握他的行踪了。 文殊玉看看师兄,又看看两侍女,转首朝外唤喊:“来人呀!立刻去召请四大护法和总管,到‘-霄堂’会合!” 外头之人应了声“是”。 管彤云扶著木天南,问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木天南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睁开眼后轻轻推开两个师弟。“我们到外面去吧,四大护法和邱总管应该很快就会来了。”语毕,便迈步往外走。 大师兄那沉重的语气和脚步,令文殊玉和管彤云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 管彤云不由低声抱怨道:“小师叔也真是的,要下山去玩只要来跟我们说一声,我们自然会陪他去玩,干嘛要偷溜下山呢?害师兄担心得都快昏倒了。” 文殊玉也同样不懂南宫靖在想些什么,只得招呼师弟先出去再说。 “-霄堂”外,四个年约六旬到七旬、胖瘦高矮不一的老者相偕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年轻的谷主恍惚失神地呆坐在那双龙紫檀椅上。 四大护法之首,“飞鹰”上前抱拳行礼。“不知谷主急召我们有何要事交办?” 木天南回神看著四人,扬扬手上的纸张。 “飞鹰”见状,会意地上前接过那纸张,待一看清内容,不由面色遽变,愕愣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同时围上去的另三人,看完之后也都愣了,更同时在心里暗问:怎会这样? 正当四大护法之首“飞鹰”开口欲询问之时,大门外又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来人是“迷雾谷”的总管邱沈。 沈一进入“-霄堂”,看见四大护法也在,又见谷主又恼又忧愁的神情,二谷主和三谷主分立在谷主身后,神情亦是透著无奈,直觉谷中可能发生了大事,便问:“谷主,不知您急召属下前来,有何要事交办?” 木天南只是看著他,不答话。 文殊玉见状,睇了师兄一眼,代答道:“小师叔他们小俩口,偷偷溜下山去玩了。” “什么!”邱沈忍不住惊呼出声,“少君他……” “飞鹰”把南宫靖的留言递给他。 邱沈看过之后焦急万分地说:“这该如何是好?!少君不会武功,又是……若发生了意外,或是到处惹是生非,我们……” 这正是厅堂内众人担忧的事。一方面既担心南宫靖的安危,另一方面又怕甚少出门的他,因不通俗务四处惹事和人结怨,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邱沈自语过后,望向堂上的木天南,急声问:“谷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他知道就好了。木天南闭上眼叹了口气,沉重地说:“当然只能下山去寻找了。”话落,睁开眼深吸口气,又恢复了沉稳的气势。“依我的推测,小师叔他们应该已离开我们的势力范围了,为今之计只能由我和两位师弟以及四大护法,各领两名高手分成七路下山寻人。”语毕微顿又说:“另外,由你以我的名义飞鸽传信给各大小分坛,全力探寻小师叔的行踪。还有,别忘了通知师叔祖,要他一起寻找他的爱徒。” 下达指示后,木天南轻叹口气。“好了,就这样,吃过饭后大家即刻启程。” “是!” 待邱沈和四大护法离去后,木天南不觉又叹了口气。“我们也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说完便起身往后走。 文殊玉和管彤云相视一眼,亦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大城的风光果然与宁静的山居大不同,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石板街道,栉比鳞次的屋宇楼阁,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商家店面一家紧挨著一家,有绸缎庄、衣店、银楼、钱庄、小酒馆、药铺,街角的大客栈,斗大醒目的招牌,正随风飘扬呢。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谁的嗓门大,谁就能吸引行人多看一眼。 南宫靖站在街道边,一双黑白分明动人的俊目,凝注著能吸引他的每样东西。看著绸缎庄里花花绿绿的绸缎布疋,来自北方毛绒绒的上等毛皮,花粉铺里飘散开来的淡淡花香气。 看著街道上来来往往,身著粗布衣裳的贩夫走卒,抑或前呼后拥的富家贵胄,南宫靖只是双目瞬也不瞬地看著这个他未曾接触过的世界。 殊不知,他亦成为别人观看的目标。谁人都不曾见过这般俊美无俦的少年呢,尤其是那些小媳妇、大姑娘,更是看得忘了瞬眼,粉脸生霞,心底暗生绮念。 而跟在他身后,亦是俊品人物的赵清儿,就不那么受青睐了,只因他眼波流转间,一双大眼有著掩不住的桃花儿媚韵。 “来呀来呀,好吃的芝麻饼,不好吃不要钱!” 闻著那随风飘来的芝麻香,南宫靖忍不住食指大动,抬步朝那卖芝麻饼的小摊走去。 卖芝麻饼的小贩,见到这身穿锦缎儒衫,相貌又如此不凡的贵公子靠上来,立刻递上一块刚烤好、又热又香的芝麻饼,笑著说:“公子尝尝,我们这是祖传三代的芝麻饼,又香又酥,不好吃不要钱。” 南宫靖伸手接过芝麻饼咬了一口。的确是又香又酥,嚼了几下,倏然想起了一件事,不自禁皱了皱眉,说道:“不好吃,还你。”说完,伸手便欲将芝麻饼递还。 小贩的笑容凝结在布满汗水的脸下,看著那被咬了一口的芝麻饼,又看看南宫靖。自他接手这生意七年以来,第一碰到这样的客人,楞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这……客人……你……你……” 南宫靖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你刚才不是说不好吃不要钱吗?难道你说话不算话?” 他的话令小贩顿时语塞,待见四周投来不少似责难般的眼光,小贩只好急急地说:“是、是!对不起,小人的手艺无法令少爷满意,请见谅,这块饼就当作是赔罪礼吧。” 南宫靖听了便说:“那这块饼不用还你喽?” “是是!不用还了,小人下次一定会多多改进!”小贩只希望他快点离开自己的摊子,免得让大家开始怀疑他的饼偷工减料。 于是,南宫靖拿著饼转身就离开。 跟在他身后的赵清儿,只觉得四周皆投来一种近乎蔑视的目光,好似在说:瞧这两个小子长得人模人样的,竟专干这种白吃白喝的勾当。羞得她只得跟在南宫靖身后,落荒而逃。 南宫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旁若无人的模样,边走边吃芝麻饼。 赵清儿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开口问:“喂!你刚才不是说人家的饼不好吃吗?怎么还一口接一口?” 岂料,南宫靖却答:“没有啊,这芝麻饼真的又香又酥,刚才我咬了一口后才想起我忘了带钱出门,他又刚好那么说,只好把饼还给他了。” 天……天哪!赵清儿听了,险险昏厥倒地!这……这个家伙……她只觉得好丢脸,又好对不起那个卖饼的小贩。 半晌,她又问:“如果他没有那么说,你打算怎么办?” 南宫靖想了想,“那我只好假装中毒了。” 我的天啊!赵清儿简直快吓死了,万万没想到他的本性是如此的“奸诈”,慌得她忙劝导他:“拜托你,下次别这样好不好?!” 南宫靖转首看著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他们只是小生意人,赚的是辛苦血汗钱,还要养妻育儿的,如果你说你吃了他们的东西而中毒,以后大家都不敢跟他买饼了,这样他们一家人就没办法生活下去了。” 赵清儿把小老百姓讨生活的辛苦说给他听,却不知他这长居深山、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能体会几分。 南宫靖注视著她,从来没有任何人向他说过这样的事。“是这样吗?” 赵清儿点点头。 “那好吧,我下次不这么做就是了,肚子饿了,我也会忍耐的。”南宫靖将手上的芝麻饼塞进嘴里,拍掉手上的芝麻粒。 赵清儿闻言,不觉微感惊讶,原来他是肚子饿了呀,这也难怪了,两人自下山到现在,都还未歇腿吃东西呢。 南宫靖这时走至一家钱庄前,站在门前张望了好一会,就欲往里面走。 赵清儿见状忙伸手拉住他,低问:“你要做什么?” 南宫靖抬手朝里面一指,理所当然地说:“进去里面向他们要一点钱来用。” 什么?!抢钱庄!?赵清儿脑中立刻幻想出一幅两人被官兵追著满街跑的景象,慌不迭地拉著他就走。“你别这样!我身上有钱,我带你去吃东西就是了,别再异想天开了。” 南宫靖自然强不过她,只有被拉著走的份,边走却频频回头看向那“天宝钱庄”,“可是……可是……那钱庄是迷……” 在两条街道相交的转角处,有一家用竹材搭建而成的小饭馆。由那古朴的桌椅和摆设,可推知这小饭馆应已经营了好些年了。 在这个已过午时又未到晚饭的时刻,小饭馆内的食客并不多,大多是外地初来未找客栈投宿前,先在此地歇腿、吃个点心的客人。 赵清儿带著南宫靖,选了张较靠内侧的座位落座,再点两大碗的汤面。 不多时,汤面就送上来了。 闻著那随热气飘散而来的肉燥香味,赵清儿不觉食指大动,取来筷子递了双给他。“快吃吧,你不是说你饿了吗?一碗不够的话,我等会再叫第二碗给你。” 南宫靖看著那浓浊的汤头,忍不住皱了皱眉,接过筷子搅动了几下,捞起面条张口吃下。 赵清儿见他乖乖地吃面,也就跟著搅动大碗中的面条,捞起几根送进嘴里。 不意,当她吞下第一口面后,不经意地看了他眼,却见他一脸的“苦瓜相”,忙问:“你怎么了?面太烫了吗?” 岂料,南宫靖却语焉含糊地说:“好难吃的面,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面。” 赵清儿见他似欲把口中的面吐出,忙慌乱地阻止他:“喂喂!你……” 这时,店小二适巧从旁边经过,可把南宫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怒瞪两人一眼,不悦地说:“这位公子,我们已在这里开店二十年了,我们老板的手艺是远近驰名的,你若觉得难吃,那这碗面就不用算钱。” 南宫靖听了,便老实不客气地把口中的面吐回碗中,并将它往前一推。“好,这碗面还你,就不给钱了。” 店小二楞在原地当场傻眼,在这里当差十多年了,第一次碰到这么刁的客人,亏他还长得一副绝世好风采呢,当真人不可貌相呀。 赵清儿也被他的举动给惊呆了,待见店小二眸中怒光大盛,又见店中的客人皆投以诧异的目光,她顿时大感羞赧,忙从怀中掏出钱来往桌面一放。“店小二,这是我们的面钱,我们有事还要赶路。”话落,拉起南宫靖,匆匆离开小饭馆,再次落荒而逃。 赵清儿拉著他,直到转过另一个街角才停下脚步,转眸见他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忍不住动气骂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怎样?”南宫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是他自己说,难吃不用算钱的,所以我才把面吐还给他,因为这次是真的很难吃。你不觉得吗?” 实在不知该拿这个大少爷怎么办!打从她长眼睛没见过这种男人,赵清儿今天第二次感到后悔了,终于体悟到带他出来是不折不扣的自找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家饭馆的汤面实在不怎样,汤头闻起来很香,可是面条吃起来咬劲不够,味道和汤头搭不起来。想到这里,她陡然心惊不已,犹记得以前的她并不是这么嘴刁的人呀,难道是在那半个月里,被他家大厨的好手艺给养坏了舌头? 正当她暗忖之时,竟听见身旁的他,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而他却只是睁著一双俊目,好奇地盯著对街那不停叮咚作响的打铁铺。 赵清儿心中有那么一点点莫名的不舍,遂柔声问:“你很饿吗?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呢。” 南宫靖回眸看了她一眼,却不甚在意地说:“没关系,反正饿个一、两顿也不会死人,我师父带我出门也常把我饿得肚子咕咕叫,可是我到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呀。” 奇怪!赵清儿是愈来愈搞不懂他了。说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像,最后决定追根究柢地问个清楚:“你师父常带你出门吗?” 南宫靖寻思片刻才说:“去年两次,前年一次,大前年两次,就这样。” 还真是屈指可数呢。赵清儿又问:“你们出门都去哪里?” “去深山峻岭或深涧大泽,找寻一些罕见的药草或奇物。”南宫靖答。 赵清儿不觉皱了皱秀眉,暗忖之后问道:“既然是去深山峻岭,你们是不是甚少经过大城镇?” 南宫靖一点头。“当然是啊,我们走的都是荒山兽径,偶尔也会经过几个小村庄,而且我师父和师侄们也不大敢让我出门,怕我会惹事。” 喝,没错!像她现在就很后悔带他出来,不过——一辈子都把他困在山谷幽居里,就这么不通俗务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也不是办法吧?而他看起来也很聪明,教他懂得俗世的道理,脱离师侄们的控制,应该不困难才对。 赵清儿突然对他有一种天生的使命感,也许这就是两人相遇的机缘所在,更对他心生无限怜惜,也感愧疚。“对不起,原来是我错怪你了。” 南宫靖一脸的迷惘,反问:“错怪我什么?” “没什么啦。”赵清儿不觉对他绽开抹温柔又包容的笑靥,更觉照顾丈夫本来就是身为妻子的责任。转首看见不远处有卖豆腐脑的小摊子,遂说:“那里有卖豆腐脑,我带你去吃吃看吧。”话落,拉起他的手便往那小摊子走去。 “豆腐脑好吃吗?”南宫靖问。 赵清儿回头笑答:“这不一定,也许你喜欢,也许会不喜欢,总之先去吃吃看。” 于是,两人来到小摊子,在一张小小竹制的桌边坐下,赵清儿向老板唤叫:“老板,给我们一碗豆腐脑。” “好,马上来!” 不一会儿,脸上堆满笑容的老板,端来一碗温热的豆腐脑,“公子爷请慢用。”说完又转身去忙了。 赵清儿将豆腐脑推至他面前,柔声催促:“快吃吧。” 南宫靖见状不由问:“你不吃吗?” 赵清儿笑答:“你先吃,如果不喜欢,我就帮忙吃完,免得再惹老板生气了。” 南宫靖凝著她,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遂不客气地舀了匙喝了起来。嗯,口感、味道都不错。 赵清儿问道:“你还喜欢吗?” 南宫靖绽开微笑点头,“喜欢!” 赵清儿这才放心地回头替自己叫了碗豆腐脑。 “今晚我们就在这镇上找家客栈过夜,等一下我带你四处去玩一玩。”赵清儿说。 南宫靖接口问:“要带我去‘百花楼’玩吗?” 赵清儿没想到他只惦著这件事,霎时心头一阵慌乱,下意识望了小摊老板一眼,却见他对两人投以暧昧的笑意,不禁粉脸生霞,转回头催促道:“这个等会儿再说,你快吃!” 南宫靖感觉她好像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呢?又见小摊子老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著两人,不觉心里奇怪……难道“百花楼”是什么隐讳不能说的地方?反正娘子已答应要带他去玩了,应该不会食言才对。思罢,便不再多言,专心喝他的豆腐脑。 第五章 掌灯时分,城里的大街上家家店面内外皆点上了明亮的灯,街道两旁少了白天摆摊的小贩,更显宽广和整齐。 赵清儿带著南宫靖,找了家干净又顺眼的小客栈投宿,因为不知到达幕阜山需要多久的时间,为减少开支,她只要了一间上房,反正和他同床也习惯了。 两人轮流洗过舒服的热水澡后,就在房里等晚饭送过来。 闲极之时,赵清儿忍不住再次向他探问:“你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帮我报仇?现在应该可以告诉我了吧。” 坐在斜对角的南宫靖凝著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对她道出他的方法,迟疑再三之后决定还是暂且保密,遂想开口转移话题。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并传来店小二清朗的嗓音:“两位公子爷,小人送晚饭来了。” 南宫靖忙起身过去开门。 店小二进房将饭菜摆上桌。“两位公子爷请慢用。”话落随即退了出去。 南宫靖送走他关上门,并在门边静立片刻,直至确定脚步声已渐远之后,才返身回来。 赵清儿不知他在做什么,遂起身走向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出门在外小心为上策。” 说完,南宫靖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两颗如绿豆般大的绿色小药丸,递一颗予她。 赵清儿伸手接来小药丸。“要做什么?” “这药可解百毒,尤其是迷魂散、蒙汗药之类的,尤其有效。”南宫靖将手中的药丸投进口中吞下。“这药有三天的药效,每隔三天吃一颗就可以了。” 江湖多险恶,赵清儿不是不知,只是没能设想得如此周到,一听说这小药丸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也忙将它投进口中吞下。 同时间,她不免也暗感奇怪。南宫靖不是说他甚少出门与外界接触吗?但为何独独对这江湖门道特别清楚?他会不会是什么江湖奇人的傻徒弟啊? 心念微转,她小心地探问:“喂,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啊?” 不知怎地,南宫靖眸中突现一片冰冷,凝著她反问:“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第一次,他的神情和语气透著无可掩藏的防备,赵清儿既惊讶也忐忑,更有著强烈的好奇心,眼眸一转,露出最真诚的甜美笑容。“你别误会,我只想既然我们都成为夫妻了,你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父,我这个做人家徒媳的,应该也要知道师父他老人家的大名呀,你说对不对?” 南宫靖见她似无其它用意,想了想遂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好吧,我就告诉你师父的名字,师父复姓司徒,司徒。” 司徒-?没听过这号人物。赵清儿心里有点失望,但仍绽开灿然的甜笑。“好,我记住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大名了。”话落微顿,“不过说来也真巧,你和你师父都是复姓耶,他收你为徒也是一种奇缘。” 南宫靖却是摇摇头。“不是的,我是师父在山沟里捡到的弃婴,据师父说当时的我活像一个皮包骨的小干尸,包著一条又破又旧的被单,只差一口气就得再重新投胎了。师父救了我之后,治好了我的先天怪病,因为我身上并无任何的信物,所以师父就把创派祖师爷的姓给我用,为我取名靖字,期冀能在祖师爷的护佑下平安长大。” 皮包骨的小干尸?!赵清儿不觉在脑海中幻想著小干尸的模样,回眸瞥见他那美得令人惊艳的绝世容貌时,不禁心想:他师父到底是怎么养育徒儿的?这么厉害! 正当她冥想出神之际,南宫靖却已开口招呼道:“我们吃饭吧,我饿了。” “好……好啊,吃饭了。”赵清儿回神,便和他一起入座用餐。 吃过晚饭后,南宫靖坐在靠墙的椅上,掏出一本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开始翻阅了起来。 赵清儿坐在一旁看著他,那是在“迷雾谷”时,他每晚必会翻看的一本书;那书册好像是用一种像纸又像绢的东西做成的,书册不厚,但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不知内容是什么。 南宫靖看得很用心,也看得很慢,往往良久才翻动一页。 赵清儿只觉得无聊得快要睡著了,微转眸,见房间甚为宽敞,不由心想,何不练练拳法?在“迷雾谷”的那半个月,头几天为了保命,日夜都躲在南宫靖的床上;后几天则当起了从天而落的乌龟仙子;成了“少君夫人”之后,当然更不能泄露会武功的事。 思毕,她起身过去挪开大圆桌,这样就空出一块空间了。 南宫靖注视著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练拳法呀。”赵清儿扎紧裤管,摆出架势,“好久都没练了,以前我每晚必定练一遍的。”说完,她便凝神静心,提气施展拳法,打出“六合擎天”的第一式。 南宫靖看了之后,便问:“你是‘六合门’的弟子呀?” 正欲打出第二式的赵清儿闻言,陡然心惊不已,立刻停手收招。他竟然只凭一式拳法就可看出她的师承为何派,不禁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南宫靖露出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只要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我都识得他们的武功招式。” 赵清儿好讶异!他明明就说过不会武功,但怎么又识得各派的武学呢?开始觉得他有那么一点点神秘的感觉了,可是又一直探问不出他的来历,思罢不觉叹了口气。“其实我和你一样,我和爹亲都只是‘六合门’中旁支中的旁支,所以武功顶多也只是比所谓的三脚猫好一些而已。” 哪知,南宫靖却一点头接口说:“说得没错,‘六合门’在江湖武林中也刚好称得上有头有脸而已。” 赵清儿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安慰,反而还批评起她的师承,气得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地回讽:“那你家的‘迷雾谷’又算什么?我看除了仙霞岭的山樵、猎户外,根本没人知道你们属哪棵葱。” 南宫靖先是一楞,接著便开怀大笑了起来,“对,你说得没错,江湖上的确没人知道我们‘迷雾谷’是哪棵葱。” 他的笑法和语气一点都不像是自嘲,反倒像是笑她孤陋寡闻,气得赵清儿忍不住使起姑娘家的小性子,气冲冲地把圆桌搬回原位,“我不练了!要睡觉了,你也赶快来睡吧。” 南宫靖敛起笑声,弄不懂她究竟在生什么气,不过她既然说想睡觉,那就睡吧。 他合上书册贴身藏好,起身过去闩上房门,接著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转首看看位置,就开始挂了起来。 赵清儿抖开被子,将枕头摆放适当位置,回头想招呼他之时,却看见他好像在挂东西,可是又看不见有什么东西,乍看之下颇像脑子不正常的人比手划脚一般。 “你在做什么?” “设机关。” “什么机关?” “让闯入者一进来就无法活著走出去的机关。” 赵清儿不觉秀眉微皱,走上前近看,只见一条似蛛丝般的细线在灯火下闪烁著微微的银光,不觉奇声问:“这是什么?” “天蚕丝。” 赵清儿不由惊咦一声。依稀记得爹亲在世之时,对她讲述些江湖奇闻时,就曾提过“天蚕丝”之名,描述其丝之细宛如蛛丝,但其韧性之坚堪比钢,遂忍不住伸手轻触,果然能感受到一股坚韧的反弹之力。 南宫靖在门前和窗边绑好天蚕丝之后,从怀中掏出两管约莫拇指粗的黑色管子。 赵清儿见了就问:“那是什么?” “三步追魂针。” 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危险的感觉,赵清儿秀眉一皱。“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南宫靖未答,手指在管子底端一按,五根蓝湛湛又细又长的针,从管头探了出来,“只要被这针射中,保证走不出三步。”末了还加问一句:“你要不要先试试看?不过我没带解药出来。” 开……开玩笑!她有几条命拿来试这玩意呀。赵清儿不自觉后退一大步,连迭摇头,“不……不用了,我相信它就是这么的厉害。” 南宫靖看著她又说:“虽然我没带解药,不过你刚刚服下的解毒丹,大概可解它一半的毒性,再来你只要忍受一个时辰万针扎心的痛苦就行了。” 瞧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赵清儿却觉心口隐隐作痛了起来,而同时也有种意外的体认:这家伙看似良善无害,但事实上却是危险得很,猜不准他身上还藏有多少可怕得足以要人命的东西。 南宫靖把黑色管子分别放好,走向床边准备就寝,回头看见她还站在桌边发呆,遂招呼道:“你不是要睡觉了?” 赵清儿回神看著那黑色的管子,慢慢地朝床边走来,总感觉那毒针似虎视眈眈地对准著她。 “喂,如果明早店小二闯了进来,该怎么办?” “所以你要早一点醒来,好叫醒我起来收起机关。” 南宫靖转身去将油灯捻小些,返身回来见她犹伫立床边,不禁问道:“你不是要睡觉了,怎么不上床?” “你睡里面,当然要让你先上床啊。” “为什么?在谷中的时候,不都是你睡里面吗?” “出门在外不一样,虽然我的武功很三脚猫,但好歹也比你反应机灵,万一要是有人闯进来……” “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南宫靖语气突然转为强硬:“我叫你睡里面就快点给我上去,听见没?” 虽然他的语气和表情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隐隐之中却有种教人不由心生畏惧的凛然,赵清儿只好乖乖听话,脱了鞋上床,在内侧躺下睡好。 南宫靖动手解开床帐的系绳,边叨念著:“每晚睡觉都会滚来滚去的人,要不是有我挡著,你老早就滚到床底下去了,要是睡迷糊了爬起来往门那边走去,肯定会挨毒针的,虽然你已不用担心会被毒死,但那万针扎心的痛苦,会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原来要她睡里头,和-嗦这一长串,是因为担心她睡迷糊了会误触机关而挨毒针,赵清儿不觉芳心暗喜,语带撒娇地说:“你乱说,人家那有滚来滚去!” 南宫靖上床躺下睡好。“还说没有!每早醒来都发现你滚到我身边紧挨著。” “这……”赵清儿不觉俏脸染酡,轻咬下唇,怎能道明睡梦中,总会不由自主靠上去汲取散发自他身上的温暖。 南宫靖见她说不出辩驳的话,就说:“我没说错吧?” “好啦、好啦,算你没说错啦!”赵清儿眼眸一转,暗生一个大胆的想法,挪身过去紧挨著他身畔。“这样好了,我先滚到你身边让你挡著,可以吗?” “这样当然最好。”南宫靖伸手拉来被子替她盖好,仍忍不住再次叮咛:“不要半夜爬起来溜下床哦,很危险的。” “知道了。” 他的关心和叮咛让赵清儿心里好乐,倾头过去轻轻靠著他的肩,闭上眼,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南宫靖偏头看她一眼,心中竟有一丝奇妙的感觉,但这奇妙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他完全无法理解。 约莫一刻钟,原本已入睡的赵清儿偷偷地睁开眼睛,确定他已入睡,便悄悄爬起俯凝著他漂亮的脸庞;虽然弄不清楚不曾对她有过一丝一毫逾越行为的他,是因为谨守君子之礼不欺暗室,还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抑或因出门在外不想造成她的困扰,但对她的关心和呵护,仍让她心里感到甜蜜与暖意。 凝看著,赵清儿情不自禁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个吻,怀著对他一点点的爱意,轻偎在他身畔安然入睡。 百花楼里,莺燕嗲声娇语,脂粉气息和醇酒的芬芳,混合成一种令所有男人都为之迷醉的醺然。 老鸨领著数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门口招呼前来寻花问柳的男客。 门前,两个锦衣少年仰看著那写著斗大字体“百花楼”的牌匾。好一会,左边略高的少年点点头,两人便相偕走了进来。两人都是少见的翩翩少年,尤其是眉心有颗红痣的白衣少年,更是举世罕见的美男子。 而右边略矮的少年亦是个俊品人物,只是那双汪汪大眼,让他多了几许妩媚,少了轩昂之气。 老鸨阅人无数,一眼就可看出那风采绝俗,就算是天仙下凡也不遑多让的少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至于右边的美少年,却是个道道地地的“西贝”货呢。不过她也不点破,只要客人捧上银子,管他是男是女,生意照做。 所谓“老鸨爱银,姐儿爱俏”,百花楼里的莺莺燕燕,接待过多少自认风流才子的男人,虽然也见过不少俊品人物,但如此俊美无俦的,还是开楼以来第一个呢,所以姑娘们全看得双目发直,不自觉吞咽著口水,更忘了要上前招呼客人了。 南宫靖站在厅堂口,看著偌大的大厅,不管是楼上还是楼下,每张桌子所坐的男人身边都靠坐著二到三个女人,不是喝酒就是搂搂抱抱。 他不觉眉头一皱。“不是叫百花楼吗?为什么一朵花也没看见?” 上前正欲招呼贵客的老鸨,闻言微楞,但旋即笑著说:“有有有!我们这里有好多好美的花儿,公子爷请里边坐!” 南宫靖不为所动,总觉得这个地方和想像中的大不相同,想起师侄曾提过的“花葵”,就说:“我想看看花葵。” “花魁,这……”老鸨不觉仔细打量起他来了。这少年美是美矣,但口袋里的银子是不是够多呢? 从小在城镇长大的赵清儿,见多了人情世故,怎会不知老鸨的迟疑代表著什么意思。虽然私心里极不甘心让她的美相公与那烟花女子春风一度,但答应过他的事,却也不愿食言而肥,遂从袖袋里抽出一张银票。“这是一百两,够让我们见‘花魁’了吧?” 老鸨见到银票,眸光一亮,立刻堆满笑容。“这当然没问题!我立刻要她打扮、打扮出来见客。”话落伸手欲接拿银票。 赵清儿比她更快,将银票又收回袖袋里。“见著了谈妥了才给钱。” “呃……”老鸨没想到她是如此的懂门道,遂笑著直点头。“当然、当然。”话落,转身对一个正在为客人添酒的小厮吆喝:“阿贵,你去叫蕊玉准备见客了。” 此话一出,立刻让所有的目光全投向这边,陪客的姑娘们这才看见了南宫靖和赵清儿的存在,更不自觉地对两人投以爱慕的眼神,男客们则投以嫉妒的目光。 老鸨引领著两人走向特别设置的雅座,边向姑娘们吆喝:“这两位公子喜欢花,是花儿的统统过来!” 这一吆喝,立刻就有七、八个正在陪客的姑娘纷纷起身离座,莲步快移朝雅座过来,谁都想和这个美公子交情一下。 “我是莲花,我是桃花,我是梅花……芙蓉……朱槿……海棠……” 南宫靖听著眼前个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自报“花名”,不由眉头一皱!难道这就是师侄他们所说的“百花”?不觉似自喃语般:“真花比较漂亮。”语毕转眸看向刚才自报是“海棠”的女子。“我家的小海棠比较可爱。” 莺燕们初时以为他是讽刺她们不够漂亮,待听见后面那句话,纷纷抬袖掩口,个个笑得花枝乱颤,都觉得这位美公子说话太风趣了,就连老鸨也给逗笑了,只有赵清儿没笑,因为她知道他说的全是真心话。 一会儿,小厮送来两壶好酒,穿著嫣红罗衫的芙蓉,机灵地拿过酒壶,一屁股就坐到南宫靖身畔欲替他倒酒。“公子,这是陈年花雕酒,我……” 南宫靖不等她说完便截口说:“我不喝酒。” 芙蓉不由楞了。 身著白衫的梅花,见状立刻端来小厮托盘上的茶碗,硬将芙蓉给挤开,娇笑嗲声地说:“来,公子请喝茶。”话落,更凑上小俏鼻朝他身上用力一嗅,有种独特的气息呢,像是混合著各类青草的芳香味,应是未经人事的“童子鸡”吧,她想拔得头筹。 南宫靖不懂这些女人怎么个个都往他身边钻,接过茶碗掀盖啜了口,眉头深深皱起。“好难喝的茶。” 又来了!依然不改其“深闺大少爷”的本色,走到哪挑剔到哪,赵清儿只得佯装听若未闻。 所有围在他身边的莺燕们,笑容全都为一之僵!老鸨更是嘴角微微抽搐著。开楼卖色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客人,一楞过后笑容又堆满面,忙解释说:“里面的小丫头刚买来,笨手笨脚的,请公子爷多多包含,我马上叫他们重泡。”话落朝小厮使个眼色。 小厮会意,立刻转身去准备上等的好茶。 这时,又有两个女子巴到南宫靖身边,娇笑连连,“公子,您说话好有趣哦,小女子们是第一次碰到像您这么风趣的人呢。” “是呀、是呀。” “风趣?”南宫靖不甚理解地反问:“风趣是什么?” 莺燕们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为了讨好她们,不过这位翩翩美公子是远看很美近看更美,尤其是那吹弹可破、白里透红的肌肤,好似熟透的蜜桃般,令人想咬一口呢。 有人挨不到南宫靖身边,索性就绕到他身后替他捏肩、捶背了起来,一会儿之后更是大胆地探手入衣,开始揉捏他的胸膛。 赵清儿被挤离得远远的,她见这群莺燕全巴在他身边,就像是苍蝇见了屎般,呃……应该说是像蜜蜂见了蜜般,死缠不放,甚至还做出不雅的动作,她是愈看愈气,最后索性转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不气。 南宫靖只觉得这些女人愈来愈不像话了,要说话不好好坐著,尽往他身上倒,一双双画蓝涂绿的眼睛不停地对他眨呀眨,一张张涂著血红的嘴巴尽往他脸上凑上来,让他不自觉往后仰想躲开,还有原是捏肩、捶背的手,不知何时竟开始解开他的衣扣,甚至探手进衣内,在他的胸膛揉呀捏地。 这些女人到底想要对他做什么?突地一阵恶心和厌恶感涌上心头,浓烈的脂粉气息让他感到难受,一条湿滑的东西沾上了他的颊侧,一转眸就看见一双似要把他给吞噬的恐怖眼神,而探进衣里的手更是捏弄著他的…… 从小到大,南宫靖何曾碰过这等恐怖的事,吓得他又怕又气,一挥手拨开紧黏在身边的女子。“你们干什么?!统统走开!” 他话声方落,随之而起的是一片痛呼声。 “我的舌头……” “……我的眼睛……” “……我的嘴巴……” “……我的手……” 赵清儿听见痛呼声转首察看,只见适才黏贴在南宫靖身边的女人们,有人掩口、有人掩头、有人甩手,边哀叫边退开。 老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南宫靖挥开她们而已,而“百花楼”里的其他人,听见痛叫声亦纷纷转首朝这边望来。 南宫靖霍然站起,过去拉起赵清儿,“我们走!”话落,便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喂,两位公子,你们还没……”老鸨本想叫住两人,要他们给赏钱再走,可是她手下的莺燕们又痛叫个不停,也只好算了,回头询问一个离她最近的姑娘:“你是怎么了?” 女子放下掩口的手,露出一张涕泪纵横的脸,足把老鸨吓得后退好几步,也把端茶前来的小厮给吓得手上的茶碗坠地破碎,只见女子一条舌头肿得像条牛舌,还活像吊死鬼般伸得老长缩不回去。 老鸨回神后忙问:“你怎么会这样?” 女子只是流泪摇头,又肿又胀的舌头让她无法说话。 老鸨见状只好询问其他姑娘:“喂、喂!你们又是怎么了?快给我看看!” 姑娘们纷纷放下掩面的衣袖,这一现脸,看得老鸨吓白了一张老脸,小厮吓得七魂掉了四魂。 有人鼻子肿得像猪鼻子,有人一双唇肿得像两条腊肠横黏在脸上,有人眼睛肿得像鸡蛋,有人双手肿得像大锤。 老鸨搞不清为何会发生这种邪门事,见姑娘又哀叫又痛哭的,忙回头唤醒吓呆了的小厮赶快去街上请大夫。 赵清儿虽被南宫靖拉著朝门口走去,但临出大门前仍不免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也正好看见那些莺燕们的恐怖模样,不免也吓了一大跳。 南宫靖拉著赵清儿匆匆离开百花楼,走出好一段路才停下来。 赵清儿本想开口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意,南宫靖却拉起袖子开始用力擦脸,边擦边骂:“恶心透了!竟像狗一样用舌头舔我的脸,太可恶了!还有人亲我的嘴,要不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一定让她们死无全尸,全化成一摊血水!” 他那兀自发狠的自语,却令赵清儿胆颤心惊不已,因为昨晚她就偷偷亲了他一下,待见他把脸颊都擦红了一片,不禁心疼地拉下他的手。“别再擦了,已经很干净了。看,擦得那么用力,都快破皮了。” 南宫靖听了她的柔声劝语,这才停止擦脸的动作,亦觉得脸颊有片灼热感。 赵清儿这时更发现他胸前衣衫不整,不禁惊问:“你的衣服怎么这样?她们到底做了什么?真是的!”说话间伸手帮他把衣裳理好,扣上襟扣。 “她们……她们……”南宫靖想起刚才被偷摸的事,一张俊脸迅速发烫了起来。 赵清儿见他又气又羞的样子,大概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南宫靖紧握拳头,恨声说:“他们那三个……不,一群该死的混蛋,看我回去之后怎么算这笔帐,给我等著瞧!” 凭他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要怎么找那三个武功高强的师侄算帐呢?把他们叫到面前臭骂一顿吗?赵清儿实在想不出他会有更好的算帐方式,见他犹怒不可抑的模样,忙抬手顺抚他心口。“好了,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我带你去喝碗凉茶消消气吧。” 第六章 “气消了吗?” 赵清儿看著连喝两碗凉茶的他。 南宫靖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茶碗,点点头。 “你究竟把百花楼里的那些姑娘怎么了?我回头望了一眼,好像看见有人肿了眼睛,有人肿了舌头。” 提起这个,南宫靖依然有气,只是冷冷地说:“也没做什么,只是给她们一点小小的教训,叫她们痛上个三天三夜,哀嚎个够,我的药除了我和我师父之外,谁也解不了。” 赵清儿闻言,不由忐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如果是不小心亲到的,你……你会怎么办?” “亲到?”南宫靖不解她意指为何,“亲到哪里?” “那个……”赵清儿转眸梭视四周一圈,才倾首过去低语:“亲到嘴巴。” 南宫靖更是不解了。“亲到谁的嘴巴?” 赵清儿又梭视一圈,用更低的音量说:“就我……我亲到你的。” “你亲我?”南宫靖眸中闪过一丝讶色,问道:“为什么?” “也不是故意的啦,就是……就是……”赵清儿寻思辩解之辞。“你知道的嘛,我睡觉会滚来滚去啊,滚到你身边的时候,刚好就脸对著脸嘛,一不小心就……你知道的啊,就是不小心嘛。” 南宫靖还是有听没有懂,只好点点头。“那没关系,你是不小心的嘛,反正睡著了也没感觉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可以在他毫无防备时大亲特亲喽?赵清儿想归想,却不敢直接了当地问。 “不过……”南宫靖凝著她好半晌,才缓缓地说:“你应该可以亲我吧。” 赵清儿闻言大感受宠若惊,楞了半晌才回神追问:“为什么?” 南宫靖绽开抹略带憨傻的笑容。“因为你是我的娘子啊。” 一股甜甜的暖意涌上赵清儿心口。原来在他的心目中,她是有特权可以这么做的,不禁娇颜泛酡,含羞深情地睨了他眼。 “可是——”南宫靖看著她,用十分郑重的语气叮咛:“你不能像狗一样,用舌头舔我的脸,我不喜欢。” “我……我才不会这么没品又无聊。”赵清儿不觉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了! “不会就好。”南宫靖看著碗底已朝天的茶碗,略略迟疑才问:“我可以再喝一碗凉茶吗?” 赵清儿已渐渐摸清他的脾气了,遂温柔一笑,点头同意。“当然可以,我也想再喝一碗呢。”说完便向老板再要两碗凉茶。 两人离开凉茶摊后,相偕在城里的小巷道里逛逛。小巷道没有热闹、宽广的店面,只有住家和来来往往的行人。 远远地,两人就听见一阵吆喝声。 “来呀,下定离手!” 一阵匡当响声后,有个破锣嗓似的嗓音说:“吃小赔大!” 南宫靖循声望去,就看见小巷转角处,围聚著一群人,不知在做些什么,遂开口问:“他们在干什么?” 赵清儿在赌庄当打手好些年,当然一听那吆喝声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遂淡淡地答:“掷骰子赌钱。” “那就是赌庄喽?”南宫靖说。 “也不算是,大部分的赌庄都还算正派,输赢全凭客人的手气和运气,可是——”赵清儿睨望转角处的那群人,语气转为不屑和气愤:“像他们那种席地就赌的,作庄的人都是老千,他们在骰子里动手脚,专门骗好赌之人的钱,虽说每次输赢都只有几个铜板,但长久下来,还是有人倾家荡产,卖妻、卖儿的。” “所以我最痛恨那种老千了。”赵清儿不自觉流露出她侠义的心性,气愤不平地说:“如果我身怀绝世武功,一定出手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说完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可是,就算我教训了那些老千又如何,那些沉迷于赌博的人,照样无法清醒。” 不意,她话才落,南宫靖便伸出手。“给我几个铜板,我替你去教训他们。” 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怎么教训人家?赵清儿眉头一皱,问道:“你要怎么教训他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南宫靖露出个神秘的微笑。“我只要和他赌一把就够了。” 把钱都赢回来吗?这不太可能吧?就算他赌技过人,但对方的骰子已动过手脚,他有办法让骰子乖乖听他的话吗?怀疑归怀疑,赵清儿还是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他。 南宫靖接过铜板,和她相偕朝那围著的人群走去。 两人靠上去,就看见作庄的是个年约三十余、长相猥琐的男子,稀疏的眉配上细长的眼睛,让人乍看以为他睡眼惺忪,以致失了防备之心,其实那眼帘半垂的眼眸里,不时闪过狡谲的神芒。 围在四周的男女老少都有,有人一开始只是围观,看久了也忍不住掏钱赌了起来。 赵清儿扫视四周一眼,看见两个倚墙而立、双手抱胸的大汉,似在监看著围观的众人。 她伸手拉拉南宫靖,靠上去附耳低语:“你还是不要做吧,他们有打手。”说完指指那两个大汉。 南宫靖循著手势看向那两名似练家子的大汉,淡然笑了笑。“才两个而已,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话落,便朝围观的人群里挤去。“我想抓一把,比大小。”说完便将手中的铜板统统放了下去。 猥琐男子闻言,抬眼一看,不由眸光一亮!走遍大江南北,第一次看见如此绝美的少年;垂眸再看看那几个铜板,再上下将美少年打量一番,凭阅人无数的经验,这少年应是富家公子无疑,但出手却是如此的小气。不过没关系,就来个放长线钓大鱼,只要让他玩上瘾头,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就会掏出来。 思毕,猥琐男子便满脸堆笑地问:“公子想比大还是比小?” “比大。” “那好,公子先抓。” 南宫靖就等他这句话,伸手抓起碗里的骰子又放了下去,骰子滚了几滚后,三颗骰子全都是五点向上。 南宫靖露出得意的笑,旁观者有人低呼:好厉害! 赵清儿亦是暗感欣喜,心想也许他真是赌博天才。 猥琐男子唇边掠过一丝狞笑,伸手抓起骰子又放了下去,三个全是六点的面朝上,很明显是庄家赢了。 “不好意思,公子您输了。”男子将那几个铜板收进怀里。 南宫靖的笑容凝结在唇边,接著便恼羞成怒地丢下一句:“可恶,我不玩了!”话落转身扭头就走。 这可让大伙全都愕楞了,原来是个输不起的大少爷。 赵清儿也楞了,待见南宫靖已转身离去,也跟著追了上去。 猥琐男子也没想到他是如此的孩子气,心想反正也骗得了几个铜板,面前还有一大群的肥羊呢,也不差他一个。 正当男子心念转动之际,突地感到右掌心一阵灼热,本能地抬手翻掌一看,掌心竟遍布著斑斑紫点,接著右臂一阵酸麻。 闯荡江湖多年,猥琐男子自然知道那紫斑是什么,不自觉惊呼出声:“毒!”话才落,那酸麻感更于瞬间转成有如万蚁啃骨般难受,让他不觉痛呼出声:“我的手……我的手……” 倚在墙边的两名大汉听见了老大的痛呼声,立刻靠了过来,待看见老大的手竟逐渐肿成了原先的两倍大时,也不由骇住了。 原本围在一起聚赌的男女老少,看见了这邪门事,更是吓得一哄而散。 “快……快去追那小子,他……他……身上一定有解……解药……快……快去……” 两名大汉这才如梦初醒,转身去追南宫靖。 另一边,赵清儿眼见南宫靖赌输了扭头就走,更是心里纳闷,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教训吗?遂在追上后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不是说要教训那老千吗?” “是啊。”南宫靖偏头露齿一笑,“我在骰子上下毒了。” 说笑的吧?她明明只看见他把骰子抓起又放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如何下毒?赵清儿不甚相信,不觉心疑地问:“真的?”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 果不期然,两人才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痛呼声。赵清儿闻声心头一震,想回头看个真切之时,却看见那原本倚在墙边的大汉已追至南宫靖身后。 先到的一人伸手搭上南宫靖肩头,并将他扳转过来,另一人上来就揪住他衣领。 “臭小子,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 南宫靖不但毫无惧意,反而对两人绽开迷人的微笑。“你们老大已著了我的道,你们两个还真不怕死呢。” 揪住他领口的大汉,见状不由怒声骂道:“臭小子!还嘴……”话未完,即被一声惊呼给打断了。 “有毒!” 大汉闻声转首看向同伴,只见他捧著右掌直往后退,就在此时,他也感觉到揪著他衣领的手掌一阵麻痛,惊得他忙松手后退,抬掌一看,却见掌心竟已布满了斑斑青点,而麻痛的感觉亦沿臂往上窜。 他骇得又后退两大步,站到同伴身边,怒喝道:“臭小子,快把解药交出来!” 南宫靖摇头微笑。“解药我没带在身上。” 两个大汉闻言不由互视一眼,双双拿出暗藏的匕首,右边的大汉怒问:“臭小子,你想找死是不是?!” 赵清儿见两人亮出匕首,立刻横身挡在南宫靖面前,并摆出架势,打定主意如果这两人攻上来,她一定要拼死争取时间让他逃命。 “不过——”南宫靖似卖关子般,慢条斯理地说:“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其它解毒的方法。” 两大汉闻言齐声说:“什么方法?快说!” “就是把手泡在马尿里两个时辰。” 两个大汉闻言,转首相视一眼,不觉眸露惊疑之色,左边大汉喝问:“臭小子,你敢耍弄我们!” 南宫靖只是微笑著说:“信不信由你们,只不过你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若不设法解毒,就会毒发身亡。” 两大汉听了心惊不已,面色遽变,默然半晌,右边的大汉开口问:“那我们老大呢?” 南宫靖笑答:“一样。” 两个大汉又互视一眼,左边大汉撂下狠话:“好,姑且信你一次,要是你胆敢欺骗我们,天涯海角我们绝不放过你!” 南宫靖只是浅笑著说:“怕是天涯海角你们都不想再见到我。” 两大汉只是恶狠狠地怒瞪他一眼,转身便匆匆往回走。 直到两人不见身影了,赵清儿才转过身来低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南宫靖转过身迈开脚步往前走。 赵清儿亦跟著走,边走边轻骂:“你也真是的,人家威胁几句就怕了,那又何必多费功夫下毒想要教训他们。” 南宫靖却笑著说:“我只说我说的是真的,又不是正确的方法。” 赵清儿闻言,不觉轻噫一声,接著忙问:“那正确的方法是什么?” “正确的方法是要泡上三个时辰,只泡两个时辰的话,二十天后会再次发作,继续痛上个十天。” “真的啊?那——那个老千呢?” “他只能维持三天,三天后会更痛更肿,除非砍掉手臂,否则一个半月之内,毒性都不会消退。” “太好了!”赵清儿欣喜的一击掌。“三天的时间够我们走得远远的了。”说完,脑中灵光一现,有所顿悟地问:“你说要帮我报仇,难道就是要用毒杀死‘黑雾山’的那帮恶匪?” 南宫靖点头,“我正是这么打算的。” 赵清儿又忙问:“那你打算怎么对他们下毒?” 南宫靖开口欲答:“就是——” 赵清儿不待他说出便抢嘴说:“啊!我知道了,我们就混进厨房,在食物里下毒。”话落握拳一挥,兴奋不已地说:“吃死他们那些该死的混帐!” 南宫靖微楞过后,点了点头。“这好像是个很不错的方法。” “当然是啊。” 赵清儿此刻觉得报仇在望,顿感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不觉露出欣喜的笑容。 南宫靖只是睨了她眼,反正只要能帮她达成心愿就好,用什么方法都一样。 这日。 两人来到幕阜山附近一处颇为热闹的小镇。 南宫靖独自一人在小茶馆里喝茶、吃点心。 直到他喝完了一壶茶,赵清儿才回来,神情中有著掩不住的欣喜,落座后倾首低语:“告诉你哦,我刚刚打听到一个好消息。明晚是‘黑雾山’老大胡显通的五十大寿,听说要席开六十桌,我想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混进厨房,然后再把这帮恶贼一网杀尽,替我爹报仇,也替江湖、百姓们除害。” 南宫靖沉思片刻点点头。“好啊,你想怎么做?” “我的计画是这样的,”赵清儿更压低声量:“我打听到镇上最大的酒楼包办这次的祝寿酒筵,刚才在大街上敲锣打鼓招雇厨娘,我就去应征了两个,明天我们就扮成女的,和酒楼的大厨、厨娘一起上山去,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在食物里下毒了。” 南宫靖看著她,眉头微皱。“我扮成女的,不会被发现吗?” “放心、放心,一定不会。”赵清儿向他打包票。“绝对不会。” 南宫靖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赵清儿见他同意,不由暗呼一口气,他似乎没想像中难以搞定。突然,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左右瞄了眼靠上去轻问:“喂,你带的毒药够不够用呀?” 别说是区区五、六百人而已,就算多他个一百倍,他照样能叫他们一个也不留,南宫靖点头。“应该足够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赵清儿便说:“我看这样好了,我们等会儿先去买衣服,然后找间客栈吃饱,好好睡上一觉,然后等著明晚大开杀戒。” 南宫靖只是睨著她。 赵清儿见他斜眼盯著她,不觉就问:“我怎么了吗?” “没什么。”南宫靖端起杯子将仅剩的茶一口饮尽。“只是觉得你愈来愈有那个调调了。” 赵清儿不解他话中之意。“什么调调?” “当我夫人的调调。” 这话更令赵清儿不解了,难道要当他的夫人一定要有什么怪调调才行吗? 南宫靖放下杯子。“我们要走了吗?” “好。”赵清儿起身去付钱,然后和他相偕离开茶馆去买女装预做准备。 黑雾山,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盗匪窝,亦是江南绿林的第二大恶势力。山主胡显通武功不几,与结拜兄弟王志骞,领著近三百人的帮众,四处劫杀掠夺,和江南绿林第一大势力“天狼帮”帮主交情匪浅,所以即使是恶名昭彰,也没几个人敢来轻捋虎须。 今日,是胡显通的五十大寿,他广发请柬邀请各路绿林好汉,前来让他宴请。 大厅上,贺客盈门,祝寿声不绝于耳,胡显通身著枣红寿字锦袍,高坐堂上不停地向贺客们回礼。 位于厅堂后边的厨房,三、四十名大厨、厨娘们,已把今晚寿宴的菜肴都煮好了,就等著前头的人来传令上菜了。 赵清儿看时机也差不多了,遂与南宫靖交换个眼神,朝聚集在一起闲聊的厨娘们走过去,佯装惊慌无措貌。 “大娘、大娘,大事不好了!” “醉月楼”的老板娘秦大娘,停止与一名厨娘说笑,转首问道:“什么大事不好了?” 赵清儿故意用力咽了口口水,双目望向外头压低声量:“我刚才到外面的草丛解手时,听见有两个人在商量,说等我们上完酒菜后就要杀掉我们所有的人。” 围在一起聊天的厨娘们,谈笑声倏止,个个面露惊惶之色,相视之后更有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我还不想死!我的孩子还小,要不是因为多贪图一点工钱,我根本不想来这贼窝的……呜……” “秦大嫂,你当初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秦大娘也慌了手脚,赶忙跑去和“醉月楼”的大厨商量。 一会儿,大家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个个人心惶惶,面露忧惧,不知该怎么逃过这一劫。 这时,一个负责打杂的年轻小伙子说:“我们趁现在快逃吧,我知道后山有条通往山下的小径,我领头,你们一个拉著一个,不要发出声音,现在马上就走!” 逃命的事当然事不宜迟,于是大家便赞同了小伙子的意见,由他领头,厨娘们一个拉著一个,几个大厨则负责殿后,偷偷地摸黑从后门溜了出去。大伙儿为了保命,也顾不得黑夜中的山路有多么崎岖难走。 不一会工夫,三、四十个人全走得精光,偌大的厨房只剩下满桌飘著香气的佳肴。 再过一会儿,有两个身影从大竹篓后走了出来。 赵清儿走至后门朝外探看了好一会,确定大伙儿已逃得无踪,才返身回到南宫靖身边,对他一伸手,“拿来。” 南宫靖不懂何意,“什么东西?” “毒药啊。” 南宫靖问:“哪一种?” “是毒药就统统拿出来。”赵清儿生怕前头的人突然跑来传唤上菜,话落不等他拿出来就伸手朝他怀里掏去,不一会儿便掏出四只淡绿色的瓷瓶。 赵清儿看著这四只样式、大小、颜色全一模一样的瓷瓶,抬眸看向南宫靖,问道:“这些是什么?” “笑死人、哭到毙、抽筋亡、跳没命。” 什么怪名字呀?赵清儿不觉秀眉微皱,“这有什么用啊?” “顾名思意就是让人大笑、痛哭、抽筋、乱跳到死亡为止。”南宫靖说完又掏出另两只同样的瓷瓶。“这两瓶是痒得抓不到,痛到想剁掉,上一次对付那个老千他们,我用的就是这两种。” 赵清儿伸手接来那两只瓷瓶,一时之间难以决定该让这一窝的恶贼怎么的死法,遂问:“应该用哪一种比较好呢?” “每一种都差不多,功力浅的死得快,功力深的死得慢,要是内力更深厚又察觉得早,就可运功把毒给逼出来了。”南宫靖说明。 听起来好像不怎么保险,万一让其中一个内力高深的家伙成了漏网之鱼,她和南宫靖恐怕都得跟著陪葬。思忖过后颇觉不妥,遂问:“有没有其它更毒的?” “有。”南宫靖像是变戏法似,手中突然多了一只红色瓷瓶。“这是经我重新调制后的毒药,取名‘无影’,掺有剧毒鹤顶红,溶于水中无色又无味,连银针也试不出来,除非有解药,否则内功再高也逼不出来。” “太好了,就用这个!”赵清儿将手中的瓷瓶往旁一摆,伸手接来那只红色的瓷瓶。“这个要怎么使用?” “你找一个木盆装水,投入三颗药丸,溶解后再把水搀在菜上和酒里。”南宫靖说完微顿,唇边漾开一抹带著酷寒的迷人微笑。“我保证一个也逃不掉。” “好。”赵清儿想到再过一会儿就可以亲手报仇,以慰亡父之灵,不由得兴奋了起来,赶忙去找来一个小木盆置入清水,倒出三颗如米粒般大小的红色药丸,拿来调匙就开始制作毒药水。 待药丸溶解掺进酒菜中后,她一个顽皮心起,笑著自语说:“让你们就这样死去实在太无聊了,给你们加点料吧,看是要笑死、哭死、跳死、抽筋死,还是痒死和痛死,就看你们的机运了。” 说完,她伸手取来那些淡绿瓷瓶,一一将瓶中的药粉胡乱撒倒在菜肴上加料。 赵清儿施完毒粉之后,回来就看见南宫靖身旁摆了只烤鸡和一瓮佛跳墙,不觉问道:“你拿这些要做什么?” “吃啊,我饿了,不先拿起来,统统给你下毒了,怎么吃。”南宫靖说完,便拿来碗筷,舀了碗佛跳墙就吃了起来。 赵清儿也觉肚子饿了,遂拿过碗筷也跟著吃了起来。嗯——“醉月楼”的手艺还真不差呢。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一个年约三十余、身材魁梧、发须如戟的壮汉来到厨房。 壮汉一进来就唤喊:“喂,上菜了!”尾音倏然中止,因为他发现偌大的厨房竟空荡荡的,除了已煮好盛盘的菜肴外,一个人也没有,“醉月楼”的那些家伙不知跑哪去了? 正当他心里狐疑之际,那头角落传来一阵低语:“这个翅膀烤得很香、很脆,给你吃。” “好。” 壮汉循声寻去,就看见两个女子坐在角落的地上,背对著外面,不知在做些什么,遂出声唤喊:“喂,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女子似被他吓到了,双双转过头来,却让壮汉看得一楞,此时这两个女子一个啃著鸡腿,一个咬著鸡翅膀,吃得嘴边全是油渍。 壮汉见状,浓眉不由一皱,沉声问:“菜都还没上,你们怎么就先吃了起来?” 赵清儿连忙把手中的鸡腿又放回盘中,抬袖抹去唇上的油渍,慌乱地解释道:“因……因为这个烤鸡有剩,所以……所以我们就先吃了。”说话间斜眸睨了眼仍兀自吃著鸡翅膀的南宫靖,露出一抹为难的笑意。“因为我妹妹有点痴傻,比较挨不得饿,所以就……请大爷见谅。” 壮汉见南宫靖长得明眸善睐,国色天香的,竟是个傻子,真是太可借了,不由动了悲悯之心,也就不再追究了。 “其他人呢?” 赵清儿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妹妹到后头去挑水回来之后,大家就不见了。” 壮汉闻言忍不住气骂道:“‘醉月楼’这些家伙,我付了两倍的价钱,竟然还没上菜就给我走人。”待见所有的菜肴都已准备好了,只得忿忿地说:“算了,我叫些人来把这些菜端上桌,等过了今晚,我再下山去找他们算帐!”话落转身离开厨房去找人来上菜。 赵清儿见他走了出去,便端起烤鸡拉著南宫靖,从后门溜出屋外,两人继续大啖美食。 大厅里。 盈门的贺客都已入座,“黑雾山”的年轻下属亦开始穿梭于各宴桌之间,端酒递菜。 二山主王志骞与拜兄胡显通同坐寿星桌,看见是自己人在上菜,不由疑念渐生,转首问负责这次寿宴采办的护山卫队的第三队长。 “洪队长,为什么是我们的人在上菜?” 洪队长闻言转身回禀道:“禀二山主,属下刚才去叫他们上菜时,‘醉月楼’的家伙一个也不见,只留下两个傻丫头在厨房的角落边偷吃烤鸡,反正菜都煮好了,属下就叫小子们自己上菜了。” 王志骞细长的双眉微皱,直觉事有蹊跷,遂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小布包,抽出一根长约三寸的银针,在酒和菜肴上各沾了一下,待见银针没有变色,这才稍感安心。 胡显通见状,不由大笑两声。“二弟,你太多疑了,想我们‘黑雾山’也不是无名之辈,我又和‘天狼帮’的卓老大是多年老友,谁敢在太岁爷上动土?就算是白道共推的武林盟主,见了我都还得客气地称呼我一声胡兄呢。” 他话才落,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道:“胡山主说的是,别说是段冰燕了,就算是武林六大门派齐上,也奈何不了胡山主!” “是啊、是啊,胡山主武功盖世,声名威震八方!” 胡显通被赞得飘飘然,高兴得举杯邀酒。“大家过奖了,胡某人敬大家一杯!” “哪里、哪里,应该是我们敬胡山主才对,祝胡山主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喝吧,不用客气,今晚胡某太高兴了,大家来个不醉不归!” 王志骞睨了拜兄和众人一眼,端起酒杯浅啜一口,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般。 这时,一个身穿褐红锦袍的老者举杯向他敬酒。“二山主,我敬你。”话落仰首一口饮尽。 王志骞认得他是“鬼眼帮”的长老之一,也不便多推辞,只得仰首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约莫一刻钟后,下首酒席上的人,竟有人开始狂笑了起来,有人却痛哭失声,有人哀嚎、有人嚷痒、有人喊痛。 霎时间,整个大厅的人全都像中邪发狂般,乱吼、乱叫、乱跳。 这可把坐在上首寿星席的贵客们看得目瞪口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寿星席的贵客们也有人开始狂笑了起来。 胡显通不明就里,放下酒杯忙问道:“刘兄,你在笑什么?” “哈……哈……我也不……知道笑……哈哈……笑什么……哈哈……” 这当儿,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人突然从椅上摔了下去,高大的身躯蜷缩成团,全身猛烈地抽搐著。 胡显通见状惊得站了起来,忙问:“罗兄,你怎么了?” 地上的人,面孔已开始扭曲,双目睁得犹如铜铃般大,直摇头答不出话来。 更教人惊骇的是,下首原本又笑、又叫、又哭、又跳的人,一个接著一个倒了下去,然后一动也不动了。 王志骞看得胆颤失神,待回神后脑中闪过一个意念,不由惊呼出声:“有人下毒!” “什么?!” 胡显通惊呼过后竟不由自主开始哭了起来,而同桌的友人们,有人开始狂笑,有人乱跳,有人朝全身猛抓,有人是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 王志骞警觉之后,立刻就地盘膝坐下,想以深厚的内功把毒给逼出来。 胡显通见状,也想这么做,无奈身体已不受意志力控制。 这时,从大厅侧门探出两颗头颅。 “吓!全倒了啊,原来‘黑雾山’是如此的不堪一毒啊。” 南宫靖从侧门现身,看向正在痛哭的胡显通,片刻开口道:“你想亲手报仇就快,我看胡显通只有半刻钟的时间了。” “啊!这么快啊?那我得赶快去捅他一剑才行,快、快,剑在哪里?” 赵清儿随后在堆叠的尸体中找到一个佩长剑的人,过去抽出长剑就朝胡显通奔去,边跑边嚷著:“喂,胡显通,你可别死得太快呀,最少也要让我砍一剑才行!” 痛哭中的胡显通,从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个粗布衣钗的丫头提著长剑奔来,还扬言要杀他,不由怒骂:“呜……臭丫头……呜……凭你也……也呜……杀得……呜……了……呜……我……呜……” “就是杀不了你,我才得来阴的呀,谁叫你为了劫镖结伙杀了我相依为命的爹爹,今日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替我爹报仇!”赵清儿说完,横剑在胸,运功振腕将成长剑送进胡显通胸口。 胡显通低头看著贯胸而过的长剑,没想到他枭雄一世,最后竟死在一个无名丫头手上,好冤,好不甘心。 南宫靖走至正盘膝运功逼毒的王志骞身前,垂眸看著他,淡淡地说:“王志骞,别白费力气了,中了鹤顶红的毒,除非服下我的独门解药,否则终究难逃一死。” 运功逼毒中的王志骞,闻言睁开眼睛,看见前方立著一个身著粗布衣裳,却美绝人寰的少女时,不由一楞,但回神后倏地目露凶光,一跃起身伸手就欲掐上少女雪白的粉颈。“臭丫头,快把解药交出来!” 南宫靖神色自若,见他伸手朝他袭来,不慌不忙抬手圈指朝他的掌心一弹。 王志骞自然看见她弹指的动作,当他还在猜测这动作有何用意时,倏感掌心一阵刺痛,缩回手,只见掌心扎著一根细长如发丝,宛若冰霜般透明的针,一个本能的意念就是想拔掉它,但那细针却在眨眼间失了踪影。 他瞠目愕楞,但随即感到掌心处一阵发冷,瞬间手掌发黑,接著自指尖处开始发白,一阵冰冷剧痛像条灵蛇般沿手臂往上窜。 这时,王志骞感觉手掌就像握住了冰块般寒冷,而且开始僵硬了起来。突地,一个恐怖的名词闪过脑际,不由惊呼出声:“冰魄神针!” 惊呼过后,他抬眸看向绝色少女,满面惊恐地颤语:“你……你是……”话未完就感到心口一阵剧痛,本能地抬手捂著胸口,张口瞪目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赵清儿将长剑送进胡显通的胸口之时,耳中正好听见王志骞惊呼一声:冰魄神针!一转头就看见王志骞往后倒了下去。更教她惊奇的是,他倒地气绝后竟全身发白,宛如被冻死的人般,那冻结在脸上的惊恐表情,教人看了有那么一点点的毛骨悚然。 南宫靖垂眸凝著王志骞,唇边漾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来,只有你能当个明白鬼,到了阎王那里,可别忘了跟其他人说清楚。” 赵清儿不明白他的自语是什么意思,正待向他问清楚之时,却见他已朝桌边走去。 南宫靖端起桌上一杯犹剩半杯的毒酒,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纸包,将纸包里的粉末倒进杯中,用筷子搅拌均匀后,随手撕了块桌巾,沾了那金色液体就在侧墙的醒目处画了一个斗大的金色骷髅头。 赵清儿对他的举动不明就里,只觉得那金色骷髅头恐怖中又带著点华丽的感觉,斜眸一睨,却见他唇边漾著微笑,似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你画这个要做什么?”赵清儿不解地问。 南宫靖睨了她眼。“让他们知道,要报仇别找错了对象。” 赵清儿闻言大惊失色,一把拖过桌巾上前,就欲擦掉那金色骷髅头,边擦边骂:“你有毛病啊?我处心积虑混进厨房在酒菜里下毒,目的就是要他们不知是谁下的毒手,你竟然还要留线索给他们,长眼睛没看过你这种笨蛋!” 她用力擦拭了几下,才发现漆料已干,根本擦不掉了。 赵清儿心底涌起一丝恐慌,转身回头看著满厅堆叠的死尸,每具尸体的表情都是扭曲而惊怖,看得她开始寒毛直竖、背脊发凉,在强烈的报仇之心消去后,开始有种大开杀戒后的愧疚感和不安。 “喂喂,我……我想我们还是快离开吧,万一……万一有个漏网之鱼突然跑回来的话,我……我们就要遭殃了。”说完,她不等南宫靖回答,拉著他像逃难似的飞快从侧门逃离。 约莫过了半刻钟,大厅门口出现一个年近四十,相貌英俊,身著黑丝绸劲装,襟口绣著一颗栩栩如生的狼首的男子,男子身后还跟著两名同穿黑衣的年轻人。 黑衣男子站在门口,看著横躺在地相互堆叠的人,不由楞了一楞,自语道:“怎么了?大家全都醉倒了吗?” 待见大家一动也不动,不由心生疑念,走近上前察看,哪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面色遽变!原来倒地的人全死了,而且表情各异,有人笑脸、有人哭脸、有人面恐扭曲、有人似痛苦不已。 到底是谁这么狠、也这么胆大包天?黑衣男子抬眸望向厅堂上首的寿星席,该不会连寿星都遭毒手了吧?暗忖过后,纵身一个起落已来到寿星席桌边。 黑衣男子看著被长剑穿胸而过的胡显通,两名死状极惨的“天狼帮”堂主,以及死法极怪异的二山主王志骞。 黑衣男子抬眼看著布幔那金红色的斗大寿字,以及两边焰火正炽的红色大烛,对照这满地的死尸,竟成了绝大的讽刺,寿日却成了忌日。 右边的年轻人看著宛似修罗地狱般的大厅,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他,亦被这放眼所见的景象吓得胆颤心惊不已。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杀害胡山主和所有贺客,难道不怕江南绿林同盟的力量吗?”年轻人悲愤不已地说。 黑衣男子也有著相同的疑问。即使是武林六大门派联手,也未必有这个胆,敢和南、北两大绿林同盟作对。 一直未语的另一个年轻人,转首四顾后突然惊呼了起来:“那是什么?!”话落抬手指向侧墙上的一个东西。 黑衣男子和年轻人转首顺势看去,只见右侧的墙上画著一颗斗大的金色骷髅头。 黑衣男子看了那金色骷髅头后倏然双目圆睁,瞬间面无血色,更不由自主后退三大步,颤著嗓音面露无限惊惧,自喃语:“金……金色骷髅头,怎……怎么会……” 两个年轻人没察觉到黑衣男子的异样神情,只觉得这金色骷髅头在恐怖中带著点炫目的华丽感。 一转眸,黑衣男子将视线投向那浑身发白宛若冰尸般的王志骞,再次喃语:“没错,是冰魄神针……是冰魄神针……”喃毕,他终于明白是谁下的毒手了,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世魔王。 他扫视满地的死尸,庆幸自己因事耽搁而晚到,否则恐怕也难逃这魔王的毒手。下意识地转首四寻,暗疑那魔王会不会还躲在暗处,等著他这漏网之鱼。思及此,不由暗感害怕起来,感觉那金色骷髅头正冷森森地注视著他,心底有个声音响起: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于是,黑衣男子纵身后跃,一个起落就已退至大门边,对两个下属喝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两名年轻人闻言互视一眼,却于这瞬间了悟:难道这金色骷髅头是个极为可怕的人物,所以三帮主先溜为快?两人有了这个体悟之后,也跟著发足狂奔,逃离这有如炼狱般的地方。 次日。 “黑雾山”在一夕之间被金色骷髅头灭门的事,像晴天霹雳般震慑整个江南武林。白道各派相互探询、打听,究竟“黑雾山”是哪里招惹了这绝世魔王,才会招来灭门大祸;绿林各派痛失前去祝寿、同遭池鱼之殃的精英。但各帮派非但不敢派人前去敛尸,更是人人自危,深惧金色骷髅头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而“黑雾山”附近的县衙官员、士兵和仵作们,是个个忙得人仰马翻、焦头烂额,有人来报官却没人敢上山收尸,官府只好接下这善后埋尸的工作。仵作们则个个一筹莫展,虽然这五、六百人死因都像是中毒,可是在酒菜里却又验不出任何的毒物反应,因此只好填写“暴毙”交代了事。 第七章 在通往靖安的大道上,有两个身著儒衫的少年书生安步当车地缓步而行。 “嗳,清儿。” “什么事?”赵清儿正把玩著刚才在路边采的一只芒花,把芒花当拂尘般甩来挥去。报了杀父之仇后,心情感觉很轻松,连归宿也有了,虽然她的相公很木头,但相貌和家世都是无可挑剔的好,回到“迷雾谷”,她又可当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奶奶,丰衣足食过一生。 “我想……你可能找错了报仇的对象。” 赵清儿停止耍动芒花的动作,转首看著他。“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我仔细想想,幕阜山距仙霞岭近千里,‘黑雾山’不会为了一个小镖局的东西,千里迢迢跑到仙霞岭去杀人劫镖。” 好……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赵清儿心想。 “我记得大约是在你误闯进‘迷雾谷’之前,彤云曾在枫岭关附近抓到一批为数九人的强盗,他们好像就是冒用了‘黑雾山’的名号,或许你爹他们碰上的是这批家伙。” 怎么会有这么乌龙的事?赵清儿听了之后浑身一僵!手中的芒花也掉落地上,回神忙问:“那群人呢?” 南宫靖看了她一眼。“被我试毒弄死了五个,其他四个还关在地牢里。” 天……天哪!怎么会这么离谱!她不但弄错了报仇对象,还一口气毒死了那么多人,而胡显通是江南绿林第二大帮派的头头,来贺寿的人一定各帮派都有,他们定然要替枉死的门下报仇,这么一来两人该躲到哪里?赵清儿想到这里不由急声抱怨:“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想到的。”南宫靖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赵清儿见他这样,不由更感忧急。“该怎么办?我们一口气毒死了那么多人!” “死都死了,我也没办法再叫他们活过来,反正也不是什么善类,死一个少一个。” 他的语气让赵清儿再次感觉到他的怪异。明明是不懂武功的弱书生,却胆敢用毒药毒杀了那么多人,似乎杀人对他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一点也不感内疚。还有他为什么要在墙上画金色骷髅头?是好玩或有特殊意义?她不觉开始从记忆中挖掘,回想爹亲是不是有向她提过金色骷髅头的事。但任凭她搜索枯肠,就是没半分印象。 两人相偕转过了一个弯道后,前方走来三个一身劲装打扮、年纪约在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两路人错身而过时,赵清儿忍不住睨了三人一眼,三个皆是一表人才,不过眉宇间带著几分的倨傲之气。 三个年轻人也瞄了两人一眼,除了暗自惊叹南宫靖的绝世好丰采外,视线更是在赵清儿的胸前停伫了片刻。 三人中间的杨仁转首对走在左边的洪贵云低语数句,洪贵云点头微笑,笑意中有著掩不住的淫邪,身穿白衣走在右边的凌志安则是眉头微皱,轻声低劝:“你们别这样。” “有什么关系,好玩嘛。”杨仁睨他一眼,回眸对洪贵云一使眼色。 两人转身纵身一跃,从南宫靖和赵清儿的头上掠过,双双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赵清儿被两人吓了一跳,南宫靖则面无表情地凝注著两人。 “有什么事吗?”赵清儿问。 杨仁和洪贵云相视一眼,杨仁故意上下打量两人一番。““看两位人模人样的,应是知书达礼的读书人,竟会干出这等勾当。” 赵清儿以为被两人察觉,他们就是下毒杀了“黑雾山”所有人的凶手,不由心虚胆怯了起来:“我……我们做了什么事?” “什么事?”洪贵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偷了我们的银子,还不赶快归还!” 赵清儿愕楞过后,这才明白碰上了拦路无赖,不由气骂道:“别血口喷人,谁偷了你们的银子!” “就是你啊。”杨仁盯著她胸前那微微的隆起,“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把我们的钱包藏在哪,不然你胸前两团鼓鼓的是什么?不就是我们的钱包吗?” “对,快还我们!” 话落,杨仁和洪贵云同时伸出右手朝她胸前袭去。 赵清儿没想到两人原来是无耻的登徒子,见他们同时伸手欲占她便宜,本能地以抬手掩胸。 南宫靖见状眼神一冷,左臂轻舒,将她揽近身畔,右手抬袖挡在她胸前。 杨仁和洪贵云见了,双双发出一声狞笑,讥语:“小子,想充英雄得掂掂自己的斤两。” “看小爷扭断你的贼手!” 当两人的手触及南宫靖的衣袖时,彷若被一墙细针所扎般一阵刺痛,本能地往回缩,同时发出一声怪叫,两人低头一看,只见掌心布满绿绿紫紫的斑点,一阵剧痛后整条手臂又痛又酸又麻。 “啊——我的手——我的手——” 凌志安听见了两个师弟的痛叫声,立刻赶了过来,看了眼将赵清儿揽护在身的南宫靖,回头忙问:“你们怎么了?” 杨仁只觉得左臂已不是自己的了,难受得只想在地上打滚。“是……是那个……小子做的……” 凌志安见两人的手掌肿胀又发紫,立刻判定是中了毒,转身拔出长剑指向南宫靖,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下毒?快把解药交出来,快!” 南宫靖注视著他,冷冷地一笑。“袁老头掌领的衡山派,还真是愈来愈有出息了呢。” “你……你……”凌志安没想到他竟看出他们是衡山派的弟子,更胆敢直呼掌派师伯为老头,当真狂傲得无以复加,不禁喝骂:“你是谁?竟敢口出狂言诬蔑我们掌门人,有胆报上名来!” 南宫靖不受激,只是冷冷地说:“报上名要做什么?好让你们回家去哭诉吗?” “你不敢吗?”凌志安再度出言相激。 南宫靖只是笑了一笑。“不敢的是你们,不是我。”语毕转首对妻子说了句:“我们走。” 赵清儿从愕楞中回神,没想到这个不会武功、一直被她看得扁扁的木头相公,临到紧急时刻竟有能力保护她,令她大感意外又感窝心。 凌志安听说两人要走,耳闻身后愈见凄厉的痛呼声,不由心急地踏前一步,用长剑指著南宫靖的咽喉,“要走,先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南宫靖开始有点恼火了,抬手露出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的黑色管子,冷冷地说:“让开!否则就让你尝一管‘三步追魂针’,见识过的人都已去见阎王了,你想去和那些人聚头聊聊吗,我很乐意送你上路的。” 凌志安闻言,骇得后退三大步,他想起来了,江湖上有个以暗器和毒物称雄的门派,不禁呐呐地问:“你……你们是四川唐门的人?” 南宫靖不做正面答覆,“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闪开!” 凌志安自忖得罪不起四川唐门的人,只好乖乖地让开。 赵清儿从三人身边走过时,赏了三人一记白眼。“哼,活该,自作自受。” 凌志安目送两人走过,回头见师弟们已痛得在地上打滚,心焦如焚地左张右望,希望能出现救星,当他顺著南宫靖行去的方向望去时,看见两个相偕走来的人,立刻大声唤叫:“四师叔,快来呀!” 原本面色凝重、与段冰燕相偕并走的尹亮风,听见唤喊抬眼望去,就看见神色焦急的凌志安,一个跃身来到了三人身边,待看见在地上翻滚哀嚎的两人,不觉惊问:“他们怎么了?” 凌志安隐瞒了两师弟的不轨意图,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详述。 “真的是四川唐门?”尹亮风从来没听过唐门有“三步追魂针”这等听来霸道无比的暗器,难道是新近研制出来的? 凌志安只得点点头,“我猜是。” 尹亮风看著地上打滚哀叫的两人,不觉对“唐门”的跋扈张狂心里有气,低骂一句:“唐门真是欺人太甚了!”话落转身就欲去替门下弟子讨回公道。 在后头的段冰燕与南宫靖两人错身而过之后,不由心头一凛,浑身一僵,更不禁喃语:“怎……怎么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喂,你们两个小……” 段冰燕见好友似欲追向两人,忙抬手拦住他。“慢著,稍安勿躁,妄动招祸。” 尹亮风不解地看著他,耳听门下弟子的惨呼声,既心焦又气愤。“可是……唐门欺人太甚了,我——” “不是唐门,他是……”段冰燕靠上去在好友耳边轻吐一串字句。 尹亮风听完,霎时面色一片惨白,不由自主后退一大步,双唇张合数次才问出一句:“当真?” 段冰燕颔首低答:“我见过他们师徒两次,不会认错人的。” 尹亮风回头看著已声嘶力竭的两人,转首又见南宫靖已渐行渐远,左右难兼顾之下,只好返身先点了他们手臂的穴道,让两人稍减痛苦,回头对好友投以求助的眼神。 段冰燕当然明了好友的心情,但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尤其对方又是武林中人人闻风丧胆、非正非邪的怪杰,卖不卖他的帐还很难说,但面对好友的祈求,也只好硬著头皮试试了。 “南宫公子请留步。” 前行的南宫靖闻声不由眉头一皱,他讨厌和白道上的人物打交道,可是又不能装作没听见,只好停下脚步。 赵清儿当然也跟著停步,更不禁暗感忐忑,怎……怎么办?刚才错身而过时,曾偷瞄了两人一眼,看起来武功好像很好呢,后来更听见凌志安唤叫“四师叔”也许是衡山派的高手之一,凭她的三脚猫功夫,既无法保护自己,也保护不了她的木头相公,她不禁靠上去低问:“喂,怎么办?他们的武功好像很好耶。” “当然是很好啊,衡山派掌门的四师弟和武林盟主,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软脚虾吧。”南宫靖淡然地说。 咦?什么?武林盟主?!他是段冰燕?!赵清儿惊骇得转过头,把那年约四十余的男子仔细打量一番。男子英姿焕发、气宇轩昂,浑身更散发著浩然的气质,不愧是白道所共推的武林盟主。 好半晌,南宫靖才不甚情愿地转过身来,望著他淡淡地问:“不知段盟主有何指教?” 段冰燕微笑抱拳。“公子,久违了。” “是很久没见过了,不过你大概不怎么想碰见我吧。”南宫靖把视线投向尹亮风。 段冰燕被他一语道中心思,不由面露尴尬之色,忙用微笑掩饰。“公子说笑了,段某人颇感有缘呢。” 尹亮风见他把视线投向他,不由心中一凛,忙抱拳陪笑,“衡山派尹亮风与公子初次见面,幸会了。” 南宫靖一点头。“我看一眼就知道是你。” 尹亮风闻言心头一跳!他压根未曾与他谋面,他怎会知道他是谁?思及此,不由心底发毛。 “这个……”段冰燕略略迟疑才问:“不知衡山派的晚辈是何处冒犯了公子?” “他们是没冒犯我,不过——”南宫靖把视线投向那三人。“却冒犯了我夫人。原本是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是那两个小子却突然莫名其妙把我们拦下,硬是诬赖我夫人偷他们的钱包,还同时出手袭向我夫人胸前,我这个做丈夫的理当要保护我的妻子;那个拿长剑的还厉声责问我,要我交出解药,你们衡山派的家教还真令人愈来愈叹服了。” 话落,南宫靖漾开一抹迷人的浅笑,“我还在想,是不是要投帖拜山,好好跟贵掌门人谈谈。” 尹亮风听说他要投帖拜山,吓得心胆俱裂,面色一片惨白,霍然转身双目圆睁厉声喝问:“公子所说属实?” 凌志安等三人这时方知事态严重,连有权号令武林的武林盟主,都对对方客客气气的,对方的来头定然不小。 洪贵云被四师叔看得浑身发抖,只得点头承认:“我……我们……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该死的混蛋!”尹亮风上前各赏了三人一个重重的巴掌,气得浑身发抖。 三人见他气成了这样,只能噤若寒蝉捧著挨打的脸颊,明白这次是真的闯大祸了。 尹亮风打了三人后,回身向好友投以求助的眼神。 段冰燕暗暗叫苦,但为了好友,也只好硬著头皮替衡山派求情,深吸口气开口道:“不知公子可否卖我段某人一个面子,高抬贵手饶了这三个有眼无珠的小子?” “卖你面子?”南宫靖注视著他问:“段盟主想怎么买?” “这……”段冰燕一时语塞,暗忖这个小怪杰比他师父更难捉摸,也更难缠。 南宫靖刚才的一段话听得赵清儿甜到心坎里了,待看见那三个臭家伙被掌掴,又见段冰燕替他们求情,俗话说:不看僧面要看佛面,心想就这么息事宁人算了,遂拉著南宫靖转过身去低语劝道:“我看就这样吧,人家段盟主都这么说了,就卖他个面子吧。” 南宫靖其实也懒得跟他们计较那么多,反正那三个小子回去肯定有一番罪好受,遂点头。“好吧,就依你。”语毕,转回身说道:“我夫人愿意卖段盟主面子,解毒方法是用六颗臭鸡蛋和上一斤的糯米粉,敷上一日夜就可解毒。” 段冰燕闻言大喜过望,立刻向赵清儿一抱拳。“多谢少夫人的美言,段某人铭记在心!” 赵清儿见身分尊贵的武林盟主向她道谢,慌得双手连摇,辞谢道:“段盟主太客气了,小女子不敢当。” 这时,尹亮风也朝南宫靖一抱拳,“多谢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尹某人回去定会严厉惩戒这三人的。” 南宫靖不置一词,扫视他们一眼,便拥著妻子转身离去。 直至他们转过弯道不见了身影,尹亮风和段冰燕才松了口气。 尹亮风转过身怒瞪著三人,气得再度破口大骂:“你们三个混蛋,差点就为衡山派惹来灭门大祸,你们知不知道?!” 有那么严重吗?不过是一个弱书生而已嘛,三人相视一眼,凌志安鼓起勇气问道:“四师叔,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为何要如此忌惮?” 尹亮风不答,因为那个名字连口说都会令人胆颤心惊,不由把视线投向好友。 段冰燕当然也是不太想提,尤其两天前幕阜山才发生了那件震惊武林的大事,可是他身为武林盟主也不能表现得太不像话,遂暗吸口气沉沉地说:“那位公子的真正身分是——毒中之王,万毒圣君的徒弟。换句话说,也就是未来的万毒圣君。” 三人听了,吓得面色惨白得犹如死人。“万……万毒……万毒圣君?!” “万毒圣君”威名震慑武林,毒技冠绝天下,他想让谁死谁就活不了,其人宛如神龙般,见首不见尾,武林道上没几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 此刻,三人终于明白自己闯了大祸尚不自知,难怪他说要投帖拜山,四师叔会吓得面色遽变,因为一旦惹毛这绝世魔王,衡山派极可能就是下一个“黑雾山”。 “这次幸好有段盟主在,人家又愿意卖面子,否则你们三个被碎尸万断都不足惜。”尹亮风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点点头说:“我回去定要让你们师父好好的惩戒你们一番,才不会教你们老是目中无人!”话落朝凌志安喝道:“你还不赶快去找臭鸡蛋和糯米粉,好替你师弟们解毒?!” “是、是,我马上就去!” 尹亮风回头对段冰燕说道:“回去之后我会将此事一五一十向掌门师兄禀告,相信掌门师兄会好好整顿门下弟子的礼教。” 段冰燕点头。“也好,是不该让门下弟子太恃势而骄。” 翌日。 赵清儿应了南宫靖的要求,换回女装,免得再让不轨的登徒子有机可乘。 两人搭乘了农夫的牛车,走了一小段路后,便相偕漫步在林间的小径上,轻风徐徐,令人通体舒畅。 赵清儿拉著他的手,边走边说:“既然可能是我杀父仇人的那群人已被你弄死了五个,剩下的也关在地牢里,我想我们就回去吧。” 南宫靖点头。“是该回去了,已出来好多天了,他们应该也快急死了。” “你不是有留言给他们吗?”赵清儿说。 “嗯。”南宫靖又是一点头,“他们看到了留言,一定会马上派人出来找我,还会通知我师父,不管会不会被找到,回去之后大概会被臭骂一顿,又会-嗦好久。” 赵清儿听了不免暗感忐忑,抬眸觑他一眼,期期艾艾地问:“那……你师父骂人会很凶吗?” “不晓得,我从来没被他老人家骂过。” “这样啊……”赵清儿只好安慰自己,也许他的师父脾气很好,回去后只会轻轻骂个两句而已。 两人手拉手静静地走著,赵清儿转眸睨眼目不斜视、专心走路的他。虽然这一路走来,南宫靖从未对她嘘寒问暖,更没说过一句体己甜蜜的话语,可是她却能感受到他是真的把她当妻子看待,尤其是昨天的那一番话,现在回想起来,还教她心口甜蜜蜜的。 这时,两人的上方突然掠过一道黑影,赵清儿本能地抬头上望,心想是大鹰飞过吗? 南宫靖却注视著前方,并停下脚步。 赵清儿此时的视线也跟著移至前方,并跟著停下脚步。 两人前方丈许远的距离停著一个打扮得十分怪异的人,身材瘦得像竹竿,穿著一件宽大的黑袍,戴顶黑竹笠也就算了,偏偏脸上还蒙著块黑巾,只露出一只左眼。 黑衣怪客用十分怨毒的目光盯著南宫靖,从布罩后发出阴森森的笑意。“真是冤家路窄呢,小毒魔,我找你们师徒好久了,还记得我吗?” 话落,扬手掀去竹笠,伸手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极其恐怖的脸孔,左半脸美如冠玉,右半边脸却像干尸,只有一层皮覆在头骨上,一只眼睛外凸,感觉比左眼大了好几倍,右边的牙齿也暴了出来,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赵清儿见了想尖叫,却因太过惊骇而叫不出声来。 南宫靖怎会不记得自己的失败杰作,本想让他像具活干尸的,却因调错药量还留下那正常的半张脸,只是淡然地一笑说:“‘采花郎’方良玉,好久不见了。” 什么?!他是那个恶名昭彰、武功高强、又似潘安再世的采花恶贼方良玉?赵清儿自然是听过他这号令良家妇女闻之色变的人物,不觉盯著他那未被毁的左半脸直瞧。 “你这小毒魔,你知道我这两年来过得有多痛苦吗?”方良玉的话语几乎是从齿缝中逼出。 南宫靖却是事不关己地答:“我哪知道,我又不跟你住在一起。” 方良玉闻言气得浑身发颤,牙齿咬得喀喀作响。“你……你这小毒魔不但心狠手辣,连嘴巴也是这么的毒!” “没你说的这么厉害吧,不过我倒希望有一天能达到这个境界,连说个话都能毒死人。”话落微顿,南宫靖突然笑了笑。“你说你找我们师徒好久了,可是我记得去年才在庐山碰过你,你看见我们师徒,远远的就压下竹笠,低头快步从我们身边走过,实在看不出你想找我们师徒报仇的样子,是仅隔一年你已练成了绝世神功,还是说你看我落单了,才敢拦路说要报仇?” 场面话给戳破了,方良玉骇于他惊人的记忆力之外,更恼羞成怒气红了左半边脸,恨声说:“你这小毒魔,死到临头还耍嘴皮子!”话落狞笑一声,“没错,我的确是看你落单了才敢说要报仇,四天前你那老毒魔师父在‘黑雾山’大开杀戒,却放你一人带著娇滴滴的小娘子在这里四处闲晃,我整整跟踪了你们两天,才确定‘幽魂谷’的人和你老毒魔师父‘万毒圣君’都不在你身边;昨天我也看见你和衡山派的尹亮风和武林盟主段冰燕在路上打交道,我杀了你再嫁祸给他们,定然会掀起江湖一阵腥风血雨!” 即使是面对性命交关的威胁,南宫靖依然不改其事不关己的态度。“蠢话少说几句吧,我师父和幽魂谷主再怎样也不会没大脑到愚蠢的地步。尹亮风或许不识得我,但段盟主与我们师徒见过两次面,他断然不会拿‘松-山庄’的数百人命开玩笑,你想嫁祸,最好想个更聪明的方法。” 方良玉没想到自认是绝妙好计的嫁祸计画,竟被他揶揄是蠢计,气极反笑地说:“是,你说得没错,反正你就要死了,让你说说我笨也没关系!”语毕,发出一声狞笑,腾身扬起右掌朝南宫靖胸前袭去,“小毒魔,纳命来!” 南宫靖不惊不慌,待他近至眼前才抬手圈指朝他颈项一弹。 挟著一声闷哼,南宫靖的身躯往后摔了出去,方良玉双脚落地,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他,仰首一阵狂笑。 他们刚刚说了什么?幽魂谷?万毒圣君?!她的木头相公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中之王——万毒圣君的徒儿?那……那木天南不就是幽魂谷主了?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她怎么会碰上这等玄奇的事,误打误撞闯进了“幽魂谷”不说,还睡上了“万毒圣君”的徒儿,这……这……不是在作梦吧? 待听见南宫靖的闷哼声,赵清儿才回过神来,见他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不禁哀呼一声抢至他身边,一把将他抱进怀里,霎时间泪水直淌。“拜托!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呀!” 方良玉见状狞笑道:“小娘子别哭,我方良玉不像小毒魔那么坏心眼,我会送你一起踏上黄泉路,和他一起当个鸳鸯鬼……”话才落,突感颈上一阵冰冷,本能抬手抚著颈项,骇然自喃:“……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没看见……”话未完便直挺挺地往后倒下。 赵清儿看得目瞪口呆,伤心泪水也忘了要流。那坏人是怎么了?中邪了吗? 这时,被她抱在怀里的南宫靖突地轻咳两声,吐出口鲜血,用微弱的声量问:“死了吗?” 赵清儿回神,顾不得被他吐得一身的血污,掏出绢帕替他擦去唇边的血渍,连声安慰:“还没、还没,你还没死!” 南宫靖闭著眼轻骂:“废话!死了还会说话,大白天就见鬼了吗?我问的是方良玉。” “哦——”赵清儿转首看了一眼,“他从刚刚倒下去后就没有再动了。” “那就是死了。”南宫靖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我虽然有天蚕宝衣护身,可是仍伤得不轻,恐怕撑不了太久。” 赵清儿闻言,泪水又开始溢流,泣语道:“不行!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我不要年纪轻轻的就当未亡人,我不要——” “那你就改嫁好了,反正天南他们都还没成亲,你中意哪一个就改嫁哪一个。虽然我师父也没成亲,不过他已经五十好几了,对你来说太老了。” 赵清儿听了是又气又伤心,骂道:“不要讲疯话!除了你我不做第二个人想。”话落想起了一件事,“我忘了,我会武功,虽然功力浅薄,依然可以运功帮你疗伤。” 南宫靖吃力地抬手阻止她。“你会让我死得更快,我之所以无法练武是因为我的经脉与穴位跟一般人有异,除了我师父和天南他们外,没人能运功帮我疗伤。” 赵清儿心里更急,泪水也跟著直落,“那……那该怎么办?” 南宫靖却开始交代起身后事:“我死了之后,你将我的尸体火化,把骨灰带回‘迷雾谷’,然后把我埋在……唉!我快没力气说话了,你带回去后他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话落,睁开眼睛,凝著那张已逐渐模糊的芙蓉玉面,使尽最后的力气抚上那被泪水濡湿的粉颊。“别伤心,更别挂怀,上天注定我们的缘分就这么短。好好过日子,师父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语毕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手也无力地垂下。 赵清儿将昏厥的他紧拥,无声的泪水直淌。片刻,她知道哭泣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是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和医治内伤。想起刚才曾路过的一户农家,便抱起他转身往回走。 村郊,一片平坦的庄稼地种植著各类作物,田地中间坐落著一栋小小的三合院,院前栽种著一些寻常的药草和花卉。院后,雄赳赳的公鸡跳上矮篱伸长脖子,用劲地啼叫著,母鸡则领著一群鸡仔在树丛下的枯叶堆里翻找著小虫子。 三合院的侧边屋舍,一个年轻女子正蹲在檐下,边扬火煎药边抬袖拭泪,不知是被柴烟熏出了泪,抑或担心病中的人儿。 屋主许阿田领著妻子和两个儿子,肩荷锄头正欲出门下田,转首看了那女子一眼,不禁暗叹口气。他的妻子和儿子也不由自主投注同情的一瞥。 走出院外,许大嫂忍不住开口说:“那公子和小娘子真可怜,半途病倒了,又只有小俩口,万一那公子不治了,小娘子该怎么办?” 许阿田叹了口气。“我们不是大夫,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名医,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帮忙而已,我看你中午就杀只鸡熬鸡汤给他们送过去,希望能对他们有所帮助。” 许大嫂点点头,跟在父母身后的兄弟,似也能感受到世事的无常。 三合院的边房,赵清儿坐在床边,抱著昏睡中的南宫靖拥在怀里,垂眸凝著他愈见苍白的俊颜。这两天来他粒米未进,只喝一点点的汤药,每次短暂的苏醒,都只能对她投注深凝的一眼,吃力地抬手轻握了下她的小手。 她知道他的内伤愈见沉重,却无力为他做些什么,只能默默的流泪,迎接生离死别的最后时刻。直到这时候,她才确定她是爱他的,而且是爱得好深、好深。虽然他从头到尾都像个木头人,未曾对她说过一句甜言蜜语,未曾给过她一次深情的拥抱,她不知他还能撑多久,却只能这样珍惜著这最后的相依偎。 已时末,许阿田招呼妻子和儿子们到大树下歇息片刻,喝杯水解解渴。 这时,从道路的那头走来两个身著天蓝劲装、年约二十多的年轻人。 “这位大哥,我们有事想请问一下。” 许阿田放下杯子抬起头,看著两名神情谦逊和善的年轻人。“什么事?” 林龙微笑著问:“我们正在找一对小夫妻。”接著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头绘著一男一女。“您见过这对夫妻吗?我在前头的镇上打听到他们往这方向走来,不知您见过没?” 不就是那位公子和小娘子吗?许阿田和妻子交换个眼神,小心地问:“这对小夫妻怎么了吗?” 林龙和金虎听了这话,便知眼前这庄稼汉是见过两人的,交换一个眼神后,林龙说:“他们是我家的少爷和少夫人,因为和我家的老爷吵架了,所以少爷一气之下就带著少夫人离家出走。” 金虎也跟著接口说:“我家老爷就只有这个宝贝独子,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我家老爷肯定也活不了了。” 许阿田一听顿觉事态严重,忙说:“你们少爷和少夫人就在我家,少夫人两天前跑来向我们求助,说她丈夫病倒了,少夫人一直在哭,公子昏睡不醒,我看情况满严重的,要赶快想办法才行,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我家。”许阿田说完站了起来,领前带路。 林龙和金虎相视一眼,不觉同露惊慌之色,赶忙跟在许阿田身后,许大嫂收拾东西后也招呼两个儿子一起回去。 约莫一刻钟,一行人已回到许家的三合院。许阿田领著两人走向边房,朝里唤喊:“小娘子,你家里的人找来了?” 家里的人?坐在床缘的赵清儿闻言不由愕楞。她已是天涯孤燕,哪来家里的人? 林龙一进入房间,一眼就看见床榻上的南宫靖,劈头就问:“少君怎么了?” 少君?啊!他们是“迷雾谷”的人!赵清儿顿悟后,泪水滚滚直落,抽泣著说出事情的始末。 林龙听了之后回头看了金虎一眼,低喝:“你快去!” 金虎应了声。“我知道。”话落转身快速离去。 “少君夫人,您先别伤心,待我来看看少君的情况。”林龙说。 赵清儿起身让出位置,林龙坐至床缘,先伸手试试南宫靖的鼻息,接著把脉,之后略略松了口气。“少君夫人,请别担心,少君还撑得住,谷主和圣君老人家已来到附近,金虎已去通知他们了,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了。” “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赵清儿低头抬袖拭泪。 林龙看著她,心想这两天她一定没日没夜地担忧著吧。 不到两刻钟,金虎已领著木天南走了进来,身后还跟著一个发须黑亮、年约四十余的男子。 “少君夫人,谷主和圣君来了。”林龙站起退至一边。 他就是令人闻风丧胆、名震武林的“万毒圣君”?看起来好年轻也好慈蔼,赵清儿不自禁用早已哭肿的双眼偷觑著他。 司徒-凝注著这未曾谋面的徒媳,比画像中更娇美、明艳,见她双眼通红、微肿,这两天应是为了徒儿的伤势而惶忧不已吧?打量过后,对她绽开抹微笑,伸手轻拍她肩头,柔声道:“孩子,别担心,靖儿会没事的。”话落朝床边走去。 好慈祥的话语,就像个慈爱的长者般,赵清儿本能地抬起头来,用盈满泪水的眸看著他。 司徒-上前先诊察徒儿的伤势,接著拿出一只黑色瓷瓶,倒出一颗黑色药丸让他服下,然后扶起徒儿让他盘膝坐好,也跨步上床在他身后盘膝坐下,开始运功替徒儿疗伤。 木天南要两名近身护卫在此护卫,对赵清儿使个外面谈的眼色。 赵清儿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便跟随在他身后离开房间。 两人到了屋外,木天南凝著她,抿唇不语。 赵清儿见他用犀利的眼神直盯著她,想起他是名显一方,与“冥域”分列江南武林两大神秘境地“幽魂谷”的谷主,不由忐忑、胆颤了起来,思忖过后决定从头招了。 “对……对不住,我……我……”赵清儿呐呐之后,低著头把她如何丧父,想为父报仇,又如何误闯“幽魂谷”,夜探受伤被南宫靖所救,又如何和南宫靖偷溜下山,一五一十娓娓道出。 木天南听完大为光火,不是因为她的误闯,而是为了她和小师叔偷溜下山的事,气恼对她吼喊:“小、师、婶!” 赵清儿被他吼得心惊肉跳,螓首垂得更低,嗫嚅著说:“是……是……对不住……” “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竟然带著本门最为重要、活生生的镇门之宝下山四处馏-!万一小师叔有个闪失,你叫我如何向师叔祖交代?又如何向本门的先师列祖交代?还有小师叔向来甚少与外界接触,一个弄不好到处毒死人,到时候该又如何收拾和善后,你们真的……” 木天南足足骂了近两刻钟才歇口,赵清儿只能螓首低垂闷声挨骂,谁叫她没弄清楚情况,不但差点失去了终生幸福,还造成“幽魂谷”无可弥补的严重损失。 木天南痛骂之后方解多日来的恼忧,看著低头默声挨骂的她,轻叹口气。“我去向人家好好的道谢,小师婶你自己要好好的反省、反省。”话落,朝许阿田一家人走去。 赵清儿低著头伫立原地,不停地抬袖拭泪。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一声慈蔼的话语:“孩子,别哭了,一切都没事了,这次的事也不全然是你的错,靖儿自己要担负大半的责任,总之是一次难得的经验,以后你们别再这么任性妄为了。” 赵清儿抬起头,模糊的视线迎上的是一双充满慈爱和体谅的黑眸。“对……对不住……” 司徒-颔首微笑。“快进去吧,等会靖儿醒来,第一眼最想看到的一定是你。” 他的眼神好慈爱,话语好温暖,赵清儿愧疚得又是泪珠直落,还是只能低语道歉。 司徒-柔声安慰著徒媳:“别哭了,哭肿了双眼,靖儿一定也会舍不得的。” “是。”赵清儿忙袖拭去泪水,娇颜绯红怯怯说了声:“谢谢……师父……”话落螓首低垂,转身快步往内走。 司徒-目送她进去,抚须微笑。 一旁的木天南只是睨著他,“碧幽门”的第二代祖师爷,因感于要寻找一个能继承武功和毒技的双全人才大不易,所以寻找了两个具不同天分的弟子分别授予武功和毒技,自此两大传承成了同门不同支。也因为各有专精,使得两脉在武学和毒技方面都大放异采;而这脉旁支无独有偶地代代皆怪胎,司徒-天性谦善得像个处处施恩不望报的富家大老爷,南宫靖却又怪异得难以捉摸,明明两人是情同父子的师徒,偏偏个性却是天渊之别,难道是先师列祖的风水有问题吗? 第八章 天很高、很蓝,轻轻徐风飘送著桂子的香气,又是作物收获的季节了。 赵清儿搬张椅子坐在窗边,眺望远山近景。回到“迷雾谷”已一个多月了,每天都过著惬意懒散的生活;刚开始她也想当个称职的毒君夫人,遗憾的是她没有这方面的天分,连普通的药草都弄不清楚,更遑论那些样子十分相似、功效却完全不同的毒草。 所幸,她还有另一个选择:木天南他们愿意将“碧幽门”嫡脉的绝学授予她。但她浅薄的功力,完全无法学习那么高深的武学,还好她有个制毒兼练药专家的丈夫,他要用三个月的时间,替她炼制可增强功力的丹药;师父司徒-也愿意以深厚的内力替她打通任督二脉,届时她只要好好努力,在不久的将来就可名列江湖高手之林了。 仔细想想,她的境遇也真是奇妙,竟会这么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第七代万毒圣君的妻子,想必只要抬出她木头相公的名号,肯定可以吓坏一堆人;或许还有人会被吓死呢。 想到得意处,赵清儿忍不住明眸往上吊,张口大笑了起来。正当她笑得正爽乐之际,突然有个东西投进了她口中,甚至还有一种蠕动的感觉,忙吐出一看,竟是只如花生米大小的虫子,在她的口水堆中划动著六只脚。 一阵恶心感立刻涌了上来,赵清儿起身从后门冲了出去。 怜香和惜玉送茶水进来,听见后头传来的呕吐声,又见后门敞开,放下茶壶双双忙去察看,一出去就看见少君夫人吐得乱七八糟的,姊妹俩上前问:“少君夫人,您怎么了?” 经过一阵呕吐之后,赵清儿已感虚脱无力,只能对两人摇摇手。“我不要紧的,没事的。”但话才说完,想起那只飞进口中的虫子,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 怜香见状,不由灵光一现!难道少君夫人已经……思忖间,不觉把视线投向妹妹。 惜玉亦转著相同的念头,也不自觉看向姊姊。 姊妹俩交换过眼神后,怜香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少君夫人,您就忍著点,这是自然的现象。” 惜玉转身回房拧湿面巾,出来递予她。“您擦擦汗吧,我去请少君回来,配点药给您吃,应该就不会这么严重了。”话落向姊姊一使眼色,转身离去。 怜香待她擦过汗后,接过面巾扶著她回房休息,然后至桌边倒杯水送上。“少君夫人,您喝点水吧,会舒服些的。” “好,谢谢你。”赵清儿接过杯子,浅啜了两口茶水后觉得好多了。 约莫一刻多钟,南宫靖已随著惜玉回到睡房。“你怎么了?惜玉说你一直吐,是哪里不舒服吗?”话落,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接著又帮她把脉,似乎并无异状,柔声问:“有拉肚子吗?” 赵清儿瞟了两侍女一眼,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因为笑得太过得意,嘴巴张得太大,让虫子飞进了口中,只能娇颜染霞,螓首微摇,“没有。” 怜香见她秀颜微晕,娇不胜羞的模样,忙对妹妹使个眼色;惜玉会意点头,转身悄悄离开房间。 南宫靖诊察过后略略思索,“我拿一点止吐药给你吃,应该很快就会好了。”话落起身走至木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小瓷瓶,用小匙舀了白色粉末放在一张小方纸上,转首唤道:“怜香,把这个给夫人,以水送服。” “是。”怜香上前取来小方纸,又倒了杯水,一起递至赵清儿面前。 赵清儿把药粉倒进口中,接著端来茶水饮了一口,药粉凉凉的,带点淡淡的甜味。 南宫靖收起瓷瓶,走至桌边坐下,凝著倚坐床边的妻子。 赵清儿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侍女就在旁边,因此只得开口找话谈:“你炼药房的事忙完了吗?” 南宫靖点头。“今天的部分忙完了。” 一句简单的对话后,两人便又四目相对。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赵清儿差不多已摸清楚他的个性,她的木头相公是那种别人问多,他答少的类型,连多交代个几句遗言也嫌麻烦。静然不语时予人一种心机深沉的错觉,其实他是什么也不多想,再加上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下毒高手,所以就给人一种怪里怪气的感觉,其实他是个再单纯不过的人了。 怜香见两人四目对看,不知是该退出房间,还是继续留下在这里看小俩口对看。 “你觉得好一点了吗?”南宫靖问。 赵清儿点头。 这时,外头传来惜玉的话语:“少君,三位谷主有事要和您商量。” “进来。” 房门推开,木天南、文殊玉、管彤云依序进入。木天南看了眼倚在床边休息的赵清儿,轻咳一声说:“刚才惜玉来跟我说了一件大事,所以我想事不宜迟,应该就近挑个日子,然后通知师叔祖他老人家尽快回来,好让你和小师婶拜花堂。” “为什要提前?”南宫靖对他一进来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感不解。“不是说三个月后的日子比较好吗?况且师父再过几天就回来了,没必要特地把他催回来吧?” 看来小师叔似乎还没了解到事情的急迫性,木天南只得说:“您或许可以等,但小师婶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南宫靖转首看向妻子。“你为什么不能等了?” 赵清儿也是莫名其妙,只得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 南宫靖又把视线转回木天南的身上,木天南则和师弟们交换个眼神,只得进一步解释道:“我是听说小师婶已经有了,所以……” “有了?”南宫靖又看向妻子。“你有了什么?” 她有了?!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赵清儿不觉把视线投向怜香和惜玉,看来先前的一阵呕吐,似乎让她们误会了什么,只得忙摇手否认。“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而且……”她不自禁向丈夫投注哀怨的一眼。“我和你们小师叔根本就不可能会有。” 不可能会有?什么意思?难道是!小师叔不能……人道?木天南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那个……小师叔,你……你们晚上有常常做那件事吗?” 赵清儿乍闻此言,不由羞得腮酡耳赤,心跳亦加快了不少。 南宫靖却是一脸的莫名。“做哪件事?” “就是……”木天南当然不好意思问得太露骨,只得含糊地说:“一起睡觉那件事。” “我们当然是一起睡觉啊。”南宫靖实在不知这事有什么好问的。 木天南已经没有什么好疑问的了,但却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突然,管彤云问了句:“您都有帮小师婶脱衣服吗?” 此话一出,羞得房内的三名女子全低下头去,木天南和文殊玉则同时转首赏他一记严厉的白眼。虽然南宫靖夫妇比他们还年轻,但怎么可以当面问出这么失礼的话! 岂料,南宫靖却答:“干嘛要帮她脱衣服?她的手好端端的又没受伤,自己脱就行了。” 此话一出,五人十只眼睛全看向他。 木天南脱口问道:“小师叔,你们晚上都怎么睡?” “怎么睡?”南宫靖眉头一皱,现出“这有什么好问”的神情,“就是脱了外衣,她睡里面,我睡外边,拉上被子就睡了。” 这……文殊玉也忍不住了。“难道您对小师婶都没有做过什么?” 南宫靖反问:“要做什么?” 五人转首互视,彼此眼中都有著不可思议的神芒。 管彤云也不管这样问妥不妥当,失不失礼了。“小师叔,难道您每天和小师婶一起睡觉时,都不会感到丹田处似有一股热流,好像想从哪里流泻出去的感觉?” 南宫靖寻思好一会才点点头,“是有过几次,不过我想那是因为吃了太燥热的东西,导致火气上升,通常下床吃点药就会好了。” 五人听了差点摔倒在地!原……原来竟是他不懂周公之礼!这实在太离谱了,已经继承了第七代万毒圣君名号,毒技出神入化,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小怪杰,竟是不通俗务又如此天真无邪。 木天南惊愕过后,不得不向赵清儿求证:“小师婶,你们真的都没有……” 赵清儿羞红了一张俏脸,螓首微点。 管彤云实在作梦都没想到,小师叔竟是如此的无知,不觉开口问:“小师叔,你该不会以为睡同一张床,盖同一条被子就是夫妻了吧?” 南宫靖却是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难道不是?” “呃——”管彤云顿时语塞,向两个师兄使个眼色,三人转过身去,背对著南宫靖低声讨论了起来。 这时,赵清儿再也毫无疑问了,一开始还以为她的木头相公是因为谨守君子之礼,未拜花堂前不想和她有夫妻之实,可是事实证明他是什么都不懂,亏他还是司徒-和木天南他们口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制毒奇才,天才的另一面却是程度惊人的无知。 师兄弟三人研讨了好一会,依然没有结论,只好由管彤云对赵清儿说:“小师婶,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想出好办法的。” 说完,三人又依序离开,接著连怜香和惜玉也跟著退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南宫靖和赵清儿对看著。片刻,她把视线投向窗外,心里暗叹气,和心爱的男人结合是每个女人的心愿,偏偏自己所倾心的男人,却还是个“小男孩”。 这日。 申时时分,南宫靖随著木天南的近卫林龙来到“尊天楼”。一进入“-霄堂”,就看见除了木天南师兄弟三人外,还有总管邱沈。 四人见他到来,立刻起身相迎。 南宫靖在左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待他们也落座后才问:“你们找我来有什么事?” 木天南瞟了管彤云一眼,轻咳一声,“这个由三师弟来向小师叔说明。” 文殊玉亦接口说:“是的,师弟的口才较好,应该可以解释得很清楚。” 可恶啊!两个师兄就会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丢给他!管彤云怒视两师兄一眼,对南宫靖绽开迷人的笑容,“是这样的,那天我们和您及小师婶谈过话后,我们觉得您好像不是那么了解夫妻之间的事,所以我们今天请您来就是要告诉你真正的夫妻之道。” “真正的夫妻之道?”南宫靖眉头微蹙,这三个师侄葫芦里卖什么药啊? 管彤云轻咳一声清清喉咙:“真正的夫妻之道是晚上睡觉时,不是两个人一起并躺睡觉而已。一开始时小师叔要睡到小师婶的身上,等到两人都累了,才可以躺下来并睡。” 南宫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这样睡?好像很麻烦。” “小师叔,你不能嫌麻烦,你如果不这样睡,小师婶就没办法生出我们的小师弟和小师妹呀。”管彤云话落,转首看向邱沈,“不相信你问邱总管,虽然总管夫人已去世多年,但他们也是这样睡,才睡出两个儿子的,两个儿子也是这样,才睡出小孙子的。” 南宫靖不觉把视线投向邱沈。 原来三位谷主找他来是当“见证人”呀,邱沈见少君看向他,只得忙点头微笑。“是啊,我的儿子和小孙子都是这样睡出来的。” 南宫靖注视著他,还是弄不懂他们的意思。 管彤云见他似还颇为疑惑的模样,便说:“您这样做,小师婶一定会很高兴的,您一定也希望小师婶每天都很高兴、快乐,对不对?” “是吗?清儿会很高兴啊……”南宫靖似自语般地说,思忖过后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就来这样睡吧。” 四人见他终于明白了,不由交换个欣喜的眼神和笑容。 南宫靖回到“翠吟楼”,推开房门,就看见妻子坐在桌边缝制衣裳。 赵清儿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见是他便绽开抹微笑,“你炼药房的事忙完了吗?” 南宫靖点头,走至桌边坐下,提壶倒杯水啜了口,开始回想刚才师侄们的话。他们说他必须要睡在娘子的身上,直到累了才可以停止,虽然不明白为何睡觉会累,也许这要睡过了才会知道吧? 不过,虽然娘子练过武,力气也不小,背著他还可以施展轻功,但要叫她躺在下面让他睡,说不定她无法承受呢。思毕,他放下茶杯唤道:“清儿。” “什么事?”赵清儿头也不抬,依然专心地缝制衣裳。这两天她开始向怜香和惜玉学习缝衣的技巧,身为毒君的妻子,其实她可过著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可是她也想亲手为他做点什么,即使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内衣也好。 “那个……你可以拿起多重的东西?”南宫靖问。 赵清儿停手想了想。“一、两百斤都没问题吧。”话落抬头看向他。“你要我去帮你搬东西吗?” “不是的,那个……”南宫靖想了想才说:“彤云他们叫我要睡在你的上面,邱总管也说这样才生得出儿子,所以我想先问你看看,你是不是能够承受。” 听到“承受”二字,赵清儿双颊倏感发烫,耳根也发热了起来,连心儿都如小兔般蹦跳不已,她低眉羞怯地轻答:“你也不是很……很那个……所以我想我……应该没问题的。” 南宫靖听她说没问题,遂放心了不少,同时也心想与其晚上再睡,何不现在先试试看,反正闲著也是闲著。思罢,便说:“既然你说没问题,那我们现在就来睡吧。” “现……现在!”赵清儿不觉惊呼了起来,本能地转首看看窗外和房门。“不……不太好吧,现在是大白天的,我……我……万一有人进来的话,要怎么办?” “那就把房门锁起来啊。”南宫靖说完,便起身将房门上闩。 赵清儿没想到他说做就做,虽然大白天的让她颇觉难为情的,但想到也许可以让她的笨相公因此开窍,那也是不错的。 南宫靖返身回来,将妻子手上的衣布拿起放回竹篮中,拉起娇羞无限的她走向床边。 “你先上床躺下吧。” 赵清儿杏眼含春羞睨他一眼,轻咬下唇螓首微点,便上床躺下睡好,希望他会温柔。 南宫靖见她睡下了,也跟著上床,不甚放心地再问一遍:“真的可以吗?” 赵清儿双颊嫣红如苹,轻点头。 南宫靖得到妻子的首肯,便挪身上前小心翼翼地睡了上去。 的确是把她给“睡”了!她的天才相公竟把她当床板来睡,赵清儿简直是欲哭无泪! 南宫靖只觉得背下的娘子身体软绵绵的,睡起来甚是舒服,却也怕把她给压坏了。“娘子,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很重?” 他是不重啦,但她的心却伤得很重,赵清儿只好实答:“还好。” 南宫靖似乎觉得她有点怪怪的,但稍稍一动,整个人就从她身上滚了下来,他再试一次,还是滚下来,又试一次,照样滚落,最后气得他破口大骂:“这根本没办法睡嘛,怎么有可能睡在人的身上,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清儿双眸往上吊地瘫在床上,任由他睡上去又滚下来,到头来她只是个让相公睡不住的“没路用”床板,还真是悲哀呢。 南宫靖察觉到她的异样,忙问:“你怎么了?不高兴吗?彤云说我只要睡上去你就会很高兴了,我没睡住你生气了吗?” 该怎么回答呢?如果他是真的会“睡”,她大概会高兴得起来,可是偏偏他就是不懂得怎么睡,才叫她想哭也挤不出眼泪,遂翻过身背对著他。“我现在好想哭。” 南宫靖听了,一时间不知所措,待回神后怒火陡升,下床拉拉衣裳,过去打开房门快步往外走,丢下一句:“我去找那三个混蛋算帐!” 赵清儿闻言翻身坐起,却只听见蹬蹬的下楼声。他要怎么找那三人算帐呢,她很好奇却没那个脸去凑热闹,轻叹口气下床略整衣裳,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吧。 “尊天楼”的“-霄堂”里,木天南和师弟文殊玉、管彤云边喝茶边闲聊,三人说说笑笑,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正当木天南端起茶碗欲就口浅啜时,从外头进来一脸冰冷的南宫靖。 三人见状心头全都咚地一跳!木天南忙放下茶碗,起身迎了上去,“小师叔,有事吗?” 南宫靖不答,笔直地朝管彤云走去。 管彤云见情势大为不妙,忙站起移步至二师兄身边,文殊玉见状也慌忙站起,心里却暗骂师弟,是想把他当挡箭牌,还是想拖他一起下水? 管彤云见小师叔一双俊目直勾勾地瞪著他,不自禁胆颤心惊了起来,但仍壮著胆子绽开笑容,“小师叔,怎么了吗?” 南宫靖用冰冷的眼神定视著他,半晌才说:“你说我只要睡在清儿身上,她就会高兴了,可是我睡到她身上,她不但没有高兴的样子,还说她好想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三人闻言不禁转首互视,皆心想凭小师叔一个文弱书生,倾全身之力应该也不会让小师婶想哭才对,难道这其中另有曲折之事? “呃……应该不会这样才对啊……”管彤云鼓起最大的勇气发问:“那个……小师叔你……你是怎么睡的?” “还能怎么睡?”南宫靖理所当然地答:“就是叫她躺在床上,然后我再睡到她身上,不动的时候还好,一动就滚下来,我试了两、三次还是睡不住,你还叫我睡累了才能躺在床上,幸好清儿练过武,要是普通人的话,丈夫又比妻子高大,岂不活生生的就把妻子给压死了!” 三人听完,登时傻眼!小师叔竟叫小师婶当床板给他睡,真教他们啼笑皆非。 管彤云回过神后急忙为自己辩解:“那个……小师叔,你睡错了,不是直接睡在小师婶的身上。” “不然要怎么睡?”南宫靖看著他,“你倒是睡给我看看呀。” 管彤云惊骇地抬手指向自己,“我?” “对!”南宫靖看著他和文殊玉。“你们两个马上睡给我看。”话落命令道:“彤云睡在下面,殊玉就在上面。” 啥?要他们两个男人即席上演妖精打架?这…… “我……我……要……要……”管彤云因惊骇过度而结巴,直到用力咽了口口水后才恢复正常,“我要睡在下面?”语毕转首看著身旁的文殊玉,不自觉退开两步。“二……二师兄……我……我不想失身于你。” 文殊玉当然也吓傻了,回神后破口大骂:“说什么疯话!我对男人没兴趣,尤其是你!” 一旁的木天南不由暗呼一声:好险!幸好没有点到他。 南宫靖虽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喝道:“你们到底睡不睡?” 文殊玉和管彤云被喝唤得心头一跳,管彤云忙摇手解释:“不……不能睡,两个男人是不能睡的,一定要一男一女才行。” “要一男一女?”南宫靖点点头,“那好,我去叫邱总管的儿子和媳妇睡给我看。”语毕转身就欲去找邱沈。 开玩笑!除非是脑袋坏去了,否则天底下有哪对夫妻愿意当场表演这个给别人看?师兄弟三人闻言,一闪身全挡到他面前,木天南急急阻止:“小师叔,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南宫靖问。 “因为……因为……”木天南不知该如何解说,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更不自觉把视线投向三师弟。 管彤云也不知该如何向小师叔解释,只得摇头。 南宫靖看著三人,一股无端受耍弄的怒火陡升,不禁抿紧双唇凝著三人。 师兄弟三人见他抿唇不语,眉心那原是淡红的血痣也突然转为嫣红,三人立刻警觉到他真的动怒了,虽然表面看不出他很生气的样子,但三人全凝神戒备著。 “我知道了。”南宫靖的声量不大,却宛若十二月寒霜般冰冷,“你们三个闲极无聊,所以耍弄我为乐,对不对?” 冤枉啊!他们即使向天借胆也不敢这么做,师兄弟三人在心里暗呼著。待看见他原是垂放的右手似欲抬起,三人犹如搭在弦上已拉满弓的箭般,朝三个不同的方向激射出去。 南宫靖才正想给三人一个教训而已,没想到他们倒是见机得快,逃得更快,待他追出门外,早已不见三人的踪影,气得他大声叫骂:“木天南,你们三个混蛋,给我出来!” 在这“幽魂谷”里,敢大骂谷主是混蛋的,除了南宫靖外,没人敢这么猖狂,负责守卫“尊天楼”的护卫们,听见少君的叫骂声,全都悄悄移至隐密处,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深怕被盛怒的少君所迁怒。 风静止了,树叶也不动了,连时时处处都可闻的鸟鸣声也没了,整个“尊天楼”周遭寂静得犹如一座死城,似乎也被这第七代万毒圣君的神威所震慑。 南宫靖静待片刻都不见回应,恨恨地再次怒骂:“你们三个死混蛋,有本事就给我躲一辈子不要出来,哼!”骂过之后,转身怒气未消地朝“翠吟楼”走了回去。 一会,从“尊天楼”最上头的屋脊后探出一个头,接著是第二颗、第三颗。 木天南看著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不自觉抬手一抹额上的冷汗,轻呼口气后转个身坐在屋瓦上。 文殊玉和管彤云亦同时坐至他身边。 文殊玉忍不住抱怨:“都是师弟的错,说什么要帮小师叔开窍,结果他窍还没开,我们却差点遭到小师叔的毒手死翘翘。” “我哪知道小师叔是制毒奇才,对男女之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管彤云也觉得很冤啊。 “算了、算了,你们别吵了,反正再过两天师叔祖就回来了,他的弟子他自己想办法,我们已经尽力了。”木天南不由叹了口气。“现在惹火了小师叔,只好暂时躲个两天不要见他,免得遭到他的毒手白受罪。” 文殊玉和管彤云闻言转首相视一眼,不由叹气同声说:“也只好这样了。” 泷雨居,一栋外表不甚起眼的平房,内部摆设亦是简朴洁净,但此处却是第六代万毒圣君司徒-的住处。 司徒-才回来不久,木天南师兄弟三人便来到“泷雨居”告状。 “不管我们用明示、暗示,小师叔就是没法开窍,最后还生气的说是我们在耍弄他,我们说有多冤就有多冤。”管彤云抱怨说。 文殊玉也说:“我们也实在搞不懂,小师叔明明是本门开门创派以来,难得一见的绝世奇才,只要是男人都懂的事,怎么偏偏他就是不懂。” “就是啊。”管彤云又接口说:“我也向小师婶求证过了,不要说是夫妻晚上该做的事,连亲吻、拥抱,小师叔也没对她做过,顶多只有小手拉小手。” “这个——”司徒-抬手抚著美髯,慢条斯理地说:“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因为靖儿在这方面从来没有过疑惑,所以我也就没教了。” 师兄弟三人闻言,差点摔倒在地,果真是师徒俩宝一对,徒儿不懂,师父忘了教。 管彤云忍不住叫嚷了起来:“小师叔压根就是不懂,那来的有惑可疑啊!” 司徒-颔首说道:“现在想来应该是这样吧。” 三人瞧他一副事不关己,不愠不火的好好老太爷模样,不禁暗叹口气。 “我们再也不管了,如果继续‘好心’下去,再惹得小师叔发火,遭了他的毒手,到阎王那里都没得讨赔呢。”管彤云说。 “是啊,大水冲倒龙王庙,死在自家人手里那才叫冤呢。”文殊玉也说。 “师叔祖,我们已尽力了,他是您的弟子,您就自个儿想办法了。”木天南最后说。 三人说完便相偕离去。 司徒-目送三人离去后,开始在小厅里踱步。要怎么教徒儿这种事呢?走了几圈后心想先试说一次吧,遂轻咳一声自语道:“靖儿,你和清儿晚上要……要……要……”这还真难说出口呢。算了!离成亲之日还久,总会想出办法的。 这日。 司徒-在“泷雨居”的小花厅不停地来回踱步,眼见徒儿的婚礼在即,他却想不出任何可让徒儿懂得男女之事的好办法,让他天天都为此事烦忧不已。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一声禀告:“禀圣君,‘酒仙’钟老前辈来了。” 司徒-回神,应道:“快请进。” 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先传来:“呵呵呵,毒中之王代代都是光棍一个,到了第七代终于要娶老婆了!我接到请帖,还以为是管彤云那小子恶作剧,寻我老酒鬼开心,便跑去问‘活阎罗’,才知道他也接到请帖,所以我就迫不及待先跑来,想多白吃白喝个几天,快把你珍酿的‘猴儿酒’拿出来,先安抚、安抚我老酒鬼肚子里不安份的酒虫吧。” 门外,一位年近七十、发须皆白的老者,一身短衣打扮,身后背了个朱色大葫芦。 钟耘招走进小花厅,迳自解下酒葫芦,拔开塞子仰首就是一大口老酒,笑呵呵地说:“你家的靖小子长得是很美,但喜怒不形于色,脾气古里古怪,又继承了可以吓死一缸子人的名号,真不知哪家姑娘胆子这么大,敢嫁给你家的小毒君。”说完,他才发现一直不答话的好友,非但没有娶徒媳的喜悦,甚至还一脸的苦恼。 钟耘招不由敛起笑容问道:“你怎么了?好像不怎么高兴,难道你徒媳是个令人看了会反胃的‘蛤蟆女’?” “不是的,我徒媳虽不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也是个仙姿玉质,秀外慧中的好姑娘,和靖儿十分相配,我烦恼的是……”司徒-靠上去在知交老友耳边低语一阵。 钟耘招听完不由一阵哈哈大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司徒-却忍不住轻叹口气。“我都想了一个多月了,依然想不出好办法。” 钟耘招笑过一阵之后,看著好友说:“其实要解决也很简单。” 司徒-一听便知老友有办法,不由大喜过望,急问:“钟老哥就快说吧!” 钟耘招又仰首灌下一大口老酒,抬手抹去唇边的酒渍,“想我老酒鬼的儿子短命,媳妇也不长寿,我独力抚养孙女长大,想我是个爷爷又是酒鬼,当然也不好意思去教孙女为人妻之道,可是我也是嫁过孙女的爷爷,自然有其它的方法让她知道这方面的事。” 司徒-急切地问:“什么方法?” “只要去买一本……”钟耘招在好友耳边低语数句。 司徒-神色由忧转喜,明白后不由一击掌!“真是的!我怎么没想到呢。”话落又问:“那——这个该去哪里买?” “我当然知道要去哪里买,我现在就带你去。” 于是,两个老人家便相偕下山去为徒儿采办“嫁妆” 秋天已近尾声,山林也披上了今年最美丽的色彩,有深红、浅黄,还有终年不变的深绿。 再过两天就是她的大喜之日了。赵清儿望向窗外,凝著远方的山头;这两天光是一箱箱的珠宝首饰就看得她眼花撩乱,更别谈那一大箱又一大箱四季各时的华裳美服了。 也许是父母在天之灵的佑护,让她误打乱撞中觅得了这段好姻缘。在这里,不论是她的呆呆相公,或是师父司徒-,还是木天南他们都对她很好,也因此她不禁暗暗自发誓,将来定要好好伺候丈夫、孝顺师父,并虚心向木天南他们学习武艺,以期将来可以担负起保护夫君的重责大任。 这时,南宫靖从外头进来,手里捧著一个精美的盒子。 赵清儿见了就问:“那是什么?” 南宫靖摇头。“不知道,师父给我的,交代我要先收好,等我们拜完花堂,喝了交杯酒后再一起看。” 一起看?!在喝完交杯酒后?赵清儿大概猜出那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了。 南宫靖十分慎重地把东西放进柜子里收好,转过身问道:“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赵清儿摇头。“不用了,东西已经太多了,我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 南宫靖点点头。“够了就好,天南他们要我到‘尊天楼’去,说是有要事和我商量。” 赵清儿微笑点头。“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赵清儿起身送他出去,目送他步下楼梯,直到不见人影了才轻轻关上房门上闩,转身像作贼似地蹑手蹑脚走到柜子边,轻手拉开抽屉拿出盒子,下意识朝房门看了眼才转回头打开盒盖。果真被她猜中了,是一本“春宫画”,好奇地翻了几页,画得十分精美也清楚,看得她不由一阵脸红心跳,耳根子发烫,真不知洞房花烛夜之时,她的傻相公看了之后会有何反应。是呆若木鸡?还是恍然大悟?抑或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呢,好期待哦…… 赵清儿又悄悄地盖上盒盖,将纸盒归回原处,有种既期待又兴奋的奇妙心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