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 引子 雅克·萨非是在凌晨五点钟醒来的,下巴一阵轻微的颤抖,几乎能听到自己上下牙齿间的碰撞声。他仿佛是刚从溺水中被解救出来那样,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让黎明时分寒冷的空气灌入自己的体内。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窗户正莫名其妙地开着,一阵风直扑到他的脖子上,忽然有一种喉咙被人扼住的感觉。雅克记得自己入睡前明明是把窗户锁好的,他伸出微微抖动着的手,重新关好窗户。此刻,窗外淡紫色的天空渐渐地发亮,黑夜即将过去,晨曦很快就会覆盖s市的大地。 雅克清理了一下杂乱而潮湿的头发,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满是汗珠,那个该死的梦,雅克又回味着刚才所遭遇的噩梦,在最近的十几天,每当这个时候,这个相同的梦就会造访他的灵魂,纠缠着他,吞噬着他。梦里的那个中国男人,带着一种奇怪的微笑,看着雅克,伸出那只异常苍白的手,食指缓缓地指向雅克的眼球……雅克猛地抬起双手保护自己的眼睛,再也不敢回想这可怕的梦境了。 可是,雅克今天还是要去看他的这位中国朋友,因为,这个人将在今天清晨被处以死刑。 瞬间,雅克的眼前又掠过了那栋黑色的房子。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穿上租界警官的制服,走出了房门。这是1936年s市法租界的街头,天色已经微微地亮了,雅克打了一个冷战,他冰冷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回荡起来,只有两边的梧桐树叶听到了他脚步里隐藏着的东西。 天上忽然飘起了雨丝,雅克加快了脚步。 清晨六点钟,雅克·萨非警官走进了法租界监狱,穿过阴森漫长的地下走廊,他来到了一间小房间。屋里有几个中国人和法国人,他们都穿着制服,神色冷峻严肃。 雅克对他的中国同事问:“他醒了吗?” “是的,他已经醒了,一切正常。现在就让他出来吗?” 雅克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几分钟以后,房间里的人们听到了一阵脚镣的声音,他们都有些紧张,尤其是雅克。门打开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终于,雅克再一次见到了他。 那个人显得异常平静,穿着一件纤尘不染的干净衣服,只有手铐和脚镣在提醒人们这是一个死刑犯。雅克极不情愿地看着他的脸,忽然,他向雅克微微一笑。雅克禁不住后退了一步,但随即感到这个动作让他在同僚面前丢了面子,是他亲手把眼前这个人送进监狱的,这使他成为租界最有名的探长。 首先说话的却是死刑犯,他微笑着用熟练的法语打招呼:“雅克,早上好。” 雅克低下了头,避开对方那熟悉的眼神,默不作声。 “就是今天吗?”死刑犯显得异常从容。 雅克怔了怔,终于点了点头。 对方继续说:“我知道,就是今天。雅克,外面下雨了吗?” 那声音很柔和,如同是在絮叨着家长里短。雅克受不了他的这种语气,干咳了一声,然后用严肃的官腔说:“你要吃些什么吗?” 同僚端了一盘子丰盛的饭菜放在死刑犯的面前。死刑犯点了点头说:“最后的早餐?”然后,他把被铐住的双手抬起来说:“能帮我打开吗?” 雅克犹豫了片刻,小心地打开了手铐。 死刑犯活动了一下手腕,轻声地说了“谢谢”。然后,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那一盘饭菜。吃完以后,他平静地说:“我吃饱了,谢谢。” 另一扇门打开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围着死刑犯,把他带到了行刑室。 这是一间密封的房间,冰冷的墙壁上似乎印刻着某种奇怪的东西,雅克每次走进这房间,观看他的犯人的行刑时都会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那是死者们留下来的,恐惧,抑或欢乐? 房间中心竖着一具不大的绞刑架。绳索和套圈都已经系好了,悬挂在横梁上,就像是一条蜷缩着身体的蛇,随时都有可能向人吐出舌头。 没有人催促,死刑犯自己走上了绞架。他没有要蒙脸布,默默地看着房间里所有的人,然后,他把绳圈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缓缓地向雅克说:“可以开始了。” 雅克回答:“既是开始,又是结束。” 脖子已在绳圈里的死刑犯似乎在纠正说:“不,既是结束,又是开始。” “开始”两个字的声音特别地长,余音长久地缭绕。雅克来不及想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依然有些不寒而栗。 此刻,绞架下的踏板打开了。 雅克忽然想吐,他冲出了房间,趴在冰冷的墙面上。 10分钟以后,同僚们从行刑室出来,告诉雅克,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们问他还要不要进去看一看那个人?雅克摇了摇头,他永远都不要再见到那张脸了。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离开这里,离开s市这座城市,远远地离开,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因为,这里有着令他恐惧的梦魇,那个刚刚断了气的人,还有,那栋黑色的房子。 一个月后,雅克·萨非踏上了从s市驶往马赛的凯瑟琳公主号客轮。当凯瑟琳公主号客轮进入印度洋以后,有人在黑夜里看到一个30岁左右的白人男子纵身跳入了大海,随即被黑暗的波涛所吞没。 当客轮停靠在目的地马赛港以后,在全部的乘客中,惟独失踪了一个叫雅克·萨非的前s市法租界警官。 第一章(1) 第一章 午夜。 窗,忽然开了。 风吹进了房间,微微拂动着雨儿的发尖,摩挲着她的脸颊。雨儿睁开了眼睛,房间里一片漆黑,就连窗外也没有多少光亮。忽然,她听到了某种声音。 那声音来自雨儿的头顶,“笃——笃——笃——”。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了,那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就像是一把凿子嵌入她的心脏,让她的心里是如此地难受。那是从天花板上发出的声音,像是某种脚步声,不断地徘徊着,从天花板的左面一直走到右面,从前面走到后面,似乎还有某种规律。 这里是七楼,是这栋楼的最高一层,天花板的上面就是楼顶的天台了。“笃——笃——笃——”,声音的频率似乎越来越快,透过房顶和天花板在房间里回旋着。是谁在深更半夜跑到楼顶的天台上去呢?雨儿的后背忽然莫名其妙地渗出了冷汗。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身边的童年不见了。她伸手抚摸着身边的被单,还微热着,她想叫他,但是喉咙过于干渴了,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楼顶的声音还在继续。 雨儿从床上爬了起来,夜风迎面扑来,她小心地关上了窗。雨儿又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那奇怪的脚步声穿透了一切的阻拦物,直逼她的耳膜和心房。 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睡衣,然后走出房门。黑暗的楼道里什么都看不清,左边是下去的楼梯,右边是通往天台的楼梯,她选择了右面。 楼顶的天台,空旷无物,只有几个水塔孤零零地伫立着。风很大,一片黑暗里,四周仿佛是万丈深渊。头顶是满天的星斗,不知道在向雨儿暗示着什么。她借着周围大楼上的彻夜通明的2002韩日世界杯广告牌所发出的光线努力地看着四周,什么都没有,就连那奇怪的脚步声也消失了。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让她站立不稳,后退了好几步,她再也不想留在这可怕的地方,缓缓转过了身体。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雨儿猛地回过头来,伸出手用力地向身后推去。接着,身后传来了她所熟悉的声音。 “雨儿,是我。”童年被推倒在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童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雨儿这才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微微喘着气。 “我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件事。” “什么事?” 黑夜里,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于是就靠得很近,近到童年能闻到雨儿体内散发出来的气味。他一把搂住了雨儿,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让我们回家吧。” “那快下去吧。”雨儿低吟着。 “不,”童年摇了摇头,“我说的是回到我在s市的家。” “s市的家?” “是。” 雨儿有些疑惑地看着童年问:“你不是说你已经没有家了吗?” “不,我有家,我的家在——”童年把目光从雨儿的面前移开,望着远方,缓缓地念出了三个字——“黑房子”。 “黑房子?” 突然,一阵奇怪的风掠过天台,风把披在雨儿肩上的白色睡衣高高地掀起,如同一个白色的幽灵跳着华尔兹向楼下缓缓坠去。 客轮缓缓地驶进了江口,穿破笼罩在江面上的薄雾。雨儿没有跟着童年挤到甲板上去,而是守在舷窗边,静静地望着雾气弥漫的江面和江边那些模糊的景物。这一切都呈现出一股青黑色,如同一幅铺开在江面上的丹青水墨,近乎纯粹的写意。 她能理解童年为什么要突然决定离开生活了许多年的小城而回到s市,也许是因为她和童年在一个星期之内双双失去了工作,也许是因为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了而产生了厌倦,也许是因为童年的黑房子。雨儿不愿再多想了,她也想换一个环境,至少在s市她能重新找到工作。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就好了一些,这时候,她可以透过薄雾望见江滩的那些建筑了。于是,她心里有了一些特别的感觉,这与70或80年前乘着海轮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人们的感触是一样的。 “你在干什么?快到码头了,收拾行李走吧。”童年来到了她身边说着。 10分钟以后,童年和雨儿在客运站码头下了船,他们的行李很少,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马路边。 雨儿有些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说实话这里的空气并不是很好,她回过头,眺望着江对岸,几十栋巨大的建筑矗立着,浓重的雾气把那些建筑高高的顶层覆盖了起来。雨儿没想到自己对s市的第一印象居然是雾。正在她凝视的时候,童年已经拉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一路上绕了很多弯路,并不是司机故意这样,实在是童年自己也讲不清楚他的目的地在哪里。他几乎忘了自己过去住在哪条路上,惟一记得的是“黑房子”,他是这样对司机描述的——“一栋黑色的房子,三层楼法式洋房,有一个砖砌的烟囱。……”雨儿觉得童年的描述就像现在弥漫的雾气一样让人不可捉摸,最后她拿出了地图,和童年一块儿在地图上寻找,终于一步步地缩小了寻找范围。 最后,出租车在一条绿树成荫的小马路边停了下来,童年和雨儿下了车,抬头望见了那栋黑色的房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那栋隐藏在绿树丛中的房子,看不清房子的正面,只能看到三楼和黑色的屋顶,还有那个早已废弃了的烟囱。这栋房子的外墙和屋顶都是黑色的,虽然看起来很坚固结实,但黑色也隐隐地露出了一些晦暗阴霾的气氛,就像刚才的雾。雨儿仰望这栋房子的屋顶,那是一种经常在法式建筑中看到的“蒙厦式”屋顶,即屋顶有两个坡度,顶上部坡度平缓,下部和两侧坡度陡峭。雨儿向旁边走了几步,发现在屋顶的另一面,似乎还有一个“老虎窗”式的天窗或阁楼。 忽然,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她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这预感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一阵风吹来,拂动着她的发丝,雨儿低下了头,身体向童年身上靠了靠。 “雨儿,你怎么了?我们到家了啊。” “也许,也许刚才在船上着凉了。别担心,我没事的。”雨儿又抬起了头,她忽然觉得这栋房子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缓缓地问:“黑房子?” “是的。” 雨儿仰望着黑色瓦片覆盖的屋顶问:“这里就是你的家?是在哪一层?” “全部。每一层都是。” “每一层?你是说,这整栋小楼都是你家的?”雨儿显得非常惊讶。 与雨儿的惊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童年的平静,他淡淡地回答:“没错,整栋楼都是我家的。”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什么人都没有了,这栋房子已经空关了十几年了。别问了,跟我来吧。”说完,童年拉着雨儿略显激动的手向路边的一条小巷走去。 雨儿看到在房子和马路的中间隔着一块很大的绿地,绿地里生满了各种植物,密密麻麻,显得阴郁而深邃,许多树木也许有数十年的树龄了,把房子的一二层都覆盖住了。小巷很深,但童年走到巷边第一个门就停了下来。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童年从包里掏出了一把老式的钥匙,塞进了铁门的锁眼里。 “但愿这把钥匙还能用。”童年对自己说。 钥匙在锁眼里转了很久才把门打开,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童年轻轻地推开了铁门,雨儿跟在他身后小心地跨了进去。门里是一个天井,天井里散发出一股成年累月的落叶腐烂后的味道。天井的围墙围着黑房子整整一圈,雨儿注意到围墙的另外一头坍塌了,有一个一米多宽的缺口,但被外面的绿树覆盖着。 “雨儿,看什么呢?快进来。”童年已经打开了底楼的房门,走了进去。 雨儿紧跟在后面走进了黑房子,一进门,她就闻到一股陈腐的味道,用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 童年拍着她的肩膀说:“别害怕,这房子已经十几年没人住过了,所以一定积了很多的灰尘。” 雨儿看了看客厅,非常宽敞,摆放着一些很简单的家具,墙边还有一个大壁炉,直通屋顶的烟囱。这里采光不太好,显得异常阴暗,使得童年的脸一直被阴影覆盖着。她小心地迈动着步子,看到客厅的尽头是一条走道,走道边上似乎还有房间。在客厅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厨房,现在堆满了各种杂物。客厅里有一道楼梯通往二楼。她轻声地问童年:“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的,我就出生在这栋房子里。在我10岁的时候才离开这里,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一直到现在。” “为什么你过去没对我说起过这些?” 童年摇了摇头:“有这个必要吗?我不想回忆过去,不想。” 雨儿听出他的话里隐藏着某种苦涩,她带着歉意说:“对不起,童年。” 童年微微笑了笑:“没关系,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来,我们上楼去看看。” 雨儿跟着童年踏上了楼梯,脚下的木板立刻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散架。雨儿不敢用手抓旁边满是灰尘的木栏杆,只是小心地看着脚下。 “别怕,我小时候这楼梯就是这样,不会有事的。”童年伸出手拉住了雨儿。 “童年,我只是感到——”她没有说下去。 “感到什么?”童年拉着她继续往上走。 “没,没什么。”雨儿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来到了二楼。迎面就是一条阴暗的走廊,走廊边没有窗,雨儿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依靠被童年紧紧握住的手来辨别方向。童年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了电灯开关,电灯的光线不停地跳了许久才照亮了走廊。 童年沿着走廊向前走,走到了第二扇门前,雨儿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不,是一只,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她一抬头,看到了那只睁大着的眼睛——猫眼,那扇门上装着一个猫眼。 雨儿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但那种奇怪的感觉还在。童年刚要开门,她却说:“等一等,这个猫眼很奇怪。好像,好像是装反了吧?” “嗯,是装反了。” 雨儿又仔细地看了看猫眼说:“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从门外向门里看的猫眼呢?” “谁知道呢?反正在我出生以前就有这些猫眼了。” “这些猫眼?” “是的,这栋房子里面几乎每一扇房门上都装了猫眼,而且全是从外向里反装的。”说完,童年把眼睛凑到了猫眼前面往里看去,忽然,雨儿看到童年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弹了出来一样,表情非常奇怪。 “怎么了?”雨儿拉着他问。 童年呆呆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轻声地说:“没,没什么。” 雨儿疑惑地看着童年,然后,把自己的眼睛凑到了猫眼前面。透过猫眼,她看到房间里面一片模糊,就像是蒙了块磨砂玻璃,什么都看不清。 “别看了。”童年一把推开了门。 雨儿小心翼翼地踏进了房间,她仔细地环视了一圈,房间里依旧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不过她想,大概老房子里总会有这种味道的,尤其是这栋空关了十几年的房子。房间很大,至少有30平方米,有一排很长的木质窗户,光线错落有致地投射在积了厚厚灰尘的地板上。 “过去我的父母就住在这个房间里。”童年缓缓地说,他走到了一张钢丝床前,没有被褥,钢条和钢架裸露着,就像一排肋骨,他看着那张床,停顿了片刻后说:“这就是我父母睡的床。” “那你的房间呢?” “也在这一层,不用进去看了,我们就住这一间,足够大了。卫生间在走廊的另一头,很方便的。” 雨儿又看了看走廊问:“这栋房子这么大,过去就只住了你们一家?” “是的,就我和我的父母。” “那你为什么离开?” 童年愣了一下,缓缓地说:“因为——我失去了父母。好了,别问了,我说过,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我们快点把这个房间收拾一下吧,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了。”他伸出手抚摸着雨儿的头发,微微笑了笑说:“我们先把房间打扫一下吧,我到楼下去看看有没有工具,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说完,童年离开了这个房间。雨儿一个人站在房间的中央,她听到童年急匆匆下楼的声音,那声音持久地在整栋房子里回荡着。她小心地走到了窗前,隔着一小块空地和围墙,对面是一栋白色的三层楼房。 雨儿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梳妆台,还有一个衣橱,再除了钢丝床架以外就没有其它的家具了。梳妆台上有一面椭圆形的镜子,雨儿站到了镜子前面,镜子上蒙了许多灰,看不清自己的脸。她又打开了衣橱的门,发现里面挂着几件女人的衣服,样式很老了,并发出浓烈的樟脑丸的味道。雨儿先是一怔,然后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向衣橱里面伸去。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了童年急促的声音,雨儿立刻把手抽了出来,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摇着头说:“你不要总是这样在别人的背后突然说话,这样会把人吓死的。” “对不起。那是我妈妈过去穿的衣服,十几年了,一直没动过。”他语气有些沉重。 “嗯。”雨儿不想再究根问底了,自她认识童年那天起,童年就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父母,更没有提起过这栋三层楼的房子。 童年走过来把衣橱的门重新关好,他的手里还拿着扫帚和拖把,“好了,我们开始吧。” 雨儿不再胡思乱想了,她笑了笑说:“好,我来擦玻璃。” 第一章(2) 黄昏时分,童年和雨儿走出了黑房子。 他们清理了整整大半天,忙得精疲力尽,才把二楼的一间卧室和卫生间收拾干净了。至于其它的房间,则连房门都还没有打开过,而三楼他们甚至还没有上去过。童年说如果要把楼上楼下总共十来个房间彻底清理一遍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幸好水、电、煤气都是现成的,不过明天一早童年还要到物业等部门去办理手续。两个人累了一天,暂时也还没有做饭的条件,他们决定第一天的晚饭在外面吃。 沿着马路都是绿荫,黄昏时分更加显得幽静,没有多少行人和车辆,他们转过了路口,找到了一家餐馆。 餐馆很小,也没有多少人,但布置得很有些艺术气息,与这里廉价的菜肴显得格格不入,特别是墙壁上挂的几幅风景油画吸引了学美术出身的雨儿的目光。童年很疲倦地坐下,要了几个简单的菜。在点菜的时候,雨儿总觉得周围的人们在盯着他们,那些锐利的眼神很奇怪,就像是看着什么贼似的。点完菜以后,雨儿悄悄地把这些告诉了童年。 童年慵懒地说:“你今天怎么总是疑神疑鬼?别乱想了,来这里吃饭的大概都是熟客,而我们第一次到这里,所以才引起别人的注意吧。” 这时候,菜上来了,童年打断了雨儿的冥想:“看什么呢?快吃吧,忙了一天,我早就饿了。” 童年吃起来有些狼吞虎咽,看来确实是饿了,雨儿却吃不了多少,她总是不断地把目光投向餐馆外边的马路上。天色渐渐地暗了,人们的脚步匆匆,没有金色的夕阳,一些风吹过,路边的绿树摇曳不停。她忽然转过头缓缓地说:“童年,我没想到你们家的房子那么大。” “房子大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你想想我们过去的日子,我多么希望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宽敞、整洁、明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雨儿想起了过去蜗居的小屋。 “现在你得到了,而且还远远超过了你的想象,不是吗?”童年显得很平静。 “是的,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只是觉得,对我来说这栋房子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我真怕,真怕自己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吓晕过去,要知道在这个国家里绝大多数的人努力一辈子也得不到一层楼,而我们一下子就拥有了三层。” 童年微微笑了笑:“好了,我的雨儿,你应该得到幸福,我必须给你幸福,这是我的使命。” 雨儿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她只是含糊其词地说了声“谢谢你,童年。” “别对我说谢谢,对我来说,这栋房子只不过是一笔遗产而已。要谢就谢建造这栋房子的人吧。” “是谁建造了这栋房子?” “我的曾祖父。好了,我只知道这些,我对过去的事情不感兴趣。”童年边说边往自己的嘴里塞菜。 “可是,你为什么要在10岁的时候离开这栋房子呢?” 童年停顿了一下,雨儿觉得他的眼神里藏着一种奇怪的东西,然后童年吐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因为在那一年,我失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原来是这样。”雨儿这才明白了童年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父母和家庭。 童年以他那平稳的语气继续说:“那一年的某个夜晚,我妈妈神秘地失踪了,我们到处寻找她,可是再也没有她的下落。过了没多久,我爸爸也发生了意外,从房顶上失足摔了下来,他死了。” 雨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抚摸着童年的头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可怜的孩子,童年,你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说话的口气就像妈妈在抚慰受伤了的孩子。童年则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的轻抚。 雨儿还在抚摸着他的头发,忽然,她感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雨儿抬起头向窗外望去,她看到在马路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正通过餐馆的玻璃窗看着她和童年。 虽然天色已暗,但白色的路灯却亮了,照亮了路边的年轻女子,她留着卷曲的长发,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她很漂亮,皮肤特别白,至少不逊于雨儿,她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雨儿和童年,当她和雨儿的视线撞击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奇怪的东西。这时候童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抬起了头向窗外望去,他也见到了那个女子。对面的女子又与童年对视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然后就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雨儿和童年的视野里。 “奇怪的女人。她为什么盯着我看呢?”雨儿不解地问。 “算了,别去想她了。” 雨儿忽然加重语气说:“她也盯着你看了。而且,她给了你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童年微微一笑:“你吃醋了?” 雨儿也笑了,使劲地在童年的胸前捶了两下说:“你怎么又胡说八道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笑了一会儿,童年忽然站了起来说:“我吃饱了,你呢?” “我早就吃好了,我们回家吧。” “好的,回家。” 听着童年的话,雨儿忽然觉得“回家”两个字很幸福。他们结了账,走出了餐馆,又向黑房子走去。 当童年和雨儿离开餐馆以后,餐馆里两个沉默了许久的老食客终于能够大胆地说话了:“你知道吗?刚才我看到他们是从黑房子里走出来的。” “天哪,你没看错吗?黑房子可空关了十几年了。” “当然没看错。” “唉,今天晚上又要做噩梦了。” 他们不再说话了,两个老人的眼里流露出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眼神,保持着缄默,小餐馆终于又恢复了寂静。 卫生间很宽敞,虽然瓷砖和浴缸都是十几年前的,但经过一天的清理以后还是像新的一样。这是搬进黑房子的第一夜,还没来得及装热水器,但雨儿觉得今天出了许多汗,必须要洗一个澡了,只能由童年为她烧热水。 雨儿的全身浸泡在热水中,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全部的事情,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她一点都没想到现在自己会拥有这一栋三层楼的大房子,这让她毫无心理准备,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幸福,未必是一件好事。但她又摇了摇头,否决了所有的胡思乱想,也许这是所有刚搬进新家的女人都会有的恐惧吧。很快她洗完澡,穿上了一件睡衣,走出了卫生间。 卫生间位于走廊的尽头,到走廊另一端的卧室还有一段路。走廊里的灯被关掉了,漆黑一团,雨儿睁大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头发还冒着热气,她有些发抖,她想叫童年,但声音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她想如果夜里在这老房子里传出女人的叫声,恐怕会让周围的居民们害怕的。 过一会儿,雨儿终于大着胆子摸索着墙壁向前走去,她记得从这里到卧室要经过三间房门,她摸到了第一个门把手,那是光滑的金属,冰凉的感觉,门里会有什么?她知道门没有锁,转动把手就可以开门,但她没有这个勇气。雨儿继续向下一扇门摸去,每走一步都能在楼道里感觉到回音,连同着脚下木质楼板的呻吟纠缠在一起,而且夹杂了她微微的喘息声。 忽然,雨儿感到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她立刻停了下来,她可以肯定那不是童年的眼睛。她向四周张望着,眼前只是夜间大海般的黑暗。而那双眼睛还在盯着她,她确定。 “谁?”雨儿轻轻地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一切都是悄无声息。 踌躇再三,她继续向前走去,她要快点回到童年的身边,雨儿想,只有他能够保护她。可她只迈出了一步,她就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她的头上,毛茸茸的,带着热度,中间还有着某种坚硬的东西,她甚至感到那毛茸茸的东西正抚摸着她的脸。她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尖叫了起来,凄厉的女声打破了整栋黑房子的安静,。 卧室的门打开了,童年冲了出来,并打开了走廊里的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雨儿的脸。 “雨儿,发生什么了?”童年冲到了她的面前,扶起蜷缩在墙角下的雨儿。 “有个东西,有个东西在我头上。”雨儿惊慌地喊起来。 “没有啊,你头上什么都没有,就是头发很乱。”童年抚摸着雨儿的头发,然后抬起头张望着四周,终于,他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真正的猫眼。 一只猫,全身纯白色的猫,除了尾巴尖上有几点火一样跳动的红色斑点。那只猫正睁大着眼睛站在走廊尽头的房梁上看着童年和雨儿。 童年看着那只猫,不禁怔住了,他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张大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雨儿终于抬起了头,她回过头去,也看到了那只猫。 她呼出一口长气:“原来是一只猫啊。”她又看了看童年,童年那惊讶的表情让她有些奇怪,她推了推童年:“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童年依旧像被电击了一样不说话。房梁上的猫稳稳地站立着,姿态优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中透出某种似曾相识的高贵。 雨儿却着迷似地注视着那只猫,她赞叹着说:“瞧,这只猫简直太漂亮了,尤其是那双眼睛。” 忽然,那只猫踏出轻盈的猫步,缓缓离开了房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阴暗角落里。 那双猫眼却深深印进雨儿的脑海中。 童年终于说话了:“好了,别说了,快回房吧。” 说完,他拉着雨儿回到了卧室里,然后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卧室里新装的灯发出柔和的光,洒在他的额头上,使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雨儿看着他的样子实在不明白,本来是童年来救她的,可现在童年自己怎么也好像被吓着了似的,还要她来安慰。她微微叹了口气,趴在童年的背上说:“童年,你是不是有些事情瞒着我?” 她的声音富于磁性且异常柔和,一点也不像刚被惊吓过的样子,童年总是被她的声音所感染,他终于渐渐地恢复了正常,长出了一口气,拉着雨儿的手,对着自己苦笑了几下,轻声说:“对不起。雨儿,我小的时候,就在这栋房子里,也有过一只猫,白色的猫,非常非常漂亮,就和我们刚才看见的那只猫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 “对,一模一样,就连尾巴上那些红色的斑点也都完全相同,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克隆出来的。” “克隆猫?”雨儿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童年忽然笑了笑说:“你又在乱想了。不过,我刚才看到那只猫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特别是那只猫的眼睛,我永远记得那双眼睛。那眼睛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当年我的那只小白猫又回来了。” “会不会就是当年的那只猫?”雨儿的话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你真会开玩笑,都过去十几年了,再长寿的猫也进殡仪馆了。事实上,当年我养的那只猫,它是——”童年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那只猫怎么了?” 童年沉默了片刻之后冷冷地说:“它是被我父亲杀死的。” “太可怕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童年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好了,别再说了。今天是我们回家的第一天,应该高兴才对啊。” “嗯,应该高兴一些。”雨儿放开了童年,点了点头轻声说,“你累了,睡吧。” 说完,她走到了窗前说:“童年,也许我们应该装一装窗帘或者是百叶窗?” “我们不需要窗帘。” “为什么?” “你自己看一看外面吧。” 雨儿看了看窗外,对面的房子里一片漆黑,似乎无人居住的样子,童年说得对,确实不需要窗帘,因为没人看得到他们。这时候她回过头去,发现童年已经躺倒在床上了。她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童年微微地笑了笑,她轻柔地抚摸着下午刚刚换上的整洁的被褥,然后把灯关了。 黑房子又沉入了黑暗之中。 一些稀疏的阳光照射进来,雨儿微微睁开眼睛,瞳孔被阳光刺了一下,她用手挡了挡光线,然后坐了起来。她依然显得疲倦,头发凌乱地披着。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童年不知去了哪里,她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 她迅速地起床,走出卧室,走廊依旧漆黑一片,她开了灯,走完了昨晚所不敢走的路,到卫生间里洗漱。卫生间里镶嵌着一面很大的镜子,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了底色。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吁出了一口长气。 雨儿走下楼梯,没有发现童年。底楼的客厅已经被整理干净了,虽然还是过去那些家具,但都整洁如新。在一张圆桌上,放着留给雨儿的早点,和一杯微热的豆浆。雨儿捧起豆浆笑了笑,她知道童年已经出门了。 吃完早点,她看了看客厅后边的厨房。厨房很大,窗户对着外边的围墙,只是外边杂草长得很高,几乎已经窜到了窗口。客厅后边是走道,走道里还有几个房间。 雨儿看到每一扇门前都有猫眼,而且全是反装的。为什么要反装呢?雨儿心想,也许是设计房子的人为了便于监视房间里面的情况吧,可主人不是也要被别人监视了吗?她还是弄不明白。于是,她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房间,却发现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幽暗的光线和一地的灰尘。她不敢走进去,只是停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 忽然,雨儿在墙角处发现了几行小字,她有些好奇,站在门口看不清,便向门里走去,一地的灰尘被她的脚步扬起,她用手驱赶着灰尘,最后捏住了鼻子以防止灰尘侵入呼吸道。那几行小字写在墙壁的转弯处,看上去是用某种黑色的墨水写的,那些字很小,歪歪扭扭的很有趣,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写的字。 雨儿默默地念出了那几行字: “张明明是个大坏蛋。” “张明明是个大特务。” “张明明拿了我的铅笔盒。” “张明明杀死了他妈妈。” “张明明被我杀死了。” “不要看猫眼。” 念到最后三句话,雨儿忽然紧张了起来。接着她又摇了摇头,也许那只是小孩子之间开玩笑而已,她小时候也在墙上写过类似的句子。不过,看着这些字,雨儿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个小孩就站在墙角里,用什么东西蘸着黑墨水写下那些字。特别是最后一行,她又念了一遍:“不要看猫眼。” 不要看猫眼? 这是什么意思?雨儿问自己,默念这句话的时候,她能感到一种从喉咙里发出的特殊感觉,一直伴随着那几个音节。她想这种话好像不是小孩子墙上涂鸦中应该有的,她又仔细地看着墙上的字,有一些笔画是断断续续的,最后几句话里断掉的笔画很多,特别歪扭,有几画还变成了曲折线,好像是手在剧烈发抖的时候写出来的字。雨儿越想越感到害怕,索性就不想了,她迅速离开了这间房,关上了房门。 她靠在门上,那几句话在心里却总是挥之不去,忽然,她转过头来,把眼睛放到了猫眼前面向门里看去。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飘落不定的尘埃。 雨儿长出了一口气,嘲笑自己的多疑。她走上了楼梯,楼板又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她已经不害怕了。到了二楼,她停了下来,沿着通往三楼的楼梯向上望去。那里依然笼罩在黑暗里,她抓着扶手,有些犹豫不决。但她还是走上了楼梯,她走得十分小心,每走一步都停下几秒。不知为什么,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她想放弃,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直到——她听到一声凄凉的猫叫。 白猫忽然出现在三楼的楼梯口,借着从下面传来的光线,雨儿看清了它,它就站在那儿,直盯着雨儿的眼睛。雨儿觉得它的眼睛包藏着某种特殊的东西让人生畏,不过她必须得承认它很美,它的皮毛,它的四肢,它的耳朵,它的眼睛。它的美让它有一种诱惑力,使人产生一种既亲近又畏惧的矛盾感情,现在,雨儿就是这样。她忽然想要把它捧在怀里抚摸它,于是继续向上走去。 猫又叫了一声。那声音很尖厉,似乎是某种警告,伴着它凌厉的目光,迫使雨儿停了下来,她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她屈服了,她明白那只猫不想让她上去,雨儿想,也许三楼是猫的地盘吧,她不能入侵它的领土。她转过身,走下楼梯,回到二楼,当她又回头向上望去的时候,发现那只猫已经不见了。 第一章(3) 雨儿回到了卧室里,坐在童年的妈妈留下来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虽然有些模糊,发出青色的反光,但镜子里的她依然很漂亮,特别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曾经让童年为之着迷发狂。 雨儿从小就是家里最漂亮的女孩,姐姐雪儿与之相比就要逊色一些。雨儿想,如果姐姐也能够在这栋大房子里分享她的快乐该多好啊,可惜,姐姐永远都无法来到她身边了。雪儿是个女警官,在实习期间办案发生意外而殉职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雨儿一直忘不掉姐姐的样子,姐姐时常来到她的梦中对她说些什么,可她从来都记不住。雨儿忽然感到自己有些累,就伏在梳妆台上,渐渐地入睡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童年正在看着她。她睁大着眼睛,茫然地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了。我一回家就看到你睡着了,是不是很累?”童年的语气里充满着关怀。雨儿感到有些耳鸣,她想自己确实应该休息休息了。 “你还没吃午饭呢,我给你带了麦当劳。”童年举起了麦当劳的快餐盒子,“就在床上吃吧。” 雨儿接过快餐盒,边吃边问:“你去哪儿了?那么长时间。” “你生气了吗?” 她摇了摇头。 “我出去办理居住手续。还有,我去登记了电话,明天就来装。热水器已经装好了,今天晚上你可以痛快地洗澡了。” “太好了。” 童年得意地说:“还有呢,我订购了彩电、冰箱、空调、电脑、洗衣机和微波炉,明天上午,我们就可以用上这些东西了。” 雨儿也笑了,不过只一会儿她就收敛了笑容,担心地问:“童年,今天你总共花了多少钱?” 童年心里算了算,然后回答:“不贵,今天电器商场打折,这些东西我总共才花了不到两万元钱。” “可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存折上总共才只有两万块。” “雨儿,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开心些。” 雨儿摇了摇头,郑重地说:“童年,我们现在都没有工作,存折上的钱被你花得所剩无几了,我们总不能守着这栋大房子活活饿死吧。” “好了,我会去找工作的。” “我也要去找工作,明天就去。我想在这里可能机会更多一些。” 童年点了点头,看着窗外说:“瞧,下雨了。” 果然,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了窗玻璃上,渐渐地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黑房子沉浸在雨夜里。此刻,童年和雨儿的卧室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们平稳的鼻息和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点。忽然,童年猛地坐了起来,惊醒了身边的雨儿。 雨儿睁开朦胧的睡眼,显然刚才她睡得正香,她看着黑暗里的童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他:“你怎么了?” 童年压低了声音回答:“你听——” 雨儿仔细地听着,却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她懒懒地回答:“只有窗外的雨声。” 童年摇了摇头,雨儿能看清黑暗中他异常敏锐的目光,他的目光里显出一阵紧张,他继续低声说:“不,不只是雨声,你再听听——”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雨儿说话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你怎么了?” “不,我听到了,就在几秒钟以前。”忽然,他仰起头,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听,又来了,那声音又来了,雨儿你快听啊。” “我什么都听不到。”雨儿摇了摇头,也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轻声地问:“你听到什么了?” “脚步声,有很奇怪的脚步声,从天花板上面传来的。”他的声音急促而低沉,显得十分紧张,接着他伸出手,指向了头顶。 “不会是其它的声音,也许是落水管里的声音?或者——是那只猫?” “不可能,就是脚步声,人的脚步声,我听得非常清晰。听,又来了,听啊。”他的语气里终于显出了恐惧,他紧紧地抓住了雨儿的手。最后,童年忍受不住了,他下了床,打开了卧室的门。 “你要干什么?”雨儿问他。 “我到楼上去看看。” “不,楼上什么都没有,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我害怕。”雨儿喊着他。 童年没有理睬她,匆匆走出了门。房间里只剩下雨儿一个人,她立刻打开了台灯,柔和的灯光抚摸着她的额头。她还是什么都听不到,除了雨声。她抱住自己的肩膀,想着刚才童年奇怪的表现,现在她已经睡意全消了,她转过头,看了看窗外,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到。 雨儿又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头顶,天花板是木制的,很老很旧了,露出了一些微小的缝隙,她隐隐有了些害怕。 童年回来了,他面色苍白,又回到了床上。雨儿问他:“发现什么了吗?” “这房子里有幽灵。”他压低了声音说。 “你说什么?” “别问了,快点睡觉。”童年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雨儿关了灯,但她再也睡不着了,对着头顶的天花板,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上面究竟有什么? 死者的眼睛大睁着,眼球几乎要被挤出眼眶了,瞳孔放大到了非常夸张的地步,眼角还溢出了一些血。谁都看得出,她死前无疑经历过深深的恐惧。 叶萧轻叹了一声:“是啊,难道还有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吗?” 事实真是这样吗?他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叶萧忽然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向死者的眼睛探去,他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无稽之谈——死者的眼球里会映出凶手的样子,因为这是人一生中的最后一眼。 当然,作为一名警官,叶萧是从来不会相信这种愚蠢的奇谈的。可是现在,他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促使他取出了放大镜,对准了死者的眼球——结果是肯定的,他一无所获。死者的眼球里映现出来的,是他自己的影子。 他摇摇头,后退了几步,观察了死者的整体形象——横卧在沙发上,双腿已经硬硬地伸直了,两只手往不同的方向伸向空中,从张开的手指来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衣着基本上还属完好,没有撕裂的痕迹,只是死者的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淤痕,就像一道黑色的绳索缠住了她脖子似的,这是她全身惟一的伤痕,也是致命的。 死者的嘴巴大张着,鲜红的口腔毕露,像是要喊什么,但叶萧明白她什么也喊不出来,气管被掐断足以使人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叶萧不再看她了,他又环视了一圈这间小小的房子,在桌子上,有几张死者生前的照片。原来她很漂亮,他看着照片里的死者,那是很妩媚动人的样子。叶萧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沙发上那具尸体,又比较了一下照片,真不像是同一个人,也许每个人死的时候都会让生者失望。 “很久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扼杀案了。”同事阴沉的语调忽然在叶萧的耳边响起。 叶萧先是一怔,然后轻声说:“初步勘察的结果如何?” “房门没有被撬过,是死者自己为案犯开的门。房间里也找不到任何搏斗的痕迹,死者一定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遇害的。死者的名字叫李云娜,是一个单身独居的年轻女性,今年25岁,在一家商场工作,社会关系比较简单。死亡时间大约为晚上11点到凌晨1点,现场没有发现财物被劫的迹象。” “也没有对身体的其它部位侵犯?” “没有,除了脖子上的扼痕。” 叶萧点了点头,对同事说:“这真是起棘手的案件。你是怎么判断的?” “我的判断?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毫无意义的杀人,毫无意义。”同事摇了摇头。 “是的,他很冷血。” 说完,叶萧走出了房间,他来到室外的空地上,猛地深呼吸了几口,刚才他快要被房间里的那股死亡的气息所窒息了。他抬起头,看着天上密布的乌云,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更可怕的噩梦还在后头。 他们并不知道,这仅仅是第一起扼杀案。 黄昏时分,雨终于停了。 雨儿带着伞回到了家里,她显得异常疲惫,仰望着阴郁天空下的黑房子,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她发现外面的铁门已经安上了电铃。她摁了电铃,童年打开了门,他关切地问:“工作有着落了吗?” 雨儿没有回答,径直走进了客厅里。她倒在新买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童年坐到她身边,安慰着说:“雨儿,不用担心,电脑已经装好了,待会儿我们再到网上查一查有没有广告公司招聘,一定会有机会的。”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先前我们太天真了,以为这里遍地都是工作的机会。可是现在,我想我们错了,今天我在职业介绍所,见到了许多失业的人,有许多人和我们年龄相仿,有的人在那里已经半年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们可能比他们更加困难。” “是的,我有心理准备。”童年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瞧,你在外面跑了一整天,都被雨淋湿了,快点去洗个热水澡吧。” 雨儿点了点头说:“谢谢你,童年。不过,你也得想办法去找工作了,好吗?” “没问题,快上楼洗澡去吧。” 雨儿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上了楼梯。 洗完了澡,她这才舒服了一些。她穿着睡衣,面色红润了许多,长头发散发着热气回到楼下,此刻,童年已经把一桌晚饭准备好了。 童年以欣赏的眼光看着她,赞叹着说:“你洗完了澡真漂亮,快吃饭吧。” 雨儿坐在餐桌边,微笑着说:“能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 童年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吃饭的时候,雨儿忽然说:“童年,你们家在s市没有其他亲戚吗?” “问这个干什么?” “你搬回来住,应该通知他们一声啊。” “不,我没有亲戚了。雨儿你呢?” 雨儿指着自己说:“我?我当然没有了,不过——除了姐夫。” “姐夫?你姐姐不是已经——” “是的,所谓姐夫只是我随便叫叫而已。其实,他是我姐姐的男朋友,也是同学兼同事,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姐姐带他回过家,他给我的印象很好。” “他也是警官?” “是的,他好像毕业后分配在s市。不过已经好几年过去了,联系早断了。你呢?你们家那么大的房子,应该是一个大家族,你就真的连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吗?”雨儿反问他。 “是的,现在我们家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是惟一的继承人。”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一大笔财产似的。” “财产?除了这栋房子,我们家一无所有。” 雨儿吃了一惊:“你们家能拥有那么大的房子,却没有钱?” “是的,其实我们家并不富有,我小时候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里大多数的房间都是空关着。我爸爸是个普通的档案管理员,我妈妈是美术学院的教师,不过那时候教师的工资是很低的,可不像现在。” “你妈妈是美术老师?” 童年点了点头:“她的油画非常美。” “哪里能看到她的画?” “我不知道。” 雨儿仰起头,似乎在遐想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童年,你说你妈妈是失踪的?她为什么会失踪呢?” “别问了。” 雨儿还在自说自话:“她会去了哪儿呢?她现在在哪里呢?” “就在这栋房子里。”童年冷冷地说。 雨儿被他的话吓住了,她惊讶地问:“你说什么?在这栋房子里?” “这只是一种感觉,从我妈妈失踪的那一晚起,我就有了这种感觉,她还没有走,她还在我的身边,就在这栋房子里。”童年忧伤地说。 “这不可能。” 童年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也许,当你失去了你最亲爱的人的时候,你也会这么认为的,每一个孩子都会有这种感觉的,当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我能理解。” 第一章(4) “不,你不能理解。”童年终于有些生气了,但他的语气随即又缓和了下来,“对不起,雨儿,我们别提这些了。今晚我们早些睡觉吧,明天一早我就去职业介绍所。” 九点钟刚过,他们就睡下了,临睡前,雨儿心里默默祈祷着:但愿童年不要再听到楼上的脚步声了。 很快,童年就睡着了。雨儿却迟迟都无法入眠,窗外没有下雨,除了两个人呼吸的声音以外,房间里寂静无声。雨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默念着时间,也许已经过了很久了,但她还醒着。而且明天还要早起,这让她心烦意乱。 正当她为此而辗转反侧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让她立刻毛骨悚然——婴儿的啼哭声。 天哪。她在心里默念着,祈祷那声音只是她的想象,或者是梦境。然而,理智告诉她,那声音确实存在,她确实听到了,一个婴儿,正在啼哭着,声音不响,但很清晰,也许是个女婴。绝对不是猫叫,这一点她确定能够分辨清楚。 雨儿立刻睁开了眼睛,黑暗里,头顶上的天花板正与她相对。那哭声是从天花板上面传来的,越来越清晰,反复纠缠着她。她甚至感到这声音似曾相识,这让她更加恐惧。 她一阵颤栗,把身边的童年惊醒了。 “雨儿,你怎么了?你在发抖,身体很凉,告诉我发生什么了?”童年搂住了她。 “你没有听到吗?” “听到什么?”童年屏住气去听,但却什么也没有,“没有脚步声,昨晚上的脚步声没有出现。” “不是脚步声,而是婴儿的哭声。” “婴儿的哭声?你在开玩笑吧!哪里有这种声音?” 雨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还是听到了那哭声,她一字一字地说:“听着,我没有开玩笑,我保证我真的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就在头顶,天花板上面。” “我可不想再上去一次。” “我也不想让你上去,我只要你能够在我身边。”雨儿伤心地说。 “好了,雨儿,我永远在你身边,别乱想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可是——”她忽然不说了,因为那哭声突然之间消失了,她又抬起头,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她闭上了眼睛。 童年也不再说话了,继续睡了。雨儿蜷缩着身体,心里乱作了一团,她竖直着耳朵,仔细倾听着房间里发出的每一点声音,可是却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真的是幻听? 她无法回答,在心慌意乱中沉入了梦境。 雨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她只记得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依旧传来淋沥的雨声。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了婴儿哭泣的声音。 她没有叫醒身边熟睡的童年,自己悄悄地下了床,循着声音而去,打开了房门。那哭声在黑夜里是如此的清晰,但雨儿知道自己不能叫醒童年,叫醒了他也会像上次一样听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量,从容地走过黑暗的走廊,她来到了楼梯口,向楼上望了望,没有见到那只白猫。忽然,她感到有一个人影在她的身后,她先是一阵颤抖,然后猛地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瘦小的人影,看起来很矮,也许是一个孩子,接着,那个人影走下了楼梯。雨儿向下望去,那个影子似乎在向她招手。于是,雨儿小心翼翼地向楼下走去,当她走到客厅时,才借助着窗户外射进来的微光看到了那个影子的脸。确实是一个孩子,大约10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件有些旧的白衬衫。 雨儿惊讶地问:“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 孩子回答:“我叫张明明。” “张明明?”雨儿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她忽然想起来了,那天在底楼的一个房间里的墙壁上见到了这个名字——“张明明是个大坏蛋。张明明是个大特务。张明明拿了我的铅笔盒。张明明杀死了他妈妈。张明明被我杀死了。” 雨儿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你,你杀死了你妈妈?” 这个叫张明明的孩子怔怔地看着她,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窗外的雨水搅乱了清辉,透过玻璃反射进来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扭曲变形。 “你,你也被——”后面几个字雨儿却说不出口了,她害怕从那孩子的嘴里听到那个可怕的答案。 张明明向她走近了一步。雨儿后背靠在桌子前,无法后退,她能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他的脸,她忽然觉得这孩子长得挺讨人喜欢的,特别是那只略略翘起的鼻子。 “不,你别靠近我。”雨儿终于有些害怕了,“你快些回家去吧,那么晚了,你妈妈——不,你家里人会担心你的。”她忽然意识到那孩子已经没有妈妈了。 张明明忽然向她微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用略带甜味的声音说:“姐姐,你长的真好看。” 面对这样的称赞,雨儿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停顿了片刻才回答:“张明明,你也很可爱,姐姐喜欢你。听姐姐的话,快回家去吧。” “这里就是我的家。” “小孩子不能说谎,说谎要被割舌头的。”雨儿想故意吓吓他,然后说,“张明明,这里不是你的家,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我的家。” “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说完,张明明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条项链,在微弱的光线中,项链坠子发出了异样的反光,小孩晃动着项链对雨儿说,“姐姐,我送给你一条项链。” 雨儿奇怪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因为你长的好看,所以应该由你来戴。” 雨儿的脸有些红了,她摇了摇头:“不,姐姐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 “姐姐,其实这条项链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接着,张明明就把项链硬塞到了雨儿的手里。雨儿不想接受,她往后仰着倒了下来,桌子也被打翻在地,张明明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她叫了起来。 雨儿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那个孩子不见了,黑暗的卧室里什么人都没有,除了她和童年。她的后背沁出一阵冷汗,猛地摇了摇头,她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一个奇怪的梦。” 雨儿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奇怪的小孩张明明,也许只是自己在看了底楼房间里的那些字以后脑子里深深地烙下了张明明这个名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现在是五点半,窗外的天色已经快亮了,雨点依旧打在玻璃上。她回过头,看着熟睡中的童年,她真有些羡慕他。 忽然,她觉得手里有些疼痛。她摊开了紧紧握拳的右手,她大吃一惊——她看到了一条项链。 一条项链! 没错,她的手心里正抓着一条项链,这条在梦里见到的项链,张明明把这条项链送给了她。现在,这条项链就在她的手里。 心跳又加速了,雨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难道自己真的见到了那个小孩?或者,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从房间里的某个角落里找到的,可她实在记不得自己在哪里找到过这条项链,只有刚才那个梦却记得清清楚楚。 她握着项链从床上起来,来到窗边,尽管下着雨,但天色越来越亮了。她借着天光仔细地看着那条项链,项链没什么特别的,应该是一般的铁制品,没有镀金或包金。真正让她感兴趣的是项链的坠子——那是一颗宝石。 宝石的颜色呈现出半透明的蜂蜜色,看不出是什么品种。雨儿仔细地看着它,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安。看着这条宝石项链,所有的女人都会有戴上它的欲望的。雨儿走到了梳妆台前,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模糊,然后,她把那条项链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雨儿看着戴着项链的自己。胸前那颗宝石坠子特别显眼,她忽然觉得镜中的自己仿佛已经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和原先的那个自己完全脱离了。过去,她是从不戴项链的,童年给她买过一些廉价的首饰,但她也没有用过,因为她总是觉得身上戴着金属的物件感觉很怪。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喜欢项链了,胸前的宝石冷冷的,把一股古老的气息渗入她的心口。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了童年的声音。这让雨儿又惊了一下,她忽然有些慌乱,想要把项链从脖子上摘去,但已经来不及了,“莫名其妙,”她这样对自己说。 童年来到了她的身后,抚摸着她的双肩。他看着镜子里的雨儿,突然,他发现了雨儿胸前的项链。 “天哪,这是什么?”他显得非常吃惊,伸出手握住了宝石坠子。然后仔细地看了看,雨儿发现他几乎是在颤抖着,嘴巴里还喃喃自语,接着他把那颗宝石放到了嘴边轻轻地吻了吻。过了一会儿,雨儿才听清了他的声音:“你是从哪里找到这条项链的?” 雨儿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知道童年是不会相信她那个梦的,不过,她还是原原本本把梦中的一切都告诉了童年。 童年听完以后,愣了很长时间。雨儿主动说:“童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 童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接着他抬起头说:“你知道你戴的这条项链是谁的吗?” “你见过这条项链?”雨儿有些疑惑。 “当然见过,因为——这是我妈妈的项链。”童年缓缓地说。 “你能肯定?” 童年点了点头说:“从我小时候记事起,我就认识了这条项链和这块宝石坠子,它一直都挂在我妈妈的脖子上,几乎从不离身。直到我妈妈失踪,这条项链也就随之消失了。” “而现在我得到了它,这真是奇迹。也许,你妈妈失踪的时候并没有把项链带在身上,而是一直留在这栋房子里。”雨儿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宝石,手感凉凉的,很奇怪。但是,雨儿却把项链从自己脖子上摘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你妈妈的项链,不是我的,还给你。”雨儿把项链放到了童年手里。 “不,现在这项链就是你的。这项链是我的曾祖父传下来的,除了这栋房子,也许这项链就是他留给后人惟一的遗产了。这条项链是专门给进入童家的女人佩戴的,我爷爷把它送给了我奶奶,我爸爸又把它送给了我妈妈,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说完,童年又把项链戴在了雨儿的脖子上。 “童年,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佩戴它。”雨儿忽然有些紧张。 “你当然有这个资格,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有佩戴它的资格。”童年意味深长地说。 “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 “是的,那一刻,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告诉我——你将戴上这串项链。相信我,它只属于你。” 雨儿这才感到了幸福,她微笑着举起了项链的宝石坠子看着童年。 童年接着宝石说:“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快告诉我。” 童年停顿了片刻,然后说出了两个字——“猫眼。” “猫眼?” “是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猫眼宝石。”说完,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手电筒打开,手电聚光对准了猫眼宝石射出强烈的光线。在这道电光之下,猫眼宝石的表面立刻就出现了一条细窄明亮的反光,此刻,整个宝石看上去就象一只猫的眼睛,那道神秘的闪光恰似猫眼里细长的瞳孔。 “太美了。”雨儿情不自禁地赞叹了起来。童年关掉了手电,猫眼宝石又恢复了原先的色泽。雨儿有些激动:“我没想到价值连城的猫眼宝石正挂在我的胸前。” “谈不上价值连城,不过这样的金绿猫眼确实很少见。雨儿,好好地戴着它吧。” “我会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它。” 童年点了点头,很郑重地说:“谢谢,因为这块猫眼宝石对于我的意义并不在于它本身的价值,而在于它使我想起了我的妈妈,除此以外,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雨儿握住了他的手。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全亮了,只是雨水仍然使人觉得阴暗难受。雨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忙地说:“我先到楼下去看看。” 她走下楼梯,来到底楼的客厅里,还好,桌子还是完好如初,她担心桌子也会像梦中所发生的那样翻倒在地。雨儿深呼吸了一口,现在她很想呼吸新鲜空气,于是,她打开了门。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她索性走到了天井里,仰面朝天,让飘洒的雨丝落到她的脸上,雨丝温柔地触摸着肌肤,感觉挺不错的。她觉得房外的空气要比黑房子里面好多了,她有些贪婪地猛吸了几口气,精神清爽了许多。 这时候,她听到了铁门外信箱发出的声音,她知道又有人往信箱里塞各种垃圾邮件了,那个家伙每天早上来,在这一带每家每户的信箱里塞那些废纸,害得她每天都要清理一遍信箱,以免让那些垃圾占用本来就不大的空间。 雨儿打开了铁门,果然,信箱里又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广告,她随手就把这些东西扔进了垃圾箱里。忽然,她的视线里掠过几个“招聘”的字眼,敏感的雨儿立刻在那些垃圾广告里发现了一张招聘广告。对她来说,这可不是垃圾,她拿起广告看了看,居然正适合她。 公司名称叫“对窗广告公司”,真是奇怪的名字,招聘广告制作若干名,性别不限,年龄要求也正好合适,必须要正规的美术大专院校毕业,有一年以上的工作经验,这些也都符合雨儿的条件。也许有希望,她对自己说,然后拿起这张招聘广告,向房里走去。 此刻,猫眼项链正在雨儿的胸前摇摆着。 今天,雨儿去应聘。 她是坐了半个小时的地铁才赶到目的地。那是一座30层高的写字楼,她走进电梯,上到20层。在走廊的尽头,她看到了对窗广告公司的图案标志:一扇老式洋楼上敞开着的窗户。 雨儿忽然觉得这个图案有些眼熟,但她来不及多想,此刻她很紧张,她缺乏应聘面试的经验,对此她很担心。她又在脑子里理了理刚才准备过的东西,然后她深呼吸了几口,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颗猫眼坠子正隐藏在衣服里面,隔着衣服触摸着猫眼,信心忽然从雨儿的心里面冒了起来,于是,她缓缓走进了公司的办公室。 这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大,人不是很多,但看上去都很忙碌,各自紧张地工作着,她呆呆地站在走道里,没有人理会她,就像她并不存在一样。雨儿想起了自己过去在广告公司绘图的日子,她不愿打搅别人,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你是来应聘的吧?”雨儿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忙回过头,见到了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她立刻拿出招聘广告说:“是的。” 男人仔细地打量着雨儿,那眼神让雨儿很不自在,不过她已经习惯于男人们注视自己的目光了,所以显得很平静。 “我叫许文明,是这里的总经理,请跟我来吧。”他带着雨儿来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陈设很简单,房间的采光也显得不足,倒是墙壁上挂着的几幅画吸引了她的目光。画的内容全都是窗户,各种各样的窗,中式的西式的,古典的现代的。还有各种不同的视觉角度,平视着的窗、仰望着的窗、俯视着的窗、斜瞥着的窗。而窗里,则是几个模糊的黑影,或者几点幽暗的烛光。 第一章(5) “你喜欢这些画吗?”许文明忽然问她。 “对不起。” “不,你喜欢这些画,我很高兴,因为这些画都是我的作品。为什么站着,快请坐啊。” 雨儿十分拘谨地坐下了,她忽然有些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 “雨儿。” “雨儿?很好的名字,是雨天生的吧?”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20层楼下的城市依旧沉浸在绵绵细雨之中,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梅子黄时雨啊。” 雨儿点了点头。她忽然提醒了许文明一句:“对不起,经理,我是来应聘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然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表格递给了雨儿,“先填一填吧。” 表格的内容很简单,雨儿很快就填完了交还给许文明。他粗略地看了看,然后不置可否地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 “读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学画了。” “很喜欢美术?” “是的。” 许文明点了点头:“不过,我们这里是广告公司,不是画廊,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当然,我有过两年的广告公司工作经验,画过许多广告画。” “我们公司人手有限,工作非常地繁重,超过一般人的想象,许多员工忍受不了这里的工作强度都不干了,你呢?”他冷冷地问。 “我没问题。” 许文明忽然站了起来:“好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明天早上九点准时来这里上班,我会给你安排的,不过,不要迟到,我讨厌迟到。” 雨儿心里一阵高兴,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喜形于色。她只是很有分寸地站起来说:“谢谢,许经理,我会努力工作的。”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许文明淡淡地说。 当雨儿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问:“许经理,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问吧。” “为什么要把招聘广告投到居民信箱里?” 许文明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回答:“因为,我知道,那条街上有许多人是学画的。我就是在那一带长大的。好了,快回去吧,我还很忙。”他不愿再多说了。 雨儿匆匆地退出了房间,离开了对窗广告公司。 回家还是坐地铁,这天人并不多,她坐到了空位子。她仔细地回想着刚才应聘的过程,自己原来准备好的那一套东西根本就没用上,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了,她微微地笑了笑,也许,这真的是一个好兆头,她需要快点回家告诉童年。忽然,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许文明的目光,还有,那些画里的窗户。这一切都重叠到了一起,她的脑子有些乱了。她没注意到地铁已经到站了,当她急忙站起来向外冲去的时候,车门已经合上了。 雨儿闭上眼睛,摸了摸胸口的猫眼坠子,然后扶在车门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任由地铁飞驰向下一站。 “你已经决定了吗?” 雨儿很奇怪童年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她回答:“当然决定明天就去上班了,你为什么这么说?” 童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卧室里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显得不太好。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童年接起了电话,通话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童年就挂断了电话。 “是应聘的结果吗?”雨儿关切地问。 “我失败了,那家杂志社没有录用我。” 雨儿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找到适合你的工作的。或者,你可以去影楼试试?” “让我去拍那种婚纱照?不,我绝不。”他大声地说,然后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雨儿,我不想做金钱的俘虏。” “我明白你的梦想,可是,我们应该现实一些。童年,你不用着急,好在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现在我们存折上的钱还剩下多少?” 雨儿轻声地说:“我没去看,我想大概只够这个月的开销吧。” 童年不再说话了。 “童年,我有一个建议。我们可以把底楼的房间租出去,这是你们家的私房,不会有问题的。这样至少每个月的开销就不成问题了。” 童年摇了摇头:“黑房子不能让外人住进来。”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过你迟早会明白的。” 雨儿不解地问:“可那些房间空关着对于我们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 “那请告诉我。”雨儿摇了摇头,“童年,我发觉我现在越来越无法理解你了。” “这不是很好吗?” “也许只有那只猫能告诉我原因了。”雨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童年的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咪呜——” 忽然,他们同时听到了一声猫叫。童年立刻紧张地扫视着房间四周,但并没有发现那只猫。雨儿发现那只旧衣橱的门轻微地动了一下,她悄悄地走过去,打开了衣橱的门。衣橱里都是十几年前童年的妈妈留下来的衣服,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终于,在一条白色的长裙底下,雨儿发现了那只猫。 猫的眼睛睁得很大,紧紧地盯着童年和雨儿。这双眼睛立刻就让雨儿联想到了戴在她脖子上的猫眼项链。雨儿忽然觉得那只猫很美,她不自觉地向那只猫伸出了手。 “别过去。”童年警告了她。 但雨儿没有听,当她的指间即将触摸到猫的时候,猫却迅速地躲开了。童年打开了房门,这只猫就像一道白色的电光一样迅速地从房门窜了出去。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 “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可怕。”童年冷冷地说。 雨儿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不想再和童年争了,只是淡淡地说:“这栋房子里有老鼠吗?” “到目前我还没有发现有老鼠的痕迹,问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这只猫是如何在这栋房子里生存的?”雨儿追问着童年。 “不过是一只野猫而已,别管它了。” “你不喜欢猫?可你不是说过你小时候也养过这样一只白猫吗?” 童年低下头,轻声地说:“正因为如此,所以我看到这只猫就感到害怕。” “它勾起了你不愉快的少年经历?” “不仅仅如此。”他摇了摇头。 “童年,我想我们应该善待它。” “随你的便。”童年走到了窗口,望着窗外的沉沉黑夜,轻声说:“又是一个漫漫长夜。”然后,他走到雨儿的身边,搂住了她的肩膀。 “童年,我今天想早点睡,明天一早我还要去上班,坐地铁要半个小时,我不想第一天上班就迟到,经理不喜欢迟到的人。” 童年点了点头:“好吧,但愿今晚我们不要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 说完,童年和雨儿同时都把目光对准了头顶的天花板。 雨儿不到八点钟就出门了,天上飘着一些雨丝,第一天上班,她特意为自己装扮了一番,只是那颗猫眼坠子还是藏在衣服里面。 她进入地铁站,一班地铁刚刚开走,四周只有五六个和她一样错过了这班地铁的人。于是,她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候下一班地铁。 几秒钟以后,一个40多岁的男人坐到了她的身边,摊开了手里的报纸。雨儿忽然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昨晚上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让她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觉,但怎么一出门又感到了疲倦?她陷入了迷惑之中,一不留神,手里的包掉在了地上。 雨儿弯下腰去捡包,当她低下头的时候,脖子上的项链恰好滑出了衣服。雨儿身边那个男子向她瞥了一眼,忽然看到了那颗晃到衣服外面的猫眼坠子。 猫眼正凝视着他。 雨儿捡起了包,直起身子,发觉身边的中年男人双眼直盯着她胸前的那颗猫眼宝石,那副奇怪的样子就像是被电击了似的,张大着嘴,脸色恐惧,一股冷汗从额头流了下来。 雨儿意识到了自己胸前的猫眼,她忙把项链坠子又塞回到了衣服里面。然而,那个男人还在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她有些害怕。她站起来对他说:“对不起,你在看什么?” 男人不回答。此刻,耳边响起了地铁驶来的声音。中年男子站了起来,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猫——眼——” 雨儿点了点头。 “你是——”男人的话没有说完,忽然浑身发起抖来,然后,他径直向前面的站台跑去。 列车正向站台呼啸而来。 雨儿大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男人跳下了站台。 列车进站。 血水高高地溅起,染红了铁轨。 雨儿惊呆了,她想高声地尖叫,但喉咙里面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在剧烈地喘息着。她不敢相信,一条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站台上立刻拥满了人,车厢里的人也发出恐惧的尖叫,工作人员紧张地跑了过来,在人群中,雨儿呆呆地站着,她忽然伸出手,触摸着隐藏在衣服下面的那颗猫眼。 “对不起,你是最后一个和他说话的人吗?”一个工作人员拍了拍她的肩膀问。 雨儿惊魂未定,她茫然地呆了许久才机械地点了点头。 “请你留一下好吗?” 雨儿忽然想到了今天是自己第一天上班,她立刻回答:“实在对不起,我还要去上班。” “不行,警察立刻就要到了,你是最重要的目击证人。” “可是——” “对不起,请你务必要留下。” 雨儿只能点了点头,她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她回过头,又看了看站台下,一些工作人员已经跳了下去保护现场了。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已经死于车轮之下的男人看着猫眼时恐惧的眼神。 当雨儿匆忙地从公安分局里出来,已经是10点半了,警察问了她许多问题,她都原原本本地回答了,警察并没有怀疑她有什么问题,只是记下了她的地址和身份证号码。 公安分局门口外的大街上没有多少人,雨儿心想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倒霉,正好成了一个自杀者的目击证人,也许这份新工作她是保不住了,但她还是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公司。当她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对窗广告公司办公室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抬眼看她,这让她有些失望,不过也好,至少大家没有注意到她的迟到。忽然,身后传来了总经理许文明的声音:“你迟到了。” 雨儿身体一震,缓缓地回过头来,她低下了头,还有些气喘地说:“对不起。” “先到我的办公室里说吧。” 雨儿低着头走进了经理办公室,她一抬头,首先进入视线的还是那几幅关于窗户的画。 许文明直截了当地说:“我说过,我讨厌迟到。” “对不起。” “况且,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 雨儿急忙说:“许经理,今天在上班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意外?” “在地铁车站上,有个男人跳下站台自杀了。” “这个男人自杀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最重要的目击证人。因为,那个男人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和我说的。”她故意隐瞒了猫眼,她隐隐约约觉得猫眼可能会给别人也给自己带来某种麻烦。 许文明倒吸了一口气:“真精彩。” “许经理,我没有说谎,刚才我就是被警察叫到了公安局去询问事情的经过的,也许今天晚上的电视新闻里还会报道这起事件。” “别害怕,雨儿,我相信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我只是觉得,你所说的事情很像是惊悚小说里的情节,通常在惊悚悬念小说里,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真正的恐惧会随之而来,意志脆弱者的精神将会在恐惧中崩溃。这也许可以写成一部很精彩的惊悚小说,也许我真的会动笔写的,谢谢你提供的素材。” 雨儿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很奇怪,她还想解释,却被许文明打断了:“雨儿,那个自杀的男人对你说了句什么话?” “我——我记不清了。”她不想再让许文明在这件事上感兴趣了。 “真的吗?” “是的,当时我吓了一大跳,脑子里一片空白,全都忘记了,实在对不起。” 许文明摇了摇头说:“算了吧,我能够理解你。好了,这件事我可以原谅你,但下不为例。来,我已经给你安排好工作了。” 他们走出了经理办公室,许文明带着她来到一张对窗的桌子边,说:“这里就是你的办公桌,地方是小了些,将就一下吧,很快,你就会感受到我们这里的工作节奏的。先坐下吧。” 雨儿小心地坐了下来,她的脸正对着窗户,外面是笼罩在雨中的城市森林。 “先打开电脑。”许文明说。 雨儿照办了。 许文明继续说:“我们公司主要是经营平面广告业务,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们的特色是手工绘图,我认为用传统的人工方法制作出来的东西要比电脑制作的更有内涵,事实上我的一些固定客户他们厌恶电脑制作的东西,只喜欢用手工画出来的平面,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其实我也喜欢这样。”雨儿回答。 “很好。给你的要求就在电脑里,你自己看一看吧。我希望你能尽快地完成,不要让我失望。” 雨儿点了点头。 “好了,你自己忙吧。午饭可以在六楼的餐厅里解决,在那里用餐并不贵。” 说完,许文明离开了这里。雨儿忽然觉得他的眼神和地铁车站里的自杀者居然有几分相似。她摇了摇头,她明白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她打开了电脑里的公司操作界面,里面给了她一个明确的任务:为一出历史舞台剧画一幅演出海报。必须在三天内完成。 雨儿想了想,然后打开了桌子的抽屉,发现里面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各种工具。她开始构思,注意力却无法集中。她把目光对准了窗外的城市,一片烟雨迷蒙中,她的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她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了猫眼项坠,仔细地看着它的光泽,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今天在地铁站台上所发生的一切。 她叹了一口气,把猫眼放回到了自己的胸前,又是一阵彻骨的凉意。 带着惊慌与疲惫,雨儿总算回到了家,已经是六点半了,雨渐渐停了,月亮好不容易才从云朵间钻了出来,她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好久都没有见到月亮了。 打开门,她发现童年早就等着她了,童年问她:“你怎么才回来?” 雨儿摆了摆手,倒在沙发上说:“今天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 “等一会儿看电视新闻你就会知道了。” 童年满脸狐疑地看着雨儿,然后看了看表,急忙说:“新闻都已经开始了。” 他们来到了楼上的卧室,打开了电视机。新闻里正在播放地铁自杀案,地铁车轮下一片狼籍而血腥,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童年看到雨儿也出现在了电视中。 “你也在现场?” “不单单是在现场,而且,我还是最重要的目击证人,更要命的是,那个自杀的人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他说了什么?” “猫眼。” 童年立刻大吃一惊,他停顿了片刻,然后有些生气地说:“你把项链露到外面了?” “不是,是我的包掉到了地上,我在捡包的时候项链自己滑到外面来了,那是地心引力的作用,与我无关。” “那个人就坐在你旁边?看到了猫眼坠子?就很恐惧地跳下了站台?” 雨儿点了点头。 “是你杀了他。”童年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雨儿一阵颤栗。 “尽管你不是故意的。可是,毕竟是你的项链导致了他的死亡。” “你是说猫眼?” 童年点点头说:“我猜想,也许是有的人对猫眼之类的宝石非常敏感,一旦见到就会非常恐惧,在慌不择路中,他掉下了地铁站台。” “你说的太玄了吧。” “不,也许,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深藏着某种恐惧,有的人恐惧黑暗,有的人恐惧鲜血,有的人恐惧死寂,而有的人恐惧猫眼。”童年的声音忽然有些变了。 雨儿忽然大胆地说:“你恐惧猫眼。” 童年立刻低下了头:“不,不,我不恐惧,我什么都不恐惧。” “你在说谎。这样的谎言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的。” “别说了。”童年站起来关掉了电视机,一个人不言不语地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雨儿轻声说:“对不起,也许你需要独自静一静。我先去楼下了。” “你去干什么?” “工作。” “够了,明天是星期六。” 雨儿带着画具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童年,现在我的这份工作非常忙,我必须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幅演出海报,我不想看到我的第一个任务就让公司经理失望,好吗?” 雨儿不待童年回答,就走下了楼梯,她忽然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那是一双真正的猫眼,她抬起头,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房梁上掠过。 第二章(1) 第二章 警官叶萧缓缓地走进这条马路,两边的绿荫和这里的幽静让他感到很惬意,然而,当他来到黑房子跟前时,他忽然怔住了,他仰望着这栋黑色的建筑物,居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过去,他曾经几度产生过这种感觉,在见到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的时候。 他在铁门前摁响了门铃。片刻之后,随着铁门的打开,他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你是——”雨儿紧紧地盯着叶萧。 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雨儿?”叶萧率先反应过来,“你是雨儿?你忘了我吗?我是叶萧啊。” “姐夫,姐夫。我当然没有忘记,快进来吧。” “雨儿,不要再叫我姐夫了。”听着雨儿的声音,叶萧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雪儿,他的心里再一次隐隐作痛了。他又看了看雨儿,当年她还是个女高中生,叶萧到雪儿家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她有多么漂亮,只是觉得这女孩很可爱,而现在,妹妹的美丽恐怕已经超过了姐姐。 雨儿也想起了姐姐,于是就缄口不语了。他们走进了底楼的客厅里,叶萧看着这栋巨大的房子,禁不住说了一句:“真大啊。没想到你就住在这里。雨儿,其实今天我来是公事,我是来调查昨天在地铁发生的自杀事件,那么巧,原来你就是目击证人。” “否则你也不会找到这里,是吗?” 叶萧点了点头。 “快请坐下啊。喝什么?” 叶萧坐下来摆摆手说:“不用了,今天是公事。”他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她说:“雨儿,你真的长大了。” 雨儿微微一笑:“我当然不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再是见习警官了。”她还想说起姐姐,却打住了,她摇了摇头,不愿再勾起伤心的回忆了。他看着叶萧,觉得他变了许多,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毛手毛脚的见习警官了,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无比,整个人都显得成熟,她猜想叶萧一定经过了不少事。 她忽然问他:“昨天我不是在公安分局里讲清楚了吗?” “其实,那并不是我现在负责的案子,不过,我还是去看了一下自杀的现场,还有你的笔录。我忽然觉得这起案子非常奇怪,不是一般的自杀案,让我想起一年多以前发生的一起案子。那是在去年的元旦,2001年的第一天,一名中年男子跳下地铁站台自杀。” 雨儿有些害怕地问:“和昨天的事情有关吗?” “应该没有关系,你可以去看一本叫《病毒》的书,那里有着对那起案件略带夸张的描述。雨儿,我注意到了你的笔录里的一个细节,那个人盯着你的项链看,是这样吗?” “对。” “能让我看看你的项链吗?” 雨儿没有拒绝,她完全相信叶萧,她有这个义务帮助叶萧的工作。她把项链从脖子上取了下来,交给了叶萧。 “猫眼?”叶萧轻轻地叫了一声。 “是的。” “真美啊。”他又悄悄看了看雨儿一眼,“雨儿,这串猫眼项链和你很般配。” “谢谢。”雨儿的脸微微有些红了。 叶萧又仔细地端详了猫眼坠子片刻,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然后把项链还给了雨儿,说:“雨儿,这么贵重的物品,你一定要好好保管,而且,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不要轻易地露出来让别人看到,否则可能会引起坏人的注意。” “谢谢你的提醒,还有什么问题吗?” 叶萧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还是觉得有许多疑点,不过,我暂时没有问题了。”然后他站起来环视了房间一圈,“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不,还有童年。” “童年?是你的——” 雨儿点了点头:“对。” “你们两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真让人感到惊讶啊。” “我也是,这是童年家祖传下来的房子,其实除了房子和猫眼宝石以外,他们家一无所有。今天他正好出去拍照片了,不然你们还可以谈一谈。” “他是摄影师?” “是的,不过现在他还没有在s市找到工作。” “你们刚来s市吗?” “是的,刚来没多久,这栋房子已经空关十几年了。” 叶萧又在房间里走了几圈,他总觉得这房子的结构有些眼熟,他仔细地看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在脑子里搜索着什么。 “叶萧,你在看什么?” 叶萧锁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说:“我能在你们家四处看看吗?” “当然,当然可以。” 雨儿领着他在底楼的两边走道里走了一圈,有几个房间她自己都没有进去过。房间里到处都是尘埃,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家具之类的。她发现叶萧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于是她小心地问他:“叶萧,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在勘察犯罪现场?” 叶萧并不正面回答:“对不起,我能去楼上看看吗?” 雨儿点点头,带着他上了楼,当叶萧踏着发出奇怪声响的楼梯向上走时,他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奇怪,紧张地观察着上下左右每一个角落。来到二楼,当雨儿要开灯的时候,叶萧却阻止了她:“雨儿,先别开灯。” “为什么?” “对不起,请照我所说的做。” 走廊里一片黑暗,叶萧拿出了手电筒,向走廊里照去,一道圆形的光环出现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只睁大了的眼睛。他举着手电向前走去,雨儿小心地跟在后面,他们的脚步声在整栋房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叶萧伸出手,摸索着旁边的一个个房门,忽然他猛地推开了其中的一个。 那间房就连雨儿也没有进去过,房间里一个大书橱和一张写字台,一人多高的书橱里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书,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好像是个书房。在写字台上还摊开着一本书,叶萧和雨儿走到写字台前,他拿起了这本书。这本书显得非常旧,更重要的是书的版式是他们所从没有见过的一种。但真正令他们吃惊的是这本书的名字——《猫眼》。 “《猫眼》?这本书的名字叫《猫眼》,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本书。”雨儿惊讶地说,“看这书的封面。” 封面上的图案是一串猫眼项链,与雨儿脖子上挂的那一串完全相同。雨儿吓得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胸口。 “原来真的是这里。”忽然叶萧恍然大悟地说,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雨儿听不懂他的意思:“你在说什么?” “雨儿,关于这件事,过几天我会对你详说的,请你相信我。”叶萧的目光显得十分诚挚,不由得雨儿不相信,她点了点头。叶萧继续说:“我能先把这本书带走吗?” “随你的便。” 接着,叶萧带着这本书和雨儿走出了房间,他又关照了雨儿一句:“在我下一次来到这里之前,请千万不要再打开这扇门,就一直保持房里的原样,好吗?” “没问题。”雨儿根本就不敢再打开那些房间了。 “雨儿,我想我发现了重要的东西,我需要立刻回到局里去,我还会回来看的。” 当他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叶萧忽然指了指三楼问:“楼上的情况怎么样?” “我还从来没有上去过。” 叶萧点点头:“很好,不要再上去了。” 他匆忙地走出了黑房子,雨儿一直送他到马路边,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终于忍不住问他:“叶萧,请告诉我,你在这栋房子里发现了什么?” 叶萧刚要说,却欲言又止,他低声说:“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说。”接着,他把自己的名片交给了雨儿:“雨儿,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好了,再见。” 当叶萧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雨儿的声音:“叶萧,黑房子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叶萧停了下来,但他没有回答,几秒钟以后,他继续向前走去,渐渐地消失在雨儿的视线里。雨儿忽然回过头来,她感到黑房子的阴影正向她压来,一阵颤栗袭遍了她全身。 叶萧回到局里的时候,同事们大都已经下班了,公安局略显空旷的走廊里回响起他急促的脚步声,走廊的尽头透射出一些白色的光,就如同他的内心深处一样,扑朔迷离。 叶萧匆忙地推开了办公室的房门,桌子上堆着许多他目前正在调查着的李云娜被扼杀案的有关文件。叶萧从包里拿出了那本从雨儿家里带回来的旧书放在桌子上,他还来不及翻开这本书,就立即从袋里取出钥匙,打开办公桌脚下的一个抽屉。 在抽屉的最底层,有一盘黑色的录像带,叶萧的手略微有些颤抖,轻轻地把这盘录像带放到了桌面上,然后,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凝视了它良久。这盘录像已经在公安局的抽屉里沉睡了整整一年,现在,它终于要被唤醒了,叶萧对自己说。 那是整整一年以前的一个清晨,叶萧驾着车来到了案发现场:一栋写字楼下的停车场。勘察现场的同事告诉他,大约在凌晨三点钟,一个男子从九楼的窗口跳了下来,当场坠地身亡。叶萧草草地看了看现场的尸体,是一个年轻人,头骨完全摔碎了,身上一些断裂的骨头戳出了身体,满地都是污血,对于这种场面,叶萧早已经习惯了。但暂时还无法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叶萧抬起头向楼上仰望,看到九楼的一个窗户完全碎了,连窗架都断了下来,死者显然是撞破了玻璃窗跳下来的。 叶萧立刻跑进了大楼,乘电梯直上九层,这个楼层是一家叫做《海上花画报》的杂志社。他走进了死者跳楼的那个房间。房间很大,是杂志社的编辑部,房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死者是用钥匙开的门。房间里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似乎案发当晚,除了死者以外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叶萧又仔细地观察了被撞破的窗玻璃,残余的玻璃碎片上还沾有一些血迹,显然是死者破窗而出时留下的。他很难想象有人居然会这么自杀,起码也得开了窗再跳楼吧?很可能还没等死者坠落地面,光是这些锋利的碎玻璃就足够致命了。 在一张办公桌上,叶萧发现了一台手提摄像机,摄像机里好像还装着刚拍摄完的带子。他忽然预感到了什么,紧紧地凝视着这台黑色的摄像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奇怪的预感,但作为警官,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事实上,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半小时以后。死者的身份已经搞清楚了,他是《海上花画报》的记者,名字叫成天赋,今年25岁。经过成天赋的同事们的辨认,这台黑色的摄像机肯定是成天赋的,在昨天下班以后,许多人都看到成天赋是带着这台摄像机走的。叶萧又亲自询问了杂志社里的许多人,基本了解了死者成天赋的情况,他平时为人不错,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社会关系也很正常,主要负责杂志社的摄影。但成天赋自己更喜欢摄像,经常提着摄像机到处拍摄。据了解,成天赋在几天前曾告诉同事,说自己参加了电视台主办的个人纪录片大赛,但具体情况怎么样并不清楚。 总而言之,谁都说不清成天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然而,现场勘察的结论却毫无疑问地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叶萧的目光又对准了那台黑色的摄像机,一个重大的疑问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死者的摄像机里究竟拍了些什么? 于是,他把这个疑问连同这台摄像机一起带回了局里。当天,他就从摄像机里拷贝出了一盘带子,然后反复地观看研究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每晚叶萧都在局里的录像机房里度过,对于那些夜晚,他永远难忘。然而,这盘录像带最终的命运却是被锁在了叶萧的抽屉里,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年。 而此时此刻,在时隔一年之后的,这盘录像带又一次静静地躺在了叶萧面前,很快,它真的要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也许叶萧已经得到了一把开启秘密之门的钥匙,可是这扇秘密的门里有着什么?是天堂?还是地狱? 然而,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叶萧都注定要闯进去了,他明白这是他不可推卸的使命。他又一次带着这盘录像带来到了录像机房里,深呼吸了一口,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然后,他关上了百叶窗,缓缓地把录像带塞进了机盒中—— 电视机的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一片黑夜里的树丛,摄像机镜头摇晃得非常厉害,一些树枝和树叶抽打到镜头上,镜头的前方有一道亮光,那是来自摄像机上的探照灯光。接着,镜头里出现了一堵墙,镜头沿着墙走,并发出一些喘气的声音,直到墙上出现了一个大缺口。灯光对准了缺口的里面,光线照不了多远,只能模糊地看到里面似乎是一栋房子的黑影。 镜头越过了缺口,对四周扫了一圈,然后缓缓地向前走去,转个弯,一扇门出现在镜头里。突然,一只手入画了,显然,那是摄像者的手,推开了那扇门,摄像机上的灯光向房里照去,在一片黑暗中突显出一圈白色的光环,给人的感觉就象是考古队进入了古埃及法老的坟墓。此刻镜头停顿了片刻,摄像者的喘息声又响了起来,似乎在犹豫不决,但最终,他还是踏进了这栋房子。 镜头前那束幽暗光线里立刻扬起了一阵幽灵般的灰尘,模糊住了视线,一只手伸了出来,用镜头纸擦了擦被灰尘模糊了的镜头。片刻之后,终于可以看清楚光束里的东西了,灰暗的墙壁、高大的天花板、发出幽暗反光的窗玻璃,还有那些沉睡了十几年的家具和大壁炉。镜头忽然一阵颤抖,谁都能感觉出摄像者的恐惧。 镜头再度前移,似乎是进入了一条走道,在那道光束的照射下看起来就像是古代的墓道。他突然停住了,镜头向右转,对准了一扇房门,而房门上有着一只猫眼。然后镜头被放了下来,对准了墙壁,几秒钟以后,一声惊叫突然响了起来,那是摄像者发出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几乎能把死人都给吓醒。他又提起了镜头,慌不择路地向回跑去,一路上镜头一会儿对准头顶,一会儿又对准地板,让人看得天旋地转,简直想要呕吐。 忽然,镜头似乎在上升,接着听到了楼板所发出的奇怪的声音,他跑上楼梯了。镜头终于又恢复正常了,看来这是二楼,迎面又是一道走廊。忽然,在光束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活动的影子,镜头向前猛拉,那是一只猫。他向前走了几步,努力调整了焦距,终于使那只猫完整地呈现在镜头里。一只全身白色的猫,除了尾巴尖上的红色斑点。那只猫正在看着镜头,它显得如此从容不迫,缓缓移动着优雅的步伐,特别是它那双猫眼,在镜头里显得非常非常诱人。忽然,镜头向那只猫追去,又是一阵剧烈颠簸,当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时候,那只猫却不见了。 镜头向四面八方扫动了一遍,包括头顶与脚下,可是再也没有猫的踪影了。又是一阵颤栗,镜头快速地向回跑去,半路上却停住了,镜头右转,又是一只房门上的猫眼,接着,一只手推开了房门。房间里一片黑暗,灰尘再度扬起,镜头的光束中忽然出现了一只放满了书的大书橱。镜头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窗边有一张写字台,台子上摊开着一本书。镜头照到了写字台边上,一只手把书翻了过来,镜头上的光线照亮了封面,陈旧的封面上画着一串项链,而书的名字是——《猫眼》。拿着书的手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然后立刻又把这本书照原样放在桌面上。镜头拉起,一阵脚步声响起,出了这房间。接着,摄像镜头来到了楼梯口,并对楼下晃了晃,正当此刻,一阵尖叫声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尖叫,来自楼上,这声音无比凄厉,让人毛骨悚然,镜头再度猛烈地颤抖起来,摄像者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向楼上跑去,镜头在颠簸中不断上升。直到他来到了三楼,但此刻,摄像机的镜头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天旋地转间根本就不知道他拍了什么东西,只有摄像机上探照灯光和黑暗的墙壁彼此交替出现。接着,摄像者自己也突然尖叫了起来,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但镜头里却什么都看不清。女人的尖叫和摄像者的尖叫交织在一起,共同回荡在这栋房子里,难以分辨哪些是女人的声音,哪些是他自己的声音。至于画面,就如同一个醉酒者倒地瞬间所见到的混沌世界。最后,镜头被黑暗所笼罩,再也看不到任何影像了,就连那些可怕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录像的内容就到此为止了。 此刻,电视机屏幕上什么也没有了,录像机房里也一片黑暗,叶萧独自坐在黑暗里,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许多汗珠,许久之后,他的心跳才恢复了正常频率。 接着,他把带子往回倒了几分钟,又到了刚才摄像机在三楼所拍下的可怕的那一段,他按了慢进键,以最慢的速度一格一格地移动画面,镜头里似乎有什么黑影掠过,只持续了几格而已,也许那只是摄像者自己在镜头前挥舞的手而已。可是,叶萧总觉得在画面黑暗的瞬间,仿佛有一只眼睛正在看着镜头,他真想把手伸进电视机里,把那只想象中的可怕眼睛挖出来。 然后,叶萧又打开了另一台分析录像带中声音的机器,这台机器能分离出各种不同的声音。依旧是录像带的最后部分,那个女人的尖叫被清晰地分离了出来,机器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声波线。可到了后面,这声音却始终与摄像者的声音重叠在一切,无论如何也无法分离,两人的声音中和在一起,音调不高也不低,就像是同一个人的声音了。叶萧摇了摇头,关掉了所有的机器,从机盒里取出了录像带,重新呆呆地注视着它。 在一年前的那半个月时间里,每晚他都待在这个房间里看这盘带子。像刚才那样的慢放和声音分析,他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了,几乎每晚都试到深夜,试图从中找到某些有利于破案的线索,哪怕是蛛丝马迹也好。可惜,他一无所获,除了回家以后的噩梦。 最后,叶萧不得不放弃了,否则,他将永远被这盘录像带纠缠在其中,什么事也做不了。他想,也许自己会被这该死的录像逼疯的,这简直就是在慢性自杀。 然而还有更多的疑问——那栋可怕的房子究竟在哪里?在那一夜,成天赋为什么要跑到这栋房子里去拍摄,他的动机是什么?他又为什么跑回杂志社里跳楼自杀?这一切,都是谜,难解的谜。而作为一个警官的任务,就是要做一个解谜人。叶萧曾经为此而费尽心机,跑遍了s市,寻找过许多类似的老房子,但都不是录像带里的那一栋。 时隔一年之后,叶萧终于找到了录像带里的那栋房子——童年家的黑房子。此刻,面对着这盘录像带,叶萧又一次重温了旧梦,只不过,这是一个无比可怕的噩梦。 他猛地摇了摇头,不愿再待在这里了,他带着录像带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又把它锁在了抽屉里。然后又看了看桌子上那本叫《猫眼》的旧书,他吐出一口长气,不想再看它了,他把书也放进了抽屉,转过身,匆忙地离开了局里。 半小时后,叶萧疲惫地回到了他那个小小的“家”。已经十点半了,单身汉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单调,没有多少生气。很快,他重重地倒在了床上,闭起眼睛,张大着嘴深呼吸起来。 他忽然睁开眼睛,抬起了身体,看着床边的写字台,写字台上有一个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的照片——她是雪儿。 叶萧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里的雪儿,嘴里轻声地呢喃:“雪儿,今天我见到你妹妹了,她很好,我会好好保护她的,请放心。” 最后,他把照片放到自己的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叶萧睡下了,但他始终无法入眠,翻来覆去,脑子里时而出现雪儿,时而又是那盘录像,接着,又是雨儿和那栋黑色的房子。他明白,那噩梦又来纠缠他了,有时候他真的想在深夜里大叫起来,把他心里所烦恼的事情全都发泄在夜色里。 忽然,手机的铃声响了。他抓起手机,传来了同事的声音:“是叶萧吗?你在哪儿?” 第二章(2) “是我,我睡觉了。有什么事说吧。” “扼杀案又发生了。现场情况与李云娜案一模一样,死者同样是一个年轻的单身女性,被发现死在家中。现在我就在现场,据我的勘察,这两起案件应该是同一案犯所为。” 叶萧一阵沉默。 电话那头传来同事焦虑的声音:“叶萧,你说话啊?” “对不起,我有些累。” “那就算了,明天早上你再来吧。” “不不,我现在就赶过来,快告诉我现场在什么地方。”叶萧急促地说。 窗外的漫漫黑夜,雨丝又一次飘落了下来。 星期一。童年又一次面试失败了,今天是一家网络公司,不超过三分钟对方就明确地告诉童年,他没戏。童年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那里,慢慢地走了回来。天上乌云压顶,却没多少风,空气很闷,让人感觉不舒服。童年用眼角瞥向四周,觉得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怪物。童年明白这其实只是自己的想象,事实上没人会注意他,他只是千万人中的一个,悄无声息地来,也悄无声息地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终于回到黑房子了,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摆脱外面的烦恼,尽管他知道房子里还会有新的烦恼来纠缠他。他打开冰箱开了一听饮料,瞬间就灌进了自己的喉咙。那些饱含着碳酸的泡沫在他的体内翻腾起来,才让他好受了一些。当他刚想在沙发上小憩片刻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童年打开了外面的铁门,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对方,然后问道:“请问你找谁?” 一向穿着便服的叶萧微微笑了笑说:“你好,你就是童年吧?”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童年忽然有了些警惕。 “是雨儿告诉我的。我叫叶萧,前天来过这里。” 童年立刻想了起来,前天晚上雨儿已经对他说过叶萧的事了,他马上回答:“原来你就是叶萧啊,雨儿说你是警官,快请进来吧。” 他们来到了客厅里,叶萧问:“雨儿上班去了吗?” “是的。” “这很好。”然后叶萧开门见山的说:“童年,其实今天我来这里还是为了公事。” 童年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就说:“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我会尽量配合你们警方的。我猜是不是因为上个星期雨儿在地铁车站里遭遇的那件事情?” “啊,那件事情确实很离奇,恐怕不是一般的自杀案。不过,今天我来是为了一桩更重要的案子。” “更重要的案子?” 叶萧点了点头,然后缓缓道来:“关于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一年前,在一家杂志社发生了一起非常奇特的自杀案,死者是一个摄影记者。我发现了死者生前使用过的一台摄像机,我复制出了里面的录像带,发现里面拍摄的是一栋空关着的老房子,我可以肯定那录像带的内容与死者的自杀有莫大的关系。而直到前天我才发现,原来我寻找了整整一年的那栋老房子就是这里。” “有这种事?你能肯定?”童年惊讶地张大了嘴问。 “我当然肯定,那盘带子我看了无数遍。” “可是,这房子已经空关了十几年了啊,直到不久前我和雨儿才搬进来。在一年以前,我们还不在s市呢。”童年匆忙回答。 “别担心,这件事与你和雨儿无关,我想搞清楚的只是这栋房子。” “是谁跑进来了呢?也许,是从那围墙的缺口钻进来的,我原以为那里被树丛挡住没人会看到的。我明天就去把墙上那个缺口堵上。” “好了,我能不能在房子里再看一看?” 童年点点头:“当然,当然可以。” 他们先在底楼的过道里转了两圈,打开了几扇房门,里面全是灰尘和乱七八糟的旧家具,叶萧略略地看了看就退了出来。一边走,童年一边问:“叶警官,请问你说的那盘录像带里到底有些什么内容?” “这个嘛——”叶萧想了想说:“这个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对不起,也许这个涉及到了案情,我是不该乱问的。” “不过,你觉得你这栋房子里有什么异常吗?” 童年又是一愣,看了看叶萧的眼睛,然后避开了他的目光,含糊其辞地说:“异常?不不不,没有异常,至少从我们搬进来到现在一切都很正常。” 叶萧全都看在了眼里,他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上了楼梯,楼板又一次发出了古怪的声响,他边走边说:“童年,这个楼梯实在太旧了,你该修理一下,最好是换成新的。” “楼梯?也许我会换的。”童年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来到了二楼,童年问:“要不要去我们的卧室看看?” “这个就不用了。”接着,叶萧打开了上次进入过的那个房间。还是那个大书橱,一张写字台,和那些密密麻麻的书。 “这里过去是书房吗?”叶萧问。 “是,但我小时候记得这个房间很少用过,只有我妈妈偶尔来看书。” 叶萧点了点头,来到书橱前,随意地取出了一本书,却弄得手上全是灰。翻了几页,发现这是一本30年代出版的书,程小青的霍桑探案故事。他不禁赞叹着说,“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种老版书,放到旧书收藏市场里可是很值钱的啊。你看过吗?” 童年摇了摇头。 叶萧继续说:“记得我过去也非常喜欢看程小青写的书,30年代的s市,扑朔迷离的案件,中国人的神探霍桑,总之很美妙。” 他们走出了房间,叶萧又问他:“童年,这里的房间你都熟悉吗?” “不太熟悉,小时候这里许多房间就空关着,现在依然如此。” “为什么不把一些房间租出去呢?这样收租金也有可观的一笔收入了。” 童年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别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哦,叶警官,我当然不是指你。” “你想到哪儿去了。” 他们来到了楼梯口,忽然,从上面传来一声猫叫。叶萧抬起头,发现通往三楼的楼梯口正站着一只白色的猫,它以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叶萧立刻就认出了他,事实上,他早在一年前的录像带里就认识这只猫了。他问童年:“这是你养的猫?” “不,这是一只野猫,从我搬进来的那天起就在这里了。” “我能上三楼去看看吗?” 童年忽然一怔,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两个人走上了三楼。 雨儿缓缓地回到黑房子前面,她仰起头,看着黑色的屋顶和铅黑色的天空,一缕晚霞正撕破西方的乌云射出一些金色的光辉。她来到铁门前,刚要摁门铃,门却自己打开了,叶萧和童年迎面而来,让她措手不及地后退了一大步。 “雨儿,你好。”叶萧向她微微一笑。 “你好。” 童年在旁边说:“雨儿,别担心,叶萧是来调查一桩过去的案子的,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好好配合他就行了。” 雨儿点点头说:“叶萧就留下来吃晚饭吧?” 叶萧回答:“不必了,我还要回局里。” “那我送送你吧。”然后,雨儿看了看童年,童年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好的,雨儿你就送送叶萧吧。” “不用送了,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路口。雨儿你看上去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快点回家去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再见。”说完,叶萧离开了他们。 雨儿站在门口,看着叶萧的背影消失,然后问童年:“你们说了些什么?” “进去再说吧。” 回到客厅,童年把叶萧来此的原因说给了雨儿听,他就像是在说一个坊间的神秘故事,添加了许多他自己的想象,让雨儿听得毛骨悚然。 “够了够了。你说得太可怕了,我想叶萧的原话一定不是这样的。怪不得,那天叶萧来的时候,就盯着这房子看,到了二楼还不让开灯。可是,那个自杀的人为什么要半夜里跑到这栋空关着的房子里来拍什么录像呢?” “你猜我想到了什么?”童年神秘兮兮地说。 “你千万别说,我害怕。” 童年还是说了:“女巫布莱尔。” “你说什么?”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看的那部片子吗?叫《女巫布莱尔》的那部美国片子。”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部由家用手提摄像机拍摄的恐怖电影?几个年轻人跑到一个森林里寻找传说中的女巫布莱尔,后来迷了路,遭遇了可怕的事情,使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濒临崩溃,最后他们闯入一栋破旧的房子,在一片尖叫声中影片戛然而止。说实话,我看不明白这部片子究竟在说些什么,这样一部极低成本的dv短片却获得了惊人的票房真是不可思议。” “你不觉得这部电影和叶萧所描述的情况很相似吗?” “你是说那个人是因为受到电影《女巫布莱尔》的影响才闯进这栋房子来拍录像的?”雨儿摇了摇头说,“又是你的臆想。” “可是叶萧说有这个可能。” “人家是给你面子啊。”雨儿长出了一口气,又问道:“今天叶萧全都看过了吗?” “你是指房子?看过了,但没有细看。” “三楼呢?”提到三楼,雨儿的神经就有了些紧张。 童年一愣,然后淡淡地回答:“三楼也上去过了。” “发现了什么?”雨儿有些害怕。 “放心吧,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真的吗?”雨儿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你不相信?那好,不相信的话我带你去三楼看看。”说着,童年拉着雨儿的手要上楼梯。 雨儿立刻挣脱了他,央求着说:“别别别,我信,我信。” 童年不再开玩笑了,他对雨儿说:“你觉得你这个姐夫怎么样?” “你也叫他姐夫?算了,还是别这么叫吧,否则会让我想起姐姐,我又要难过了。”雨儿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只想尊重你的习惯。” “请相信我,叶萧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我们在s市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叶萧是惟一可以真正帮助我们的人,再加上他是警官,有他帮助至少我会有安全感。” “难道我在你身边,你就没有安全感?” 雨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是指这栋房子让我缺乏安全感。最起码,从叶萧所说的事情来说就足够让人后怕的了。” “好吧,下次我们请叶萧吃饭。”童年抚摸着她的头发。 晚饭以后,他们来到了卧室里,童年打开了电视机。雨儿对今晚的电视节目没什么兴趣,便坐到电脑前上起了网,她打开了一个搜索引擎,键入了“猫眼”作为关键字搜索,很快,出现了许多关于猫眼的网页和网址。她打开了其中的一个介绍猫眼宝石的网页—— “黑暗中那抹幽光——猫眼宝石。严格说来,‘猫眼’并不是宝石的名称,而是某些宝石上呈现的一种光学现象。即磨成半球形的宝石用强光照射时,表面会出现一条细窄明亮的反光,叫做‘猫眼闪光’或‘猫眼活光’,然后根据宝石是什么来命名,如果宝石是石英,则叫‘石英猫眼’,如果是金绿宝石,则叫‘金绿猫眼’。可能具有猫眼闪光的宝石种类很多,据统计多达30种,市场上较常见的除石英猫眼和金绿猫眼外,还有‘辉石猫眼’、‘海蓝宝石猫眼’等。由于金绿猫眼最为著名也最珍贵,习惯上简称它为“猫眼”,其它猫眼则不可这样称呼。” 雨儿从脖子上取下了项链,拿起了聚光手电照射猫眼宝石,果然,一条细窄明亮的反光出现了。 忽然,房间里的光线全都暗了下来,电脑和电视机都不亮了。房间里惟一的光线来自雨儿手里的手电筒和猫眼所发出的反光。 “怎么回事?”童年在黑暗里叫了一声,随即,他看到雨儿手里拿着的猫眼发出的美丽光线,粗看真的就像一只黑夜里睁大着的猫的眼睛。 雨儿也吓了一跳,看着手中猫眼在黑暗中发出的幽光,她不禁打了几个冷战,连忙把项链又戴回到了脖子上。只是手电继续开着,成为房间里惟一的光源。 第二章(3) “是停电了吧?”雨儿的声音带着颤抖。 “谁知道呢。” “也许是因为这种老房子的电路老化了吧。” 童年站了起来:“把手电给我,我下去看看。” “我要跟你一块儿下去。”她可不愿意独自呆在黑暗里担惊受怕。 “好吧。”接着,两个人一块儿走出了房门,走廊里还是黑暗无边,手电筒圆形的光束直指前方,射出一个白色的光环。忽然雨儿说了一句:“我想,大概一年前闯进这栋房子的那个人所见到的也是这样的吧?” “提死去的人干什么?”童年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了,他缓缓地向前走着,嘴里轻声地说:“但愿那只猫别出现。” 当他们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却发现手电的光线越来越微弱了,童年嘴里嘟囔了一声:“糟糕。” “怎么回事?” “电池快用光了。” “这怎么办啊?”黑暗中只听到雨儿焦虑的喘息声,他们彼此都看不清脸,这让雨儿更加害怕。 “快回去换电池。”说完,童年拉着雨儿就往回跑,跑到门口的时候,手电里发出的光线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 他们回到了卧室里,可是依旧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雨儿死死地抓住童年不放。童年只能摸索着打开抽屉,用手在抽屉里乱摸,也许是过于着急了,摸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电池。 “怎么还没有找到啊?”雨儿催促着他。 “别催我,越急越找不到。” 但他还是没有找到电池,倒是摸到了一根蜡烛。 “那是什么?” “一根蜡烛。” “蜡烛?也行,快找找有没有打火机。” 童年还真的摸到了一只打火机,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打出了火苗,这束微弱的火光窜出绿色的光线,缓缓地点燃了一根白色的蜡烛。 白色的烛光终于亮了起来。 雨儿觉得眼前这微弱的烛火就象幽灵一样不断地跳跃着,使得他们的影子也倒映在墙上翩然起舞。童年忽然说:“看这烛光多美。” 可是童年说话的时候,嘴里呼出一口气几乎吹灭了蜡烛,雨儿忙伸出手去遮挡了一下,她嗔怪着童年说:“小心点啊,把打火机放在身上,以免蜡烛灭了随时再点。” 当童年刚要出去的时候,雨儿却问他:“童年,你懂电工吗?” “我不懂。”烛光映照下的童年的脸庞似乎缺少了几丝生气。 “那你下去了还是没有用。” “总不见得停一夜的电吧?我们还没有洗澡呢。” “我们可以打电话请物业公司的电工来修。我知道物业离这里很近的,听说他们的服务很好。” 童年想了想,却不说话。 “别再犹豫了,你大概还在担心让陌生人进入这栋房子吧?你怎么这样,电话你不打我打了。”说完,雨儿从包里翻出了电话簿。 童年不再犹豫了:“好,我打电话。但愿今晚他们有人值班。” 他拨通了物业的电话,还好,那边真的有电工值班,电话那头答应他电工马上就赶到。 “好了,我们去楼下等着吧。” 雨儿点了点头,跟着童年走出了卧室。烛光不断地闪烁着,他们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异样,雨儿和童年彼此看着对方的脸,都觉得与平常不太一样。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到楼梯口,童年伸出蜡烛,对着楼下照了一照,一股风从楼下的客厅里向上窜来,烛火一阵剧烈的摇曳,几乎被吹灭了。雨儿忙伸出手护住蜡烛,催促着童年快点下楼。楼板又发出了那古怪的声音,不过他们已经习惯了,慢慢地走到了楼下。 他们坐在沙发上静候夜半访客的来临。童年紧紧地抓住蜡烛,但烛光的范围有限,始终只能照亮他们身边两米之内的空间,在烛光之外,依旧是神秘的黑暗。雨儿忽然轻声说:“童年,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 “我怕这蜡烛很快就会烧光了,这样我们就糟了。” “蜡炬成灰泪始干?”童年吟了一句李商隐的《无题》,然后笑了笑说:“放心吧,你看这根蜡烛这么长,至少还能点20分钟。” 雨儿点了点头,她看着眼前幽幽的烛火,轻声地说:“怎么电工还没来呢?” 电工老刘穿过一条通往黑房子的小巷,在黑夜里,远远地望见了黑房子的屋顶,他停下了脚步,凝视了许久。 刚才那个电话就是老刘接的,当他听到那是从黑房子里打出来的电话的时候,他当即吓了一大跳,后背心渗出了一丝冷汗。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前些天已经有人搬回到了黑房子里。在电话里,老刘有些犹豫,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但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老刘缓缓地走到黑房子的铁门前,摁响了门铃。很快,他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女举着蜡烛打开了门,在微暗的烛光下,那个年轻男子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特别是他的目光似乎与烛火正遥相呼应。而那女子的脸庞则时而陷入黑暗,时而又被跳动的烛光照亮,在烛光闪过她脸庞的瞬间,可以看得出,她很漂亮。 老刘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缓缓地说:“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黑房子里终于又有人住了。” “你是电工吧?快请进,那么晚了还麻烦你,太谢谢你了。”雨儿微笑着说。 老刘却呆立在门口不动,向门里张望着,似乎有些害怕。 “师傅,大概是电路老化了,请你帮我们看看,我会酬谢你的。”童年说话了。 老刘实在不便推辞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走了进去。一边走,他一边小心地注视着四周,可是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宛如坠入黑洞,除了眼前的一盏烛光。 终于,童年找到了电表,他打开了外面的木壳,把蜡烛对准了里面,烛火映亮了电表和几个线圈。老刘看了看,然后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保险丝老化了而已,换一个就行了。” 接着,老刘从工具包里取出了一个新的保险丝。当他拿着保险丝的手刚伸入电表箱里,就感到手指间一阵钻心的痛楚和麻木,整个人几乎痉挛了起来,他的惨叫声立刻穿透了整栋黑房子。还好,老刘富有经验,立刻主动地向后弹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雨儿也吓得尖叫了起来,童年手中的蜡烛一阵摇晃,几乎掉在了地上。他立刻俯下身子,在地上摸索着,一边喊着:“师傅,你没事吧?” 老刘应了一声:“我在这儿。”看起来问题不大。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老刘,童年把他扶了起来,然后把烛光对准了老刘,只见他的面色一阵苍白,豆大的冷汗从额头直往下滴,整个身体还在不断地颤抖。 “师傅,让你受苦了,我们真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电表会漏电,明天我就把它换成新的。”童年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 老刘说不出话来,只是深呼吸了好几口来恢复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频率。 雨儿吓坏了,说:“师傅,要不要我们送你上医院?” 老刘摆了摆手。又过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鬼——鬼——见鬼——” “师傅你在说什么?”雨儿不解地问。 老刘又喘了口气才回答:“我当了几十年的高级电工了,在几百伏高压上的带电操作也是家常便饭,从来就没有触过电。没想到,今天平生第一遭触电,却是栽在这样的小阴沟里,真是见了鬼了。” 在烛光下,雨儿发现老刘的表情沮丧到了极点,甚至还带着一些深藏着的恐惧。 老刘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保险丝交给童年,说:“今天我是帮不了你了,现在我浑身都没力气了,这个保险丝,你明天早上自己换上吧,很简单的。” “谢谢,我会换。”童年回答。 “这就好,我先走了。” “对不起,真过意不去。”童年和雨儿一路道歉,把老刘送到了铁门口。老刘摇摇头说:“你们别送了,快点回去吧,看,蜡烛快用光了。” 童年低头一看,果然,蜡烛几乎都要烫到他的手了。雨儿点了点头:“师傅,那么我们就不送了,你路上要当心啊。” “我会当心的。不过,你们更要当心啊。”最后一句话,老刘说得很重。他几乎是小跑着气喘吁吁地离开了这里,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快回去吧。”童年小心地端着蜡烛又回到了房子里,他们快步上楼,进入卧室,正好在这根蜡烛用光之前,又重新点燃了一根新的蜡烛。 烛火比刚才明亮一些,照亮了他们的脸。雨儿还心有余悸地说:“太奇怪了,人家不是几十年的老电工吗?怎么会被电了呢?” “说不定是他自吹的?也许他并不是熟练的电工,再加上烛光太暗了,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雨儿摇摇头:“我看他不像是自吹自擂的人。” “好了,别乱想了。今天晚上电是不会来了,还是早点睡觉吧。” “那先陪我去卫生间。”雨儿催促着他。 “好吧。”童年端着蜡烛陪雨儿出了门,转过黑暗的走廊,进入卫生间。 大概是由于卫生间比卧室小的缘故,烛光显得更明亮些,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卫生间里的镜子的反光使光线亮了一倍。雨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童年,还有那一点烛光,镜子里的反光显得异常柔和,就像是一片会发光的白色丝绸被撕碎了撒在空中,再散落到她的身上。而自己的脸,则被这柔和的烛光所覆盖,看着看着,她的目光里居然有了些顾影自怜。 “你在看什么?”童年在她耳边轻声说。 “在看镜子里的我们。” “知道吗?在恐怖片里,黑夜里的镜子,往往是最恐怖的因素。”童年的声音异常低沉。 “你别吓我。”雨儿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童年继续说:“因为镜子里能够复制出你的影像。而有时候谁都分不清,究竟你是真实的,还是镜子里的你是真实的。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他用手抚摸着雨儿的下巴,烛光微微有些颤抖。说完,他把蜡烛放到水槽边,蜡烛的泪水缓缓地滴落下来。 当蜡烛即将用光的时候,雨儿率先端着烛火走出了卫生间,而童年则留在黑暗中方便。 片刻之后,他听到了雨儿的一声凄厉的尖叫。他立刻冲了出去,发现走廊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烛火不知在哪里熄灭了。他大声地叫了起来,这才听到了雨儿的回音。很快,他摸索到了雨儿,一把拉起了她,她浑身冰凉,而且在剧烈地颤抖着。 童年紧紧拥抱着她,在她耳边问:“雨儿,出了什么事,快点告诉我。” “黑影,有个黑影。” “黑影?”童年向四周张望,不过他知道他什么都看不到。 雨儿惊魂未定地说:“就在刚才,在前面的楼梯口,一个模糊的黑影,是人的影子。” “不会是猫吗?” “哪有那么大的猫影子?” 童年想了想,然后说:“如果猫与投影的目的地的距离够远是有可能的,比如有时候我们看到自己的墙上的影子非常巨大。” 雨儿摇了摇头:“不可能,我确实见到了人影。” “也许是你的心理作用,一个人端着个蜡烛走在黑暗的走廊里很容易会产生幻觉的,都是我不好,没有时刻陪着你。来,我们回到卧室里。”他扶着雨儿摸索到了卧室,又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根蜡烛并很快点燃,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为什么这抽屉里放了这么多蜡烛。 烛火再度照亮了雨儿惊恐的眼睛,她大口呼吸着说:“童年,也许我们的房子里有贼?” “贼?”童年忽然笑了笑,“什么样的窃贼胆子那么大,居然敢闯到黑房子里?” “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想我们可以去报警,或者找叶萧。”她郑重地说。 “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雨儿还想争辩:“因为我觉得生活在这里不安全。” “不,你很安全,非常安全,因为我在你身边。”说完,童年又轻轻抚摸着她,“快点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就不会感到害怕了。” 雨儿还想说些什么,但却放弃了,她看着烛光在眼前摇曳,催人入眠,然后她睡到了床上。当童年要把蜡烛吹灭的时候,雨儿拦住了他:“别,让蜡烛点一会儿吧。” “睡着点蜡烛?你想让这房子烧掉吗?”说完,童年吹灭了蜡烛。 房子里恢复了黑暗,又是死一般寂静。雨儿一动不动地躺着,眼角缓缓地淌下了一些泪珠,她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今夜噩梦不要来打扰她。 童年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睡在卧室的门口。房门大开着,他的头枕着黑暗的走廊,脚却还在房间里,清晨的天光照射到他的眼皮上,微微有些晃眼。 “我怎么会在躺这儿?”他默默地问自己?当他刚要起来,却发现冰凉的木地板硌得他腰疼,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才缓缓地爬起来。 雨儿还在床上安睡着,她睡着的样子很美,有时候童年真的希望她永远都这样,想到这儿,他不禁又联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永远都这样——这意味什么?于是,他想起了妈妈,许多年前,童年的妈妈也睡在这张床上,他忽然觉得妈妈并没有走,妈妈永远都这样睡在床上。 “这真是个疯狂的念头。” 童年掐灭了他所有的幻想,摇了摇头。他不想打扰雨儿,只是走到了窗前,打开窗户,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对面那栋房子了无生气,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对面有过人的迹象,每到黑夜便一片漆黑。童年离开了窗户,走出房间,径直来到了底楼。 他找到了昨天那个老电工留给他的新的保险丝,然后来到了电表箱的跟前。这里是客厅的后面,隐藏在走道与房间的当中,那些密布的电线还有几乎被熏黑的天花板和墙壁都显示了这栋房子和整个电路的老化程度。 第二章(4) “也许真该换新的了?”童年对自己发出了疑问,然后他打开了电表箱子,又是一股灰尘,借助着身后一扇小窗里透进来的光线,他找到了保险丝匣子的位置。他并不是对电一无所知,而且在他看来,像这样换保险丝的简单操作连白痴都会,他很难想象昨天晚上那个自称几十年来从未出过事故的老电工怎么会触电了。难道这里的电流也有自己的灵魂吗? 想着想着,他的手已经伸了进去,轻轻一拔,便轻松地取出了老的保险丝,然后把新的换上。接着,他打开旁边的电灯试了试,很好,电来了,仅此而已,这太简单了,童年摇了摇头。 他回到了客厅里,发现雨儿已经穿戴整齐地下楼了。她问童年:“楼上电来了,是你换的保险丝吗?” 童年点了点头。 “没遇到什么问题吧?”雨儿显然还在担心昨天晚上老电工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没有,太简单了,根本就是小事一桩而已。”童年笑了笑回答,“雨儿,你现在就去上班吗?” “对,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我可不想再迟到。”雨儿指了指她的手表。 “不吃早餐了吗?” 雨儿摇摇头:“我还是在路上吃点吧。我先走了,再见。” 当她匆忙地走到了门口,童年在身后问道:“雨儿,要不要带伞?” “今天天气还不错,不会下雨吧?” 雨儿匆匆地出了门,童年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忽然有了些淡淡的失落感。坐了一会儿,实在没心思吃早餐,他也出了门。 外面的空气与黑房子里面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他尽情地呼吸着,空气里带着一些湿润,他觉得这些天似乎都有些窒息了。童年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老电工,他想去看一看,毕竟人家是为了修理黑房子的电路才半夜里跑过来被电了。于是,他穿过了几条幽静的小巷,两边都是一些低矮的楼房,没有多少人进出,很快,他来到了这里的物业管理处。 物业管理处在一栋小楼里,门没有关,童年径直走了进去。管理处里似乎没有人,空空荡荡的,大概还没有上班。他又走到了值班室,他想老电工应该在这里。他轻轻地推开了值班室的门,终于找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位老电工。 电工老刘正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上。 童年大吃一惊,立刻伏下身子来,仔细一看,老刘双眼紧闭,面色铁青,表情似乎痛苦万分,右手死死地搭在胸口上。童年在他耳边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老刘一动不动,没有回音。童年伸出手在老刘的脸上摸了摸,瞬间之后,童年立刻吓得跳了起来浑身颤抖着,因为电工老刘的脸上冰凉冰凉的——他已经死了。 20层楼的窗外,天空忽然阴云密布了起来,雨儿凝神看着这片巨大的水泥森林,视线里渐渐有些恍惚了。 “雨儿,雨儿?” 雨儿忽然回过神来,原来是许文明在叫她,她急忙站起来说:“对不起。” “你怎么了?我叫了半天。”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工作太累了吧。”雨儿小心地回答。 许文明点了点头:“你做的画稿我看过了,我很满意,说实话,我喜欢这样的海报。你的设计很有创意和想像力,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平面广告设计师的。雨儿,我看得出,你今天精神不太好,也许,除了工作以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雨儿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好了,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你可以不说,我不是那种喜欢窥视他人隐私的人。现在公司的一个客户来了,她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她提出要当面对我们的平面设计人员谈一谈要求,我想让你去听听。” “好的,没问题。”雨儿跟着许文明走进了经理办公室,看到里面正襟危坐着一个女人。 许文明先把雨儿作为公司的业务骨干介绍给了她。雨儿微笑了一下,然后仔细地观察着她,那是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可以明显地看出她保养得相当好,无论是衣着还是化妆都恰到好处,非常有气质。 “雨儿?很好听的名字。”女人笑了笑,然后把名片递给了雨儿。名片上写着——“若兰心理诊所:米若兰”。 “米若兰?”雨儿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她觉得这个名字才真的是很特别。 “雨儿,米医生可是我们公司的老客户了,你可必须要按照米医生的要求来做。” “没问题。” 米若兰说话了:“雨儿,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求做几张平面广告,能表现出人的忧愁焦虑和绝望的心理,你喜欢毕加索的画吗?” “坦率地说,不是很喜欢。”雨儿如实地说。 “嗯,我喜欢诚实的人,我不喜欢那些明明不喜欢,却为了迎合我的好恶而硬说对毕加索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人。”米若兰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洁白醒目的牙齿,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些图片摊开,向雨儿仔细地交代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许文明早就离开了这个房间,由她们说去。当米若兰收起了全部的资料,对雨儿的表现十分满意时,雨儿转过头看了看窗外,豆大的雨点不停地敲打在窗户上。 “下雨了。”米若兰轻声地说,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被笼罩在烟雨中的城市。 雨儿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米若兰继续说:“你不喜欢下雨吗?可你叫雨儿,雨天生的吧?” 雨儿点了点头。 米若兰看了看表,说:“时间早就过了,你应该下班了。我希望你能很好的完成我这笔业务。” “我会的。”雨儿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同事们大多已经下班了,她没有看到许文明,然后她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出了公司。 当她走到写字楼下,发现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天地间已经成为一片雨国,行人们撑着雨伞,匆匆走过街道。一阵风夹杂着雨丝吹来,打湿了雨儿的脸,她忙后退了一步,看着这片雨,开始后悔早上没有听童年的话。这些天她每天都带着伞上班的,可是今天却没有,她本以为今天的天气会很好的,又一点雨花溅在她头发上,她退回到了大堂门口。 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雨儿看着眼前的滂沱雨势,似乎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看着身边的人纷纷撑起伞走出去,她的心里有了些焦急。 忽然,她感到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她一阵颤抖,转过身来,几乎要尖叫起来,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童年?你怎么来了?” 童年向她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伞,说:“谁叫你不听我的话?” “原来你是来给我送伞的。谢谢。”她忽然有些感动,特别是在雨中。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之间不要说‘谢谢’这个词。” “好的。”雨儿笑着说,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 童年撑开了伞:“我们快点回去吧。” 雨儿点了点头,刚一转身,就看到许文明和米若兰从写字楼里走了出来。他们的关系似乎非常密切,见到了雨儿和童年就立刻打了招呼。 雨儿立刻向童年介绍他们:“童年,这位是许文明,是我们公司的经理,这位是米若兰,我的客户。” 米若兰微微一笑:“今天我们刚认识。” “许经理,他是童年。”雨儿拉着童年说。 “童年?又是一个富于诗意的名字。”许文明点了点头。 雨儿忽然发现米若兰正在盯着童年看,而且目光非常奇特,让雨儿很不自在,她们的目光忽然对撞在一起,雨儿低下了头。米若兰说话了:“雨儿,你的童年好像最近心情不太好?” 童年吃了一惊,摇了摇头说:“没,没有,我的心情很好。” 米若兰笑了笑,盯着童年的眼睛说:“你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我从你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 “米医生,你说得很对。”雨儿附和着说,她顺势拉了拉童年的衣角。 “雨儿,我建议你的童年到我的心理诊所来一次,我会尽力帮助他解决心理问题的。” “谢谢。” 童年终于说话了:“对不起,已经很晚了,我们先走了。” 许文明点点头:“不耽误你们了,快回去吧。” 道别之后,童年撑着伞,带着雨儿离开了这里,很快,他们就投入了茫茫雨幕之中。雨点依旧很密,重重地打在伞上,沾湿了他们的衣服。一边走,童年一边轻声地说:“你们经理对你好吗?” “一开始我觉得这个人有些怪,不过,现在我觉得他对我还可以。” “只要别太好就行了。”童年总是话里有话。 “你怎么又来了。”雨儿轻轻地捏了他一把。 童年笑笑说:“我是开玩笑而已,你没看出来,他和那个米医生的关系很特殊吗?” “这倒是。米医生建议你到她的心理诊所去一次,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你是说我心理有问题?有精神病?” “自从我们住进了黑房子,我就觉得你有些变了,我想这应该是生活环境的巨大变化引起的吧。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理都有问题,只是自己并不清楚罢了。”雨儿很耐心地说。 童年沉默了一会儿,他们渐渐走进了地铁车站,收了伞,进入了站台,然后童年说:“不过,我今天的心情确实不太好。” “为什么?” “今天早上,我去过物业管理处了。” “你去那儿干什么?” “我想去看看那个昨晚在我们家被电着了的老电工。可是,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冰凉的死尸了。” “啊!”雨儿一阵颤栗,手里的包掉在了地上。 童年弯下腰,捡起了雨儿的包,抓住了她颤抖的肩膀。地铁列车过来了,上下的人很多,他拥着雨儿挤进了车厢,站在一个角落里。 当列车启动,穿越长长的地道以后,童年对着雨儿的耳边继续轻声说:“当我发现老电工的尸体以后,我也吓坏了,立刻就报了警。后来警察盘问了我半天,我都如实回答了。不过,据警方初步的调查显示,那个老电工是心脏病突发而死亡的。虽然他过去并没有心脏病史,但是,在生理上至少与被电没有多少关系。” “可是,他毕竟在死前不久在我们家被电过啊,也许,也许我们是最后与他说话的人。”一边说,雨儿一边后怕,她又想起了那个在地铁站跳下站台的男人,她也是最后一个和死者说话的人。 “别害怕,雨儿。这件事与我们无关,我只是发现死者的证人,仅此而已。” “他会不会是因为在我们家被电了而惊吓过度,最后引发了心脏病发作呢?” 童年点点头:“有可能。” “那也是和我们有关的啊。”雨儿的声音越说越响,引来了周围乘客的注意,他们立刻又缄口不语了。过了许久,他们始终没有再说话,直到走出地铁。 马路上的雨势已经小了,雨儿有些惊恐地靠在童年的肩上,缓缓地走向他们的家——黑房子。 罗姿在出门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了她的奶奶,在过去的老房子里,奶奶依旧显得精神焕发,她在向她可爱的小孙女讲述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可是,罗姿却一个字都听不到,尽管她看到奶奶的嘴唇在不断地嚅动着,奶奶仍旧以给小孙女讲述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为乐。罗姿看着奶奶说得起劲的样子,她的心里却很痛苦,她知道奶奶一定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而每当这个时候,也总是会真的发生什么事情。 最后,罗姿终于大声地叫了起来:“奶奶,你要告诉我什么?” 她醒了过来。 眼前没有奶奶,只有空白的墙壁。罗姿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梦见过奶奶了。奶奶已经去世七年了,可罗姿依然清楚地记得奶奶的样子,特别是奶奶曾经告诉过她的那些事情,从奶奶嘴里述说的事像是有着某种特殊的生命力,在罗姿的体内,生生不息,并且不断地生长出新的枝叶来。 罗姿已经三年没有去给奶奶上过坟了,现在,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今年的七月半一定去给奶奶上坟扫墓。 她又看了看时间,刚刚只有凌晨五点钟,但她还是快速地起床,草草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就走出了家门。 半个小时以后,她来到了倩倩的家。 眼前是黑暗的楼道,罗姿每次来这里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而倩倩总是耸起肩膀对她发出清脆的笑声,这些笑声就像是互相碰撞的罐头声,不断地回荡在楼道里,每次听到这种回音,都会让罗姿有些不寒而栗。她总是劝倩倩离开这里,搬到她那里去,住在这种地方迟早会让人变疯的,可倩倩总是对她笑笑说:“我喜欢这黑暗的楼道,这会让我想起自己出生的时刻。” 现在,只有罗姿独自一人,她小心地避开地下那些堆积的杂物,终于穿过这层楼道了,她看了看楼梯口的窗户,外边的天色已经微明,风雨继续掠过天空,一些雨点打进了窗口,溅落在她的脸上。她来到了倩倩的家门口,按响了门铃,没有人开门。 罗姿看着那紧闭着的房门,自言自语地说:“不是说好了今天早上五点半出发去松江采风的吗?她大概又忘记了。” 她再按,还是没有人开门。她伸出手推了推门,房门居然被她推开了,“怎么连房门都没关好?她这个人就是丢三拉四。”但她还是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密不透光,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不过,罗姿还是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这味道让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忽然,她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几乎让她跌倒,她立刻跳到了窗口,一把拉开了窗帘。于是,清晨的光线如利剑般射进房间,照亮了横卧在地板上的倩倩。 瞬间,罗姿吓得魂飞魄散。 倩倩张大着嘴,两排洁白的牙齿在清晨的光线里发出反光。眼睛几乎突出了眼眶,一些血丝从眼角渗出。面孔已经扭曲,让罗姿差点认不出她,而刚才她踩到的那团软软的东西就是倩倩的大腿。 更重要的是——罗姿发现倩倩的脖子上,有着一道深深的黑色淤痕,如同一条紧紧缠绕着猎物的黑色毒蛇。 几个小时以后,叶萧从案发现场里走了出来,他悄悄地解开了胸口上的钮扣,把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他看着眼前那条黑暗的楼道,想象着死者每天是如何独自一人走过这段黑暗的。也许她的胆子很大,不过,她却依旧难逃一死。叶萧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对着墙壁挥出了拳头,重重地砸了上去,一记拳头与墙壁的沉闷碰撞声回响在楼道中。 “你很愤怒吗?”同事又来到了叶萧的身后。 叶萧低下了头说:“对不起,这些天我心里比较烦。” “是因为这案子?” 第二章(5) “不全是,还有些别的原因。”叶萧转过头,看着黑暗里的同事,他缓缓地说:“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是两周内的第三起扼杀案了。” “从现在掌握的全部证据来看,这三起案件应该是同一个案犯所为,这是一起连环凶杀案。谁都不知道,案犯下一个目标是谁?他不劫财,也不劫色,也不像报复杀人,三个受害人都是年轻的单身女性,她们互相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是三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但都被同一个人所杀。” “那家伙是个疯子。” “也许,他很疯狂。也许,他很聪明。” 叶萧不回答,他又是一拳,重重地击在墙壁上。 同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说:“叶萧你怎么了?你一向是一个冷静的人,保持你的理智吧。”他发现叶萧的拳头上已经渗出了一些血丝,然后对叶萧说:“快点回局里去,把拳头包扎一下。还有,那个目击证人也在局里,趁着她没走,你还可以去询问她。” 听完同事的话,叶萧一言不发,立刻向楼道的尽头跑去,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响起,发出沉闷的回声。 半个小时以后,叶萧回到了局里,在一个大房间里,他看到了目击证人罗姿。有人正在盘问着她,叶萧没有作声,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她。他忽然发现眼前的罗姿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表情似乎还沉浸在惊恐中。她穿着一身远足的装束,好像是要去旅行的样子。 叶萧悄悄地看了看刚才的笔录——姓名:罗姿。年龄:25岁。职业:记者。工作单位:《海上花画报》杂志社。 “《海上花画报》?”叶萧轻轻地念了出来,一年前,那桩曾经让他寝食难安的成天赋自杀案就是发生在《海上花画报》社。 瞬间,他记起来眼前这个叫罗姿的女人了,在一年前《海上花画报》杂志社的案发现场,他盘问过这个女人,正是她确认了成天赋的摄像机,并向他描述了死者成天赋的基本情况。他又想起了罗姿当时听说成天赋的死讯后的惊慌失措与深深的恐惧。 当对罗姿的询问结束以后,有人陪同罗姿办理了一些必要的手续。然后,罗姿可以离开了,叶萧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当她即将走出公安局大门的时候,叶萧叫住了她。 “我已经全部回答过了,还有什么问题吗?”罗姿说话显得非常疲倦。 叶萧盯着她的眼睛,然后说:“看着我的眼睛。” 罗姿的眼神有些飘忽,她似乎不敢看,她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很累。今天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你应该能理解我。” “当然,我能理解。你还记得我吗?” 罗姿奇怪地看着叶萧,许久之后,她才记了起来:“原来你就是一年前在杂志社里询问我的那个警察。” “是的。”叶萧点点头,然后冷冷地说:“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你是说倩倩?我不是都说清楚了嘛,我和倩倩是好朋友,她最近在我们杂志社做兼职的摄影记者,我们本来说好了今天早上出发去松江采风。” “采风?” “你不是知道我是《海上花画报》的记者吗?不过,说是去采风,其实就是出去玩玩,看看郊外的风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看风景?下雨还看风景?” 罗姿摇了摇头说:“你为什么总是用不信任的口气问我呢?我这个人就喜欢看雨中的风景,你难道不知道雨景有多美吗?可惜,倩倩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上的雨景了。我真不明白,那个神经病为什么要杀死倩倩,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 “你凭什么说是神经病杀死了倩倩?” “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凶手杀死倩倩的动机,我猜那个该杀千刀的一定是疯了。你一定要抓住那个混蛋,让倩倩的灵魂安息。” 叶萧淡淡地说:“我只希望你能说出全部的实情。” “我已经说了啊。” 叶萧拿出了名片交给她,说:“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还有,你是一个人住吗?” “是的。” “晚上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闲逛,遇到有陌生人敲门,千万不要开门。这是警方给你的忠告,我不希望看到你的脖子上也出现一道扼痕。” “呸呸呸,你说话也太晦气了,简直是在触我霉头。”但转眼间,口没遮拦的罗姿又恢复了表情,“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照办的。告诉我,倩倩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吧,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同样地遇害了?” “这个,我不能说。” “你这个人真死板,我现在能走了吗?” 叶萧停顿了片刻后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一年前,你把你所知的全部情况都告诉我了吗?” “你什么意思?”罗姿的目光在躲避。 叶萧注视着她,似乎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忽然,他大声地问:“你听说过黑房子吗?” “黑房子?”罗姿一下子失声了,她怔怔地看着叶萧,什么话都不说。 叶萧已经明白了,他轻声地说:“回去吧,也许我还会来找你的。” 罗姿仍旧呆呆地站在那儿。 叶萧回过头来,冷冷地说:“怎么还不走,你想在公安局的食堂吃午饭吗?” 罗姿摇摇头,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窗外的雨,忽然停了。 童年听得很清楚,那些雨水的声音渐渐地低沉了下来,直到寂静一片。他不知道今夜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如此地灵敏,一丁点儿的细微声音全都能够听到,特别是窗外那些雨水赐予的天籁之音。 现在,雨停了。雨儿睡得更加安静了,她的呼吸非常平稳,就像一只深入水底的鱼,躲在黑暗的水草丛中休憩。童年不敢打搅她的安眠,他只希望自己也早一点进入梦境,不要再被来自某个角落里的声音所惊扰了。可是,他的耳朵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了,耳朵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以捕捉到的音波。 “童——年——童——年——童——年——” 有人在叫他。童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确实听到了这些声音,房间里只有他和雨儿两个人,雨儿正在熟睡着,那声音是谁发出的呢?一阵可怕的剧烈的心跳,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猛地睁开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耳朵里听到的声音——“童年——童年——童年——” 是谁在呼唤他?他都快疯了,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却无比清晰,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盲人,什么都看不见,但却什么都听得到。 童年终于坐了起来,他伏下身子触摸着雨儿,他不敢惊醒她,悄悄地下了床。然后,他打开了卧室的房门,来到了走廊里。 “童——年——童——年——童——年——” 那个声音继续在召唤他,他顺着这声音向前走去,来到了楼梯口,然后,缓缓地踏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真的醒了,也许,那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并没有经过耳朵,只是自己的大脑生造出来的。然而,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现在脑子里所想的是否真实了,也许,自己活着就是一个虚幻。 童年终于来到了三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他就像一个盲人,抚摸着墙壁向前走去,那些墙壁仿佛是有生命的,向他诉说着一些古老的事情。忽然,他摸到了一个门把手,他在冰凉的木门板上肆意地抚摸着,就像隔着衣服抚摸雨儿的身体。终于,他摸到了一个光滑的小孔,那是猫眼。 童年很清楚,黑房子里的猫眼全都向门里反装的。于是,他把眼睛贴到了猫眼跟前。 透过猫眼,在他的瞳孔里,映出了房间里一点幽暗的烛光。 他看见了什么? 这一夜,雨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了一个女人,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雨儿,她拿着一把木梳子,轻轻地梳着一头乌黑长发。透过镜子里的反射,雨儿只看见她拖下来的长发,掩住了半张脸,只有她那双绝美的眼睛从头发丝的缝隙间露出来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雨儿。雨儿站了起来,向那个女人走去,忽然,女人转过脸来,雨儿发现——那是她自己的脸。 梦醒了以后,天色还没有完全亮透,雨儿的后背心渗出了一些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童年,却发现旁边是空着的。她坐起来,看着昏暗的房间,梳妆台的镜子里映出了她苍白的脸。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打开窗户,看着渐渐明亮的天空,心里有些恍惚。 童年去哪儿了?雨儿打开了门,在走廊里喊了几声:“童年?童年?” 没有人回答,她的声音在走廊里缓缓地回荡起来,让她忽然有些害怕。雨儿快步走下了楼梯,在底楼呼唤着童年,可是依然没有找到他。 雨儿又在二楼和底楼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口。但是,在楼梯上,她忽然见到了那只白猫,白猫紧紧地盯着她看,目光里带着一丝威胁。那猫的目光让她有一种不祥之兆,犹豫再三,她还是没有上去,只是在楼梯口向三楼大声地叫了几声童年的名字,可是,直到那只白猫突然消失,也没有得到童年的回音。 雨儿只能放弃了,她匆匆地洗漱完毕,没有心思吃早餐,在沙发上蜷缩了一会儿。最后,她猜想童年一定是在半夜里出去了,可他会去哪儿呢?雨儿不敢多想了,她在桌子上写了一张纸条,告诉童年她上班去了,她很想他。 雨儿匆匆跑出了门,来到马路上,她不敢再回头望一眼黑房子,只是加快了脚步离开这里。 在地铁站台,她错过了一班地铁。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忽然,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坐的正是她第一次上班那天坐过的位子。瞬间,雨儿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看到她的项链以后就惊慌失措地跳下站台的男人。她慌忙地站了起来,远远地离开了这个位子,向站台的另一端走去,直到列车飞驰而来,她挤进了车厢,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隔着胸衣,轻轻抚摸贴着心口的猫眼坠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公司里的,不过还好没有迟到,她缓缓坐在自己的桌前,半晌都没有打开电脑。许文明踱到了她的身后,咳嗽了一声,雨儿吓了一跳,立刻回过头来:“许经理,有什么吩咐?” “你今天有什么心事吧?” “不,我没什么事。”雨儿摇摇头。 “但愿你不要因为私事而影响工作。还有,关于米小姐的诊所的广告,现在就可以做起来了,她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千万不要让客户失望。”说完,许文明离开了。 雨儿再也不敢懈怠了,她摊开了米若兰交给她的那些资料,回想起了那天米若兰说过的要求。 米若兰说她的心理诊所是为人的心灵而开的,医院里的医生医治的是人的肉体,而作为心理医生的她医治的则是人的灵魂。心理诊所的广告应该尽力表达巨大的社会生存压力对人类个体心灵上的煎熬,对于心理痛苦的表达应该是既具象又抽象的。 米若兰还说过:所谓具象是因为有心理问题者在我们这个社会随处可见,从广义而言,其实每一个表面上心智健全的人都隐藏着某种心理上的问题,不过雨儿没有读过弗洛伊德,对此她并没有多少兴趣。而所谓抽象则更加复杂了,那天米若兰甚至给她谈到了《圣经》和人的关系,雨儿暂时还无法理解。雨儿惟一感兴趣的是绘画,那是必须要完成的工作,除此之外的事情,就留给许文明和米若兰来评价吧。 可是,雨儿迟迟都没有完成构思,她的脑子里时而想起米若兰的话,时而又浮现起黑房子,接着又是童年的脸不断地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最后,却是叶萧。在心烦意乱中,雨儿度过了半天,到了中午时分,她猜想童年大概已经回来了,于是,她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很久,雨儿有些烦躁,当她想把电话挂了的时候,忽然,那头接起了电话。 “喂,童年。”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不过,话筒的音质很好,她可以听到一些轻微的喘息声。 雨儿有些着急:“喂,童年,是你吗?我是雨儿啊。” 电话里依然沉默。 “童年,你为什么不说话?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话啊。”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嘟——嘟——嘟——”的声音持续了很久,雨儿呆呆地拿着电话有些不知所措,同事们都觉得她今天非常奇怪,都以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着她,雨儿这才放下了电话。 随即,她又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接电话了。整个下午,雨儿每隔20分钟就打一个电话回去,但从来没有人接过。到了下班时间,她第一个冲出了公司。 叶萧一个人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刚刚开完有关连环扼杀案的会,依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线索,甚至连指纹的采集也遇到了困难,局里正在讨论是否通过新闻媒体委婉地向大众暗示:晚上独自在家的时候要提高警惕,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特别是那些独居的年轻女人。 可是,又有人担心这会扩散恐慌心理,就像几年前这座城市里发生过的“敲头案”那样引起各种各样的谣言,以至于人心惶惶。还好,那起“敲头案”最后及时地告破了,经查明是一起连环抢劫杀人案,并非是人们猜测的变态杀人狂。不过,现在的这一起案子,似乎要比那一起复杂多了。 办公室的墙上贴着一张大幅的s市地图,在地图上用记号笔标出了凶手作案的时间和地点。有人用笔把三起扼杀案的作案地点在地图上连接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钝角三角形,于是有人认为凶手会不会是先在地图上策划,然后按照地图上的位置去作案的?对于这种富有想像力的看法,叶萧只能是报以无奈的苦笑。 现在,同事们都已经下班,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叶萧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地图,努力要从这里面捕捉出某些信息。有时候,刑警破案就像诗人在创作一部诗篇,同样需要灵感,现在叶萧需要的就是这个,可是,他对灵感情有独钟,灵感对他却冷酷无情。他终于闭上了眼睛,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段时间,他不得不承认,噩梦又回来了。 窗外天色日渐昏暗,雨点又一次落了下来,纷纷打在窗玻璃上。叶萧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雨,眼前浮现出了雨儿的影子。 瞬间,他想起了什么,立刻打开电脑,查询了局里内部的资料库,调出了不久前在地铁站台上所发生的离奇自杀案,而那一起案件最重要的目击证人就是雨儿。 资料库显示:跳入地铁站台而丧身的死者名字叫金文容,现年40岁,自己开有一家小店,事发当天他坐地铁去商谈有关租赁店铺的事项。经过警方的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良好,家庭生活也很正常,完全没有可能自杀的迹象,所有认识金文容的人都对他的死大为惊讶,死者的妻子绝不相信他会自杀,认定这是一个意外,是他失足掉下了站台。 叶萧又调出了死者金文容过去的简历,他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小时候住在简陋的棚户区,1970年曾经搬过一次家。忽然,叶萧发现电脑里的资料显示:金文容在1970年的那次搬家迁入的地址正是黑房子。 瞬间,叶萧有些呆住了,他仔细地看着电脑屏幕,确认了那个地址,绝对没错,那就是黑房子的门牌号码,雨儿和童年现在的家。叶萧抑制着胸口剧烈的心跳,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看下去:金文容在那里住了五年,直到1975年,他才搬出了黑房子。但是,叶萧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1970年搬进了黑房子呢?那里不是童家的私房吗? 但很快叶萧就想明白了,那是一个特殊的“史无前例”的年代,有关“文化大革命”时候抢房子的故事他并不陌生,那个年代,在这座城市里有许多像黑房子那样的房产。这种大房子的主人绝大部分都被认为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资产阶级,属于被专政的对象,他们那宽敞舒适的住房大多被普通工人阶层的居民所瓜分了。但到了1978年以后,随着政策落实,大部分房子的主人又都恢复了原来的房产。不过直到今天,在一些当年的豪宅大院里依然住满了十几户平民人家,因为原有的房主早已经离开人世或者没有了继承人。 可是,金文容一家为什么又在1975年搬了出去呢?那时候还处于“文革”之中,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搬出去。叶萧又调出了关于金文容父母的资料,结果令人震惊:在1975年11月25日夜的黑房子里,金文容的母亲用菜刀砍死了自己的丈夫,然后又砍伤了自己的儿子,最后,上吊自杀,她的杀人动机则不详。 叶萧紧紧地盯着电脑的屏幕,电脑里显示的内容就这些,如果要看详细情况得去档案室调出当年的卷宗。 现在很明显了,死者金文容在“文革”时期曾在黑房子里住过,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在1975年,他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先杀死了他的父亲,又砍伤了他,最后自杀,金文容失去了自己的父母,自然搬出了黑房子。 而在金文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他见到了雨儿不慎显露出来的猫眼项链,然后,就跳下了地铁站台结束了生命。此前,叶萧对于死者自杀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现在他发觉,黑房子就是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也许,这就是解开谜底的钥匙,叶萧能解开这些谜吗?他自己都无法回答。 叶萧长出了一口气,拉开了他的抽屉,从抽屉里,他拿出了那本从黑房子里带出来的书。他看着这本古老版本的旧书,封面上那串猫眼项链的图案分外显眼。这本书的名字他已经很熟悉了——《猫眼》。 他又看了看窗外,夜色已经悄然而至,他轻轻地翻开了《猫眼》的扉页。 这本书的纸张显得很脆,已经泛黄了,他能看出这是早已绝迹了的繁体字本,在第二页上,叶萧发现了一行黑色墨水的手写字迹—— “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窗外,夜雨迷离,围墙外的绿树摇曳,阴影撒在雨儿的脸上,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钟了,童年还没有回家。 她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底楼的沙发上等着童年回来,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桌子上放着的晚餐早已经凉了,她站起来,又把这些菜放到微波炉里重新热了热。雨儿却没有多少食欲,因为她早就饿过了头,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一个人吃起了晚餐。饭只吃了一半就倒掉了,收拾完毕,她依旧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自己还要继续等多久。 雨儿第一次认识童年是在好几年前,那时候她还是美术学院的学生,经常背着画夹到一个废弃的东正教堂门前写生。在那儿,她见到了背着照相机的童年,当她第一次发现童年的时候,觉得他的目光非常奇怪,就像是看一件摄影作品一样凝视着她。童年的那种目光让她很难为情,她总是在躲避那个陌生的年轻摄影师的目光,可那目光的焦点偏偏总是落在她的身上。 以后,雨儿每次来写生,都会看到端着照相机的童年,她不想看到他,只能死死地盯着东正教堂上那天蓝色的拜占廷式圆顶。而童年的镜头最初也是对准了教堂的圆顶,但最后,他把镜头对准了雨儿。于是,雨儿有些愤怒了,她终于开口向童年说话了:“你为什么拿镜头对着我?” 童年回答:“因为你比那拜占廷式的圆顶更加迷人。” 第二章(6) 雨儿那时候还只有20出头,童年的声音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把照相机镜头对准她的男子的声音似乎更加有吸引力。从此以后,雨儿就接受了童年,发现了童年的许多优点,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对别人体贴入微,这些微小的幸福累计起来就足够让她陶醉了。 只是,雨儿始终都无法理解童年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的那种眼神,那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一张被封存了许多年的底片,再一次被洗印了出来。 正在雨儿回忆往事的时候,门铃声忽然响起了,她立刻冲出了房子,顾不得天井里的雨水,急匆匆地打开了铁门。 “童年,你去哪儿了?”门刚打开,雨儿就喊了一声,但随即,她发现自己错了,站在门外的并不是她的童年,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你找谁?”雨儿的脸色很难看,用冷冷的口气问道。 那个陌生的女子举着雨伞,向门里望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轻启红唇:“请问童年在吗?” “他不在。”雨儿很奇怪,她怎么会认识童年? “对不起,我能进去坐一会儿吗?” 雨儿看了看外面的雨,让人家进屋来避避雨也是人之常情,她勉强笑了笑说:“快请进吧。” 她们走进了黑房子,陌生的女子放下了伞,掸了掸那身粉红色衣裙上的雨水,她的头发上还滚动着一些晶莹的雨珠,整个人看上去有股出水芙蓉的味道。雨儿仔细地看着她,忽然想了起来,在搬进黑房子的第一天,她和童年在街口小餐馆里吃饭,隔着餐馆的玻璃,发现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正在紧紧地盯着童年看。现在,这个女子就站在雨儿的面前。 “我见过你,是不是?”雨儿首先问她了。 “也许是吧,我叫罗姿,谢谢你让我进来躲雨,认识你很高兴。”罗姿笑了笑,很坦然地回答。 “你好,我是雨儿。快请坐啊。” 罗姿十分大方地坐下了,她一边打量着这宽敞的客厅,一边说:“这里的布置和我小时候大不相同了啊。” “你小时候?” “对,我小时候,就住在马路的对过,我经常会到这里来玩的。我还记得那时候的童年,他是一个忧郁的男孩,胆子非常小,几乎足不出户,偶尔几次出门都要被别人家的孩子欺负,每次都是我保护着他,要不然他非得倒霉不可。”罗姿显得十分自豪地说,然后她又压低了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童年一遇到雷雨天就会哭。” 忽然,窗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雨儿被吓了一跳,心中一阵忐忑不安。 “别害怕,天气预报说过今晚会有雷阵雨的。” 雨儿看了看窗外,狭窄的天空中依然一片黑暗,夜雨下得更大了。她忽然问罗姿:“罗姿,那么说你和童年是青梅竹马了?” “不能这么说,因为那时候童年胆子太小了,他不是那种特别能吸引人的男孩子。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们都是小孩子。刚才,我正好路过这里,我听说童年已经搬回黑房子了,再加上下雨,就进来看看,没有打扰你吧?”罗姿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雨儿的脸上,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与童年第一次见到雨儿的那种目光非常相似。 雨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不,你能来我很高兴。罗姿,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尽管说吧。” 雨儿终于大着胆子说出了一个困惑着她的问题:“你们为什么总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罗姿怔了怔,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关于这个问题嘛,你迟早会知道的。” 雨儿没有说话,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还是罗姿首先说话了:“雨儿,童年去哪儿了?要知道,我和他已经十几年没说过话了,我真想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样胆小。” “童年?嗯——他出去拍照片了。”雨儿不想让别人知道童年的出门,于是就编了个谎话。 “拍照片?他喜欢摄影?” “事实上,他是一个摄影师。不过,在这里他还没有找到工作。大概是因为下大雨的关系,他在什么地方躲雨吧。” “原来如此。”罗姿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了名片交给雨儿:“雨儿,请把这张名片交给童年,让他给我打电话好吗?” 雨儿收起名片答道:“好的,我会告诉他的。罗姿,你能告诉我过去这栋房子是怎么样的吗?” “过去?”罗姿似乎有些犹豫,但她还是回答了:“过去这里非常昏暗,全都是些老旧的家具,走在地板上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总之,那时候这房子里的气氛很奇怪,没有多少人来这里做客,除了我,因为童年的妈妈很喜欢我。” “童年的妈妈?能说说她吗?” “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不过已经那么多年了,那时候我年纪也小,具体模样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非常爱童年,经常吻他,有时候,她给童年的吻会使我嫉妒,于是,她也会给我一个吻。那时候能得到她的吻,是我最大的幸福。”罗姿说话的样子似乎还在向往着往日岁月。 “是的,是很幸福。”雨儿点了点头。 “还有,童年的妈妈还有一串美丽的项链,镶嵌着一块猫眼宝石,戴在她的脖子上,整个人被衬托得更加迷人了。可惜她最后失踪了,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串项链还在不在。” “是这串项链吗?”雨儿忘记了叶萧对她的叮嘱,把自己胸前的项链托了出来。 “天哪!”罗姿忘情地叹息了一声,“对,就是这块猫眼宝石,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她仔细地盯着那块宝石坠子看了一会儿,目光里充满着赞叹。 雨儿又小心地把项链坠子放回到了衣服里面。 “你是怎么得到它的?是童年送给你的吗?” 雨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茫然地点了点头。 罗姿羡慕地说:“你真幸福。” 雨儿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忽然,罗姿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雨儿说:“雨儿,有件事我想问,当你戴上这串项链以后,有没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对,是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忽然,雨儿有了些警觉,欲言又止了。现在,她想转移话题,向罗姿问道:“你对童年的爸爸还有印象吗?” 罗姿摇摇头:“我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很淡,差不多已经忘了,对不起。” “罗姿,你小时候,这栋房子的楼上是什么样子?” “楼上?我从没有去过楼上,因为我一踏上楼梯,楼梯就会发出那些刺耳的声音,那时候我很害怕楼梯会突然塌下来,于是就从来都不敢上楼去。” “一次都没上去过?” “是的,一次都没上去过。”罗姿又像是记起来什么了,“我还记得,那时候童年的家里养着一只猫,白色的猫,尾巴尖上有几点红色,那只猫很漂亮,美到了极点。我非常喜欢它,曾向童年的妈妈要过这只猫,可是她不肯送给我,她说她也非常喜欢它,舍不得让这只猫离开她。” 雨儿立刻想到了现在在楼上的那只自生自灭的白猫,她连忙问:“那只猫真那么可爱?” “当然,它非常温顺,我每次来这里,它都会趴在我的肩膀上,伸出那只小舌头在我脸上舔着,正因为喜欢它,所以我才经常来这里,要不然,谁家的孩子敢进黑房子啊。” “你说什么?”罗姿的最后一句话让雨儿有些害怕。 “没,没什么。”她笑了笑,然后站起来看了看窗外,雨已经小了一些,她回头对雨儿说:“现在已经不早了,我还是早点回去吧,打扰你这么久,实在很抱歉。” “可你连口茶都没喝呢!” “不必了,雨儿,我先走了,代我向童年问好。”说完,罗姿拿起伞来到门前,在出门前,她又回头向黑房子的楼上望了望,忽然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恐。 雨儿立刻就看了出来,她赶紧回头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疑惑地问:“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罗姿摇了摇头,脸色苍白,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恢复了笑容,“雨儿,我走了。” 雨儿帮她打开了铁门。 罗姿摆了摆手,微笑着说:“别送了。雨儿,童年能够和你生活在一起是他最大的幸福。好了,我走了,你早点睡吧。” “再见。” 罗姿打开伞,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烟雨中。 雨儿回到房间里,脑子里一再浮现起罗姿看她的那种眼神,她的脑子很乱,越是想这件事,心里就越是有些害怕。遥远的天空中依稀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也许还会有闪电,但她不敢向窗外的夜空眺望。 客厅很大,空空荡荡地只有她一个人,在宽敞的空间里最容易使人产生恐惧感,雨儿现在就是这样。她蜷缩着身体,依偎在沙发的怀中。外面的雨声越来越让人麻木,雨儿觉得自己越来越困,几乎就要睡着了。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明天还要上班的,她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无奈地吐出了一口气,走上了楼梯。 匆匆地洗漱完毕,雨儿独自在床上睡下了。 雨点不断敲打着窗玻璃,产生一种富于节奏的声音,似乎有些催眠的作用。然而,在黑暗的房间里,雨儿心中却被一些特别的东西所笼罩着,她想象着童年会在半夜里什么时候悄悄地回到她的身边,第二天早上,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又会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看到躺在她身边的童年的笑脸。可是,他真的会回来吗?忽然,雨儿想到了童年的妈妈,童年说他妈妈当年也是神秘地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雨儿的心头一阵乱跳,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胸前的猫眼项链坠子越来越冰冷,渐渐地把她带入记忆的宫殿。自从与童年在一起生活以后,雨儿就再也没有一个人独自睡过了。她侧卧着,面对着以前童年睡的那个方向,她的手指轻轻地划着枕头,指尖有些痒痒的感觉。 她想起了过去,在姐姐雪儿活着的时候,只要姐姐在家里,她们就要睡在一张床上。雪儿总是笑雨儿长不大,还像个小女孩,雨儿回答说自己一个人睡觉会害怕。那个时候,她觉得和姐姐睡在一起很幸福,甚至于姐姐的鼻息扑到她的脸上她也感觉带着一股初开兰花般的清香。只要有雪儿睡在身边,她就不会再做恶梦,也不会再想起小时候一些让她难过的经历,那些事情总是困扰着她,也许会陪伴她一生。 后来,雪儿出事了,再也不会来陪伴雨儿睡觉了。那些日子,雨儿哭得很伤心,特别是晚上,她一个人整夜都睡不着觉,想念着姐姐,而且心里充满了恐惧。直到她认识了童年,这种感觉才渐渐地消逝。 现在,只有窗外的雷雨声陪伴着她,渐渐地,她终于艰难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儿的意识又从池塘的底部缓缓升起,浮出了水面。在迷乱的意识中,她忽然感到有一个特殊的点正在召唤着她,不,是两个点,两个带着凌厉幽光的点——那是一双眼睛。 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雨儿可以肯定。她必须看一看,她必须。 于是,她张开了眼睛,雨夜里的幽暗青光透过窗玻璃倾泻在她的瞳孔中。雨儿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她忽然发现,紧贴着窗玻璃,一双猫眼正紧盯着她。 是的,那只白色的猫正趴在窗外,睁大着眼睛看着雨儿。 雨儿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她想不通它怎么会跑到窗户外面去了呢?虽然隔着一段距离,雨儿看不清它的全部细节,但她能想像出它放大了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就像两只黄棕色的核桃。 那双眼睛富于某种魔力,雨儿无法抗拒,她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了窗边,把脸贴在了窗玻璃上。那只猫居然没动,依然以刚才的姿势和眼神凝视着她。雨儿现在看清它了,隔着玻璃,也许和它的眼睛只有10厘米的距离。它的眼睛不仅像是两只漂亮的黄棕色核桃,不,更像是宝石,挂在雨儿胸前的猫眼宝石。 窗外还在下着大雨,沉闷的雷声依旧从遥远的天际响起,又从苍穹坠落而下,掉到雨儿的耳边。她发现那只猫忽然蜷缩了起来,白色的美丽皮毛已经被雨点打湿了。 雨儿有了些怜悯之心,她不忍心看到眼前这美丽的世间尤物在凄风苦雨中颤抖,她想,也许它会在雨中着凉的,它会生病,它那娇小的身躯根本无法抗拒疾病,也就是说,它可能会死的。不,雨儿不愿看到那一幕,于是,她有了一种冲动,想要拯救它的冲动。 她终于打开了窗,一些雨点立刻扫进了房间里,打湿了她的额头。她没有顾及那些雨点,而是把手伸出了窗外,正当雨儿的手要触到那只猫的头颅时,它猛地眨了眨眼睛,两道凌厉的目光直刺向她。雨儿有些害怕,但她无法抗拒自己,也无法抗拒它那双猫眼的诱惑力。她抱住了猫的身体,被雨水打湿了的皮毛沾在她的手上,让她更加怜悯这只美丽的动物。雨儿把猫抱进了房间,然后,重新关好了窗户。 现在,这只猫就在她的手心里,忽然变得如此温顺,她感到它在微微地颤抖,一定是在雨水中着凉了。雨儿不愿把灯打开,她觉得只有像现在这样的黑暗才能够让这只猫安静下来。在床边,她摸到了一条干毛巾,用毛巾把猫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然后她把猫捧在自己的怀中,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害怕的感觉,只有对它的怜爱。 雨儿紧紧地抱着猫,躺到了床上,这个时候,她忽然感到自己不再孤独了,有一个美丽的生命正在陪伴着她。她宁愿让自己的体温来温暖这只猫,在黑暗里,她能感到那双猫眼在看着她,发出幽暗的光芒。 “你是来陪伴我的吗?”雨儿有些痴迷地在猫的耳边说,自然,那只美丽的动物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回答,雨儿继续说:“是的,你是来陪伴我的,谢谢你。” 猫的眼睛眨了一下,忽然伸出它小巧的口中那只诱人的舌头,在雨儿的脸上轻轻地舔了舔。 雨儿微微笑了笑,闭上眼睛,很快沉入了睡眠中。 雨停了。 清晨,雨后柔和的光线射进了房间里,照亮了熟睡中的雨儿。 当雨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鼻上有些湿润的感觉,黏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睁开眼睛,身边空空的,那只猫已经不见了,不过她至少能确信昨晚那只猫肯定来过,因为她的枕边还残留着那只动物的诱人气味。她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整张床,却摸不到其他人或者猫,只有她自己的身体依旧微微发热。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又一滴液体滴落到了她的鼻子上,似乎还带着一股腥味。 雨儿伸出手,在鼻子上摸了摸。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满了一种红色的液体,这种液体带着血腥味,让人作呕。她的心跳忽然加快,随着身上一阵剧烈的颤抖,她抬起了头,看着天花板。她看到正对着自己头顶的天花板的缝隙间,正有一些红色的液体缓缓渗出。又是一滴,从天花板的缝隙间坠落,正好溅到了她的额头上。 终于,雨儿几乎尖叫了起来,因为她发现,那些滴落在她脸上的其实是——血。 她立刻就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她随手拿起了一块毛巾之类的东西,在脸上用力地擦了起来。雨儿不敢看梳妆台的镜子,但她能想象得出自己满脸是血的样子。天花板上滴下来的血继续落到床上,点点滴滴,融化在床单上,就像是绽开的梅花。雨儿抬起头,惊恐的眼睛紧紧盯着天花板的缝隙间渗出的那些血水,然后,她打开卧室的门,冲进了黑暗的走廊。 这回雨儿再也顾不上什么了,她不假思索地跑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随着楼板发出的一阵阵呻吟,她终于跑到了三楼。忽然,她感到有一束光线正照射在额头上,她抬起头,看到在三楼的走廊上方,开着一个小小的天窗,清晨的光线正从这天窗里面射进来。 借着天窗射下来的光线,雨儿看清了走廊。在走廊里,似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很快就找到了正好位于自己卧室上方的那个房间。然而,她没有立刻就开门,而是把眼睛放到了房门上那反装的猫眼上面,透过猫眼,她看到清晨的光线射进了房间,在房间的地板上,背朝上躺着一个人。 雨儿的双手还在颤抖着,但她勇敢地推开了房门,走进了房间。这房间的结构和楼下她的卧室差不多,也有一张床和桌子,还有一些旧家具,只是这房间的气氛更加让人窒息。雨儿走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身边,小心地伏下身子,用她剧烈颤抖着的手,吃力地抬起了那个人的脸。 他是童年。 没错,他居然是童年。雨儿看着这张脸,不禁失声哭了起来,童年的脸上写着深深的恐惧,眼睛紧闭着,脸上还沾着一些血迹。不过,童年还有呼吸,身体还是热的,雨儿把他的头紧紧抱在自己怀里,顾不得他脸上的鲜血,亲吻着他的嘴唇。 雨儿呼唤着童年的名字,可是童年却毫无反应,她的泪水滑落到了童年的脸上,微热的泪水渐渐融化了他脸上的血迹。她把手伸到童年的腋下,扶起了他沉重的身体,然后,她几乎拖着童年,走出了房间。雨儿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把童年从房间里拉到了楼梯口,然后她吃力地扛着童年走下了楼梯,所有的楼板都发出了呻吟,似乎要被这两个人的重量压断了。 当童年的全部重量都压在雨儿身上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她那苗条的身躯似乎天生都与力量无缘。可是现在,她感到自己能够搬动童年沉重的身体,她的身体里有一股动力正在推动着她。 终于,她走到了二楼,她的泪水又滑落了下来,她没有擦拭泪水,而是继续扛着童年下楼。此刻,谁都不会相信,一个弱女子正在扛着一个昏迷中的男人下楼梯。她来到了底楼,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量了,她只能拖着童年出了房门。然后,她又把童年扶起,这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而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在完成这些几乎不可思议的动作。 雨儿终于把童年带到了铁门外,她把童年靠在门上,然后拖着已经绵软的双腿跑到了马路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很不错的人,帮着雨儿把童年抬到了车上,然后向医院的方向疾驶而去。 在所有的医院里,总是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雨儿一直不喜欢这种味道,现在也一样。她静静地靠在童年的身边,直到童年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童年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股虚无缥缈的东西,视线的焦点始终对准了遥远的地方,很久才对准了雨儿的眼睛,却很漠然。 “童年,你怎么了?”雨儿抚摸着他的额头。 童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雨儿听不懂,过了很久,他才吐出了一口长气,然后轻声地问:“你是谁?” 雨儿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童年居然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她摇了摇童年的头说:“童年,看着我,你看着我,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童年的眼睛依旧茫然一片。 “童年,我是雨儿啊。” “雨儿?哪个雨儿?” 雨儿的泪珠几乎要掉下来了,她难过地说:“你为什么这么说话?” 童年问:“我是谁?是叫童年吗?” 雨儿点了点头:“你当然叫童年。” “你叫雨儿?是不是?” “我是雨儿,我永远都是你的雨儿。” 童年终于点了点头,缓缓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雨儿想也许现在童年已经恢复意识了,而刚才只不过是因为他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脑子里可能是一片空白。她回答说:“童年,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你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童年摇了摇头,“不,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他说话的样子似乎充满了痛苦。 雨儿擦了擦眼眶里的泪花,然后抚摸着童年的头发说:“童年,昨天清晨我发现你不辞而别地失踪了,我以为你出门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着急,我想你迟早会回来的。昨天晚上我等了一夜,天上下着雷雨,我一个人睡在床上,害怕极了。”雨儿暂且略过了罗姿来访与晚上那只猫的事情,她要拣关键的说,“今天清晨,我忽然发现天花板的缝隙间有鲜血滴下来,我立刻跑到了三楼,打开了位于我们卧室正上方的房间,就发现了你躺在地上。然后,我把你送到了医院,现在你想起来了吗?” 童年又眨了眨眼睛,茫然地说:“三楼?房间?血?”他摇了摇头,“我不懂。” “童年,我知道你需要休息,也许等你恢复过来,就会想起来的。”雨儿不再追问了,她缓缓地说:“不过,奇怪的是,当时我在你的脸上发现了许多血迹。可是当我把你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却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经医生的检查,事实上你身上并没有明显受伤的迹象,只有一些轻微的淤痕和擦痕。也就是说你脸上的血并不是你自己的。” “真的吗?确实很奇怪,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奇怪的事。”童年淡淡地说。 “可是,那些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雨儿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鼻子,那里曾经被血滴打湿过,她忽然有了一种恶心的感觉。 童年没有理会她,忽然抓住了雨儿的手,用沉闷的鼻音说:“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让我们回家吧。我能回家吗?” 雨儿点了点头,对他微微笑了笑说:“医生说你随时都可以回家。” 第三章(1) 第三章 雨儿和童年坐着出租车回到了家里,童年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他不用雨儿的搀扶,自己走进了房间。回到卧室里,床上还遗留着点点梅花般的血迹,不过早已经干涸了。看到这些,雨儿就有些作呕,她立刻就取下了床单,把床上铺的东西全部都换成了新的。 “我有些累。”童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是该休息休息了,等你休息好了,就会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了。”雨儿点了点头说。 童年并没有回答,自己上了床,背对着雨儿,闭起了眼睛。 电话铃忽然响起,听到这铃声雨儿一阵颤抖,电话铃继续响了一会儿她才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许文明的声音:“雨儿,你为什么不来上班?” 雨儿从电话里明显地听出了许文明的极度不满,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用颤抖的声音轻声道:“实在对不起,许经理,今天早上我家里发生了一些急事,没来得及向你请假。” “我从早上起就给你打电话一直到现在,你去哪儿了?” “对不起,刚才我在医院里。” 电话那头的许文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了,上一回,你第一次上班就迟到了,这一次,我也相信你。不过,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否则的话,你将失去这份工作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别怪我到时候不留情面。” “我记住了,绝不会再发生了。”她战战兢兢地回答。 那边已经挂掉了电话。 雨儿呆呆地坐了会儿,心里乱糟糟的,她真的不愿意失去这份工作。然后,她看了童年一眼,他似乎已经睡着了,她不想再打扰他休息了,雨儿无奈地吐出了一口气,离开了卧室。 她又一次走上了三楼,这一回,她走得很慢,一路上小心地看着楼梯和地板,还有那剥落的墙壁,就像侦探在寻找着蛛丝马迹。 雨儿小心地打开了三楼的那扇房门,房间里的空气依然让人窒息,她缓缓地走到窗口,打开了紧闭着的窗户,向窗外猛吸了几口气,这才使她又有了回到人间的感觉。她回过头来,忽然发现地板上有一滩血迹,那滩血正好对着楼下她的卧室里的床的位置。很显然,清晨从天花板的缝隙间滴落到她的脸上的鲜血就来自这里。 雨儿颤抖着,小心地走到那滩血迹的跟前。血迹早已经干涸了,呈现出极深的暗红色,几乎接近于黑紫色。雨儿想起自己总喜欢在画里使用这种颜色,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害怕。 童年没有受伤,这血迹肯定不是童年留下的,那会是谁呢?难道,是那只猫?雨儿的眼前又浮现起了昨天晚上那双诱人的猫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只猫曾舔过这部位。 是童年杀了这只猫? 雨儿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个想法,忽然,她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猫叫。她抬起头,发现那只白猫正好位于她的头顶的房梁上。她立刻吓了一大跳,浑身颤抖,猛的后退了好几步。但随后,她发现眼前的这只白猫并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它看上去还非常健康,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就和昨天晚上在她怀里时一样。它是那样优雅地迈着猫步,皮毛雪白无暇,尾巴尖上几点火红的斑点跳动。那两只猫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似乎有一股对雨儿感激的眼神。随即,那只猫矫健地跳了下来,飞速窜出了房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雨儿摇了摇头,看起来,地上的血迹也绝对不是那只白猫的。她无法再想象了,也许应该去找叶萧,可是,她无法解释这滩血迹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许,童年也无法解释。在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怕而血腥的事情呢? 雨儿几乎要疯了,她不敢把这些告诉别人,她想,这滩来历不明的血迹也许会使警察怀疑她和童年干了些什么罪恶的勾当。在那些警察的眼里,这栋孤立的古老房子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最后,雨儿选择了消灭这些血迹。 她飞快地跑下了楼,然后又带着盛满了水的脸盆和抹布还有洗涤剂来到了这间房里。她跪在地板上,用沾满了水和洗涤剂的抹布擦拭着地上的血迹。虽然开着窗,但是她还是能闻到微弱的血腥味,她把脸别了过去,面对着窗户,双手却不停地擦着。那些血迹非常顽强,几乎已经印入了地板中,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一点一点地清除了它们。直到雨儿累得浑身是汗,精疲力尽,才完成了她的可怕工作。 雨儿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其实,在清晨扛着童年下楼以后她就已经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刚刚恢复过来的体力刚才又消耗殆尽。她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这个房间,这里在过去似乎也是卧室。可是,那张床却不像是过去的样子,还铺着干净的被子,就像是有人住过,难道童年昨天晚上就睡在这里?她的目光又落到桌子上,桌子上有一块已经燃尽了的蜡烛残迹。 她摇了摇头,不敢再乱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了,当她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旁边的一堵墙。这是一堵白色的墙,与这个房间其他三面墙壁截然不同,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白色,雨儿只有在画死者的骨骸时才会调配使用这种颜色。 “雨——儿——” 忽然,她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雨儿立刻被吓了一大跳,她回过头来,发现身后什么人也没有,她向外叫了一声:“是谁?是谁在叫我?” 没有人回答。 整个三楼,无论是走廊还是房间,都沉浸在死寂之中,除了雨儿惊恐的眼睛。最后,她把目光对准了那堵白色的墙。 难道声音是从这里发出的? 雨儿一阵颤抖,她的目光立刻从墙上移到了桌子上,那里的蜡烛残迹依旧醒目。然后,她的目光又移到了地上那块已经被擦干净了的地板。忽然,几只苍蝇飞了过来,叮在那块地板上,苍蝇是一种嗜血的动物,它们知道血藏在哪儿。这是雨儿第一次在黑房子里见到苍蝇,她不想看那些飞舞着的丑陋昆虫,又把目光对准了那面墙壁。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她的视线不断地晃动着,从墙面到桌子,从桌子到地板,再从地板到墙面上,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吞噬着她的灵魂,让她魂飞魄散。最后,那些叮在被她擦过的地板上的苍蝇向雨儿飞来,她立刻就吓得夺路而逃,带着脸盆和抹布飞一样地离开了三楼。 雨儿再也不想上来了。 夜深了。 雨儿静静地看着童年,从回家到现在,他就一直这样睡着,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进食,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 柔和的灯光照射着他的脸,雨儿忽然发现,童年眼皮底下隐藏着的眼球正在不断地转动着。她知道,睡眠时眼球的转动表明人正在做梦,如果这个时候把人叫醒,就能完整地把梦记录下来。童年在做什么样的梦呢?雨儿又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的缝隙,她不敢再想象童年此刻的梦境了。 忽然,童年睁开了眼睛。 “童年,你终于醒了,你梦见了什么?”雨儿依偎在他的耳边问。 童年茫然地看了看她,然后用有些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做梦。” 不,他刚才明明在做梦,雨儿默默地对自己说,她可以肯定,但她不愿意再追问童年了,也许童年太累了。 “饿。” 从童年的喉咙里又浮起来一个音节,这沉闷的声音给雨儿的感觉就像是从深深的水井里伸出来的一只手。雨儿忙问他:“你饿了吗?对,是我不好,我早该想起来了,你已经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童年,你稍微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雨儿急冲冲地跑出房间,穿过黑暗的走廊和楼梯,从底楼的冰箱里取出了一锅冷饭和一些菜。 她带着这些饭菜还有餐具回到了卧室里,端到了童年的跟前。童年拿起饭碗就吃了起来,几乎没夹什么菜,雨儿问要不要把菜热一热,童年却不回答,雨儿想也许是因为现在天气炎热,他喜欢吃凉食吧。转眼间,一碗饭已经被童年吃光了,雨儿听到他的嘴里又冒出了一个音节——“饿。” 雨儿连忙又给他盛了一碗饭,很快,又被童年全部吃光了,他依旧不吃菜,只吃白饭,雨儿猜他一定是真的饿极了,恐怕要把昨天没吃的一日三餐全都吃回来。接着,又是第三碗,这一次,雨儿只盛了半碗,因为饭锅里已经见底了。 她从没见过童年吃过那么多饭,难以相信童年的胃怎么会装得下这么多大米?她有些担心地问:“童年,你怎么了?是不是胃里难过?” 童年抬起头,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吃完了最后一口饭。饭碗里光溜溜的,一粒米饭也没有留下来。等雨儿把饭菜给收拾干净,回到童年身边时,发现他又躺下了。 雨儿忽然想起了罗姿来拜访的事情,然后找出了罗姿的名片,在童年的耳边说:“童年,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你小时候的朋友罗姿来找过你,她给了我一张名片,要我转交给你。” 说完,她把名片塞到了童年的手里,童年显然还没有睡着,他接过了名片,然后放到了贴身的口袋里。 “童年,昨天晚上我等了你一整夜,我以为你出去了,可没想到你会在楼上。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来历不明的血到底是谁的?”雨儿在童年的耳边喃喃自语地说,她不管童年是否听得到,但她还是要说。与其说是讲给童年听,不如说是为她自己而说的,现在,她不需要倾听,只需要倾诉。 她的泪水禁不住又流了下来,她继续低声倾诉,几乎是恳求着说:“童年,请你不要离开我,现在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你一定会恢复过来的,你还是过去的那个童年,永远都是。当我发现你躺在楼上的房间里,浑身是血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害怕吗?我害怕我会永远地失去你。” 忽然,她听到从童年的嘴里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鼾声。雨儿无奈地摇摇头,蜷缩在童年的身边睡下了。 离开家的时候,童年还躺在床上,雨儿带着一脸的阴郁走出了黑房子。 来到地铁的站台上,她又错过了一班列车,她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忽然,一个中年男子坐到了她的身边,雨儿立刻警觉了起来,她想起了上班的第一天在这个站台上所发生的可怕的事情,于是她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往旁边退开了好几步。那个男人显然发现了雨儿的异常举动,抬头向雨儿望去,雨儿觉得那个男人注视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出逃的精神病人。 还好,地铁来了,雨儿低着头挤进了地铁,在一个角落里,她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乱作了一团。刚才只是她的草木皆兵,人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地铁乘客,和她一样坐在空椅子上等候下一班列车而已,而她却把对方想象成了离奇自杀者。 到了公司里,雨儿想先向许文明打个招呼,把昨天的事情说清楚,当她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米若兰也坐在房间里。雨儿觉得自己可能进来的不是时候,当她说了声对不起刚要退出的时候,米若兰说话了:“雨儿,别走啊,坐下吧,我想和你谈一会儿。” 雨儿这才坐到了他们的面前,她先对许文明说:“许经理,昨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实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请相信我,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许文明摆了摆手,冷冷地说:“我不喜欢听别人解释。” “对不起。” 米若兰说话了:“雨儿,你的脸色很难看。在你来上班的路上也许发生过让你惊慌失措的事,但是,更重要的事情也许发生在一到两天以前。” 雨儿很惊讶,早上在地铁站台上的尴尬事都被米若兰看出来了,她摇了摇头说:“谢谢米医生关心,大概是我这些天没有睡好吧。” “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非常烦恼,是不是?” 雨儿立刻怔住了,她几乎要哭了出来,却还是强忍住了,她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米若兰似乎对此很有兴趣,她靠近了雨儿的脸,注视着雨儿的眼睛,然后用一种富于磁性的声音说:“雨儿,我的最大嗜好就是探究人的心灵。在人的心里,往往隐藏着一个比人本身更为巨大的世界,这个世界无比隐秘,时而苏醒时而沉睡,我想打开这个世界,走进你心底的秘密花园。现在,你应该向我敞开你的心。” “不,没有秘密花园,只有黑房子。”雨儿冷冷地说,她站了起来,离开了这个房间。 许文明有些要发作了,但被米若兰拦住了,她轻声地说:“你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她需要理解。” “你理解她吗?”许文明反问她。 “我正在尝试。” 说完,米若兰转过头,望着窗外一片钢筋水泥丛林中的s市,阳光突破了乌云的束缚,远方高耸着的商业广场的全玻璃幕墙正在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冷冷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s市。” “我也是。” 米若兰忽然想起了雨儿刚才的最后一句话,于是对许文明问道:“她刚才说到了‘黑房子’,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许文明转过脸,轻声地说:“你不需要知道。” 在雨儿回到家之前,特地去了趟超市,买了许多童年爱吃的东西。当她拎着这些东西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童年正坐在客厅里,面对雨儿他的表情有些无动于衷。但雨儿显得很高兴,她说:“童年,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整天上班都没有心思,害怕你还会继续睡上一整天。” 童年显得十分迟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早上我就起来了。” 雨儿举起了两个大手袋说:“你得补充一些营养,今天晚上有你喜欢吃的菜。” “不,我已经准备好了。”说完,童年从厨房里取出了更为丰盛的晚餐放到了桌子上。 雨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惊讶地问:“是你自己出去买的吗?” “是的,快吃吧,这是为你准备的。” 童年说话的时候没有多少表情,虽然雨儿有些奇怪,但是面对着一桌冒着热气的丰盛晚餐,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雨儿担心童年的饭量还是像昨天晚上那么大,但是,她发觉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童年的食欲已经恢复正常了。 她想,既然童年的饮食已经恢复了,那么记忆应该也正常了,于是她问童年:“童年,前天晚上在三楼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童年的喉咙里又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雨儿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就像是从另一个人的身上发出的,这让雨儿的后背有些发凉。 “童年,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雨儿又问了一遍。 童年看着雨儿的眼睛,她发现他的瞳孔有些轻微的放大,而她的脸的影子正映在他的眼球里。 然后,他慢慢地抬起了头,闭上眼睛,双眉紧锁起来,似乎在努力地回想着什么,一阵越来越激烈的喘息声从他的鼻孔中传出。他的胸脯也剧烈地起伏着,肩膀一阵颤栗,从喉咙里再度发出了那种古怪的声音,忽然,童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壁炉边上。 他大声地说:“不,我不记得了,我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雨儿,你别逼我,别逼我。”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痛苦,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最后的求救声,这声音让雨儿听得心酸,她不想再逼童年了,她走到童年的身边,抚摸着他的头发。 现在,雨儿觉得童年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此刻他最需要的是母爱的安慰。于是,雨儿就像一个母亲那样抚摸着他,而他则像一个迷途的大孩子躲在母亲的身后,雨儿轻声地说:“好了,我不逼你了。就让我们忘记那些可怕的事情吧,永远地忘记,再也不要想起,让我们的生活重新开始吧。” 童年点了点头。雨儿忽然发现他的嘴角掠过一丝隐藏着的笑意,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能也回报以微笑。他们又坐回到了桌前,童年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柔声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真的?”雨儿还来不及反应。 “当然,今天我给罗姿打过电话了。” “原来是她。”雨儿的语气有些复杂。 童年平静地说:“她说他们《海上花画报》杂志社现在有一个摄影记者的空缺,希望我能够去干,你说呢?” 雨儿先是愣了愣,接着笑了笑说:“当然去啊,这么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这样的工作不是你一直在向往的吗?” 童年点点头,然后有些犹豫地说:“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快说吧。”她隐隐感到了些不安。 “罗姿在电话里告诉我,之所以他们杂志社会有这个空缺,是因为原来兼职做摄影记者的那个人,她叫倩倩,在几天前死了。” “死了?”雨儿的心跳又加速了。 “是被人谋杀的。”童年冷冷地说。 雨儿的肩膀一阵颤抖,低下了头:“别说了,我害怕。” “那我还要不要去呢?” 她抬起头,看着童年的眼睛,怔了一怔,然后说:“当然要去,你的前任被人谋杀了,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道。” 童年摇摇头,忽然,他抬起了头,眼睛对准了头顶的天花板。 叶萧驾车驶下高架公路,这里的单行道上又一次堵车了,每一个周末都是这样,在令人窒息地等待了十几分钟以后,他才终于转进了那条幽静的小马路。这里的空气很好,周围的绿树让他刚才焦虑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终于,他看见黑房子高高的烟囱了。 刚要泊车,叶萧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叶萧?” “是我。你是谁?” “我是雨儿。” 叶萧愣了愣,然后又向车窗外探出头去,看了看绿树丛中的黑房子,他轻声地说:“雨儿,我就在你家外面。” 电话那头的雨儿也是一愣,然后回答:“很不巧,我现在在外面。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行吗?” “当然可以,你在哪儿?” “江海路上的仙踪林知道吗?” “知道,我现在就来,再见。” 放下电话,叶萧最后看了黑房子一眼,然后向另一个方向疾驶而去。 20分钟以后,他来到了目的地,周末的江海路上人很多,几个女孩嘻笑着从他的身边穿过。叶萧回过头来望着她们窈窕的背影,忽然想到了连环扼杀案的三个受害者,她们也都是同样的女孩子,也应该在这里欢笑,而现在,她们都躺在了冰冷的停尸房里,脖子上留着一道黑色的淤痕。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天气很闷热,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进了仙踪林茶坊。 在一个角落里,他终于找到了雨儿,他坐到了雨儿的面前,轻声地说:“雨儿,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不,是我打扰了你。” 叶萧先不说话,静静地打量着雨儿,今天她穿得很朴素,一点都不引人注目,而且她的脸色也不太好,显得很疲倦,素面朝天,与周围的女孩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叶萧还是觉得她是这里最漂亮的女孩,她只是在刻意地掩饰着自己。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第三章(2) “不,没什么。”叶萧有些不好意思。 雨儿一边吸着麦管,一边轻声地说:“叶萧,告诉我,上一次你到我们家来,在三楼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三楼的房门都锁着,童年没法打开,只能透过门上那些反装的猫眼往里看,房间里都是些陈旧的东西,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真的吗?” “我是一个警官,我不会骗你的。”叶萧郑重地说。 “可是,黑房子里面的房间都不锁门的。” 叶萧已经从雨儿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心思,他靠近了她,盯着她的眼睛说:“雨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雨儿看着叶萧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雨儿,请相信我。” 雨儿点了点头,面对叶萧的眼睛,她内心的大坝终于决堤了,挡不住的洪水从她的眼眶里溢了出来,变成泪珠挂在她脸上,她轻轻擦去泪水,抿了抿嘴唇娓娓道来:“几天前,我发现童年忽然不见了,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出门而已,但等了一夜他都没回来。第二天清晨,竟然有鲜血从天花板的缝隙间滴下来落到了我脸上。我立刻跑到了三楼,在位于我的卧室正上方的房间里,我发现童年躺在地上,满脸是血,身边还有一滩血迹。然后,我把他送到了医院里。可是,医生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他根本就没有流过血。” “会不会是从他嘴里流出来的?”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也没有发现童年有体内出血的迹象,事实上童年的身体并没有问题,他依然很健康,当时只是昏了过去而已。” “这么说来,那些血是谁的?”叶萧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职业习惯使他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雨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童年苏醒过来以后,就把那晚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忘了,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童年和过去有些不同了,究竟怎么不同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心里的直觉感到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换了一个人?你很有想像力。”叶萧又想到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人们不会相信这些事是真实的,只以为那是小说而已,其实,有些事情就发生人们的身边。 “叶萧,也许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时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雨儿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害怕有些事情会说不清,比如那些来历不明的血迹。” “你担心警察会怀疑你和童年?”叶萧摇了摇头说,“警察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笨。雨儿,那些血迹还在吗?” “对不起,我已经把那些血迹擦掉了。”雨儿的表情略带着歉意。 “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你在破坏现场。” “我只是害怕。叶萧,你不要去现场看一看吗?” “去看一看?”叶萧原来想爽快地答应的,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个想法促使他改变了主意,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说:“不,不了,我想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不过,雨儿,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叶萧,我当然相信你,否则我也不会约你出来了。”雨儿凝视着他的目光充满了信任,就像过去她对姐姐雪儿的信任一样。 “童年现在怎么样?刚才我去黑房子,想去看看你,不过还没下车就接到了你的电话,又赶了过来。” “谢谢你的关心,他现在已经找到工作了,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 “今天不是周末吗?”叶萧看了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是在一家杂志社找到了一个摄影记者的差使,叫《海上花画报》杂志社。” 她的话音未落,叶萧正在吸着麦管的嘴巴猛地一抖,立刻把杯子给打翻了,红色的泡沫流了一桌子,有几滴还溅到了他的裤子上。他显得非常尴尬,向雨儿苦笑了一下,还没等服务生过来,他就拿出了自己的手帕把桌子擦干净了。 “你怎么了?”雨儿觉得他有些奇怪。 叶萧又平静了下来,对雨儿说:“你刚才说,童年现在是在《海上花画报》杂志社工作?” “对,做摄影记者,这是他的专长,有什么不对吗?” “又是《海上花画报》。”叶萧喃喃自语,他的脑子里又浮现起了一年以前杂志社楼下的成天赋,还有不久前死于扼杀的倩倩,他记得那个叫倩倩的女孩也是《海上花画报》的兼职摄影记者。 “是不是这家杂志社有什么问题?叶萧,你快告诉我。” 叶萧摇摇头,缓缓地说:“不,雨儿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有些事情你不应该知道,这样对你有好处。” “为什么?” “不要再问了,我只能给你这样的忠告:下班以后早点回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好吧,我会照办的。” 叶萧又停顿了片刻说:“至于童年,我相信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你应该信任他。” “我只是想帮助他。” “雨儿,我也会尽力帮助他的。”叶萧看着雨儿的脸,觉得仿佛又见到了雪儿,他忽然有了些冲动,但又努力抑制了下来,他轻声地说:“雨儿,我曾经失去了我的雪儿,你也曾经失去了你的姐姐。所以现在,我不想再看到你失去你的童年。” “谢谢你,叶萧。”雨儿伸出了手,毫无顾忌地抓住了叶萧的手指,而叶萧则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雨儿低下了头,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如此害羞。 叶萧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用低沉的嗓音说:“雨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上一次你在地铁车站里遇到了那桩可怕的事情以后,我就去查了一下那个跳下地铁站台的男人的资料。” “告诉我,那个男人本来就准备自杀的,对不对?” 叶萧面色阴沉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查到的结果是,那个跳下地铁站台的男人名叫金文容,他在少年时代曾经住在黑房子里,1975年,他的母亲先用菜刀砍死了他的父亲,然后砍伤了他,最后,他的母亲自杀了。” 雨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惊恐地说:“这一切都发生在黑房子里?” “很不幸,确实如此。” “那一切真是噩梦,可是,黑房子不是童家的私房吗?怎么会有别人住在里面?” “要知道那是‘文革’的时代,一切都不可理喻。”叶萧冷冷地看着雨儿。 雨儿不说话了,她把手伸到胸前,隔着衣服抚摸着那枚宝石。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几分钟以后,他们走出了仙踪林,一起在江海路上走了一段路,新华联的门前又举行时装秀表演了,雨儿也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叶萧只能等在她身边。一对对男女从他们身边走过,再停留下来驻足观看,叶萧和雨儿也和他们一样,于是很容易地也被别人看做是情侣了。叶萧觉得很尴尬,悄悄地退到了人群边上,雨儿这才跟了出来。 叶萧上了车,问雨儿要不要载她一段,她却摇了摇头,表示想要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叶萧能理解她,于是就向她告辞,开着车离开了。 叶萧从后视镜里,看到雨儿始终站在后面的路口注视着他的方向。 暮色中的马路,被两边古老的大厦紧紧地夹着,宛如一条丛林中的深谷,通过一道直线向前望去,童年见到了外江。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他背着照相机,自言自语地说。 “从背面看外江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知道吗?过去我把这里叫做外江的屁股。”罗姿站在他身后轻声地说。 “外江的屁股?这是一个很贴切的比喻。”童年又看了看四周,那些在70或80年前用粗大的石条砌起来的建筑物像被施了魔法的野兽一样定在那里,在夜幕降临时却蠢蠢欲动。这些舶来的建筑物汇聚在这里,使这里的街道变得如同迷宫一般复杂。童年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其实就是一座大迷宫,进得来,却出不去,只要进来,就会成为这迷宫的俘虏,所以,他已经无处藏身了,除了黑房子。 忽然,童年举起照相机,对准了一面看起来像是中世纪英格兰领主城堡的石条墙壁,闪光灯亮了一下,早已流逝了的时间被收集进了胶卷。 “今天你已经拍得够多了,足够给画报交稿了。” “我不喜欢这里,但我现在不想回去。” 罗姿沉默了一会儿,从侧面看着童年的眼睛说:“童年,你是不是把小时候的事情忘记了?” 童年继续望着正前方的外江和江对岸高耸的电视塔说:“我不知道,也许我已经忘记了。罗姿,你说是忘记了的好,还是牢记在心里好?” “有些事情,不应该忘记,就像你的照相机,摄影其实就是为了永远地记录下你所见的情景,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了。” “是吗?你忘记了吗?” 罗姿走到了他的面前说:“不,我不会忘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妈妈的脸。” “不,我已经忘记了,我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了,不要再提起她了。”童年向前走了几步。 罗姿摇了摇头说:“不,你没有忘记,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童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四周的人更少了,与一楼之隔的外江边的大道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这里紧紧地夹在几座古老的黑色大厦间,是一块永远都无法被阳光照射到的死角。 “你喜欢这样阴暗的地方吗?”罗姿在他的耳边说。 “要知道现在夜幕已经降临,黑暗才是夜晚的主角,它已经登场亮相了。”童年忽然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轻声地说:“罗姿,我差不多已经忘了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我可没忘记你的样子,你是一个鼻涕鬼。”罗姿微微笑了笑说。 “那我现在呢?” “现在?”罗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现在我已经看不清你了。” “看不清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在你眼里成了隐形人?” “隐形人?其实你很有想像力,黑暗中的想像力。离开这里吧。”说完,她向外面走去,边走边说,“童年,你不觉得你很幸福吗?” “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呢,你能告诉我幸福的定义吗?”童年收起了照相机。 罗姿停顿了一会儿说:“你能拥有雨儿就是你最大的幸福。” “可你们只见过一面。” “一面就已经足够了,有的人即便你与她相处一辈子,也未必真正了解她的心,而有的人只需要看一眼,就足以信任她了。” “那我属于前一种人还是后一种人。” 罗姿又沉默了一会儿,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猜,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告诉你。”然后她有些狡诈地笑了笑。 童年也笑了笑,他们走出了小巷,沿着马路回头望了望外江,现在那里已经灯火通明了,电视塔直入夜空,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地方。”罗姿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是的。” “那你快点回去吧,我想你的雨儿正在等着你呢。童年,你应该对她好一点,你应该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童年点了点头,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童年回到黑房子的时候,雨儿正在底楼的沙发上打着瞌睡。他不想惊醒她,小心地从旁边绕过去,但是,雨儿还是醒了过来。 雨儿睁开眼睛,疲倦地说:“饭菜都在冰箱里,我给你拿出来。” “不用了,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今天是你上班第一天,感觉怎么样?”雨儿坐了起来。 “今天去了外江的屁股拍照片。” 雨儿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就是外江那些大楼的背面。” “嗯。”雨儿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然后揉着眼睛说:“童年,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觉得特别累。” 童年淡淡地说:“你是应该好好休息了,先睡觉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雨儿点了点头:“你也早点睡。”然后,她走上了不断呻吟的楼梯。 客厅里只剩下了童年一个人,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然后,他差不多是一口气把水全部喝完了,一些水从他的嘴角不断地滴下来,沾湿了他的衣服。忽然他感到了一阵凉意,一回头,发现客厅另一边的后窗打开了,一阵凉风不断地从窗户里吹进来。 童年走到窗边,刚要关上窗户,那只白猫却突然闯进了他的视线。猫就隐藏在窗外的树丛下,一团诱人的白色在黑暗里显得引人注目。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它,这只动物的眼睛似乎有着人的灵性,看着这双眼睛,任何人都会有情不自禁地想要抚摸它的感觉。 他有些轻微的颤抖,忽然后退几步,打开了冰箱,拿出了几块昨天吃剩下的带鱼放到了窗台上。猫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片刻之后,它轻轻地抬起了一只前腿,然后试探性地向前挪了一步。紧接着,它就一跃而上,童年诧异于这只猫居然有如此之高的弹跳力,他看着猫跳上了窗台,并用牙齿撕扯起带鱼来。 猫似乎并不忌讳童年的存在,它旁若无人地享用着它的晚餐,就像是所有家养的猫一样。童年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念头:一定有人在喂它,甚至在他们来到黑房子以前,否则它不会像现在这样敢在人的面前进食的。想到这点,他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 猫有所察觉童年的变化,它敏锐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童年不敢看它,后退了几步。这个时候,猫已经把带鱼全部吃光了,窗台上只留下几根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它定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地跳到了房间里的地板上,向客厅里面的过道窜去。童年跟在它后面,但只走了几步,那只猫就消失在黑暗的过道里了。 童年向黑暗的过道里望了望,什么都看不见,然后,他向里面走去,直到过道的尽头,那是一堵墙。 童年的双手抵在冰凉的墙面上,忽然像被电击了一样,一股钻心的痛楚通过手掌传遍了全身每一个毛孔。他后退了一大步,几乎摔倒在地。童年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望着头顶一个黑暗的角落。忽然,他转过身跑到了黑暗的过道边的一扇房门前,看着房门上反装着的猫眼,他觉得那只猫眼正在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正在讥笑着他现在的样子。 童年摇了摇头,对着房门上的猫眼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胆小。”他凝视着猫眼,目光里带着一股深深的怨气向房门靠近。 童年向猫眼里面看去。 此刻,黑暗笼罩着童年,无数双眼睛正隐藏在黑暗的过道两边的房门上冷冷地注视着他。 几秒钟以后,黑房子里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此时此刻,周围几栋楼房里的许多扇窗户又都重新亮了起来,几个被从黑房子里传出来的尖叫声所惊醒的中年人,瞬间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一个个可怕的夜晚。今晚,黑房子附近的居民们又要度过一个难以安眠的噩梦之夜了。 童年还活着。 他喘息着,颤栗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黑暗的过道,奔上楼梯,伴着被惊醒的雨儿的尖声呼唤和脚下楼板的呻吟声一起发出了痛苦的抽泣。 一线阳光射在了雨儿的脸上,她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把手伸向童年的方向,但床的另一边却空空荡荡的,童年不在。雨儿立刻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环视着整个房间,害怕童年又会像上次那样不辞而别。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忽然,在梳妆台上,她看到了一张纸条。 纸上有童年的字迹:雨儿,我出去买一些东西,晚上回来,不必担心。 看完字条,雨儿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看了看时间,没有想到现在都已经快中午了,她还从来没起得这么晚过。她摇了摇头,用指尖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不知道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被童年凄厉的叫声惊醒后,她就再也没有睡着过,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地入眠。 雨儿抬起头,看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她发觉自己的眼圈比过去陷进去了一些,脸庞也更加苍白和消瘦了。她又侧了侧脸,忽然觉得现在这个样子也别有一番韵味,就像有的人喜欢被特意修剪的病梅,有的人喜欢苍白消瘦的女人。 可是,雨儿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她更希望自己和过去一样脸色红润,四肢健美,甚至还带点可爱的野蛮气,每天傍晚在小城的河边上跑上几百米消耗掉那看起来是永不枯竭的精力。可是现在,雨儿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笼中的鸟一样被囚禁在这栋巨大的房子里,每天陪伴着她的只有黑夜与阴影。 她又一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现在她穿着低胸的睡衣,项链很醒目地挂在胸前。镜子里看到的猫眼宝石并没有如夜晚那样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但只要它戴在雨儿的胸前,雨儿就总会显出一股特殊的气质。 雨儿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猫眼,它和她确实很般配,有时候雨儿觉得这颗猫眼不仅仅只是种装饰,而已经成为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就像她的两只眼睛。她想,许多年以前,童年的母亲或许也曾像这样戴着这条项链坐在镜子前顾影自怜。 她忽然觉得,每当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时间就仿佛开始倒流,那些曾经在这面镜子里出现过的女人们纷纷从记忆的深处复活了过来,重新浮现于这面镜子里的某处,或者用木梳梳理着乌黑的长头,或者轻声哼着那个时代流行的歌谣,或者——抚摸着胸前的猫眼宝石。 雨儿又来到了窗边,黑房子里少见的阳光照射在窗台上,溅起瀑布似的白光,她托起胸前的猫眼坠子放在阳光下面。 很快,猫眼里反射出了一道窄细的白光,就像正午阳光下猫的瞳孔,神秘莫测。猫眼的反光直刺她的瞳孔,使她一阵目眩,几乎站不住脚,失去重心向前倒去,幸好雨儿紧紧地抓住了窗台,才没有掉出去。但她的上半身几乎已经悬在窗外了,眼里只看到楼下荒芜的草丛,残破的围墙,还有从猫眼里反射出来的光芒。雨儿禁不住伸手挡了挡这反光,把身体退回到了窗里。 第三章(3) 一些冷汗渗出她的后背,雨儿离开了这里。她并不感到饿,没有下楼去吃点什么,而是向走廊的深处走去,打开了旁边的一扇房门。 她又见到了大书橱和写字台,这房间里有一股陈腐的气息,让雨儿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立刻打开了窗户,猛吸了几口窗外的空气,这才感到舒服了一些。书橱里放着一排排旧书,她抽出了放在最外边的一本,那是80年代出版的旧书,从纸页间散发出一股轻微的霉味,书名是《狄公案——四漆屏》,作者的名字是高罗佩。 雨儿听说过高罗佩,他其实是荷兰人,曾在中国担任外交官,著名的汉学家,在五六十年代用英文创作了狄公案系列侦探小说,写的是唐朝武则天女皇时代的名臣狄仁杰的探案故事,这套系列曾被西方人称为中国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雨儿忽然想起了过去看过的一部国产电影,叫《血溅屏风》,就是根据高罗佩狄公案中的《四漆屏》改编的,雨儿仍然清楚地记得影片的最后一段,狄仁杰戳穿了滕县令对于屏风恐怖和离奇的描述的把戏,立刻就把一个深深隐藏着的卑鄙灵魂呈现了出来,原来在一次意外的凶案背后还潜藏着一个更加骇人听闻的谋杀计划。想到这里,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不敢想象这个叫高罗佩的荷兰人是如何编出这个令人颤栗而且后怕的唐朝故事的。 她又翻了翻书橱,找到了狄公案系列的其他十几本书,比如《黑狐狸》、《红阁子》、《朝云观》、《湖滨案》、《迷宫案》等等,其中有的书带着厚厚的灰尘,但有的书页却显得非常光亮,似乎经常被人翻看的样子,雨儿忽然有些害怕了,要知道黑房子曾经空关了十几年,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眼前这套80年代初出版的《狄公案》中文版只是书橱里藏书的极小一部分。书橱里更多的是30年代出版的繁体字书,其中有一整套程小青的《霍桑探案集》。雨儿不知道这些书是如何保存下来的,也许在黑房子刚造好的时候,它们就被送进这间书房了,它们能逃过后来“文革”年代的一劫简直是一个奇迹,今天这些书恐怕都已经成为藏书家们精心收藏的宝贝了。 雨儿还找到了一些当时的畅销书,比如张恨水的小说,徐志摩的诗集,还有最早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中文本。在书橱的最上层,还包裹着一些线装书,主要是明清的公案小说。 午饭以后,雨儿就回到了这间书房里,看起了《狄公案》。直到暮色降临,雨儿才合上了书本,她不愿在夜晚还呆在这个房间里,在月光下独自守着这一橱古老的书。这时候,她听到了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这声音让雨儿的心跳又骤然加快了,她小心地打开了门,看到了一个人影向她走来。 “你是谁?” “是我。”童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打开了书房的门。雨儿跟在他后面,看到他的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大包。童年看了看书橱和写字台,冷冷地问:“你看过这里的书了?” “是的,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童年不再说话了,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摄像探头,然后站到写字台上把探头装到了墙壁上,他随身还带着几根电线,一头接在摄像探头上,另一头接在电线插口上。 雨儿不解地看着童年,终于忍不住问了:“童年,你在干什么?” “我在安装摄像监控。” “那么今天你跑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 “不是买,是租。今天我去了一家保安公司,总共租了20个监控探头。” “什么?”雨儿睁大着嘴问:“你装那么多探头究竟要干什么?” 童年继续站在写字台上忙着他的活说:“雨儿,你会明白的。” 雨儿摇摇头,冲出了书房,她来到卧室里,在墙壁与天花板相交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摄像探头。那探头就像是一只永远都睁大着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雨儿,她不禁后退了一步,看着摄像镜头,然后下意识地掩了掩自己的脸跑出了房间。 她来到了底楼,在客厅的墙角上也发现了监控探头,然后是厨房,走道,她打开了底楼的几扇房门,发现每一个房间都被安上了摄像探头。在其中一个空关的房间里,还放着一套崭新的监控设备。 雨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跑上了二楼,正好看到童年从书房里走出来,向走廊更深处的房间里走去,她追到了童年的身后,大声地问:“童年,你是不是有病了?” 童年先不回答,他打开了房门,再开灯,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什么都没有,窗户敞开着,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拂乱了雨儿的头发。童年回过头来,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缓缓地说:“雨儿,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安全?”雨儿不解地摇了摇头,然后说:“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我明天就给米医生打电话。” “随你的便。”童年若无其事地说,接着,他从包里拿出了探头,继续开始了他的工作。 雨儿不想再呆在这儿了,她回到了卧室里,愤怒地看着摄像探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只机械眼睛底下,仿佛已经被它剥光了衣服。雨儿不再看它,倒在了床上,微微地抽泣了起来。 电梯停在了九楼,叶萧走出电梯,发觉这里比一年前变化了不少,也许是大楼的物业因为这里有人自杀过,所以重新装修以去去霉气吧。他敲开了《海上花画报》杂志社的门,开门的正是罗姿。 罗姿见到叶萧一下子就呆住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叶萧就自己走进了编辑部。房里除了他和罗姿以外没有别人,他看了看那扇窗户,一年前成天赋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当然现在已经丝毫都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对不起,叶警官,你找我有事吗?”罗姿恢复了从容。 叶萧转过头来,微微一笑,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是来找童年的。” 罗姿立刻吃了一惊,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恐都让叶萧收在了眼中,但她还是不慌不忙地回答:“你认识童年?” “是的。” “很熟吗?”罗姿笑了笑问。 叶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停顿了一下说:“这里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童年呢?” “他是摄影记者,平时都在外面跑,很少回来。我们杂志社很小,就这么几个人,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还有什么问题?” “童年是什么时候来这里工作的?” “就最近几天。” “他是怎么来的?或者说,是谁介绍他来的?”叶萧已经看出来了。 罗姿点了点头说:“你大概在猜是我介绍他来的吧,你猜得没错,是我。因为我和他过去是邻居,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倩倩出了事以后,杂志社里急需有人来填补她的空缺,我就想起了童年,因为我听说他是个摄影师。” “可你是怎么知道他是摄影师的?” “是雨儿告诉我的,嗯,你大概不知道雨儿是谁吧?” “我当然知道雨儿是谁。”叶萧打断了她的话,“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回到了s市呢?” “是过去的邻居们告诉我他回来的。” “你是说——黑房子?”叶萧故意放慢了声音说。 罗姿听到这个三个字就微微一怔,然后回答:“是的,我小时候就住在黑房子的马路对面,当然现在早就不住那里了。你也去过黑房子是不是?” “我想你对那里一定很熟吧?”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觉得那里和你现在调查的案子有关吗?”罗姿似乎毫不畏惧警察,看起来仿佛是她在盘问叶萧。 叶萧却并不生气,他反而笑了笑,这让罗姿有些困惑,她本想她的嚣张也许会激怒叶萧的,但没想到叶萧却不为所动。叶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然后轻声地问:“罗姿,你听说过什么叫猫眼吗?” “猫眼?”罗姿又被惊了一下,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回答:“我知道,猫眼是一种宝石的名字。” “还有呢?” “还有?还有房门上装的猫眼,用来监视门外的情况。” “也许是门内。”叶萧若有所指地说,“不过,还有——” 罗姿摇了摇头说:“还有?我实在想不出了。” “也许,是一本书的名字。” “一本书的名字?叫《猫眼》吗?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本书。” 叶萧看了看她的眼睛,缓缓地说:“谢谢你的回答,也许我还会来找你的,还有,告诉童年,就说我来找过他了,并顺便代我向他问好。” 说完,他走到了门口,临出门前他又回过头来说:“罗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罗姿狐疑地问。 “一年以前,成天赋自杀以后,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我知道你迟早会告诉我的。” 叶萧沉静的眼睛。 罗姿立刻低下了头,瞬间心乱如麻,当她抬起头想要说话时,却发现门口空无一人。她追出门外,走廊里也空空荡荡的,电梯的门正在徐徐关上,她扑到电梯门口,只从电梯门的缝隙间看到了叶萧的一双眼睛。 电梯门合上了,迅速地向下降去。罗姿呆呆地站在空空的走廊里,一阵风从走廊尽头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才让她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米若兰的心理诊所离黑房子并不远,雨儿和童年步行了大约20分钟赶到了那里。他们轻轻地推开了心理诊所的门,看到靠外面的房间的墙上挂着许多画,这些画都很奇怪,充满了抽象意味,其中有一幅被雨儿认了出来,那是许文明的画。 接待的小姐主动招呼了他们,雨儿告诉小姐,她已经与米若兰在电话里联系过了,小姐回答:“你是雨儿小姐吧?米医生正等着你们呢。” 小姐带着他们走进了米若兰的房间,雨儿看到米若兰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花园。 “雨儿,你们来了。”米若兰敏锐地回过头来,看着他们。 “米医生,麻烦你了。” 米若兰看了看童年,他却毫无表情地呆站着,好像雨儿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米若兰对他微微笑笑,然后对雨儿说:“雨儿,你先在外面等一下吧,我想单独和童年谈一谈。” 雨儿当然能理解米若兰的用意,她点了点头,在童年的耳边说:“童年,你可一定要听米医生的话。”她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个年轻的母亲在关照孩子打针时不要害怕。 童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雨儿退出了房间,坐在了外面的长椅上,虽然她有些累,但还是从包里取出了一些从公司里带出来的样本,抽空画起了草图,她必须抓紧每一分钟的时间来完成她的工作。 在米若兰的房间里,光线异常地柔和,照射着她穿着白大褂的轮廓。她轻轻地启动红唇:“童年,坐啊。” 童年乖乖地坐在了她面前,忽然显得非常地温顺,就像他小时候的那只白猫。 “童年,今天我不想问你任何问题,因为现在对你而言,任何问题都是愚蠢的。我只想倾听,倾听你的心底的声音,好吗?” 童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略带沙哑的嗓音缓缓地说:“好的。”听声音他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了。 米若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童年觉得她的眼睛就好像是两扇窗户,向窗外眺望,可以发现另一个世界,现在,这个世界成为他的听众,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声音。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于是他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缓缓地说:“我只是在说我的一个梦。这个梦既是真实的,又是虚幻的;既是美丽的,又是残忍的;既是昨天的,也是明天的。” “好极了,我愿意倾听你的梦。”米若兰那极富诱惑力的声音穿透了童年的耳膜。 梦,在她的房间里荡漾。 一个小时以后,童年走出了房间,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雨儿赶紧抓住他的手问:“怎么样?” “我们回家吧。”他平静地回答。 雨儿撇开了他,走进了米若兰的房间,发现米若兰继续注视着窗外,雨儿问她:“米医生,童年是不是真的有病?”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病?你将其称之为病吗?”米若兰摇了摇头说,“如果这能算是病的话,那么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病,而且都已经病入膏肓了。雨儿,你说呢?” “我不明白。” “是的,你当然不明白童年。你会以为你非常了解他,其实,你错了,你并不了解他,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实在太难了。” 雨儿着急地说:“米医生,那么童年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童年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说了一个梦,一个无比虚幻和荒诞的梦,就像博尔赫斯的圆形废墟。” “这么说来,今天是毫无收获了?”雨儿有些失望。 米若兰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不,不,不,今天收获很大,真的,不信你可以再去问问童年。” 雨儿摇摇头:“谢谢你,米医生,我想我现在该走了,再见。” 她匆匆地走到了外面,却发现童年不见了,雨儿心里一慌,跑到了接待台前问了问,可是接待的小姐却回答刚才没有见到有人出去。 他一定还在这里,雨儿可以肯定,她回过头向四周张望。然后,她跑进了一条走廊,这里异常安静,打扫得纤尘不染,她原本要呼唤童年的声音刚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她不想打搅这里的安宁。她一直向走廊的深处走去,在一个拐角里,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童年。”她叫了一声。 那个男人回过头来,雨儿却发现,那不是童年的脸,而是她的顶头上司许文明。 雨儿的脸立刻吓得惨白,她不知道许文明为什么在这里,她也不想去追问缘由,只是紧张地说:“许,许经理,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她刚要往回跑,许文明却叫住了她:“雨儿,干什么这么紧张呢?你是在找你的童年吧?” 雨儿赶紧点点头。 “我刚才见到他了,就在这里,他在看这幅画。”许文明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里是一只白色的猫,更确切地说,是猫的脸部特写,猫的一对眼睛处于画面的中央,闪烁着一股神秘的幽光。雨儿看着这幅画,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她忽然觉得画里的这只猫与黑房子里的那只白猫非常相象,特别是那双猫眼。她不禁后退了一大步,后背抵着墙壁,嘴里却什么都说不出。 “雨儿,你怎么了?”许文明问。 “不,没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这幅画非常地美,无论是构图和颜色的笔法都非常娴熟,特别是一些细节,比如,猫的胡须,嘴唇,耳朵——” “还有猫眼。”许文明补充了一句。 雨儿身上一颤,她轻声地说:“是的。”眼前的这幅画充满了唯美气息,然而,从猫的眼睛里,她又发现了一种神秘和邪恶。她不想再看了,对许文明说:“许经理,你看到童年向哪里去了?” “嗯,他刚才在这幅画前看了很久,似乎对这幅画非常感兴趣,后来,就从后门出去了。” “后门?”雨儿这才发现,在拐角处有一扇门,颜色与墙壁一模一样,只有细看才能看出。 雨儿说了声谢谢,然后立刻冲出了后门。她发现后门的外面原来是一片小花园,正是春夏之交,花园里既有暮春的凄凉,也有初夏的灿烂,似乎生与死都在一个园子里重叠着,于是就显得特别妖娆了。花园里没有童年的踪迹,就连泥地里的脚印都没有。雨儿有些绝望地抬起头,只看到侧上方有一面与黑房子相类似的屋顶,她有一种被那屋顶压垮的感觉。 难道童年在空气中蒸发了? 叶萧又见到了黑房子的屋顶和烟囱,暮色即将降临。他悄无声息地走下了他的桑普,穿过黑房子旁边的小巷,他并没有按响门铃,而是继续往小巷里边走去。在黑房子后边的那栋楼房前,他停下了脚步,然后,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仰望着黑房子二楼和三楼寂静的窗口。 他取出了一把钥匙,这钥匙是他从小区的物业管理处以办案的名义要来的,他还特地关照过物业部门,要为这件事保密。他用钥匙打开了面前那栋白色的房子。这也是一栋空关着的房子,不过看起来似乎空关的时间还不长,底楼被分割成了好几块,相当的凌乱,房间的布局也毫无章法,大概过去这里也曾是72房客的所在。 叶萧走上了摇摇欲坠的楼梯,二楼和底楼一样杂乱,他没有详看就走上了三楼。三楼的布局似乎符合原貌,他依次推开了三楼所有的房门,倚在窗口上,向对面黑房子的窗户里面眺望,直到他找到了最佳的观察位置。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几个相框,他粗略地看了看墙上的照片,都是过去住在这房里的人家的生活照。 这房间的采光相当好,虽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光线仍很充足。叶萧走到窗前,倚着窗边的木框,向对面黑房子里二楼和三楼的窗户望去,毫无疑问,这里是监视黑房子里一举一动最合适的地方。 从这个窗口,叶萧能清楚地看清对面黑房子里雨儿的卧室,半张床显露在他的视线里,还有那张古老的梳妆台。在卧室隔壁的窗户里,还可以看到一张写字台和书橱的一部分,叶萧注意到靠窗的写字台上放着一本书,但毕竟隔着一段距离,实在看不清书的名字。在第三个窗户里,似乎放着一个电视机和一套什么设备,这个房间里空空的,叶萧不明白在这里放上这些干什么。至于其它房间,虽然窗户都敞开着,但里面似乎没什么东西。 他又把目光移向了三楼的窗口。在位于雨儿的卧室正上方的房间里,也有一个布局相似的房间,有一张床靠在窗边。叶萧又向旁边的一扇窗户里望去,却黑乎乎地什么都看不清。他抬起头望了望天空,夜色已经毫无保留地降临了,对面的黑房子似乎也被黑暗占据着,他再也无法在对面的窗户里看清什么了。 忽然,黑房子的一扇窗户里的灯亮了。 童年打开了这扇房门,他感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些饿,但却忍住了。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放着一台电视机和一整套的监控设备,今天早上他把这些东西从底楼搬到了二楼,让他流了一头的大汗。 窗外的夜色已经弥漫了开来,他觉得此刻正是好时机,于是,他打开了设备,电视机里出现了监控探头拍摄出来的镜头—— 先是客厅,探头拍摄出来的是黑白的影像,有些像猫眼的视角,整个客厅几乎全都被拍到了。忽然,他看到客厅的门打开了,雨儿走了进来,她显得非常疲惫,先是倒在沙发上喘着气,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开水。 童年又把镜头切换到了底楼的走廊里,走廊里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接下来,镜头又切了几个房间,都没有什么异常。然后镜头切到了卧室,再到书房,接下来就是这个房间了,黑白的画面里呈现出了童年自己的脸。他抬起头,看着门角上的探头,电视机里他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虽然探头拍摄的画面不太清楚,但两只眼睛却特别地醒目。 童年掉换了录像,他要把昨天晚上探头拍摄到的内容再看一遍。他开始揿快进键,客厅里的漫漫长夜在10分钟内就一闪而过了,接着是厨房、走廊、楼梯、卫生间。 第三章(4) 在放卫生间快进镜头的时候,他看到了雨儿,童年立刻又恢复了播放的正常速度,清楚地看到了镜头里雨儿厌恶地看着探头的神情,她拿了一块毛巾,踩着抽水马桶爬了上去,把毛巾盖在了摄像镜头上。镜头里立刻一片黑暗,童年再按快进键,直到那块毛巾被雨儿取下。镜头里,雨儿的头发上冒着热气,她裹着一件睡衣,裸露着肩膀,看上去很美。 就在此刻,童年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了。雨儿闯了进来,她显得异常疲惫,也有些怒气。当她看到了电视机屏幕里的她的身体时,这愤怒就显得更加强烈了。她摇了摇头说:“童年,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嗜好?” “对不起,我不是想监视你。” “那你想拍什么?拍摄黑房子里的鬼魂?” 童年居然点了点头说:“也许是吧。” “你真是不可理喻了。我问你,下午我们去米医生的诊所,出来以后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我找了你整整半天。” 童年淡淡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出去透透空气,后面那个小花园很美。” “我不想听你解释。”雨儿摇摇头。 “雨儿,让我单独呆一会儿好吗?” 雨儿看了看电视屏幕,黑白的监控影像在继续着,她不想再和童年争吵了,轻声地说:“晚餐我已经放在楼下的桌子上了,早点吃完早点睡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童年有些无奈地看着雨儿离去,然后盯着电视机,继续切换录像带和镜头。终于,他把镜头切换到了三楼的走廊,这里一片漆黑,镜头里看不到什么,只能不断地快进,直到他发现有一扇门被打开了。被打开的门里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一只手出现在监控镜头里。 童年立刻定格住了带子,心头一阵狂跳,他先看了看监控显示的时间:01时25分。然后他仔细地观察着这只镜头里的手,可惜光线太暗了,实在看不清楚。 他小心翼翼地按了慢进键,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头里缓缓发生的一切,那扇门越开越大,从门里透进来的光线所照亮的面积也越来越大。终于,童年渐渐地看清了一个背影,那个人影正在开门,并在缓缓地转身,那个人(或者是?)的脸就要出现了—— 童年禁不住坐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并往后退了退,直抵在墙壁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紧紧地按着遥控板,以最慢的速度播放着监控录像。 忽然,镜头猛地闪了一下,就在那个人影即将转过来的关键时刻,镜头就变得越来越模糊起来,画面里的“雪花”也越来越多,影像就像被扭曲了一样,直到什么都看不清了。 童年立刻就急了,他又按了几下遥控板,想要使画面清晰,但无济于事,又过了几秒钟,电视机屏幕上什么也没有了,竟然变成了蓝屏。他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他想也许是电视机坏了,立刻扑上去调试了几下,却发现电视机没有任何毛病,监控器也没问题。 童年又重新播放了刚才那盘带子,但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那个人影即将转身的刹那,画面就开始模糊了,不一会儿,监控画面就完全消失了。童年没有切换镜头,而是任由带子继续放下去。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镜头又出现了,此时监控显示的时间是01时55分。走廊里还是一片漆黑,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童年继续快进,直到清晨时分,一缕微弱的光线从天窗射下来,走廊里空空荡荡的。 他不想再看了,关掉了监控和电视机,很显然,刚才那段最重要的镜头被抹掉了,这又是谁干的呢?他有些惊恐地看着这台机器,脑子里又浮现起了黑夜里三楼走廊里的那个神秘人影。 此刻,夜幕完全笼罩着这间房间,童年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他忽然有一种呼吸新鲜空气的渴望,于是,他把头转向了窗外。 瞬间,他看到了一线幽光。 就在对面的那栋空关着的房子的三楼,一扇黑暗的窗户里发出了光亮,童年觉得那是幽灵般的闪光,正对着自己的眼睛。 但转瞬之后,那扇窗户里又恢复了黑暗,什么光亮也没有了,和平时一样沉睡了下去。童年把头探到窗外,看了看对面那栋房子,虽然在晚上,但在月光下看起来依旧一切正常,似乎并没有人活动过的迹象。他又看着对面三楼的那扇窗户,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惊慌,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不可能,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然后,童年立刻离开了这个房间,冲下了楼梯。他走出了外面的铁门,跑到了黑房子后面的那栋房子前,然后猛地推了推门,大门紧锁着,推不开,他又猛敲了几下,房子里面没有任何反应。他摇了摇头,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或许,真的是幻觉? 童年带着一肚子的疑问离开了这里,回到了黑房子的客厅里。面对一桌子的晚餐,他感到了饥饿,于是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童年醒了。 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拂动着他的头发,也钻进了他的耳朵里,风声在耳道的崎岖山谷中穿梭,越来越响,直到使他醒来。 童年还躺在床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立刻有了些警觉,睁开了眼睛。房间里一片黑暗,他看不清,只是觉得身下的这张床睡得不太舒服,似乎小了一些,他又摸了摸身边,雨儿确实不在。她会去哪儿了?童年轻声地呼唤了几下雨儿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只有一些可怕的回声从房顶上反弹下来,又重重地砸在他的耳道里。 难道雨儿出去了?童年疑惑地下了床,感到房间里隐隐有些异样,但究竟是什么不同他也说不清。他忽然感到现在房间里的空气有些令人窒息,于是他急切地趴到了窗户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他眺望着月亮,明白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 他想到了什么,向对面房子的三楼望去,对面那扇窗户里依然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忽然,童年感觉有点不对,是视角上不对,当前面他在看监控录像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是略微仰着头看着对面三楼窗户的,但现在他是正面平视着那扇窗户。他怀疑是不是看错了?除非,这里是三楼。 童年又一阵惊恐,后退了几步,环视着整个房间,现在他的目光已经适应了黑夜。果然,这里不是他的卧室,没有梳妆台,没有大衣橱,没有电视机和电脑,就连眼前这张床也不是他和雨儿睡的床。 现在他可以肯定了,这里是三楼的房间,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睡到这里来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吃完晚饭以后,就上了二楼的卧室,睡在了雨儿的身边,雨儿还和他说了几句枕边私语呢。 此刻,雨儿还应该安睡在楼下的卧室里,而他,则惊恐地站在这间房间里坐卧难安。他抬起头,看到了门角上隐藏着的监控探头。童年反复地踱了几个来回,最后又回到了床边坐了下来,风继续吹着他的头发,非但没有使他冷静下来,反而更具有了一种催眠的作用。他平躺了下来,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去想了,闭上眼睛,很快就又睡着了。 忽然,又一点幽光从对面的黑暗的窗户里闪起。 清晨,雨儿又一次发现童年失踪了,这次她没有惊慌失措,她立刻就想到了三楼。她小心地走上三楼的楼梯,来到走廊里,头顶的天窗里射下来一道天光,她抬起头,想象着此刻屋顶上被清晨的光线照亮的一排排瓦棱的景象。 雨儿推开了三楼那扇房门。果然,她发现童年正躺在床上睡着。她忽然想起来,昨天深夜里,她听到从楼上传来一些沉闷的脚步声,这些脚步似乎在来回地走动着,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是谁发出的声音了。 雨儿并没有直冲过去,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她看着童年的样子,他显然睡得很安详,似乎比在楼下睡得还要香。 雨儿真的无法理解他了,她又环视了房间一圈,感觉这里比她上一次闯进这里的时候多了一些人气。但是,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地板,这块地板上曾经有过一滩来历不明的血迹,让她惊恐万分的血迹。现在,已经丝毫都看不出任何痕迹了,然而,雨儿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忽然,童年醒了。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的第一眼是雨儿的背影在清晨的光影下微微颤抖。他忽然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站在他身前不是雨儿,而是另外一个人,同样完美的躯体,诱人的肩膀和腰胯。于是,他的心跳开始加快了,一些冲动荡漾在胸口,他实在无法阻止它们泛滥出来。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极其贪婪地一把抓住了雨儿的腰肢。 雨儿的腰开始剧烈地扭动,她不想让童年这样,她在反抗,但越是这样童年越是感到兴奋。手里的感觉就像是捕获到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光滑的鱼鳞耀眼夺目,很快,这些鱼鳞都要被贪婪的渔夫刮去。 终于,雨儿无力抗拒了。 童年加大了力量,嘴巴里不断地喘着粗气。现在新鲜的大鱼已经到手了,渔夫操起刀,点起火,美丽的大鱼将被他煮熟,成为一顿美味的早餐。 此时此刻,在这个房间的正对面,十几米开外的一扇窗户里,隐藏着的一双眼睛闭了起来 第二夜,童年决定就睡在三楼的房间里。 他告诉雨儿:“我已经决定了,我搬到三楼的房间里住。” “为什么要这样?说出你的理由。”雨儿无法理解他了。 “没有理由。我只能说,我必须要睡在上面的房间。” 雨儿近乎绝望地说:“童年,你要离开我吗?” “不,雨儿,你不要害怕,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发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童年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异常坚决,让雨儿不得不信。 “那我呢?你就让我一个人睡在这里?”雨儿指了指卧室里的床。 童年摇摇头说:“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去三楼。” 雨儿睁大了眼睛,后退一步说:“不,我不行,我不敢走进那个房间,我害怕,对整个三楼我都害怕。”说完,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 “你究竟有什么可害怕的?看一看那里——”他用手指了指门角上的监控探头。 “够了,我讨厌那个东西。” “但是,它能够告诉我们真相,这栋房子的真相。” “我不信。”雨儿转过身说,“童年,我求求你了,就留在这里吧。” 童年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股奇怪的表情,说:“你是不是对今天清晨在楼上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害怕了。” 听到了这话,雨儿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她轻声地说:“那都是你不好。”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过,你不也一样吗?” 雨儿的脸上更热了,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难道不是吗?这说明我们在楼上的房间里同样也可以得到快乐。好了,我上去睡觉了,你自己考虑。”说完,童年只带了一条毛毯,就走出了房门。 他来到了三楼的房间里,又向对楼的窗户看了看,对面的窗户里还是一片黑暗。童年摇摇头,仰天倒在了床上。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但愿屋顶上不要再有脚步声。 很快,童年就被夜色包裹了起来,一开始他有些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毕竟这间房间曾让他感到恐惧。然而,今天清晨他也曾在这里感到快乐。终于,他渐渐地睡着了。 他没想到自己睡得如此安宁,连梦都没做一个。直到下半夜,身边一种热乎乎的感觉使他缓缓醒来。 那是什么? 窗外依旧明月高悬。童年感到温度不对,半边身子像烧起来了。有种气流涌到他脸上,并传来了另一种奇怪的呼吸声。他的心跳立刻剧烈地冲动了起来,他不敢睁开眼睛,生怕发现他想象中的可怕的景象。当他确定是有个什么东西正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轻轻翻了身,他感到身边毛茸茸的,于是,他伸出了手。 童年触摸到的却是一团光洁柔软的皮毛。 是那只白色的猫。 他忽然记起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童年终于睁开了眼睛,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盯着身边的猫。它躺着,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的样子。它睡觉的样子很美,尤其是它那张脸,就像从某幅古代画卷中美女的脸浓缩变形而来的。 童年忍不住又要动手了,他怕猫会从他身边逃走,但他无法自控。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在它的背上,仿佛已感觉到了它的骨头,猫骨头是很轻的,又圆又滑,尽在他的手掌之中。童年的另一只手则抱住了它的腰,他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正穿过它的胯骨,紧紧搂住了它苗条的腰身。 这时,它睁开了眼睛。出乎意料,它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现,目光有力地注视着童年。它几乎一动不动,鼻子里喷出的热气与他的呼吸混杂在了一起。它真热,童年有些出汗了,但他反而把它抓得更紧,直到拥入怀中。 它竟然没有反抗,温顺地躺在童年怀里,并顺势用两只前爪搭住了他的肩头。他知道这只白猫现在已经把利爪缩进脚掌里去了,童年只感到它爪掌心的几块软软的肉垫。猫仍然盯着他,但目光柔和了许多。从它那黄棕色猫眼宝石般的眼睛里,童年敢发誓,它一定认识自己。 童年已确定这并不是做梦。 它是美的,它小小的身躯内仿佛注入了生物界一切的美,包括人类。他大胆地抚摸起它的全身,从它两只薄薄的耳朵到透过长毛纤细可人的脖子,从两排轻灵的猫肋到它变化多端最不顺从的尾巴。他就像抚一把古桐琴一样,抚遍了它身体的三匝,就差在它嘴唇上轻轻一吻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是在一幅古典风格的画卷中了,就像《聊斋志异》里的插图。他能想象这里并不是黑房子的三楼,而是它(她)的闺阁。大胆地闯进来的人是童年,与它(她)一同躺在这床上,月光洒进来照着童年和他的秘密情人。它(她)全身没有一丝衣服(这是事实),被他搂在怀里,顺从地被抚摸被拥抱,没有一丝保留地向他敞开。并且含情脉脉地(这是想象)看着童年,尽管没有一句枕边细语。 童年终于开始相信,他与它(她)是青梅竹马的,在他们小时候,就曾这样亲密过了,尽管童年的它(她)早已死去了。但童年忽然相信猫这样的动物是会死而复生的,而现在,他和它(她)都已经长大了。 就这样,童年又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直到清晨的光线照射在他的眼皮上。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和过去一样,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只是这次他要摸的不是雨儿,而是那只猫。 它不在。 童年又环视了一圈房间,然后他站起来,趴到窗口深呼吸着,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又是一夜。 此刻,雨儿正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床上。 昨天晚上她又没有睡好,一个人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总是听到楼上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不像是那晚听到的脚步声,而是另一种,像是说话的声音。于是,今天早上她又起来晚了,急匆匆地跑下楼,看到童年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而且已经准备好了她的那一份。她觉得童年似乎也没睡好,但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可雨儿没有那么好的情绪,她有些焦虑不安,只吃了几口就小跑着出了门。还好,上班没有迟到,不过只差了半分钟,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公司里,许文明似乎对雨儿有些无动于衷,只是指示了几句要她快点完成米若兰的广告。雨儿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怪,似乎在躲避着她,不过她也乐得如此,不要每时每刻都在许文明严厉的眼皮底下。 今天的工作特别累,使雨儿的身心都几乎崩溃了,等回到家的时候,她发现童年已经把晚餐准备好了。童年对她出乎意料地好,他甚至还说要给许文明打电话希望能够给雨儿轻松一点的活。雨儿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让雨儿吃惊,童年说许文明其实只听米若兰的,而米若兰则听他童年的话,因为米若兰喜欢他的倾诉。当雨儿问童年他向米若兰倾诉了些什么,他却回答说自己也忘了。 吃完晚餐,童年就走上了三楼。雨儿几乎是含着眼泪乞求他不要上去,但童年似乎无动于衷,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现在似乎已经对三楼充满了向往。 在他上楼梯的时候,好像并不是他自己在走,而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召唤着他上去,拉着他上去。雨儿觉得他上楼梯的样子就好像是丹东走上断头台,她吓得不敢再看他,躲回到了卧室里,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床上。 现在,雨儿又听到了那种声音。 不但有说话的声音,而且,似乎还有书页翻动的声音,这更加让她不寒而栗,因为她觉得这声音不再从楼上传来,而是来自于隔壁的书房。雨儿浑身蜷缩了起来,几乎不敢喘气了,这一墙之隔的声音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靠近书房的那面墙,也许恐惧就在那面墙的后面,它会不会穿墙而过呢? 想到这里,雨儿又打了一个冷战,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小跑着打开了房门,来到了走廊里,然后,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到了隔壁的书房门前。 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 那是门上的猫眼。 她也想往猫眼里看,是的,她无法控制自己了,于是,她把眼睛贴到了猫眼前。 视线穿过猫眼,房间里的写字台上依稀闪烁着一支幽暗的烛光和一本摊开着的书。 忽然,猫眼前面一片黑暗,似乎是一只手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堵住了猫眼在门里的那一面。在一门之隔的后面,究竟藏着什么? 雨儿几乎要疯了,她立刻转身就跑,摸着自己的胸口,慌不择路,竟然跑上了三楼。她一把推开三楼的那扇房门,惊醒了床上熟睡的童年。 黑暗里,惊魂未定的她能看清童年闪烁的眼睛,就像是楼下猫眼里所看到的烛光。 “雨儿,你终于上来了。”童年微笑着说。 雨儿不顾一切地扑到了童年的怀里,恐惧使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尽情地在脸颊上奔流。童年温热的手掌,帮她轻轻地抹去了眼泪,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别害怕,我的雨儿,只要我在你的身边,就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 雨儿点了点头,身躯不停地颤抖着,睡到了童年的床上。床虽然小,但还是能勉强容纳童年和雨儿,他们互相拥抱着,以体温来驱赶黑房子所带来的恐惧。 长夜漫漫 第四章(1) 第四章 雨儿很晚才醒来,她的头枕着童年的手臂,望望窗外的阴霾天空。童年忽然翻身起来,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你现在还害怕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又闭起了眼睛。 “雨儿,我知道你最害怕的就是这间房间,所以,我们应该睡在这里,因为只有处于恐惧的中心才能真正克服恐惧。” “不,我们永远都克服不了黑房子带给我们的恐惧。”雨儿闭着眼睛说,她依然不敢看这房间,她生怕会从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发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继续说,“昨天晚上,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让我害怕的是,这些声音是从我们卧室隔壁的书房里传出来的。后来,我从书房门上的猫眼向里看去,我看到书房里闪着一点烛光,我立刻就吓坏了,只能跑上来。” 童年不再说话了,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点幽暗的烛光,片刻之后,他猛地跳下了床,打开了房门。 “你去哪儿?是去看监控吗?”她有些害怕,昨晚的监控探头里究竟会拍摄下什么呢? “不,我忽然想起来,今天答应过罗姿的,我要去为杂志社拍照片。”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急匆匆地说。 “现在就走吗?”雨儿还想留住他。 “当然,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必须要尽快地赶到,今天是周六,你好好睡觉吧,冰箱里有早餐和午餐。好了,我先走了。” 雨儿无奈地点了点头,目送着童年走了出去。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终于又大着胆子环视了房间一圈,虽然窗户大开着,一些风吹了进来,但是,她依然感觉到这房间里存在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她摇摇头,心想也许这是第一感觉的作用,第一次闯进这房间发现童年的时候,她感到了一阵窒息和恶心。而人的第一感觉往往会影响很久,比如现在她面对这个房间,真的是如此吗?雨儿问了问自己,当她的视线停留在一堵墙上的时候,她终于摇了摇头。 又是那堵白色的墙。 其他三面墙壁上都贴着带有青色花纹的墙纸,虽然这些墙纸大多犯潮剥落了,不过依然呈现出青翠的色泽。然而,雨儿面前的这堵墙则完全是光秃秃的,只涂着雪白的石灰,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张等待着画笔来涂抹颜料的白纸。 这面墙壁令她窒息。 雨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枚猫眼宝石正冷冷地挂在心口上。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那堵墙的跟前,她总觉得那堵墙仿佛是有生命的,正在看着她。 她伸出了手,用指尖触摸到了墙面,那感觉冰凉彻骨,瞬间就让雨儿后退了一大步,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她摸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仿佛已经不再属于她。 雨儿不再看那堵墙,她感到一阵胸闷,连忙趴到了窗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她用双臂支撑在窗台上,仰望着天空,现在,她只渴望自由。忽然,她感到自己的左臂底下有些痒,抬起手臂,发现在木质窗台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着几道小小的刻痕。 雨儿用手在窗台上面擦了擦,发现那刻痕是两个字母——“j·s”,字母中间还有一个分隔的小标点,似乎是什么人名字的缩写。 她又轻轻地念了一遍:“j·s”。那会是一个什么人的名字呢?又是谁刻上去的呢?雨儿叹了一口气,她隐隐有些害怕,似乎这两个字母里也会隐藏着一段难以言说的情节。 她终于离开了窗户,快速地跑出了房门。 三楼的走廊上方有一个天窗,一些微弱的天光像泉水一样照射在走廊里,使得她能看清这里。三楼的走廊看起来要比二楼的短,也许是因为法式的洋房的屋顶两边都非常陡,急剧地向上收缩,使顶楼的空间显得狭小逼仄。 她小心翼翼地在走廊里转了一圈,三楼总共只有三个房门,她来到了第二扇门前,一只猫眼正在房门上冷冷地看着她。于是,雨儿把眼睛贴到了反装的猫眼前面,向房里看去。 一道黑影从猫眼里一闪而过。 雨儿后退了一大步,心跳又剧烈了起来,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又回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窗,她决心一定要进去看一看。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打开了这扇房门。 房间里没有人。 雨儿这才呼出了一口气,她发现房间的地板上的灰尘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厚,光线很充足,照射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同时,这柔和的光线,也照亮了那些挂在墙上的画和镜子。 雨儿惊呆了。 她发现墙壁上挂着好几幅油画。 除此以外,墙上还有一面高高的落地镜子,反射着光线,雨儿觉得这镜子的反光有些刺眼。墙上的这些画尺寸中等,似乎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画面上的颜料在那层尘埃底下暗淡了许多个年头。雨儿有些颤抖,她又抬头看了看房间的四角,没有发现摄像探头,这说明童年也没有进入过这间房间。然后,她走到了离她最近的第一幅画面前,她顾不得脏,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了覆盖在画上的尘埃。 “黑房子。” 她禁不住叫了一声,第一幅画的内容是黑房子。整个画面的格调呈现出一股阴郁,颜色偏深偏冷,天空有些红紫色,大概是黄昏时分在黑房子的外面写生的。画家的笔触非常细腻,把从那个角度能观察到的黑房子所有的细节都表现在了画上,一个烟囱高高地升起,从烟囱里飘出一团黑色的浓烟。雨儿还从没有见过黑房子的烟囱里会冒烟,底楼客厅里的那个大壁炉她可从来没有用过。现在,看着画中的黑房子和烟囱里的黑烟,她有了某种可怕的联想。 雨儿站到了第二幅画前,同样轻轻地擦去了灰尘。她发现,这幅画画的正是这个房间,画面的中央是这房间的窗户。从窗户里还可以看到对面楼房三楼的窗户。雨儿看着画,调整着自己的位置,直到她眼中所见景象与画中的内容完全重叠在一起。是的,就在这里,画家是坐在这里正对着窗外画的,对面的窗户画得特别清晰,整幅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大的取景框再套着一个小的取景框。 接下来,雨儿擦了擦第三幅画,她惊讶地发现,画里呈现的居然是二楼的书房。这幅画的是夜景,书房的窗外一片黑暗,写字台上点着一支蜡烛,发出微微跳跃的幽暗烛光,照亮了书橱和台上的一本书。这本书摊开着,几乎连纸页都能看得出,在烛光下照得发红。她立刻想到了昨晚在书房的猫眼里所见的景象,禁不住后退了一步,立刻转到了第四幅画面前。 还是小心地擦一擦,她发现第四幅画的是一个女人的背面。这个女人平躺在地上,裸露着后背,乌黑的长发也在地板上披散着,双脚和肩膀有些蜷缩,但是整个体形还是很清楚,一个身材完美的女人,只是背对着雨儿,无法看清她的脸。但是,真正令雨儿感到震惊的是,这个女人的裸露的后背上有着许多条伤痕!是的,这累累的伤痕仿佛是一条条紫色的毒蛇缠绕在女人的身上,似乎是用硬物击打出来的。雨儿不敢再看这些伤痕了,她来到了第五幅画前。 第五幅画给雨儿的第一感觉像是一面镜子,她立刻用手擦了擦画面,果然,画里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画着一个女人的全身肖像。 雨儿又看了看这幅画旁边的那面镜子,没错,就是这面镜子,画画的人就是对着这面镜子画的,也就是说,这是一幅自画像。画里的女人穿着一条白色的衣裙,胸部丰满,手臂光滑白皙,在女人的胸前,挂着一串项链。而画里的那枚项链的坠子是雨儿再熟悉不过的了,现在,这串项链就挂在雨儿的胸前。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猫眼宝石,又看了看画里的那一颗,绝对不会有错的,就是它,同一枚猫眼宝石。雨儿微微地颤抖,仿佛自己胸前的宝石瞬间已经跑到了画中,她又用手摸了摸它,同时也摸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雨儿的目光从画中女人的洁白修长的脖子继续往上移,但却突然定住了,因为画中女人的脸,已被黑色的墨水抹掉了,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覆盖掉了。整个脸部都成了一团漆黑,那块不知是谁涂抹上的黑色墨水占据了整个脸的位置,使得画中的女人看上去更像一个黑纱蒙面的女盗,甚至像是一具站立着的无头女尸。 看着这幅画,雨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后退了一大步,站到了旁边的那面落地镜子面前,或许,在许多年以前,画里的那个女人,也是像雨儿现在这样站在这面镜子前画下了自己的模样。 雨儿看着落地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她注意到了自己也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简直和画里的女人一模一样,特别是胸前的猫眼项链,只要再把一块黑色的东西挡在她脸上,浑然就是那幅画的复制品了。 镜子的反光越来越晃眼,雨儿不敢再看镜子里的自己,立刻躲到了另一边,于是,眼前出现了第六幅,也就是最后一幅画——猫眼。 瞬间,她惊奇地发现,眼前这最后一幅画居然和几天前她在米若兰的心理诊所里看到的那幅画一模一样。一只白猫的脸部特写,一双诱人的猫眼正从画中射出神秘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雨儿的眼睛。 她后退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这房间里的其它五幅画,这些画都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忽然,她听到背后传来一身猫叫,她吓得差点尖叫了起来,惊恐地转过头来,发现那只绝美的白猫正站在房间里。 猫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雨儿。她不敢再看它,而是回过头看了看最后那一幅画,一模一样,此刻,地上那只猫的眼神与画中的那只猫没有任何区别,最后一幅画简直就像以地上这只猫为模特儿画下来的一样。 几秒钟以后,雨儿终于无法忍受了,她绕开白猫,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一口气跑下三层楼梯,逃到了底楼的客厅里,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叶萧是看着雨儿冲出黑房子三楼的那间画室的。他拿着望远镜,坐在窗台边的角落里,小心地观察着对面黑房子里发生的一举一动。从他这个角度,可以透过黑房子三楼敞开的窗户看到里面所有的情况,只有那些画因为不是面朝窗户,所以有了一些反光,看不太清楚。 他已经在这里监视了三个晚上了,但可惜除了发现童年每晚都要到三楼睡觉以外一无所获。更让他尴尬的是,在前天清晨,他还目睹了童年与雨儿之间最隐秘的事情,尽管他闭上了眼睛,但依然看到了一部分雨儿的身体。 在那个清晨,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些负罪感,他想起了雪儿,他曾经答应过雪儿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妹妹的,而现在,自己却成了雨儿身体的偷窥者,于是,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雪儿。 叶萧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的所做所为有些龌龊,尽管他事先向领导汇报过,并征得了领导的同意才进驻这里监视黑房子的,因为他认定一年前成天赋自杀案与黑房子有着莫大的关系。可是,他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他监视的不仅仅是对面这栋黑色的房子,还有房子里居住着的两个人,他窥视着这对男女的一举一动,以至于最隐秘的事情都被他目睹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是叶萧吗?”这是雨儿的声音。 “是我,有什么事?”他立刻向黑房子的二楼望去,并没有看到雨儿,他想她现在一定是在底楼打的电话,忽然,他的心里掠过一个念头:难道她发现了我吗? 很快,这个可能被他排除了,雨儿在电话里说:“叶萧,你现在在哪儿?” 叶萧想了想后说:“我现在在郊区,有什么事吗?” “郊区?太远了,那算了。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谈谈而已。” “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需要我立刻就赶过来。” “不,不必了。” “雨儿,你不要害怕,请相信,我一直都在保护你。”叶萧看着对面的黑房子说。 “谢谢,再见。”雨儿挂了电话。 几分钟以后,叶萧看到雨儿走进了二楼的书房。她的表情似乎非常警觉,仔细地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特别是写字台。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然后就坐在了写字台前。忽然,她把脸转向窗外,向叶萧的方向望来,叶萧连忙躲到了窗边的墙后。 过了几分钟,当叶萧重新把头探出窗台,向黑房子里望去的时候,发现雨儿已经趴在二楼书房的写字台上睡着了。 雨儿的长发披散着,铺开在写字台上。 忽然,叶萧有了一种想要抚摸雨儿的长发的感觉。 真正的梅雨终于来临了。 夜晚的雨水以汹涌之势冲击着窗玻璃,发出异样的声音,窗外的小花园里一些黑影如此摇晃,想必又要绿肥红瘦了。然而,米若兰似乎却对此无动于衷,桌子上铺着一张纸,她手中的画笔在纸上涂抹着一些奇怪的线条,她的副手下班前曾问她画的这些线条和图案代表了什么,她回答:“我在画童年的梦。” 时钟指向了23点,电话铃忽然响了。 她放下手中的画笔,接起了电话,电话里响起了许文明沉闷的声音:“若兰,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诊所,你怎么了?”她立刻就听出了许文明的声音似乎不太对劲,在他颤抖的声音里有一股从来都没有过的恐惧。 “你,你,你那边没事吗?”他结结巴巴地说。 “当然没事,一切正常。” “真的没事?嗯,没事就好。” “那么晚打电话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告诉我,你出了什么事?” “明天再说吧,再见。”许文明挂断了电话。 米若兰看着放出“嘟、嘟、嘟”声音的电话,若有所思,然后她立刻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他是第一次如此恐惧。 当她刚刚把电话放下,铃声就又响了起来。 米若兰摇了摇头,拿起电话就说:“许文明,你又要问什么?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一阵可怕的沉默。 她立刻感到自己刚才搞错了,这绝不会是许文明打来的电话,她立刻更正道:“对不起,这里是米若兰心理诊所,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忽然,电话里渐渐传来一阵雨点敲打在地面上的天籁之声,在纷乱的雨声中,还夹杂着一些微弱的喘息声,这奇怪的声音通过电话听筒传入米若兰的耳朵里,让她产生某种错觉,以为那个人的嘴巴就靠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 “喂,你是谁?你还在听吗?”她继续对着电话说。 电话那头继续保持沉默,直到米若兰准备把电话挂了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米医生,你好。” “你好,你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她柔声地回答,她经常接到这种深夜打来的电话,通常,这些人需要倾诉,而她则是接受倾诉的最好对象。米若兰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她有责任倾听他人的心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缓缓地说—— “我目击过一件谋杀案……” 米若兰拿电话的手微微一抖,然后又紧紧地握住,她冷静地回答:“我愿意倾听。” 此刻,窗外的夜雨依旧肆虐,不知道今夜小花园里又有多少花瓣要凋零了。 第四起扼杀案。 叶萧清晨冒着瓢泼的大雨,驾着车来到了案发现场。这里是一栋高层建筑,坐着电梯上到22楼,从楼道里的窗户向外望去,他看到整个城市都在雨中沐浴着,极远方那几栋摩天楼也被浓重的雨雾所笼罩。举目望去,视野所及宛如海市蜃楼一般,一些雨丝飘进来,打湿了叶萧的头发。 他悄悄地走进了案发现场。 与前面三起案件相比,这一次的案发现场略微显得有些凌乱,也可能是因为房间比较大给人的感觉。这是一间三室一厅的房子,建筑面积大概120个平方,而死者则是一个独居的年轻女子。叶萧又仔细地观察着这套装修豪华的宽大房间,忽然想起了另外两个租住在狭小的房间里的扼杀案受害者,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他暗暗地对自己说。 “你总算来了,这些天潜伏下来有什么收获?”同事拍着他的肩膀说。 叶萧无奈地摇摇头:“一无所获。” 同事看着叶萧苍白的脸色说:“你瞧,你的脸色太差了,眼睛熬得通红,会把身体累坏的,我觉得你不应该再蹲在那鬼地方了。” “我只是觉得连环扼杀案可能与一年前的成天赋自杀案有关。” “为什么有关?你拿不出任何根据。你这个人,就是过于相信自己的直觉了,我的经验告诉我,破案不能靠直觉。”说完,同事带着叶萧向死者所在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从第三起凶案到现在,凶犯足足沉默了十多天,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复杂吗?” “我当然能明白,我们身为警察,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关于罪犯的线索,可是,当我们得到更多线索的时,就意味着又有一个人被杀害了。有时候,我们也希望那个家伙永远都不要再作案,可是这样一来,也许我们仅凭着现有的线索永远也抓不住他了。”叶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这真是一个矛盾。” 女子死于卧室,穿着一件白色睡衣仰面躺在地上,脖子上那道黑色的扼痕特别醒目。叶萧不愿再看死者的表情,他知道连环扼杀案的死者都是什么表情。 房间里不断地有闪光灯闪烁,把现场拍摄下来,也有几个人在提取指纹和脚印,但叶萧很清楚,提取到完整指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至于脚印倒是有希望,因为昨晚下着大雨,沾湿的脚印将特别清晰。对于昨晚的大雨,他还记忆犹新,晚上他一个人躺在黑房子对面的房间里,只垫了一条草席,敞开的窗户里刮进来许多雨点,打在他身上,差点让他感冒了。于是后半夜他不敢睡了,只能坐在窗边上,守着对面的黑房子。 叶萧转身离开了死者所在的房间,站到客厅里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户前,从这里望出去,视野异常开阔,只是大雨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叶萧对跟在他身后的同事说:“我总觉得这次的现场比前面三起案件都要乱一些。” “你的眼睛很尖。是的,前面三起案件死者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被杀害了,而这一起,死者与凶犯进行了搏斗。我想,也许是这个死者警惕性比较高,也可能是力气比较大。” “你没感觉到凶犯的变化吗?” “凶犯的变化?”同事有些吃惊。 叶萧点了点头,然后他缓缓地把手指向了头顶的天花板。同事抬起头,立刻惊讶地叫了起来:“天哪!” 因为,他看到在天花板上写着两行红色的字—— “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叶萧冷冷地看着头顶的这两行字,瞬间联想到了那本从黑房子里带出来的书——《猫眼》。他又看了看靠近窗户的一个组合柜,在柜子上明显地有两个污黑的脚印。 叶萧对惊讶的同事说:“他一定是踩着柜子在天花板上写字的。” “可他是用什么写的呢?” 叶萧冷冷地说:“你刚才没有注意到死者的嘴角上没有多少血吗?” “对,以前三起案件的死者的嘴角都溢出了许多血。” 叶萧点了点头:“显然,凶手是用毛巾之类的东西吸去了死者嘴角的血,然后再用毛巾把这些鲜血写在天花板上,就像画家用抹布沾着墨水画画一样。”说着说着,他自己的身上也发出了一阵颤抖,就像是在打摆子。 “你怎么了?是不是淋到了雨着凉了?”同事拍着他肩膀,关切地说。 “不,我没事。我只是想,凶手一定是故意在和我们玩智力游戏。” 同事点点头,神色冷峻地说:“叶萧,你说得没错,看来我过去小看你了。” 现在,窗外大雨如注,叶萧和他的同事都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这十九个用血写成的汉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窗外的阴雨使雨儿昏昏欲睡,原本她准备乘着两个休息日把许文明安排给她的工作全都在家里完成的,可是现在她一点都提不起精神,一切的构图都变成了雨点儿,最后化成了一团墨迹。现在,她走进了书房。 一进房间,她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墙角上方的探头。昨天她曾叫童年查看一下那天晚上的监控,这间房间里是否有过烛光或其它可疑的迹象,可是,童年却告诉她一无所获,摄像探头里什么都没有录下来,只有漫漫的长夜。 雨儿来到书房的窗前,关上了窗户,雨点敲打在玻璃上,有节奏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从书橱里抽出了那本80年代出版的《狄公案——四漆屏》,因为她总是听别人说:坐在窗边的桌前听着雨声看书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果然,窗外的雨声似乎是在给她伴奏,随着她翻动书页的声音而一起一伏。雨儿忽然觉得书页间散发出某种奇怪的气味,她知道旧书里总是会有一种气味的,然而,那并不是现在她所闻到的气味。 她渐渐地有了些紧张,然而,高罗佩编织的文字却让她放松了下来,逐渐地沉入到武则天时代那起扑朔迷离的案件中。 半天过去了,窗外的雨依旧,当雨儿翻到《四漆屏》的最后几页,写道狄仁杰戳穿了滕县令企图谋害妻子的卑鄙灵魂时,忽然从最后的书页间掉出了一张照片。 雨儿看着这张夹在书里的黑白照片,瞬间就惊呆了,因为——照片里是雨儿的脸。 这是一张室内拍摄的照片,背景看不清楚,照片里她的脸并没有面对镜头,而是向窗外望去,冷冷地看着天空。 雨儿看着照片里自己的脸,她第一次从照片里发现自己的目光居然如此凄美,这是唯美与忧郁的完美结合,也许还隐藏着某种神秘的东西。她的目光里藏着些什么呢?雨儿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闻到照片里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就和这书的气味一样,边角还略微有些卷起。 可是,雨儿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拍过这样一张照片。 她想了想,也许是童年偷拍的,她知道童年有一架老式的黑白照相机,是那种拍摄时眼睛从上往下看的翻盖机,拍出来的都是这种色调和风格的照片。 雨儿立刻拿着这张照片跑上了三楼的房间,而童年正在房间里看电视,今天早上他把二楼卧室里的电视和电脑都搬了上来。 “童年,这张照片是你偷拍的吗?” 童年接过雨儿手中的照片看了看,立刻,他的脸上露出了一股特别的表情,他显得有些害怕,然后抬起头,盯着雨儿的脸,却不说话。 “你回答啊?” 童年依旧不置可否地看着这张照片,眼神中似乎埋藏着什么。 “你默认了?” 雨儿从童年的手中夺回了照片,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忽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猫眼宝石。 黑房子的三楼,童年和雨儿挤在那张小床上。 深夜了,他们却谁都没有睡着,忽然,黑暗中响起了雨儿的声音:“昨天晚上,那只猫又来过了,是不是?” “我忘了。”童年淡淡地回答。 “你在抚摸它,拥抱它,是吗?” 童年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用沉闷的鼻音说:“我是这样做了吗?我不知道,也许是吧,也许,我是把它当做了我小时候我妈妈养过的那只猫。” “你和它很亲吗?” “你是指哪一只?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我只记得我曾经爱那只猫爱得发狂,它太美了,美得让人难以自禁,不过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他忽然苦笑了一下。 “你说过是你爸爸杀了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嫉妒。” 黑暗中响起了雨儿奇怪的语气:“嫉妒一只猫?” “是的,我爸爸嫉妒那只猫,因为我妈妈把除了对我以外的所有的爱都放在了那只猫身上。” “这么说,你爸爸把那只猫当成了情敌?所以才杀了它。” “差不多吧。” “童年,你们家族是不是有什么遗传病?”雨儿大胆地问。 “你什么意思?”童年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我是指在心理方面。” “你说我爸爸精神不正常?” 雨儿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也遗传一些家族性的心理疾病。我没有别的意思,也许米医生说得对,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都隐藏着一个魔鬼。或许,我的心里也藏着一个。” 第四章(2) “够了,不要在这个房间里说这种话。” “为什么?这个房间有什么特殊吗?”雨儿追问着。 “是的,这个房间对我们家有特殊的意义。好了,别问了,否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然后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嘴巴里轻轻地“嘘”了一声,似乎是害怕他们的谈话会被什么人偷听了去一样。 可是,雨儿还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说它今天晚上还会来吗?” “你是说谁?”童年忽然一阵紧张。 “我是说那只猫。” 他这才呼出了一口气说:“我想杀了它。” 雨儿轻轻地扭了他一把:“如果你杀了它,我就立刻搬出黑房子去。”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他们都期望能够早一点入眠。 半个小时以后—— “听——”童年打破了沉默。 “我听到了,很轻很轻,好像是放音乐的声音。”雨儿在他的耳边回答,她的声音在轻微地颤抖着。 “对,是这种声音,真奇怪,怎么是从楼下的卧室里传上来的?雨儿,你是不是没有关音响?” “不可能,今天我还没有开过音响呢。”雨儿越说越害怕。 童年悄悄地坐了起来,“我一定要看清楚。” 雨儿拉住了他的手:“别,别去。” “不要拦我。”童年下了床,打开了房门。当他走进走廊以后,发现雨儿跟在了他的身后,他示意雨儿不要说话,轻轻地走到了二楼。 童年走到二楼的卧室前,雨儿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果然,她听到了那轻微的声音,好像是某种优美的舞曲,而且,从房间里还传出来有节奏的舞步声。此刻,雨儿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已经承受不了了。 她看到童年没有先打开房门,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头凑到了门上的猫眼前,向门里看去。雨儿看着童年的样子,她不知道童年到底看见了什么,只见他呆呆地站在门前,眼睛贴着猫眼,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足足有好几分钟的时间。 忽然,童年回过头来看着雨儿,他的眼里充满了恐惧,浑身颤抖着,他这个样子让雨儿也一阵紧张。雨儿再也顾不了什么了,她大着胆子问童年:“你看到了什么?” 童年想要说话,嘴巴张得很大,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看样子他是恐惧到了极点,似乎是得了失语症。最后,他只能用手指了指卧室的房门。 雨儿深呼吸了一口,她想,不管房间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她也一定要看个究竟。终于,她打开了房门。 卧室里的灯亮着,空无一人,那奇怪的音乐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房间里只剩下一片死寂,还有童年与雨儿两个人的面面相觑。 童年的脸色已成一片死灰。 忽然,雨儿发现童年妈妈留下来的那个旧衣橱的门开了。在地板上,还散落着一条女人的衣裙。她捡起了这条白色的连衣裙,这裙子不是她的,显然,那是衣橱里面童年妈妈穿过的衣服。 雨儿走到梳妆台的镜子前,把这条散发着樟脑丸味道的裙子放到了自己的身上比了比,她忽然发现这条裙子非常合她的身,虽然裙子是十几年前的样式,但仍然非常干净,保持着纯白的颜色。镜子里的雨儿把这条裙子放在身前,就好像她已经穿着这条裙子一样,忽然,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个时候,雨儿发觉童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一句话也不说,离开了卧室。 雨儿叹了一口气,把这条白色的裙子又放回到了衣橱里。她触摸着衣橱里这些十几年前的衣服,手指上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仿佛已经触摸到了一个早已经神秘失踪了的女人的身体。 雨儿重新把衣橱的门关好,然后来到走廊里,她看到另一间房门里亮出灯光,她走了进去,发现童年正在看监控录像。他把刚才卧室里的监控探头所拍摄下来的内容放了出来,却发现什么也没有,那段录像又被抹掉了,就好像在镜头前有一只手在挡着。他坐倒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雨儿走到他身边,轻声地说:“童年,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童年缓缓地转过脸来,他的脸色苍白,让人感到害怕,他用干枯的嗓音说:“她在跳舞。” “跳舞?你说是谁在跳舞?” “我从猫眼里看到,在房间里,有一个女人在跟随着音乐跳舞。不,不是一个女人,没有头,也没有双脚,只是那条白色的裙子,我妈妈穿过的裙子。更确切地说,是那条裙子自己在跳舞,它不停地旋转着,配合着音乐的旋律,就像个白色的精灵,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有一个女人在穿着这条裙子跳舞。” “这是你亲眼所见的吗?”雨儿张大着嘴巴。 “绝对没有错,就是我亲眼所见。”童年异常肯定地说,然后,他又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把嘴凑进了雨儿的耳朵,就像是在说某个秘密:“我早就说过了,我妈妈并没有走,她一直都留在这栋房子里。我知道她喜欢跳舞,她总是穿着那条白色的长裙,听着那段音乐,就像刚才那样。” “你是说幽灵?”雨儿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不,不是幽灵,她,她就在我们的身边。”忽然,童年伸出手,在空气中抓着些什么。雨儿后退了几步,靠在冰凉的墙上,此刻,她看到在黑暗的窗外,那只猫正趴在窗台上,隔着窗玻璃冷冷地看着房间里的人。 童年回过头去,他也发现了那只猫,他立刻冲到了玻璃前,把猫赶走了。 黄昏时分,《海上花画报》杂志社里只有童年和罗姿两个人,其他人都早已经下班了,只有他们还在整理着最近几天冲印出来的照片准备编辑。 罗姿望着窗外的梅雨,轻声地说:“童年,你快点回家吧,雨儿一定还在等你,这儿由我一个人来办好了。” “不,她说她今天晚上在公司里加班要赶一批业务,所以叫我在外面随便吃一点。” “那去我家吃晚饭吧?离这里只有10分钟的路。” 童年点了点头,望着目光飘忽的罗姿。他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整理着那些记录s市的照片,忽然想起了什么,缓缓地说:“罗姿,我总觉得这间房子里死过人。” “你说什么?”她吃了一惊,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了?这么紧张,我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而已。特别是当我看到那扇窗户的时候。”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桌前的那扇窗户,窗外是朦胧的雨。 罗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是的,你猜的没错,他就是从这扇窗户跳出去的。那是在一年以前,他叫成天赋,在这个房间里,撞破了窗户跳了出去。而且,他生前使用的就是你现在这张桌子。” 童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桌前站了起来,缓缓地说:“他也是摄影记者?” “对,他还特别喜欢摄像。” “他为什么自杀?” 罗姿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她有些慌乱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童年不说话了,他低下了头,很快完成了自己手头的工作,然后说:“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了编辑部,来到了走廊里,罗姿突然说:“你认识一个叫叶萧的警察吗?” “认识,他是雨儿的姐姐生前的男朋友。后来雨儿的姐姐死了,就失去了与他的联系,现在,他因为办案的关系,来黑房子调查过。” “他调查到了什么?”罗姿有些紧张。这时候正好电梯门打开了,他们走了进去。 电梯在飞快地下降,人却有了一种上浮的感觉,童年缓缓地说:“我不知道叶萧发现了什么。不过,他好像对黑房子很感兴趣。怎么,你也认识他?” “一年前,成天赋死的时候,他就来盘问过我。大约一周前,他又来过一次,还特别提到了你。” “你应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 罗姿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用微微颤抖的嗓音说:“童年,你在怀疑我隐瞒了什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电梯下到了底楼,他们走出了电梯,互相沉默着走出大楼,撑起伞冲进了雨幕中。 很快,罗姿带着童年来到了她的家里,在进门前,童年注意到她的房门上装了一个猫眼。房间不算太大,但非常干净,墙上挂着许多照片,照片里的罗姿正回眸一笑,而此刻真正的罗姿却满脸愁云。 “你一个人住?”童年问。 “当然。”说完,她跑进厨房开始收拾了。 半个小时以后,一顿丰盛的晚餐出现在餐桌上。童年似乎并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罗姿看着他吃饭的样子,才露出了笑容,说:“童年,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说?难道在你的眼里,我永远都是小孩子吗?” “你要知道,一个人在小时候的回忆常常能影响一生。” 童年察觉到了她话里有话,他轻声道:“你的回忆是什么?” “我的回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回忆。” “我的?”童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喃喃自语地说:“我的回忆?不,我没有回忆,没有。” “是不是你的回忆太可怕了?” 童年低下了头,痛苦地说:“不要再刺激我了,求求你了。” 罗姿冷冷地看着他,轻声地说:“爱哭的孩子,快点吃饭吧。” 童年无心再狼吞虎咽了,很快,他就什么都吃不下了。罗姿吃完以后就收拾好了餐桌,她缓缓地说:“再到里面坐一会儿吧。” 童年走进了里间,这里的墙壁用了粉红色的涂料,再加上那张床,给人以暧昧的感觉。他刚坐下就要站起来,但罗姿拉住了他,她轻声地说:“外面下着雨呢。” “我带着伞。” “再陪我一会儿,好吗?”她柔声说着,这声音似乎能融化一切。 童年总算坐下了,他看着罗姿的眼睛说:“你一定有什么心事。” “是的,我对你说过,你的前任摄影记者倩倩,也是我的好朋友,她是被人谋杀的。是我,发现了倩倩的尸体,她死得太可怕了,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掐死的?”童年忽然伸出手,对着空气做出了一个扼脖子的动作。 罗姿点了点头:“我很害怕,我害怕那个凶手也会找到这里来。最近,我经常做噩梦,我总梦见有一个人站在我的床边,伸出冰凉冰凉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让我慢慢地窒息,直到死亡。” “你很恐惧。” “是的,我很恐惧,非常恐惧。每当门外响起敲门声,就让我胆战心惊,所以,我在门前装了猫眼,所有的陌生人我都不会给他开门的。”忽然,她抓住了童年的手。 童年觉得她的手很冷,而且在颤抖着,他知道她在害怕,她需要一个男人温热的手,于是,他也抓紧了她。他轻声地说:“你不会有事的。” 罗姿这才平静了一些,说:“童年,除此之外,我还经常梦到一个人。” “谁?” “你的妈妈。” 童年张大着嘴巴:“你说你梦见了谁?” 罗姿低着头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梦见了你的妈妈,我梦见她在吻我。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曾经是我的偶像,真的。” “可是,她已经失踪十多年了。” “我觉得她还在黑房子里。” 童年微微一颤:“为什么这么说?” “那天下着雷雨,我来到黑房子里,和雨儿单独聊了一会儿,我总觉得黑房子里有着你妈妈的影子,当我向你家二楼的楼梯口望去的时候,似乎有一个女人的黑影在晃动。” “别说了。”童年打断了她的话,两个人一阵沉默,只有窗外雨声依旧。 终于,童年站了起来,罗姿的手却还紧紧地拉住了他。他回过头来,看着罗姿的眼睛说:“罗姿,放过我吧。” 罗姿轻轻地叹了口气,终于松开了手,轻声地说:“童年,你一定要好好地待雨儿。” “我当然会的。” 说完,童年离开了这里,走出房门以后,他回头看了看罗姿门上的猫眼。然后,他又习惯性地向猫眼里望去,除了一点亮光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他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的愚蠢,快步向外走去。 雨继续下。 叶萧驾着车,来到了东正小教堂前,他看到雨儿正站在门前等着他。雨儿撑着伞,在雨中的身姿显得特别撩人,没等叶萧下车,她已经小跑着冲到了车前,自己打开了车门,坐进车里。 叶萧凝视着雨儿,轻声地说:“为什么要下雨天出来?” “因为今天童年在家里,有些话我不方便说。”雨儿的头发上沾着一些雨滴,这些水珠晶莹剔透,吸引着叶萧的眼球。 “可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见面?”叶萧指了指车窗外的小教堂。 “因为我觉得这座教堂很美,可惜,里面只是一个餐厅而已。”雨儿惋惜着说,其实,是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童年相遇的时候,也是在一个东正教堂的下面。 “这座小教堂是30年代流亡s市的白俄建造的,不过现在s市几乎已经没有东正教徒了。雨儿,刚才我开车过来,一路上见到了许多二三十年代的老房子。那些房子给人的感觉都很舒服,可是,只有黑房子给人的感觉充满了阴郁。” “雨儿,上次你打我手机有什么事?” “我只是感到害怕。那天你怎么会在崇明?” 叶萧转过头,看着车窗的另一边说:“有一些私事而已。说吧,黑房子里又发生了什么?” “童年搬到了三楼去住了,我晚上一个人不敢睡觉,也只能睡到三楼去了。我真的很害怕,我总觉得有什么人一直躲在黑房子里。” “你亲眼见到过吗?” 雨儿摇摇头说:“不,我看不清。” “既然如此,就不要乱想。” “我还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许多油画,那些画的内容让我害怕。画里有一个女人,可是,脸部却被墨水抹掉了。叶萧,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童年的父母当年的档案?” “为什么?” “童年的妈妈在10多年前失踪了,可是童年总是以为她妈妈还没有走,还留在黑房子里。我想把这些事情搞清楚。” “好的,等我最近忙的案子空下来,我一定会帮你去查的。”叶萧看了看雨儿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说:“雨儿,你的眼睛真像你姐姐。” “姐姐?是不是你一看到我就想起了姐姐?你是不是很想我姐姐?” 叶萧忽然觉得她的眼睛里有一股诱惑力,那种诱惑远远地超过了雪儿,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不敢再看她了,盯着前方说:“雨儿,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最近,发生了好几起凶杀案,所有的死者都是年轻的单身女性,她们都是被扼死的,可以肯定的是,这几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人所为。” “抓到他了吗?”雨儿被吓了一跳。 叶萧叹了一口气,有些尴尬地说:“暂时还没有,不过请你相信,迟早我会把那个家伙绳之以法的。至于凶手的作案动机,现在还不清楚。也许,凶手还会继续寻找目标作案,在破案之前,我希望你能够小心一些,下班以后尽量早点回家,如果实在不行,应该叫童年来接你。晚上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特别是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 雨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真有那么可怕吗?” “我可不是开玩笑,已经有四条人命了,四个无辜的女孩子,我想,那个冷血凶手现在还在不断地寻找作案对象,你千万要小心。我答应过你姐姐的,要保护好你,这是我的责任。”叶萧的表情异常严肃。 “我会小心的。” 叶萧点了点头,启动了车子:“好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家,以后独自一人出来的时候也要小心一些。” 车子在小马路上疾驶了一会儿,很快,就开上了高架公路。刮水器不断地在挡风玻璃上来回划动着,雨儿向车窗外的高楼大厦望去,仿佛自己正处于洪水汹涌的峡谷之中。 大约20分钟以后,他们来到了黑房子跟前。叶萧停下车子,忽然从包里取出了一本书,交到了雨儿的手中:“还给你们。” 这本书的名字是——《猫眼》。 “这就是上次你从书房的写字台上带走的那本书?”雨儿抚摸着冰冷的书面说。 “是的,我已经把全书看完了。现在,我把它完璧归赵。好了,快回家吧,我不进去了。” “再见。”雨儿把书塞到了自己的包里,然后下了车,回到了黑房子里。 叶萧并没有离开,而是把车停在了马路另一边的一条小巷中,然后继续跑向黑房子后面的那栋楼。 雨儿刚回到客厅里,就见到了童年阴沉的脸色:“你去见叶萧了?” 雨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出去一定是找他的。”童年坐在沙发上,仰面朝着天花板。 “不可以吗?”雨儿有些不开心,不过她在出门前,就已经猜想到了童年的态度。 “当然可以,你有你的自由和权利。”他似乎很困,呼出了一口长气。 雨儿坐在了他的身边,靠在他耳边问:“童年,三楼那些画是谁的?” “三楼的画?”童年皱着眉头说,“正好,刚才我也去看过了,那是我妈妈留下来的画,我告诉过你的,她是美术学院的老师。” “我觉得她的画从技术的角度而言非常美,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很恐惧。” “一切的恐惧都是唯美的。” “这话是谁说的?” “我说的。”童年用手指了指自己。 雨儿不想再在这些话题上纠缠了,她对童年说:“童年,今天叶萧告诉我,最近发生过几起连环凶杀案,死者都是年轻的单身女性,她们都是被扼死的。”说完,她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比划了一下。 童年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他先盯着雨儿的脖子看,然后扭过头,缓缓地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海上花画报》的前任摄影记者吗。” “记得,你说她是被谋杀的。” “事实上,她就是你所说的连环凶杀案的受害者之一。” 雨儿大惊失色,她没想到凶杀居然离他们如此之近,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罗姿告诉我的。” “那你还要继续做这份工作吗?”雨儿隐隐感到了不安。 “雨儿,你不是一直在鼓励我吗?” “可是,可是现在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 童年忽然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雨儿,只要我还在你的身边,就不会有事的。” 雨儿盯着他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神里有某种特殊的魅力,使她在瞬间就浑身放松了下来,于是,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又来了。” 米若兰微笑着对童年说。她的头发覆盖住了小半边脸,两只眼睛盯着童年,使得他有些手足无措。她继续说:“其实,我就猜到你还会来的。你的雨儿呢?没有跟你来吗?” “她不知道我来。” 米若兰摇摇头说:“你不应该瞒着她。” 童年的目光却落到了她身后的窗外,小花园里的花朵已经大半凋零了,他怜惜地说:“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你也喜欢辛词?” “我只记得小时候我爸爸经常吟这首词。” “说说你爸爸吧。” 童年摇了摇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对他的印象仅限于此。在我10岁那年,他死于一场意外。” 第四章(3) “那你妈妈呢?” “在我爸爸死前不久,她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长得什么样?” “我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米若兰微微一笑:“嗯,那你很幸福。” “不,我不幸福。正因为如此,我失去了我的妈妈。” “童年,美丽不是一种罪过。”米若兰缓缓地说,似乎是在纠正他的说法。 童年的目光忽然变得异常冷峻,答道:“在有的人眼里,美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原罪。” 米若兰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说:“好了,现在还是来谈谈你的梦吧。” 一个小时以后,童年站了起来,他自己打开了门,忽然,回过头来,逼视着米若兰的眼睛说:“在走廊的尽头,那幅画是谁画的?” “你是说那幅有着诱人猫眼的画?” 童年点点头。 “那是许文明画的。” “谢谢。”童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米若兰吐出了一口长气,立刻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上这样一行字——他有可怕的幼年记忆和心理阴影。 忽然,这间房间里的另一扇小门打开了,从小门里走出来的是许文明。 “我不喜欢你偷听我和别人的对话。” 许文明脸色阴沉地说:“对你来说,他只是你的一个病人而已。” “不,在这里没有什么病人,如果说有的话,我们都是病人。我并不能拯救他人,我们能够拯救的,只能是我们自己。”米若兰冷冷地说。 “不过,你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是的,我对他的梦感兴趣。那你呢,你对他的什么感兴趣?” 许文明不说话了,他坐在米若兰对面,向窗外望去,此时的小花园里已是绿肥红瘦。 米若兰继续说:“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是的,非常棘手。” “你能解决吗?”她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看起来,她还是关心许文明的。 许文明绝望地说:“不,我永远都解决不了。” “那我能帮你吗?” “你说过,每一个人都无法拯救别人,我们只能拯救自己。” 说完,许文明站了起来,快步地走出了这间房间。 叶萧还守在黑房子的对面,不过,童年和雨儿都已经出门去了,他一个人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今天清晨,叶萧还在局里开了一个会,局里仔细地研究了在第四起扼杀案中的新发现,凶手在天花板上留下的字迹。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情况:凶手在作案以后,又用死者的血写上一行谜语一样的字让警察来猜谜。 “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叶萧又轻轻地念了一遍,他觉得那更有可能是一个暗示,凶手确实在和警察玩捉迷藏的游戏。 所谓“劈开木头”和“搬开石头”并不是如早上同事们在局里所说的木材和石材,他们居然说要到建筑材料店里去寻找凶手的线索。其实,“木头”和“石头”无非是一种对表象的暗示,这种表象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未被我们所注意到,只要揭开这层表象,就能发现真正的秘密。 叶萧想,也许线索就在自己的身边?想着想着,他又站了起来,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黑房子。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立刻警觉地转过身来,把耳朵靠在房门前,果然,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正通过走廊向这里走来。叶萧深呼吸了一口,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那个脚步声来到了他的门前,他感到有一只手正在拉开房门。叶萧一闪身,门打开了,门外的那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门里的叶萧,立刻向走廊另一头奔去。叶萧追了出来,他立刻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白色影子从阴暗的走廊里穿过,宛如幽灵一般,并飞快地向下晃去。 “站住。”叶萧紧跟其后。但是,那个白色人影的动作出奇地迅速,以至于叶萧根本就看不清楚,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在晃动。 叶萧追下了楼梯,从三楼到二楼,再到底楼,却发现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就像是一团烟雾消失在空气里。底楼显得杂乱无章,无数的隔板和旧家具挡住了光线,也拦住了人的视线。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但这里的结构太复杂了,他根本连方向都无法分辨。 叶萧现在忽然感到,如果这时候有人要从背后对他袭击,那么他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棍子。 忽然,他听到了有人开门的声音,他立刻跑向了大门,等到他打开大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一个30来岁的男人。 “你是谁?”叶萧一把将他推到墙角。 那个人显得非常惊讶,想叫却叫不出,只能用嘶哑的气声说:“我叫许文明,请把我放了,我给你钱。” 叶萧有些奇怪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倒像是自己成了强盗在抢劫他的钱财。叶萧掏出了警官证放到他面前说:“我是警察。” “我没犯法。”许文明这才喘了一口气回答。 “你刚才为什么上来?” “上来?我没有上来过,我刚刚走到这扇门前。” “真的?” 许文明狼狈不堪地说:“请相信我,当然是真的。” 叶萧有些迷惑了,难道真的认错了,刚才上楼的是另外一个人?他放开了许文明,说:“把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好的。”许文明立刻从包里取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交给了叶萧。 叶萧看了看,身份证确实没错,但他还是在笔记本里记下了许文明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然后他冷冷地说:“这栋楼房是空关着的,里面没有人,你来这里干什么?” 许文明马上呆住了,他迷惑地看了看前后左右的几栋房子,然后他擦了擦汗说:“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叶萧提问的时候充满了警惕。 “我找一个叫雨儿的女孩子。” 叶萧又吃了一惊:“什么?你找雨儿?你和她什么关系。” 许文明又掏出了名片交给叶萧:“我是雨儿的老板,有些事情想和她商量,不信你可以给她打电话问问她。” “你找错地方了,雨儿的家是前面一栋房子。”叶萧指了指前面的黑房子。 “哦,实在对不起,许多年没来过了,把房子搞错了。” “可是,今天雨儿上班。” “是吗?我没看到她上班啊,大概她现在去公司了吧,那好,我再回公司去看看,我能走了吗?” 叶萧看着他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 “谢谢,那我走了。”许文明刚要转身,叶萧却又叫住了他:“许文明,我以公安局的名义警告你,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知道吗?” 许文明会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我当然明白,我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我就当从来没有见到过你。” “快点走吧。” 许文明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里,叶萧注意到他走到巷口的时候,还特意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叶萧忽然又想去叫住他问两句,却看到他已经在马路边坐上出租车走了。 叶萧轻声地问自己:刚才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呢? 他摇了摇头,又回到了楼里,他在底楼搜寻了半天,还是找不到任何踪迹,于是只能又回到三楼的房间里。当他打开三楼的那扇房门时,他立刻惊呆了,如一尊雕塑一般,静静地站在一堵墙面前,半天说不出话。 那面墙上刚才还是一片雪白的,而现在,叶萧看到了两行墨迹未干的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雨停了。 雨儿又坐在了书房里,她打开了那本叶萧还给她的书,轻轻地念出了书的名字:《猫眼》。 发现这本书的时候,它就放在这张写字台上,现在,又恢复了原样,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本书对叶萧的吸引力这么大,她本来是不想看这本书的,但是想到了叶萧的眼睛,她还是忍不住翻开了扉页。 在第二页上,雨儿看到了一行用黑墨水的手写字迹—— “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雨儿又轻轻地念了一遍,总觉得这十九个字里蕴藏着一股特别的东西,这些手写的字是谁写的呢?带着这些疑问,她翻到了下一页,这里印着书名《猫眼》,在书名下面,还有作者的名字:童雪村。 下一页没有目录,直接就是书的正文了,雨儿轻轻地念出了正文的第一段字—— 梅雨,又是梅雨,s市的梅雨总是让我心烦意乱。我靠在窗边,窗外的世界已经沉入了雨夜,雨水顺着窗玻璃流下来,汇聚在窗台上。我忽然看了看表,想必海关大楼上的大钟应该要敲响十下了。 我没有开电灯,而是点着蜡烛,幽暗的烛光照亮了我身后的书橱。 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坐在对面,面孔笼罩在阴影之中,久久地默不作声。忽而,天空中一道电光闪过,雷鸣瞬间挤满了我的房间。我感到整栋房子都在战栗着,雨越来越大,不知疲倦地敲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可怖的响声。 烛火在我的面前摇曳不定,我发觉对面的人影映在雪白的墙上,如同狰狞的鬼怪。 “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今夜?”我轻声地问。 “我喜欢今夜的雨。” “可是,我不喜欢,在这样的夜里,总有些可怕的事情要发生。”我摇摇头。 “难道你害怕了?” 又一声雷鸣,震得书橱摇摇欲坠,我往后靠了靠抵住书橱,才没让我精心收藏的那些书籍压到我身上来。 “不,我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栋房子里,似乎有幽灵闪现。难道,是那两个……” “嘘。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幽灵的歌声。” 于是,我缓缓地闭起眼睛仔细地聆听,终于,我真的听到了…… 当雨儿提心吊胆地看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她立刻尖叫了起来,她还以为书中所说的那个幽灵来到她身后。 “别害怕,是我。” 原来是童年,他紧紧地抱住雨儿,安慰着她。雨儿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你在看什么?”童年轻轻地说,他伸出手,看了看写字台上书的封面,当他看到了《猫眼》的书名以后,立刻一颤,接着问雨儿:“你不是说这本书被叶萧拿去了吗?” “上次他又把这本书还给了我,我刚刚看了一个开头。” “只是开头吗?好了,不要再看下去了。” 雨儿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来,不解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为了你好。”童年把《猫眼》这本书又放回到了书橱里面,然后轻声说,“雨儿,跟我来。” 他拉着雨儿走上了楼梯,走到了三楼走廊里最靠里的一扇房门前。 “我还没有进去过呢。”雨儿在门前说。 “我们进去看看吧。”童年推开了房门,雨儿这才发现,这其实是一间小阁楼。有半面墙是斜坡,窗户就开在斜坡上。 童年推开了窗户,外面就是黑房子的屋顶了。难得的雨后阳光照射进来,使得雨儿也情不自禁地来到窗前。童年在她耳边说:“我们出去看看吧。” 第四章(4) “出去?外面是屋顶啊?” “你不想站在屋顶上看看黑房子的全貌吗?” 雨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于是,童年爬出了窗户,然后伸出了手,把雨儿也拉了出来。屋顶上的空气无比新鲜,雨儿大口地呼吸着,自从搬进黑房子以来,她从没有这样畅快过。 从这里可以俯瞰黑房子的全貌,那高高的屋顶两边陡峭,而到了当中坡度则很小,以至于童年和雨儿可以安然在上面散步。童年拉着雨儿到了烟囱旁,他们躲在烟囱边上,看着满屋顶的黑色瓦片,童年随手捡起了一块瓦片,瓦片的缝隙间还长着一蓬青草。 忽然,他们看到了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屋顶上掠过,然后,它停了下来,回头望着童年和雨儿。是那只白色的猫,尾巴尖上那几点火一样的红色诱惑着他们的眼睛。 “它真美,也许它经常在屋顶上散步。”雨儿轻声地说。 童年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观赏着它。忽然,它往前一窜,便在屋顶的另一边消失了,雨儿有些担心,童年握住了她的手说:“没关系的,它可是爬管子的能手。” 雨儿点了点头,又向远方望去,她能见到四周的小楼,还有几条马路外的高层建筑,她轻声地说:“这里真好。” “是的,我小时候,经常坐在屋顶上眺望天空。那时候的天空很美,经常有大队的鸽群飞过,天空中响彻着鸽哨的声音,我觉得我就是鸽子中的一只。”童年忽然张开了双臂,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鸟。 他平伸着双手,像十字架那样走到了屋顶的边缘,再往前,就如同悬崖绝壁了。雨儿紧跟在他身后,拽住了他的衣服说:“童年,你要干什么?” 童年向下看了看,然后指着三层楼下的地面说:“我爸爸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雨儿又是微微一颤,她小心翼翼地把头伸到了屋檐外,她的目光急速地坠落到地面,这使她感到了一阵晕眩。她看到地上那方泥土里长着一堆杂草,难道是死者的鲜血滋润了草根?她立刻断绝了这可怕的念头,又把身体缩了回来。 “我们快点回去吧。”雨儿小心地走向了阁楼的窗户,童年一言不发地扶着她回到窗户里面,在他跳进窗里之前,忽然回头看了看对面的那栋房子的三楼窗户。 叶萧想不明白罗姿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约他,嘈杂的人声让他心烦意乱,他穿过酒吧的回廊,酒吧的电视机放着世界杯的比赛,韩国队与意大利队正在入场,酒吧里的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大概要喝个通宵了。叶萧对杯中之物没什么兴趣,对足球的兴趣也不大,他惟一感兴趣的是抓获真凶。 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他见到了罗姿。 “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见面?”叶萧坐下来迎头就问。 罗姿轻声地回答:“因为这里人多,最近我害怕孤独。” 她看起来也很疲倦,眼圈黑黑的,大概没睡好。 “好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罗姿停顿了片刻,欲言又止,于是,她喝了一口红酒,然后似乎有了勇气,看着叶萧的眼睛说:“我确实瞒着你一些事。” 叶萧心里一怔,果然如此,他的猜测没有错,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地说:“很好,现在你讲给我听听。” “叶萧,我不是故意要隐瞒的,我只是因为害怕。” “好了,我不是法官,我无权判定你是否有罪,你只需把你知道的实情告诉我就行了。” 罗姿点点头,又抿了口酒,低下头缓缓地说:“一年前,在成天赋自杀的那晚,他去过黑房子。” 接着,她抬起头看了看叶萧的眼睛,却发现叶萧显得很平静,她继续说下去:“成天赋酷爱摄像,那时候他正在准备参加一次个人纪录片大奖赛。有一次,他问我哪里有神秘的老房子可以拍摄,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去神秘的老房子拍纪录片?他回答说他喜欢冒险和挑战。那时候,他缠得我很紧,因为我曾经在无意中说过一些关于黑房子的事。最后无奈,我只好把黑房子的地址告诉了成天赋。” “神秘的老房子?为什么说黑房子是神秘的老房子?” 她缓缓地说:“这只是一种感觉,因为在那栋房子里,埋藏着太多的秘密了。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听我奶奶说过许多关于黑房子里的怪事。” “什么怪事?” 罗姿沉默了,她怔怔地看着叶萧的眼睛,也许她还在犹豫不决。 “请你告诉我。”叶萧靠近了她,他郑重地说,“罗姿,我想告诉你,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对破案有帮助,你难道不想把杀害倩倩的真凶给找出来吗?你不想让更多的人从此睡上安稳觉吗?” 罗姿终于点了点头,她轻声地说:“好,我告诉你,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十多年前,童年的妈妈神秘地失踪了,童年的爸爸也意外地死了,童年离开了s市,黑房子空关了起来,谁也不敢再进去了。又过了几年,我也搬家了,但我始终无法忘掉黑房子,也无法忘掉童年和他的妈妈,也许是小时候的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特别大吧。”就在这个时候,维埃里为意大利打进了一个头球,酒吧里一片欢呼声,于是她仰起头,又喝了一口酒。 叶萧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罗姿,你少喝点。” “不,只有这样,我才能麻醉自己的神经,让自己好受些。关于黑房子,有一个传说我一定要告诉你。在我小时候,经常看到童年的妈妈戴着一串镶着宝石的项链。” “是猫眼?”叶萧想起了那天雨儿给他看的项链。 “你怎么知道?是的,那是猫眼宝石,非常迷人,特别是在阳光的直射之下能发出奇异的反光,戴在童年妈妈的脖子上简直是天生的绝配。但是,关于这枚猫眼宝石,却有一个可怕的传说。”罗姿把眼睛靠近了叶萧,神秘兮兮地靠在他耳边说,“那枚猫眼宝石里,囚禁着一个罪恶的灵魂。” 叶萧迅速地把头别开,尽量与她保持着距离,他淡淡地说:“这只是传说而已。” “可是,生活在黑房子周围的人,他们都相信这个传说。我奶奶曾经告诉过我,在‘文革’的时候,黑房子里发生过好几起可怕的事情。” “金家的凶案?”叶萧想到了1975年发生的金文容家的惨案。 “对,那只是其中之一。这些全都是我奶奶告诉我的,因为那时候我奶奶和搬进黑房子的金家很熟,经常互相串门。我记得我奶奶说过,在‘文革’后期的一天晚上,她到黑房子里的金家去做客,忽然发现金家女人的脖子上多了一串项链。要知道,在‘文革’时期,几乎没有人戴项链之类的首饰。所以,我奶奶的这个发现让她非常惊讶,而且,金家的女人戴着的项链上还镶嵌着一块宝石,就是那枚猫眼。” 此刻,叶萧的眼前不时地浮现出雨儿戴着那枚项链的样子,他终于有了些紧张:“你奶奶认识这条项链?” “是的,我奶奶在黑房子的对面住了50多年,她跟黑房子里的人都很熟悉。她告诉我,童年的奶奶就曾经戴过那串猫眼项链,在‘文革’的那一年,红卫兵闯入了黑房子,批斗和殴打童家的人,结果,童年的爷爷和奶奶忍受不住他们的侮辱,就在黑房子的三楼,双双吃安眠药自杀了。听说,在他们自杀的那晚,周围的邻居们还听到从黑房子里传出跳舞的音乐声,那舞曲响了整整一夜,就仿佛真的有几十个人在黑房子里欢快地跳舞一样。而第二天,红卫兵们闯进黑房子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已经变成了僵硬的尸体了。”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罗姿,你确定你奶奶记得清过去发生的事情吗?” “你难道怀疑她老糊涂了?” 叶萧不置可否。 “不,我记得我小时候,奶奶的身体很健康,精神也不错,特别是记性也很好,没有像别的老人那样容易忘事。我确信她不会记错的,而且不单单是她,黑房子周边的其他邻居有时候也会在聊天的时候谈到关于黑房子里的奇怪的事。所以,我奶奶不让我去黑房子里,但我总是悄悄地去,因为童年的妈妈很喜欢我。”罗姿又喝了一口酒,她的脸颊上飞上了红晕,“对了,前面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到在‘文革’后期的一天晚上,你奶奶发现金家的女人脖子上挂着一串猫眼项链。” “对,这让我奶奶万分惊讶,因为她知道这串项链属于童家,曾经戴在童年奶奶的胸前。自从童年的爷爷和奶奶自杀以后,人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串项链。真不知道金家的女人是从什么地方找到这串猫眼项链的。而且,还有人说,就是那串项链,给黑房子里的童家带来了厄运。当时,我奶奶见到金家的女人戴着那串项链的时候,就觉得金家的人有些怪怪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他们家人的神情和动作,还有一些奇怪的语言中可以感受到。果然,几个月以后,住在黑房子里的金家就发生了血案,那个戴着猫眼项链的女人用菜刀砍死了自己的丈夫,又砍伤了自己的儿子,最后上吊自杀了。” 叶萧又想到了那天晚上从局里的电脑里调出的金文容一家的资料,档案里所记录的1975年在黑房子里发生的惨案确实如此,罗姿并没有骗他。现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金家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把他的疑问告诉了罗姿。 罗姿摇了摇头说:“天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我奶奶对我说,金家那个女人平时为人很好,她的丈夫也很正常,所以我奶奶才会经常与他们来往,否则我奶奶轻易是不会进黑房子去的。总之,这是一起非常奇怪的案子,可是,我奶奶却断言说,金家女人的发狂一定与那串猫眼项链有关。我相信我奶奶的判断,她看人看得很准的。” 现在,叶萧可以确定了:为什么金文容在地铁站台里,看到雨儿不慎露出来的猫眼项链时,会惊恐万分,就好像看到了魔鬼一样,最后居然跳下了站台,不幸成为地铁轮下之鬼。 原来这一切都源自于1975年发生在黑房子里的那场离奇的凶杀案,金文容的母亲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和手段,得到了那串猫眼项链。尽管当时没有人戴项链首饰,但是,以猫眼宝石的迷人魅力,足以使任何一个女人都难以抵挡诱惑,所以,她只能在家里偷偷地戴着猫眼项链。但没过几个月,戴上了猫眼项链的金文容的母亲就变得异常疯狂,竟然砍死了自己的丈夫,还差点砍死自己的儿子金文容,最后自杀了,金文容从此成为失去双亲的孤儿。 难怪,这枚猫眼宝石在金文容的少年记忆中,留下永不磨灭的心理创伤,在金文容的心中,与这枚猫眼相伴的,是一段血腥而可怕的回忆,是恐惧、死亡和毁灭。所以,当他在时隔20多年以后,又一次在雨儿的胸前见到了那枚项链,就立刻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回忆,他对那枚猫眼宝石充满了恐惧和痛苦,让他的精神在瞬间陷于崩溃,惟一的解脱方法只能是——死亡。 “你在想什么?”罗姿看到叶萧呆呆地坐着,半天一声不吭,似乎在苦思冥想着什么。 叶萧这才回过神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表情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傻?” “你是不是给吓着了?” 叶萧摇了摇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可是警察。” “得了吧,警察就不是人吗?凡是人就会害怕。”罗姿直言不讳地说。 叶萧微微一抖,他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睛真尖,就像她的那位奶奶。他轻声地说:“也许你说得对,继续说下去吧。” “我的奶奶告诉我,在金家的血案发生以后,那串曾经戴在金家女人脖子上的猫眼项链就又失踪了。曾经有人在黑房子里仔细地寻找过那串项链,但却一无所获。当时,在黑房子里,除了金家以外,还住了十几户人家,他们都是那时候抢房子住进来的。奶奶还说,在金家发生了血案以后不久,又发生了一件案子。有一户人家姓张,他家的妻子莫名其妙地死了,许多人都猜测是被毒死的。而张家的小孩,后来也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发生了那么多命案,谁都说不清原因是什么,所以,其他的人家都非常害怕,纷纷地搬了出去,离开了黑房子,再也不敢回来了。” “这么说,黑房子里就空了?” “不,奶奶说,黑房子里还剩下一个人,他就是童家惟一的后人。两年以后,他结婚了,把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娶进了黑房子,后来,就生下了童年。” “那就是童年的父母。”叶萧点了点头。 “没错,在童年的父母结婚后不久,忽然有一天,人们发现在童家新媳妇的脖子上又出现了那串迷人的项链,谁都不知道这串猫眼项链在失踪以后又是从哪里被找出来的。当时,关于那串项链的可怕传说已经在黑房子周围传开了,人们都不敢靠近那串项链,害怕那串项链会给自己带来晦气与厄运。不过,我小时候胆子非常大,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感到过害怕,尽管我奶奶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我还是经常去黑房子。也许,除了对童年妈妈的喜爱以外,我还着迷于她胸前那美丽的猫眼宝石吧。” “那你对童年的爸爸印象如何?” “我很少见到他,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他是一个阴郁的男人,我不喜欢他。在我11岁的时候,童年的妈妈就神秘地失踪了,从此以后,猫眼宝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罗姿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她终于感到了畅快,把闷在心里的话全都倾诉了出来,也算是心理上的解脱。 “你知道的就这些吗?” “是的,全部都在了。”她又喝了一口,继续说:“本来,我不想把这些关于黑房子和猫眼的事情告诉成天赋的,但他实在缠得我没办法,只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他。”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成天赋会真的去黑房子,但是,到后来我就越想越奇怪了,而且发现他的摄像机也被你带到公安局去了,我这才想到成天赋可能真的去过黑房子。一年来,我一直非常内疚,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告诉你的。”她的眼角湿润了。 “那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倩倩的死。她死得太惨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非常害怕,我怕凶手还会来找我。而且,我去过黑房子了,见到了雨儿,又安排了童年来接替倩倩的空缺,我越来越感到,黑房子里可能真的有着什么秘密。于是,我经常做噩梦,梦到那个凶手掐住我的脖子。”她的声音越说越轻,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萧叹了一口气,一看到女人流眼泪他就无能为力了,只能安慰着她说:“罗姿,谢谢你能够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你不会有事的,如果你感到有危险,可以随时打我的手机,我会及时赶到的。” “叶萧,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有一个警察在身边有安全感是吗?”叶萧笑了笑说,“你看看周围那么多人,会有谁敢谋害你呢?好了,不用害怕,我先送你回家吧。” 他们离开了酒吧,叶萧在结账的时候,看了一眼电视屏幕,意大利还是一比零领先,比赛时间所剩无几了,他想韩国大概要被淘汰了吧。可惜,当叶萧和罗姿离开酒吧后不久,意大利人就被裁判送回家了。 走出酒吧以后,外面的世界依旧灯红酒绿,叶萧问她:“要我开车送你回家吗?”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回去吧,再见。”罗姿挥了挥手,但刚要离开又回过了头来,盯着叶萧的眼睛说:“我总觉得今夜会出什么事。” 后背冰凉冰凉的,就像一块铁搁在身下,几乎要把脊椎给顶断了。闭着眼睛的童年开始大口地喘起了粗气,却浑身动弹不得,他忽然感觉有一双冷酷的眼睛在看着他,那冰冷的目光几乎要戳穿他的皮肤。他再也忍受不住了,终于,睁开了眼睛。 黑暗,眼前一片黑暗,那双可怕的眼睛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童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下如此冰凉坚硬,他用手摸了摸,果然如此,不像是竹席,也不是地板,而更像是水门汀。怎么会是水泥地?他的心里一阵收缩,微微有些发毛。他用尽了全身力量才坐了起来,这是哪儿?一股风吹着他的后背,一股酸痛直击他的每一寸骨骼。 他站了起来,借着黑暗中的一点微弱的光线,他发现眼前有一道楼梯,楼梯边有一排水泥栏杆,而身后是一条走道,现在他可以肯定了,这不是在黑房子里。 不是在黑房子?那会是在哪儿? 可是,童年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晚上10点钟左右睡觉的,雨儿觉得很累,是在他之前半个小时睡下的。在黑房子三楼的房间里,童年很快就安稳地睡着了。但是,令他不可思议的是,现在自己居然会躺在这里。 童年摇了摇头,转身看着走道里那扇房门,门上写着“501”。在房门上,他还发现了一个猫眼,当他习惯性地把眼睛靠到猫眼上的时候,门却被他的脸轻轻地顶开了,原来门并没有关好。 现在,这扇房门半开着,童年却呆呆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长这么大,他还从来不敢擅自闯入他人的家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手抓着门沿,缓缓地把身体探进了门里,房间里还亮着白色的灯光,童年站在门口向里望去,忽然,他看到一条属于女人的小腿伸直在光滑的地板上,这条小腿已经僵硬了,脚尖向前紧紧地绷着,发出了铁青色的反光。 瞬间,他听到了自己上下牙齿之间的碰撞声,他的心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了。童年强忍住自己的恐惧,终于没有叫出声来,飞快地向外跑去。 他一口气跑下了五层的楼道,冲出了这栋居民楼,慌不择路地冲到了大街上。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想必已经是后半夜了。童年胡乱地向某一个方向跑去,他想现在如果自己被巡警碰到,一定会被认为是小偷的。但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惧,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一条他所熟悉的马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将抵达黑房子所在的小马路。 童年足足跑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他看到黑房子的屋顶和烟囱在夜色中矗立。他大口地喘着气,回到了家里。三楼的房间里,他看到雨儿还在安睡着,而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 他绝望地倒在了地板上,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降临。 叶萧躺在席子上,清晨的天光覆盖着他的眼皮,终于,他艰难地爬了起来。 这些天睡在地板上,让他的后背经受了整夜的考验。他揉了揉眼睛,昨天晚上坚持到11点,实在撑不下去才睡下的。现在,他又趴到了窗台前,向对面黑房子望去,他看到雨儿依旧躺在三楼的床上,而童年却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童年看起来十分焦虑的样子,似乎嘴巴里还在喃喃自语。叶萧觉得童年今天有些反常,但愿他不要吵醒雨儿。 他摇了摇头,把视线转到了房间里面,目光又对准了墙上的那两行字。当这19个汉字映入他的眼里的时候,就好似有19个钉子钉在他心里。 叶萧没有抹掉那些刺眼的字,而是让它们继续留在墙上,也许这样更能刺激自己的毅力。他没想到自己在这里监视别人,而别人其实也在某个地方监视着他,以至于把他吸引出来,再闯进这房间里写上这么两行字。叶萧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羞辱,一种极其猖狂的挑衅,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挥出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上。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是叶萧吗?”电话那头传来同事的声音,叶萧一听到他的声音,就预感到了不会是什么好事。 “是我,发生了什么事?” “又一起扼杀案发生了。我在案发现场,你来一下好吗?” “这是第五起。”叶萧无奈地说,“我马上就来,再见。” 他又向对面的黑房子看了一眼,雨儿已经起来了。叶萧摇摇头,迅速地冲出了这间房间。 20分钟以后,他抵达了案发现场,这里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的第五层,他推开了501室的房门,和同事们打了招呼。同事说:“和以前几起案子一样,今天早上邻居发现房门半开着,就好奇地进来看看,于是便发现了尸体。” 叶萧点了点头,并不回答,因为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条裸露着的小腿和那紧绷着的脚尖。忽然,他有些恶心,这感觉很奇怪,其实他并不是害怕,但一看到这条僵硬的腿就立刻使他联想到了什么。 叶萧小心地走到了死者的跟前,终于,他看清了死者的脸——罗姿。 瞬间,他的面部表情凝固了,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罗姿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冰凉的尸体,一道黑色的扼痕横亘在她的脖子上。 叶萧转过头去,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和她在酒吧里,罗姿向他倾诉了她心中的一切,他在心中还有些感激罗姿。但是,叶萧万万没想到,就在昨晚,自己居然成为最后一个和罗姿说话的人。 他走到门口,门上没有任何被撬过的痕迹,他记得自己早就关照过罗姿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了,而且罗姿自己似乎也预感到了某种危险,可是,她怎么还是打开了房门?除非她对那个人并不陌生。 忽然,叶萧发现在这扇门沿上,有一小块黑色的印子。他半蹲了下来,拿出一个手电筒,照在那块小印子上仔细地看着——这是一块指纹的印记,非常清晰的指纹。 叶萧看着那块指纹,如同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他点了点头,对自己轻声地说:“百密难免一疏,他终于留下了马脚。” 他立刻唤来了他的同事们,做了指纹的采样。 然后,叶萧退出了门外,把身体靠在了墙上,冷冷地说:“不管劈开木头,还是搬开石头,我都一定要把你暴露在阳光下。” 一缕阳光穿过楼道的缝隙,照射在他的脸上。 第五章(1) 第五章 一整天,童年都没有外出,在三楼的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直到中午时分,杂志社里给他来了一个电话,问他为什么不来上班,同时,还告诉了他一个最新消息:罗姿死了。 放下电话,他的浑身冰凉,僵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他走下了楼梯,来到二楼安放监控设备的房间里,打开了电视机和全套设备。他播放了昨天晚上三楼房间里的监控录像,当监控时间显示到零点零一分的时候,他从电视屏幕里看见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不清自己的脸,只见到自己小心地走出了房间。童年立刻又切换到了走廊的监控,快进到零点以后,一个人影从走廊里走过,并走下了楼梯。他最后把监控画面切到了客厅,看到那个人影,就是他自己,缓缓走出了底楼的大门。 童年关掉了监控和录像,他呆坐了许久,然后,脑子里仔细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可是,他依然一点都回忆不起自己在昨晚曾经走出去过,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床上爬起来的,也不记得自己走出过黑房子。他的脑海里只记得自己是从那冰凉的地面上爬起来的,当他在凌晨醒来时发现已不再是自己的家了,而后,他又在马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了黑房子。 天哪,难道自己—— 童年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间。 在走廊上,他见到了那只白猫,他忽然觉得那只猫紧盯着他的眼神似乎是在嘲笑着他,他愤怒了,高声地对着猫说:“连你也在笑我?你是在笑话我是个傻瓜吧?” 猫并不回答,只是继续以那种眼神看着他。童年冲到了它的跟前,向它猛踢了一脚,猫立刻敏捷地闪到了一边,它的目光里露出了一股凶恶。但是童年显得更加气势汹汹,他大声地喊叫着:“你这只畜牲,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那只猫迅速地消失了。童年只觉得又一阵头重脚轻,缓缓地倒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童年缓缓地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雨儿正坐在他身边。 “你终于醒了,发生了什么事?” 童年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发现夜色已经笼罩着窗外,片刻之后,他才说出话来:“不,没什么事,大概是最近工作比较累,于是就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雨儿这才舒出了一口气,轻声地说:“没事就好。童年,我真的非常担心你,早上我看到你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我就感到你有些不对。但愿我想的一切都是杞人忧天,好了,晚饭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现在大概又冷了,我再下去给你热一热。” 说完,雨儿走出了房间。 童年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他翻下了床,在床下翻箱倒柜地搜寻了起来,他想要找到一捆绳子,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自己牢牢地绑在床上。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 急促的铃声不断地响着,每一下都刺激着童年的心脏。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雨儿的声音:“童年,我正在给你热汤,你接一下电话。” 童年终于接起了电话。 “喂。”他用颤抖着的声音对着电话说。 电话那头并没有人说话,只有某种轻微的喘息声穿过电波,这种无言的沉默让童年心惊胆战。片刻之后,他索性把电话挂了。 他的头上满是冷汗,紧紧地盯着电话机。 已经是六点多了,公司里除了许文明之外只剩下了雨儿一个人,现在她终于完成了米若兰诊所的广告,她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想米若兰一定会非常满意的。只是令她奇怪的是,今天许文明的脸色异常难看,他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经理办公室里,不见任何人。 当雨儿带着完成的作品走进许文明的房间时,发现许文明正在闷着头抽烟,她注意到烟灰缸里密密麻麻至少有二十几个烟头。许文明显然对雨儿的出现大吃一惊,他惊慌失措地说:“雨儿,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早就该下班了。” “可是,我在赶米医生的广告。现在我已经完成了,请你过目。” 许文明匆匆地接过了雨儿的作品,但他连看都没看就放到了一边,然后冷冷地说:“好的,雨儿,我很满意。” “许经理,可你根本就没有看。”雨儿有些失望。 “因为我相信你。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明天是周末,好好休息。”许文明挥了挥手,就像是在赶她走。 雨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她收拾好东西,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大约不到30岁的陌生男人迎面走了进来。她从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看着他走进公司,不禁有了些疑心,于是就问道:“先生,请问你找谁?” 那个男人停了下来,虽然他的样子显得文质彬彬,但却怔怔地看了雨儿一会儿,这眼神让雨儿极不自在。终于,他说话了:“对不起,我找许文明。” 雨儿这才舒出了一口气,笑了笑说:“许经理就在里面,请进吧。” “谢谢你,小姐。”那个男人也极有礼貌地微微一笑,然后绕过雨儿,向里走去。 雨儿又回头看了看,摇摇头,觉得自己太多疑了。然后,她走出了公司,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她忽然感到有些内疚,今天又要童年为她准备晚餐了。 大约将近七点钟的时候,雨儿才回到了家,她走进底楼的厅里,发现餐桌上果然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其中最显眼的是餐桌当中的一个大铝锅,正在冒着腾腾的热气,从锅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直冲雨儿的鼻孔。 童年正以一种奇特的微笑看着她。雨儿也对他笑了笑,她看到现在童年摆脱了阴郁的样子,还有那充满了日常生活气氛的餐桌就感到高兴,这甚至使她忘记了工作了一整天的疲劳。雨儿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她凑到餐桌前用鼻子闻闻了那锅鲜美的汤,然后问童年:“这么香,是什么汤?” “你一定饿了,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童年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他拿出了一个小碗,从大锅里舀出了几调羹的汤和肉。雨儿接过盛着鲜美的肉汤的小碗和调羹,有些调皮地说:“童年,我可不知道你还擅长煮肉汤。” “现在你总算知道了吧。快吃吧,就等你了。” 雨儿微笑着点点头,拿起调羹就把汤往嘴里送,果然,这汤的味道鲜美无比,刺激着她的舌头和全部的味觉器官,鲜得她眉毛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怎么样?”童年在一旁问。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鲜美的汤呢。”雨儿回答,很快,她就把碗里的汤和肉全部吃光了。 童年微笑着又从锅里帮她盛了一碗。雨儿确实饿极了,她又是一口气地把汤吃光。就这样,童年一碗一碗地给她盛,雨儿则贪婪地吃,她觉得自己今天的胃口出奇地好,平时根本就吃不了那么多东西,而现在自己的腹中仿佛永远都在渴望着食物。一刻钟以后,雨儿已经吃掉了半锅汤,碗边堆起了一小堆碎骨头,她终于吃饱了,而其它的菜和饭则一口都没吃。 现在她的肚子有些胀,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胃,自嘲着说:“今天晚上大概要上好几趟厕所了。” “看你吃的。”童年轻轻地擦去了她嘴角上的油。 雨儿笑了笑说:“我去擦擦脸。”她随手拿了块毛巾走进了厨房,当她在水槽前擦完了脸以后,忽然发现灶台下的垃圾袋里有一团血腥的东西。雨儿伏下身子,仔细地看了看,好像是肠子之类的内脏。她忽然有了些恶心,然后她随手拉开了一扇橱门。随即,雨儿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 她看到了一张被剥下来的猫皮。 没错,就是那只白猫,尾巴尖上那几点火红的斑点正吊在猫皮的下面摇晃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被处于绞刑的死尸,一些血水还在顺着尾尖向下流淌。 雨儿立刻就明白了,刚才那锅鲜美无比的汤,其实就是用这只猫的肉煮成的。 她摸着自己的胃,觉得刚才那锅肉汤的香味瞬间都变成了腐烂尸体般的恶臭,在她的体内上下涌动着,她立刻跪在了地上,一阵剧烈的恶心,雨儿“哇”的一声张开嘴,就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呕吐了出来。 雨儿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她不断地吐着,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她想自己大概把今天吃的一日三餐都给吐出来了。最后,在腹中全部吐空以后,她就变成了干呕,直到把胃液都给吐了出来。在呕吐的时候,她感到童年正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等到她实在什么也吐不出时,雨儿回过了头,看到了童年冰凉的目光。他摇着头,用带着怜惜的口吻说:“太可惜了,那么好一锅猫肉汤,让你给浪费了。” 雨儿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爬了起来,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和童年说,她抬头又望了那张血淋淋的白猫皮一眼,然后一把推开童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雨儿,你去哪儿?”童年在她身后叫着。 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推开了铁门,走出了黑房子。她慌不择路,不辨方向地在黑夜的小巷里乱转,冷冷的风掠过她的肩头,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雨儿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实,那只美丽无比的白猫,居然被童年杀死了,最后做成了一锅猫肉汤,并且给她吃了下去。她也有了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也许,这就是人类的原罪。 雨儿就这么胡思乱想地奔跑着,忽然,她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她只觉得那个人的胸膛是如此地温暖,便不顾一切地扑了进去。 “雨儿,你怎么了?”那是叶萧的声音。 “叶萧,是你吗?”雨儿紧紧地扑在了他的怀中。 叶萧搂着她颤抖的身体说:“你别哭,发生了什么事?” “叶萧,快带我走,带我离开黑房子,快。”雨儿哭着说,她的泪水在月光下发出诱人的反光。 叶萧犹豫了片刻,他忽然感到自己怀中的雨儿是那么的可怜,就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猫。他必须要保护她,他终于点了点头,带着雨儿走出了小巷,到了马路对面他所隐藏着的车子里。然后,他开动了车子,带着雨儿离开了这里。 叶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雨儿带到他家里,但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顿雨儿。现在雨儿的情绪已经好了一些,不再要叶萧的搀扶了,自己走进了叶萧的家门。 他给雨儿倒了一杯水,雨儿抱着杯子,一边喝着水,一边把刚才发生的可怕的事情告诉了叶萧,说完,她的眼泪又滑落了下来。 叶萧也吃了一惊,他皱着眉头说:“也许童年在心理上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我不知道,只觉得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他就变得很反常。但今天我刚回家的时候却发现他又变得和过去一样了,却没想到会有这种事。”雨儿抹了抹眼泪,轻轻地放下了杯子。 “不过,法律上并没有规定过杀死一只猫算犯罪。” “但我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来。”雨儿叹了口气,“算了,我不想再提这个了,这会让我做噩梦的。” 叶萧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后说:“雨儿,你认识罗姿吗?” “她现在是童年的同事,我和她见过一面,我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 “她死了,昨天清晨发现了她的尸体。” “天哪。”雨儿低下了头,似乎在默默地为她祈祷。 “雨儿,我对你说过连环凶杀案的事情,罗姿就是最近的一个受害者。”叶萧又停顿了一会儿说:“就在罗姿死前的那一夜,我还和她在一起谈了很长时间。” “你们说了些什么?” “说了很多关于黑房子的事情,特别是关于你的猫眼项链。” 雨儿一阵紧张,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你是说这个?”然后,她把项链取了下来,悬在手上,那枚猫眼宝石不停地晃动着,就像是一星漂浮的烛光。雨儿接着说:“叶萧,告诉我,罗姿究竟说了些什么?” “雨儿,今天你的精神状态很差,我不想继续破坏你的情绪,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不过,请你放心,我迟早会把真相找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串猫眼项链里蕴藏着某种邪恶的东西。就像那个跳下地铁车站的男人对这条项链的恐惧一样,是不是?”雨儿已经猜出一些来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萧摇摇头:“我只希望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戴上你的项链吧,那颗猫眼宝石里面不会有什么幽灵的。” 雨儿叹了一口气,又戴上了项链。 “放心吧,就算为了姐姐,我也会活下去的。”雨儿点了点头说,忽然,她看到叶萧床边写字台上的相框,相框里是雪儿的照片。雨儿走到床边,拿起相框,对着照片里的雪儿轻声地说:“姐姐。”然后,她回过头对叶萧说:“你还一直想念着姐姐吗?” 叶萧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有时候是吧,特别是在深夜里。” “我也是。”雨儿放松了下来,毫无顾忌地平躺在床上说,“叶萧,姐姐拥有过你这样的男朋友真是她的幸福。” “可她享受到了幸福吗?其实我是个没有用的人,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说着,他低下了头。 “可是,我有的时候真羡慕姐姐,姐姐活着的时候,每当看到你,我甚至会对姐姐有一些小小的嫉妒。”雨儿把过去心中所想的真实情感都说了出来。 “嫉妒?”叶萧明白了她话中所暗指的意思,他看着倒卧在他的床上的雨儿,在幽暗的灯光下,她显得特别的美,尤其是她脸上刚刚干涸的泪痕,他忽然觉得哭过的女人才是最诱人的。于是,一个荒唐而大胆的念头瞬间从他的脑中掠过,但是他随即又猛地摇了摇头,“不,雨儿,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 雨儿忽然显得有些失望,她点了点头。 叶萧站起来说:“雨儿,你累了,早点睡吧。” “那你呢?” “我没关系,我在外面有地方睡的。请放心,明天早上八点我会回来接你的。”说完,叶萧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下了楼,坐进了车里,又向黑房子的方向疾驰而去。 雨儿梦见了姐姐。 她只记得雪儿对她微笑着,坐在一片虚无缥缈的白色花朵中,就像是天使一样,向她诉说着什么。当雨儿醒来以后,却怎么也记不起姐姐在梦中对她说过的话了。她把头转向了床边的写字台,又见到了姐姐的脸,她对姐姐微微笑了笑。 时间已经是七点半了,她想起叶萧说过八点来接她,立刻起来准备一下。八点,叶萧准时到了,雨儿发现他的眼圈黑黑的,显然没睡好。她充满歉意地说:“叶萧,麻烦你了,害得你没睡好。” “没关系,只要你好就可以了。” 雨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叶萧,送我回黑房子去吧。” 叶萧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我希望你能慎重地考虑。” “我已经很慎重地想过了,我可以原谅童年,我相信他不是那种暴力的人。” “你真的了解他吗?雨儿,有的时候,我们不能太相信自己的感觉。” “对不起,叶萧,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自己会当心的。” 叶萧点了点头,他实在没有理由把她留下来,他郑重地说:“雨儿,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一定要小心,好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回到了黑房子。叶萧按响了门铃,铁门很快打开,露出了童年的脸。 “童年,我把雨儿给你带回来了。” “快进来吧。”童年诚惶诚恐地说,低着头,把叶萧和雨儿迎了回来。 坐在客厅里,童年低着头对雨儿说:“雨儿,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杀死了那只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你离开以后,我才明白了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我真的很后悔,昨天晚上我在外面到处找你,去了很多地方,我一晚上都没睡。” 叶萧暗暗点了点头,昨天晚上他藏在对面三楼的窗户里,确实见到童年直到凌晨时分才回到黑房子。 雨儿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童年,心里的感觉酸酸的。 “雨儿,我知道我的所做所为让你害怕,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再也不会这样了。雨儿,你是知道的,我离不开你,如果你走了,也许我真的会死的。” 叶萧并不喜欢童年的这种说法,他觉得这么说有些以自己的生命相威胁的意思,不过从童年说话的表情和眼神来看,也许童年确实是真诚的,这使叶萧也渐渐有了些迷惑。 雨儿显然被童年的话所打动了,她明白童年是离不开她的。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对叶萧说:“叶萧,谢谢你,我想我现在应该和童年单独呆一会儿。” 叶萧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对童年说:“童年,希望你能好好待雨儿,否则我不会饶你。” 第五章(2) 童年也站了起来,面色凝重地高声说:“我发誓,如果我欺负了雨儿,我就从黑房子的屋顶上掉下来活活摔死。” “别——”雨儿阻止了他的发誓。 叶萧又对雨儿说:“雨儿,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这时身后传来了童年的声音:“叶萧,谢谢你。” 叶萧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黑房子,忽然,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刚才童年的誓言。 夜深了,公安局档案室里的灯光依然还亮着,在一排排的格子里,记录着几十年来所有的案件,最近的记录已经进入电脑了,而以往的档案则依然锁在尘埃之中。 叶萧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了10多年前童年的母亲失踪案的档案。他翻开那叠厚厚的卷宗,宛如呼吸到了时间的气息。首先,他看了报案的原始记录,1988年6月22日,童年的父亲童嘉兴到黑房子所在地区的派出所报案,根据童嘉兴的笔录,他的妻子苏小云于1988年6月20日早上出门去上班,当天晚上却没有回家,童嘉兴到苏小云的单位某美术学院去问过,苏小云的单位说当天她根本就没有来上过班。他又等了两天,最后只能到派出所来报失踪案了。 当时警方曾经到童家去查看过,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童嘉兴身上也没有什么疑点。但是,警方在苏小云的单位美术学院调查时,有人却告诉警方苏小云和她的丈夫关系不太好,因为童嘉兴怀疑妻子与她的同事有某种不正常的来往,但熟悉苏小云的人都认为这纯属童嘉兴的无端猜测。为此,警方也怀疑过童嘉兴,但是,不久以后,童嘉兴意外地从黑房子的屋顶上坠楼身亡,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至于童嘉兴的死,有人猜测是自杀,但究竟是自杀还是意外谁都说不清楚了。在母亲失踪,父亲意外身亡以后,童年的舅舅就把孤苦伶仃的童年领到了外地的一座小城里生活。从此,黑房子被空关了起来,曾经有人想要买下这栋房子,但最后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放弃了。 叶萧又调出了童年的妈妈苏小云的个人档案,当他看到苏小云的照片时,他忽然楞住了,因为——照片里的苏小云长得与雨儿几乎一模一样。 叶萧使劲眨了眨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这张黑白证件照简直就是对着雨儿的脸拍下来的。世界上除了双胞胎以外,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叶萧点了点头,他相信。 也许,这也是罗姿仅有的一件没有告诉叶萧的事吧。很显然,罗姿早就意识到了雨儿的外貌与童年妈妈的相象。可是,罗姿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叶萧又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又投到了那张照片上,苏小云看起来很年轻,大概是她在20多岁的时候拍的,目光里似乎还隐藏着什么,是唯美?还是凄凉?灯光照射着照片里她的脸,叶萧慢慢地想象到了那个女人活着时候的样子。 米若兰感觉这些天有些疲倦,她总是觉得在身后的小花园里隐藏着什么。每当花影摇曳时,一些不可捉摸的想法就会从她的脑子里涌出,有时甚至使她不敢回头去看。做心理医生这么多年了,最近几个月,她的病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奇怪,那些稀奇古怪的心理状态就像梅雨季节里霉变的食物一样,不断地生出让人恶心的小绿毛来。 电话铃声响了,她知道他会打电话来的,此刻的铃声就像庙宇里的钟磬之音,隐隐带着些催眠之力。米若兰接起了电话:“你好,这里是米若兰心理诊所。” “上次我还没有说完。” 果然是他,米若兰在电话里轻声地笑了笑:“我一直恭候着你,请你向我倾诉吧。” “我上次说到了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住在一栋古老的房子里,那栋房子是黑色的,每年夏天都会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不过,那个女人改变了那房子的气氛,房子的黑暗反而更加衬托出了女人的美丽,是的,她具有你所想象不出的美。在她的胸口,总是挂着一条猫眼坠子的项链,每当阳光照射,或者是夜晚用聚光灯,都能使那猫眼宝石发出绝美的光芒,也许,她是这个世界上惟一配得上这块宝石的人。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我当然明白。”米若兰会意地笑了笑。 “这很好。除此之外,她还是一个画家,喜欢躲在三楼的一间屋子里画油画,她的画和她的人一样美,只是她的画里总是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就像是被那所房子感染了。她还喜欢看书,在二楼的一间书房里,那里有很多书,在不画画的时候,她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天,她的长发披散在书桌前,遮着她的半边脸。这个时候,总会有一只白色的猫睡在她的身边,那只猫也非常美,它的尾巴上有着几点火红的斑点,能诱惑所有的人。” “可你没说那个男人。”米若兰插了一句。 “那个男人?”电话里停顿了一会儿才传出了他的声音:“他打她。” “你说什么?你是说那个男人打了她的妻子?” “是的,他打了她,不是一次,也不是两次,而是经常。在深夜里开着幽暗的灯,他打她。但是,她从不反抗,甚至从来不哭。显然,她爱他,她不愿意离开他。后来,有一次,那个男人在打他妻子的时候,那只美丽的白猫攻击了他。是的,那只白猫为了保护它美丽的主人而攻击了那个男人,于是,那个男人非常愤怒,他处罚了那只猫。” “怎么处罚的?” “他杀了它,我是指那只猫,趁着那个女人不在家的时候。它是被那个男人掐死的,然后,男人剥下了那只猫美丽的皮毛,悬挂在家里,并且,把那猫肉煮成了一锅汤。” 米若兰忽然感到有些恶心,但她还是忍住了,她轻声地问:“那个女人一定很痛苦吧?” “是的,非常痛苦,当她发现自己养的猫被她的丈夫杀死时,她第一次落下了眼泪,她流泪的样子很美,真的很美。”那头的声音又停顿了。 “你还想告诉我什么? “今天我累了,下一次再说吧。”对面忽然挂断了电话。 米若兰放下电话,忽然回过头去,一阵风掠过小花园,花影正在墙下摇曳。 刚洗完澡的雨儿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她的头发散发着热气,使得梳妆台的镜子变得有些模糊了。忽然,透过模糊的镜子的反射,她仿佛看到有一个女人正站她的身后梳头。雨儿几乎吓得叫起来,连忙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什么人也没有,她站了起来,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难道这房间里真有幽灵出没?”雨儿暗暗地问自己。她又面朝着镜子,黑夜里的镜子往往是最恐怖的因素,她又努力擦了擦覆盖在镜子上的热气,镜子又恢复了清晰,她看到身后什么都没有。雨儿变得很小心,她拿起了摊开在梳妆台上的那本书——《猫眼》,到今天傍晚,她已经全部看完了这本书。 她摸着书的封面,封面上那串猫眼项链格外地醒目。忽然,门打开了,童年走了进来,他看到了梳妆台上的书,然后冷冷地说:“雨儿,我说过你不要再看这本书了。” “童年,告诉我,这本书里写的都是真的吗?我总觉得这本书里描写的就是黑房子,这里真的如书中所说的,有幽灵出没吗?” “你怎么了?总是疑神疑鬼,这只是一部30年代出版的小说而已,是小说,懂吗?” “我当然知道什么叫小说。可是,这部小说写得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害怕。”雨儿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猫眼。 “所以这本书才能在70年前畅销。” “可是,书里写的那些女人呢?她们真的都死了吗?” 童年摇了摇头说:“雨儿,你需要休息。” “这本书的作者是童雪村,你听说过这个作者吗?” 童年冷冷地说:“他是我的曾祖父。” “真的?” “当然,他曾是一个作家。我的曾祖父就是靠了《猫眼》这本书赚到了巨额的版税,所以才置下了这处房产,而且,这栋房子也是他亲自设计的。”童年的表情又平和了下来。 雨儿把胸前的猫眼项链托了起来,放到童年面前说:“这么说来,这本书中所写的那条猫眼项链就是它?对不对?” 童年不置可否地说:“也许是吧。” “难道,这枚猫眼里面,也真的像书中写的那样蕴藏着某种幽灵般的力量?”她注视着猫眼坠子说。 “雨儿,那只是一部小说而已,一部充满悬念的侦探小说,不是真实的事情。”他伸出手,抚摸着雨儿的头发。 “真的吗?”雨儿轻声地问,就像个孩子。 童年笑了笑说:“看你吓的。雨儿,现在不早了,我们上楼去吧。” “不,今夜我睡在这里。”雨儿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 “你不喜欢我了吗?”童年伸出手,靠近了她。 “别碰我。我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既然如此,你何必回来呢?你为什么不留在叶萧那里呢?他不是你的好姐夫吗?他会保护你的,你可以去找他啊?”童年说了一连串的反话。 雨儿失望地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忽然,童年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蔑视:“你是在叶萧那里过夜的吧?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在怀疑我们?”雨儿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是从童年的嘴里说出来的。 童年又冷笑了一声:“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对你不怀好意,而你也不知羞耻,你是不是把你的身体也给他了?是啊,他是你的‘姐夫’,你当然有义务代替你姐姐。” 雨儿再也忍不住了,她扬起手,给了童年一个耳光。 这是她第一次打他。 童年捂着脸,默不作声,脸色异常的阴沉,他对雨儿点了点头,眼睛里露出一丝凶光,然后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当房间里只剩下雨儿一个人时,她终于崩溃了,坐在梳妆台前泣不成声。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被泪水沾湿了的脸,然后,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打开了那个旧衣橱的门。 衣橱里面全是童年妈妈留下来的衣服。在那些衣服里,除了浓郁的樟脑丸气味以外,她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女人的味道。难道这味道能够在衣橱里保存十几年而不消失吗?不,她摇了摇头,她想这一定只是自己的想象。 雨儿想要整理一下衣橱里童年妈妈的衣服。她把这些衣服又都拿了出来,一件一件摊开在床上。 首先她看到的就是那条白色的长裙,长裙摊开在床上,仿佛真的有一个身体修长的女人仰面睡在床上。此外,还有许多裤子和衣服,都是那个时候的样式,虽然显得有些旧了,但都很干净。从女人穿的衣服就可以看出她的审美情趣,雨儿发现童年妈妈的审美眼光与自己非常相似,喜欢的颜色也一样,也许,这可能是因为她们都是搞美术的原因吧。 忽然,在一件内衣里,雨儿发现了几个暗红色的斑点,原来她还以为那是原本就有的花样呢。但仔细一看却发现不是,那些暗红色的斑点,其实是——血迹。 没错,印在那件内衣上的确实是血迹。看起来就像是几点初绽的梅花。十几年前的内衣里怎么会有血迹?只能是穿着这件内衣的人身上的血。 瞬间,雨儿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 她看着这件带血的内衣,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一个女人的身上不断地溢着血,伤痕累累的景象。雨儿马上又联想到了三楼的那间画室里的那幅画,一个女人裸露着背脊,背上全是伤痕。 雨儿终于明白了——这件内衣的主人遭到过殴打和虐待。 立刻,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女人凄惨的叫声,在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里响起。 她不敢再看这些童年的妈妈留下来的衣服了,她把这些衣服又送回到了旧衣橱里,把衣橱的门紧紧地关上。 然后,雨儿深呼吸了一口,感觉浑身无力,立时就倒在了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许是后半夜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闯进了她的耳道,缓缓地将雨儿从睡梦中唤醒。那是人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由远及近,在这空旷的房子里,显得阴森可怖。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摸着自己的胸口,那声音越来越近了。雨儿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打开了房门。二楼的走廊里虽然没有光线,但雨儿依然看到了一个黑影。 这黑影越来越近,使雨儿的心口狂跳,但她不想逃避,她反而鼓起了勇气迎了上去,终于,她看清了——那是童年。 可睁大着眼睛的童年对近在咫尺的雨儿却无动于衷,就好像雨儿不存在一样。雨儿并不碰他,而是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直到童年自己走进卧室。看着童年的眼睛,雨儿觉得非常奇怪,她在童年的眼前挥了挥手,童年的眼皮却眨都不眨一下,就像个瞎子。雨儿屏着呼吸,就跟在童年的身边,看着他那奇怪的举动。 童年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卧室里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让雨儿有些头晕。最后,他打开了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根蜡烛,他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一点烛光在他的手中亮起。 然后,童年举着蜡烛走出了房间,雨儿跟在他身后,看到他把眼睛贴到了隔壁书房的猫眼前。童年打开书房的门,把蜡烛放在写字台上,再从书橱里抽出一本书。在昏黄的烛光下,雨儿看不清书的名字,只看到童年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钢笔,在书的扉页上写上两行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雨儿看到那两行字,不禁一颤,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然而,童年却放下了笔,他把头伏到了写字台上,闭上了眼睛。很快,雨儿就听到了从童年的鼻子里传出来的微弱的酣声,他睡着了。 雨儿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童年居然有梦游的毛病。过去和童年生活了那么久,雨儿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这种毛病,毫无疑问,是这栋黑房子使他产生了梦游。童年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许他一觉醒来,什么都记不得,惟一疑惑的是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 但雨儿并不想叫醒他,她关好了书房的窗户,然后从隔壁房间里拿出了一条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童年的身上。最后,她吹灭了蜡烛,回到了卧室里。 她重新躺到了床上,缓缓地闭上眼睛,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明天将怎样?” 童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房的写字台上,身上还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他茫然地望着四周,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看到写字台上还有一支点过的蜡烛和一本摊开的书,书的扉页上写着两行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他摇了摇头,走出了书房。雨儿已经上班去了,他不知道今晚她还回不回来,但现在,他决定要出去办一件事。 半个小时以后,童年来到了《海上花画报》杂志社,自从罗姿死了以后,编辑部里就失去了人气,许多人都宁愿呆在家里也不肯来上班,他们都说这个房间沾上了成天赋自杀的晦气。现在,编辑部里依然空无一人,童年静静地走进来,他又看了看那扇窗户,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成天赋的影子,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却能在这间房间里时刻感受到他的存在。 童年打开了位于房间最里端的档案柜,这里存放着《海上花画报》自创刊以来所有的样刊。《海上花画报》是一家有着70多年历史的老杂志了,创刊于1930年的s市,一度成为s市法租界里的畅销刊物,在50年代末被迫停刊,直到80年代才再度复刊。 他翻出了位于最底层的那些画报,也许有70年历史了,发出一股陈腐霉烂的味道。他拿出了其中的一叠,那股味道让他捏起了鼻子,也许每一次梅雨都会使这些纸张霉变一次,算来已经霉变了六七十次了。 他翻开了最下面的一份,那是《海上花画报》的创刊号,他在这本古老的画报里看到了当时的许多文化名人的文章,还有大量的在当时看来十分时髦的建筑物的照片。童年翻起了下一份画报,就这样按照出刊的先后顺序看了足足十几份画报之后,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黑房子的黑白照片。 立刻,童年屏住了呼吸,他甚至生怕自己口中呼出的气会把这脆弱的纸张吹破。没错,那确实是黑房子的照片,那高高的烟囱,两侧陡峭的屋顶,还有下面的围墙都和现在的几乎一模一样。在那幅黑房子的照片下面还有一行文字说明——“神秘血案的发生地”。 童年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无比,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合上了这本1936年出版的画报。他看了看窗外,天色越来越阴沉,他深呼吸了一口,又打开了这本《海上花画报》。原来,这幅黑房子的照片是配在一篇专题报道的上面的。他先没有看这篇文章的正文,而是翻到了后一页,在这里还有一幅黑白照片,照片下也配着一行文字说明——“杀人疑犯童雪村”。 童年看到照片里是一个忧郁的男人,他大约30多岁的样子,目光似乎虚无缥缈地注视着远方,带着一股淡淡的伤感。 忽然,童年伸起了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叶萧离开黑房子对面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黑房子二楼和三楼的窗户,这些窗户都沉浸在黑暗之中。他忽然有一种预感:也许今夜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离开了这里,驾着车向档案馆疾驶而去。 现在是晚上10点,他带着局里开来的介绍信,敲开了档案馆的大门。他缓缓地步入存放着从1930至1940年的所有刑事案件档案的房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有人帮他打开了灯,他看到台子上扬起了些灰尘,然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叶萧一个人。他转过身,看到一排安放档案记录的架子,一格格的档案里记录着s市最繁华的10年间所有的刑事案件。 叶萧打开了索引,很快就找到了1936年的案卷目录。在当年所有的重案记录里,有一条特别引人注目——童雪村杀人案。看到这个名字,叶萧终于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似曾相识了。今天下午,叶萧已经到房管部门调查过黑房子的资料了,黑房子建造于1935年,是当时的畅销书作家童雪村的私人宅邸,而童雪村就是童年的曾祖父。 10分钟以后,叶萧终于找到了当年童雪村案的厚厚的卷宗。这叠卷宗居然如此之沉,以至于叶萧第一次拿起它时差点失手落地。他小心地掸去了卷宗上的灰尘,依然不明白它为何会那么重,难道这卷宗里有时间的重量?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昏暗的灯光,然后,缓缓打开了卷宗。 首先,他看到的是童雪村的个人履历 ——童雪村,祖籍浙江海宁,生于清光绪25年。民国八年留学法国,攻读欧洲中世纪文学。民国12年学成归国,供职于s市法租界某中文报馆任编辑。民国13年返乡完婚,民国14年生子潮信。民国18年起,于s市各大报纸副刊连载黑幕侦探小说,一时享誉文坛,并与程小青等名作家齐名。民国23年出版长篇小说《猫眼》,旋即畅销,一时间租界洛阳纸贵,有‘满城争说童雪村’之语。《猫眼》之畅销使童雪村收获巨额版税,次年即建私宅于法租界贞女路13号,并自号‘黑房子’。民国25年,童雪村案发,被处绞刑。” 叶萧翻到了下一页,这是整个童雪村案件的调查报告,分成厚厚的两份,一份是法文,另一份为中文,报告人的名字是写着雅克·萨非,法租界的法籍警官。显然,这份报告原本是用法文写成的,完成以后巡捕房又译了一份中文本。 叶萧缓缓地打开了中文本的报告,报告的第一页是这样写的—— 本人雅克·萨非,谨以对租界治安的忠诚和责任,完成了对这桩奇特案件的侦破。这是本人有生以来所经历的最为匪夷所思的案件,为防患于未然,故本人恳请租界当局将此份报告保密,切勿外传。 叶萧有些想不通,既然已经破案,又为何要将案件的报告保密呢?而且还要“防患于未然”,这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轻声地对自己说:“今夜注定是不寻常的。” 此刻,档案室里的灯光冷冷地打在他的脸上,而他的瞳孔里则倒映出了一行行60多年前写成的文字。这些文字宛如一幅幅活生生的画面,把一个发生在66年前噩梦般的故事,呈现在叶萧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