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海(上)》 第一章 off和阿飞 i am off,my heart is calling, you are too far away from me. ——题记 凌晨两点我依然无眠,饥肠辘辘,却不想吃东西。这并不是生理上的真正的饥渴,只是一种心理上难以言喻的一种空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空虚,或许只是感到疲倦,或许在白天耗费了太多脑力和体力,或许我只是下意识地想寻找发泄。 于是我干脆坐起来,打开手提电脑,上线,登录到msn和惯常的macd财经期货论坛。 果然,那个绿绿的线上头像提示我,某人的存在,论坛上满满的短讯更告诉我,那人有仔细看我发的所有期货虚拟实盘的帖子。 于是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被时间冰存的黑夜骤然有了实感。我抹把脸,像往常一样点击对话方块,跟那人聊了起来。 共同渡过的夜晚,抽离悠长梦境,鼠标和键盘的敲击犹如小夜曲,总是那么令人愉快。 我记得第一次与那人的对话…… 「你好,我叫阿飞,你是谁?」 「阿飞?小李飞刀的阿飞?」 「不,我只是阿飞而已。」 「我叫off。」 「off?真是个怪名字。」 「因为我是个怪人。」 「哦?怎么个怪法?」 「你这么有兴趣知道?」 「呵呵,老实招供吧,我可很少对别人有兴趣。」 「那真是我的荣幸。明天这个时间见,我到时再告诉你我有多怪。」 看着对方下线,我皱了皱眉头,嘴角却微微上扬。很明显,那人第一次就引起了我的兴趣,这可是少见的事。 *** 欧阳冉第一次看到凌飞,正是他开完「丰泰期货投资公司」董事会后,前往丰泰的核心部门——期货交易部时凑巧撞见。 场面令人印象深刻。 那时凌飞正铁青着脸,和自己的同僚争执,口气冷冽,「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大豆会涨,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一定要卖空!?」 「我以为……资料分析显示市场需求下滑,而且建仓时大豆盘面感觉良好,没想到……才一天就会到涨停板。」站在他面前的同事脸如死灰,目光呆滞…… 两人都没注意电梯口不远处的一群公司高层…… 欧阳冉一眼就看出那人亏损严重,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期货市场出了名的狠酷无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天从涨停到跌停都不足为奇,但一受挫,便如此模样,也只能说「丰泰」的操盘手太过脆弱。 同行的交易部副经理——赵家仁察言观色,情知不妙,正想上前喝止,欧阳冉却手一抬,止住。 「这能怪谁?都怪政府干预,谁知道今天突然会宣传大豆利好的消息,就算我分析得再透彻,这种突发情况谁也说不准吧。」损失惨重的那人还在苦苦为自己辩解。 凌飞长叹口气。 这人仗着自己资历老经验足,一味主观操作,不听劝诫,现在自己死到临头,却还要连累到他。他最恨就是这种办事不力拖累他人、最后仍死不悔改的同事,和他搭组,真正倒霉的却是他。 「如果真的是他分析不力,那就算了,可你难道没有设好止损点吗?我劝你几次坚决止损,你硬是不听,一意孤行,政策利好只是借口,如果你坚持有原则的操作,怎么会连保证金都击穿?现在好了,二十万全部蒸发,看你还怎么玩?」 「凌飞,你一定要帮我!你的账户不是还有三十万余款吗?再借我十万,让我东山再起,怎么样?」 凌飞冷冷看他一眼,「你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凌飞,大家同事一场,如果这次你不救我,万一被经理知道,我就死定了,不是我不想止损,我只是出去抽了半根烟,谁想到会涨停。」 「你出去不只抽了半根烟这么短的时间吧。」 如此紧张情势下,这家伙居然还有抽烟的闲暇? 期货高回报高风险,要求操盘手工作时注意力高度集中,哪敢有一秒的走神! 「在期市里混,谁都会有倒霉的时候,你现在帮我,这份情我会记得,下次说不定你也需要我帮忙的时候……」 「我不需要帮忙,因为我不会输。」凌飞打断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有一种坚定的自信。 「这种事可说不准。」 「我不是你,这种东西,我不需要。」 「凌飞,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好歹我们还在一组操作,我亏了,你也有影响。」 「我会亲自向经理说明,从今以后,我要独立操作,不要任何人拖我的后腿。还有,并不是我不肯借,我只是不看好你的实力,照你的操作方式,就算一百万也说不定会在一天蒸发。你最好自己向经理解释,如果你不愿意说,我替你去说。」 凌飞转身就走,不留丝毫余地。他现在手上有十张交易单,分秒都是黄金,没空在这里耗时间。 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这是他人生奉行的准则。 并非他不愿意同情,而是他没有同情的时间和余力。 丰泰虽然人才济济,光期货交易部就有数百名员工,但大多各自为营,暗地竞争,好在业绩源于个人操作能力,比商界的尔虞我诈好一点,但也免不了有权势争斗、相互倾轧的时候。 今天他帮助别人,万一有他需要帮助那一天,谁会站出来? 纵观全办公大厅,他一个也不相信。 他只相信自己。 「凌飞,算你狠!你不肯帮我就算了,还要到经理面前踩我一脚?你到丰泰不过才三个月,资历平平,还是菜鸟一个,也没替客户赚多少钱,就敢这么狂妄!?不管怎么说我还算是你的前辈,不是我咒你,以你的做人方式,总有一天会输得精光!」 下一秒,凌飞突然折返,那人吓了一跳,气焰一窒,「你你你……想干什么?」 凌飞一眨不眨看着他,明明是那么明亮的目光、那么俊朗的眉目,却忽地透出一股深沉慑人的戾气。 欧阳冉内心一动,这种目光,他在很多操盘手和赌徒上都看到过,不同的是,他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是穷途末路,而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的却是不顾一切的决绝。 这种决绝,甚至透着自信的神采。 或许是这个年轻人外表给他的感觉太过阳光健康,所以这种对比才分外格格不入。 因为赌徒身上通常只有黑暗,没有阳光,可那个年轻人的眼眸,虽然黑夜入骨,却透着让人心悸的光芒。 「你再说一遍?」凌飞盯着对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他的确是新人没错,但,他付出的努力和汗水并不比别人少。 「……」那人顿时成了哑巴。 凌飞鄙夷一笑,掉头离去。 「这就是你的手下?」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欧阳冉才转头,问身旁的赵家仁。 「是。」赵家仁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的脸色。 「最近新招的?」 「是。」 「交易部的新血,是不是个个都这么嚣张跋扈、盛气凌人?」欧阳冉淡淡地说。 他试图不一眼定生死,但直觉告诉他,他不会很喜欢这位年轻人。 「这个……您说的是凌飞吧,他为人是比较狂傲一点,自信过头,总喜欢单打独斗……所以,他在同事间的风评一直很差。」赵家仁擦着额上泌出的一层细汗。 「凌、飞。」 欧阳冉缓缓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点头,平静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流露,「把他的资料调给我看,包括成交记录。」 「好的。」 「召集全员,我要对大家交待几句话。」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个新上任的交易部经理,不烧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 「是。」 赵家仁恭敬地点头,快步离去。 *** 丰泰期货成立于一九八九年,是本市最早也是规模最大的综合期货投资公司,主要从事商品期货和金融期货操作,从大豆、小麦、天胶……到能源、货币,范围广泛,种类繁多。 丰泰期货隶属于pallet国际投资公司,是亚洲最知名的金融衍生产品投资公司之一,市值近千亿,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操作,触角遍及全球,重点在美洲、欧洲和亚洲市场。 从小接受中英双语教育的欧阳冉,是pallet创始人之一、现任副总裁及董事欧阳华的独子。 自纽约大学念书时,欧阳冉便在华尔街打工,从纽约商业交易所(nymex)一名小小的交易员做起,短短三年时间,便因傲人的业绩,跻身交易所高级经纪人之列,五年后便成为董事会一员。 除丰富的实战经验外,他自己本身亦修经济、统计、财经及管理学位,却仅有三十一岁,被誉为掌握胜利奇迹的顶级操盘手,亦是被pallet赋予厚望的第二代接班人。 就任丰泰期货交易部经理,仅是小试牛刀,从基层做起,半年后,pallet就打算提名他为集团总经理,前途不可限量。 交易部的消息何等灵通,这位不日就任的顶头上司的情况,早就被员工们打探得一清二楚。 无论资历还是背景,欧阳冉都是位来头不小的人物不可轻易得罪的「太子党」,和其它海外「空降兵团」不一样,再过几年,这个人便会攀上pallet这座金字塔的顶端,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冉冉上升。 欧阳冉没有大张旗鼓,只是站在交易部偌大的敞开式办公厅,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我叫欧阳冉,从今天开始,担任丰泰的交易部经理一职,大家多多指教。」 欧阳冉缓缓扫视全场,这些都是精英,在几千人的经纪人面试笔试中选出的佼佼者。就交易部而言,除去普通操盘手不算,从交易组长到中高级分析师,哪个不是硕士以上头衔加海外留学背景? 绝大多数人至少拥有五、六份各项交易资格证书,含金量之重,随便扔出一个便能砸死人,可谓人才济济。 坐镇交易部,统领这批人,对欧阳冉而言,也是一个挑战。 他们都非常年轻,最大不会超过四十,在浪尖上几经沉浮,脸上有风尘,眼里有彻夜未眠的疲倦,有的是被磨平了的麻木,有的是对胜利的饥渴……很好,至少他还是从中看到了几点如饿狼般的亮点,其中又以刚才那位飞扬跋扈的年轻人为甚。 「丰泰自成立以来,成交量一直排名全国前三,却在去年跌到了第八位,这一点,相信大家都知道。交易部需要好好整顿,这也正是我在这里的目的。不久我会颁布一系列新的奖惩条例,修改经纪人合约,建立与客户良好的长期关系,还有,我个人最重视团队精神……」 欧阳冉的视线在凌飞脸上快速一转,随即荡开…… 「表面看操盘手各司其职,互不相干,但丰泰是一个整体,交流和合作是令这个团体持续健康发展的根本。工作是人与人的组合,如果处理不好和同事们的关系,也无法建立与客户的关系。希望大家和睦相处,共同进退,一起打造丰泰期货这块金字招牌。」 欧阳冉再次沉静而犀利地扫视全场一眼,略一点头,「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去忙吧。」 众人安静聆听完毕,纷纷回流。 沉寂片刻后,键盘声、电话声、传真声又此起彼伏,一片熙攘。 凌飞迅速拉着椅子坐下,观看盘面行情。 从清晨六点一直盯到现在,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短短五分钟,大豆价格又上拉了二十个点。 这笔他判断会跌,结果判断错误,超过了止损控制线,他不得不立即平仓,否则就有全盘皆输的危险。 一转手,他已经亏了约三万元人民币。 三万是什么概念? 也许是一个低收入家庭全年的血汗,也许仅是富人们一顿晚宴的开销,不管怎样,作为一名操盘手,三万在他眼前并非金钱的概念,只是数字上的。否则,没人能夜夜安枕。 「阿飞,你想好了,对期货人来说,天堂和地狱仅是一线之隔,万一入了这行,每天都要在天堂和地狱间打转,你是否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这是好友池凯对自己的苦心劝诫。 凌飞还记得,去年火热的夏季,他正式加入丰泰,成为一名职业期货经纪人。在这之前,他就有三年独自操作期货的散户经验,他对金融和冒险,有一种天生的爱好,当时炒作期货的散户并不多,风险高,他又涉世未深,缺乏知识与经验,打工辛苦赚来的两万块,很快付之一炬。 但凌飞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反而更积极地投身到期货这片深不可测的海洋中,在打工同时,还报名参加夜校研读。 不久,得知丰泰招聘期货经理人后,他直觉机会来了,于是毅然辞掉电器销售工作,参加应试。 当时的报名者有二千人之多,笔试、面试,几轮筛选下来,凌飞很幸运地被录取了,从此正式走上期货之路,同期录取的仅有二十名,可谓百里挑一。 「阿凯,这是我唯一想做的。」 当时,凌飞就这样回答自己的好友。 期货是一种投资,同时也是投机。 风险越高,利润越大。 它的吸引力在于以小搏大,以万搏亿。既可能在一小时内赚进一百万,也可能在下一秒便输得一文不剩。 这是世上最高风险最棘手的游戏之一,它是最敏锐机警的心灵之争。市场是公平而无情的,是涨是跌,该买该卖,全在于自己。 凌飞心里非常清楚,这是最适合他的职业,也是他唯一想做职业。这条路,不仅满足了他体内不断叫嚣的冒险渴望,也是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虽然这条捷径充满艰辛,处处白骨,但他不会退缩! 「喂,你觉得新来的经理怎么样?」突然,身旁的同事窃窃私语,吸引了他的注意。 「讲话很气势,眼神好厉害,我都不敢和他对视,看来不像那些华而不实的太子党。」另一人回答道。 「唉,能力再强,也不如有个好出身。如果生在他这样的家族,最起码可以少奋斗几十年吧。」 「什么几十年,一辈子都有了。」 「真让人羡慕啊,分我一半的好命吧。」 「做你的白日梦……」 凌飞微微皱眉,这个新来的经理,叫欧阳冉吧,不知是否他过于敏感,他刚才讲话时似乎瞄了他好几眼,眼神颇有深意。 一眼定生死,他对这种靠父辈祖荫的二世祖没什么好感。 如果李泽楷没有他老爸李嘉诚在背后撑腰,怎么可能策动盈科上市,短短一夜间,把一家市值仅三亿港元的空壳公司,变成市值六百多亿港元市值的上市公司,一战成为名动天下的「亚洲小超人」? 虽然不可否认,李泽楷本身也有能力,但若他出身寻常人家,工薪阶层,一年领五、六万的薪水养家糊口,何来今日成就? 帝王将相,命运天定,如果放在公平的起跑线上,欧阳冉并不见得比别人优秀多少,他自然也无须妄自菲薄。 正想着,副经理赵家仁匆匆朝他走来,「凌飞,经理找你。」 「找我?」凌飞愕然站起来。 「对,快点去吧。」 「哦。」凌飞点点头,疾步朝经理办公室走去。 经理办公室在交易部办公大厅里侧,第十八楼,靠窗,仅有咖啡灰及黑色这两种冷色调,光线充足,视野辽阔。 自上而下俯视,仿佛能将整片大地踩在脚下。 凌飞敲了敲门,屏住呼吸。 「请进。」里面传来沉静似水的声音。 凌飞打开门,走了进去,「经理,你找我?」 「坐。」欧阳冉自档夹中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谢谢。」凌飞坐好。 「你到丰泰期货正好三个月?」欧阳冉问。 「是。」 「目前感觉如何?」 「这是个极具挑战性的地方。」 凌飞不卑不亢地作答,一边仔细观察对方。 欧阳冉的身高和他相差无几,也在一米八左右,修长挺拔,绝佳的衣服架子,深色西服配以亮银灰色斜领带,简雅中有一抹淡淡奢华。看不出牌子,像他这种人的衣服应该都是意大利名师手工订制,包括皮鞋及其它配件。 由于出身良好,男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无形的优雅,五官堪称英俊。最让人难以忽视的是他的眼神,锐利直接,如一把出鞘的刀刃,冰层下透着冷凝的寒光,不伤人,却有掌控全局的气势,无言时,微微下垂的眼角却又恰到好处地化解了这丝寒意,显出一份慵懒的贵气。 如果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男人那总是习惯性抿成一直线的双唇,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但凌飞随即蝇头暗笑自己,以他的来历,若不给予别人这种与生俱来的高贵疏离,才是真的不符身份。 总之,长得帅,气质好,凝练沉静,又前(钱)途无量,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全世界男性的天敌、全天下女人的宠儿。 凌飞最终得出了一个不甘却无奈的结论。 「看来你很喜欢挑战,」欧阳冉淡淡一笑,翻了几页资料,「作为一名新手,你的表现很活跃,短短半年,成交量就占了全交易部成交量的百分之二十九,排名第三,十分可观。」 欧阳冉凝视着他,食指在文件上无声地轻拍几下。 「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可观的成交量,在扣除手续费后,账面却所剩无几?」 「这个……」 「是过于频繁的短线操作吧。」 凌飞心里一凛,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期货交易风险太大,我很少长期持仓,一般只做日线,因为我不想被套牢。」凌飞有自己的理由。 「日线的确是降低风险的一种有效手段。」 欧阳冉点头,神色平静,既无赞同,也无不赞同。 「期货是高风险的投资,但若没有一个中长期的投资计划,对一名优秀的操盘手而言,恐怕会成为致使的弱点。如果太注重日线交易,就没有足够余暇整理分析资料。我不希望手下的员工只注重眼前蝇头小利,而忽略了长远发展和利益。」 欧阳冉顿了顿,「常炒必输,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和他眼神同样犀利的,是口吻虽平缓,却硬质十足的话。 凌飞顿时明白了,这才是欧阳冉找他来的原因。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先从自己头上烧起。 看来刚才并非他过于敏感,摆明质疑他的能力,却偏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对方这种居高临下的不动声色,让凌飞感觉十分不愉快。 「何谓输,何谓赢?」凌飞直视对方锐利的视线。 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欧阳冉微微一怔。 「虽然表面看来我是白忙一场,但期货和股市不一样,不以涨跌论英雄。只要有足够的保证金,哪怕只剩五千,我都有能力东山再起。在丰泰,每个炒手都有自己的风格和模式。常炒的人的确大部分会输,这不必您提醒我,因为输赢本来就是一半对一半,做得越多,输赢的机率就越大。但只要坚持对市场的信念,我相信成功必会到来!」 相当针锋相对的回答。 凌飞似乎很忌讳「输」这个字,一提就稍显激动。 欧阳冉很久没看到有人以这种口气对他讲话,虽然不敬,却给他一份久违的新鲜感。 记得自己初入期货界时,也曾与顶头上司发生过类似的争论,当时谁也说服不了谁,争得面红耳赤,巴不得天下都认同自己,和对面的年轻男子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 欧阳冉淡淡一笑,「那你对市场的信念是什么?」 「相信自己对盘面的感觉,坚持自己的操作原则,对我来说,市场的信念,和市场本身及盈亏无关,最重要的,还是遵循原则。」 凌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舒朗年轻的眉宇,既有孩子气的傲慢,又有明亮热烈的帅气。 「哦?你是在告诉我,买卖时完全凭感觉走吗?」欧阳冉微扬起眉毛。 「感觉很重要。」 「技术分析呢?」 「资料是静止滞后的,只有盘面才会告诉我真正的风险和机会,我想尽快积累盘面经验,越多越好。」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希望他不是盲目自信。 「我有的,不光只是信心。」 「我拭目以待。」欧阳冉淡淡地说。 自信过度的人,往往不是真正的天才,便是一味沉浸在自我世界的幻想者,比平常人更难应付。 知道多说无益,欧阳冉换了个话题,「刚才,你向赵副经理提出要和张新华分组单独操作?」 「对。」 「张新华专做农产品期货,至少有三年,也算半个专家,他的经验是成功的保证。」 张新华,就是一早和凌飞冲突的同事。 「抱歉,我从没觉得他的经验有什么用,相反,正因为太过倚老卖老,才会在大豆上一败涂地。」 「看来,你真的很讨厌和人合作。」 「对,我更喜欢单打独斗。」凌飞看着他,神情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你不觉得这样很辛苦?」欧阳冉收敛笑意,他开始微微蹙眉。 刚刚他还在交易部,当着众人的面,交待要注重团队合作,没想到一转脸,凌飞就当面驳斥他。 「不会。我只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果和能力不济的人操作,无论对他,还是对我自己,都是一种浪费。当然,我并不排斥和水准相当的人一起工作。希望您能考虑我的提议。」 「期货有涨有跌,今天的失败,并不能断言明天他不会成为你的良师。」 「我是需要良师,但绝不会是张新华。」凌飞笑了,露出健康洁白的牙齿。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的态度已坦率到伤人的地步。 欧阳冉知道自己看错了,这家伙根本不是初生之犊,而是头傲慢且咄咄逼人的小豹子! 合上档案夹,他无意再交谈下去,对话显然已步入了死胡同。 「我会考虑,你可以出去了。」 「谢谢经理。」凌飞利索地开门出去。 欧阳冉靠在皮椅上,看着紧闭的门口…… 他真的不想一眼定生死,但直觉再次确认,他今后不会太喜欢这个年轻人。 而凌飞边走边松了松领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一眼定生死,这一次的印象再次告诉他,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凭空而降的二世祖上司。 丰泰期货,这个他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考进来的公司,呈现在面前的,并不是一条以鲜花铺就的康庄大道。 凌飞深吸口气,一步步,朝眼前一片喧闹的交易部走去。 第二章 一眼定生死 「off,你这一天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你呢?」 「糟透了!」 「发生了什么事?」 「公司来了个新上司,横竖跟我不对眼。」 「阿飞,别那么孩子气,千万不要搞僵和上司的关系。」 「我知道。但我就是忍不住,一看到他那张脸我就觉得不爽。」 「呵呵,他长得有这么讨人厌?」 「倒也不是,我只是讨厌这种跟自己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家伙,高不可攀的样子。off,为什么人会有背景出身阶层资历之别?为什么不能人人平等从同一个起跑线开始?」 「也许……命运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吧。」 「可我不相信命运,我只相信自己。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我就对自己说,你一定能做到!我想成为顶尖的财经分析师,我想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点,俯瞰这片土地,想让那些昔日把我踩在脚底的人,都以羡慕嫉妒的眼光仰望我,就像我现在不得不仰望他们一样!off……你会不会觉得可笑?」 「不会。阿飞,你的梦想总是让我感动。」 「可是……有时候我又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真有这个能力吗?」 「阿飞,你还很年轻,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忍耐和努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只是时间问题。」 「off,谢谢你。」 跟off的谈话,每天晚上都在进行着,每谈一次,我就觉得更了解off一分。和off聊天总是那么愉快,让人如沐春风,在off面前,我可以任意嬉笑怒骂,不必顾忌别人的眼光。 忘了和off是怎么熟识的,我们都是macd期货论坛的vip成员,我四处灌水发帖做虚拟实盘,off则像神隐的大侠偶尔现身,跟几张帖,从不多话,却字字珠玑。 我知道off一定是位非常优秀的职业操盘手,水准远在我之上。于是我厚着脸皮不断发短讯「骚扰」,并渐渐套来了msn帐号。从此,每晚深夜的聊天,成为我一天最期待的节目,不管多累,总要在和off聊几句后,我才能安然睡去。 和off聊天的话题百无禁忌,甚至触及潜藏在我灵魂深处,从未与人分享的东西。 我不知道off的性别,可能是男,也可能是女,不知道off来自何方,更不知道off有着怎样的人生,可在内心深处,我不止一千遍地想象off的模样。 off是那么温柔、沉静、淡然而聪颖,她一定是位美女,千里挑一的气质美女。 就像空气一样,off在我心底的某个地方,静静地潜藏着。只有在夜里,那些寂寞的无处可去的夜里,我才会把它偷偷放出来,面对真实,面对痛楚,面对那些我一个人独处时不敢去正视的心灵黑洞。 甚至有时候,我还在下意识地期待这份痛楚。因为灵魂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最纯净的,没有任何伪装。 *** 闹钟传来尖锐的噪音。 凌飞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鸡窝发,睡眼惺忪,从被子里伸出手,想按开关,却不慎将它一把扫到床底下。 闹钟翻了几下,尖声变成有气无力的暗哑,持续折磨着凌飞的耳膜…… 翻了个身,他闭着眼睛,从枕边摸到眼药水,扒开眼皮滴了两滴,冰凉的液体顿时将酸涩感驱除,也赶走了睡意。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一脸倦意地爬起来。 自从进入丰泰后,凌飞每天早上八点上班做日(本)盘,十点半开始做香港恒生指数,同时观察国内市场,直到下午五点,然后回家稍事休息,或干脆在公司里解决晚餐,把一天的盘面分析一下,等到晚上九点半再开始美盘交易,直到凌晨一、二点,或干脆通宵。 如此下来,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非常辛苦,却感觉很充实。 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凌飞揉着眼睛,打开房门,睡意朦胧地往前摸…… 厨房有动静,传来泡面的味道,那股独特的气味令他五官皱成一团,「池凯,你又要煮泡面了!少吃点泡面会死啊,真搞不懂你,除了泡面还是泡面,口味一直都是牛肉,换都不换,你就不能弄点别的东西吃?」 站在厨房里的男子,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五官俊冽冷漠。 他是凌飞的「同居者」,相处六年的好友池凯,目前在一家名叫「流星屿」的休闲酒吧上班做服务生。 两人合租一间简陋的小公寓,倒也过得相当自在,平时因作息不同,碰面的机会很少。 「我只会泡面。」 削薄的唇形,淡淡吐出这几个字,池凯把煮好的泡面端上桌,倒了一点辣椒粉,搅拌几下,一脸认真地吃了起来。 「真受不了你。」凌飞盯着他半晌,放弃了游说他吃一些健康食品的想法,从冰箱里拿了罐优格。 「洗完脸刷好牙再来吃东西。」池凯看着他。 「不要。吃完再刷也一样。」凌飞舀一勺优格放进嘴里,咽下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昨天几点睡的?」池凯问他。 「两点吧。」凌飞又打了个呵欠。 「在研究你的期指?」 「不,在跟人聊天。」 「谁?」 「一位网友,应该是个美女吧,嘿嘿……」凌飞露出傻傻的笑容。 「你在搞网恋?」 「只是聊天而已。」凌飞叫道。 「哼。」池凯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喂,你什么意思?」凌飞不爽了。 池凯冷冷看他一眼,「有空找个女人,随便上街钓,或去酒吧泡都好,总之还是搞个活生生会动会笑有胸部的女人比较有建设性。」 「我不是钓不到,只是没空。何况就算是搞网恋又怎样,喜欢上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也是可能的嘛。」凌飞瞪着他。 「哈,我还喜欢上一从从未见过面的狗呢。不是我说,搞不好你的大美女其实是个七老八十性变态有暴露狂的秃顶老头。」池凯眉毛都不抬,径自呼呼吸着面条。 「你……」凌飞真想一拳砸飞眼前这个不通人性的家伙,「你这家伙,难道就没有半点对人生美好的幻想吗?」 「幻想?幻想天下掉下一百万正好砸到我头上,还是小矮人拉着白雪公主的马车降落在面前?」池凯喝完最后一口顺汤,站起来,「我可没空做白日梦,好了,我上班去,你出去锁好门。」 「喔。」 打开门,池凯顿了顿,「阿飞,钱是赚不完的,身体却是你自己的,不要每天都搞得这么晚。」 「五十步笑一百步,你自己不也一样。」凌飞笑道。池凯就是这个性子,明明担心他,却不直说,偏要绕圈子。 看看时间差不多,凌飞匆忙整理完毕,关上门,位于丰泰大厦那处没有硝烟的战场,正等着他冲锋陷阵。 于是他加快脚步,朝着旭日升起的地方,疾步走去。 *** 一脚踏入办公室,就碰到不想见的人。 「凌飞,早啊,今天也很勤奋嘛。」张新华冷笑着凑上来打招呼。 「早。」凌飞淡淡看他一眼。 「算你本事。不知道你和经理怎么说的,反正现在如你所愿,你可以一个人单干了。不过希望到最后不要哭着鼻子回来,让大家看笑话啊。」张新华不无讽刺的说。 「放心,我还没这个本事,短短半天就可以把二十万保证金击穿。」凌飞冷冷回了一句。 「你……」张新华顿时涨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走着瞧!」他抛下一句,悻悻走开。 在其它同事沉默的视线中,凌飞拉着椅子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荧幕。 他知道自己年轻气盛的样子肯定让很多人看不过眼,想要讨人喜欢的话,他说话的口吻应该再缓和一些,态度再柔软一些,没必要和张新华起冲突,并和其它同事维持必要的热络,有空再拍拍上司的马屁,就能皆大欢喜和乐融融……这些他都一清二楚,然而他做不到,也不想做。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一是一,二是二,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即使明知这样的个性,或许会成为职业生涯的最大障碍,他也不想改变。 儿时,自懂事起,凌飞就没有见过父亲。 每次追问父亲下落时,母亲总会告诉他,「爸爸外出做生意去了,」直到初中和人打架,对方父母上门来告状时,一句「不愧是杀人犯的儿子,打起架来这么凶狠」,才让他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虚妄的谎言中。 从那时起,他就决定了要做一个明白的人,该爱就爱,该恨就恨,该怎样就怎样。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亲人的眼泪和善意的谎言中,建筑从不存在的天堂,而这种善意到头来只会带给他深深的伤害。 池凯常说他个性太主观倔强,「过刚易折」,而他只是想遵循真实的自己,真实地活着。 这样也不行吗? 忽然,桌上的电话打断他的思绪,他接起电话,自报家门,「丰泰期货,凌飞,请问您哪位?」 「凌飞先生吗?你好。」 「是李总啊,您好。」 这是他的客户之一,李长江,长江塑胶集团的总裁,在他这里开了个户,专门炒作香港恒生指数,投资额五十万港币,是中户之一。 「请问有什么事?」 「嗯,是关于香港恒生指数,我今天看了一眼,恒指一直在涨,可我记得你给我沽空,没问题吗?」 「放心吧,李总,我知道分寸。」凌飞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也不急于解释,反正事实会说明一切。 「嗯……这个丰泰的金字招牌,我还是信得过的。」 听筒中,对方的声音有些犹豫,「总之,一切都交给你,凌先生,请替我小心照看。」 「没问题。我打算这几天就平仓,然后把盈利资金打到您的银行帐上。」 「那就拜托了。」 「不客气。」 凌飞搁下电话,作为一个新手,客户的不信任是常见的,万事起头难,只要做出成绩,慢慢建立他们的信心,就好办多了。他手上的客户并不多,所以每个他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对待,不敢有丝毫疏忽。 电脑荧幕上,香港恒生指数曲线奋起直飙,已从八六○○点一路暴涨到一二七八五点,恒指最近一直动荡不安,风险很大,显然是主力在利用大众心情做多。 据自己的技术分析,凌飞觉得,第一阶段从八六○○涨到九五○○是合理反弹,但第二阶段从九五○○拉升到一一○○○点开始,进入第三阶段,持仓开始大增,多头主力操控,令大众不得不相信只有做多才能赚钱,从而引发了指数不断跃升。 第四阶段,不是目前凌飞所经历的阶段,从昨天开始恒生指数狂涨,短短一个交易日,就上场了一五○○点,而且行情还未结束,也难怪李总会按捺不住打电话给他,但凌飞相信自己判断。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若没有更强有力的空头对手,多头就会在疯狂的拉升中逐步布空,换仓成功后,市场将势必转为空头市场。 于是他再加单,下了五十手单子,每手五万港元,再加上原先的十五手,共为六十五手,总价值为三百九十万港币,保证金为三十一万二千港元,由比率百分之八结算而出。 「凌飞,你把宝全押上了啊,这么猛!」 有人看到他的持仓量,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这是和他同一期考入丰泰的同事乔原海,比凌飞大五岁,五官平平,身材矮胖,追求利润的劲头像头牛,圆脸上的酒槽鼻,因兴奋而红彤彤的,脾气甚佳,是鲜少的几位和他比较处得来的同事。 「不押不行啊,好机会千载难逢。」凌飞笑道。 「没问题吗?恒指看来气势如虹,你却要反其道行之?」 「赌一赌我的运气吧。」凌飞耸了耸肩。 「你小子够猛,每次看你操作都吓得我一身汗,我说你啊,就不能选几个稳涨稳跌的期种来炒?期货本身就已经够高风险,你还要选高风险中的高风险,不怕吃多撑了?」乔原海好心劝诫他。 「高风险,才有高利润。否则同样的心血花下去,只赚那么一点点,实在划不来。」凌飞微微一笑。 「年轻就是好啊,做什么都充满干劲。」乔原海忍不住感叹。 这时,交易部门口出现一行人的身影,欧阳冉首当其冲,跟在他身后的个个西装革履、衣冠光鲜,约在四、五十岁左右,表情老成持重,举止稳健,一看便知是成功的商界人士。 「看到了没,他们都是欧阳冉短短几天吸引来的客户。」乔原海俯在他耳边低声说:「穿深蓝西装的那个,是nokia亚太区的首席执行官,最右边那个,正和欧阳冉讲话的,是宝洁公司老总,都是来头不小的人物,这些人全是金融衍生产品的热衷者,总投资额至少上亿。」 凌飞忍不住挑了挑眉,「看来欧阳冉很有个人魅力嘛。」 「别忘了,他在纽约交易所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听说他十几岁就会看股市行情,上大学时,就是华尔街的兼职交易员,年薪加佣金上百万美元。据说自炒股起,他老爸就没有给过他一分钱,念书娱乐的费用全是他自己挣的。」乔原海性喜八卦,早将自己上司的业绩套得一清二楚。 「这么厉害?」 没伸手向家里要过一分钱的二世祖,还真少见。 「他最厉害的地方是只赚不赔,不管行情怎样,小行情赚小钱,大行情赚大钱。这家伙是天生吃金融这碗饭的,看到他,我才明白,的确有天才庸才之分啊。」乔原海不无感叹。 「只赚不赔?怎么可能?」凌飞忍不住笑了一声。 「是真的,有人专门研究过他的交易,他的交易快得惊人,对行情的捕捉更是准确得无法让人相信。」 「他到底有多大?」 凌飞支起下巴,远远凝视着欧阳冉…… 这个男人有一张雕像般的侧脸,就算不做期货,做模特儿什么的,也能发展得不错吧,若能抹掉脸上那种令人生厌的高高在上就更好了。 这世上的确这有这种人,天赐的外表与本钱,无论哪行都能耀眼出色。与其说是天才,不如说是命运之神特别眷顾他们。 「三十一吧。」 「比我大五岁。」凌飞内心一动。 「你还年轻得很,还有大把的日子和他拼,说不定有一天,你也有他的成就。」似乎知道凌飞心里在想什么,乔原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凌飞只是淡淡一笑。 有他的成就? 不!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 「经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凌飞强挤笑颜,打了个招呼。 欧阳冉点点头,算是回应。 只有他和欧阳冉两个人,电梯的空间很宽敞,但凌飞却觉得异常燥闷,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今天你一天都没有照镜子吗?」 凌飞愕然转头,欧阳冉的确是在对自己说话,而不是别人。 「呃……没有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凌飞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他每天都像在打仗,哪里有空注意仪容,再说堂堂大男人,照个屁镜子! 「头发翘起来了。」欧阳冉抬手,比划着头顶右侧方位。 凌飞下意识抓了两把,可能是睡糊涂了吧,随便套件衣服就出门了,他的发质极硬,一不留神就会像鸡窝。 欧阳冉从公文包里摸了两下,掏出一面小镜子给他,「自己看看。」 「哦。」 还来不及暗笑,一个大男人居然也会带小镜子,凌飞就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头顶像三毛般翘着两簇发丝,看上去滑稽可笑…… 老乔这家伙,肯定看到了,怎么也不提醒我? 凌飞暗暗埋怨着,抓了两下,丝毫不见它服帖,于是干脆「呸呸」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往头发一抹,哈哈,果然软下来了。 一抬头,就看到欧阳冉直着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凌飞顿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止,在举止优雅的对方面前有多粗鲁…… 「呃……谢谢经理。」他讪讪地递还镜子,看看对方铁青的脸色,又加了一句,「我今天晚上会洗头洗澡的。」 「你最好这样。」 欧阳冉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一字字从牙缝中挤出,电梯到达底层,门口一开,他就急不可耐地逃了出去,仿佛他是传染病毒似的。 凌飞瞪着他的背影,在心里砍了他七刀八刀。 第三章 针锋相对 「off,你怎么现在才上线,我等你好久了。」 「对不起,阿飞,工作上有点事耽搁了,有几个大客户要陪,直到现在才抽出空。」 「你工作一定很忙吧。」 「还好,只是一些无聊的数字而已。」 「直觉告诉我,你一定是位成功人士。」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对了,我的室友说你可能是位七老八十性变态还有暴露狂的秃顶老头。」 「你的室友真有趣。」 「那……你是不是?」 「阿飞,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我就是怎样的人。」 「在我心里,你是位气质千里挑一的大美女。」 「……」 「off,怎么不说话了?是我说错了什么?不好意思,我只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问你年龄性别长相什么的,下次我不会再问了。」 「没关系。」 今晚我也和平常一样,和off聊过以后,才能安然睡去。 我对off愈发好奇,可是我明白,off喜欢存在于虚无的网路里,一旦要求真实接触,off很可能会瞬间蒸发在我眼前,永不出现。 我不想失去off,所以,目前我不能提任何要求。可我心里,总有一席之地,永远为off留着。 off在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没有距离。 *** 清晨无风,晴空万里。 从地铁站涌出庞大人流,如蚂蚁般,朝四处散开。 凌飞顾不上仪表,夹紧皮包,冲进丰泰大厦入口,满载的电梯眼看就要关上,「等一下!」他边吼边冲,不慎没看到右拐角处的一抹影子,与那人面对面撞上…… 轻呼声传来,来人被他撞跌在地上,公文包中的资料,顿时如雪花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赶时间了。」凌飞急匆匆道歉,连忙把资料捡起来,递给那人,「对……」 目光乍和那人对上,凌飞像中盅一样全身僵住,动弹不得。 那是位年轻的女子,一身米色套裙,秀发如云,长长的睫毛下,翦翦双瞳宛若秋水,清亮见底,气质甜美。 「你还好吧?」看到凌飞傻在那里的模样,女子不禁关心询问。 「呃……我很好,有没有撞疼你?要不要上医院?」 凌飞如梦初醒,忙不迭地问她,着急的样子令女子「噗」地一笑,菱角小嘴轻轻一弯,可爱甜美的气息扑面而来。 凌飞傻傻地张大嘴…… 「喂喂?」 小小的五指山在他眼前晃着。 「啊,不好意思。」凌飞涨红着脸,抓抓头发。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女生,他的初恋女友就是高中校花,但不知为什么,面前的女子就是令他脸红心跳。 「我没事,请问你知道基金管理部在哪里吗?」 「在第十九楼,出电梯后往右拐。」 「谢谢你,」女子微微一笑,「我是刚加入丰泰基金部的新人,我叫欧阳安儿,多多指教。」 「我叫凌飞,期货交易部的经纪人,就在你的楼下。」 「很高兴认识你,我得赶时间,先走了,再见。」欧阳安儿微微一笑,拿过他递来的资料,转身朝电梯走去。 「再见。」 一定会再见,在同一公司,近水楼台先得月,改天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凌飞嘴巴微张,出神地凝视她的背影,一大早就撞上美女,今天的手气一定很好! *** 果然今天手气相当不错。 香港恒生指数一开盘自一二五○○攀升至一三○○○后,后继无力,跌回一二一○○左右,徘徊震荡不久后,便一路狂洩,中午即跌破八九○○,颓势不止,散户恐慌不已,纷纷平仓…… 凌飞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一眨不眨盯着盘面,看看差不多,再持仓只怕会反弹,于是在七○一○点平仓,平仓后半小时,即至跌停板。 长吁出一口气,凌飞转了转酸痛的头颈,发现腰骨有些僵硬,手心都是汗水,但止不住的笑意却在脸上丝丝漾开…… 五十五手,每手浮盈两千,扣除手续费等杂项,这一笔下来净赚十万港币,耗时两天半。虽然在丰泰,一天动辄几十万的都不能算太辉煌的成绩,但对新人而言,已是相当值得骄傲。 「好小子,干得不错嘛。」 和他办公桌比邻的乔原海捶了他一拳,扔给他一块巧克力,「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吧,来填填肚子。」 「谢了,等会晚上我请客吃饭。」凌飞笑着撕开大嚼了一口,香醇的甜味令他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期货真不是人做的,不是累死,就是饿死。 「好,没问题,我要吃最贵的西餐,你可别说不舍得。」 「去你的,就知道趁火打劫。」 「你这小子,这是对老前辈的态度吗?」乔原海佯怒勒着他的脖子。 「好啦好啦,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凌飞求饶。 「这还差不多。」 喝了几口水,缓一下劲,凌飞立即打电话给李长江。 「是凌先生啊……」 电话那端传来对方喜悦的声音,显示他早看到了交易情况。 凌飞微微一笑,「李总,我已经给你发了一份今天的成交记录,扣除杂费,赢利资金约在十万港币。」 「你做得很好。」李长江呵呵笑道:「刚开始我还有点担心,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你是个很优秀的经纪人啊。」 「多谢李总的信任。」 「今天有什么好投资,千百万知会一声。」 「事实上,李总,我这里的确有个不错的机会。」 「是什么?」 「天胶。」凌飞顿了顿,说:「虽然目前辆天胶市场低迷,但就全球市场而言,天胶仍是热门产品,我很看好它,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想把原先的资金,再加上这笔的盈余,一起投到天胶上,我保证至少给您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回报率,您看怎样?」 虽然在天胶上栽过跟头,但凌飞仍一直看好天胶,只苦于手头没有多余资金,而李长江是一个有潜力的客户,他早就想建议他做这个。 「没问题,你是我的经纪人嘛,自己决定就行,我相信你。」 「多谢李总。」 搁下电话,凌飞按住额角,内心一时感慨万千。 「我相信你」,短短四个字,重逾千斤。 自加入丰泰来,大大小小的交易也做了不少,有亏有赚,加起来,差不多打个平手。 虽有雄心万丈,却不时感到自身局限之苦。 夜校学的那点操作知识,远远不够,即使自己一直私下用功苦学,但一遇到深层技术分析,就只能对那种高深的资料看图兴叹,更别提应用于市场中了。 观察盘面行情,自己目前的小聪明还能对付,但长此以往,凌飞知道,他不可能走得太远。 目前他已在艰难地啃经济和统计方面的硕士专业教材,理论虽枯燥,却是实践的必要基础,只是进展十分缓慢,毕竟他连大学都没念过,能考入丰泰期货已属奇迹,不免感觉有些吃力。 身边个个都是资历学历比他厉害百倍的人物,对比之下,凌飞知道自己必须比别人努力千倍,才能窥见希望的曙光。 时间在无声流逝,看了眼手表,六点四十,办公室内早已人去楼空。 「老乔这家伙……」 凌飞咋了一下舌,本来说好一起吃晚饭,没想到他老婆一通电话,就忙不迭地回家了,扔下他一个人。 这家伙,他都说请客了还逃得这么快,结婚后就真的没有什么自由身可言啊。 凌飞把档锁好,关上电脑,稍微整理了一下桌子,朝门外走去,在电梯前,原本打算去按「一」键,但转念一想,他按了「十九」。 十九楼是基金管理部的天下,都是大集团大客户,管理严格,闲杂人等不得随便进入。 能在这里上班,看来那位名叫欧阳安儿的女子来历不俗,不是常识过硬文凭凭含金,便是经验丰富,虽然以她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办公室内灯火通明,有几个疏落的人影在忙碌着,凌飞眼尖,一眼就看到右侧纤细的身影。 他在玻璃窗上轻叩两下,女子转过身,看到是他,微微一笑。不一会儿,她便刷磁卡出来。 「凌飞?你怎么会来这里?」欧阳安儿笑道,像看见老朋友般打招呼。 凌飞十分欣赏她的笑容,活泼可爱,一点也不矫揉造作,面对陌生人,更是一派落落大方,平易近人。 「欧阳小姐,你很忙?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了?」 「叫我安儿就好了,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欧阳安儿抿嘴轻笑,「我一整天都在整理资料,想尽快熟悉业务。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凌飞抓了抓头发,「这个……我今天下午的单子赚了一些钱,想找人和我庆祝。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我请客,你愿不愿意赏脸?」 「这个啊……」欧阳安儿迟疑着,「我手头的资料还没有整理完,如果出去吃的话,恐怕没有空哦。」 看来自己是被婉拒了,出师不利,凌飞难免有些沮丧,本想灰溜溜地闪人,但欧阳安儿下一句话却像一剂强心针,令他猛然振作起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去附近的麦当劳买两个汉堡,我倒是可以陪你哦,我只有十五分钟时间。」 「我当然愿意!」凌飞欣喜若狂,「你等着,我马上回来。」话音才落,他的人就像箭一般窜出去。 十分钟后,凌飞和欧阳安儿,一人一把椅子,坐在休息室,相对啃着热腾腾的汉堡和薯条。 「给你可乐。」 凌飞殷勤地倒好可乐,亲手递给她,并倒好蕃茄酱,打开蔬菜色拉的盖子,放好餐巾纸,将一切都弄得妥妥当当。 他自认自己是个好情人,和女孩在一起时,体贴殷勤,绅士十足。只是经历了数次恋爱,却始终没有一个开花结果。在迷上期货后,又为它贡献了绝大部分时间,根本没有空闲谈恋爱。 也许,真如池凯所说,他该找一个女人了。池凯这家伙说话虽毒,却总是一针见血。 「谢谢。」欧阳安儿含笑举起杯子,「庆祝你今天交易成功,今后财源滚滚。」 「谢谢你。」凌飞十分感动,美女的祝福绝对有魔力,保佑他的天胶节节上升吧。 欧阳安儿身上传来淡雅的香气,不愧是他一见钟情的女子,不仅品味高雅,连吃相都这么可爱,更难得她虽条件优秀,却丝毫不见娇气,汉堡同样吃得津津有味。不过,令凌飞在意的,是为什么第一次难得的约会不在罗曼蒂克的餐厅,而是在公司冷冰冰的休息室。 「凌飞,你工作压力一定很大吧。」欧阳安儿问道。 「还好,压力什么工作都有。」 「那你在做什么品种?」 「天胶。」 「天胶?」欧阳安儿微蹙起秀眉,「天胶价格浮动很大,要小心哦。」 「我知道。」凌飞感动地点点头,「安儿,你住在附近吗,离公司远不远?这么晚下班很危险吧,不如我等你下班送你回家好了。」 「不必了,有人会来接我。」 凌飞的一颗心直往下沉,「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啦。」安儿笑着看他一眼,「是我哥哥。」 「哦。」 凌飞如释重负,看来她应该还没有男朋友,否则有哪个男人放心让这么漂亮的女友工作至深夜而不来接送? 「你哥哥对你很好啊?」 「嗯,他很宝贝我的。他长得帅、能干又好脾气,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欧阳安儿的眼里满是崇拜。 「我也想要一个妹妹,一个人太寂寞了。」凌飞笑道。 「你是独生子?」 「是啊。」 「看不大出来……」欧阳安儿歪着头看他,那模样可爱极了。 「这是褒,还是贬?」 「你说呢?」欧阳安儿眨眨眼睛,以餐巾纸擦了擦手,「谢谢你的汉堡哦,我得回去工作了。」 「也谢谢你陪我庆祝。」凌飞连忙站起来,有点不舍。 「以你的能力,像这样庆祝的时候一定会越来越多。拜拜……」欧阳安儿挥挥手,像只轻盈的蝴蝶般飞入办公室。 「拜拜……」 凌飞傻傻地站在原地,全身都有轻飘飘、踩在云端的感觉。 *** 一大早,凌飞就卯足了劲,杀入天胶市场。 天然橡胶,一向是投资者最爱也最恨的品种,波动性大,难以预测,以「翻云覆雨」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从技术上分析,短线分时图经常形成的「劈叉」与「侧s」走势,这在别的品种中并不多见,但对于天胶而言,却是家常便饭。 自去年年底起,天胶从六千多的底部区域,飙升到目前一万一千多的高位,可谓牛气冲天。现在,其势依然不减,虽然近几个星期天胶的成交量并不大,但持仓量却一直在增加,达到十五万吨以上。 与此同时,日本胶在当地市场上,受政府利好政策影响,也是节节攀升,势不可挡,连带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凌飞判断,即将来临的十一月,是天胶交割的主力合约期,到时必有另一轮攀升,现在正是入市的好时机。 于是他把所有资金全部投入,在一一二四○点附近建了大量的多头仓,那时已是满仓操作,而且不止投入原本资金,一旦别的炒作品种有浮盈,他就用盈利资金来加持多头头寸。 满仓操作,无论在股市还是期货,都是极其危险的作法。午间过后,凌飞即收到欧阳冉的再次「传讯」。 「你对天胶的操作,有什么说明?」欧阳冉坐在皮椅上,居高临下,双手交叉,淡淡看着他。 「没有。」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作法很像疯狂的赌徒?」欧阳冉略倾前身,眼前这个年轻人,令他时常有太阳穴暴突的冲动。 「期货本身就是一场赌博。」 「天胶是商品期货中的高风险,价格千变万化,稍不留神,就会失手。如果是我,最多拿出三分之一的资金投入,先建轻仓,再慢慢吸筹拉升,而你,却一开始就重仓操作……」欧阳冉凝视着他,「凌飞,你对自己就这么自信?」 「经理,我的每笔交易,都是在刀尖上走过的,相信你的也是。」凌飞迎着他犀利的眼眸,毫无惧色。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欧阳冉的口气变得十分严厉,「对我来说,你根本是在野蛮操作,不顾客户死活,只凭自己的感觉。你有做过技术分析,有做过盘面整理吗?」 「关于操作理念的问题,我记得第一次就跟您争论过这个话题,您该不会要我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一次吧。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么会轻易入市?客户的利益,我一向奉为首要,他们的死活,就是我的死活!」凌飞也不禁提高了声音。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两人的操作理念有着根本分歧,欧阳冉虽然出手迅捷,却生性谨慎,大量实战的经验亦告诉他,凡事切忌急进莽撞,出手前必做足研究分析,降低风险率,以确保自己百无一失;而凌飞年轻气盛,认为风险同时也是机遇,盘面的感觉胜过理论资料,一有机会,便迎头赶上,生怕错失良机。 其实并没有对错,两人都是遵守自己的信念坚定者。 大众看法往往有一个误区,把操作的正确与否看得太重,反而忽略了操作的信念和坚守。事实上,操作的差异来自于信念的差异,只要操作忠实遵循了自己的信念,那么就没有对错之说。 欧阳冉自然明白这些,他给凌飞的,是基于经理立场,尽可能给予的忠告,只是凌飞太过年轻,又似乎特别排斥他,自然听不进去。 「凌飞,你上一次做的香港恒生指数很漂亮,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无法赞同你急切冒进的做法。」欧阳冉意识到刚才过于严厉,稍稍放缓了一下口气。 「我的做法迄今为止除了冒险一点,还有其它什么问题?在你叫我来的时候,天胶一直都在涨,而且我有内幕消息,利好政策近期就会颁布,届时天胶肯定会直线上升。今年是天胶的大牛年,机会千载难逢,如果我错过,一定会后悔的,经理!」 「照以往分析来看,天胶是最难预测动荡最大的品种之一,我再次提醒你,最好小心行事。」欧阳冉神色凝重地告诫他,「期货和股票不同,在期待高回报的同时,也伴随着高风险。机会不是没有,但你要明白,五万元当成一百万元用,理论上可行,但若按涨跌停板百分之三来算,五万元却要承担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风险。期货在国内已经开展十几年了,迄今为止,还没听说谁通过炒期货成亿万富翁。国外也许还可以,但国内制度体系都不够健全,盲目性太大,这就要求我们自己更加注重风险回避。」 说这么多,其实到头来还是质疑他的能力。 凌飞禁不住冷笑,「经理,其实你还是一点都不相信我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的眼神早就告诉我了,你并不相信我!」凌飞盯着欧阳冉,「我知道我年轻,没有多少经验,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只会给同事添麻烦,不过你放心,再怎样,我也不会砸了交易部这块金字招牌。」 生硬的口吻呛得欧阳冉一怔,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 一句话戳到痛处,凌飞忍不住说:「有偏见的不正是你吗?第一次集会时,你讲什么同事间要团结合作,不就是指我?」 凌飞比欧阳冉想象的,要敏感得多。 「这件事,我正想找你好好谈一谈。但绝不是基于偏见,而是我接到好几通你同事们的投诉。」 「他们投诉我什么?」 「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吧,凡是和你合作过的,都无法长久。你做事效率高,决策果断,这是优点,可一旦有人配合不了你的步伐,或偏离你所做的决定,你不是给对方施加压力,就是直接向上司汇报,要求撤换合作对手。凌飞,没人会喜欢这样的同事,你是在给自己四处树敌。初生之犊不畏虎固然是好事,但过于咄咄逼人,却只会令人生厌。」 要不是男人眼中掩不住的疏离清高,光听口气,凌飞几乎是以为好友在给自己忠告了。 凌飞哈哈一笑,「经理,我就是这样的个性,天生的。 「我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最好一气呵成,最讨厌别人拖我后腿,尤其是那些无能之辈。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些虚与委蛇、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上,当初正因为讨厌和人打交道,我才放弃服务业,选择了专和数字相关的期货,可没想到,还是脱离不了这个圈子。 「能做就做,不做就拉倒,合得来则合,不合就散伙,我没空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如果是我平时态度无意得罪了那些同事,为了安抚他们『纤细的内心』,我可以道歉,但我不会改变。」 凌飞话中不无讽刺。 欧阳冉头疼地看着他,他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可造之材。 他年轻、锐气、有干劲,反应快,头脑聪颖,坚守自己的操作理念,但他的缺点也和优点一样明显,天生的盛气凌人、傲气顽固,孤注一掷,不听劝解……每样都令人头疼。 凌飞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具个性的异类,完全不符国人的中庸之道。 「如果受不了,就炒了我吧。我知道大家都讨厌我这种个性,无所谓,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让人喜欢。」 凌飞站起来,视线转向窗外—— 人流如蚁,一片繁华灿烂,那是他心心念想要征服的世界。 「我只想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点,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不择手段,我也要爬上去!」 阳光打在他俊朗的脸庞,折射出奇异而炫目的光圈。 ——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点…… 欧阳内心一动,猛地站起来,双眸如剑,死死盯着他,右手无法抑止地颤抖起来…… 「经理,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欧阳冉平稳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凌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出去了。 门被轻轻盖拢,欧阳冉缓缓跌坐回椅子,脸上神情,一如冰层被尖锥凿开,忽地崩裂无数细碎缝隙。 第四章 慈母 「off,你昨天怎么没有上线?我一直等你到凌晨四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对不起,我有事。」 「还记得我跟你聊过的新上司?我昨天又和他大吵了一架。」 「为什么吵?」 「这家伙不相信我的能力,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不过后来想想,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了这些和上司搞僵关系,真不值得。可一看到他的那张脸,我就气血上涌,一口气把所有不该说的话都倒出来了。」 「看来你和他天生相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种人特别反感,坦白说,可能是因为嫉妒吧。含着金汤匙出生,拥有一切,呼风唤雨,完全不知人间疾苦,被那种大少爷教训,我怎么可能不发火?」 「其实富人也有富人的烦恼。」 「是,烦恼不知怎么把钱花光。」 对方传来一个苦笑的图像。 「对了,off,最近认识了一位既可爱又有气质的大美女,是我们公司的新人,她气质很好,应该还没有男友,我很想追她。」 「是吗?我支持你。」 「off,你就这么把我拱手让人了?我好伤心。」 「我可不是什么气质一流的大美女。」 「不管你是谁,美也好,丑也好,你在我心里永远排第一。真的,off,我其实早就已厌倦了对着荧幕你的名字猜想你的模样……」 「……」 「off,不如我们见个面吧!」 在抛出最后一句话时,我就知道坏事了。 果然,off的头像瞬间从绿变红,我不知道off是真的下线,还是把我阻止,说不定已经把我删除了…… 我慌了! 这几天我像着了魔,接二连三犯错。 我马上打了一封长长的e-mail寄给off,向off道歉并发誓诅咒下次绝不再犯,同时还登录到macd论坛给off发了无数则短讯,希望off能够接受我的歉意。 我知道,「见面」一直是off的地雷,可我还是不知死活地往里踩,终于得到了教训,看着一片沉寂的头像,我的内心懊悔不已。 *** 凌飞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一脸郁卒地来上班,果然受到乔原海不遗余的嘲笑。 「阿飞,你怎么了,一张失恋的大饼脸,一看就是被谁甩了的样子。」 「啊啊啊……」凌飞仰天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双目无神地倒在椅子上,「和失恋也差不多吧。」 他几乎整晚守在电脑旁,痴心等待off的只字片语,然而,电子邮箱和短讯都空空如也。 真惨,他的网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有谁比他更衰?连对方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老是嫩都没弄清楚,就被三振出局,要是被池凯知道,非笑掉大牙不可。 「年轻人,失恋就像放个屁,没关系,再找下一个吧。」乔原海同情地拍拍他。 「多谢你的安慰。」凌飞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 此时,欧阳冉手拎皮包,从办公大厅经过,行色匆匆,似乎赶时间的样子,经过他桌前,淡淡瞥了一眼。 两人视线相对仅一秒,火光一闪,立即双双调开。 「你还在和经理刀光剑影?」直至欧阳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乔原海才压低声音说:「昨天你和经理吵得不可开交,整个办公室都听到了。不是我说你,年轻是好,但老是这么冲,小心被炒鱿鱼。」 「我才不怕。」凌飞一扬眉毛,傲气全透在眼角。 「你的牛脾气真该改一改,我也是为你好。」乔原海摇摇头,诚恳地说。 「我知道,老乔,谢谢你。不过我这脾气,恐怕是改不了了。」 能改的话,他早就改了。 「新官上任,人家是来不及拍马屁,你倒好,偏要和他针锋相对,憋一口气会憋死你啊。」乔原海看看时间,站起来,「走,吃点东西去,看了一整天的小麦行情,我的眼睛都直了。」 「你一个人去吧,我和人有约了。」 「是谁?」 凌飞嘻嘻一笑,「是基金部的新人,超级大美女哦。」 「你这小子,下手还真快,有你的!」乔原海巨掌如山,一掌捶上他,差点没把他捶趴地下,「我就不做你的电灯泡了,先走一步。」 「好的,待会儿见。」 凌飞到洗手间,用水把自己乱翘的头发压下来,整了整领带,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仪容…… 果然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英俊有为的帅哥啊。 怀着自恋式的满意,来到楼上,欧阳安儿正在办公桌前忙碌,抬头看到他,嫣然一笑。 「你不来,我都差点忘了吃午饭。看到你,才发现肚子有点饿了。」 「没想到你这么不把我们的约定放在心上,我好伤心。」凌飞作可怜状。 「没有啦,是真的太忙,可不是我有意忘记。」欧阳安儿「噗」地一笑,面孔晶莹剔透,如花初放。 整个丰泰的适龄单身男子,都在向欧阳安儿展开猛烈的攻击,据说她一天的玫瑰花就多达十几束。 凌飞不知道她为何会答应他的邀约,除了自己长相身高还算可以外,并无过人之处,更要命的是他一穷二白,在这个现实世界,好皮囊完全不如丰厚的存款来得诱人。 或许他想太多,欧阳安儿恐怕只当他是普通朋友,更何况一起吃顿午餐,实在算不得什么。 收拾掉胡思乱想,凌飞很绅士地朝她微一弯肘,「那我们走吧。」 「好啊。」欧阳安儿大方地将纤手伸入他的臂弯中。 走到电梯口,才按下一楼的按钮,就听到男性沉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安儿。」 「欧阳经理?你怎么在这里?」欧阳安儿欣喜地对男人叫道,立即放开凌飞,小步跑到男人面前。 「今天刚好有空,找你来一起吃午饭,怎么,你已经和别人约好了?」欧阳冉和凌飞的视线对上,双方皆是一怔。 「是啊,不过没关系,我推掉好了。」安儿转身对凌飞说?「凌飞,对不起,我要和欧阳经理一起吃午饭,真抱歉,你一个人去吧,下次我再陪你,好不好?」 如果换作别的女人,明明约好,却又当面爽约,这么没常识的事,以凌飞高傲的性子,恐怕早就拂袖离去,不会有半分留恋,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欧阳安儿。 恋爱中的人都是傻瓜,凌飞自然也不例外。 「哦……这个……没关系啦,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叫我好了。」凌飞忍住满肚子咕咕作响的醋意,故作大方。 「谢谢你!」欧阳安儿灿烂一笑,挽住欧阳冉的手臂,亲密地仰着脸说些什么…… 欧阳冉频频点头,视线却朝凌飞这边微微一滑,凝练双眸,忽地透出一丝光芒,怎么看怎么有示威的意味,凌飞握紧拳头,压抑着想把那家伙揪过来痛扁一顿的冲动。 「让一让。」看凌飞一动不动,挡在电梯前,欧阳冉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一启,吐出几个字。 「经理请。」凌飞挤出笑容,并刻意殷勤地按下底楼按钮。 「谢谢你哦,凌飞,待会见!」欧阳安儿紧紧偎着男人的手臂,站在电梯里朝他挥挥手。 「待会见。」 一旦电梯合拢,凌飞的嘴角顿时垮下,这家伙,果然是他的天敌! 虽然他第一眼就明白,这男人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现在他更是百分之千确定了,想要追到欧阳安儿,当务之急就要先铲除他! 好啊,于公于私,他都和这个男人杠上了! *** 天胶市场仿佛反应了凌飞中午的「悲惨遭遇」,毫无预兆地暴跌八百点。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句话谁说的? 完全是放屁! 凌飞沉着脸,仔细观察盘面,再把做好的技术分析过虑一遍,生怕自己错漏了什么重要讯息。 这种行情,很可能是主力在自弹自唱。从成交量排名来看,前十名集中在金贸期货,东方天元等几家主要期货公司的席位上,主力很可能在利用自己的资金优势,在短期震荡,以吸引散户介入,从而赚取短线价差,给今后进入营造宽松环境。 凌飞决定稍安勿躁,再观望一下。 一直到下午四时,天胶仍在一○四四○点左右震荡不止,一度跌破八百点,随即又拉升至原位。看来散户并不如主力预期般盲目,而是十分谨慎,大概因为大多数人都在天胶上赔过钱的缘故。 办公大厅十分繁忙,一如往常,手机电话不绝于耳…… 经理办公室房门紧闭,欧阳冉大多数时间都不知所踪,只在午后出现过一次。凌飞的办公桌在公共通道边上,欧阳冉每次进出,他都能尽收眼底,两人目光总是不期而遇…… 看着对方那张一丝不苟、高贵疏离的脸,凌飞就有一肚子无名火。他那是什么眼光,阴恻恻的,还有似笑非笑的冷傲唇角,老是跟他较着劲似的,怎么看怎么让人火大。 凌飞并不想妄自菲薄,但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安儿喜欢的是欧阳冉那种类型的男人,他并没有多少胜算。 可是,没到最后,他绝不会认输。 整个下午,就在天胶一路惨淡的行情中飞快过去,等凌飞惊觉,早过了下班时间。被扰乱的心思,也无法再专注于美盘上,他干脆提早结束,拖着比平时沉重得多的步伐回家…… 公寓窗户亮着灯光,看来室友池凯在家。 「我回来了。买了便当,一起来吃吧。」扬声说道,凌飞把刚从外面买的粤式便当,放到餐桌上。 池凯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电视荧幕,转过头,「阿飞,你老妈来过电话,你快点打给她。」 「是吗?好,我马上打。」 拔动那个烂熟于胸的的号码,声了几下,就听到母亲温婉苍老的声音,「是小飞吗?」 「嗯,妈,你刚才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一个星期没听到你的声音,想问你过得好不好。」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凌飞稍稍放下心来,「妈,对不起,本来昨天想打的,但工作一忙,就把它忘记了。」凌飞抓了抓头发。 一个星期给在南部的老妈打一次电话,是凌飞每周必做的「功课」,只是最近比较忙,才会忘了这件事。 「妈知道你忙,不过再忙也要注意保重身体。上次给你寄的黑木耳、桂圆干、枸杞收到没有?有空照我写给你的菜谱炖着喝,你每天早出晚归,还熬夜到这么晚,所以要多吸收点营养,食补是最好的。」 「好了,老妈,有空我会煮来喝的,你就别再念了。」 基本上每次都会重复的内容,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话题。 母亲的生活,可以预见的规律化,而自己早出晚归的日子,讲出来只会徒增她的担心,所以能交流的话题自然有限。 但,只要能听到对方的声音,知道对方很好地活着,就足够了,想必母亲也是这么想。 「要不是我的腿不好,我早就跑来天天给你煮好吃的,哪会让你一个人没吃没喝,饿了只会买便当,既贵又没营养……」母亲继续叨念着。 「哪里有,妈,我自己也在烧啊,青菜炒蛋什么的,我都会……还有,你寄来的这些东西超市里都有卖。妈,你腿不方便,不要那么辛苦去买这一堆东西。都跟你讲过多少次了,每次都不听。」 重复的唠叨令人心烦意乱,凌飞的声线无形中粗了一点。 母亲小声说,那怯怯的声音不知怎的,让凌飞既心痛又有点恼火。 「我是不想你出事啊!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又不在身边,你一个人怎么办?」 「妈会当心的……」似乎听出儿子不开心,话筒那边,声线明显微弱起来。 「好了,妈,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凌飞忍住情绪,压低了声音,安抚着母亲。 好不容易讲完电话,凌飞松了松领带,长长吁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餐桌上,倒了杯水,呆呆坐着。 「耐心一点,你妈也是为你好。」池凯站起身,收拾着餐桌,打开便当,并倒出饮料动作十分默契。 两人平时不是泡面,就是便当,为节省时间,当然也是因为懒。 「我知道。」静下心来,凌飞为自己刚才不耐烦的态度感到愧疚。 母亲是他生命中最爱最重要的人,他知道,自己对母亲而言,也是如此。可为什么,最亲的人,有时我们反而会毫不在乎地深深伤害?明天,他想再好好给母亲打一个电话,让她安心。 「我觉得我不是个好儿子……」凌飞喃喃说道。 「爱不该是种负担。阿飞,你只是太想闯出点什么,太想让母亲为你骄傲了。不必怀疑自己,你是个乖小孩。」池凯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阿凯……」凌飞两眼星光闪闪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别拿这副恶心的模样看我,吃饭!」池凯厌恶地皱起五官。 便当是从社区旁的粤式外卖店买的,凌飞给池凯买的是他爱吃的滑蛋叉烧饭,而给自己点的是烧肉饭,配以时蔬小菜心,看上去很诱人。这家外卖店胜在份量足,味道也还过得去。 两人都有点饿了,相对狼吞虎咽起来。 「有时候,你会希望宁愿一个人,没人关心,没人吵,会比较轻松。」吃着吃着,凌飞忽然冒出一句。 「就像我这样?」池凯动着筷子,面无表情。 「是啊,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完全的自由,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我记得你的梦想是爬到事业高峰,不是自由和流浪。」 「梦想也会改变的嘛。」凌飞笑道。 池凯瞥他一眼,哼了一声。 「阿凯,自由是很好,但你难道不想有人陪?我们楼上那位单身的段小姐就很不错嘛,每次在电梯碰到,她都对你大抛媚眼,一定对你有意思!」 「我没兴趣。」池凯冷冷地动了嘴唇。 「你想打一辈子光棍?」 「也没什么不好。」 「我服了你,你是世纪强人、独孤求败,我可做不到。」凌飞竖起双手,「我想在三十岁前事业有成,娶个温柔贤慧的老婆,把老妈接过来住,一年后生孩子,最起码生两个以上,当然喽,这要看我老路是不是愿意,不过我想她肯定不会反对。我想给我的孩子最好的教育,送他们进最棒的大学,为了这,我要从现在开始努力赚钱!」 凌飞兴致勃勃地描绘着未来蓝图,前景一片光明灿烂,他知道这幅画触手可及,只要他努力。 他一直如此坚信。 池凯只是静静聆听,偶尔微笑,即使在笑中,他的脸庞依旧沉寂静默,仿佛空无一人的过去、现在、未来,从不曾滋长任何东西。 第五章 一意孤行 又一个没有off的夜晚,我辗转难眠。在没有灯光的房间,我打开电脑,呆呆看着msn上失色的头像。 我知道off在,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和我一样烦躁难眠,我的心灵能感受到off的频率,我知道off也在呼唤我,一如我呼唤他/她,可为什么,off就是不愿出来见我?为什么这么不愿意让我知道自己的存在?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off也许并不是不愿意见我,只是工作忙,出差了,或有别的事要处理…… 我知道过去一切的接触都是真实的,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off,如果你还在的话,请回我一声。 我把手指按在键盘上,一遍又一遍,发出如上讯息。 能无形的网路,像蔓络上的枝藤一样四处扩张,紧紧揪住我的心脏,与我呼吸与共…… 哪怕大家都说,你不能相信任何发生在网路上的事,更不能确信和交谈的到底是猫还是狗,可我相信,那些与off一起渡过的夜晚。 这,绝不是我的错觉。 off,一定在,就在我身边。 *** 一大早,凌飞翘着头发,几乎是连奔带跑地冲入办公大厅。 天胶风云突变。 受国际黄金原油影响,近期牛气冲天的期货市场一早全线下跌。其中,天胶、白糖、豆粕和玉米期货下跌最为严重。 在基金获利了结盘打压下,纽约商品交易所(nymex)期金昨日收盘全线下跌,期金下跌二十一美元,跌幅达百分之五点六,这也创下了自一九九五年二月以来的最大单日跌幅,并影响到亚洲市场,贵金属期货纷纷尾随期金暴跌,带动大部分农副产品期货连连下滑。 天胶从一○四四○元/吨,又跌了四百点,今天的颓势,已将建仓后的涨幅悉数吞没,大量空单出现在市场上,虽然还看不出主力迹象,但多头散户已然开始恐慌。 荧幕上的kdj指标,三条曲线交叉起伏,在九十区域徘徊,发出了「死亡交叉出货」的示警信号。 凌飞支着下颔,死死盯着电脑,神情凝重。他确认自己入市时机的选择并没有错,却忽略了国际大环境对国内市场的影响。 市场往往如此多变,经常令人措手不及。 价格持续走低,多头方需要不断增加保证金,才能继续交易。凌飞由于满仓操作,帐面早就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会有爆仓的危险。 无论是资金、时间,还是盘面资讯,都不允许他再拖延下去。 「凌飞,怎么样,还顶得住吗?我的大豆快不行了,必须马上平仓。」隔壁的乔原海探过头来问。 他的情况也不太妙,大豆和天胶一样,一开市就暴跌。 「平仓!」凌飞铁青着脸回答,手指在键盘上疾速如飞,将所有多单一刀砍掉,并继续建仓。 「喂,你怎么还要下单?你疯了!」乔原海忍不住惊叫起来。 「我要反手沽空。」凌飞凝视着荧幕,虽然损失惨重,平仓犹如割肉般疼痛,但他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你这小子,看来真的和天胶卯上了。」乔原海摇摇头,内心暗暗佩服他的果敢和勇气。 「我就不信这个邪。」凌飞咬牙道。 他在一○○○○位置大量沽空,以整个国内国际市场趋势和kdj指标来看,天胶还有下跌空间,各方面情况对多头非常不利。 他联想到自己以前操作天胶的经历,继续观望不是不可行,但有高风险,他的操作原则是:若持仓连续三天被套牢,就立即检查是否逆势而为,如是,则坚持斩仓并反手。 现在的情况,不斩仓反手都不行了。 下完单后,擦擦额角,一层的汗水,看来自己果然欠缺定力,凌飞微微苦笑,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才刚一脚踏入,凌飞就后悔了,然而后退无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去。 欧阳冉就在左手侧,铁灰色西装包裹着修长身躯,高级衣料,名家剪裁,皮鞋锃亮,一丝不苟……没什么可跩的,要是他有钱,照样了也能堆出这般光鲜耀人。 凌飞清清嗓子,「经理,」然后远远站到另一端,各据一隅。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也许有点刻意,但他真的不想和这个男人挨得太近,万一不小心看到了他的小弟弟,带衰他的天胶事小,搞不好还会成为他一生难以磨灭的噩梦! 欧阳冉淡淡瞥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淋沥的水声,在洗手间的空旷回响着…… 耳畔传来裤子拉链的轻响,知道对方就快离开,凌飞松了一口气,令人窒息的空气,总算透出一线清明。 匆匆拉好被子去洗手,洗手液却偏在欧阳冉前方,必须把手伸到他面前才能弄到。凌飞本想干脆不用洗手液,但以前做惯了这个动作,大脑来不及下达指令,手就自然而然伸了过去…… 欧阳冉大概没料到有人突然伸过手来,微微一怔,偏过脸,两人第一次如此接近,彼此都被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 「对不起。」凌飞下意识地说。 「没关系。」欧阳冉沉稳地收回视线。 这个气氛真是有够衰! 凌飞满脸黑线,用力擦着手,这家伙不可能不知道他刚在天胶上栽了一个跟头,照他那爱训人的个性,应该早就发话了吧,即使他现在开口,把他从头到脚讽刺一番,凌飞相信自己也无言可对。 的确是他犯了急切冒进的错,事实证明,他早先的劝诫是对的。可偷眼瞥向欧阳冉,他却毫无动静。 烘干机发出巨大的噪音,眼看男人烘完手就要离开,凌飞一下子脱口而出,「天胶在跌。」 欧阳冉转过身子,脸上没有任何波动,「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凌飞怔住了。 「不以涨跌论英雄,不是你说的吗?」欧阳冉丢下一句,看都不看他,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咦? 直到皮鞋击地的脆响消失许久,凌飞仍然在原地,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赞同他、讽刺他,还是完全放弃了的漠然? 没有料想中的被训,还真令他有点不习惯。 *** 回到办公室,一眼看到意想不到的访客。 「安儿。」凌飞惊喜地叫住她,「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我是来找你们欧阳经理的。」 凌飞大受打击,难道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展到这么亲密的地步了? 「他人呢?我刚才去看过了,不在办公室里。」安儿的脸上尽是失望。 「我刚刚还在洗手间碰到过他,现在是午餐时间,可能外出吃东西去了吧,你要不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奇怪,他怎么可能乱跑呢,明明说好要一起吃午饭的。」安儿不高兴地嘟起嘴。 再怎么可爱,也是别人的女友,一想到她和欧阳冉相亲相爱的画面,凌飞就妒火中烧。 「安儿……你和我们经理……到底是什么关系?」凌飞把心一横,晚死不如早死,干脆死得明白一点,「该不会是男女朋友吧?」 「啊?」安儿吃惊地睁大眼睛,几秒后,突然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呵呵,我们两个看上去这么像情侣吗?」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凌飞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安儿。」 两人齐齐回头,欧阳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好我去的你的吗?」 「有吗?我还以为你让我先来找你说,不好意思啦,我没听清。」安儿很自然地挽住欧阳冉的手臂,歪头笑道?「亲爱的欧阳经理,又有人说我们是情侣呢,我好开心哦。」 凌飞察觉欧阳冉尖锐地瞪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戳个窟窿。 「别闹了。」欧阳冉甩开她,「我去拿皮包,你等我一下。」说罢,便转身进了办公室。 「你们两个……」凌飞疑惑地看着安儿。 「呵呵,凌飞你误会了,欧阳冉是我哥哥,你不知道吗?」安儿眨着眼睛笑道。 「啊?」 简直是晴天霹雳,一下子把凌飞给打晕了。 欧阳冉是安儿的哥哥?这个阴沉倨傲鼻孔朝天还有下垂眼的家伙,怎么可能有像安儿这样可爱活泼的亲人!? 真的活见鬼了! 「你真的不知道?丰泰不是一个很八卦的地方吗?我以为大家早就传遍了,可你居然还不知道欧阳是我大哥,你真的好火星哦!」安儿笑着说。 「我哪有时间听什么八卦,」凌飞苦笑,他只能苦笑,「而且你从来没有叫过他大哥。」 要是当初安儿叫了,哪会有这么傻的误会。 「那是因为在公司,大哥不喜欢我这么叫他。」 原来如此!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的确提过有个大哥。」凌飞记起第一次的对话。 「对啊,他是全世界最帅最好的大哥!如果我们不是兄妹,就算死缠烂打,我也一定要追他做自己的男友。不过造化弄人,谁让他是我大哥呢,没办法,我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安份做妹妹了。」 凌飞的脸上黑云密布…… 「恋兄情结……是吧?」安儿笑道,「我承认我是有很严重的恋兄情结,没办法,谁让我有一个这么优秀温柔善良体贴的大哥呢,不恋兄也不行啊。」 凌飞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优秀温柔善良体贴」?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那……你还没有男友吧。」趁欧阳冉还没出来,凌飞赶紧问。 「没有。」欧阳安儿很坦诚地摇摇头,凌飞内心大喜,然而她的下一句,却又把他的心悬在半空,「因为我哥哥一个都不喜欢。」 「难道你每交一个男友,都要他的批准才行?」凌飞无法置信地问,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兄长? 「其实哥哥倒不是这么严厉,他不会要求我必须和谁交往,只是,我在交往前,一定会征求他的意见,只要他喜欢,那么我就喜欢;只要他不喜欢,那么我也肯定不会喜欢。」 毫无逻辑的话,欧阳安儿却说得一脸认真。 「如果……你很喜欢一个男生,但你哥哥却不喜欢,那你怎么办?」凌飞作了一个愚蠢的假设。 「这种情况不可能的啦,我怎么会喜欢大哥不喜欢的男生。」安儿一口否决。 「那就是说……如果有人想追你,其实都不必经过你同意,只要你大哥说ok就好了?」 「对啊。哪怕我没见过这个男生,只要大哥给我安排,说你们两个可以结婚了,我会听大哥的话,马上和他结婚的。」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没想到安儿竟然有这么严重的恋兄情结,其实再恋兄也无所谓,可为什么她的兄长偏偏是欧阳冉——全丰泰他最看不顺眼的男人。难道为了追求安儿,他必须在这个男人面前陪笑脸,卑躬屈膝,努力讨好他不成? 一想到这个画面,凌飞就浑身抽搐,真是人间惨剧啊,他竟无语凝噎! 「我妈死得很早,爸爸又一直关注在事业上,是哥哥辛苦把我养大的,他就像我的半个父亲,我非常敬爱他。」欧阳安儿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凌飞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办公室的门轻轻一响,安儿立即住口,「欧阳经理,你好慢哦。」 「接了一通客户的急电。」欧阳冉淡淡说,俯身看安儿,「今天你想去哪里吃?」 两人的态度默契自然,看得出兄妹情深。 「我只有半个小时的午休时间,随便一点就好了。」 「那就去西苑的快餐厅吧。」 「好啊,」安儿望向凌飞,「凌飞,你还没吃吧,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 「好……」 凌飞「好」字才出唇,就被欧阳冉截断,「他很忙,不要打扰人家工作,我们走吧。」说罢,就头也不回地拉着安儿走开。 我并没有被打扰啊…… 无声哀号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儿走远,凌飞在心里把欧阳冉骂了个狗血淋头。 *** 翌日,开市后,天胶立即反跳二百点,而凌飞先前斩仓沽空,形势对他大大不利。 下午一时,天胶继续反跳三百点,总共比昨天涨了五百点。 这他妈的是什么行情? 凌飞脸色铁青地盯着荧幕,心里忍不住咒骂着。 从早上八点起,他就一直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全身的筋骨都已僵化,双眼酸涩难当,滴水未进,也没有吃饭,肚子在空空作响,却没有半点想吃东西的欲望。 平仓?斩仓反手?继续持有?还是…… 凌飞的脑子一片混乱,他已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先前所有赢利悉数化为乌有,不仅如此,他不断追加的保证金,也即将超过帐面所能负担的数额,而天胶的上涨亦接近技术分析所呈现的止损点,这意味着,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马上平仓,要么任由保证金被击穿。 无论选哪个,都是惨重的损失。 事实上,走到这一步,他在天胶上已经输定了,只是一个形式问题,但凌飞迟迟不愿下手,或许是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吧。内心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如果再坚持下去,说不定下一刻……下一刻就能风生水起…… 「我去抽根烟。」凌飞站起来,对旁边的乔原海说,后者无言地拍拍他的肩膀,算是慰藉。 乔原海在大豆上也损失了五万,彼此都是愁云惨雾,同病相怜。 凌飞推开通往顶层的铁门,这里不常有人上来,铁门有些生锈,一推,便传来一股淡淡的锈味。 一阵舒爽的风,吹得他外套猎猎作响…… 他松了松领带,眺望层楼,前言繁华旖旎的世界尽收眼底:西侧的高架桥上,车流如蚁;南方绿树成荫,是刚开辟的公共绿地;北边有着名商业街和皇冠购物商厦,浅蓝色玻璃帷幕,在阳光下折射着灼目光点…… 如果现在问凌飞,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城市,他仍是无法回答。 这是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声音、乱糟糟的人流,一切都是那么动态、疯狂而应接不暇。 在这里辛苦打拼的每一天,他总是不断梦到南部老家,母亲温柔的笑脸,疏朗的高空和阳光,每一线每一缕都温柔横溢,仿佛能抚慰心灵。然而在这里,却只有物欲横流、追名逐利,深夜里,依旧灯火辉煌,不夜城亮得如同天边的焰火,满街都是走不完的人群,每张仍都充满了陌生的麻木…… 可即使如此,这仍然是座奇妙的城市,风格迥异、现代时尚,充满了机遇和生机,随时令人热血沸腾,想在这上面砌砖盖瓦,做出一番事业。 我相信你能做到! 凌飞闭紧双目,张开两臂,任由风声呼呼掠过,想象自己有双硕大的翅膀,可以自由在蓝天翱翔。 想象总是可以无边无际,且,那样令人愉快。 抽完烟后,回到办公室不久,凌飞即打电话给李长江,「李总,刚才的交易情况,我发了e-mail给你,你都看到了吧。」 第一次感觉,给客户打电话,竟是如此沉重。 「看到了,凌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失误,对市场行情估计错误,非常抱歉。」凌飞坦率承认过失。 「算了,炒期货本来就是高风险的事,我也没指望你只赚不赔。」 对方非常善解人意,而恰恰是这种宽容,令凌飞惭愧至极。 「李总,我研究天胶已经很久了,当然不敢说百分百准确,但我对它非常熟悉。无论从国内市场行情、库存量的增加,还是近期政府即将发布的降低进口关税的消息来看,天胶仍有下跌的趋势,就这么放弃实在太可惜,如果您还愿意的话……」 「凌先生,你的意思是,你还想再做下去?」 「对!」 「我不是不相信你,反正已经是亏损,倒不如继续持仓,机会还大一些。但如果要继续操作,就势必要追加保证金,而我公司最近收支不如预期,分红有限,我虽有心,却无力啊。」 「这样……」 凌飞略一沉吟,李长江是他第一个中户,在先前的操作中,已经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私下也颇有交情,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轻易让这个客户「死」掉。 「如果您还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可以从私人帐户拿出三万,填到你帐上,充当保证金。」 三万,是凌飞这几年辛苦打工省下的积蓄,虽然不是全部,却也占了相当一部分存款。 「你真的愿意这样做?」 「一切后果,由我自己负责,您只要发个话就行了。」凌飞决定了,他要背水一战! 「好,凌先生,你是个痛快人,既然这样,我也不要推托了,一切都由你来决定。」 「谢谢您。」 「不,如果赚了的话,我要感激的是你。」 搁下电话,凌飞长吁出一口气,转过脸,却对上乔原海不敢置信的眼神,「凌飞,你疯了!从来没有听过经纪人自己拿钱填到客户帐上的,你以为自己是千万富翁?就算是千万富翁,也禁不起你这么折腾。要是被经理知道,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凌飞苦笑,「但是我已经决定了,老乔。」 「你啊,就是这股子不到南墙不回头、明明已经撞上南墙还不回头的倔牛脾气,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乔原海哀叹连连。 凌飞却只是淡淡一笑。 *** 经理办公室。 端坐在黑色皮椅内的男人,除了眼神比平时锐利十倍外,神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但凌飞知道,在那一脸的沉静下面,隐藏着比风暴更激烈的怒意。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只是在遵从自己的操作原则,相信自己的判断。」 凌飞有些困难地承受着他目光的压力,这就像高手过招,只要气势差一点,就势必被眼前精悍的对手撕个粉碎。 他知道自己必须顶住。 「你显然自信过头了,凌飞,要是你再这样蛮干下去,我会动用经理的职权,强行平仓。」 欧阳冉双目灼灼,盯着他。 「我已经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除了技术分析外,也充分阐述了机遇的可能。」 「问题的根本不在于报告,而是你对自己的错根本毫无觉悟!这不关交易本身的事,而是你坏了丰泰的规矩。丰泰自成立以来,就从来没有经纪人私自替客户追加保证金的事,即使这样是你的私人帐户,也是前所未闻!」欧阳冉忍不住以指节重重叩击桌面。 「我知道这么做的确不合规定……」凌飞微低下头。 「知道还这么干!」 「可我也知道机会千载难逢。」凌飞猛抬起头,首次露出哀求的表情,「更何况,好不容易有客户这么信任我,我不想就这么贸贸然平仓出局,至少还要再坚持一下,我相信形势过几天就会逆转。」 欧阳冉摇摇头,「凌飞,你是在感情用事,这是操盘手的大忌!交易成功的首要是操作人员必须有一颗理智冷静的头脑,而你却掺杂了太多私人感情。我以前还认为你是个可造之材,但今天你的表现令我太失望。你不但不是一个合格的操盘手,甚至都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这话说得很重,凌飞紧紧咬住牙关,是他操作不当在先,不管欧阳冉怎么骂,他都没有还嘴的立场,但一阵阵不甘和委屈,却在胸口翻江倒海…… 他不甘心,如果就这么平仓出局,忙碌时只睡三四个时,甚至通宵达旦分析盘面研究市场,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现在,在最不想低头的人面前,被尽情责骂羞辱? 心情阵阵澎湃,鼻尖传来浓重酸意,凌飞死死攥紧拳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见对方眼眶微微泛红,欧阳冉轻叹一声,放缓了口气,「凌飞,你的得失心太重、太注重输赢了。在我们眼中,钱不该是钱,只是数字的变化而已,试着用平常心来交易吧,只有学会看淡一切,才能立足于不败之地。」 凌飞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这人男人永远不会理解他,更不会懂得他的世界,他永远不明白,钱到底有多重要。 没错,他也一直教育自己,金钱只是数字上的变化,但既然生活在现实世界,又能有几人能真正做到视金钱为粪土、视名利为浮云?说这些话的人,不是衣食无虞,便是从不识人间疾苦的少爷公子哥。 「经理,你从来没试过,一天三餐都吃泡面是什么滋味吧,你也不会知道,晚上睡在简易小床上,连腿都伸不开的感觉吧,你更不明白,每天打二十小时的工,累到连腰都伸不直只能佝偻着回家的样子吧……」 凌飞的声音很低沉,却十分有力。 「我只是一个俗人,钱对来说,非常重要;输赢对我来说,是目前唯一在意的事;成功对我来说,是我毕生追求的目标!所以,我不可能像你一样,以平常心生活。我渴望得太多,想要得太多,因为我什么都没有。而你,自小就拥有一切,衣食不缺,对你来说,有什么需要在乎的东西吗?但我跟你不一样,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衡量我,这对我不公平。」 他的话,竟令欧阳冉内心微微刺痛。 「凌飞,你同样也并不了解我。不要那么简单就想当然尔,没错,我的确出身富贵,但这并不说明我拥有一切……」 话才出唇,欧阳冉就惊觉自己的失控,又何必作这些无意义的争辩? 对比他人,总觉得比自己千好万好,更何况在别人眼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自己更是一帆风顺,又有几人能看到背后的风雨艰辛?但这些话,即使摆上台面,也不可能被理解,更不具任何意义。 在这个年轻男子面前,所有的劝告,都像平地烧过旷野的火苗,一把火后,便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 他还太年轻。 年轻到必须遭遇某些打击,才能领悟生命中难以承受之轻。 欧阳冉叹了口气,开口道:「好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记住,只有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经理!」凌飞大喜过望。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欧阳冉靠在椅背上,合上双眼,将里面所有复杂难辨的情绪尽皆收藏。 第六章 成功的代价 off终于再次出现了! 当看到那个绿绿的头像在闪动时,我大喜过望,频频向off发出消息。 「off,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生气了,把我从好友列表删掉,再也不打算见我了。」 「最近我比较忙,才会一直没有上线。」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 「没有,我早料到你会提这个要求。」 「off,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真的绝不再提。」 「希望你说到做到。」 「off,我总有个错觉,有一天,你会突然抛下我,一声不吭地消失,就像你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如果真的要离开,我会告诉你。」 「不!请不要离开,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有多气我,都不要一声不吭就突然消失。」 「阿飞,我们终究是独立的个体,从未见过对方,甚至不知彼此是谁,没有谁会离开谁活不下去。」 「可是我需要你,我真的需要你,off。」 然后,off再没有回应我,一直沉默着……我也不去打扰off,任off一个人静静思索。 我知道自己已经陷得太深,陷在这份虚幻的网路情感里。 我爱上这位名叫off的人了吗?在off这人id的背后,我甚至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整颗心都被巨大的喜悦充盈着,一整夜喜孜孜地看着那个绿绿产头像,想象着off的模样,知道今后在漆黑的夜里,再不会孤单。 然后,我就睡了一个沉沉的好觉。 *** 翌日,市场普通预测,美国政府将发布报告,增加燃料油库存,打压nymex原油期货。 原油一向是商品期货市场的重要风向标,消息一发布,nymex的原油便连连下滑,达到这个月来的最低点。 而受国际市场拖累,国内期货市场亦全线下滑,其中以先前被誉为「牛市」的铜、铝最明显,铜、铝均以跌停开盘,随后小幅回升。 这对凌飞来说,本该是个好消息,他一心盼望天胶亦会顺势大大回落,但没想到,天胶却纹丝不动,依旧在一一○○○点附近震荡,既没有明显下滑趋势,也没有明显上涨趋势,天胶盘面一片面性平静如水。 凌飞燃起的满怀雄心壮志,一下子无力可使,只能和它干耗着…… 办公室不少同事都在炒铜铝,因为铜铝牛市了大半年,很多人都大大赚了一笔,然而没想到横生突变,还来不及脱手,就已被套牢。到了下半年,情况持续变糟,不少人都脸色惨白,气氛亦凝重起来。 环视吵杂的四周,凌飞发现少了好几张熟悉的脸孔,又多了好几张新的从未见过的脸。 那些消失的炒手,肯定是操作失败,「破产」后既没有资金,又得不到客户信任,不得不灰溜溜走路,而新面孔,则肯定是刚加入丰泰的新手,从他们平滑的脸上就看得出来,一脸的菜鸟之色。 交易部是一个最能体现市场价值的地方,做得好,就留,做不好,就卷铺盖滚蛋,干脆利落,冷酷无情。 这里没人同情弱者,有的,只是互相间的竞争和对强者的崇拜。 寂静的男用洗手间,空调和风扇的嗡响显得格外清晰。 坐在小隔间里,凌飞忽然听到一阵笑语,门被推开,传来三、四个人纷杂的脚步声…… 「今天的行情真是惨啊,前几个星期赚的全赔了,这是什么鬼世道,再这样下去,我的铜铝可再也做不下去了。」 「我的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声音,凌飞很熟悉,是一直对他有意见的张新华。 「喂,你听说我们部门最新的八卦了吗?」 大概没想到有人在里面张新华的声音响亮依旧。 「什么八卦?是指我们部门刚炒了一批老人,又招了一批新手的大换血的事?」 「不是,那个谁也不和在眼里的愣头青。」张新华冷笑了一声。 「凌飞?」有人一下猜到是谁,「他炒天胶,结果不但把客户的钱全赔了,还不想收手,又把自己的钱垫进去,依我看,他是在自找死路。」 「凌飞这小子实在太跩了,是个新人,就学学别人,好好夹起尾巴做人,还整天一副老子我最大最有本事的臭脸,看到就呕。」 看来自己得罪的人还真不少,凌飞无声地抽了抽嘴角。 「没错没错,没见过这么狂的家伙。虽说脑子是灵,但就他那种态度,没人喜欢做他同事。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分析小麦,他做虚拟实盘,我做技术分析,他居然跑到副经理面前告我的状,说我工作太懒散,浪费他的时间,他以为别人都像他一样,可以不吃不喝连续工作二十个小时啊。人家有老婆孩子,哪里可能从早做到晚?再说公司只付我们一天八小时工资,其余抽佣金,做多又没有钱拿,他这么积极干什么,不是脑子有病嘛!」 「我看这小子在丰泰绝对待不长,再做几笔,就会被炒鱿鱼了。」有人冷笑着说:「没看到上次他经理争论,吵得脸红脖子粗,全办公室都听到了,说不定经理早就想让他滚蛋。」 「这可不一定。」张新华嘿嘿干笑了几声,「打是情,骂是爱。别看经理表面对他凶得很,私下却非常器重。」 这种诡异的语气,让凌飞得很不舒服。 「这话怎么说?」 「如果是别人,擅自帮客户垫款,早就被炒鱿鱼了,怎么可能留到现在?我看欧阳冉就是对凌飞另眼相待。」 凌飞内心一动,难道真是这样? 一想到先前欧阳冉的黑面黑口,凌飞立即否决了自己的妄想,活了二十几年,他还不至于笨到看不出来,某人对自己到底是好感还是厌恶。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要传是我说的,要不然我就倒霉了。」张新华压低声音…… 「欧阳冉是……」 凌飞竖起耳朵,但张新华的声音太低,他只听到前面这几个字。 「真的假的?我们的经理是同性恋?」 因太震惊,有人忍不住叫出声来。 凌飞像块石头一样僵住了,欧阳冉是同性恋?哈,这可是他听到最荒谬的世纪笑话。 「虽然不敢说千真万确,但我有一个在美国的朋友,他老爸也是做生意的,和欧阳家有些商业上的来往。他说欧阳冉念书时,和男人有过纠葛,事情好像闹得很大,他老爸震怒之下,差点要断绝父子关系,实在是因为欧阳冉在nymex表现出色,而且除了他,没有更适合的接班人,欧阳老爷子才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了。」 「是这样啊,一点也看不出来……」 「难怪欧阳冉的条件,从没听说他有固定的女友,实在不合常理……」别人恍然大悟,纷纷附和。 「所以我说,欧阳冉对凌飞不是这么简单,刚上任,第一个就找凌飞谈话,这次天胶事件,又放任他乱来,我说『另眼相待』,有说错吗?」张新华很确信地说道。 「这样说起来……他们的确很暧昧。」 「何止暧昧,说不定他俩早就有一腿!表面上火星撞地球,谁知道私下是不是早就滚到一块……」 「砰」地一声,凌飞猛地推开小间的门。 众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回过头来。 「凌飞你在啊……」张新华尴尬笑道,他身边还有二位同事,都是成天和他混在一起的那帮人。 「我不但在,而且全部都听到了。」 凌飞一步步走向张新华,后者见他脸色狰狞,吓得步步后退,「那……你……你想干什么?」 凌飞怒喝一声,他身材高大健硕,对比之下,勉强到一米七、像根竹竿的张新华根本不堪一击。 张新华吓得腿都软了而原先帮腔的两人,一见大势不妙,个个溜得不见人影。 「孬种!只会在别人背后饶舌。」凌飞鄙夷地呸了一声,「我警告你,要是再这么不负责任散播谣言,我迟早揍得你屁股开花。张新华,我们原本井水不犯河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是不是?你别搞得老子上火,到时候倒霉的是你!」 「我……我不会再乱说话了……」 「你最好小心点,如果缝不上这张臭嘴,我来替你缝!」 凌飞从小就是摸爬滚打「混」大的,凶悍起来蛮有流氓之风,看看张新华被他吓得差不多,他一松手,对方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这帮子男人,简直比巫婆还居心不良,居然诬蔑欧阳冉和他是gay?怎么可能! 欧阳冉虽然与他格格不入,就像土著和现代人,一个持箭,一个拿枪,大眼瞪小眼,各执一方领域,经历背景都天差地别,就算拿枪顶在彼此头上,以他们的个性,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更何况从外貌举止来看,欧阳冉比男人更男人,哪有半点像娘娘腔? 没错,他的确一直看他不顺眼,他一身贵得吓人的行头,满脸无形的高贵沉静,看他的眼神好像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他则是一坨没药救的大便,但再没好感,他也不会像张新华那样,昧着良心泼脏水。 即使在男人眼里,凌飞也不得不承认,欧阳冉是个非常优秀出色的男人,优秀到连他也嫉妒的地步。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家伙的确是他努力的目标,总有一天,他相信自己能超越他! 重重从鼻孔喷出两团闷气,凌飞像一头正在斗牛场的蛮牛,红着眼、撒开四蹄,快步朝办公大厅走去,到了门口,正好撞上欧阳冉。 这家伙怎么了? 欧阳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正要擦肩而过时,凌飞突然说:「经理,如果你是去洗手间的话,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去,那里面有只臭虫,」他咬牙切齿地再次强调,「一只臭得不得了的臭虫!」 什么? 欧阳冉还没回过神来,凌飞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 这家伙…… 欧阳冉苦笑,微微摇头。 *** 天胶在上午的静止徘徊后,突然在午后恢复了生气,然而,却是凌飞不想看到的生机。 胶价自二○○○直线上窜,升到二一五六○,凌飞收到了结算部的第二次通知,一咬牙,他再次将自己仅剩的二万元,追加到客户帐上。 这是他最后一笔积蓄,他知道自己在冒险,可除了乐观地期望行情有所改变外,他已别无选择。揉了揉了酸涨的额头,凌飞起身,到休息室泡了杯咖啡。 苦涩的咖啡让他勉强打起精神,打开通往阳台的门,阵阵舒爽清风扑面而来,他到墙角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掏出手机,拨打那个烂熟于胸中的号码。 听到有人回应的声音,凌飞的唇边浮上温柔笑意,「妈,是我。」 「阿飞啊,今天怎么会打电话过来。」母亲惊喜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 「突然想您了呗。」 即使看不到母亲的脸,但说这些话,仍是觉得有点难为情。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这些……」母亲却很高兴的样子。 凌飞内心有深深的负疚感,只要拿出一点心思,对亲人稍好一点点,他们就会受宠若惊,是自己平时太忽略母亲了吗? 虽然母亲他最重要的人,但很显然,有些感情,必须要表达出来,一味藏在心中,即便是亲人,也未必就能读得懂。 「阿飞,你工作忙得还顺利吗?」 「我一切都好。」 「真的?」 「真的。」 「如果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一定要跟妈讲哦。」 「妈,您多心了,我和以前一样,很好。」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想让妈操心,就算受了委屈,也从来不向妈抱怨。心里越不好过,就越要隐瞒,越装出没事人的模样……妈还不知道你的性子……」 凌飞诧异于母亲的敏感。和对自己的了解。 「妈,不说这个了。」他换了个话题,「最近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叫安儿,既漂亮又可爱,性格也好,是我的同事。」 「真的?」母亲的吸引力,果然被成功地引到了这个话题上。 「妈你别心急,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家条件很优,是我公司上属集团老总的千金小姐,她未必看得上我。」 「人家条件再优,可我儿子也不差啊,你从小到大都很招人喜欢的。」 凌飞苦笑…… 为人父母的偏心,总认为自己的子女是天下第一。 和母亲说笑几句后,凌飞收了电话,觉得心里好过了一些。亲人总是他的治伤良药,不管打击再重,只要听到母亲的声音,就觉自己又有了足够勇气,继续向前走。 他必须坚持,为了自己,更为了在南部默默为他祝福的母亲。 「凌飞!」 突然,一个大大的如花笑颜,出现在他面前,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是欧阳安儿。 「是你啊,找我有事?」 「想找你一起吃午饭,没想到以『拼命三郎』着称的你居然不在办公室,幸亏我想到阳台,来看了看,否则就错过了。」安儿笑道。 「你不是每天都约好和经理一起吃饭?」 「别理他,他明明和人家说好的,临时又变卦,说什么要拜访客户,抽不出时间,真是的,客户有比妹妹更重要吗?」不提这还好,一提,安儿的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凌飞无语苦笑,看来,欧阳冉永远排在第一位,除非他不在,自己才能轮上一点残羹冷炙。 「刚才你和谁讲电话?」安儿好奇地问。 「我母亲。」 「你很孝顺啊,午休还想着打电话给她。」 「哪里,平时忙,忽略她太多,今天也是突然想到,就打了一个电话……」凌飞有些惭愧地看着安儿,「我不是一个好儿子。」 「会这么想,就说明你肯定是个孝顺儿子啦。」安儿笑着对他眨眨眼,「对了,上次听你说在做天胶,怎么样了?」 凌飞沉重地摇摇头,「快破产了。」 「不会吧……」安儿含笑的唇角,渐渐收敛了。 「可能是我能力不够,也可能是缺乏阅历,总之,近来有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感觉。」 凌飞趴在栅栏上,眺望远景…… 「刚才在电话里,我很想对母亲说,我想回家。可是我不能说,否则她肯定会担心。 「我想念家乡,那是一个非常宁静安详的小镇子,只有一条主街,镇子里都是彼此熟识的人,连对方家里的小狗叫什么名字都一清二楚,每个人都笑得很自然开心,完全不像这里。有时候,心里明明堵得慌,却连找一个倾诉的人都找不到。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还能不能真心和人交往…… 「这个城市虽然迷人,但其实我并不开心。安儿,你告诉我,是不是想要成功,就必须付出与快乐无缘的代价?」 凌飞转过头,看着欧阳安儿,微风中,她的发丝就像丝绸一样,闪闪发亮。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无法回答。」安儿笑了笑,将一缕头发拔到耳后,「我只知道,做任何事,或多或少,部要付出代价,问题在于这代价是否令你甘愿无悔? 记得以前,哥哥在纽约做交易呗时,非常辛苦,一天从早做到晚,彻夜不眠,司空见惯,甚至连做到胃出血,直到现在,他的胃仍是不好,要不断吃药,吃的方面稍微不注意,就会引发旧疾。 我也曾哭着劝他,为什么,这么做值得吗?你并不缺钱啊。可是他却说,因为想挺直腰板,过自己想要过的人生,更重要,是想给我一个自由幸福的未来,让我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哥哥并没有发展任何兴趣,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继承家业,就是为了让我有更广阔的自由空间。」 「但是我又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这么辛苦呢?所以大学我也选修了金融,一毕业,就抢着到丰泰来了。」安儿微笑道:「凌飞,就像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一样,你妈也是你最重要的人吧。而你想做的,只是想让他们开心,为你骄傲而已,这样就够了。」 一席话,像突破云层的阳光,冲淡了盘踞在心头已久的阴霾。刹那间,凌飞觉得自己神清气爽。 「谢谢你,安儿,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话。」 忘情中,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而安儿也没有急着挣开,只是微抿起嘴,两人相视而笑。 第七章 火星撞地球 「off,你曾经爱过吗?」 「……应该有吧。」 「爱得深吗?」 「怎样才叫深?」 「就是可以视对方为生命的那种恋情。」 off沉默了良久,才回答,「我是一个冷血动物。」 我笑了,「off,你对自己真是残忍。」 「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因为恋爱了?」 「你真了解我。」 「难道是你上次和我提过的那位美女?」 「是啊,我觉得我应该是很喜欢她的吧。跟她在一起,很开心,令人感觉非常舒服,只是还不到爱的程度,但是我想,也许这只是时间问题。我太久没有去好好爱过一个人了。」 「你不怕受伤?」 「不怕。恋爱的美好和怀念,胜过伤害和遗憾,即使最终真的不能在一起,也是一种难忘的记忆。」 「阿飞,你很勇敢,比我勇敢太多了。加油!」 「我会的!」 *** 一大早上班,凌飞就觉得办公厅里气氛怪怪的,众人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神情就不出的诡异。 「好小子,下手还蛮快的!」才坐到位子上,乔原海便来一记如来大掌,差点将他打趴在地下。 「什么下手快?」 「你还来问我?来来……以后办喜酒,少不了我的一份。」乔原海向他摊开手。 「老乔,你到底唠唠叨叨的在说些什么?」凌飞一头雾水。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装蒜了。」乔原海呵呵笑道:「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把到了欧阳安儿——我们全丰泰的公主啊?别撒谎,有人可是亲眼看到,你和她午休时躲在休息室的阳台上,搂搂抱抱,亲热得很。」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凌飞有点受不了丰泰流言传播的速度,比蝗虫过境还夸张。搂搂抱抱?怎么不干脆传他们直接上床算了? 「那个人不是眼睛脱窗,就是脑子有问题吧。我连碰都没碰过她,最多只握了下她的手而已。」 「噢噢……握手?」乔原海两眼发亮,「不过几周,你们就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凌飞连连摇手,那个握手,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纯朋友式的,没有任何暧昧之意。 「死小子,别告诉我你不喜欢安儿。」 「我当然喜欢她,但是现在,我不会追她,也没这个资格追。」凌飞坦然地说。 他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足以承诺未来,他不想心爱的人跟他吃苦。也许这个想法很老套,但的确是他内心此刻的真实写照。 「万一有一天,欧阳安儿被别人追走了,你可别后悔。」乔原海揶揄他。 「是我的,总是我的。」 「好狂妄的口气啊。」乔原海笑着捶他一拳。 下楼到盘房交单,最近期货市场略有起色,交易的人不比昨日,又热络了许多。 办好手续,正当凌飞打算上楼时,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凌飞?」 凌飞转过头,副经理赵家仁身边站着一位男子,应该是客户吧,国字型脸,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脑门上油光可鉴。 「怎么,飞黄腾达了,就不认识老邻居老同学了?」那人走到凌飞面前,似笑非笑地说,狭小眼睛闪着不是很正气的光芒。 凌飞仔细打量他,半晌,终于记了起来,「你是……方建国?」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方建国曾当过他老家三年的邻居,而且和他就读同一间中学。不过,也只到国中而已,一毕业,凌飞就和母亲就搬家了,然后,凌飞只身坐上北上的火车,从此,与过去的自己诀别,也再不曾见过任何知道自己身世的人。 现在却在这里看到方建国,凌飞的心里涌上很不妙的预感。 「刚才看了你半天,觉得很像,没想到真的是你,你过得还好吧?」表面亲热的语气,却透着骨子里的虚假。 当初,纠集所有公寓楼里的小孩,十几个人对他一个,把他团团围住打得鼻青脸肿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他? 凌飞永远忘不了,就是眼前这个人,当时一脚踩在他肚子上,朝他身上吐唾沫,边吐并大骂着「杀人犯的儿子是老鼠,只会打地洞」之类伤人至深的话! 凌飞冷冷一笑,「还好。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他可没兴趣和这个家伙寒暄,拜他所赐,正是因为他,他的童年才过得如此惨淡屈辱。 「等一下,干嘛这么急嘛。」方建国却一把拦住他,阴笑道:「凌飞,几年没见,没想到你混到这里来了。看样子,混得还相当不错嘛,我想你的同事和老板肯定不知道你的过去吧,你也绝对不会告拆他们,对不对?要是说了,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凌飞一动不动,冷冷看着他。 「哟,别急嘛,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方建国发出阵阵笑声,「放心吧,我们好歹做过邻居和同学,我才不会那么多嘴,去四处昭告,其实你不光有个杀人入狱的老爹,还有个做妓女的老妈。凌飞,我一直很好奇,你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种……」 话音未落,重重的一拳,如猛虎出闸,一下子砸到方建国的鼻梁上,对方的痛叫声中,鼻血四处飞溅…… 「你他妈敢再说一个字试试看!」 凌飞像只红了眼的斗牛扑上去,毫无章法地一顿拳打脚踢……他真该在第一眼看到方建国时,就立刻拿把枪,轰了这个卑鄙小人! 「凌飞,快住手!这到底像什么样子,亏你还是丰泰的员工。」副经理赵家仁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仍是拦不住暴走的凌飞,他就像只受伤的野兽,力气大得惊人。 「快点把他压住。」 赵家仁指挥着两名保全上前,三个大男人,使出全身力气,才将凌飞死死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当时的场面,可谓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 经理办公室,寂静无声。 阳光打在欧阳冉的脸上,深不可测的凝肃。 凌飞低头站在欧阳冉面前,身边是赵家仁。 刚才的混战中,可怜的赵家仁被凌飞不慎撞中鼻子,血流不止,现在两个鼻孔都塞着止血棉,被撑得大大的,看上去说不出的可笑。 而凌飞的廉价西装早在撕打中破扯破,左肩以下一大块破布耷拉着,领带不翼而飞,头发可媲美鸡窝,颧骨处擦破了点皮,渗出一丝血痕。 欧阳冉从鼻间重重哼了一声,赵家仁吓得浑身一抖,胆颤心惊地看着自己威严的顶头上司。 「你先出去吧。」 「是。」赵家仁如蒙大赦,逃也似地飞步走出办公室。 欧阳冉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凌飞,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丰泰变成了打架斗狠的拳击场?」 凌飞低着头,一动不动。 「方建国下颚骨碎裂,肋骨断了两根,住院费全部从你的工资里扣。」 凌飞仍是一动不动。 欧阳冉叹气,「换套衣服,然后,跟我去向方建国赔罪道歉。」 「我不去!」凌飞猛地抬起头。 「不由得你不去!」欧阳冉忍不住站起来,「你知道你刚才的所作所为,给丰泰带来多坏的影响?不管起因是什么,究竟谁对谁错,是你先动的手,就给我去道歉。」 凌飞深深吸气,仰起头,「是不是只要我是丰泰的一员,就非要道歉不可?」 「如果你还没忘记自己是丰泰人的话。」 「那我辞职。我不干了!这总可以了吧。」 一股热血上涌,凌飞猛地扯过办公室的钥匙串,扔到欧阳冉桌上,「铛」地一声,发出清脆震响。 拍了拍手,凌飞掉头走向门口,打算就此告别…… 「你他妈给我站住!」 欧阳冉气坏了,一句粗话脱口而出,长这么大,他骂粗口还是屈指可数,这一次,被凌飞轻易破了功。 「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疾走几步,到凌飞面前,欧阳冉冷厉地看着他,「有事情发生,不想办法解决,反而想辞职一走了之,凌飞,我不知道你是这么只会逃避的人。」 「我不是在逃避。」凌飞忍不住辩驳。 「辞职还不是逃避?辞职就可以解决问题吗?你还年轻,赌气的话,说出口是很痛快,但这后果是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凌飞,别一味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 虽然在气头上,但凌飞的理智仍告诉他,欧阳冉说得有道理,他只是拉不下这个脸,逞一时之气罢了。 其实,在冲动说出「辞职」的同时,凌飞就已经后悔了。他热爱这份工作,不想自己的未来就这样毁在方建国这个人渣身上。 见他一动不动,知其略有悔意,欧阳冉放缓了语气,给他一个台阶下。 「刚才的经过,已经有人报告给我听了。我知道错并不全在你,方建国自己也要担很大责任,我只是希望下一次,你不要这么鲁莽,至少不要在办公场所和人动手。」 「对不起,经理。」凌飞吃软不吃硬,也放软了态度。 正当欧阳冉想让这个屡屡犯事的「问题儿童」回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进来。」欧阳冉朗声道。 来人急急推门进来,是欧阳安儿。 「凌飞,听说你出事了,我特地过来看看。」欧阳安儿急匆匆地说,一眼看到他脸上的血痕,掩唇轻叫了一声,「你流血了。」 「还好。」凌飞想拿衣袖去擦,却披欧阳安儿拉住。 「不要动,这样擦很脏的,小心伤口感染,跟我去医务室吧。」安儿说着,转头看欧阳冉,「哥,我可以带他去吗?」 「你们去吧。」欧阳冉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对欧阳冉而言,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最宝贝的妹妹如此关心一位男性,难道她真的喜欢上了凌飞? 欧阳冉沉吟着,深邃的眼眸中,多了一丝隐忧。 随欧阳安儿去简单包扎了一下,在脸上贴了块ok绷,回到只公大厅,凌飞顿时觉得气氛大异平常。 没有平时的窃窃私语,同事们个个安静得可怕,无人与他目光交会,即使偶尔对上,也马上掉头转开,仿佛当他是团不存在的空气。 凌飞知道,当时方建国大声说的话,想必已经传遍了丰泰的每个角落。 「杀人犯和妓女的儿子」,光凭这句话,只怕就已让人吓破了胆,难怪现在没有一个人敢来惹他。 除了安儿。 一想到她,凌飞就觉得温暖起来。 安儿不可能没有听到传言,可是她不但没有嫌弃他,反而关心地跑来,特地带他去包扎伤口。 她也应该对他有好感吧,如果主动发起攻势,说不定能成功。只是,安儿说过,所有的感情,都必须得到欧阳冉的支持。这就意味着,在正式追求她之前,他必须过了欧阳冉这一关。 可地球人都知道,他和欧阳冉是火星撞地球,怎么可能过得了这一关? 可恶……凌飞烦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就过了下班时分。 与其回家继续烦恼,倒不如在公司打发时间,凌飞有点心不在焉地随意浏览着公司内部网页…… 忽然,一道阴影,投射在他的荧幕上。 凌飞转过头,吓了一跳,「经理?」 欧阳冉神色平静,淡淡说:「我想跟你谈谈,跟我来。」抛下一句话,他便往外走。 凌飞连忙跟了上去。 第八章 男人的眼泪 off,你愿意听听我的梦境吗? 那迄今为止,折磨我千百次的眠和罪。 有时候,我们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泄密,泄露出所有记忆、对话、片段、景色所交织的无声画面……尤其在深夜的眠梦中。 我经常梦到自己有多重身分,不是卧底黑帮的警员,就是被全球通缉的大盗,要么就是不孝的子女,无情的情人世界纠缠在我驰骋不羁的狂想中,所有情感线索变成一种暧昧的罪。 而更多的时候,我会梦到我在一个小房间,被铁栅栏密密封住,四周密不透风,然后我会看到一张苍白垂老的脸庞,嵌着一双绝望木然的眼眸。 因为某种罪,那个人被终生囚禁在那里,赎他所犯的过错。 我痛恨着这个人,痛恨他带给我和母亲的罪,让我自小就诞生在十字架的重压下,过着屈辱而贫穷的生活。 而我却又不得不意识到,我身上流着这个男人的血,我是他的一部分,而我不想连自己也痛恨,所以,我选择了原谅。 于是那眠梦,也就一天天淡化了。 然而今天,所有想隐藏的罪,在刹那被人连根拔起。 off,那个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 「匡」地一声,铁门被推开,四周涌入的风,呼呼刮过,带来丝丝寒意。 凌飞诧异欧阳冉竟会带他来顶楼,这是全丰泰他最喜欢的地方,心情一有起伏,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跑到这里。 完全没想料到,欧阳冉也会注意到这个小地方。 在顶楼来回踱了几步,欧阳冉的表情虽是沉稳,却在踱步声中泄露了些许焦躁……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说了吧。」欧阳冉停下,开门见山,「你和安儿,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凌飞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击中了,半天反应不过来。 「进展?」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可能在交往,否则安儿她不会瞒着我,但我看你对安儿很有好感,你是不是想追求她?」 「这个……想是想啦……」凌飞抓了抓头发,他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安儿是这么出色的女孩,如果无法成为可以匹配她的男人,他不会贸贸然对安儿开口。 「如果你有这个念头的说,我劝你最好马上打消。」欧阳冉的眼神十分凌厉,「因为我不会同意的。」 凌飞本来还想解释,自己并不会付诸行动,但一看欧阳冉这么反对,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我本来还没打算去追她,现在你这么一说,我看我是非追到她不可了。」凌飞一转身就往外走。 欧阳冉一把揪住他,沉静似水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裂缝,「凌飞,你是在逼着我炒你鱿鱼!」 「不敢。你有这个权力,大可以现在就妙了我,我可没求你让我留下!」凌飞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 两人对视的目光都太强烈犀利,如流星般扑面而来,明知会相撞,却丝毫不肯让开,终至双双灼伤的境地。 「再说一遍,你不要逼着我这么做!」 「那我也再说一遍,不要逼着我出手揍你。 「安儿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会亲自给她选择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友。更何况,她还太年轻,我反对太早恋爱。」 「门当户对?」凌飞禁不住冷笑,「所谓的门当户对,是不是要和你们欧阳家一样,身价过亿,豪宅无数,宝马名车……只有这样的人,才够资格追求安儿?」 「我的门当户对,并不是指外在的条件,而是指,安儿的对象,必须是品性端正的正人君子,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当然,我并不想那么虚伪,他的出身和外在条件,也是很重要的考虑因素之一。」 欧阳冉缓缓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自安儿成年后,追求者不计其数,但有几个人,是真心爱她?又有几个人,不是贪图她的身世家产?凌飞,你可以争论这世上还有纯粹的真爱,但我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冒险。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爱情不可能脱离物质单独存在。不管怎样,说我势利也好,独断也好,我一定要选一个各方面都配得上安儿的对象,才能放心。」 凌飞几乎要仰天大笑,「哈,何必说得这么好听,倒不如直接告诉我,『癞蛤蟆不要想吃天鹅肉』就好了。像我这样一穷二白、还为几文钱苦苦打拼的小职员,连看都不配看她一眼。」 「我并不是这样意思。」欧阳冉反驳道。 「你就是这个意思!」凌飞忍不住大声说:「你敢说你特地叫我来,对我说这些屁话,不是受了方建国的影响?你肯定听到了吧,那些传言,说我是杀人犯和妓女的儿子!」 欧阳冉不禁沉默,这沉默自然就是认同。 内心如被利刃割过,凌飞又敏感地嗅到了,陈年累月积攒的伤口,腐臭而出的阵阵气息。 「凌飞,我本身对你并无偏见,但你要明白,以你的家庭背景,想和安儿有所发展,根本不可能。即使我同意,你也绝对过不了我们家族这一关。我亲自去调查过。你的父亲的确被判无期徒刑,而你的母亲……」 「你这种天之骄子懂个屁!」 凌飞忍不住一把将他按在粗糙的水泥墙面上,左手揪着他的衣领,右手攥成拳,高高扬起…… 他们的脸庞靠得如此之近,彼此都能看到眼眸中深黑的令人眩目的光点,暴走的愤怒,很想让他一拳砸到这个男人脸上,但脑中仅存一线的理智却告诉他:如果这一拳真砸下去,完的不仅是他,同时也是他自己。 脑中刹那电光火石,无数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在高耸入云的丰泰大厦前抬头仰望、踌躇满志的自己,三更半夜仍盯着电脑荧幕观望行情的自己,因客户一句信任就喜不自禁的自己……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像黑白影片,渐渐褪色遁去,剩下的,只有母亲温婉的笑脸,站在火车的月台上,拼命朝他挥舞双手。 牙关咬了又咬,凌飞缓缓把拳头放下…… 「你可以侮辱我看低我,但是不要看低我的母亲。没错,方建国说的都是事实。」 伤口被人强迫着一把揭开,带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痛。 「我父亲是个小混混,跟着老大开了一间讨债公司,成天吊儿啷当地生活。在一次讨债中,被人教唆,将负债人刺成了重伤,失血过多而死。我父亲被告上法庭,判了无期徒刑。本来不该判这么重,但他的老大急于推脱责任,把罪名全往我父亲身上扣,而他又没有足够的钱付律师费,草草用了一个法院指定律师,杀一儆百,定了重罪。」 在凌飞童年的记忆里,有相当一段,是在监狱阴湿的会客室,拿着话筒,和父亲交谈…… 从来都是灰蒙蒙的画面,被一格格囚禁的、有限的自由,每次探监都嗅到的、绝望而麻木的气息。 像噩梦一样,驱之不散。 「没了主要收入来源,我们家日渐穷困,那时我还太小,根本帮不上母亲的忙,而当初母亲嫁给父亲,遭到亲戚的严重反对,甚至还为此断了父母关系,无人可求,更无人帮助。她没念过书,也没有任何手艺,有的,只是还算清秀的外貌,于是她选择了出卖自己的方式来把我养大。坐台、私人伴游、陪舞小姐,她什么都做……用存下来的每一分钱,供我念书上学,添置衣服,让我在同学面前不致显得太寒酸。高中毕业后,我就辍学开始打工,家里有了我一份收入支撑,她就没有再做下去…… 「我的妈妈,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就算她真的出卖过自己又怎过,我对她的爱和尊敬,不会比任何子女对父母的少。为了她,我一定要出人投地,给昔日那些方建国之流一点颜色看看!所以,我才来到丰泰,不分日夜,拼命工作,然后,遇到了安儿…… 「没错,我是喜欢她,即使她知道我是杀人犯和妓女的儿子,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她做我的女友,我会一辈子好好爱她照顾她让她快乐,她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但我没有开口追求她,我也不会开口。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根本配不上她,这个不需要你的提醒,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凌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声线已有些颤抖…… 「如果,如果我生来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恩爱的父母,有衣食无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生,不需要卑躬屈膝在别人脸色下过日子,不需要比别人多十倍的力气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发誓,我一定可以成长为一个比你更出色的男人、更优秀的操盘手……然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比别人低一等,杀人犯和妓女的儿子也是人!」 「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欧阳冉忍不住伸出手,下意识想抹去他眼角泛溢的泪光。 他一向看到的凌飞,都是飞扬倨傲、自信满满的样子,从未想过,那毫无风霜的年轻脸庞背后,隐藏着如此深重的过往。 而此刻,当着他的面,他竟会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这泪光,莫名令他心痛,且,莫名心动。 欧阳冉强烈后悔着,他不该对他说这番话,难道是因为在充满铜臭的职场上打滚太久,他也变得和别人一样势利了? 「不,让我说完!」凌飞猛地挥开他的手,激动地说:「即使现在我比不上你,但并不意味着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你。我比你年轻,比你肯吃苦,比你有野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成功的样子。我只是不明白一点,门户之见就这么重要?有人因为她的外貌家世而爱上安儿,和因为她的内心爱上她,这两者到底有什么不同?」 欧阳冉浑身一震,这可是他从未想过的。 「内心就一定比外表高贵?只注重外在条件,就一定鄙俗不堪?你敢说自己对人的看法绝对客观?敢说喜欢上一个人,只要心灵和思想就好?既然年龄、性别、身高,都是衡量对象的基本标准,那为什么一考虑外貌财富这种东西,就会认定对方是想一心利用安儿往上爬?只要他爱安儿,不管是爱她的财富,还是爱她的内心,这两者到底有什么根本区别?爱她的内心,难道就一定能白头到老?而爱她的财富家世,就必然会始乱终弃? 「我并不是为自己辩解,我不去追求安儿,完全是出于一个男人的自尊,但如果有人为了她是欧阳董事的千金而去追求她,那也只是他一种相对现实的选择,无可厚非。真正关键,并不在于那些追求者,而是安儿自己的想法。你不觉得,仅凭门户就把那些条件不合格的人挡在门外,实在太绝对太主观了吗?」 欧阳冉完全呆住了…… 照他的看法,凌飞这一套完全是歪理,可奇怪的是,他竟然无法辩驳。到底是因为对方的气势,还是观点,欧阳冉无法判断。 凌飞知道,今天,他已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彻底撕破了脸,破罐子破摔。干脆撕得再彻底一点。 「欧阳冉,在公司里,我还会尊称你一声『经理』。但是,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得很,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我们都看对方不顺眼,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事实上,要不是看在安儿的面子,我根本不会和你说这么多屁话。好了,废话到此为止,从今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想炒我,大可以马上就炒,不需要屡次三番拿这个威胁,我早就随时准备好拍屁股走人,但只要我留在丰泰一天,就会照自己的个性生存,你最好有所觉悟!」 说完,凌飞就打算走人,打开铁门一瞬间,传来欧阳冉诚恳的声音,「等一下!」 凌飞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刚才,关于你父母那些话,我愿意道歉。对不起,今后这样的话题,我绝不会再提。」 没想到,从这个倨傲男人口中,也会听到「对不起」的字样。然而,伤害业已造成,再 抱歉也无法弥补。 凌飞没有回应,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 欧阳冉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吹着顶楼微寒的风……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他才晃了晃,苦笑着点上一支烟,然后,走到水泥护栏边,向下眺望…… 这个让人又气又恼又头痛的男子,对他充满莫名的厌恶和敌意,并主观认定他也同样厌恶自己,生性像蛮牛一样横冲直撞,又像小豹子一样稍稍一戳就会喷火跳脚,正从底楼出来,如蚁般小小的一点,迅速穿过大厦广场…… 他疾步如飞,整个人充满了势不可挡的劲头和活力。 风中飞速燃尽的烟头,炙痛他的手,欧阳冉仍纹丝未动。他知道,这次危险了。 不是安儿,而是他自己。 *** 天胶行情节节高涨,引发了又一波牛市。 十月,达维飓风登陆海南——国内第一大产胶大省,据统计,橡胶的摧倒和折断率达百分之八十以上,造成十多亿元的直接经济损失,减少数万吨,预计产胶能力大大下降。此外,天胶主产国泰国又近几个月连续降雨,使割胶旺季呈现供应紧强的局面。 种种因素综合在一起,天胶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这种变化自然第一时间反应到了天胶期货,造成价格的不断长涨。 在接到公司结算,第三次追加保证金五万的通知时,凌飞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于是不得不强行平仓。 总共投入的六十万元人民币,再加上他先后二次追加的五万元,共六十五万人民币,最后只剩下六百元。 这是凌飞交易史上的第一次「破产」,也是彻彻底底的「破产」。 凌飞后来总结失败教训时,蓦然领悟,早在二个星期前,在nymex原油期货连累下,行情全线下滑时,天胶却偏偏巍然不动,如此反常的情况,即使作为一名反应迟钝的普通炒手,也应该早就意识到情势不妙,会坚决止损出局。 可是他却没有,不但没有,反而像中了魔一样,一味盲目依赖自己的判断,以至越陷越深。 如今一眼就能看清的事实,为什么,当时却懵懂不察。 因为好胜心! 太过求助心切、鲁莽冒进,反而蒙蔽了自己的理智。 平仓后,凌飞坐在椅子上,双肘靠着桌面,手指深深插入发间,体会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痛悔滋味,久久无法动弹。 「喂,凌飞,回家吧,早过下班时间了。」乔原海好心地拍拍他的肩膀,他先前的损失,在最近的一波牛市中回本了不少,情况比凌飞要好得多。 「你先回家吧,老乔,我再坐一会儿。」凌飞摇摇头。 「你吃过晚饭了吗?」乔原海担心地看着他憔悴的脸色。 「没有,我不饿。」事实上,他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却没有半分饥饿的感觉。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乔原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拿过公文包,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办公大厅,顿时只剩下凌飞一个人。 室内灯火通明,一盏盏日光灯,映着一排排林立的电脑,资料线、电脑和供电器整齐排列,桌上档有些被胡乱散摊着,有些被整整齐齐地堆在一旁。 每张办公桌,都能体现一位经纪人的个性。 凌飞的桌面割分得整洁有序,各类资料都分门别类。一触手就能拿到想要的信息。他深知资讯的重要,很大一部分业余时间,他就坐在这里,把手头的资讯——整理划分,想要时,便能一目了然。 这个耗费了大半年心血的地方,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就要和它说拜拜。 就这样认输了吗? 凝视着一片沉寂的电脑荧幕,凌飞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欧阳冉夹着公文包走过大厅通道时,并不意外地看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厅里,只有凌飞背对着他端坐在电脑前。 他不由地停下脚步…… 那背影一动不动,黑发在灯光下微微闪亮,白衬衫包裹着结实的背部,透着年轻的气息,那姿势,竟散发着少见的沉稳和凝重…… 欧阳冉当然知道,他这么沉默是为了什么。 挫折,有时反而是一件好事。 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经风霜,又怎能成大器?更何况凌飞的性格,太过锋芒毕露,是该由失败来好好教育他一下。 经此一役,但愿他能吸取教训,继续往前走。 欧阳冉希望他受点挫折,打击一下他任性鲁莽的气焰,但并不希望,他真的会被这么一点挫折打倒。 静静陪了他半晌,欧阳冉无声离去。 第九章 卧薪尝胆 「阿飞,你怎么好几天都没有上线,出了什么事?」 「对不起,最近实在太忙了,都没时间上网。」 「是工作的缘故?」 「嗯,发生了很多事。我把工作给搞砸了,赔光了客户的钱,也垫上了自己的所有存款,彻彻底底地得罪了上司,我甚至还差点揍了他一拳……」 「你总是那么冲动。」 「是啊,冲动是我性格中的致命弱点,经过这一次,总算认识到了。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这一行,也许我该引咎辞职。」 「我认识的阿飞,从来就不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人。阿飞,你是可造之材,别让我失望。」 「谢谢你,off,如果我能坚持下去,完全是因为你。」 「不,你是为了你自己。对了,你在macd论坛上做的虚拟实盘,我都仔细看过了,也给出了个人意见,去查回帖和短讯吧。」 「谢谢你。off,你是我的良师益友。」 「不客气。偶尔也稍微软弱一下吧,俗语道,过刚易折。」 「我知道,只是做不到,我不想向别人示弱。」 「那你会很辛苦。」 「不怕,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 「除了冲动外,你还有要命的倔强。」 「呵呵,off,你愈来愈了解我了。可是,我却一点也不了解你。」 「有时还是不要了解比较好。」 「朦胧美吗?」 「不。是会打破幻想。」 到底off在怕些什么呢?怕我看到真实面目后,会落荒而逃吗? 我很想问off到底是谁,然后直接冲到面前,把off紧紧抱住!可是,off是一个极其懂得保持距离的人,不会像我一样爱上自己的幻觉。 off只会在夜里安慰我,用他/她特有的方式。 在off面前,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 空无一人的洗手间,传来水流湍急的声音…… 把脑袋放到冷水龙头下,用力冲刷,然后,凌飞胡乱抹了两把脸,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彻夜未眠,也没有回家,只是坐在办公椅上小寐了片刻,反反复覆的浅眠,一直做着不知所谓的梦,梦里场景往往稍纵即逝,如相机快闪镜头,引发眼花撩乱的焦躁。 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直到东方泛白,凌飞才彻底清醒过来。 眼看临近上班时间,他走到洗手间,想稍稍整理下仪容,然而,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就吓了一跳。 这是一张无比灰败的脸,眼底血丝浓密,憔悴无比,串串水珠,不断从脸上滑落,看上去狼狈至极…… 撑在盥洗台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凌飞一动不动,盯着镜中的画面。 这镜中的男子,并不是他! 他不会有这么一张一看就是失败者的脸! 「哟,这不是凌飞吗?你不是一向都自信满满,天下就属你最厉害最有能力,怎么现在一脸落魄潦倒的样子啊?」 凌飞转过头,真是冤家路窄。 张新华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抖了抖两下脸颊,突然一拍手,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我想起来了,听说你一意孤行,不但赔光了客户的钱,还把自己的积蓄全部搭了进去。果然不愧是我们交易部最热血的年程人,做事还真有个人风格啊。」 凌飞沉默着,不去理他。 「要我是你的话,早就引咎辞职了。没想到你本事没多少,脸皮倒挺厚,我真不明白,你现在怎么还能在丰泰待得下去。」 凌飞冷冷看他一眼,抽出纸巾擦干脸和手,朝门口走去,却被张新华挡住。 「让开。」凌飞开口道。 「真少见,你居然一句话都不反驳?以前的伶牙俐齿去哪里了?」张新华还在不知死活地戳他的死穴。 所谓小人得志,正是这样吧。 明明自上一次后,他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没想到今天居然有这个胆子撩拨他。 「你是不是欠揍?」 凌飞根本还没碰他,洗手间被人忽地推开,一见来人,张新华立即冲上去,哭丧着脸投诉,「经理,凌飞刚才想揍我。」 凌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张新华,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学幼稚园的小朋友? 「他为什么想揍你?」欧阳冉微扬眉毛,问张新华。 「大家都知道凌飞破产了,我刚才是好心,讲心了他几句,没想到他却恼羞成怒。就要对我动手。」 「凌飞,有你什么解释?」欧阳冉转过头,看着一脸桀骜不驯的男子。 「没什么解释,我的确觉得他欠扁。」 欧阳冉的太阳穴,突地跳动了一下。 「经理,你看看他,像什么样子!?说实话,我们都无法接受有这种野蛮同事,动不动就抡拳头打人,居然把副经理的客户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医院里,再这样下去……」 「好了。」欧阳冉抬手阻止他,「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先回去吧。」 「经理,你是我们部门的领导,大家都希望你能秉公处理。哪怕凌飞再有才能,也不能这样对待客户。现在因为他一个人的过失,让我们部门名誉扫地,在整个丰泰成为笑柄。经理,你不会就这样放任凌飞乱来吧?」 张新华话中带刺,欧阳冉又怎会听不出来? 他顿时面色一沉,眸光如剑,瞳孔深处,透出丝丝寒意,「我说过了,我会处理。你这在质疑我的领导能力?」 「我没有……」张新华吓得低下头。 平时的欧阳冉,大多是一脸疏离温文的模样,虽然也有气势凌厉的时候,但像现在这么强烈的寒意,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那就不要这么多话,你先回去。」欧阳冉沉声道。 「是。」张新华不敢再说,讪讪退了下去。 洗手间的门缓缓关拢,重归于寂静,这是继前几日顶楼对话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彼此无话,沉默的气氛有此尴尬,忽然,凌飞低笑出声。 「你笑什么?」欧阳冉问他。 「如果你想炒我,就赶快炒。如果想等我自动引咎辞职,你恐怕等不到这一天。辞职是懦夫的行为,我不想就这么逃避。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初不听你的劝,一意孤行,才造成今天的后果,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但绝不会是以呵引咎辞职的方式。」 是因为遭受了重大挫折的缘故吧,凌飞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几乎找不到从前的傲气和飞扬跋扈,神情和口吻,都隐隐带着一抹稳重之色。 「我并没打算要炒你。」 凌飞一怔,抬头望入男人的眼睛…… 对方的瞳孔并非纯黑,而呈深棕色,神采幽熠,深不见底,仿若一片肃穆而沉静的海洋。 「在努力工作还清所有亏损之前,我要是让你走了,岂不便宜你?好好给我卖命吧!」欧欧冉淡淡地说。 这个男人是在个真的,还是说笑而已? 凌飞再笨,到现在也看出来了,欧阳冉并不像别人那样,一心想踢掉他,否则,他早就卷铺盖滚蛋了,又岂能留到现在? 为什么? 自己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吗?又或者,他把自己留着的唯一目的,是为了随时观赏自己失败的惨相? 想来想去都无法理解,凌飞疑惑地开口,「那交易部的人怎么办?同事们大多是张新华一派的,他们早就想踢掉我,现在机会总算来了。欧阳冉,虽然你是这里的头头,可总要做到服众吧。更何况,没有一个上司,会喜欢有一位经常顶撞自己、并给自己惹一堆麻烦的手下。我真不明白,让我留下,对你有什么好处?」 还没等欧阳冉开口,凌飞就自顾自给了解释,「因为同情?难道是我前几天对你说的那番话,激发了你大少爷过多的同情心?」 自从顶楼撕破脸那一次后,原以为,横跨在他和他之间的坚冰,会愈发坚固,没想到,不但没有加固,反而有着莫名其妙消融的趋势。 所谓厌恶到了头,反而能彼此容忍,就是指现在这种情况吧。 凌飞有个感觉,不管他再出言不逊,这个男人也不会真的光火。不过,这是他欠他的, 谁让他以那种方式逼他撕开深埋在内心的伤疤。 「如果你要这样想,随便你。」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欧阳冉。」 「这还无需你告诉我。」欧阳冉淡淡一笑,「在担心我会后悔之前,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吧。看你一脸倒霉相,还撑得下去吗?要不要我替你买份养老金,提前退休算了?」 这家伙,有时说话还真是毒辣无比啊。 凌飞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满怀的不甘与豪情,被眼前这个他最想超越的男人轻易激发了,「谁都有栽跟头的时候,这点小挫折算什么?你等着瞧,马上就会让你看到我东山再起!」 「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带上。 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使败得一塌糊涂,这小子想必也能笑着挺胸走过,把明天当成新的一天。 他的粗神经和牛脾气,应用在对待失败的态度上,意外的很不错嘛…… 欧阳冉无声地弯起嘴角。 *** 经过这一次惨败,凌飞痛定思痛,好好总结了三点经验教训: 一、坚决止损。 这是所有经纪人都铭记于心的口号,但真正做到的,却屈指可数。他曾经在止损这一点上做得不错,然而在天胶中,却明显头脑发昏,把这一条完全抛诸脑后。 二、合理的仓位管理和资金的管理。 从今后,绝不满仓操作,而是要按合理比例,分配余下的资金,才不会动辄被行情所拖累。 三、盘面感觉。 当利好消息发布,盘面该涨却未涨,或坏消息发布,盘面该跌却未跌时,不要急于买卖,不要太了相信自己对盘面的直觉,这是他在天胶上痛悟的教训。 在便利贴上,用红笔重重写下这几个要点,凌飞将它贴在电脑荧幕上,一眼就能看到,以便警示自己。 欧阳冉走过他的办公桌,一眼看到那三行红字,像标语一样招摇醒目,忍不住嗤笑出声。 「有什么可笑的?」耳尖的凌飞,一听到声音,立即掉头怒目而视,活像一头被摸了屁股的小老虎。 「幼稚。」欧阳冉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走开。 这家伙! 凌飞恨得牙痒痒,将手中的资料狠狠揪成一团,假想它就是欧阳冉那张臭脸,我捏死你…… 不一会儿,欧阳冉却突然折返,凌飞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纸团抛到他的脸上,「经理?」 皱眉瞥了对方一眼,欧阳冉把手里一本破旧无比的书扔给他。 「这是……」凌飞疑惑地翻了翻,书的封面写着《期货新思维》这几个字,作者是外国人,很早的中译版。 「看幼稚园级别的便条,不如看这本书。」欧阳冉淡淡地说,「先给你三天时间,以你的水平,能翻完三分之一,已经很好了。我指的是『翻完』,而不是『理解』,我还没指望你到达这个程度。三天后,再来找我。」说完后,他即掉头离开。 这家伙,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 凌飞拿起书,厚厚一本,掂在手里颇为沉重,看上去十分陈旧,不知被翻阅过多少次,书脊都有些松动。 随手一翻,里面密密麻麻,红蓝二色做着不少记号和重点,还有很多注释,这是欧阳冉自己经常翻看的书? 三天…… 欧阳冉那家伙认定以他的水平,三天只能完成三分之一的阅读量?好,那就让他看看他的厉害! 这段时间,凌飞发奋图强,比平时更用功刻苦,在观摩行情外,又阅读了大量专业书籍,从财经、统计学到数学,自认技术分析已臻十分烂熟的境地,再艰深晦涩的专业书,都能一看即知。他就不信,这本看起来没什么料的书,还能把他难倒不成? 凭着一股子劲头,结束完手头的工作,回到家,泡了一杯面,凌飞就迫不及待地边吃边看。 才翻到第十页,凌飞就差点破口大骂。 这是什么烂书?满页都是大段大段、不知所云的枯燥学术理论,只会说大道理,连验证类内容都寥寥无几,更别说是公式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这些纯理论,每句话,拆开来,还算是中文,但组合在一起,就丝毫不具意义,就像人半夜三更的梦呓,吐字是很清晰,可根本无法组织成语言。 欧阳冉这家伙,该不会耍着他玩吧。 凌飞很想把这破书扔出去,但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注释,迟疑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动手。 吃完泡面,他强迫自己坐在沙发上,一字一字地看下去,边看边在心里暗骂欧阳冉。 渐渐的,睡意上涌,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也不知何时飞到了远方…… 「啪」地一声,感受到刺目灯光,凌飞将手背遮在眼皮上,适应了好几秒,才睁开眼睛。 「你回来了?」 是室友池凯,凌飞下意识看了看挂钟,凌晨二点。 「好晚啊。」 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抹掉口水,凌飞从沙发上爬起来,一动身,原本靠在胸前的书便滑落到地面上。 这本书的「魅力」实在太强了,足可和安眠药一拼。 池凯弯下腰,捡起书,放到茶几上,淡淡扫了一眼书名,「一天工作八小时不够,回家还要念书,真是辛苦。」 「没办法,那个高人一等的龟毛经理非要我看的。」凌飞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拿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你们经理蛮疼你的嘛。」池凯哦了一声。 凌飞「噗」地一声,把水喷得三丈远。 「干嘛反应这么大?」 「拜托,不要用这么恶心的字眼!我的晚饭吃的是泡面,你想我全部吐出来啊。」凌飞拼命揉着自己的胸口。 「要是不疼你,为什么特地拿专业书给你看?吃饱了撑的?」 「依我看……」凌飞想了想,「他根本只是想借此来嘲弄我的阅读水平吧。反正我连大学都没念过,他肯定以为,给我看这种书是对牛弹琴。」 「你的上司真可怜。」池凯不冷不淡地吁了口气。 「真正可怜的是我!」凌飞叫道。 「如果我是你上司,早就把你这个目无尊长的臭小子给炒了!好心给你书看,还被你骂,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欠扁!」 池凯一脸酷酷地走进浴室,「砰」地把门关上。 凌飞瞪大眼睛,想分辩,却又失去了对象,只能像只泄气的皮球,跌回沙发中…… 直着脖子想了好一会儿,凌飞倾身,拿过茶几上的书,深吸一口气,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 *** 三天后。 时间:早上十点。 地点:经理办公室。 人物:欧阳冉和凌飞。 气氛:凝重、沉默、大眼瞪小眼…… 「那本书看得怎么样了?」欧阳冉靠在椅子上,问他。 「我都看完了。」凌飞站着,挺胸回答。 「全部看完了?」欧阳冉微显诧异。 「嗯。」凌飞用力点点头,再加上一句,「每个字都看了。」 「看懂了吗?」 一句话问倒英雄,凌飞抓了抓头发,「呃……这个……」 「吞吞吐吐,并不是你的风格。」欧阳冉深不见底的眼眸,浮上一层淡淡笑意. 「这本书枯燥的要命,大部分都在不知所云……」凌飞不服气地说。 「换句话而言,你根本没看懂。」欧阳冉下了一个结论。 凌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决定忍…… 「行。」欧阳冉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本书,又递给他,书面赫然印着「统计学与管理」的字样。 凌飞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又叫我看?」 「对。和第一本一样,三天后,过来见我。」 「经理,那我手头的工作怎么办?」凌飞忍不住垮下脸。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做到两边兼顾。」 shit!现在说相信他的能力,早在当初,怎么连个屁都不放?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凌飞一脸扭曲地接过书,却没发什么牢骚,就这么下去了。 这么温顺听话,有点出乎欧阳冉的意外。 看来,这只小豹子的脾气有所收敛。 是个好现象。 欧阳冉双手交叉于胸前,靠在皮椅上,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 凌飞在macd论坛上大吐苦水,这两本书《期货新思维》和《统计学与管理》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人写的,他们既非学术领域的知名学者,也不是财经管理界业绩斐然的人物,他实在不明白,欧阳冉给他这两本书的目的何在。 不一会儿,论坛提醒他有短讯,一打开,就看到off给他的留言:把两本结合起来看。用《统计学与管理》的公式,来验证分析《期货新思维》里的纯理论。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凌飞脑中灵光一闪,连忙抓过被自己扔到一边的两本书。 这次他耐下心来,把这两本书同时好好过了一遍。 他发现,在前一本《期货新思维》中,缺乏实践指标的部分,完全可以用后一本书里提供的公式来验证。 这两本书,一前一后、一起一承,起到了很好的结合作用。单看一本,似乎并不是很有用,但两本一起看,却顿时柳暗花明,呈现另一番风貌。 凌飞意识到,自己先前仍是太急躁了。 《期货新思维》里,其实有不少新颖独到的观点和理论,最重要的,是其中检讨了不少被大众所公认为合理的指标,指出其中的误区和盲点,再加上欧阳冉划下密密麻麻的重点,凌飞再三阅读,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些什么。 当天晚上,他只睡了两个小时,其余时间,全部花在这两本书上;第二天晚上,他睡得更少;到了第三天,他彻夜不眠,把它们一口气看完。 第四天,凌飞到欧阳冉的办公室,恭敬地把这两本书递还给欧阳冉。 「你全看完了?」欧阳冉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眸。 「嗯。」 「懂了吗?」 「嗯。」凌飞点点头,「我根据书上所说的,结合上一次的天胶行情进行分析,建立了大众心理指数,并改善了技术指标,现在市场处于什么状态,我当时到底错在哪里,一看就知道了。面还提到,建立崭新的心理交易系统,很有道理。」 《期货新思维》,这本书的作者虽然默默无名,对理念却分析得十分透彻。炒期货的人买书,往往注重绝招秘术,治标不治本,这本书,却完全反其道而行之。 几年前,欧阳冉无意中在一家小书店看到这本无人问津的书,如获至宝,马上搜罗回家。只是它的理论性太强,如果没有很扎实的统计学知识,很难有效应用,这也正是他让凌飞看统计书的原因。 「没错,这很重要。我认为,你在技术分析上已经很纯熟了,会亏损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自己,你还不够了解自己。」欧阳冉提点他。 凌飞内心一凛,看着他。 「在整个市场中,最复杂的不是资料和行情,而是交易员本身。他们的心理成熟度、行为模式,是决定成功的重要关键。有空的话,多看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吧,对你有好处。」 「是。」 「我这边还有一些不错的书,你想看的话,随时可以过来借。」 「谢谢你,经理。」 这是凌飞第一次,诚心诚意,向他道谢。 「哦?我还以为,你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谢』这个字。」欧阳冉忍不住扬起了眉毛。 「以前态度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你这么客气,我反而不习惯。」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凌飞的太阳穴青筋凸跳。 「还是抓狂的样子比较适合你。」欧阳冉微微一笑。 凌飞的脸上,不禁黑线密布。 第十章 重振旗鼓 「off,谢谢你上次的帮忙。」 「你是指那两本书的事?」 「是啊,多亏有你,我才没有在经理面前出丑。不过,这两本书真的很有用,我受益菲浅。」 「你该去谢你的经理。」 「我已经谢过他了,不过他这个人哪,根本不必跟他客气。」 「你和他的关系还这么么僵?」 「比以前好一点。有时我甚至觉得,他其实不像我自己想的那么讨厌我。」 「如果是真的话,你岂不是一直对他有偏见?」 「也许是吧。不要再聊他了,聊聊你自己吧?」 「我自己有什么可聊的?」 「我们交谈这么久了,从来没见你向我抱怨工作的事。如果不是刻意不想说,那就一定是你在事业上非常成功。我猜,你不是屡战屡胜的操盘手,就是顶尖的财经分析师。」 「呵呵,我也希望自己是。」 off永远都是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从来不展露真实的自己,窗外夜幕迷离,霓虹隐约闪烁,我突然有了想说些什么的冲动。 「off,我对你没有什么幻想,所以,不要害怕被我打破。」 off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跳出几个字,「我知道。」 凝视着小小的对话方块,我把双手放在键盘上,轻轻打出了「off,我想看到真实的你」,打完后,我迟疑了很久,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小小的对话方块一直停留在桌面上,我不敢再轻举妄动,怕一伸手,就触飞了虚拟网路中,唯一仅存的小小的幸福。 我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懦弱了。 *** 晨光清朗,蓝天似洗。 人流涌动中,凌飞夹在其中,走入丰泰大厦一楼。 「凌飞!」前方,欧阳安儿正朝他招手。 「安儿,早啊。」凌飞微笑着奔到她身边。一大早就看到清丽的美女,真是让人精神一振。 「你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欧阳安儿上下打量他。 「是吗?」凌飞摸摸自己的脸,「我这几天睡眠比较充足。」 「嗯,睡眠对身体很重要。你前几天看上去脸色苍白,很憔悴,我一直替你担心呢。」 「是吗?呵呵呵……」凌飞咧开嘴傻笑,心里充满了粉红色的小泡泡,安儿她在担心我…… 「安儿,中午有空一起吃饭吗?」 「我约了我哥,如果他没空的话,我就来找你。」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排在欧阳冉后面,这个超级不识趣的大灯泡! 心里不爽归不爽,但凌飞还是笑道,「好啊,反正我是万年备用胎,只要你想,就来找我吧,我随时奉陪。」 「好啊。」欧阳安儿掩嘴轻笑。 走入办公室,凌飞脱下西装。挂在衣架上,解开衬衫袖扣,撩到手肘,搓了搓手,打开电脑。 「看来你又恢复成一条活龙了!」乔原海笑眯眯地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是时候重新出发了。」凌飞正襟危坐,输入自己的用户名与密码,登录交易部的系统。 「好,我期待你的表现。」乔原海笑道。 身边传来几道怨毒的目光,凌飞知道,是张新华一派的人。对他们而言,自己显然是个碍眼的存在,但是…… 不好意思了,我会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做下去,除非被人炒,否则,我绝不会主动离开。 不去理会别人,凌飞全神贯注地察看着行情。 突然,他桌上的电话响了,凌飞连忙接起来,「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是欧阳冉的声音。 「好,我马上就来。」 一分钟后,凌飞就置身于经理办公室,除了他和欧阳冉外,办公桌右侧的沙发上,还端坐个一个人。 「我来介绍一下,newpalm公司的副总,傅宣年。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经纪人,凌飞。」 「很高兴认识您。」 双方各自握手,凌飞仔细地看了一眼傅宣年,他年约五十,略显福态,精神矍铄,五官祥和。 「傅总打算投资一千万人民币到期市中,以前,和他合作的是东方天元,但在运作中成绩不理想,一个月就亏了二百多万。所以傅总就更换了经纪人,我和傅总私下有交情,蒙他信赖,愿意来我们的交易部。」欧阳冉对凌飞说。 「欧阳经理太客气了,我知道你们丰泰大名鼎鼎,这点投资额,能不能勉强算一个中户都是问题。而你的时间又那么宝贵,都可以用黄金来计算了,我的这几文钱,可根本请不动你这尊大佛啊。」傅宣年朗声笑道。 「哪里,你这不是讽刺我吗?要不是最近实在分身乏术,我一定会亲自照看你的户头。」欧阳冉微微一笑。 「这我倒不敢有非份之想,你亲自管理的,都是数百万美元起价的大投资。反正我相信你的眼光,只要是你推荐的人才,我都百分百信赖。」傅宣年拍着胸口说。 听到这里,凌飞已经明白了。 「经理……」他的内心五味陈杂,没想到,欧阳冉居然会主动介绍客户给他。而且还是投资额一千万的大客户。 欧阳冉微一抬手止住他,对傅宣年说:「虽然我不敢夸下海口,稳赚百分之五十以上,但我们一定会尽力的。放心吧,傅总,人情之外,公事公办,既然做下承诺,我们就一定会做到。」 「好!欧阳经理,我就欣赏你的爽快。」傅宣年开怀大笑。 彼此言谈甚欢,印象都不错。 接下来,双方各自签约,傅宣年成为凌飞第一个投资额千万的客户,当然,一切交易行为,都必须先给欧阳冉过目。 「凌先生,今后还请多多关照。」傅宣年自车后座探出头,微笑颔首,欧阳冉和凌飞亲自将他送到一楼。 「也请您多多关照。」凌飞微微欠身。 目送汽车消失在前方,凌飞转向身边的男人,「经理,谢谢你,还肯给我机会。」 「机会可不是从天而降的免费午餐。」欧阳冉的神情很凝重,「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凌飞,这次只许胜,不许败,如果你又输了的放,就给我卷铺盖滚蛋吧。」 十分残忍严厉的话,但凌飞却没有半点不快。 「你真的相信我?」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光。」 不知怎地,凌飞的整颗心,因这句话而瞬间明亮起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相信,自己在欧阳冉眼中,并非一无是处。 一开始,他就对欧阳冉有抵触情绪,部分原因,固然因这看这个男人不顺眼,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知道欧阳冉也同样厌恶他。 凌飞年轻气盛,自尊心高,别人敬他一寸,他还敬对方一丈,但别人若贬他一寸,他必会更加贬对方。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也许他的确深深误会了欧阳冉,他虽然说话犀利毒辣,但内心却并不如外貌所表现的那样。 「经理,我……」凌飞看着他,眼里闪动着感动与示好的星光。 「笨蛋,不要自作多情。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可能的话,我巴不得你早点消失在我眼前。我只是出于好心。不想让你再去毒害别的客户,在我眼皮底下,你就算怎么折腾,总不可能再捅出什么篓子吧,我可不想一再替你擦屁股!」欧阳冉一脸厌恶的皱起眉,转身走入电梯。 一盆冷水浇上,凌飞那好不容易萌生的对欧阳冉微妙的好感,被立刻「秒杀」殆尽。 啊啊啊……不必怀疑了,他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这个男人! *** 这次不比寻常,是自己能继续留在丰泰的唯一机会。 凌飞心里非常清楚,所以操作时比以前谨慎了十倍不止。 在做单时,每进一次单。就和止损单一起打入系统,一旦商品的涨跌超过了预先设定的警戒线,就立即平仓脱手。这样,就很好地解决了被套牢的问题,即便损失,也可以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在征取欧阳冉的意见后,凌飞选择了大豆作为自己的突破口。 大豆期货自在国家商品交易所推出以来,一直没有受到过多关注,但自从越来越多的企业资金注入,大豆一扫过去一年的冷清场面,日趋活跃起来。 五月份的大豆,蕴含着一个非常好的投资机会。 在研究了多方资讯后,凌飞认为,目前国际上,大豆的供求关系并没有出现大的变化,依旧维持在供大于求的局面,一时恐怕难以改变。 而国内的消耗,进口大豆占了百分之四十,一个十分可观的比例。进口大豆性能优于国产大豆,出油率高出百分之二十,曰益被油料生产厂家所热衷,再加上国内减产,因此,国家大批进口大豆,是不可逆转的趋势,国内大豆价格必会下跌,所以做空是明智的选择。 欧阳冉并没有反对,只是提醒了一句,「注意国家政策,农产品一向敏感,政策朝令夕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我会密切关注的。」 凌飞不敢怠慢,观察了近一个星期,眼见时机成熟,才开始建仓。 一月十日,当大豆徘徊在一千六百元/吨时,他开始加码,每次由二十点改为十点,由四十手改为八十手。等大豆跌到一千三百元/吨时,原先即定的百分之三十投入资金,三百万全部入市,共持仓二千余手,均价一四二一点五六元/吨。 乔原海知道他入市三百万,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凌飞,悠着点。」 「我已经做了一切我能做的,现在就看运气了。」凌飞微微一笑,神却却只见沉稳。 乔原海暗暗佩服,他和凌飞朝夕相处,每一天,对方的变化都赫然在目。他基本上每天都有进步,每天都在成长,而且,是以一种非常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真是后生可畏。 「欧阳冉对你很器重啊,一再给你机会。我听说,因为你的事,他也承受了不少压力。」乔原海凑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 「是吗?」凌飞第一次听说,吃了一惊。 「上头似乎找欧阳冉谈过,说你殴打方建国,影响太坏,想开除你。但欧阳冉却力保你,不管怎么说,他过不了几年就是丰泰甚至整个集团接班人,所以他一开口,也就没人敢再发话了……我还听说……」 乔原海小心地看了看张新华的办公桌,见他不在,才放心继续说,「张新华曾勾结了各交易组长,联名向欧阳冉告状,想把你踢出去,也是欧阳冉压了下来。为此,张新华他们对欧阳冉很不满。」 「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凌飞愕然问他。 「你那些天,不是钻在电脑里,就是书堆中,跟你说什么都心不在焉。我想你也许心情不好,需要时间调整,也就没敢拿这些八卦来烦你。」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凌飞不无埋怨地说。 那段时间,应该就是他埋头苦读自我充电的日子。没想到,私底下却起了这么多风波,而作为当事人的他,却兀自懵懂不察。 从张新华的态度来看,他也隐隐感到,欧阳冉承受着属下给他的压力,但没料想,上头竟也给他施压,他却一声不吭,替自己扛着。 想起以前对他的种种偏见,凌飞觉得十分惭愧。 *** 在交易同时,凌飞发了一份虚拟实盘到macd论坛,让网友们监督评论,最重要的,是想让off看到,果不其然,不久他就收到off的短讯,对他的入市表达了赞同。 当时市场偏向多头,预测国家不久即将出台有关「转基因条例」的政策,这就意味着,部分属于转基因的进品大豆,将受到一定限制,因此,国内大豆价格一定会上涨。 受此利多消息影响,大众纷纷买入大豆,价格渐渐攀升,到二十日,大豆涨到了一六七二元/吨。 形势显然非常不利于凌飞,但他却并没有像往常般急躁,反而显得老神在在,也不像平日那样加班加点,熬到通宵,而是一到下班时间,就立刻走人。 乔原海看在眼里,不禁啧啧称奇,凌飞这小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二十二日,多头又利用资金优势,发动了新一轮疯狂拉升,使五月大豆合约价格,在交割月前,就达到了一八五○元以上。 乔原海忍不住替凌飞着急,「凌飞,都涨到这么高了,你还不赶快平仓,小心赔个血本无归。」 凌飞微微一笑,「我有设止损点,不急。」 「止损点是多少?」 「二二○○。」 乔原海吃了一惊,「这么高的止损点,设了跟没设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二二○○是我的最后防线,你看,现在只有一八五○,还远远没到,多头主力后继无力,撑不到几时,照我的估计,不出三天,盘面必有变化。」 这小子是不是又自信过头了? 乔原海在心里暗暗嘀咕,不过还是好心地决定,别在这个时候泼凌飞的冷水比较好。 第十一章 成功的第一步 休息天,很难得的现象,我没有再泡在电脑前,而是坐上了巴士,二个小时后。我便置身于空气清新、绿荫浓密的远郊。 我并不是来踏青的,在荒凉郊区的深处,有一座静静耸立的水泥电网建筑物,通常人们称之为监狱,而我则称之为——噩梦的源头。 不过,我还是每个月都去拜访一下噩梦的源头。 我虽然痛恨这个男人,但他毕竟是我父亲。不管他过去对我们做过什么,有多么不负责任,但身为儿子,我必须尽自己的责任。 我知道,他十分期盼我的来访。 在那种地方,想说话也找不到人诉吐吧,他一定憋坏了。 会面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喋喋不休,我淡淡回应。他有时会诉说这里的「非人道」生活,有时会问一下我的工作,有一次,他问到母亲,我一下子火了,拔腿就走,从此,他就再也不敢提起类似的话题。 我可以容忍他,却无法容忍他在深深伤害母亲后,还敢打探母亲的消息。 母亲现在生活得很好,不会再暗自神伤,也不会在半夜三更,听到她断断续续、压抑的哭泣声。 我允诺过她,给她一个安静无忧、幸福开怀的生活。 我从未忘记这个承诺。 *** 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意识到自己该去填些东西果腹,凌飞走出了办公大厅。 电梯口,有一道修长背影,是欧阳冉,他似乎也要下楼。 凌飞咳了一声,「经理。」 欧阳冉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那个……经理,你吃过午饭了吗?」凌飞抓了抓头发。 「没有。」 「那……我……能……请……」凌飞结结巴巴,尴尬极了,shit!泡妞请吃饭时也没这么尴尬过,「能不能……请你吃顿饭?」 欧阳冉微露诧异之色,被那双沉静历练的眼眸一看,凌飞觉得自己根本像个傻瓜一样。 「因为……你帮我这么多,给我书看让我充电……这次,又介绍客户给我……所以……我想……」 「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尽身为经理的职责。」欧阳冉冷冷打断他,「如果不是看在你还有发展潜力,对丰泰还有用处的份上,我才不会保荐你。在工作上,我从来不会掺杂任何私人感情。你别以为我对你另眼相看,更不必对我心存感激,须知一切都建立在你今后要payback的基础上,这点我以前就说过。现在再重申一遍,希望你不要误会,明白了?」 又是一盆冷水,凌飞全身都凉透了。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也是啊,像欧阳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另眼相看? 他力保自己,也是想让他不停地干活、操他到死吧,果然是从小就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长大的奸诈剥削家! 「那就好。」欧阳冉点点头,突然问:「大豆上涨,你怎么看?」 「回光返照现象而已。」凌飞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多头已是强弩之末。临近交割月,却有十万吨左右的现货,他们的资金面受到很大压力,已是元气大伤。表面看似大豆走势强劲,但实际上,多方已走到了十分危险的境地,我的机会马上就来了。」 欧阳冉点点头,没有说赞同,也没有不赞同。 *** 情况果然如凌飞所预言,一月三十日,多方遭遇了多重打击。 国家开放进口大豆,数量急剧增加,国内铁路运输状况缓解,解决了及时供应的问题,无法以此来哄抬物价,多方靠资金拉动价格的局面迅速崩解。 于是空方趁机发力,大豆价格连连滑落,除了现货品种外,几个主力大豆品种纷纷跌停报收,跌至一四○○的低位。 这还不是尽头,从技术分析来看,大豆仍有更大的下跌空间。 与此同时,凌飞在macd论坛发的虚拟实盘,引起了广泛关注。 事这上,在当时的市场子,多空双方一直处于僵持状态。空头认为进口大豆无可比拟的优势,势必带动国产大豆价格持续下滑;而多头则认为,国家政策必会限制进口,扶持本土产业,绝不会袖手旁观。 行情扑朔迷离,难以判断。 多空方虽然分歧巨大,却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这种对峙不仅体现在市场的激烈交易中,也体现在了论坛上。 凌飞的帖子,被论坛标为精华,回帖过五百。大概估算一下,赞成做空与赞成做多的人,居然各持一半,可见分歧之大,也在相当程度上体现了市场多空激战的僵局。 凌飞站在空头一方,但他并不是盲目沽空,而是根据观察和分析做出的决定。 二月初,大豆跌破了一一○○的低位,凌飞犹豫着是否该平仓。登录论坛,正好接到off给他发的短讯:政策有变,平仓。 凌飞立即下单平仓,二千余手全部脱手,每手浮盈三百二十,共达六十多万人民币,相当不错的战绩。 二月九号,国家出台了相关的转基因管理配套办法,虽然没有限制进口配额,却给农民一定数量的补贴,国产大豆价格有所上涨,恢复到了先前的一四○○。 而凌飞在大豆脱手后,又在当天立即建仓买入,做多,当大豆从一○五○涨到一四○○时,他没结算前的浮盈总值达到了七十多万。 二月十二号,大豆涨到一四八八,不少经纪人都认为,它还会上涨,轻松到达一六○○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凌飞并没有多等,在别人的惋惜目光中,在一四八八点将手中所有大豆平仓。 一转手,这七十多万便真真实实地打入帐户,这一买一抛,两笔交易,他便赚了一百三十多万。 如果以单笔来看,也许并不算太辉煌的战绩,但短短一个月,就能有这么高的浮盈,仍是令人刮目相看。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凌飞将浮盈资金的百分之五十——六十余万元,打到傅宣年的个人帐户上,并将剩下的钱,作为投入资金继续使用,在一四○○位左右,分阶梯式继续建仓,这次仍是做空。 一周后,大豆从徘徊不前的一四○○位跌落,与众人一片看好的期望截然相反,不升反跌。 受进口大豆急剧增加所累,国产大豆一片低迷,颓势难止。每跌五个点,凌飞的帐面上,就多出一万块的浮盈,而这浮盈不在不断持续增加中。 凌飞坐在电脑前,静静看着盘面…… 他知道,迄今为止,自己的预测与判断都是正确的,而操作也很好地遵循了自己的理念,最艰难的第一仗打得无懈可击,接下来,只要乘胜追击就好了。 可即使如此,他并不感到轻松。 有今天的成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无数个夜晚的挣扎、煎熬、痛悔、拼搏,还有因自己的失误而遭受损失的客户……这些沉甸甸的东西,悉数压在心口,冲淡了成功的喜悦。 更何况,这条路还长得很,他,只是在跌倒无数次后,跨出了小小的一步而已。 「凌飞!」 「副经理。」 「都下班了,还不回家?最近干得不错嘛,加油加油。」副经理赵家仁最近看到凌飞,都是满脸喜色。 大豆的几笔交易,已令凌飞成为交易部最活跃的以纪人,成交量排在第一,和第二名之间有几十万的巨大差距,实属望尘莫及。 「我会的。」凌飞笑道。 近来,同事们对他似乎都和言悦色了许多,尤其是张新华,几次对面撞上他,也不像以前般冷嘲热讽,甚至偶尔还会皮笑肉不笑地和他打一声招呼。听说他在外汇期货上亏损严重,难怪收敛了许多,不来找自己的碴。 风水轮流转,前一秒是百万富翁,但后一秒,就很可能一文不名。 做期货,一笔就是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出入,每天都像在刀尖上起舞,又像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个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除非亲身经历,否则,没人能体会这种压力。 轻滑游标,凌飞点击进入m论坛,打开自己发布的虚拟实盘的帖子。今天又多了不少新的跟帖,不是赞叹他眼光精准,就是请他帮自己看盘。看来,他已俨然从无人问津的菜鸟级生手,摇身一变为论坛上专家级别的人物,凌飞无奈苦笑。 其实,他只是运气好,选择了适当的时机罢了。 拖到最的一页,他看到off的跟帖,只有三个字:恭喜你。 凌飞连忙给off发短讯:没有你的提醒,我根本不可能赢。 查看线上状态,off应该也在论坛上,但凌飞不确信,off是不是会马上给自己回短讯。 等了几分钟后,一条短讯翩然而至:从沽空到做多,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也吃了一惊。事实证明,你虽然有些心急,却很机伶,对时机的把握也很好。这个成功,你当之无愧。 凌飞连忙打道:不,你是我的幸运星。要不是你提醒我,这一次,我很可能又会一败涂地。 off发还短讯:你太谦虚了。对了,想过要怎么庆祝? 凌飞打道:我很累,现在只想睡觉,可是又怕自己会太兴奋而睡不着。 off回道:或者,你可以去酒吧喝点东西,放松一下。 凌飞运指如飞,打出如下几行字: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也正想着要去酒吧。off,你知不知道有一个酒吧,叫「流星屿」? 还没等off回短讯,凌飞又飞快打字:不管你来不来,今晚,我都会在「流星屿」酒吧等你。 off飞快发来了短讯:阿飞,这太荒谬了。你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同一个城市。 凌飞回道:又有什么关系?哪怕你就在我身边,你也永远不会让我知道你的存在,不是吗? off沉默着,一如往常。 凌飞缓缓地,一字一句,把内心的想法如实打出: 今晚,我会去「流星屿」。如果你在这里,就在这个城市,那么,我希望你能去那里。如果你真的替我高兴、想为我庆祝的话,请一定要去,静静坐下,喝一杯就好。 别误会,我不是在用这种方法逼你现身,我只是想感受一下,有你在的空气。因为,之所以今天能赢,你对我帮助太大了。off,你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如果说,我有什么喜悦要跟人分享的说,那只有一个人,你! 我需要你陪在身边。当然,如果你不来,或者根本不在这个城市,也不要告诉我。我会假装那些顾客里有你,想象着你就在我身边,这样,我就很开心了。 凌飞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太过罗曼蒂克、太柏拉图、太不现实,但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想感觉到off的存在,哪怕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景。 他希望off能理解这种心情,并答应他这个孩子气十足的请求。 等了很久、很久,就在凌飞几乎绝望的时候,他终于看到这几个字,出现在面前—— 别抱太大希望。 然后,off就下线了。 *** 「流星屿」,静静伫立于商业主街的小巷子里。 这是个无论外表还是内观,都让人感觉十分自在舒适的休闲酒吧,来往的顾客大多是都市雅痞,单日会有爵士乐队演奏助兴,气氛安静而幽雅. 这也正是池凯打工的地方,因喜欢这里的气氛,凌飞在下班后,时常过来小酌一会儿,是这里的熟客。 进门时,池凯正给顾客上完点心,看到他,想将他引到窗边视角比较好的位置,却被凌飞阻止了,「我还是坐到吧台吧,今天来,主要的目的是喝酒,不醉不归。」 「你赔个精光了?」 池凯知道凌飞最近在做一笔大交易,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却明白这次交易的成与败,攸关凌飞的前途。 「呸呸呸,乌鸦嘴!」凌飞笑着唾他一口,「我可没赔客户的钱,还略有小赚。」 也许凌飞自己还没意识到,他的狂妄与傲气,比以前收敛了许多。如果是以前,他恐怕会忍不住口出狂言,炫耀自己赚了一百多万。但现在,他却只是一笔淡淡带过。 池凯放下心来,「那就好。想喝点什么?」 「烈酒,越烈的越好,我想把自己灌醉,好好睡一觉。」 「你可别指望我会背你回家。」池凯冷冷地说。 「放心啦,我的酒品很好,才不会麻烦到你。别那么小气嘛.反正又不要你付账。」 凌飞笑着甩甩手,坐上吧台,叫了一杯鸡尾酒。一边喝,一边细细察看酒吧内的顾客…… 也许仍是工作目的缘故,酒吧并不繁忙,仅有二、三十名客人,散落在四周,大多数是情侣,但也有不少是和他一样单身的客人,以男性居多。 他不知道off的年纪性别,但猜测,off应该和他在同一年龄层。 八点过后,人流渐渐增多,气氛热络起来。 凌飞的整颗心,随不断开合的玻璃门跌宕起伏,双眼紧盯着每个推门而入的人。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提议很荒谬,更不是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可笑。 off本来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id,网路上,人人可用,这个id背后的真人,可能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可能有着无限的可能性,然而最不可能的就是,在今晚,出现在「流星屿」。 但他宁愿去想象,想象off就在这个城市,在今晚,和他像童话一样相遇,然后相恋终生。 幻想总是令人愉快。 所以现在,和他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可能是off。 「请给我来一杯『逝若流星』。」 耳畔传来女子清美的声音,凌飞转过头,不禁呆住了,「安儿,你怎么会在这个?」 「嗨,凌飞。」看到他,欧阳安儿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巧啊,没想到你也会来这个酒吧。」 「你……你怎么知道这里?」凌飞惊异地问。 「以前一个同事带我来过,我就喜欢上了,偶尔会过来坐坐,这里的环境气氛很舒服呢。」 「就你一个人?」 「是啊,暂时找不到人陪我。」欧阳安儿笑道。 凌飞仍然止不住自己满脸的惊愕,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巧到令人无法置信! 他在等off,没想到,off没来,来的却是安儿,可安儿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间,在这里单身一人出现? 难道说…… 安儿……和……off!? 凌飞「腾」地一声猛然站起,直勾勾看着欧阳安儿,觉得两耳阵阵嗡鸣,一颗心在胸腔内怦怦狂跳。 安儿也是学财经投资的,她同样是纽约大学财经系的硕士、成绩优异的高材生,虽然她现在做基金管理,没有期货的实战经验,但以她的底子,对期货可能懂得比他更多。 这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off总是学识渊博,无所不能。 「你是……」凌飞困难地挤出声音。 「我是安儿啊,凌飞,你怎么了?好奇怪,是下是发烧了?」见他脸色苍白,欧阳安儿不禁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没有热度,才放下心来。 「我没事。」 凌飞缓缓坐下,动静之间,已然渗出满头大汗,先别说安儿很可能不是off,即使真的是,她也绝不会贸然道出实情。 聊了这么久,他或多或少也了解off的个性。 off不喜欢暴露自己,只愿意隐藏在神秘的面纱背后,否则也不会屡次三番拒绝与他见面,要是他稍微再激动一点,off极有可能突然消失。 凌飞可不想再冒失去off的危险。上次off不过消失了几天而已,就已令他坐立难安。 所以现在,他一定要冷静,好好冷静下来…… 凌飞喝了一大口冰水,试图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 「凌飞,最近不少人都在谈论你呢,可喜可贺啊。大家都说,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一百多万的浮盈,实在是很厉害,恭喜你!」安儿晃了晃酒杯,和他的轻轻一撞,谈笑晏晏,没有半点不自然的神态。 「还好啦,我只是运气比较好,这次侥幸。」凌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你好像比以前谦虚了很多……」安儿咯咯笑道。 「哪里哪里。」 「不过,凌飞,我一直觉得你能行。」安儿认真地看着他,忽地一笑,「你是可造之材。」 ——你是可造之材。 凌飞的心脏又是剧烈一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off也讲过一模一样的话。 「你又怎么了?今晚看上去真的怪怪的。」安儿不解地看着他恍惚的神情。 「没什么。」凌飞连忙摇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谢谢你这么相信我。」 「我可不是盲目相信哦,你每天工作这么努力,今天总算有了回报,这也是对你付出的一种肯定吧,交易部不都说你是『拼命三郎』吗……」 安儿银铃般的声音在耳畔叮咚作响,酒吧的灯光,温柔打在她白皙的脸颊,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凌飞忽然觉得,就这样也不错,何必一定要追究她是不是off?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来之前,他已经作下承诺,他邀off来流星屿,并非为了逼off现身。如果安儿真是off,那真人此刻就在身边,替他庆祝胜利……原来在off眼中,他并不是没有份量的存在。 一想到这里,凌飞就觉得非常满足。 人海茫茫,能够相遇就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像这样静静坐着,互相聊天谈心,就已经很让人庆幸。 何必一定要去追问,她是谁,off是谁? 看着安儿甜美的笑脸,凌飞一边握着酒杯,一边露出了释怀的淡淡笑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