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冬美人》 楔子 广州 寒风咻咻,天地间蒙上一层寒霜,张牙舞爪的冬风呼呼吹啸不停,彷佛摧人心神似的充满了侵略力。 "嗯……"床上的小人儿一个翻身,习惯性地掀开了身上的暖被,小手未触及她所熟悉的物体,不禁茫然的眨眨眼,声声低唤:"奶娘,你在哪儿?" 不见奶娘的踪影,小人儿带着浓浓困意坐起身,灵动眼眸在一片空寂的房内搜寻起来,"奶娘,你在哪里?奶娘……" 不顾冬夜里的寒冷,她随意披上置于床边的羊毛披风,趿着绣着凤凰的软鞋走出房,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寒风刺骨,让她下意识缩了缩颈子。 "呼──"她学着奶娘在手心呼着热气,搓了搓双手后继续往前,"奶娘,你在哪儿?奶娘……" 她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踩着未知的步履往前行,声声叫唤:"娘?爹?" 好奇怪喔!以往宅子从没这么安静过。 "好安静喔……"一个张嘴,热气随之呼出,她受不了深夜的阴寒霜气,不禁缩着脖子继续往前走。 整栋大宅诡异的寂静无声,除却不时吹拂而来的冬风之外,再无其他。 小小的她虽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她只知道以往宅子里总是热闹非凡。 "爹……娘……"莫名的,一股不安攫住了她,让她不禁开始惶惶心惊,"奶娘……你们在哪里?" 她不喜欢这么安静的宅子,黑漆漆的宅子看起来好可怕,"你们在哪里?不要……不要吓染冬……" "小姐!" "奶娘!"熟悉的唤声让她沉下的脸瞬间染上欢愉,她欣喜若狂地朝那富态的身子扑上去,"奶娘,你去哪儿了?我好怕喔……" "小姐,我们快走。"一把抱住她的奶娘脸色凝重,双瞳盈着惊恐。 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戚染冬便被奶娘一把抱起,头也不回地往后门方向奔去。 "奶娘,发生什么事了?"小小的脸蒙上一层茫然,隐约感受到奶娘传递过来的惧意。 "小姐,什么都不要问、不要问……"奶娘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声音哽咽,脸上残留着泪痕。 小脑子突然浮现一抹光,让她自然出声问道:"奶娘,爹和娘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小姐,别问……什么也别问。"奶娘一阵鼻酸,眼角溢出热泪,"我们要赶快走……赶快走……" "不要,我要跟爹娘一起走!"她不悦的蠕动身子,奶娘的环抱一个松动,她便滑下地。 双腿像是有自我意志般的往前厅方向跑去,染冬扯开嗓子高喊:"爹──娘──" "小姐啊!"奶娘一惊,也赶紧拔腿追了上去。 她灵巧地钻进种植于回廊的矮树丛,这才没让奶娘抓到,见奶娘矮胖的身子无法钻进树丛,她不禁愉悦的咧唇而笑。 "奶娘好笨!"她说了一句,再度往前厅跑去,"爹、娘──" 她的叫喊声在踏进前厅时刹止,她睁大眼不解为啥护院叔叔要睡在门槛上?为啥一些丫鬟、家丁纷纷倒在地上,好像睡着似的? "护院叔叔?"她上前,蹲下身子瞅着脸上及身上有一条条血痕的护院叔叔,"你为啥不回房睡觉啊?现在天冷,小心染上风寒喔!" "染冬?!"一记惊天的高昂女音在她身后响起,接着一把拥抱住她,"你这孩子,奶娘呢?她怎么还没带你走?" "娘!"她仰头,露出天真笑颜,"我可找着你了,你跟爹上哪儿去了?" 冬娘望着她不发一语,晶莹双眼蓄满泪,一个眨眼便泪流脸庞,割舍不下的抚着她柔嫩的脸颊,"染冬……我的染冬啊──" "娘,你为啥哭了?" "我……"宅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冬娘一脸惊慌的抱起她,将她给塞进一个躺于地面的叔叔身体底下,"染冬,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出声喔!等会儿……奶娘就会来找你了,然后你就会安全了,知道吗?" "娘,叔叔好重喔……"她噘着嘴,不喜欢被睡沉的叔叔压着。 "染冬!"冬娘轻拍她的双颊,眼底浮现一抹厉色,"你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她第一次见到娘这么凶地骂她。 冬娘凝望着她鼓起双颊的小脸,满心不舍的抚摸着她,"染冬,千万记住,要好好保护自己,娘不要你为我们报仇……我只要你平安……" 娘的脸上出现了好多水,每一滴水都带着热度滴洒在她脸上,接着她便被睡沉的叔叔给压得快透不过气来,娘的尖叫声跟一个男人的低吼声同时传入她耳间。 她不敢吐出一口气,只敢悄悄地掀开眼皮探看情况。 她见到娘不知在对谁叫骂,接着娘发出一声惨叫,身上流出了好多血,她的心也跟着扭了下。 然后是爹跑进来,他跟那个男人揪打在一块,但是也像娘一样发出一记尖叫声。 她的眼前出现了漫天鲜红色彩,一双乌瞳眼睁睁地见到爹娘相继倒地,而她的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再也发不出声音── 第一章 十年后广州 商帮──近十几年来新窜起的商行总称,顾名思义,是联集了好几个商行所组成的帮派,为的是抵制朝廷所下达的禁海令。 广东、福州一带靠海,诸多商家亦靠海生活,朝廷禁海令一下,顿时引起各个商行的惶恐不安,遂连结诸多商行的力量成了"广东商帮"。 外界对商帮的形象多有揣测,传言现今的商帮头头刘天是海上盗寇,以反抗朝廷的禁海令而窜出,进而居中调解各个商行间的猜疑,最后将商行联集起来,成为一股当代商务势力。 无论刘天是官是寇,如今他手握广东各大商家的经济命脉大权,且仍不断蚕食鲸吞广东境内所有的大小商行,盼能扩张广东商帮的威望── 时值正月隆冬,坐落于广州城东的大商家管家,正为新年的到来忙碌不已,整栋宅子沸沸扬扬,显得好不热闹。 坐在管家大厅的年轻儒生浅浅一笑,端起下人捧上来的热茗轻啜,"嗯──这龙井味道清淡,尝起来却甘美留香,果然是好茶!" "刘先生果然是识茶之人。"坐于主位的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子,面对儒生的恭媚之辞,仅仅牵动嘴角,不露一丝笑颜,"这龙井茶产于浙江,才刚摘下制成冬茶,便教人给赶着送来了。" 一派儒生气息的刘林瞥他一眼,一双沉静的眼隐含着许多复杂心思,"那厢才刚忙着采冬茶,这厢您就有新茶可喝……管公子不但交游广阔,也颇有手腕啊!" 管扬晏抿了抿唇,端起热茗啜了啜,随即开口切入重点,"不知刘先生今日特来拜会所为何事?" "管公子,您这不是在跟我装傻吗?"刘林摇头晃脑的笑了笑,"今日在下是奉家兄之命前来当说客的,不知管公子您……" "刘先生,管某无意加入商帮。"不消提点,管扬晏已知他今日的来意。 刘林脸色微微愀变,"管公子,加入商帮有利无害啊!瞧现今朝廷动荡不安,朝令夕改,首当其冲的便是咱们这些商人,若我们能够团结一致,朝廷也就不会多加阻挠商家的海外发展。" "刘先生您费心了,目前管家尚且无忧,故可不沾商帮之光。再者,局势虽动荡不安,但咱们行商的若各尽其职,则可省去烦扰朝政之心。" 管扬晏一番话说的不亢不卑、不疾不徐,令人无法猜测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刘林几番揣度着管扬晏的想法,却不得其解,无怪乎几番上门交涉皆是无功而返,然他无人出其右的经商手腕及家族势力,让兄长起了招揽之心,遂想令管家加入商帮,为商帮出一份力量。 "管公子,加入商帮是时势所趋……" "刘先生,您的好意管某心领了。"管扬晏一个颔首,紧接着起身朝刘林拱手作揖,"年关将近,繁琐事甚多,管某尚有公务待办,无法陪伴先生了,望先生见谅。" "不,管公子,在下还有话……"刘林来不及出声挽留,便见一人匆匆走入厅堂,在管扬晏耳边说了几句话。 管扬晏脸色一凛,手势一扬,"刘先生,请恕管某无法再谈。元总管,送客。" "管公子……" "刘先生,请。"总管元泽夏满面笑容地阻去他的疑问,"我家少爷每日被公务缠身,一刻都不得闲。下回,请先生打听好少爷忙碌与否后,再登门如何?" 刘林可以感觉到这番话有多刺人,但纵有不满也发泄不出,只能尴尬陪笑,"下回,刘某定不会贸然登门拜访。" "那就有劳刘先生费心了。"元泽夏恭敬地弯身一福,"刘先生,这边请。" 刘林心不甘情不愿地踏出管家大厅,此次又是无功而返── 管扬晏嘴角紧抿、面色沉重的踏入厢房主院,朝爹娘寝居一路疾走。 "爹!"一踏进"肃清院",管扬晏不顾一旁恭迎的下人,直接踏入了爹亲的厢房。 "扬儿。"以绣帕抹去脸上泪珠的管夫人一见他出现,才压下的伤心再度爆发,"你爹他……他……" "娘,孩儿来了,您安心吧!"管扬晏紧绷的面容在见到娘亲脸上的泪水后,有了松动迹象,大掌不时拍抚她的背,低声安抚着。 厢房内,满室的药味浓得化不开,自从半年前爹亲因为风寒倒下后,病况就一直反覆,让一干前来诊治的大夫都摇头叹气,然就是找不出病因。 如此拖了半年,爹亲的病情不见起色,反而每况愈下,也因此他不得不接下管家庞大的家业,一肩扛下管家的一切。 管夫人连连低泣,"扬儿,我真怕你爹这回会撑不过去……" "娘,放心吧!爹不是这么短命的人。"他看向一旁的丫鬟,"喜儿,扶夫人休憩去。" "是的,少爷。"喜儿连忙上前扶住伤心欲绝的主母,"夫人,放心吧!一切有少爷在。" 管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出房。 管扬晏睨向坐在病榻前,却一脸苦恼的大夫,"大夫,这儿没你的事了。" "可是管少爷,老夫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病症……"大夫掀开病者眼皮瞧了瞧,又把了把脉,"管老爷脉象平和,一点也不像病入膏肓……" "大夫。"管扬晏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我知您是想安慰我,但家父确实已药石罔效,不劳大夫多加费心了。来人啊!送大夫。" 守在门边的家仆应声进门,恭请一脸莫名其妙的大夫出房。 管扬晏旋身关起房门,走到床榻前,定睛盯视着一脸苍白、双颊凹陷的爹亲管东进。 "爹,娘走了、大夫也走了,现在就剩我们俩,再装下去……可别怪孩儿将您风光大葬了。" "不孝孩儿!我是这样教导你的吗?"管东进突地睁开双眼,烁烁精目射出一道道不谅解的利光砍向儿子,"不过风光大葬也不错,记得三节牲礼及纸钱多准备点,毕竟你爹我过惯富贵日子了,受不了一点儿苦……" "爹,够了。"管扬晏脸色阴寒,一个抿唇,出声制止爹亲不正经的话语,"爹,您的把戏也玩得够久,可以停止了吧?这样三不五时吓娘,您过意得去吗?" "嗯……"管东进自知理亏的坐起身,摸着鼻头,"好吧!对夫人是过意不去,但是我总不能说──夫人,其实过去半年,我的病全都是装的……"他顿了下,两手一摊,"我可以想像你娘的反应,她一定会跟我闹脾气,闹上个大半年……" "谁教您当初为了逼我接掌家业而装病,现在弄得骑虎难下了吧!"管扬晏一点也不同情,"这是您自作自受。其实爹又何必装病迫使我接下家业呢?我身为管家继承者,继承家业是理所当然之事,爹使出装病这法子,到头来受苦的可是你自个儿。" "扬儿,这是你对爹亲说话的态度吗?" "在您使出苦肉计诱使孩儿接掌家业,又三不五时佯装病重唤孩儿前来,最后弄得虚惊一场,吓得娘亲泪水涟涟……"管扬晏嘴角下沉,"爹,孩儿已快不知『尊重』两字如何写了。" 若非怕娘亲知晓爹亲装病一事,会气得闹出一场风波,他又怎会帮着爹亲隐瞒柔弱的娘亲呢? "扬儿,爹也是千百个不愿啊……" "爹,孩儿倒觉得您愿意得很,常年卧病在床,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还可以将肩上的家业悉数转给孩儿,如此惬意闲适的日子,您怎么会不快活呢?"说到底,他就是拿一意孤行的爹亲没法子。 "扬儿,你当爹是好吃懒做之徒啊?"管东进脸色一绷,慢条斯理的捻起长须来,"虽然我躺在床上不事生产,但我这脑袋可一刻也没闲着。" 见爹亲笑嘻嘻的指着脑袋,不正经地朝他猛眨眼,管扬晏忽起一阵不祥之感。 "爹,见您无恙,孩儿也就放心了。晚点儿我还得去棉花厂看成品,帐房堆了一叠田租及丝绸出单待看,明儿个还有造船的老师傅欲拜访……" "等等──"见他迈开步子往门口走去,管东进不慌不忙的一喝,"扬儿,你别想藉口遁逃,为父我可是有正经事想与你商议。" 管扬晏的双手触上门拴,面无表情地吐出怨气:"爹,您每次都说有正经事,但您的正经事不外乎是要我为您解围,踏出房去跟大夥儿宣布,您再一次安然度过难关了。" "扬儿,你要为父的辩解几次?我的脑子可不曾停歇过,为的是要茁壮我们管家,让我们管家成为广东地方最大的富豪……" "不可能。"管扬晏转身面对总是怀有雄心壮志的爹亲,一字一句的剖析局面,"现在广东的商家,纷纷加入商帮以维护己身利益,再加上朝廷所颁布的禁海令,两方冲突已越演越烈,若再未加改善,只怕政商会爆发冲突,到时谁也讨不了便宜,而我们安分守己的商家也别想趁乱打劫,安稳固本才是当务之急。" "怎么,商帮又来拉拢我们加入了?" 这年头政商两界乱成一团,两方都想稳固己身局面,于是一波波冲突不断发生,局势越加动荡不安。 "嗯。"管扬晏点了下头,"不过孩儿已经回拒他们了。" "不管回拒多少次,不死心的家伙永远都不会死心。"管东进理智的分析一切,"扬儿,我想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若是政商冲突继续发生,到时只怕我们身不由己,唯有加入商帮一途。" 管扬晏轻轻颔首,"我知道。只是现在并非加入商帮的好时机。" "现在当然不是好时机,现下的商帮全是一窝强盗所组成,哪来的信用可言?眼下当然是保护好自个儿为上策。"管东进摇头晃脑,很是赞同儿子的决定,"商帮一事就此打住,今儿个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爹,请说。"绕了一大圈,爹亲终于想起正经事了。 管东进捻着长须,一双精目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扬儿,我记得你今年已是二十有五了。" "是。"仅仅一句,管扬晏已明了爹亲之意,"爹亲想为孩儿作主婚事?孩儿婚事本该由爹亲及娘亲决定,无论爹亲为孩儿相中何家千金,孩儿都无异议。" "你没异议?"管东进一个瞠目,有些失望的垂眼,"唉──不知是否我把你教养太过,随着你长大成人,你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就连性子也无趣得很,一点也不像你老爹我──" "爹,孩儿尚有要事待办……"管扬晏言下之意即是──您有话快说,不要糟蹋宝贵光阴。 "我曾帮你定了门亲事,想来也该履行诺言了。"管东进赶忙切入重点。 "爹,您所指的亲事是与戚家的联姻?" 提起位于城南的戚家,广州城内无人不知,十多年前戚家名噪一时,家大业大直逼位于城东的管家,直到某夜遭歹人灭了门…… 据闻,自那夜后,戚家小小姐保全了小命,却自此失了踪影,如今也不知她身在何方…… 每每提起遭歹人灭门的戚家,管扬晏总会莫名地想起戚家可爱的小小姐,犹记得小时候,他们曾见了几次面,她的脸颊既白嫩又润红,常令他一捏就上了瘾。 "你还记得?正好!"管东进拍了记大腿,"这几年我辗转托人打听戚家小姐的下落,终于有了消息,我已派了家仆去接她回广州,打算让你们择日成亲,一来可慰戚兄在天之灵,二来可完成我对戚兄的承诺,三来可以……" "顺理成章接管戚家的家业。"爹亲的老奸巨猾他岂会不知?"爹,戚家家业大半已落入戚伯父的结拜义弟手中,试想他会乖乖把产业交出来吗?" "为什么不?戚家小娃才是正统继承人,他不过是打着戚兄义弟的名号才能在广州生存下去,如今我将正统继承人迎回广州,戚家的家业也理所当然要由我们管家来管。"管东进越想越得意,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扬儿,若是管家与戚家家业相互结合,我们就成了广州的商霸主。" "是是是,正好遂了爹亲多年来的心愿。" "唉!"管东进忽地收敛笑容,重重哀叹一声,"当初戚家发生灭门惨案时,我本想插手助戚家一把,但是当时为了海上贸易之事,与官府弄得不甚愉快,再加上戚兄的结拜兄弟介入,真教我无法伸手相助。" "爹,事情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忆起往事,管东进仍是懊悔不已,"我本想好生照料戚小姐,不料……一天的时间不到,戚小姐便与奶娘失去了踪迹。" "爹,您毋需自责,如今不是让您找着了戚小姐吗?再者,这些年您不也维系着与戚家的生意往来,好让接手的庄奇不至于将戚家产业弄垮。" "说真的,这些年来庄奇也将戚家的产业打理得有条不紊。其实庄奇是个人才,只是缺少了一个机会,当戚家灭门后,他便抓住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爹,你在暗喻啥?"管扬晏挑了下眉,感觉出爹亲话中有话。 "我只是猜想戚家灭门一事是否与他有关?但……这事已过多年,再去翻旧帐也无益。"管东进打住话题,不想再深入追究。 "爹说的是。"管扬晏乖乖遵循爹亲的决定。 管东进横了他一眼,"扬儿,我将管家交予你,你务必要将管家家业发扬光大,如今若能加上戚家助力,咱们父子俩就会成为广州的商界传奇。" 管扬晏神态冷淡的瞅着爹亲的恣意畅笑,淡然道:"爹,我明白。孩儿可以告退了吗?" 管东进笑声刹止,不悦地撇撇嘴,"扬儿,你这孩子真是无趣,你就要当新郎倌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戚家小姐何时抵达广州?"他话锋一转。 "就这一两日,据说她在远亲家中过得不甚愉快,想想我接她回广州也是功德一件,重要的是……她的嫁妆丰厚得很。" 见爹亲唇角又微微扬起,管扬晏弯身一福,"爹,孩儿告退。" 这一回,他头也不回地跨步出房,往帐房走去。 途中,他瞧见了花园中的傲梅绽放,不禁停下步履,脑海间倏地浮现了一张爱笑的童颜。 记忆中,她总是绑着圆髻,系上了红彩带,映衬出她双颊的润红;菱形唇瓣总是柔柔噘起,以娇嫩嗓音喊他扬哥哥,每每见到他就拚命往他怀里头扑…… "染冬……"凝望着高洁绽放的白色花苞,管扬晏不自禁唤出埋在心中已久的名儿。 他记得她有一个好美、好美的名字,还有一张爱笑的脸庞,多年不见,她现在是何模样?是否依然爱笑? "少爷。"在回廊瞥见主子身影,总管元泽夏忙疾步上前。 这一声叫唤惊动了陷入往日回忆的管扬晏,他脸色一凛,沉声说道:"泽夏,帮我挑个黄道吉日。" "好。"元泽夏咧唇一笑,俊朗的面容除了笑之外无其他表情,"不知少爷为啥要挑黄道吉日?府中谁要办喜事?" "我要娶亲。"管扬晏淡然地扔下一句,却震慑住满脸笑颜的元泽夏。 "什……什么?少爷要娶亲?!我怎么不知道?"他连忙迈开步履追上主子,"少爷,是哪家千金这般好福气?少爷,喜衣的样式、喜宴的排场,还有聘金、喜饼等等……少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伴着元泽夏的惊呼低喊,管扬晏依旧沉默,任由元泽夏尖昂的嗓音传遍整个回廊,而院中的白梅仍静静地绽放,展露娇美傲姿── 街上的商家因年关将近,纷纷打起价格战来,希望可以在年关前大捞一笔,过个好年。 一辆马车风尘仆仆的驶进城,转眼间来到热闹大街,坐在马车里的人,不安于室地伸出一只嫩白小手,轻轻撩开布廉,清灵大眼藏于廉后,偷觑着街上闹烘烘的景象。 坐在一旁富态的妇人赶忙拉回她的小手,正色训斥:"小姐,天冷。" 被唤作小姐的女孩儿有张俏美纤白的容颜,颊边浮现两朵润红,教人见了不由得心生怜惜。 戚染冬羞怯地咧唇一笑,巴掌大的小脸盛着兴奋光采,一双大眼闪烁着晶莹波光,双手欢喜地比比外头后,又双掌合十作哀求状。 "不行!"妇人摇头,"虽然这儿比北方温暖许多,但你的身子一向单薄,进入广东省界时,你还染上了小风寒,好在南方温暖的气候让你及早痊愈,否则我怎么跟管家少爷交代?" 提起管家少爷,戚染冬嫣红的双颊顿时浮现羞赧,垂下的眼藏着一抹复杂心思,笑颜渐渐在娇美面容上消失。 一旁的妇人见状,连忙拉起她的小手握于掌中,"小姐,我知道你一定又想起老爷、夫人了,不过回来也好,这儿毕竟是我们的故乡,也该回来了……" 戚染冬茫然的点了下头,所有想说的话全卡在喉间发不出来。 倏地,马车莫名剧烈簸动,接着失去了平衡,妇人眼明手快地护住主子,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倒地撞击。 轰然一声,马车应声倒地,驾驶马车的马夫连忙跳下,奔至后头掀起廉子,急忙探问:"李大妈、小姐,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李大妈扶着显然受到惊吓的主子坐起来,"小哥,发生啥事了?" 马夫尴尬地垂下脸,"真对不住,车轮的栓子掉了,所以才会失去平衡倒地。" "那现在我们该如何?"李大妈边安抚着主子,边向马夫询问。 "嗯……前面就有一家打铁铺,我想拖着马车请师傅把栓子钉好,请大妈跟小姐候着。" "需要多少时辰方可上路?" "约莫半个时辰。"马夫眼角瞥见热闹街市,忙出了个主意,"大妈,你们不妨先去逛街市吧!年关将近,街上可热闹得很。" 听见这话,戚染冬双眼绽出光采,露出甜甜一笑,拉扯着李大妈的袖子恳求着。 李大妈无奈,只好点头,"好吧!" 街市很热闹,小贩及卖艺者特别多,再加上广州比起北方来得繁华许多,她走没两步便见到新奇小玩意,不禁玩心大起地多加停驻,可这一停驻便让她与奶娘走散。 戚染冬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眼底浮动着焦慌,失措地在人群中来回疾走,双目不停地搜寻奶娘的身影。 忽地,一个与之错身的男人顶了她的肩膀一下,她便失去平衡的摔落地。 她下意识以双掌撑地,反而擦伤了掌间柔嫩肌肤,疼痛感令她咬了咬下唇,清灵双眼涌上一层雾气,一身的白衣裙及羊毛披风也沾染上尘埃。 "姑娘,你没事吧?" 醇厚带笑的嗓音在耳边扬起,戚染冬抬头,望进一双深邃淡然的眸子,霎时她竟迷失于那双清冷、不带一丝情感的冷眸中。 "姑娘,你没事吧?"突然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凑上前轻问。 戚染冬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盯着男人失神,颊边立时袭上片片嫣红,而她这才发现好心递出手的,是那位眼神吓人的公子,而出声询问的,是他身旁挂着满满笑意的男子。 乍见她润红可爱的脸庞,管扬晏竟将多年前那张爱笑童颜与眼前的姑娘相互重叠── 第二章 管扬晏垂下眼,将这波奇异思潮逐出,不等一脸呆愣的染冬回应,直接将她从地面上拉起,却见她吃痛地皱起眉,他的心也莫名地揪了下。 "姑娘,你没事吧?"不等主子反应,元泽夏快一步出声徵询。 戚染冬呆了下,垂下的眼不敢迎视眼前的冷淡眸子,缓缓摇了下头,将小手从他宽大的掌间抽出。 忽地,她的小手被人给紧握住,不经意擦到掌间的擦伤,令她蹙眉且迅速抬首迎视,却见不苟言笑的冷淡公子从怀中拿出了丝帕,小心翼翼地包扎她擦伤的手掌。 霎时,戚染冬的心受到一股强大的冲击,使她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公子究竟是冷漠还是温柔,他的眼儿凝着冷光,包扎她掌心的动作却是那样轻柔…… 他……竟让她有种无法捉摸的虚幻感。 "泽夏。"管扬晏唤了声,朝身旁的爱笑男子伸出掌。 "小的知道。"元泽夏笑脸满盈,从怀中拿出洁净方帕递上。 管扬晏接过,执起她另一只受伤的小手,以同样的柔巧方式包扎。 戚染冬痴痴地凝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虽然他的脸色阴沉吓人,但他的和善已藉由双手的接触慢慢传递过来。 原本对他怀有的惊惧感缓缓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暖情温意,秀灵大眼不自觉地弯起,唇儿也悄悄地倾出丝丝笑意。 "唷──姑娘笑了。"觑见她绽出笑意,元泽夏像是抓到她小辫子似的惊呼一声。 管扬晏闻言,仅仅挑了下眉,淡然地将她唇边噙的一抹笑颜收入眼底。 刹那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怦动自心深处窜出,来势汹汹地令他无法招架。 乍见她温婉含怯的浅笑,他竟感到有些痴迷,胸臆间传递出一波波潮动,令他飞快地垂眼,以淡漠神情掩去内心一切激荡情绪。 为了表达谢意,戚染冬探手握住他欲撤离的大手,轻轻地翻转过来,在他的掌心写下了她的谢意。 "谢谢……"管扬晏认出她写于掌间的字,不自觉地低吟出声。 一旁的元泽夏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含笑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遗憾,又为了证实内心所想,遂出言低问:"姑娘,你不会说话吗?" 此言一出,管扬晏的平淡双瞳溢出了不可置信的错愕光点。 "你……真的……你不会说话?" 管扬晏说不出袭上心头的那股心酸是何含义,更别论不断在心扉间蔓延开来的浓浓失望及……丝丝莫名的怜惜。 第一次听见他吐出完整的字句,也从他的双眸间察出情绪变化,始终冷硬的面容注入了一点儿人气,戚染冬不以为意的含笑点头,抓着他的掌,一笔一划慢慢写出她的心情。 "别介意,我这样很好。"念出她所写的字句,他一个抬头便望进她变起的盈笑眸子。 在她白净的面容上瞧不出一丝失望丧志,抿起的红色唇瓣悬着满足快乐。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纤弱柔美,然她晶莹的大眼却射出令人讶然的坚毅光彩。 "你……"管扬晏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惊慌的唤声给打断。 "小姐……小姐……" 他被这阵阵唤声给引去注意力,转头便见一位富态的妇人,从街的另一头穿越人群,急忙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小姐……"她一副护卫姿态挡于戚染冬身前,上气不接下气的瞪视着眼前一脸冰冷的男人,"小姐,你别害怕,李妈在这儿,不会让你受登徒子欺负。" "登徒子?"满面笑容的元泽夏额角隐隐浮现青筋,忍着屈辱反问:"这位大妈,我跟我家少爷哪一点像登徒子啊?" "这年头……"李妈一双利眸睨了他们一眼,"人不可貌相,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肚子坏水?" "大妈,你误会了……" 李妈丝毫不理会元泽夏的解释:"小姐,我们走!" 戚染冬反立在原地不动,一双晶亮大眼盛满了哀求,小手拉住她的手臂,着急的嗯嗯啊啊发声.却串不成一句话来。 "小姐?你是怎么啦?"李大妈停下脚步,一个撇眼,乍见主子双手被丝帕缠里起来,急忙抓起主子双掌仔细端详,"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我的老天爷啊!都是我不好,都怪我的疏忽……" "大妈,您也别太自责了。"元泽夏见机不可失,忙凑上前解释:"事实上,我们是瞧见这位姑娘给人撞倒在地,还受了伤,我家少爷好心扶起姑娘,还大发善心地为她包裹伤口。我家少爷『绝对不是』你认定的『登徒子』。" 听元泽夏解释中不忘嘲讽的加强沿气.管扬晏冷睨他一眼,以眼神制止他无礼的行径。 "少爷,我可没说错。"元泽夏忙为主子伸冤。"您可是本着助人之心,怎知让市井之妇给误解了,我当然要护卫您的名声啊!" "泽夏,够了!"管扬晏忍不住地低喝。 元泽夏的一番话让李大妈听了又羞又气恼,恶狠狠地瞪了眼元泽夏后,忙向管扬晏弯身作揖,"这位公子,愚妇误会您了,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多谢您的义助,我代我家小姐跟您在此谢过。" "大妈,您言重了。"管扬晏简单扼要的回了礼。 李大妈敷衍的笑了笑后,便拉着主子手臂转向另一头,迈步就走,"小姐,我们走吧!" "嗯嗯啊啊……"戚染冬边被李大妈推着离开,边回头朝管扬晏发声。 意识到无法跟平常人一般说出流利话语,她的眼神不禁一黯,但随即朝管扬晏扬起双手,以下巴示意 着双手包裹的方帕。 管扬晏立时明白她的意思,朝她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 "少爷,咱们也该走了。"元泽夏见妇人拉扯着姑娘,像避瘟疫般的远离他们,脸上的笑容蒙了淡淡阴霾,"别忘了我们今儿个上街是为了帮你看喜服、做喜饼,还有一堆待办的公务。" "娶亲一事交给你,我放心。"管扬晏简单一句便将责任推给总管。转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少爷,你要上哪去啊?"见方向不一致,元泽夏赶忙掉头追上主子,"少爷,横竖咱们都要穿过街市到粮行查账,那就顺道将你的大事给办一办吧!" "我说了,你去办。"烦躁感攫住了管扬晏的心神,令他无心思忖其他事。 "少爷,你怎可这般不负责任……"元泽夏哇哇大叫地抗辩。 管扬晏突地止住前进步履,心有所感的缓缓转过头。 街的另一头,戚染冬咬了咬下唇,任奶娘拉扯着她向前,余光瞧见裹于双掌的洁白方帕,猛然忆起他帮她包扎双掌时的慎重及温柔。 一抹甜笑悄悄地爬上唇畔,一颗芳心因想起适才情形而涌进了不知名的浓浓暖潮,令她情不自禁地也缓缓回过头,搜寻那道昂藏身影── 不其然地,她的目光与恰巧转过身的他撞个正着。 戚染冬的双颊无可自抑地染上羞怯红潮,大胆地朝他挤出温和浅笑,任由两人的视线越过人群交缠在一块。 此刻管扬晏的眼界只容得下她娇怯含羞的一笑,灿亮大眼流转着坦然的晶光,使他震撼得无法调开视线。 就这么地,两道视线透过拥挤人潮交流、凝望着,直到她的白衣影子淹没于人潮之中。霎时,难以形容的失望重重地席卷了他。 "少爷,你在瞧啥?"元泽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探去,却只见一片热闹人潮。 管扬晏缓缓地收回目光,唇角一抿,无法说明胸臆间为啥充斥着化不开的惆怅失落。 "没,"他迈开步子,强迫自己忘记那双莹莹眸子。 见主子又迈步向前,元泽夏忙跨步跟上,"少爷,巡完粮行后,咱们还得要去巡一下棉花厂,最近来自北方的订单多了,咱们的棉花厂不知有无库存。另外,造船师傅人选已定.咱们船厂何时阙工?少爷,你听见我说的没?" "嗯。"管扬晏颔首点头。 "那,我已帮少爷挑了个黄道吉日,农历一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交给你处理吧!"管扬晏继续迈步向前,心思有些恍隐的朝他挥挥手。 "少爷,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怎可全交给我这小小的总管?"他不过是仰人鼻息的小总管,为啥每日总有忙不完的大小琐事啊? 管扬晏充耳不闻的转了个方向,信步走入小巷。 胸臆间的骚动仍未休止,眼前不时浮现她那张清净无瑕的娇美脸庞,让管扬晏不禁抬头望了眼天,幽幽叹息一声,悄声自问:"我……究竟是怎么了?" "呼──"戚染冬朝着双掌呼出一口热气,然后孩子气地猛搓一番,藉以抵挡拂面的刺骨寒风。 她长年在北方冰天冻地的气候下生活,照理应是习惯了冷寒气候,可当回到南方故乡且在管家住下时,她脆弱的体质也随之显现出来。 如今,仅仅是拂面的寒风,也教她无法忍受地牙齿打颤。 "哈啾!"鼻间一阵搔痒,戚染冬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糟了!不要又染上风寒了,否则奶娘一定又会把她给锁在厢房内,一步也不准她踏出。 她就是受够了被囚的日子,所以才偷偷溜出房的,若是又被奶娘逮到……后果真让她不敢想像。 戚染冬赶忙拉紧了肩上的羊毛披风,不让单薄的身子受寒风侵入,否则只会让未愈的病情加重。 "咳咳咳……"倏地喉间一紧,咳声逸出。 她连忙捂住小嘴.脚步匆匆地下了回部阶梯.不经意抬首弯向一片灰蒙的天色。 今儿个是她来到管家的第几天了? 她的脑海突然浮出疑问,遂伸出十指,扳指计算着。 半个月了,没料想就这么一晃眼,居然匆匆过了半个月。 她只知那日匆匆入府,因一时无法适应南北天气的差异,让她气弱地染上风寒,全靠奶娘一手照料着,就连入管府时都浑浑噩噩,教她回想不起当时是何情况。 这半个月来,她尚未见上未来夫婿一面,而她从下人口中得知他很忙,还常常忙到忘了进食。 此时正处于冬末岁收之际,听说管家的田租税收、棉花厂制衣赶工,粮行的买卖账目,皆需由管扬晏一一过目,又因逼近年关,还需在过年前处理完毕,好让工人们过个好年。 她信步走出厢房所在的圈子,随着目光的上扬,阴郁心情被喜悦一扫而空。 戚染冬随心所欲的穿过回廊,好奇地东瞧西望充斥着南方气息、雕琢精美的宅院。 见惯了北方人的豪迈及辽阔天地,回到南方后,处处有水塘、家家垂杨柳,清雅风情不语而诉,如诗如画的景致同时也勾起了她幼年记忆…… 她眯着眼,小手触碰着漆成艳红色的梁柱,醉心地凝看着梁上所题的风雅文句。 忽地,一阵沓杂声响自身后传来。 "快快快,就快到用膳时辰了,今儿个的热茶备妥没?"一名声音爽朗的女子昂声问。 "丽大姐,还……还没……"另一道带着怯懦的女音随之应答。 "你真是的!"丽大姐气恼的跺了跺脚,"若不是厨房人手不够,我也不会被你们这些小丫鬟搞得头大。算了、算了,你现在给我记着,夫人爱喝桂花茶、老爷气虚要喝桂圆红枣茶、少爷要喝人参茶,趁晚膳未开前,你赶紧给我去各房补充茶水去,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小丫鬟唯唯诺诺,一个转身赶忙办事去了。 "真是的!近来的小丫鬟一个个都不受教,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她又气又恼地步上回廊阶梯,"胡大妈说今几个会多带几个丫鬟过来,若是她们手脚利落点儿,那就太好了。" 丽大姐踩着忿忿步伐前进,眼界中映入一道纤白身影,疑心顿起。 她走到戚染冬身旁站立,飞快地将她身上简单的服饰扫入眼,双手叉腰,一副质疑样,"我问你,你是哪一房的丫鬟?" 戚染冬一脸莫名地迎向她咄咄逼问的面容,微微偏头朝她一笑。 "小丫头,我在问你话呢!"丽大姐立即不耐烦地攒起眉,"你是哑了啊?你是哪一房的丫鬟?" 乍然听见她无心的话语,戚染冬唇边的微笑僵住,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丽大姐一愣,尖声嚷叫起来:"你真是哑巴啊?!" 戚染冬微微一笑,当做回答。 丽大姐拍了拍额,"我的老天爷啊!怎么会……瞧你生得白净秀雅,老天爷真是不公啊!"猛地一顿,她忆起重要事,"啊!你该不会是胡大妈带来的新丫鬟环吧!" 不等戚染冬反应过来,丽大姐心焦地拉着她的手快速穿越回廊,"你这不懂事的丫头,这儿不是可以让你随意闲晃之处,走走走!我得赶紧帮你安排个差事……对了?厨房里头堆着一些待洗碗筷,等会儿你就给我好好做。还有,端菜这小事儿你不会给我出乱子吧?晚膳将至,等会儿你就给我先端个小菜上堂去……小丫头,你听见没?" 戚染冬露出一抹无力浅笑,不知该如何告诉这位性急的大姐,她根本就不是丫鬟,她是…… "小丫头,你初来乍到,有些重要事我得先告诫你。首先呢,你得勤劳点儿、机灵点儿,不要像刚刚那个小丫头,没事净给我找麻烦,你听见没?" 戚染冬好生无奈地点点头,扯着她的手欲解释说明,无奈丽大姐感受不到她的焦急,仍自顾自的继续交代。 "还有啊……在管家除了主子们的脸色要看之外,咱们上头还有个元总管,别看他老是笑脸迎人,他可是比少爷还不好商量的棘手人物,你千万别惹恼他了……还有什么事需要交代一声?嗯嗯……对了,还有──" 就在丽大姐的殷切说明下,戚染冬失去解释机会,只能任由她拉着,迈向前方。 "呼──呼──"戚染冬受不住地将小手从冷水盆中抽出,连忙朝双掌暝呵出热气,然后搓了搓,藉以趋走寒气。 "新来的,这里还有碗盘要洗呢。"卷起衣袖的胖大娘抱着一盆碗盘在她身边放下,不忘交代一声:"赶紧洗啊!记住要用乾布擦乾净,等会儿我们赶着用,听见没?" 戚染冬睁着一双无辜大眼,柔顺地点点头,赶紧将小手沉人冷水中,认分地拿起一个个碗盘清洗。 她在这儿有多久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了?只知道被丽大姐抓来厨房后,便被赋予洗碗的差事。 当她的手沉入冷水盆那一刹那,冰冷的感觉自双手一路蔓延至全身,尽管身上披着披风,但单薄的身子仍不住地抖动,无可抑制的寒气在四肢百骸间窜流,使她唇齿不住打颤着。 "上菜喽!"厨娘突地吆喝一声,一些机灵的丫鬟便步进厨房端起热腾腾的菜色上厅堂去。 霎时,原本冷清的厨房变得闹哄哄。 "你!"一名看似颇有经历的丫鬟在她身前站定,"人手不够了.来帮忙端菜。" 戚染冬张着惊讶双眼,忙举起正在冲洗的碗盘。 丫鬟不由分说,强将她拉起,瞧见她披在身上的披风,不悦地扯下,"丫鬟就要有丫鬟的样子,碗盘等会儿再洗,现在你给我端莱上厅堂去!" 在戚染冬反应过来前,她被冷水冻得通红的双手,多了盘香气四溢的热菜,目光朝向被丫鬟随意弃于一旁的披风,却遭喝止。 "瞧啥?快快快!主子们等着用晚膳呢!"丫鬟一个瞪眼,强推着她跟上前一位丫鬟的步伐。 戚染冬回头看了披风一眼,强忍着拂面而来的寒风,忙不迭跟上前位丫鬟的步履,随着她绕过一个又一个院宅,来到了一个宽广之地。 温暖烛光自堂内泻出,戚染冬这才发现她从未来过前堂,这是否意味着……她将会见到管家少爷──她未来的夫婿? 如此措手不及的情势让她心上多了分惴惴不安,戚染冬生出一股欲逃的念头,然而一个迟疑停顿,便遭到后头丫鬟的低斥。 "前头的,给我小心点儿!要是菜盘摔了,看元总管怎么整治你。" 戚染冬咬着下唇、硬着头皮跟着上阶梯,感受到堂内的温暖气息,正欲迈步跨越门槛,不经意的一抬眼── 堂内坐定了管扬晏、管夫人,以及随侍在旁的元泽夏,三人低声交谈着,等候丫鬟们将晚膳摆上桌。 眼界中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那荡着冷意的紧绷唇角,教她感到熟悉不已,目光悄然往旁边一扫,那位爱笑的男子也唤起了她的记忆。 轰的一声!戚染冬的脑子混乱一片,无法思考。 接着,跟在她后头的丫鬟一个跨步绊到了她的脚跟,戚染冬一个踏步不稳,人就这么往前扑倒。 锵──尖锐的瓷盘落地声惊动了在座三人的注意。 管扬晏冷淡地看向扑倒地面的丫鬟,正欲开口,倒地的丫鬟一脸悲苦的抬起脸儿── 霎时,两人四目交接,空气凝结。 第三章 是市集上那位好心公子 是那位哑儿姑娘! 四目短暂凝望间,管扬晏及戚染冬的脑海赫然浮现这念头。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盘菜都端不好。" 首先发难的是身为总管的元泽夏,温醇的嗓音使得两人同时回过神来。 元泽夏的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笑意,吼人的嗓音不疾不徐,却带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教丫鬟们听了,忍不住垂首、脸上浮动惧意。 "元总管,真对不住,这丫鬟是今儿个才到府里的,回头我会好好教训她。"守在厅堂伺候主子们的丽大姐刻不容缓地站出,承下了元泽夏的责难。 元泽夏看了眼丽大姐,"既是如此,那还不赶快收拾乾净?" "是。"丽大姐朝管夫人微微一福,偏头朝两个吓呆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两名丫鬟接收到指令,立即蹲下身帮忙收拾。 戚染冬一脸惶恐,压下浮在心头的诧然,赶忙垂首急欲收拾她所制造出的一团混乱,不知是否因心慌焦急之故,指尖反被破碎瓷盘刺了下。 霎时,鲜血自白嫩指尖流出,瞧得管扬晏心头莫名一紧。 意识过来前,管扬晏已采取行动,倏地离座跨于戚染冬身前,强制地执起她冒着鲜血的指尖,不加思索地放入口中吮含。 这个举动震慑住戚染冬,只见她一双水灵大眼浮现了愕然,却不知所措地只能任由地吮着手指。 渐渐地,团团红云袭上双颊,她羞赧地移开眼,不敢迎视他那双专注凝视她的冷眸。 一触及他的冷眼,既紧张又窃喜的复杂心绪辗转流窜于心,这莫名的心慌意乱,使她失去了迎视他的勇气。 她好有趣! 这是窜过管扬晏脑中的一抹快想,乍见她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这其中的变化让他移不开眼。 当她羞怯地垂眼,掩住那双水灵瞳眸时,他竟感到没来由地失望。 "少爷……"元泽夏瞪大双眼,逸出惊呼,僵硬地看着主子与丫鬟间衍生出的暧昧波动。 老天啊!一向冷静自若的主子,怎会在下人们面前做出这般惊人之举? 瞬间,元泽夏感到阵阵头痛,斜眼扫向一旁呆若木鸡的下人们。 在场的丫鬟被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在座的管夫人倒没啥反应地继续端起热茶啜了几口,瞥了脸色依旧没啥起伏的孩儿一眼,又转回目光继续喝茶。 元泽夏赶紧反应过来,嘴角及眼儿弯起,睨了在场看得傻眼的丫鬟们一眼。 "咳咳,丽大姐,把丫鬟们带下去。"他赶忙吩咐道。 丽大姐毕竟见识多,尽管瞧见了惊天动地的一幕,也随着元总管反应过来。 "是。"一个转头,丽大姐击出响亮的掌声,"丫头们,快去做事了!" 丫鬟们回过神,不敢多加停留地纷纷退出主子们的用膳厅堂。 丽大姐来到戚染冬身旁,向管扬晏弯身一福,"少爷,这丫头只是受了点轻伤,等会儿我差人帮她敷个药……" 管扬晏这才将戚染冬纤白的细指拉开,一脸淡漠地迎视恭敬不失礼的丽大姐,"她,不是个丫鬟。" 丽大姐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少爷,这丫鬟是今儿个胡大娘带来的小丫头,她……怎么不是丫鬟?" "她……"市集中,她被一名妇人护得紧紧的,还小姐、小姐地唤,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丫鬟,"不是丫鬟。" "少爷,你怎知她不是丫鬟?"元泽夏为主子莫名的坚持感到好奇,目光轻轻扫过那张带着慌措、双颊嫣红的面容,精明的眼浮动了然光点。"这不就是我们上回在市集上遇到的姑娘吗?" 管扬晏微微颔首,动作轻柔地将戚染冬扶起,"你别跪在地上。" 戚染冬垂着小脸任他扶起,回避他的视线,感觉到方才受到吮含的手指,始终悬着一股灼灼热息,不仅熨入肌肤,也流窜于血液之中。 心莫名地狂烈跳动,教她既紧张又慌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种奇异的感觉她从没有过,她会不会是……生病了? 哦──当他倾近她身边时,可以感觉到脸上的热气加遽几分,燥热得教她险险站不住脚。 糟……难不成是病情加重了? 见她身子晃了下,管扬晏忙跨前一步,健臂绕上她的细腰,稳住她晃动的身子。 "姑娘,你没事吧?"细眼一瞧,他发现她的双颊浮动着诡谲的红潮,"你的脸看起来好红,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 他抬手欲覆上她的额,戚染冬心一慌,拍掉了他带着好意的大手,双瞳盈着惊愕.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往后退了几步。 管扬晏见到她这般排斥举动,眼神一黯,缓缓收回双手。 元泽夏抚额思忖,微微蹙眉,"奇了,这姑娘怎会出现在府里?"接着地转头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的主母,"夫人,您识得这姑娘吗?" 管夫人啜了口热茶,偏头看了眼如受惊小兔般的戚染冬,"打从她进门到现在,我没听见她发出个声音来……" 斟酌了此刻尴尬的气氛,元泽夏倾近管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句:"夫人,她是个哑巴。" "哑巴?"管夫人双瞳瞪大,蹙眉倏地起身,朝戚染冬走去,"你……你当真不会说话?" "娘?"管扬晏不解娘亲怎会有如此反应。 戚染冬睁着水灵无辜大眼,感觉到脸儿发烫、呼息急促,迎上管夫人询问的眼,她轻轻点了下头。 确定内心疑虑后,管夫人更加惊诧不已,"那、那你不就是……" 突地,一记呼天抢地的喊叫声由远渐近传入厅堂,打断了管夫人的思绪及续下话语。 "小姐……小姐……我的好小姐啊,你究竟跑到哪儿去了?"李大妈哭哭啼啼,自责不已,"全是我不好,要是我不离开一会儿,小姐也不会不见了……我要怎么跟已逝的老爷、夫人交代啊?" "李大妈,你别着急,我带你去找元总管,他一定有办法找到人的。"扶着李大妈一路往前的丫鬟发挥极大的耐心,好声安抚她的激动。 厅堂内的戚染冬一听到奶娘的声音,不顾发烫的脸儿.虚软的双腿,急奔出去,一个不注意,脚尖绊到门槛,整个人往前扑去── "小心!"管扬晏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察觉到她的危急,立即大步一跨、伸出健臂,牢牢地圈绕住她的腰肢。 两人肢体上再度的触碰,让戚染冬红透了一张美颜,可这一次她无力去抗拒他、推开他……越是不想麻烦他,她反而制造出更多的麻烦来。 李大妈在见到门边的主子后,立即破涕为笑,撇下陪她一路寻来的丫鬟,"小姐,我可找到你了!" 乍见主子被一个男人圈抱住,李大妈以手背抹乾脸上的泪,不客气地指着管扬晏啐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我家小姐冰清玉洁,你不要坏了她的名声!快!快放开我家小姐!" "哎呀,我道这骂声怎地耳熟呢?"元泽夏一脸含笑地为自家主子出头。 "原来又是你这不讲理的大妈啊!大妈,你可要睁大眼瞧清楚,我家少爷会抱着你家小姐是因为……"他笑得更加温和无害,指着门槛继续说道:"这门槛差点儿绊到你宝贝的小姐,我家少爷仗义相助,好心抱了她一把,你居然把我家少爷的义行扭曲得如此不堪,我真为我家少爷叫屈啊!" "你……"李大妈骇然地瞠大双眼,指着管扬晏的指尖移向元泽夏,"你不就是那日在市集上遇到的那个小子吗?" 元泽夏也装出一脸讶异,"你不就是那日蛮不讲理的大妈吗?怎地,你居然会出现在管府,真教人讶 异啊!" 李大妈理直气壮地挺起腰杆,眯起眼打量眼前冷嘲热讽的元泽夏,"小子,别一副尖酸刻薄样,管家少爷可是我家小姐未来的夫婿,我们在这儿是理所当然,你呢?你为啥会在这儿?" 闻言,元泽夏瞪大了眼珠,管扬晏则轻轻扯唇。 李大妈很是满意地看着元泽夏的呆滞样,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主子从管扬晏怀抱中拉出,"放开小姐!我家小姐岂是你能乱碰的。" 管扬晏听了,冷硬的脸庞出现了一抹淡淡笑意。 元泽夏一个回神过来,呵呵大笑的在李大妈及戚染冬身前晃了一下。 "小子,你看啥?"李大妈一把护住柔弱的小姐,怒目一瞪,语气不善地低喝。 元泽夏含笑的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转回主子身旁,"大妈啊,让我来为你引见我家主子,我家主子不是不要脸的登徒子,而且他有保护你家小姐的义务,因为──" "原来你就是冬儿!"管夫人喜滋滋地打断了元泽夏的长篇大论,提起裙摆步出厅堂,温婉的面容漾着柔柔浅笑,"虽然我没见过你,但是耳闻你失语的症状,所以刚刚我就在怀疑了……" 一见到管夫人,李大妈一愣,随即恭敬地向她变身一福,"管夫人,恕小的失礼,我不知道您也在场,若知……我就不会这样放肆了。对了!这位就是我家小姐,那日她一入府便染了风寒,尚未拜会您呢!" "不打紧。"管夫人悠然一笑,"你们进府时,我的身子正不适,故无法好好接待你们主仆,你们可别怪我这主人礼数不周。" "夫人,您特地差遣了您的随身丫头喜儿照顾我们,我与小姐已是感激不尽。" 那日她们匆匆入府,主子又染上风寒烧得迷迷糊糊的,恰巧管家及主事之人皆未在府中,只有夫人身旁的丫鬟喜儿匆忙赶来接待她们,亦为她们安排了落脚处,然后便见她匆促离去。 原来喜儿之所以会匆促离去是因管夫人身子不适,赶着去照料,如今可是真相大白了。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管夫人偏头看向管扬晏,"扬儿,过来。" 管扬晏依言缓步走上前,一双冷眼紧锁着那张一会儿无措、一会儿脸红、一会儿疑惑的小脸,她的心绪变化毫无保留地呈现于脸庞,藏也藏不住。 "李大妈,你也没见过扬儿吧!"管夫人拍拍孩儿的背,"这就是冬儿的未婚夫,我的独生子,管扬晏,你千万别被他这张冷脸给吓坏了,其实他人品不错。" 戚染冬被李大妈揽在旁,一张俏颜布满了错愕,怎也没想到三番两次助地之人,竟然是她的未婚夫──扬哥哥! 元泽夏嘴角抽搐,"夫人,您应该说少爷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不但风度翩翩、才华洋溢、机智过人……" 管夫人决定忽略元泽夏夸大的赞语,"来,让我瞧瞧冬儿,打从十年前起,我就没再见过她了。" 李大妈推出一脸呆愣的戚染冬,尴尬地笑了笑,忙向管扬晏打躬作揖,"管少爷,真对不住,先前我没见过您,所以不知您的身份。" "不打紧,我没放在心上。"管扬晏扬了下手,表示不在意,一双冷眸缠绕在戚染冬身上,内心涌进了浓浓的兴奋之情。 原来她就是冬儿,那个爱笑的小女孩儿,他管扬晏此生的妻── 不知为何,他的心情顿然开朗起来,终年不曾松动的冷僵脸部.注入了丝丝暖情笑意。 元泽夏一个撇眼,惊见主子的变化,吓得大退几步,怀疑自个儿是否见鬼了,否则……他怎会见到少爷咧唇笑呢? "冬儿出落得更标致了,活脱脱是她娘的翻版。"管夫人揽住娇弱的未来媳妇,忆及往昔不由得叹息一声,"冬儿,这几年你受苦了。" 戚染冬朝管夫人绽出了抹抚慰淡笑,摇了摇头。 见她无法言语,却柔美得令人怜疼,管夫人眼眶不禁泛红,悲从中来,"你这孩子乖巧得让人怜,要你嫁入管家真是委屈你了……" "夫人,这哪算委屈啊?"快人直语的元泽夏跳出反驳,"要少爷娶一个哑儿,那才是委屈!" 话一完,管扬晏、李大妈以及管夫人有志一同地朝他射出道道寒光,元泽夏赶紧捂住嘴,退至一旁去不敢再多言。 管夫人察觉到孩儿的目光,始终缠绕于戚染冬身上,抿唇一笑,体贴地为两人制造相处机会。 "李大妈,我看这样好了,让这两个孩子好好相处如何?虽说他们是未婚夫妻,但是却分离了足足十年……" 李大妈点头赞同,现下彼此身份大白,她再阻挡下去便是坏人姻缘了。 "您说的是。"李大妈朝管夫人颔了下首,拉起了主子的小手,"小姐,这位管公子就是你以后的夫婿了。" 闻言,戚染冬目光不敢迎视管扬晏的专注眼眸,羞涩的点了点头。 "所以呢,奶娘只能照顾你到此了,接下来就由管公子代替老身保护你、照顾你好吗?"十年,这真是一段漫长的日子,今天她终于可以向九泉下的老爷、夫人交代了。 戚染冬张着不解的眼瞳凝看着李大妈,以为她要离开,于是惊慌拉扯住李大妈的手臂,不住地激烈摇头,双眸瞬间盈满了哀求。 突地,一只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抚平她内心乍起的浓浓不安。 一个抬眼,戚染冬不意对上管扬晏那双总是冷冷的眼。此刻,他的双眸多了分浓暖温情,引走了她全盘注意。 "李大妈不会离开。" 简单的一句话,奇异地抚平了戚染冬的焦躁。 见戚染冬的情绪被管扬晏抚平,管夫人及李大妈会心一笑,看来这对未婚夫妻都有情、妹有意,简直是天作之合。 守在厅堂边的丽大姐及一千丫鬟见情势急转直下,纷纷露出惊讶面容,尤其当丽大姐发现自己捅出一桩乌龙事后,则是不安极了。 谁知她随手拉来的小丫头,竟是未来少夫人!哦──天亡她也。 西厢房内,一抹烛光倒映出两张面容。 男人脸庞紧绷,平板的面容教人瞧不出一丝情绪起伏;女人面容皙白秀丽,垂下的眼睫勾画出一排美丽倒影,她的嘴儿微微抿起,心儿慌乱地不知该如何面对端座于前的男人。 "听李大妈说,你晚膳未用,我吩咐下人为你送些清粥过来如何?"见她脸色苍白,管扬晏的心不由得激出片片怜惜之意。 戚染冬无语地点了下头,突然喉间一阵奇痒,咳出了声,"咳咳咳……" 管扬晏听了不禁蹙紧眉,起身在她邻座落座,伸出掌在她背上轻拍,之后为她倒了杯热茶,端给她。 "喝杯热茶顺顺气。" 戚染冬依言接过,双手捧着温热的瓷杯,心上流过一片暖意,情绪莫名地激昂,眼眶随即泛红。 除了奶娘之外,就属他对她最好,为啥他要待她这般好呢?他的好只会突显出她的缺陷,他当真可以接受一个无法言语的妻子?难道他不怕受人议论耻笑? 想着想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落下,细细呜咽声自唇边逸出。 "你哭了?!"管扬晏忙以指尖拭去她眼角不断进出的泪珠,"好端端地,怎么哭了?因为肚子饿?还是风寒病情加重?" 摸不透她的心思,管扬晏只能一迳的胡乱猜测,可不论他猜啥,她就是一阵摇头,教他困惑不已。 陡地,双掌探出,固定住她不断摇晃的面容,轻轻使力强逼她抬起泪汪汪的大眼与他对视。 "冬儿……"他低唤,一并唤回多年前的回忆,"你以前不是这么爱哭的,你变好多……" 他印象中的小冬儿。出落得比他想像中还要美丽,只是叽叽喳喳的娇嫩嗓音却已不再! 他再也无法听见她唤他扬哥哥的柔软音调,虽是可惜,但十年后的相逢更教他欢喜。 戚染冬闻言,泪掉得更多,拚命地摇头,又猛地使劲推开他。 管扬晏被她推着,满脑子的疑问自口中脱出:"冬儿,你倒说说是怎么了?" 话一出,戚染冬颓然地撤回双手,任由一片沉闷的气氛掩盖彼此。 管扬晏顿了一下,从她流着泪的哀伤面容中,渐渐读出她藏起的心绪。 "冬儿,你在担心我?"她那双眼失去了光芒,被寸寸伤悲黯然吞噬。 戚染冬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垂首默默流泪。 "你认为我会嫌弃你?"他大胆地进一步猜想。 她的身子忽地一动,泛白的小脸蒙上一层忧虑,咬着唇、交缠着十指。 "我说中了?"想必是元泽夏无心的,一句话勾起她的自卑。 他早该看出在她温柔无谓的笑容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伤心自卑,但她却选择以坚强的意志面对周遭的一切议论。 管扬晏深深叹息,"我管扬晏岂是你想像中的肤浅男子?不管你今日变得如何,你既是我的妻,我就会接受你的一切。" 戚染冬倏地抬首与他深深凝望,水灵双瞳盈着晶莹珠泪,吸了吸鼻后,主动抓起他的大掌,在他掌心写下字句── 我会让你成为笑柄。 "我不在意。" 我怕我不是个好妻子。 "你尚未嫁我,又怎知不会是?" 我……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傻瓜。"管扬晏怜疼地包裹住她的小手,"我怕受委屈的人是你,我不懂情趣、不懂玩乐,更不懂如何逗你开心……" 戚染冬惊慌地摇头,小手随之覆上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管扬晏冷削般的面容,因感受到她掌心的柔软而心念一动,温唇反啄了下她的掌心,令她惊讶地快速撒开手。 管扬晏反握住她急于逃脱的小手,身子欺进,嗅闻到她身上的清雅馨香.坚硬的心受到她的柔情撩拨,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轻柔地吮去她脸上的泪珠。 如此亲匿的举动让戚染冬羞红了美颜,晶亮大眼浮着羞赧。 他的热唇徐徐往下,捕捉到柔嫩的一抹嫣红。 她立即软瘫于他强健的环抱中,脑间的纷乱渐渐平息…… 房外,寒风张狂吹嚣;房内,旖旎柔情席卷一对初识情滋味的男女── 第四章 "你喜欢少夫人?"无预警的,元泽夏劈头问了句。 管扬晏掀开马车布廉的动作僵了下,"泽夏,你越来越像三姑六婆了。" "少爷.我这是在关心你。"元泽夏握着马匹缰绳,回头应了句,"你知我是心直口快之人,有些话我无法藏在心里头。" 管扬晏朝他缓步走近,挑了下眉,"啥话?" 元泽夏瞧了瞧周遭忙着张罗吃食的下人们,贴近主子耳畔低问:"少爷,你真要迎娶戚家的哑儿姑娘?" 管扬晏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声调冷沉地低斥:"泽夏,冬儿将是管家未来的主母。" "就是这点才糟……"元泽夏总是含笑的脸庞蒙上一层黯然,"管家未来的主母是个哑儿,她要怎么帮少爷持家呢?" 管扬晏掀了掀唇,目光烁烁地定于他身上,大掌于他的肩上拍了拍,"泽夏,管家有你打理,我放心。" "你放心?"元泽夏不禁拔高声音,"我可不放心。再者,我可不知是否会在管家待上一辈子。" "你会。"他像是看穿了元泽夏的内心,语气坚定。 "哦?"元泽夏扩大了笑容,"少爷竟对我如此有信心?改明儿个我得要收拾包袱,趁夜离开才是。" "管府是你的家,你一辈子的家。"泽夏与他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自元老爹过世后,总管一职就落于他肩上,他既是管家的总管,也是管扬晏此生最信赖的好兄弟。 别瞧元泽夏说得一派爽快,他打懂事起便跟在元老爹身边,学习管理大小事务,其实他对管家的依恋及情感较管扬晏深厚。 "少爷,你……"元泽夏的脸上有着满溢的感动,伸手反拍了主子的肩,"你真是懂得如何让我回心转意啊!" "你有离去的打算吗?"管扬晏的心情电轻松起来,"若离去,我想你惟一的落脚处也只有飒秋之宅,但飒秋的妹子对你……" "喂,别提她!否则我这无礼下人要跟主子翻脸了!"一提起飒秋之妹,元泽夏一反常态地敛起笑,正经肃然的警告。 管扬晏牵动唇角摇了下头,"泽夏,我瞧飒秋之妹跟你也挺配的,你莫辜负人家姑娘一片情意。" 冉飒秋是他的故友,世居福州,冉家与管家素有商业往来,因此两家的关系密切,再加上表妹程翠环为冉飒秋的对门邻居,使冉管两家更为亲近。 "哼!"元泽夏没好气地冷嗤一记,"少爷还是管好自个儿与戚姑娘吧!我这下人之事还不劳少爷费心。" "不与你闹了。"管扬晏突地语重心长的道:"泽夏,你认为我们此番前去拜访,可以说服得了庄奇交出戚家产业吗?" "正牌继承人回来接掌家业,庄奇岂敢不交?况且他霸占了戚家家业已十年,他也捞够本了吧?而且 庄奇这人一向论情理、重义气,我想若是戚姑娘上门拜会,他应会将产业双手奉上。" "若真是如此顺利便好,若不是……唉!"到时又免不了一番明争暗斗。 "小姐,你小心脚下。"李大妈搀着主子跨越门槛,不忘细声叮嘱。 戚染冬回以淡然一笑,小心地跨步向前。 见此,管扬晏立即抛下好兄弟疾步上前,走向正朝他绽放娇笑的戚染冬。 "唉!这两人铁定是一见锺情,那次在市集上我就瞧出端倪了……"元泽夏没好气地翻白眼,絮絮低喃道。 "泽夏,咱们可以出发了。" 元泽夏闻言,立即利落地跨步上车,在前头的座位上坐下,双手握着缰绳,准备出发。 管扬晏将戚染冬扶上马车后,才利落跨上了车厢,放下了布廉,掩去外头的景色及阵阵凉风。 元泽夏一个回头便见李大妈端坐好身子,占去了前头的位置一大半,他瞪大眼,"李大妈,怎么连你也要凑热闹啊?"这只不过是趟简单的省亲拜会……" "小子,你少罗嗦!"李大妈不客气地一喝,"老婆子想回戚家故居瞧瞧也不行?我跟小姐都离开十年.了,不知现今变得如何了……" 元泽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可没心思去听一个老妇人伤春悲秋的长篇大论,"行了、行了,别在我耳边吵,我驾车便是。" 李大妈狠瞪他,一眼,"臭小子,还不赶快走?要是误了小姐拜祖先的时辰,看我怎么整治你!" 反了!他堂堂一个管家大总管,竟沦落到被一个大妈训斥,当真是反了! "你在叨念啥?你再不驾车,就等着被姑爷问罪!" 元泽夏哀叹了口气,认命地挥动缰绳,"驾!" 马车才刚走动,耳边随即又传来李大妈的叨念…… "小子,你驾车给我稳当点儿,我家小姐体弱,经不起颠簸之苦!" 元泽夏挂于脸上的.笑逐渐僵硬,令他不禁在内心哀叹着:有谁能把李大妈架走,还他清静啊? 管家位于城东,戚家位于城南,仅仅一个时辰的路程即可抵达目的地。 随着马车驶入了僻静的石板大道,戚染冬也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怎么了?"管扬晏抬眼见她一脸抑郁,忙出声探问。 戚染冬无言地盼望着他,十指惶恐地绞缠在一块,一双清灵大眼流转着近乡情怯。 管扬晏思忖了一会儿,朝她伸出手,"过来我这儿。" 戚染冬瞧了眼他身旁的位置,小脸一红,嚅动着唇儿似想说什么,然声音全卡在喉间。 "冬儿,"他的声音充满着温柔。 戚染冬心一动,缓缓起身,怯怯地伸出手放于他掌心,一时感受到他掌心的灼灼热度,温暖地抚平她内心的惶惑焦躁。 管扬晏轻轻使力便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身前,暖暖包围住她的娇小。 他如此胆大的亲密举动,让戚染冬无可白抑地涨红了粉颜,一双晶亮水瞳不知该看哪儿,只好盯着自己纠缠的十指瞧。 一阵阵清香甜味自她身上散发,使他心神荡漾,赶忙稳住心绪,转回正题。 "就快回到家了,你不开心吗?" 戚染冬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了下头,随即又摇了下头。 "冬儿……" 他的噪声荡在耳边、呼息喷拂于颈后,惹得她心惊又紧张,原先怀抱着的忐忑不安也消失于无形。 "有些话我得先说在前头,若是……庄奇不想归还戚家产业,你该如何?"虽他有帮她护卫之意,但继承人是她,她才是有权决定一切的人。 戚染冬愣了一下,缓缓托起他的掌,在他掌心写下了想法── 我从未在乎过戚家家产,只是那是爹与娘一起打下的江山,我…… "我明白了。我只是要你一句话,若你真想讨回家产,我管扬晏定助你到底。" 他许下的诺言让戚染冬的心溢着满满的感动,扯着他的手,遂又在他掌心上写下一串问句── 为啥你要对我这般好?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我如此费心…… 管扬晏缩起掌,不让她继续写下,一声低叹逸于她的发问。 "傻瓜,若我不对你好,我该对谁好?" 不知为何,戚染冬的心袭上淡淡的失望。 "你将会是我的妻,丈夫护卫妻子是天经地义之事,对你好亦是当然。" 淡淡的失望瞬间转变成浓稠怅然,原来……他只是基于道义,若她非他的未婚妻,他是否……仍会这般温柔的待她? 咬了咬唇,戚染冬突然觉得自己变贪心了,对管扬晏的渴求似乎越来越多,她不愿仅仅得到他道义上的关怀,她好想……好想…… 心绪一闪,她惊讶地咬紧下唇,为自己的贪心感到不可思议。 她……她还想要什么?离开了生活十年的北方,回到自个儿的故乡,如今又得他百般相助、关爱,她……竟贪婪的欲汲取更多更多…… 她怎变得如此可怕丑陋了? 思及此,她忙将小脸埋入双掌间,藉以冷静来势汹汹的可怕贪念。 "冬儿?"管扬晏倾身低问:"你又怎么了?" 戚染冬猛烈摇头,让他看得更加一头雾水,正欲进一步询问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头才刚偏向外头,马车市廉随即给人一把撩开。 "少爷,咱们到了……"元泽夏的声音消失于眼前所见的景象,尔后叹了口气,"少爷,我知你跟戚姑娘是即将完婚的夫妻,可在未成婚前,你们还是谨守着男女有别之礼吧……" 啪的一声,李大妈不客气地赏了记爆栗给他,"瞧你说的是啥浑话?小姐跟姑爷感情好是大家所期待之事,他们俩想多多培养感情,关你这臭小子啥事?" 元泽夏抚了抚脑后,瞪着义愤填膺的李大妈,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小子,你瞪什么瞪?"李大妈双手叉腰,圆润的脸出现一抹厉色,"主子们的事哪轮得到你插嘴,去去去!快大跟门房通报一声,就说戚家小姐回来啦!" 元泽夏又是一瞪,胸中一团恼火正逐渐形成中。 瞧李大妈把他这个大总管当成呼来唤去的小斯了!他──元泽夏可是威严的管家大总管耶!李大妈凭啥吆喝他做牛做马啊? "小子。你再瞪我就把你的双眼给挖出来!"一回头又瞧见元泽夏死瞪着她不放,李大妈不由得出声恫吓。 "果真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元泽夏咕哝一声,摸着鼻头自认倒霉。 谁叫李大妈是未来少奶奶最贴近的亲人,要不是看在少奶奶的面子上,他绝不轻易放她甘休。 "小子,你再念我就再赏你一记……" 闻言,元泽夏脸色一灰,转身上前向门房通报去了。 见到这情景,戚染冬不禁嫣然一笑。 管扬晏也不禁摇头,"看来李大妈真是泽夏的对头,难怪泽夏老是边抱怨李大妈的恶行,却又乖乖地遵照大妈的话去办,若是旁人见到他这副模样,只怕没人敢相信他是管家的总管。" 李大妈一转过身,正好接收管扬晏的笑语,鼓起圆圆双腮,满不在乎的道:"姑爷、小姐,这臭小子就是欠人教训,姑爷啊!你得要端出主子的架子,否则这无法无天的臭小子,可会爬到你顶上撒野呢!" "李大妈,泽夏自有分寸。"管扬晏回了话,动作轻巧地拉着戚染冬起身。 "我可不认为他有啥分寸。"李大妈握住主子的手,协助她下马车。 管扬晏接着步下马车,一抬首便见耸立于眼前的华美大宅,然往昔的戚府已不再,门檐下悬挂着刻着"庄府"二字的红色大匾。 戚染冬望着那块陌生的匾额,从宅子的外观及摆设,都已看不出当年戚府的痕迹。 没来由的,她一阵伤感,昔日的家宅就在眼前,然一切都已人事全非了…… "你说啥?"元泽夏站在"庄府"前,一脸粲笑地对着年轻门房。 "元大爷……"年轻门房一脸恐惧,战战兢兢回道:"我家老爷几日前动身去福州了,恐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我家夫人卧病在床不便见客……请元大爷海涵。" "你得罪我不打紧,但是你得罪得起我家主子吗?你可别欺我家少夫人相隔十年后才归故里,一闻她上门拜会就东推西卸的。" "元大爷,小的不敢。小的是奉主母的口谕办事的。"年轻门房惶恐的向他打躬作揖,忙求饶。 "哼,你家主母此刻住的宅子也是他人家产,如今戚家正牌继承人回来了,她还不乖乖出门见客。" "元大爷,您别为难下人。"府邸大门开了个缝,一名蓄着白须的老翁走出,为年轻门房解了危,"小六子说的都是真的,我家主母染了风寒无法见客,老爷子前几日便出发到福州办货去了。" 管扬晏走上前,将他与庄府门房的对话听得分明,"泽夏,既是如此,我们改日再访好了。" "姑爷,咱们好不容易才回到故里,我跟小姐都希望……" "李大妈,这次咱们来得突然,难免造成庄老爷的困扰。" "可是咱们又不是没有递拜帖……"李大妈咕哝一声。 元泽夏一脸鄙夷地瞄了眼年轻门房及庄家老管家,"李大妈说得对,咱们可是依礼递了拜帖,你家主子却在咱们一行人来访时出远门、染风寒,这很难不让人联想是因为做贼心虚所致。" 老管家听了也不气恼,咧开唇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锁匙,"元大爷,这是主母吩咐要交给戚小姐的戚家锁匙,她想十年未归故里的小姐定会想念当初的戚府。" "戚府不是早让你们给改建了?"李大妈一脸凶相的质疑。 "我想这位大妈误会了。"老管家遥指庄府旁的旧宅院,"其实我家老爷一直将戚老爷视为恩人,又怎会忘恩负义地拆除戚府呢?多年来因饱受风吹雨打,戚府已教人瞧不出原本样貌,但其实戚府一直都依傍于庄府旁。" 顺着老管家的手指,戚染冬瞧见了依附于庄府旁的破旧宅子,宅子梁木上的红漆已剥落,屋瓦也失去了原先的光彩。 情难自禁地,她举步向前,带着一份既期待又伤感的心情来到昔日的戚府。 悬于屋檐下的红色匾额所标明的"戚府"早已不复见,然门前的两墩石狮依旧昂立,门板上的叩环被道道重锁锁住,教人不得而入。 元泽夏自老管家手上接过锁匙,不等主子吩咐,快步上前。 "戚小姐,小的来为你开锁。" 当一道道重锁被开启,戚染冬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不已。 大门打开的刹那,李大妈不禁红了眼眶,哑声低语:"十年了……老爷、夫人,十年了,我终于将小姐安然的带回来了……" 感受到戚染冬情绪的波动,管扬晏跨步来到她身旁,低问:"冬儿,你还好吧?" 感染冬偏头感激地握住他的大手,摊开他的掌心,徐徐写下── 谢谢……真的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踏上这儿一步的机会。 "傻瓜,你要我说几遍?别跟我说谢,为你所做的一切皆是我所愿。"顿了下,他又续道:"想想,小时候我也常跟爹娘到府上叨扰,但自从十年前──"管扬晏猛地顿住,察觉再说下去只怕会勾起她不愿想起的悲伤回忆。 戚染冬的小脸蒙上了层郁色,她不想回忆的往事,随着她踏入旧宅第,越加清晰地浮现于脑海。 李大妈不知发现何物,忙拭去眼角的泪,指着连接大厅旁的一条小径,"小姐,你还记得吗?若是走这条小径,即可通到你幼时所居之闺房。" 望着眼前的蜿蜒小路,戚染冬阴郁的面容逐渐浮上一丝笑意,幼时的一切顿时浮现于眼前。 犹记得小时候她好动顽皮得教娘伤透脑筋,每天早上她都由这条小径跑到厅堂跟爹亲请安,顺道跳上爹亲的膝上撒娇玩乐,直到娘亲板着脸孔出现……下意识地,她步上这条小径,随着记忆往前行。 哇──戚染冬在内心发出惊叹,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一片荒芜,而是一片含苞待放的梅花杯。 "这景致真是壮观。"乍见种满一片的梅林,管扬晏显得讶然。 戚染冬倏地回头一看,才发现管扬晏跟在她后头来了,奶娘跟元总管则不见踪影。 "泽夏与李大妈在门前候着。"读出她眼中的疑惑,管扬晏主动解释。 戚染冬一副恍然大悟的点头,再回头凝看着满林的含苞白梅。 "看样子,庄老爷把这里打理得很好,放眼望去不见一丝尘埃,看来他是个有心人。" 听闻他所言,戚染冬这才发现,宅院内的一切景物仍像她记忆中那般,梁木门窗未染上尘埃,明几镜台一如从前。 难道这些都是庄叔的杰作?他当真对爹亲怀抱着思念? 种种疑问自脑中冒了出来,打小起她从奶娘那儿,听闻了不少关于庄叔的闲话,奶娘常骂庄叔奸险狡猾,欺她年幼、强夺产权,逼得奶娘不得不带着她远走北方,以免被庄叔找杀手杀了。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奶娘多虑了。 虽然她对庄叔的印象模糊,却仍清楚记得他爽朗豪迈的笑声,他重情重义的性格深得爹亲赞赏,故因此与之结为兄弟…… 目光移至眼前一片含苞的白梅,心想这白梅恐无绽放之日,南方的气候温暖,不适白梅生长,就因她一句胡闹耍赖,爹娘便为她植了片梅林…… 爹娘对她的疼爱及用心,掀起了她内心一阵哀戚,藏于心底的伤心悉数爆发。 "呜……"她伸手捂住哽咽声,视线垂下,然泪水却失控地泄出。 爹!娘!冬儿回来了,冬儿没有一天忘记你们,我回来了── 她在心中大声呐喊着,然而却无法成为句子冲出喉间,她怨、好怨老天爷为啥要夺去她的声音,为什么── "冬儿……"见她眼泪泛滥,管扬晏的心也隐隐疼痛起来,无法坐视她独自流泪伤心,他张开双臂将她给揽入怀中,"别哭了,我在这儿,我会陪你……陪你一辈子。" 他坚定有力的诺言引发她的悲恸凄楚,遂将整张小脸埋入他的怀中,哭个痛快── 第五章 戚染冬深深埋进管扬晏的胸膛间,痛快地大哭,似想将多年来的委屈及不甘一次发泄出来。 管扬晏明白她的心思,遂由着她去,只是当时间一分分过去,怀中人儿的啜泣仍未见停歇,让他不禁蹙起了眉。 他的大手迟疑地落在她纤美的肩上,有些不确定地轻问:"冬儿,你哭好久……" 此话一出,反惹来她更多的泪水恣意泄出,管扬晏清楚感觉到胸前的衣襟湿成一片。 姑娘家都这么爱哭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幼时的冬儿是个爱笑的开朗女孩儿,怎知十年后再见,她竟成了泪人儿…… "冬儿,别哭了。"他轻拍她的背,以求抚平她的伤心,但……成效不大。所以,他决定使出万不得已的威胁,"冬儿,若你再哭下去的话,我……" 戚染冬像是没听见他的低语恫吓,大眼里的泪水仍不停地沾湿他的衣襟。 "我就堵住你的嘴。" 在戚染冬尚未反应过来前,她的下颔被他轻巧勾起,下一刻──她唇上多了分压力,鼻间猛地吸入他的气息。 睁着泛着一片雾气的水眸,她瞅着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 她的视线扫过他充斥着英气的浓眉,往下即是他挺傲的鼻梁,接着是……他的嘴正黏着她的嘴儿…… 迟钝的脑子这才惊觉,赧红热潮倏然占据了小脸,心跳如擂鼓般的急响着。 管扬晏依恋不舍地辗吻她的唇片,她的柔软嫣唇教他一尝便上了瘾头,她的香气不断地撩拨他,令他感觉到有团热气自腹间隐现,教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向她汲取更多更多! 理智在他堕落那一刻将他狠狠拉回,他的额上冒出点点冷汗,心绪紊乱地抽离她的唇,反将她一把拥入怀里,几番吸气吐息后才渐渐按捺住那股灼烫欲望。 戚染冬贴着他胸膛的小脸,如着火般滚烫不已。 这是他第二次亲她了,他……他怎可这样?虽说他们即将成亲,可……成亲前总得顾着礼仪吧! 她弯起了唇,却有另一种想法凌驾于理智,其实……她喜欢他的触碰,他的动作总会抚平她的焦虑惶恐,让她冷静下来。 管扬晏在她顶上幽幽轻叹,明知自己不该如此,但他就是阻止不了……每每遇上冬儿,他就变得不太像是思绪清明的管家当家管扬晏了,所有的理智全被抛诸脑后,一心只想沉溺于她的柔美香甜── "冬儿──"他唤了声,将欲望藏起,不愿吓坏单纯的她,"以后你若再哭哭啼啼,那我就要亲你,你哭一次我就亲一次。" 戚染冬红着脸在他胸前抗议的摇头。 "这没得商量。"他轻轻推开她,瞅着她红通通的小鼻以及未乾的泪痕,伸指一一为她揩去,"我不爱见你哭泣,每次你一哭,我就不知怎么地……" 戚染冬眨着水眸凝望着他,心里头开始了有一丝期待。 管扬晏拉着她的小手抚上自个儿胸膛,虽然面容依旧冰冷,可一双眼却注入丝丝柔意,"我的心就不知怎么地隐隐痛了起来……所以为了我好,以后都笑给我看好吗?我好怀念当年绑着两个小圆髻的爱笑女孩儿……" 戚染冬瞧着他好半晌,这才吸了吸鼻,朝他绽出一朵粲笑。 "你笑了。"见她笑了,管扬晏的心情也随之飞扬,"你笑起来可比哭美多了。" 简单的一句赞语勾出戚染冬的少女情怀,双腮染上了嫣彩。 "以后多笑笑吧!"他语重心长的叹道:"我老是这般面无表情,教旁人见了不禁大退三步,希望我美丽的妻子不要同我一般……" 缓缓地,戚染冬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出一串心语── 不可怕,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你的脸可怕。 相反的,他就如同记忆中那般俊朗,小时爹及娘就赞他生得朗眉星目、气度泱泱,长大后定非池中物,果然…… 市集上初见时,她便对他那张不带一丝笑意的俊朗面容留下了印象,可她知道她的心里头不能留人,她的心里头只能有未婚夫一人。 老天爷毕竟是厚待她的,她怎也料不到他就是爹娘为她订下的未婚夫! "那是因为你瞧惯了我,也就没感觉了。" 戚染冬连忙摇头,又忙在他掌心写字── 不是,我真的不觉得你可怕,相反的…… 接下去的字她没写出,羞红的脸蛋已说明一切。 管扬晏包住她的小手,"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闻言,戚染冬唇边绽出一朵笑花,清美娇媚地令管扬晏心念一动,微微倾身向前,低喃道:"冬儿,我绝不是鲁男子,只是你……令我情难自禁──"他的语音消失于与她胶合的唇间。 一阵冬风吹起,拂出梅林间的阵阵香气,浓浓的情愫包围着他们── "啥?戚小姐她并非哑儿?!" 见少爷与少夫人未回原地,元泽夏与李大妈走上小径,却闻李大妈吐出惊人之语。 "是啊。"李大妈点了下头,一双老眼细看着周遭景物,"若不是遭遇到了『那件事』,小姐也不会落到无法开口言语的下场。" "哪件事?"元泽夏好奇地追问。 李大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脸庞蒙上了层伤感,"还有哪件事会比亲眼见到自个儿爹娘惨死来得伤人?" "亲眼见到……"元泽夏讶然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少夫人她竟遇上这等悲惨之事。" "小子,以后可别说咱家小姐配不上你家少爷,小姐她样样都好,反倒是你家少爷成天板着一张冷脸,教人见了不禁畏惧,他配小姐是小姐委屈了。" 元泽夏没好气地翻白眼,忙出声反驳:"李大妈,我家少爷可是人中之龙,是哪一点配不上少夫人啊?" "小子,你非得跟我这个老婆子争吗?若我真对姑爷有怨言的话,岂会把小姐交给他?说到底,我很感谢管家,毕竟他们并未欺戚家没落而悔婚,姑爷也未因小姐无法言语而嫌弃她。" "这下你可知咱家少爷的人品高尚了吧?"元泽夏骄傲的挺直胸膛,荡漾的笑脸盛着满满信心。 李大妈瞪他一眼,"小子,我是赞姑爷好,又不是说你好,你得意个啥劲儿?" "这你就不懂了,少爷好就等于我好,我当然为少爷感到骄傲啊!"他跟少爷的交情可是旁人无法动摇及理解的。 李大妈突地掩嘴,老眼悬着疑惑,小声探问:"小子,你该不会……" "嗯?"元泽夏蹙了下眉,"大妈,你说话大声点儿,这么小声你说给谁听啊?" 一见他倾近,李大妈如惊弓之鸟般地大退三步,指着元泽夏警告道:"你这有『断袖之癖』的臭小子少靠近我,我绝不会让你破坏小姐与姑爷的幸福!" 元泽夏先是一愣,接着笑意自脸上一寸寸褪下,"李大妈,你……果然是个愚妇!我跟少爷自小一块儿长大,管家对我元家的天大恩情又岂是你能了解?你竟然……扭曲我跟少爷间的情谊,你……你……" 正当元泽夏失去风度,欲好好教训一下李大妈,却惊闻一记唤声自小径深处传出。 "冬儿──" 李大妈与元泽夏相视一眼,两人同时齐往小径深处奔去。 "冬儿,你要去哪儿?" 管扬晏拔腿欲追上突然恍神失魂的戚染冬,却见她突然矮下身子钻入一片树丛。 见状,他蹙了下眉,不顾一切地跟着她钻入树丛。 他不知冬儿怎会在顷刻间变成这副失魂样,然她看似疯狂的举动却透出些许诡异。 原本两人相拥感受着梅林静谧安详的一刻,突然间,怀中的冬儿仿若被啥给惊动般,她瞪大双瞳,目光不知在搜寻什么似的多了分急躁慌乱。下一刻,她推开他,猛地在林子间疾奔起来,似又寻到方向般地跑上回廊。 "冬儿?"当管扬晏钻出树丛时,已不见戚染冬的踪影,只得扯嗓唤她,"冬儿,你在哪儿?冬儿?" 他转了一圈,仍未见到戚染冬的身影,一颗心不禁慌乱起来。 "究竟是为啥?冬儿她怎会突然……"他立刻顿住纷乱的步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她是想起什么了,但有啥事会让她激动得不顾一切的奔离?" 他若有所思的猛地旋过身,忽见前方有道回廊,不知连接到何处。 "冬儿不会是……"思及此,脚下的步履也随之迈开。 当他踏上回廊,沿路探索下去,这才发现这条回廊连接着厅堂,不知这厅堂是否是先前跨入府内所见的会客大厅? 随着建筑外观映入眼廉,管扬晏飞快地察觉到这是建于内堂的厅堂,应是仅供亲朋好友聚会用的。 他从窗-间望去,乍见一抹呆驻的纤丽身影。 管扬晏心一凛,赶忙跨入厅堂,急唤:"冬儿。" 戚染冬身子颤了下,缓缓转头看向他,眼一眨,眼眶中蓄满的泪立时奔流,张口欲说话,无奈声音一到嘴边全成了无意义的单音。 "啊!呜……啊……" "冬儿?!"管扬晏大受震撼的上前拥住她,"怎么回事?你究竟是……" 戚染冬小手紧揪住他的衣襟,望着他不停落泪,水灵大眼似想告知他一些事,然他却无法读出。 "冬儿,你想告诉我啥事?" 他轻巧地托起她的脸庞,她的泪频频落下,他的心也随之揪得死紧,这种窒碍感让他无法畅然呼吸。 "别哭了……"他温柔地论她拭泪,"我不是说过不爱看你哭吗?你还是笑比较美,笑一个好吗?" 戚染冬眨眨眼,无可抑止的难过如排山倒海般涌来,使她无法止住泪,她感到为难地猛烈摇头,突然一把推开他,旋身看着空寂的厅堂。 她还清楚记得,这个厅堂是他们一家子相聚之处,每晚入寝前,爹跟娘总会抱着她、逗着她玩、同她说一些传奇故事,接着奶娘会准时出现带她回房就寝。 适才,依偎在管扬晏的怀中理当只有幸福的快乐感受,然她却心有所感,脑中不禁浮现一幅路径图。 待她回过神来时,人已匆匆穿过回廊,来到这座厅堂。 浓浓的熟悉感让她驻足于此,脑中隐约浮现一些她极不愿去回想的画面。 奶娘说她之所以变得无法言语,是因为受到太大打击所致,然她究竟是受了何种打击?无论她怎么哀求奶娘,奶娘就是不肯告知,如今……她似乎隐约知晓奶娘不肯告知她的理由── "冬儿?"管扬晏察觉到她诡谲的安静,双眼突地变得有神,细细在各个角落梭巡起来,专注得令她止住了奔流的泪。 "冬儿?"他再轻唤,小心地靠近她,"你发现啥了?" 此刻的戚染冬听不进他的唤声,也无法回应他的询问,一颗心全悬于眼前的景物上头,随着熟悉感不断朝她袭来,脑海间也逐渐拼凑出一个个失落片段。 眼前掠过一幕幕既黑暗又模糊的影像,她记得在这个厅堂内曾经发生过一些事,一些很……可怕的事。 她不禁咽了咽口水,脚步向前移动,眼前仿若出现了一具躺于地面的男子,他的神情呆滞、满身流着不明液体…… 对了,她记忆中的厅堂不是这样冷清,她最后一次来到这厅堂时,意外地多了许多人,好像有护院叔叔,他们偷懒没有巡院、守夜,反而一个个躺于厅堂各处…… 她感到胆战心惊,不敢再移步向前,总觉得一直藏于心中的谜团将解开了。 不知为何,她没有一丝喜悦,反觉得记忆背后有一般可怕惧意朝她袭上,教她直想逃避,可是── 她不能!十年来她不断地想找寻失落的记忆,却徒劳无功,如今……她手中就握着这个机会,她不能再逃避了。 "冬儿。"管扬晏拉住她,"够了,你瞧起来真不对劲,今儿个我们先回府,改天再来拜会庄奇……" 戚染冬未将他的叮嘱听入耳,惊骇地甩开他的箝制,朝他摇了摇头,又突地抓起他的手,在其掌心上写字── 不,我就快想起了,让我想起,别给我逃避的机会…… 管扬晏蹙下眉,"想起?难道你曾经遗忘了什么?" 她郑重点头,继续在他掌间书写── 是的,但我不知道我遗忘了什么,所以我才要努力寻找…… "我知你想要继续寻找失去的记忆,但是……"他的掌缓缓捧住她的小脸,一双冷眸显得忧心忡忡,"我觉得你变得很不对劲,我很担心……" 戚染冬笑了笑,表示没关系。 "不行,今儿个就到这儿为止,咱们回去吧!" 戚染冬瞪大眼,倏地一把推开他,强烈地摇头表达不愿。 "冬儿,听话!"管扬晏朝她伸出手,意图化解她突如其来筑起的戒心。 戚染冬瞪视着他递上的大手,脑中同样浮现了一只手,只是那只手柔雅细白,带着浓浓的慈爱…… "轰"的一声,她所遗忘的过去,顿时阵阵涌入── 多年前的那一夜,娘亲也同样的向她伸出手,脸上带着焦急神情,跟她说了好多、好多话。 娘,护院叔叔为啥躺在门边动也不动?他这样睡着是会染风寒的…… 娘,爹呢?他上哪儿了?娘,为啥你都不说话? 娘,你怎么了?为啥你的眼睛出水了? 娘,为啥叔叔要压着我? 娘,为啥我不能出声?好,我是乖孩儿,所以我会乖乖听话不出声。 娘,你是不是要去找爹了? 脑中的画面停顿在娘亲的哀伤回眸,那凄迷的眼神几乎要拧碎她的心了,她想开口安慰娘亲,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接着……接着…… 接着她的眼前蒙上一层可怕的腥红,目光转向倒躺于地的护院叔叔及其他下人的身上,原来……他们并非偷懒打盹,而是……他们都死了! 然后她看见娘跑了出去,接着……爹出现了,她想出声喊爹,又想起娘亲的嘱咐,所以她乖乖地闭口,而后── "啊──"她无法承受接下来的回想,漫天红雨笼罩住了她,教她无法挣脱。 "爹──娘──"无意识中,她挣脱了十年来的恶咒,无法自抑地尖声高喊,"不要啊──爹……娘……" 管扬晏惊骇地凝看着。冬儿,她开口说话了! 快步上前,管扬晏一把将喊得凄厉及狂乱的她用力抱住,阻止她不断捶打自己的自残行径。 "冬儿,别这样。"他用力拥住她,心疼她所受到的内心煎熬。 渐渐地,小拳转而在他背后落下,大大小小、力道不一的捶打,都在诉说她所承受的椎心泣血之痛。 "呜呜呜……"她的喊叫声平缓了下来,徒留破碎的呜咽。 "冬儿,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待她平静下来后,管扬晏在她耳边低问。 戚染冬一脸茫然,颊边的发丝与泪水交织在一块,使她看起来柔弱又狼狈。 她究竟是受到何种强大打击? 这疑问在见到她失控的喊叫、捶打后,随即浮上心头。 失焦的瞳仁逐渐凝定于他脸上,热泪再度滚落脸庞,她张口发音:"管……" "管扬晏。"他接口,大掌抚上她的颊,感受到她的泪熨上了他的手,"冬儿,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会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 她眨眨眼,茫然且惊骇的眼眸泛红,鼻头一酸,脑间又浮现爹娘一一倒地的残酷记忆。 "啊──"她再一次发出凄然的尖叫声,接着眼前一黑,紧接袭上的黑暗将她全然吞没。 管扬晏飞快地接住她瘫下的身躯,抿起的嘴角噙着一丝阴冷,冷眸却悬着重重忧焚,一个弯腰将她抱于怀中跨出厅堂。 此刻,元泽夏与李大妈正好闻声而来。 "小姐、小姐!"李大妈一眼即瞧见满脸泪痕的主子,连忙上前追问:"姑爷,小姐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管扬晏回头瞥了眼厅堂,"冬儿她似乎受到刺激,想起了什么,刚刚……她受惊得尖叫起来!" 李大妈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脸色随即一白,颤声说道:"这里……这里就是老爷及夫人……身亡之处……" 第六章 管家西厢房整夜烛火通明,大夫及熬药的丫鬟们进进出出,看得一旁的管夫人既担心又害怕,一见元泽夏踏出房,连忙抓至一旁问话。 "泽夏,究竟是发生啥事?你们不是过去拜会人家,怎么反倒是冬儿被横着送回府呢?大夫呢?大夫又怎么说?是风寒病情加重,还是……" "夫人,停停停。"元泽夏赶紧喊停,唇边勾着一抹淡笑,安抚着心焦的主母,"少夫人她不是因为风寒加重,而是因为受到惊吓导致高烧不退。" "那、那会不会有事?"管夫人忙不迭的追问。 "夫人,放心吧!大夫说只要烧退了就没事了,你甭担心。我请丫鬟送你回房休憩,少夫人的情况一好转,我即刻差人通报你一声好吗?"元泽夏咧开唇,吐着骗死人不偿命的安抚言辞。 "这样……"管夫人犹豫了下,遂点了下头,"好吧!喜儿,咱们回房吧!" "是的,夫人。"喜儿连忙来到她身边,扶着她离去。 见管夫人离去,元泽夏这才转身踏入房,房内除了几位服侍的丫鬟外,还有一位正为戚染冬把脉的老大夫,李大妈则是焦急不已地立在床榻旁。 "大夫,我娘子的高烧何时会退?"坐在床侧的管扬晏一派冷然,态度自若平静,丝毫瞧不出他正为戚染冬的情况担忧不已。 老大夫蹙紧眉、缓缓摇了下头,又捻苍白长须,一副若有所思样。 李大妈破他的悠哉样给过急了,忙失声一吼:"大夫,快给我说清楚,否则我老婆子今儿个就跟你没完没了!" 见李大妈一手箝制他的脖子,老大夫赶紧出声讨饶:"大娘,你放开手,我说、我说就是了。" "那你就快点说!"李大妈虽然松开了手,眼神却恶狠狠地瞪着老大夫不放。 老大夫这会儿不敢再卖弄,直接说出诊断:"管少爷,依老夫的诊断……老夫实在找不出少夫人的病因……" "你这死蒙古大夫!"李大妈恼怒的一跺脚。 老大夫单薄的身子一颤,连忙闪躲至管扬晏的身旁,急急说道:"管少爷,少夫人她的脉象忽虚忽实,一瞧便知是感染风寒之症,而她的心脉时强时弱,说明了此刻少夫人受到惊吓,只要多加休养几天便可好转。" "你胡说!若只是小病症,我家小姐岂会高烧不退?"李大妈抡着拳头追上前,老大夫一惊,赶忙退至元泽夏身后。 "大娘啊!老夫行医四十载,可从未谁骗过人啊!少夫人此症是风寒加重所引起,我会多开几帖被动寒的药材给少夫人服下,服个几帖后,少夫人高烧便会退下了。" "如果高烧不退呢?"李大妈质问道。 "老夫拍胸脯保证,少夫人服药之后,高烧定退,但──" "你居然还有但书!"李大妈气极,"你这死蒙古大夫!" "慢着、慢着,先听我说完!"老大夫揩去额一冷汗,"我刚为少夫人把脉时发现她的心脉不整,恐是受到打击所致,纵使烧退了,也怕少夫人心情抑郁,所以我会另开个方子……" "啐!开方子就开方子,别把我家小姐说的一副药石罔效的吓人样。"李大妈没好气地指着他叨念。 "可……吓着我的人可是你……"老大夫小声回嘴,一抬头便见李大妈凶恶眼神,忙提起置于桌面的 药箱。"管少爷、元总管,老夫先走了。" "大夫慢走。"元泽夏朝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即追上前去,领着大夫离开。 "你们去帮少夫人换盆水,继续帮少夫人冷敷。"元泽夏利落的指使下人做事去。 "是。"较年长的丫鬟领着小丫鬟张罗去了。 霎时,原本热闹的厢房只剩管扬晏、戚染冬、李大妈及元泽夏四人。 李大妈拿出帕巾不时按压眼角,"小姐,你怎会变这副模样?虽然你的身子骨一向单薄,但未曾如此严重过……都怪我不好,如果……" "李大妈,是我不好。"管扬晏神情淡漠地握着戚染冬灼烫的小手,沉静开口。 "不不不,姑爷,是老婆子不好……" "李大妈,闭嘴!"元泽夏受不住地低喝一声,"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情跟少爷抢罪扛,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让少夫人退烧。" "那、那我来照顾小姐。"李大妈自告奋勇。 "不用了,冬儿由我照顾。"管扬晏再度开口,脸色冰冷无变化,"今儿个大夥儿也忙了一天,都去歇息吧!" "少爷,你也忙了一天了,这儿有我跟李大妈,你去休息吧!"元泽夏挺身站出。 管扬晏无言地瞥向元泽夏,一双冷眸透出坚定之意,教元泽夏不禁蹙了蹙眉。 "少爷,我知你担心少夫人的安危,但……你是当家主子,你能放下那些待批的公文不理吗?" "泽夏。"管扬晏低唤一声,目光调回戚染冬脸上,指尖抚上她苍白吓人的容颜,"这些都暂且交由你管理,冬儿──由我来照顾。" 闻言,元泽夏无法再劝说了,主子的脾气他岂会不清楚? 一次的坚持尚未瞧出端倪,再次坚持就显出他正压抑着脾气不发作,若他再劝说下去,只怕会惹得主子不快。 "少爷,泽夏遵命。"无可奈何,他只得帮着主子担下家务及公务了,目光瞥向一旁呆立的李大妈:"大妈,夜深了,歇息去吧!这儿有少爷照顾着呢。" 管扬晏眼角映入李大妈的身影,猛地忆及李大妈在戚家旧宅冒出的惊人之语。 沉吟了会儿,他出声唤住李大妈,"李大妈,慢点儿。" "姑爷?"李大妈却以为他改变主意,急急追问:"你决定让我照顾小姐了吗?" 管扬晏摇了下头,"不,我只是有事想问问你。当时我抱着昏厥的冬儿走出厅堂时,你曾说了句──这是老爷与夫人身亡之处……" 闻言,李大妈富态的身子不住地微微发颤起来,"姑……姑爷,其实这事儿我压根不敢与小姐提起……" "嗯?"管扬晏直视着她,见她眼眶泛红,候着她的下文。 忆起往事,李大妈深深喟叹,"十年前那一夜,戚府不知何故遭盗贼闯入,把护院都杀光光,当时我正想回小姐房间,不经意见到鬼祟的黑衣人,正打算去向老爷报信,却撞上了夫人…… 夫人要我噤声,吩咐我带着熟睡的小姐走得越远越好,我一头雾水,又想这可能是夫人的缓兵之计,于是我赶紧奔回房……结果小姐却不知何故醒了过来,我想哄她回房,她反而钻过树丛,跑去寻老爷、夫人了。" "然后在今儿个所见的厅堂见到戚伯父、伯母?"隐约间,管扬晏知晓自己正在剥开一层层未解之谜。 李大妈顿了顿,忆起当日情况,眼角持续泛红,"我想应该是吧!否则我也不会在躺满尸体的厅堂内找到小姐……" "尸体……"管扬晏的冷眸掠过一抹惊愕。 李大妈拿着帕巾抹抹脸,目光瞄向躺于床榻上毫无血色的主子,一时悲从中来。 "小姐,我可怜的小姐……那时她不过才八岁。当我寻到小姐时,亦在厅堂瞧见已然断气的老爷及夫人,我吓得正要迈步逃开时,突见一名护院的尸体下有动静,我大胆上前去瞧,赫然发现了小姐……" 管扬晏只是静静地瞅着呼息微弱的戚染冬,指尖不断地抚摸她的面容,藉以感觉她在呼吸的温热。 "当夜,我怕会有贼人追杀小姐,于是就带着小姐连夜回我的老家躲藏,而自此以后,小姐就无法开口言语了,我想……"忆及当时的惨状,李大妈淌下滴滴热泪,"小姐大概是亲眼目睹了老爷与夫人遇害的经过,所以大受惊吓,变得无法言语,而且也将段记忆给遗忘了……" "戚家故宅勾起了冬儿的记忆,所以她才会突然尖叫……"管扬晏收回抚摸她的指尖,轻巧地握住她灼热的小手,"或许,她在厅堂内受到刺激,回想起什么来了。" 李大妈一惊,"姑爷说的有道理,在故宅时我听见小姐发声尖叫,这是不是代表,小姐她也想起谁是杀害老爷、夫人的凶手了?" "这就不得而知了。"听完来龙去脉的元泽夏轻轻说了句,"当务之急是少夫人退烧无恙,渡过这次劫难。" "臭小子,你就这话儿说的中听。"李大妈伤心归伤心,损人的嘴上功夫仍在。 元泽夏睨她一眼,"李大妈,今儿个气氛严肃,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儿吗?" "谁教你这臭小子处处让我瞧不顺眼,如今我可从你嘴里听到句好话,我想好好褒奖你不行吗?"李大妈抽咽着,泪痕渐乾。 "行──"元泽夏没好气地拉长音,"大妈,我送你回房休憩去!这儿有少爷照料着,走吧!" 李大妈看了眼昏睡中的主子,无言地点了下头,随着元泽夏迈步出房。 房内静得可怕,连掉一根针都会教人听到那细微的声音。 突地,管扬晏深深一叹,冰封般的面容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冬儿……"他执起戚染冬的小手贴在脸颊,轻声一唤,"为啥会是你?" 第一次,他为老天爷的安排感到不平! 八岁的冬儿不过是个孩子,老天爷何其残忍让她承受失去双亲之痛?更何忍让她亲眼见到双亲之殁……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了解这十年来,她究竟过着何种日子?失去双亲、失去言语能力、失去片段记忆……她却毫不在意,坚强的一步步成长。 十年前,戚伯父与伯母的骤逝曾引起一阵议论,有人说是戚家财势引来盗贼觊觎,有人说是内贼所为,有人说是遭朝廷赐死…… 一时间,广州地方谣传着各种猜测,直到现在仍未有人知晓戚家一夜灭亡的真正原因。 仅知,在人心惶惶的那时,一名自称是戚伯父义弟的男人来到了广州,惊闻义兄骤逝后,义不容辞地挑起戚家所有的一切,直至今天。 如今想来,庄奇出现的时机敏感,接掌戚家事业顺利得出奇…… 而这十年来,庄奇未曾关心过冬儿的生活,若不是忠心耿耿的李大妈护着她、拉拔她长大,如今──他能再见到冬儿吗? 管扬晏的五指穿越戚染冬的指尖,陡地浮上的惊惧攫住了他所有心绪,令他心慌的紧扣住她的手,感受着她存在的温热。 "冬儿……冬儿……"他凝看着她的容颜,声声轻唤。 见她在他眼前失控发狂,见她虚软地倒进他的怀中,他的心彷佛破了一个洞,一个用尽法子也无法补起的空洞。 眸光缠绕于她无光彩的面容之上,珍惜怜爱的扫过她微微蹙起的秀眉、巧挺的鼻,直到她失去血色的菱形唇瓣…… 心念一动,他的指轻柔地落于她的唇上,指尖感受着她唇上的温热及柔软…… 唉,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立即窜入胸臆,弥漫于四肢百骸。 "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盯看着床上的人儿,管扬晏带着满心疑惑低喃,"看着你无法再展欢颜对我笑着、看着你像现在毫无知觉地闭着眼,不知为啥我的心痛了起来,这分痛……以前从未有过。冬儿,你可以告诉我吗?我为啥会心痛?" 叹了口气,他轻柔地松开手,拿起覆于她额上的湿巾,放于一旁的冷水盆中浸湿、扭乾,再徐缓地覆于她的额际。 再握住她的手时,他立即感受出两者间的冷热差异。 "冬儿,你的手好热,而我的手竟足如此冰冷……这下连我也不清楚是你病了,还是我?"冷然的面容露出一丝苦笑。 "老实说,我今夜有点多话……"若是泽夏听见了,恐怕也会讶异他的丕变吧! "你不相信我今夜很多话?"他看着昏睡中的戚染冬,缓缓掀唇露笑,"相信我!我活了二十五载,只有今夜说的话最多,若是爹听见了我对着你说个不停,恐怕也会大惊失色……" 忽而,笑脸一敛,淡然漠色紧接蒙上,"我自小便被家父评为无趣的孩子,只懂得默默吸收知识,以认真讨夫子欢心、以乖巧顺从让娘以我为荣,直到今天。家父总说我缺乏了人性,待人处世老是冷冰冰的不知变通……冬儿,在你眼中我是这般的人吗?我想知道……好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深吸口气,他不禁回忆起初闻成亲之事。 "爹说我年纪不小该成亲了,听了,我没太多感觉,只认为年纪到了,是该奉父母之命成婚了。然我却未料到你的出现会带给我许多的震撼,点滴的反覆、失落、紧张、陌生情潮所拼凑出的那分暖流,我想……我应该是明白这暖流的意义,而这分我遗忘已久的温暖,是你为我找回的……" 管扬晏的大手紧握她的。冷淡的眸光在接触到她木然的面容时,显现一丝温柔,"我想……这分在乎关爱只为你一人──" 床上的人儿若有所感地皱起脸,喑哑的嗓音自一张一阖的嘴间逸出:"爹……娘……冬儿、冬儿……也想跟着你们一起走,为啥!" 她紧闭着双眼,眼角却溢出了泪,"为啥你们忘记带我走?为啥……你们要……离开我……为……" "冬儿、冬儿。"见她有所反应,管扬晏不禁握着她的手频频呼唤。"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你听见了吗?" 戚染冬蹙了下眉,口中的呓语渐渐消失,眼角的泪滑落,瞅得管扬晏又是一阵心痛。 指尖探出,为她拭去了泪,那晶莹珠泪带着滚烫热度熨入指尖肌肤,一如当初惊见她哭泣时的震慑激昂。 "冬儿,不许你跟戚伯父、伯母走,你听见没?"带着恫吓,他多么恐惧她的呓语成真。 若是她就这么地随双亲离开,那么他呢?他能接受没有她的日子吗? 不知不觉中,他已习惯一转身便可以见到她温婉的微笑;习惯一蹙眉便能感受到她覆上的掌心温度;习惯她拉着他的手,在他掌中写字的认真模样……她的种种已烙印于他的心上、脑间,令他无法就此放开她── "冬儿,你听见没?"他再唤,却激不出她一丝反应。 适才的呓语仿若是幻梦一场,戚染冬再度陷入昏睡。 管扬晏闭了口,不再言语,担忧失去她的慌乱笼罩于心,令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倏地,一只大掌落于他的肩上,管扬晏立即惊诧地转过头,却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男人的双鬓染着经历风霜的灰白,嘴畔带着一丝莞尔,他挑了挑眉,"扬儿,你看起来……真像个人。" "爹……"惊诧过后,随即袭上的是浓浓疑惑,"您怎么来了?" "我来瞧瞧我未来媳妇的病情如何,结果偷偷摸摸一路行来,倒是听闻了不少下人们的碎语,丫鬟们都说少爷对少奶奶一往情深,宁可抛下公务,也要照料病重的少奶奶……" 管扬晏攒起眉,"我无意制造丫鬟们的话题……" "既成之事,何必再追究。"管东进豪迈的挥挥手,而后露出一抹贼笑,"若非丫鬟们碎语,只怕我还不信我的孩儿竟会……"他的目光暧昧地看了看管扬晏与她紧握的手,"深情一片啊!" "爹……"管扬晏顿感头疼,"今儿个孩儿没心情与您谈话,您还是回房……" "那怎么行?都说了我是来瞧未来媳妇的病况。"管东进瞧了眼面色苍白的戚染冬,"不过是受了点风寒,你怎么紧张兮兮的?一点儿也不像平日净会欺侮我的孩儿。" "爹,孩儿没有欺侮您,反到是您……欺侮孩儿。" "此话怎说?"管东进挑高眉,"我对你这独生儿不知多好,供你吃好,穿好,请来夫子为你授课,教导你做人处世之理,甚至还倾囊相接,让你顺利接掌管家家业。我待你的好,旁人可是求不着的。" "爹给了孩儿许多、也教了孩儿许多,但您……却没教孩儿如何爱人。"管扬晏带着怨意昂声道。 "啥?"管东进掏掏耳,以为自个儿产生幻听,"爱人?我有无听错?" 管扬晏没好气地沉下脸,"没有,您听得很清楚。" 管东进很是认真地瞅着他看,半晌后,他快意地呵呵大笑,大掌频频拍落于他肩上,"扬儿,你……你开窍啦!" "开窍?" 管东进朝他挤挤眼,又朝不省人事的戚染冬挑挑眉,"我说,你是对我这未来媳妇有了爱意。虽然我并不期待你这冷漠的孩儿会爱人,但以现下情势看来,你该是跟未来媳妇儿培养出感情了!" "舍不得她哭、见不得她受苦……"管扬晏直视爹亲含笑的眼眸,"这就是爱?" "不然是啥?"管东进反问。 "我……"管扬晏被问得语塞,"原来,这就是爱……这么说来,我爱上了冬儿……" "是啊!这情况就像我跟你娘,想当初我们也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亲,一开始她看我厌、我瞧她烦,可日子久了,还不是瞧对眼了。" 管扬晏的目光忽地在门边顿住,试探询问:"所以娘亲都被爹您吃得死死的?" "怎样,佩服我吧!"管东进得意洋洋地拍着胸脯,"瞧你娘亲一见我奄奄一息的模样,那种担心害怕可是要有爱才能表达的出来,唉!当我见夫人为我落泪,虽然有一点儿心痛,但……这不也证明夫人爱惨我了吗?" "是吗?"一道温柔到极点的女音在他身后扬起。 管东进脸上的笑渐渐消退,缓缓转过脸,大惊失色,"夫人?!" "管东进,你好样的!"管夫人肝火一上,立即拂袖离开。 "夫人──"管东进忙不迭拔腿追了上去,中气十足的哀求声调不一会儿即传遍管家上下,"夫人,都是为夫的不好,你……你原谅为夫吧!" 第七章 鞭炮响声不绝于耳,人们脸上满是愉悦,不管是否熟识,逢人便道恭喜。 茶楼雅座上,刘林将目光自楼下调回,忙撩起袖、提起茶壶,为对座的男子斟了杯热茶。 男子身材高大,耳鬓及下巴都蓄着短须,双目炯然有神、鼻子高挺、嘴唇丰厚,身着上等的棉袄,脚踏一双黑布鞋,其腿上缠有布条,浑身有股掩不住的强势气息。 "大哥,天冷,喝杯热茶。"刘林将茶壶放好,朝对座男子微微一笑。 "嗯。"刘天颔首,举手握起茶杯,抵在唇边轻啜。 "大哥,恭喜新年好。"刘林双手抱拳,朝他作了揖。 "二弟也新年好。"刘天从衣袖里掏了个红包,递上前,"二弟,这是大哥给你的新年红包。" "大哥,小弟受之有愧……"刘林垂下首,"小弟不但未将商帮之事办好,反倒让大哥亲自来广州一趟,我……" 他真是太没用了!他未将大哥所托之事给办好,居然还劳动大哥下船来到广州探望他。 "废话少说!我身为大哥,理当照顾小弟,再说你这阵子帮着我四处奔波、说服各界势力加入商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面对刘天的坚持,刘林这才收下红包,却一脸愧色,"大哥,小弟没能帮上你的忙,实在是……" "林弟是指管家拒绝加入商帮一事吧?"刘天自个儿抓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此事林弟不必介怀,管家是广州一带有名的商贩,岂会将小小的商帮看在眼里?" "那,为何大哥执意要管家加入商帮?" "广东以广州为主要进出口之地,管家又恰好是广州的最大势力……"刘天啜了口热茶,"若有管家加入商帮,助商帮对抗朝廷,那其他的商家必会随着管家的脚步,一同加入商帮,如此一来不但可巩固商帮,亦可形成一股令朝廷不可小觑的势力,到时,我倒想知道朝廷能奈我们何?" "原来这就是大哥所打的如意算盘,但……管家当家主子管扬晏态度坚决,欲说服管家加入商帮并非易事。"与管扬晏对阵两次皆败,他实在有违大哥所托啊! "说服管家加入商帮……"刘天胸有成竹的扯开唇,"我已有个人选。" "哦?不知是何人有这般能耐?"刘林好奇追问。 刘天淡笑不语,"那是我年轻时所结交的一个朋友,直到刚才我才想起,除了他之外,无人有说动管扬晏的能耐。" "大哥,可否明示?"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广大之能? 刘天啜茶,"林弟,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只要静待佳音即可。" 见他无意托出,刘林知晓大哥的心思,"是,大哥。等过完年,小弟就回船上去了。" "嗯,好。"刘天的视线投注于外边的朗日,目光显得复杂,"我有事待办,晚几日再回。" "好。"刘林举杯啜着热茶,未再追问。 新年的鞭炮声直至半夜仍隐约传来,厢房内的烛火通明,映着戚染冬逐渐恢复红润的面容。 "嗯……"喉咙燥热得令她不适地哼出声。 戚染冬缓缓睁开如千斤般重的眼皮,茫然地盯视着床顶,直到颤动的指尖传来知觉,她才转动眼瞳往旁侧一瞧── 床侧,管扬晏靠着床柱打盹儿,他的下巴冒出了短须,面容多了分憔悴。 目光拉远,她瞧见了放于一旁的洗脸盆及布巾,恍然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随即涌上一阵阵无法形容的热潮,戚染冬的双眼迅速蒙上水雾,乾涸的喉咙充斥着一股化不开的感动,让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眨眨眼,眼角随即流下欢喜泪珠,她抬起纤细的小手,揪住他的衣角,痴看着他。 真是神奇,他居然连打个小盹儿都依旧面容紧绷,难不成他的冷面是在睡觉时练出来的? 他的嘴角无一丝笑意,垂下的眼角凝着一丝忧心,微微蹙起的双眉显出他睡的有多么不安宁…… 因为她? 蓦然,她的心一紧,不知名的波动撼动着她,令她无法自己的情绪激昂起来,使她有股想要扑向他的冲动。 然,她啥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瞅看着他,目光划过他纠结的浓眉、笔挺的鼻,直至他抿起的薄唇…… 究竟在何时,他俊朗的面容已深烙于心一抹不去了?究竟是在何时,她的眼只容得下他、她的鼻只嗅得到他清淡冷冽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他进入她的生活,往后他将会成为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 思及此,戚染冬悄悄地弯起了唇,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形。 "管……"满心的柔情蜜意凌驾了理智,令她张口轻唤:"扬哥……" 一唤出声,红彩即刻满双腮,令她害羞地调开眼。 她有多久没唤过他了?自从她失声之后…… 失声?戚染冬陡地瞪大双眼,细细回想适才一切,她……她的声音…… "扬……扬哥……"带着惊愕与试探,她怯怯地出声唤道。 这一道再确定不过的唤声发自她的唇间,尽管喉咙乾得令她一出声即痛,可那声音、那语句,多么真实。 她会说话了! 无法置信的欢愉让她眼眶迅速蓄满泪,每一滴珠泪都充斥着浓得化不开的惊喜。 似有所感,管扬晏猛地睁开眼来。 当他的眼对上她的泪眼,先是惊讶地瞠大双瞳,随即露出一抹未察觉的温柔浅笑,大手跟着抚上她的小脸。 "冬儿……"喑哑的嗓音夹杂着激动情潮,"你终于退烧了,你这一次真是吓死我了,突然在我眼前昏厥过去,接着是几日几夜的高烧不退……" 戚染冬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背,泪眼蒙蒙的笑看着他的紧张。 "扬哥……"她怯怯地逸出声,绽出一朵灿烂笑花,"你……你现在可不是一张冷脸,原来……你也有表情的。" "冬儿。"他动情低唤,"没想到恢复说话能力的你,调皮得很。" 戚染冬温煦一笑,"扬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自从遇上他之后,她似乎不断地在给他添麻烦,让他的日子变得一团混乱。 "我……真是对不住……"想到此,她欢愉的心情蒙上一层黯然。 "别说傻话!"管扬晏随即板起脸训斥。 "我让你伤神又费心了。"记忆中,她似乎都在为周遭的人添麻烦。 "你再说这些不中听的话,我可会生气。" "生气?"戚染冬眨眨眼,"扬哥会生气?" 他未曾向她发过火,更别提说一句重话了。 "当然,不要以为我没脾气,我只是隐藏得很好罢了。"他一派认真严肃的应道。 "呵呵。"见他那副肃然模样,反倒是勾出她愉悦的心情,"咳咳咳……" 管扬晏立即起身为她倒了杯热茶,轻巧地将她扶坐起身,将杯缘触上她的唇。 戚染冬的双手捧住他递上的杯子,如饥渴的乞儿般用力喝着杯中的茶水。 管扬晏的大掌不时拍抚着她的背,低声吩咐:"喝慢点儿,别呛到了。" 将茶水喝个精光后,她抬眼迎视他眼中的忧心,"扬哥,我从不知道……你这么会照顾人。" 他只是摸摸她的脸,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唇,惹得她再度涨红一张粉颜。 "我只对你好……"对着她臊红的小脸,他吐出内心真情,"我也只想对你好……" 甜蜜滋味突然在心扉蔓延开来,令她无法抑止笑意窜上脸颊。 见状,管扬晏冲动地欺上前,大掌捧住她的小脸,薄唇似在确定她的安好,轻啄着她的眉心、吻了吻她的鼻尖,最后熨上她的唇,辗转温柔的烙上他的气息。 一会儿,他离开她的唇,任由她的馨香气息窜入他的口鼻,环绕住他。 而她满脸抑不住的霞红,偷觑他的眼儿蒙蒙,令他见了险险把持不住。 他的额抵着她的额,呼息有些紊乱地与她的目光交缠,感受着空气中浓密的甜蜜波动,谁都不想开口打破此刻的美好气氛。 最后是管扬晏拾回理智,探手取出被她紧握的茶杯,喟叹一声:"你总算没事了……" "是你……"她欲言又止,感动一波波冲刷着心扉,"扬哥,是你……一直照顾着我?所以,我一张眼就看见你?"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我知是你。"她笑得美丽,心中一片了然。 他憔悴且未修边幅的面容已经表明一切,他对她的好,她不会忘,她会小心地藏入心中,牢牢地记住。 管扬娶凝看着她,眼底的忧心未退,"冬儿。" 戚染冬瞠大双眼瞅着他。 "你……你还记得昏厥前的事吗?" 她只是张着大眼,没有一丝回应。 "你是否寻回失落的记忆?" 此言一出,戚染冬的眼底掠过一抹审思,而后对他露出淡笑,缓缓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既然都遗失了,我……我不想寻回了。" "是吗?"他的掌抚摸着她柔顺的发,将她迅速掠过的僵硬神情瞧得分明,却不想逼迫她去面对残酷,"记不起就算了。" 他的体贴,她再一次清楚感受到。 她大胆地偎入他的怀中,瞬间,他清冽的气息窜入口鼻、沁人心扉,令她身心顿然一畅。 管扬晏顺势搂住她的身子,抵着她的发顶间扯着:"冬儿,你知现下是什么时刻了吗?" "不知。我只知道……我昏睡了很久。"她深吸一口气,喜欢他的气味将她团团包围住。 "今儿个已是大年初四了。" 戚染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啥?" "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七天,你的热度时增时退,教人总是吊着一颗心,大夫更是来得勤……"他抱紧了她,感受着她的生命脉动,"大夫说你一定会醒过来,只是不知何时,于是乎……我不断地帮你换冷巾、不断地喂你喝药,期盼着你能早日退烧醒来──" "扬哥……"听他说着,她心掀起一阵酸涩。 "幸好你醒来了,接下来你得要好好调养身子。" "嗯。"她不能再拖累周遭的人了。 "然后,带着健康的身子嫁给我。" 一股热气冲上戚染冬的脑门,打乱了她清晰的思绪。 "怎么?你忘了十五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吗?"他低问。 戚染冬木然地点头,没料到一醒来即要面对这等大事。 "你别跟着大夥儿张罗,一切由泽夏负责,你我只要等着拜堂成亲即可,不过……"他捏着她的纤细手臂,"这一病可让你瘦了不少,在让你圆润起来前,婚期可以暂且延后。" 这一刻,戚染冬再度深深感谢他的细心,他明白了她的无措及紧张,愿意给予她适度的时间去调适。 她──戚染冬是修了几世的福,竟求到这么贴心的好夫婿? "扬哥──"她偎在他的胸膛里,悄声唤,"我会当好你的妻。" "我亦会是你的好夫婿。"他的唇烙在她的发间,许下诺言。 厢房内烛火依旧明亮,浓郁的爱意弥漫、再弥漫…… 夜半,一名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黑纱的身影,匆匆来到荒郊的一处土地公庙。 "他"脚步轻移,不忘回头探望,惟恐教人发现踪迹。 "你在瞧啥?放心吧!没人跟在你后头。"一记隐含笑意的调侃话语自土地公庙传出。 身着夜行装束的她定眼一瞅,难掩内心的震惊,"你……果真是你!" "不然还会有谁知晓你的身份?"刘天朝她跨步上前,加深笑意,"咱们也多年不见了,我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想与你话旧情呢!" 她朝他射出道道锋利眸光,虚掩的面纱露出她艳美的面容,"刘天,我跟你之间早已没啥好谈!" "怎么会?我倒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事好谈。"刘天一个箭步上前,伸臂扣住她的手,不让她有转身逃离的机会,"你别想逃跑,我今儿个找你出来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她冷然一嗤,"我看八成又是见不得光的事。" "若说起见不得光的事,你做的不会比我少。"刘天不以为杵,反唇相稽。 她的眼神黯然,语调森冷道:"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是吧?" 这些年来她活在无尽的懊悔之中,当年她若不是贪图富贵,见不得夫婿贫寒、壮志难伸,她也不会向刘天出了个诡计…… "一直不肯放过自己的人是你自个儿!"刘天一眼即瞧穿了她的心结,"别把事儿全往我头上推,想当初是你诱骗我、蛊惑我!我是被鬼附身了才会听信你的计划!" 他与她相识于百香楼,那时的她因为家道中落而被卖身于青楼,凭着一手好琴艺成为百香楼红透半边天的清倌,可她越清高就越惹得男人心痒痒,在嬷嬷的胁迫下,她不得不卖身。 而他便是当时以高价买下了她初夜权的男人。说来可笑,当时身为海盗首领的他,竟为了一个青楼女思思念念,像个傻子捧着大把银子上门,甚至动了砍娶她为妻的念头,然而……她对他始终无情。 直到某日,她被一名汉子给赎了身,且嫁予他为妻。 她是伤他极深的女人,他却犯贱的忘不了她。 原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后来他们却偶然在海上相遇,当时她已是那汉子的妻室,而她的丈夫竟也是一名盗贼。 可那名汉子运气好,遇到了赏识他的富商,说服他下船从商去。 然世事多变,再次见到她时,她竟为了欲让夫婿有所成就而相求.那时他发现自己竟无法拒绝她,乾脆要求共度一夜作为报酬。 "不要提了!不准再提了!"她瞪大双眼,双拳紧握,使劲甩开刘天的箝制。 刘天看了她一眼,刚硬的面容闪过一丝柔软,"不提就不提。我今儿个找你出来,是想请你帮忙说服管家加入商帮。" "你太高估我的能耐了,管扬晏凭什么会听我的?" "管扬晏或许不会听你的,但是他会听从庄奇的建言。"刘天直接明示。 "笑话!庄奇跟管家素无交情,又怎会有说服管家加入商帮的影响力。" "近日管扬晏将与戚家小姐成亲,而庄奇虽不是戚小姐的父亲,却也是义叔,光靠这层关系,管扬晏岂能不卖个情面给庄奇?"当他踏上广州,听闻管戚两家联姻之事,遂想起"她"这号人物。 "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她不屑哼声。 "我这招是跟你学的,当初若无我相助,今日的庄奇又岂会是人人称羡的富商呢?"刘天意有所指的掀唇一笑。 "你!"她为之气结。 "别气、别恼,我无意来打扰你宁静的生活,如今的我已不是昔日的小毛头,我现在坐拥商帮头头的位子,为自个儿打下了一片天。"刘天瞅着她,眼底流过一丝惋惜哀叹,"我别无他求,仅这件事望你成全。" "事成后,你会永远消失在广州?"再见到他,只会令她忆起难堪的过往。 刘天露出一抹苦笑,"是,我会永远离开广州,不再回来。" "也不逼迫庄奇加入商帮?" 刘天定定地看着她,"加入商帮与否,但看个人。我可以答应你不逼迫庄奇加入,但若庄奇自愿加入,我不会阻止。" 她瞪视着他,久久无法言语。 "罢了,一切就听天由命吧!"她转身步出土地公庙,突地顿住步履回头看他,"刘天,我帮你这一次,往后我们就再无相欠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刘天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一时间情绪起伏甚大。 "驾!"──匹快马啊驰过市,座上的人儿一脸凝肃,不住地挥动马鞭。 "小……小姐,等等我。"快马后头跟随着一匹马,座上骑者一脸慌措,频频呼唤前头主子,"小姐,等……等等我啊!" 管府前,下人们张灯结彩,大门两边贴上大红开字,显得喜气洋洋。 "停──"快马来到管府前,倏地停住。骑者利落的下马。将手中缰绳一扔,忙不迭走上管府阶梯。 一名仆役见有人欲闯入府,忙上前阻拦。"姑娘,这儿是……" "让开!"身着一袭樱红衣裙的女子低喝,"本小姐是谁你竟识不得,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姑娘你是?"这位姑娘浑身贵气,一瞧便知非富即贵。 "这位姑娘是夫人的外甥女,少爷的表妹──翠环小姐。"元泽夏适巧踏出府,撞见这一幕,缓缓出声为仆役解围。 "元总管!"程翠环一个轻哼,姣美脸蛋蒙上一抹不悦,"管府总算有明眼之人。" 她蛮横的推开阻路的仆役,瞪着元泽夏举步逼近,"元总管,敢问这儿……"她以眼角瞄了瞄门上的红色喜字,"发生何事?" 元泽夏一脸粲笑迎视她不驯的眼神,恭敬回应:"禀表小姐,管府要办喜事了。" "废话!"程翠环气恼地跺了下脚,抱着一丝期待低问:"我是说……府里谁要办喜事了?" 元泽夏挑了下眉,"我想表小姐应该清楚是何人欲办喜事才对。" 早在为少爷挑好喜日后,他便差人送喜帖至管家友人、亲戚手上,为的是把喜宴办得热热闹闹;不失管家面子。 程翠环脸色一变,"我不信!我不信──" 她咬了咬唇,不理会元泽夏别有含义的笑脸,"我要找姑爹问个清楚!"旋即像阵风窜入管府。 元泽夏见了不禁摇头叹气,"表小姐,只怕老爷现下也无心思搭理你啊──" 第八章 内院里,管东进双手背于身后,一脸烦躁的在厢房前来回踱步。 "夫人啊,为夫已经向你说了很多次对不住了,你为啥就是不肯原谅为夫?"他朝门扉紧闭的厢房喊话,却不见对方一丝回应。 管东进索性定住脚步,"夫人,你闹性子也闹得够久了吧!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这么……" 霍地,紧闭的门扉敞开,管夫人一脸阴郁之色,瞪视着嬉皮笑脸的夫婿。 "老爷,妾身是一大把年纪了……"她突地掀唇露出一抹诡笑,"所以人老珠黄惹人嫌了,好!既是如此,我……我回福州娘家去!" "夫人,这万万使不得啊!"闻言,管东进惊诧地追进房去,奋力阻止脾气大发的妻子,"再过几日便是扬儿的大喜之日,届时你不在座让媳妇儿奉茶,这……" "反正事情传出去是丢你管某人的脸,关妾身啥事?"她一把抢回包袱,杏眼圆瞪的撇清关系。 "怎会不关你的事,你是扬儿的娘──" 管夫人厉色瞪住他,"老爷,你还知我是扬儿的娘、你的妻吗?那你为啥──"她的嘴一瘪,眼眶里盈盈热泪打转着,"为啥还把我当成傻子耍弄?你知不知我多为你担心,结果你……你却是……" "夫人,为夫已经跟你说了对不住了,你……你别哭嘛!"一见她哭,管东进立刻手忙脚乱,"你也知扬儿的性子,他虽是乖顺的孩子,可要他即刻接掌家业,他铁定会搬出年纪尚轻的藉口回拒我,所以……我才想到装病这法子要他接掌大业。夫人,为夫真的不是故意要欺骗你的!" 他管东进在商场上的行事作风可是爽快利落,惟独对上柔弱的妻子以泪相逼,他就只有举手投降的 分。 "你大可向我吐实,又何必……何必欺骗我!"想起自个儿的一片忧心教他给糟蹋,她就无法轻易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夫人啊,你要为夫的向你解释几遍?我都说了不是故意隐瞒的……" 管夫人斗大的泪珠一颗颗掉落,"你不耐烦了……我就知道这才是你的本意,好!我不想惹你嫌,我回娘家去了。" "夫人,你别这样,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瞧你分明就是这意思!" "夫人……"管东进当真欲哭无泪,"夫人,为夫真的不是对你不耐烦……" 正当管东进与夫人进行包袱拉扯战时,程翠环一脸气恼地直接踏入敞开的厢房。 "姑爹、姑妈,表哥他是不是真要成亲了……"她的问语消失在看见管氏夫妻两人的拉扯后,顿了顿。傻愣愣地追问:"姑爹、姑妈,你们这是……在干吗?" "翠环,你来得正好。"管夫人一个松手,"我马上跟你回福州。" "回福州?"程翠环一阵错愕,"姑妈,好端端地,你跟我回福州做啥?" "翠环,别听你姑妈胡说,她哪儿都不去。"管东进将包袱丢于床榻上,向她微微一笑,"对了,你是专程来喝喜酒的吧?怎么只见你一人来?" "喝喜酒?!"她的疑虑在管东进口中得到证实,"姑爹,表哥当真要成亲了?" "当然!"管东进笑吟吟,趁势欺近妻子身旁,伸臂搂住她的腰。 管夫人立即横了他一眼,"放开我,我可没打算原谅你!" "夫人,为夫解释得口水都乾了,你就行行好,别再跟我使性子了。"管东进不颐面子的苦苦哀求。 "姑爹,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无视管氏夫妻的吵嘴,程翠环脸色骤变的插嘴,"表哥他怎么会……他明明说他还未有娶妻打算的……是谁?表哥要娶的人究竟是谁?!" "是戚家的小姐,性子温顺的好姑娘。"管夫人朝她微笑,口吻温和的简短说明,一个偏头,毫不留情地捏了捏夫婿的手背,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声明:"老爷,我、还、没、原、谅、你!" "戚家姑娘……"程翠环如遭雷殛般震荡不已,小脸顷刻发白,"我知道她……可她……戚家不是早就灭了吗?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这会儿没人回应她,管东进忙着安抚使性子的妻子,而不甘就此屈服的管夫人与他拉扯着。 见状,程翠环烦躁的咬着下唇,"可恶!可恶!可恶!我才不管戚家小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只知道……她休想抢走表哥啦!" 气愤的一跺脚,她尖声插入管氏夫妻的斗嘴中。 "姑爹、姑妈,戚家小姐住在哪儿?" "就住在后头的西厢房。"管东进顺口接了话。 "好,我去会会她!"她就不信这戚家小姐比得过她!程翠环自信满满地旋身往西厢房奔去。 管夫人忽而顿住,望向夫婿,"刚刚翠环说了啥?" 管东进一脸莫名的摆手,"不知。" "那──刚刚翠环有说要去会谁吗?"管夫人再问。 管东进捻着长须,一头雾水的反问:"有吗?" 嘎吱── 戚染冬披着羊毛披风轻巧地带上门,左右探看无人后,这才转身带着笑意举步往花园走去。 "呼──"幸好奶娘煎药去了,否则被她抓到,她又得被关上十天半个月。 突地,从另一头出现了一名少女,她有着一张精致的心形脸蛋,抿起的唇瓣闪着诱人光泽,一脸气鼓鼓地疾步朝戚染冬的方向走来。 少女在她跟前站定,一双凤眼随即不客气地打量起她来,"你……你是谁?我从没在这宅子见过你。" "我……"戚染冬才刚开口,话便让程翠环截了去。 "西厢房──你打这间厢房走出来的?" 戚染冬一愣,无言的点了下头。 "你……"程翠环眼角凝着怀疑,频频打量着她。 隐隐约约心上浮现疑窦,程翠环试探性问:"姑娘,你……你该不会就是戚染冬吧?" "嗯。"戚染冬老实的点头。 程翠环一双凤眼突地爆凸,噘起的唇带着些许惊惶,"你没骗我?你就是戚染冬?表哥即将迎娶的戚家小姐?!" 戚染冬自她的惊呼中得知她的身份──原来这位美丽少女是管扬晏的表妹,遂笑逐颜开的伸出手去拉她的手。 "你干啥?"程翠环脸色一变,忙挥掉她黏上的手,"本小姐可无意与你结为好友,你别自作多情!" 啊?戚染冬的脸上写满了失望,"那你……" "你跟我来!"她的话再次被程翠环的声音盖过,"我要跟你谈一下。" "跟我谈?"戚染冬一脸莫名地低语,"表妹要与我谈什么?"虽然与她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毕竟是扬哥的表妹,不好失礼。 走了几步,察觉戚染冬未跟上,程翠环火大的转身吆喝:"戚小姐,你能不能走快一点!" 闻言,戚染冬随即迈步向前。 "真是的!这戚家小姐是哪里好?为啥表哥偏偏就是要娶她?真是越想越气!"程翠环抱怨不停,一想起她爱恋已久的表哥即将娶妻,她不禁气愤的脚步越踩越重、越走越快。 "气死我!真是气死我了!"她握着小拳,不住地发泄胸中恼火。 戚染冬吃力的以小跑步跟上程翠环的步履,从程翠环僵直的背影及口中的喃喃低语看来,不知是何人惹恼她了。 "就是你!" 随着程翠环来到花池,突如其来的指控让戚染冬瞠大双眸,一脸无辜的指着自个儿,满脸疑惑。 "你少给我装无辜!"程翠环双臂环于胸前,俨然一副县官质问犯人样,"你凭什么可以嫁给表哥?我话说在前头,我跟表哥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可不是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戚家小姐可以取代得了的!" 戚染冬未觉她的敌意,闻言只是赞同的点头。 真是羡慕扬哥有这么一位好表妹,虽不知程翠环到底是想表达何意,可她发现这位表妹性子有趣得紧,完全与她的拘谨性子迥异。 程翠环倏地眼睛一亮、整张小脸亮起来,"你也赞同?那真是太好了!" 瞧!她不过两三句就打发戚家小姐,成功阻拦表哥成亲! 虽然她与戚家小姐素来无怨,可……谁教她要抢走她从小喜欢到大的表哥呢?她也曾试探过表哥的心意,只可惜表哥老说年纪尚轻,不想太早成家。 结果,她也不过伴着娘亲去杭州转了一圈,回府后竟收到表哥的喜帖,这教她情何以堪? 不听娘亲劝阻,她一时冲动便骑着家中快马,一路奔驰来到广州。 "那……你何时离开?"程翠环问的小心翼翼。 "嗯?"这下可就让戚染冬一头雾水了。 "你嗯什么嗯啊!既然知道我与表哥情投意合,那你还不收拾包袱赶紧离开这儿!"程翠环立即端出小姐架子,一脸不耐地朝她直挥手。 戚染冬瞪大眼,有些明了她先前话中之意。 "你瞪什么瞪?"程翠环凶道,要比瞪人,她可是不会输的!"我劝你还是别高攀表哥。虽然我一路走来听丫鬟们说了不少你的来历,但那又如何?如今的戚家已没落了,根本与管家无法匹配得上!" 戚染冬张着水灵大眼直瞅着她,暗忖着该如何回应程翠环的一番劝退之语。 她可以了解程翠环此刻心中的不满,可是……她……她也同样的── 她的心突然一动,无法抑制的甜蜜暖流在心扉间窜流开来。 此刻,她终于知晓,对扬哥始终存在的那分温热感是何意义了,也终于明了,为何每每感受到他的柔情,她的心总会怦然不止── "戚小姐,你做啥都不回我话?"程翠环杏眼圆瞪,猛然忆及沿路走来丫鬟们的耳语,"你……你当真是哑儿?!" 莫怪乎她都没听见戚染冬回过一句话,原来那些丫鬟的耳语皆是真! 戚染冬一怔,缓缓扯辱一笑,正想开口解释,却又被她抢走先机。 程翠环不敢置信的道:"表哥真是糊涂了!他怎可娶个哑儿为妻呢?你这样怎能为表哥打理管府内务?你……我的老天爷啊!瞧你生的活灵秀美,没想到你竟是……" 程翠环无法认同的拍了记额,"姑爹跟姑妈是哪根筋不对了?竟会答应让你入门!表哥娶个哑儿进门,这不摆明了想让外头的人笑话吗?" 以往,戚染冬就算听了这些刺耳话语,也仅会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如今──今非昔比了,她并非是哑儿,程翠环所说的这些话听来便刺耳异常,也让她的心蒙上了一些怏怏不乐。 "我不是哑儿!"戚染冬不禁有些愠色的低声反驳。 程翠环没料到她会开口反驳,闻声立即讶异地往后退了一步,小腿不意撞上花池围栏,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倾去── "小心!" 戚染冬冒出一声示警,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反推程翠环一把,不料自个儿却直直坠入花池。 程翠环一稳住身子,旋即转身察看戚染冬的情况。 "戚小姐,你没事吧?"这一瞧可教程翠环吓走了三魂六魄。 没想到这花池看起来不深,却足以让一名娇小姑娘灭顶,此刻她便见到戚染冬浮沉于花池间,不住地 挥舞双手。 程翠环吓得脸色丕变,"怎么办?我……我也不谙水性啊!但是……我怎能见死不救?戚小姐你撑着点,我会救你!" 她赶忙在花池周遭寻起长竹竿,在遍寻不着之下,又惊见戚染冬像是失去意识地逐渐下沉,情急之下,不顾自身安危,跪于矮石栏上朝花池中的戚染冬伸出手。 "戚小姐,抓住我的手,快抓住啊!"她不断地伸展身子,只求能够救回戚染冬。 说来说去都是她不好,她啥地方不好找,干吗偏带她来花池谈判?现在可好了,弄成这情况,她铁定、绝对会被姑爹给骂得很惨、很惨的。 接获元泽夏通报的管扬晏,不知刁蛮表妹会对冬儿做出啥事,不禁忧心忡忡地扔下待处理的公务,赶忙回府。 未料,当他经过花园时,竟瞥见表妹这般惊心动魄之举,当下,他脸色铁青的举步向前。 "翠环,你又在玩啥花样?" 突然的一喝,让程翠环受到惊吓,差点掉进花池,幸赖管扬晏眼明手快地环住她的腰。 紧接着,管扬晏瞧见了在花池中浮沉之人,脸色骤变,"冬儿?!" 将表妹一把推向走上前来的元泽夏,管扬晏不加思索地跃入花池,一把将逐渐失去意识的戚染冬给捞起,紧紧地抱于胸前。 "冬儿!你没事吧?"管扬晏拍打着她冰冷的颊,却见她朝他绽出一个迷人笑靥。 "扬……扬哥……"她的唇齿不停地打颤着,意识开始模糊。 当冰冷的池水淹没了她,她惟一的念头是──她尚未向扬哥表明她的情意。 其实!她真的很迟钝,迟钝到以为扬哥对她的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却忘了……她也必须付出,如今她懂了,终于懂了── 她缓缓张眼,映入他忧心如焚的眸子,不禁欣喜道:"扬哥,我……好高兴,可以……可以见你……最后一面……我……我有话想告诉你,我……我爱你──" "表哥……"程翠环嗫嚅唤道,十指不安地交缠,视线垂下,不敢瞧脸色紧绷的管杨晏一眼。 管扬晏不理会她,全副心神放在戚染冬身上,不等大夫把完脉,即追问:"大夫,我娘子她如何?" 元泽夏则立于一旁,将程翠环的紧张恐惧及主子不理不睬之态看在眼底。 受不了这沉窒气氛,程翠环鼓起勇气捍卫己身清白,"表哥,绝对不是我推戚小姐落花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事实上,掉落花池之人是冬儿。"他只见到冬儿险遭灭顶,其余的未曾见到。 闻言,程翠环心一慌,"表哥……你不相信我?" 表哥一向疼她、包容她.怎会不相信她说的话?她真的是清白的! "表小姐,别说了。"元泽夏瞧出主子无意追究,忙向程翠环低声暗示。 可惜程翠环体会不到元泽夏的用心,一颗芳心被管扬晏的冷漠态度给刺得伤痕累累,小嘴一瘪,眼眶迅速蓄满泪水。 "表哥,大混蛋!"表哥以那种不信任的态度待她,让她好伤心。 用力一跺脚,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她猛地旋身往厢房外奔去。 元泽夏见状,欲追上去抚慰,却遭管扬晏阻止。 "泽夏,你就随那丫头去,反正会有人治得了她。你先回铺子去打理出货订单。"他握着戚染冬的小手,一颗心只容得下她的安危,其余他啥都不想理会。 "少爷你……"元泽夏听出了弦外之音,轻轻颔首,适巧抬眼便见一道身影尾随程翠环身后而去,"泽夏明白了,我这就回铺子去。" "讨厌、讨厌!我最讨厌表哥了!"程翠环吸着鼻,一路狂奔至绿意盎然的花园,心情不畅快地伸手扯下绿叶,狠狠地扔下地面。 "我又没说谎,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孩子气地猛踩地面上的绿叶以泄怒气,"戚染冬她算哪根葱?为啥你就是护着她?为啥你就不追究个清楚?说到底是她吓到我,然后她多事扶我一把,自儿个反跌进花池去!这……这关我啥事?为啥净怪我?" 想起管扬晏冷然的神情,她的心一酸,眼角溢出泪,令她不甘心地以手背频频拭泪。 "臭表哥!你是大烂人!我以后都不要理你了,我管你娶鬼娶妖,都不关我的事了!"她赌气的又扯下一把绿叶,气恼地以脚踩踏。 "你当真舍得下?" 一道男音突地响起,让程翠环赶忙抹去脸上的泪痕,猛地转身一探。 "是哪个王八羔子,竟敢打扰姑奶奶?活得不耐烦啦!"倏地,她瞪大眼,犹如见鬼般的大退三步。 "怎么,识不得我了?"男子一派儒生打扮,一袭白衣衬出他温文尔雅的书卷气质,唇角含笑地朝她走近。 "冉……冉飒秋?!" 第九章 程翠环闭起眼,心想这一定是幻觉,否则她怎会见到那讨人厌的冉飒秋…… "一定是的!"她握拳,斩钉截铁的道。 一睁眼,赫见一张带笑的脸孔现于眼前,惊得她呼吸一窒,往后大退两步,"你……你你你……" "我啥啊?"冉飒秋不慌不忙地举步上前。 "停!"见他举步,程翠环紧张的急急喊叫,"你别过来,就给我站在那儿,否则……" "否则如何?"冉飒秋挑眉问。 "否则我就……"程翠环咬了下唇,"否则我就叫表哥把你赶出去!" 冉飒秋一笑,"刚刚……我好似听见某人说,不再理睬管兄了。" 程翠环的小脸立即涨红,一双凤眼被恼火袭上,"你、你偷听我说话!" "程小姐,此言差矣。我不过是恰好经过此地、恰巧听见你的自言自语,这一切都不过是凑巧罢了!" 程翠环死瞪着他那张叫她作恶的笑脸,心想事情会如此凑巧才有鬼! "哼!"冒出一记哼声,表明她要是信他,她就是天下第一傻!"冉飒秋,你怎会出现在此?你应该是待在福州当你的冉家大少爷才是。" "接获管兄的喜帖,我这好友又怎能不亲自上门恭贺呢?"他侧了下头,笑睨着她脸色丕变的面容。 "表哥会与你结为好友是他瞎了眼!" 这冉飒秋别的不会,最会藉机欺侮她!她是倒了几百辈子的霉,才会不幸地与他成为对门邻居,自小遭他作弄到大,让她一见到他就想逃。 冉飒秋──他铁定是她今生最大的克星! "程小姐,如此这般毁令表兄之名誉,不太好吧?" "关你啥事!"每每遇上他,纵然她舌灿莲花也抵不过他,"总之管府不欢迎你,你给我滚回福州去!" "此言差矣。"冉飒秋频频摇首,"程小姐,我可是专程来广州向管兄讨杯喜酒喝,如今喜酒未喝,又怎可失礼离去呢?" "我管你失不失礼!总之我讨厌看见你!" "程小姐,惹恼你的人是管兄,并非是我,你大可不必迁怒于我。" 程翠环小嘴一瘪,才压下的伤心情潮又被他硬生生挑起,这个冉飒秋就是这点讨厌!老是不懂察言观色,大混蛋! "冉飒秋,我讨厌你!我也讨厌表哥,你们全欺侮我!我不要再见到你们!"凤眼倏然泛红,大小姐脾气一发,猛然一跺脚,转身奔出花园。 冉飒秋见她的背影逐渐消失于回廊转角,隐含笑意的脸逐渐黯然,"翠环……唉──" "其实,真不是她推我下花池的。" "张口。"管扬晏舀着热汤命令。 戚染冬瞧他脸色冷凝,乖顺地张口。 管扬晏不断重复着舀汤动作,任由气氛沉窒一阵后,这才缓缓开口道:"大夫说了,幸好这些日子以来,以补药把你的身子给养健康了,否则这一落池可没这么快好转。" "扬哥,我又让你担心了,真对不住。"她垂眼真心忏悔,"但有件事儿我得说在前头,表妹真的没推我下花池,反而是我出声吓着了她,差点让她跌入花池……" "所以你就救了她,结果自个儿反跌入花池?" 戚染冬尴尬地交握着十指,"说来真令人汗颜……" 下一刻,管扬晏将药碗往旁边的小几上头一摆,张臂拥住了她娇小的身子,深深叹气。"冬儿,我无力去责怪你什么,我只希望你能牢牢记住一句话,我希望你永远平安无忧。" "扬哥……"心阵阵悸动,令她愧疚的闭上眼,"对不住……真对不住,我也无意要陷自个儿于危难,但我实在无法坐视表妹掉入花池。" "翠环她身子比你强健不知多少,再说……她一向娇蛮惯了,我想她先前定曾对你无礼,所以让她受点教训又何妨?" 戚染冬猛地睁眼,微蹙秀眉,小声地询问:"扬哥你……你该不会不明白表妹对你的一片心意吧?" 管扬晏沉默了一会儿,"嗯,早在翠环试探我为何还不成亲时,我便知晓了。" "扬哥,你真坏!"戚染冬不禁为程翠环的一片恋慕感到心疼,"表妹她是如此真情的待你,你怎可……怎可这样佯装不知?" "冬儿,冷静。"管扬晏抓住她急欲推开的双手,"若我回应她的心意,那你又该如何自处?" 顿时,她无法回应,只能傻愣愣地望着一脸冷凝的管扬晏。 "是啊……届时,我又该如何?"她垂下眼睫,掩去蒙上的黯然,"扬哥,我……当我掉进花池,险遭灭顶之际,我发现……发现……" "发现你爱上了我?" 戚染冬眨去隐现于眼眶的珠泪,吃惊地抬头看他,"扬哥你……" "我怎会知晓?"管扬晏眼底掠过一丝柔情,轻巧地握住她的小手,"当我把你从花池中捞起时,你不断地发出呓语,不断地重复这一句──" 小脸霎时染红,教戚染冬无法再说出一语。 "冬儿,怎么不说话了?"管扬晏紧张地瞧起她的面容,"不会是哪儿不舒畅吧?" 戚染冬咧唇一笑,反握住他的大掌,轻声应道:"扬哥,冬儿没事,只是……有些失望你竟不懂女人心,刚刚我只是害羞得不知该说啥,所以才沉默以对。" 管扬晏脸上竟出现一抹尴尬,"呃……我早说了,我这个人无趣得紧。" "无妨,我不觉得你无趣,重要的是……"她双颊带着红彩,偎入他的坏中,"我知你对我好,对我怀有相同的爱意,那就好了……" "冬儿。"管扬晏动容地低叹,"我不想杀风景,但有些事却不得不提……庄奇他已回到广州了,你打算如何?" 戚染冬身子一僵,缓缓启口:"扬哥,我……我没半点儿打算,甚至……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庄叔。" "为啥?庄奇是戚伯父的结拜兄弟,若他知晓你回广州来,定然欢喜迎你回府。" "我不确定。"她摇了下头,显得有些忧心,"我对庄叔的印象已经模糊,徒留下的是奶娘对他不太好的评语……" 管扬晏忆及上一回他们前去拜会庄奇的情况,"奶娘似乎对庄奇颇有议论之辞。" "嗯,奶娘认为庄叔或许是为了夺戚家产权,以至于对爹娘痛下杀手,毫不顾兄弟情义……" "那你认为呢?庄奇当真是这种枉顾情义的小人?"相信她早已想过这问题。 戚染冬的眼神坚定,迎视他的质问:"我知不是他。" "那……"管扬晏正想追问下去,却闻她冒出一记轻叹。 "唉──"戚染冬心头一阵纷乱,"扬哥.我……我只想靠在你怀中,让你护着、怜着,其余的……我不想去想……" "放心,你的一切有我担着。"管扬晏拥紧了她,细吻她的发丝许下承诺。 农历正月十五,是迎神嫁娶的黄道吉日,一大清早管府便敞开大门,点起一长串的鞭炮,仆役站在两旁,手捧喜糖乾果恭迎客人上门。 尚不到吉时,与管家有往来的友人及亲戚纷纷上门祝贺,一时间管府人潮川流不息,好不热闹。 一见商务往来之人,元泽夏忙不迭迎上前招呼。 突然,府前来了一顶轿子,一名身着藏蓝色长袍的高大男子自轿中走出,男子气度非凡,双鬓及下巴蓄满了短须,炯亮的双目显露坚毅意志。 元泽夏定眼一瞧,随即认出他的身份。 "庄爷,失敬、失敬!"元泽夏依旧以笑迎人,忙向庄奇抱拳。 "元总管。"庄奇同样抱拳回了个礼,"失敬之人是老夫,这几日我才自福州转回,不知管公子带着我那侄女上门拜会,我真是失礼了。" "好说、好说,庄爷,你今儿个亲自登门喝喜酒,我想少夫人若是知晓了,肯定欢喜。" 庄奇露出一抹苦笑,"我与侄女多年未见,说实话……她突然的出现教我吃了一惊,又闻管公子欲履行婚约,我着实为侄女欢喜啊!恭贺她竟得了一位好夫婿。" "庄爷谬赞了,请赶快进门入座,你是少夫人的长辈,理当坐主桌。" 庄奇尴尬笑了笑,举手忙制止元泽夏的热心安排,"元总管,庄某虽想讨杯喜酒喝,但……正事为上。 趁着吉时未及,可否帮老夫向管公子通报一声,我想与管公子一晤。" 元泽夏沉吟了半晌,眯着眼点头,"庄爷请随我入府,我去请示少爷。" "劳烦元总管了。"庄奇颔了颔首,举步跟上他的步履。 踏入管府前,庄奇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低头叹了一声,喃喃低语:"也该是时候了……" 管府内院书房── 管扬晏身着一袭喜服踏入书房,不意外见到在品茗的庄奇。 庄奇一见到他,即刻起身,朝他拱手行礼,"管公子,久违了。" "庄爷,久违了。"管扬晏以前曾与庄奇商事来往过,后因他转往海上贸易发展,这才结束了两方的合作。 "管公子今儿个大喜,我却执意会晤一面,请见谅!" "庄爷,快别这么说。"管扬晏扬手示意,随即在庄奇对面落座,"庄爷,不知你执意见我一面是为了……" "为了侄女而来。"庄奇也不隐瞒,开门见山道:"说来惭愧,我庄奇霸住戚家家业已足足十年,原想代义兄好生照顾孤苦无依的侄女,却不料──" "不料冬儿的奶娘对您心存成见,遂带着冬儿远走他乡。" "是啊!"庄奇唉声叹气,"李大妈性子倔强,她一口咬定我是杀害大哥、夺取戚家家产的罪魁祸首,所以一气之下便带着侄女远走他乡──说来惭愧!若当初我坚持到底,也不至于让侄女在外飘荡多年……" "庄爷,冬儿她从未怪过您,您别自责。"管扬晏简明转达戚染冬之意。 "是吗?侄女真不怪我?"庄奇深深叹气,"这几年我不是没有差人寻找侄女的下落,只是……总是铩羽而归。" "这也不怪您,我爹也是用尽各种法子,才打探到冬儿及奶娘的下落,进而请人带她们回广州。" "感谢管老爷。"庄奇慎重的自怀中掏出一包物品,起身走向管扬晏,将手中之物递上前。 "这是?"管扬晏的脸庞出现一丝疑虑。 庄奇一笑,"这是我给侄女的一份贺礼,请管公子代为转交。" 管扬晏接过,掂了掂重量,意外地轻盈,"这是?" 庄奇悠然一笑,"侄女见之便知老夫心意。" "嗯。"管扬晏未加追问,"我会转交给冬儿。" "另,庄某受人之托,冒昧向管公子问一声,是否有意加入商帮?" 管扬晏看了他一眼,"原来今儿个庄爷另个身份是说客。" "不不不。"庄奇赶忙解释,"庄某仅是受人之托,未有勉强之意,若管公子给了一个不字,我必定依言转达。" "不知庄爷是受何人之托?"这人的身份倒教管扬晏好奇了。 "不瞒管公子,庄某是受内人所托。" "庄夫人?!"这可教管扬晏讶异了。 庄奇点头,"她言明亦是受人之托,但妇道人家不明了商场之事,遂请我向管公子问一声。" 管扬晏思忖了一下,缓言道:"庄爷,加入商帮与否,我自有分寸,劳庄爷走这一趟了。" "不劳烦、不劳烦,此趟主要是为讨杯喜酒而来。"庄奇顿了下,"不瞒管公子,这几年商帮崛起,大有与朝廷对抗之意,再加上朝廷对福建、广东一带施行禁海令,海上贸易越来越困难了。" "难道,庄爷有加入商帮之意?"管扬晏脸色未变的轻问。 庄奇牵唇笑了笑,"我想加入商帮与否,以后皆不是我所能决定之事。" "庄爷此话之意……"管扬晏问话未完,即传来叩门声。 元泽夏收回叩门的手,昂声道了句:"少爷,吉时已到,该拜堂了。" "嗯。"管扬晏应了声,压下疑惑,转向庄奇邀约道:"还请庄爷务必留下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庄奇含笑点头。 管扬晏打开门扉,"泽夏,庄爷就请你带他入座了。" "小的知道。"元泽夏含笑点头,转而迎向庄奇,"庄爷,请随我来。" "好。"庄奇也不罗嗦,举步跟上元泽夏的步伐。 瞧着昂首阔步往另个方向离开的管扬晏,庄奇内心欣慰不已。 他缓缓转过脸,抬头望天,低喃道:"大哥,小弟我……总算对你有个交代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嘹亮的一句送入洞房后,揭开了热闹的喜宴,新郎官管扬晏依旧一脸冷漠,看不出一丝当新郎官的喜悦,他只消一瞪眼,便教宾客的贺辞都卡在喉间说不出。 处事圆滑的元泽夏察觉到主子并无意招呼宾客,所以刻意摆出一张冷脸吓人。 他摇摇头,抢过主子手上的酒杯,"各位!今儿个是我家少爷大喜之日,大家就别为难他了,让他跟新娘子去过个羡煞人的小登科之夜吧!" 此言一出,宾客们一阵喧哗。 管扬晏则多瞥了他几眼,接着放心地将满场宾客交付与他,一个转身,毫不恋栈的朝内院步去。 元泽夏手持一壶酒及一只酒杯,漾着愉悦的笑在宾客间转来绕去,逢人便乾杯,不一会儿工夫便显得有些醉了。 "元总管,你还好吧?"坐在席间闷闷不乐的程翠环,见他身子晃了下,小声问道。 "表小姐,我没问题!"元泽夏不禁莞尔,"对了,我还没敬表小姐一杯呢!来来来……"他主动为程翠环空荡的酒杯注酒,"我敬表小姐一杯。" 正当程翠环欲举杯时,酒杯却在半空中教人给截了去。 "我代她喝吧!"冉飒秋一脸温和微笑,随即一口饮尽杯中物。 程翠环不快地噘嘴,"你这讨厌鬼,就连酒也跟我抢着喝,你……你真是让人越瞧越讨厌!" "好说、好说。"面对她的咋声,冉飒秋不以为意地随口应答,"若我不好心为你挡酒,以你那一杯即醉的酒力,挡得住酒的后劲吗?" "你!"程翠环轻易地便教他挑起火气,"冉飒秋,你这讨厌鬼!谁教你坐在我旁边的?快离我远一点!" "你是客、我也是客,如今已满座,你要我上哪儿找座位去?"冉飒秋不愠不火的道。 程翠环咬唇,放眼望去确实皆已满座,教她又气又恼地死捏着帕巾泄愤。 "表小姐,你别恼,咱们不喝酒,改喝茶如何?"元泽夏见状,忙出声打圆场,"再者,冉公子是一心护卫表小姐,你就别怪他了。" "护卫我?"程翠环仿若听到一个天大笑话般嗤笑一声,"他不反过来欺侮我就谢谢菩萨了!" "瞧!这年头多的是不识好人心的笨蛋。"冉飒秋立即反讥一句。 程翠环恼怒的拍桌,一喝:"冉飒秋!你说谁是笨蛋?" "谁应我,谁就是喽!"冉飒秋不痛不痒的举杯轻啜。 "冉、飒、秋──" 元泽夏眼见情况失控,连忙踏步远离,却忽略了席间一双盈盈秋瞳始终如影随形依附于他。 "小女子也想与元总管喝一杯,不知是否有这荣幸?" "当然、当然!"闻声,元泽夏执著酒杯回过身,"今儿个是少爷大喜之日,就由我为他代劳,盼──" 在对上隐着笑意的眸子后,他昏眩的脑子犹如被人重重敲了一记,霎时清醒。 "你……你你你……"元泽夏脸上的笑意尽失,乌眸蒙上一抹惧意。 惧意?是的!他的确对这笑脸吟吟的姑娘产生惧意,额际也不住冒出冷汗来。 "元总管识不得我啦?"冉飒羽端起酒杯,朝他抛了个媚笑。 元泽夏回以一记扭曲到极点的怪异笑容,然后倏地转过身,随意将手上的酒杯及酒壶塞入某位宾客手中,而后── 逃命去也! 第十章 红红的烛火摆放于铺着喜巾的桌子两侧,喜糖,乾果及系着红绳的酒杯皆置于桌面。 戚染冬头戴凤冠、身着霞帔,小脸全教喜巾给蒙住,教她无法看清房内的动静,只能乖顺地坐于床榻边。 随着房内的丫鬟离开,她的心也不禁忐忑不安起来,十指紧紧交握又松、松了又握,充分显出她此刻的慌措。 "小姐。"李大妈察觉到她的异样,捧着桂圆红枣汤来到她身边,"先喝碗桂圆红枣汤定定神。" "奶娘……我喝不下。"她觉得整个人都紧绷着,一点食欲也无。 "小姐,别说傻话,这桂圆红枣汤你得要喝,希望你跟姑爷可以早生贵子、一辈子甜甜蜜蜜。"不顾她的推拒,李大妈硬是把碗塞进她手上。 戚染冬听了,羞红了脸,无奈地捧着碗至唇下,一点一滴的轻啜着。 这一刻,她才有一丝嫁人的真实感。 过了这一夜……她就不再是戚染冬,而是扬哥的妻…… 想到这儿,她的一颗心不禁小鹿乱撞,似想借桂圆红枣汤压下心头的骚动,大口大口的喝完碗里的甜 汤。 "小姐……"李大妈热泪纵横的看着她的新娘扮相,"没想到你……真的出嫁了。" "奶娘,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吗?"她抿了抿唇,将喝完的空碗递出。 "是啊!如今我的盼望成真,我……有一点舍不得。"她接过空碗,抓着袖子抹泪。 "奶娘……"她伸出双手,不知该伸往何处,"这喜巾穿得我好热,还让我看不见您,我可以拿下吗?" 李大妈将空碗往小几上一搁,赶忙握住她挥动的手,"小姐,万万使不得啊!这喜巾是要让姑爷来揭的。" 握住奶娘丰厚的双手,戚染冬感觉到一股暖流窜入心窝,"奶娘,这十年来多亏有您,您不嫌弃我拖累您,把我视为己出的疼爱着,我……" "小姐,这是我该做的。"握紧主子嫩白的小手,李大妈心情随之激昂,"老爷、夫人生前待我极好,夫人更是将你交托与我,我怎能让夫人失望呢?只是……这十年来,我没办法让小姐过好日子,还要跟着我东飘西荡的,小姐……是我委屈你了。" "奶娘,您别这么说,您一直都将我保护得好好的,不舍让我吃苦、难过,您对冬儿的用心及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小姐……"李大妈哭得一塌糊涂,口齿也渐不清。 "奶娘,您是我最亲的亲人,扬哥也说了,他要将您留下照顾我,谁教我非得要您看着,才会听话些。"说到这儿,戚染冬不禁在喜巾下俏皮吐舌。 李大妈这才破涕为笑,"是啊!小姐自从身子养好后就变得顽皮多了,难怪姑爷非要我这个老婆子盯着你不可!" 房门突遭人缓缓打开,立于门边的丫鬟见到来人,立即弯身一福,唤声:"少爷。" "好啦!姑爷来了。"李大妈抹去脸上的泪,拍了拍主子的手,"我这老婆子就不打扰你们了。" "奶娘……"喜巾下的小脸如着火般红透。 管扬晏一踏进房,房里头的丫鬟及李大妈纷纷退去,仅剩他与一身喜气的新娘,他举步走向新娘,在床榻边坐下。 扑通扑通!戚染冬心如擂鼓般无法止息,明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可今夜为何她的心就是无法平静? "冬儿……"管扬晏低哑的出声唤,大手利落地将喜巾揭起,端详着抹上胭脂水粉的新娘,僵冷的面容缓缓出现一抹笑,"你真美!" 闻富,戚染冬害臊的垂首,闪避他灼热的注视。 见她顶着凤冠,管扬晏抬手为她解下笨重的凤冠。 待凤冠一除去,戚染冬这才感到轻松的呼出口气,微微摇晃着略为酸疼的颈子。 见状,管扬晏体贴地以大手按压着她的后颈,"这样可以吗?" "嗯。"她红着脸,随口应声。 似察觉到她的沉默,管扬晏挑了下眉,"冬儿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好似变得……不想面对我?" "没的事!"她急急否认,一抬眸即望进他含笑的眸子,"你、你作弄我!" "谁教你瞧都不瞧我一眼。"他降低身子,吻了吻她泛红的颈,嗅着她身上的馨香。 "那是我……"她的双颊发烫,以眼角偷觑着一身喜服的他。今夜的他看起来更加英俊,更令她心动 "嗯?"捕捉到她偷觑的眸光,管扬晏以指抬起她尖细的下巴,"不要再闪避我的眼神,我喜欢看着你。" "扬哥……"她无法逃避的凝视他越加火热的眸子,再不经人事也了解那是何意义,"我们……我们还没吃乾果,还有交杯酒……奶娘说规矩不可废……" 管扬晏抓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臂环上她的腰,"我不在乎规矩不规矩,我只想好好瞧瞧我的新娘。" 语音歇落,他的唇也熨上她的── 戚染冬脑子倏地轰然一片。 她无处可逃,只能迎上他的火热,舌与舌交缠间激撞出不知名的热潮,使得她的身子一颤,气力逐渐被这加深的热吻给夺去── "扬……扬哥……"她在唇齿交缠间唤他。 突地,管扬晏离开她的唇,呼息紊乱地将脸偏至一边,令戚染冬满是不解地痴望着他。 他缓缓回过头,见她一脸的疑惑,忙以手遮住她的双眸,"别用眼神诱惑我,虽然杀风景,可我有正事想与你商量。" "正事?"她疑惑地拉下他的手。 "嗯。"管扬晏点头,边从怀里拿出一包物品,递于她的手中,"这是庄奇今儿个嘱咐我转交给你的。" "庄叔?!"戚染冬显得讶然,"这是啥?" "不知。"管扬晏的唇贴上她的额,藉着一个细吻暂时纾解紧绷的欲望,"他说你见了便知。" 戚染冬怔了一会儿,才动手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叠整理分明的地契、房契及各式签定的商事合约。 "这……"戚染冬立即看向管扬晏,"庄叔……他怎会把这些全给我?这些全是戚家的地契以及……我瞧不出名目的契约。" "难怪……"管扬晏忆及庄奇的举动及言谈,低喃自语,"难怪庄爷会说是否加入商帮,决定权不在他,原来他是作此打算。" 戚染冬一脸无助地瞅着他,"扬哥,你说……我现下该如何?" "你认为该如何?"管扬晏低声反问。 "我……此刻我心乱如麻,完全没了主张……"呆望着手中的契约,她只觉这些东西全是烫手山芋,"我不懂行商之道,我想……这些东西还是交给你处理吧!" "交给我?"管扬晏瞥了眼被塞到怀中的各式契约,若是爹亲见到这些东西,恐怕会高兴得阖不拢嘴,只是……"冬儿,这些全是属于戚家的东西,理所当然要由身为戚家人的你来决定。" "别……别让我决定。"她一脸慌乱,"我真的不知该如何……" 见她无助地快滴出泪来,管扬晏将手中的物品往旁边小几上摆放,伸臂环住了她,"这么着吧!我告诉你一些事,让你自个儿衡量、衡量。" "嗯。"她顺势依进他的怀中,不安感暂且疏散。 "十年前,当戚家出事之后,庄奇出现了,他一肩担起戚家的家业,无视外界加诸于他的种种批评,大刀阔斧地将戚家固有的产业一一转型为海上贸易。不可否认,庄爷他颇有远见,他知晓往海上进行贸易是必然之事,于是收起制糖、酿酒业,改以陶瓷及纺织进出口,行销至海外……" "这么说来,今日的戚家已不再是当初的戚家?" "端看你如何去想,我只想告诉你一声,这十年来若无庄爷尽心尽力的打理,早已无戚家商号了。" 感染冬静默了好一会儿,心中已有决定,"扬哥,我想……戚家的一切若已改变,如今所改变的一切就该还诸于改变之人的手中。" "你已下定决心?" "这样的决定不好吗?" "不是不好……"管扬晏顺势低头贴上她的唇,抵着她的唇低语:"我想爹一定会很失望……" "嗯?爹?"好端端地,怎会扯上爹亲?她张口欲问,反被他的舌窜入。 不一会儿,她即被管扬晏给吻得迷迷糊糊,浑身被一股灼烫感吞噬,脸儿发烫、脑子发量,惟一感受到的是他的唇覆着她的,他的手…… "冬儿……"他微微抽离,转而亲吻她的嘴角、下巴,大手徐徐地解开霞帔扣子,将之弃于一旁,隔着单衣抚摸她玲珑有致的娇躯,"现在……该轮到我们洞房花烛夜了……" 戚染冬浑身颤动,他的掌心所抚摸过的每一处,皆挑起不知名的惊悸,令她有些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她有些慌措的欲退,管扬晏却不容她有半点退却之意,"冬儿,嘘……别怕我……"随即他便欺压而上,顺势将她推倒于柔软床榻。 他的话语轻易安抚她不安的心神,羞怯地朝他掀唇一笑,浑然未觉半阉的水眸、抹上胭脂的红唇勾出 一幅诱人媚态,令管扬晏把持不住地覆上她的唇,大手徐徐膜拜她全身。 "扬哥……我知道……"可她却不明白为何全身如着火般灼热不已,一股莫名的骚动发自于身体深处,彷佛就要侵占所有知觉似的来势汹汹。 管扬晏半跪起身,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喜袍,与她一般仅着单衣,倾身压下,火唇落于她的额际、眉心,一路往下轻啄细吻…… 不知何时,火热狂潮将他们倏地淹没,使他们呼息紊乱,他的手轻巧地解开她的衣带,露出她白皙胜雪的肌肤。 管扬晏看着,无法压抑的欲望几乎全数出闸,指尖触抚着她纤细的颈部线条,唇也紧接着黏上她的锁骨。 当他的手探入单衣内,她忽感一阵慌乱,"扬哥……我……" 她咬着唇,不知该阻止他继续还是……她的脑子一片狂乱,眼儿蒙蒙的几乎沁出水来,一团火直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让她忍不地冒出低呜声。 "冬儿……冬儿……"他的额上因为压抑而冒出点点汗滴,情难自禁地呼唤她的名。 "扬哥……我好奇怪……我……"她无法思考,只能随着他的动作而起舞。 "奇怪的人不仅仅是你……"他的呼息变得浊重。 "扬……扬哥……"浑身被一股奇异的强大力量撞击着,她的心似要蹦出胸口般的狂跳,有一种似空虚似渴求的莫名冲动,令她无可自抑地朝他拱起身子。 管扬晏心念不由得一动,他褪下己身的单衣,大手轻巧地滑向她的肩头,也轻易卸去她最后的遮蔽,他的身子与她的身子相贴着,激撞出一种甜滋滋的热潮欢爱…… 寒日悄然飘离,绿意渐渐冒出头来,为大地点缀出盎然生气。 偷得浮生半日闲,管扬晏与戚染冬坐在内院中,沏上一壶好茶,夫妻俩就这么聊天扯地起来。 "扬哥,你将物品归还给庄叔了吗?"为夫婿斟了杯热茶,戚染冬随口问道。 "我已吩咐泽夏交还,泽夏说庄爷一度拒收,后来泽夏不知用何方法说服他收下。庄爷说改日会偕妻上府拜会,当面与你一晤。" "既已收下,那就好。"当奶娘知晓她所作的决定时,差点儿气得昏过去。 唉!谁教她对商务一窍不通,与其让戚家产业败于她手,不如就交给庄叔经营下去。 "冬儿。"管扬晏啜了口热茶,神情认真严肃地看向她,"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她娇俏地一笑,"夫君请问。" "当初灭戚家的凶手究竟是谁?" 戚染冬唇边的笑僵冷,小脸渐渐失去光彩,"扬哥,我一定得托出吗?" "不……"他的指尖触上她染上郁色的脸庞,带着怜惜地轻抚,"不是非要你托出不可。而是我不愿见你藏着这个秘密,我怕你总有一天会无法承受。" 戚染冬反握住他的手,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感受他的温热,"扬哥,你好温暖……温暖得令我差点忘记这事,可我知这事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因为我永远都无法忘记惨死的双亲。" 忆及双亲,她的双眼不禁沁出泪,"那日在厅堂昏厥过去,连日来高烧不退急煞了你,也让我恢复遗落的片段记忆。" "难为你了……"当日,见她眼神有异,他便知她定有隐瞒之事,"不过现在有我帮你承担一切,若是要报仇,我也会鼎力相助。" "不了……"她摇头,露出一抹凄笑,"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这十年来,我想她也受尽了良心折磨,而她的身体时好时坏,想必是因昔日所犯下的过错而忧心自扰。" "他……是何人?" "庄夫人。" "庄夫人?!"管扬晏讶然地挑了下眉,不禁回忆起初见庄奇夫人时的印象。 庄奇体格强健、身材高大,他的夫人反之,娇柔的风一吹即倒似的单薄。 "我知你定然不信。"当记忆清楚浮现于脑间时,她也为那张霍地浮现的女子脸孔感到惊疑,虽然当时她只是个八岁孩童,却对这张面容记忆深薄。 原因无他,只因庄夫人身上的香气,当时年幼的她爱极了她身上的那种淡淡香气,每一回庄奇偕妻入府时,她总会在庄夫人身旁打转,因此对她那张巧笑倩兮的面容记忆深刻。 "我也不愿相信那夜所见之人会是她……"戚染冬叹了口气,"但杀害我双亲之人并非是庄夫人,而是一名男子。" "你知他是何人?" 戚染冬缓缓摇头,"我不知,我只知当初庄夫人扯着他的手臂向他哀求别再滥杀无辜,她所企求的仅是一份权利……先前我不懂这话是何意,但现下我懂了。" "庄夫人之举,是为庄爷。"若说庄夫人会因贪图戚家财富而犯下滔天大罪,是不无可能。 "我想也是。十年前的庄叔仅为镖局镖师,生活上的不安定肯定让庄夫人容易胡思乱想,虽然我不知是因何故让庄夫人下定决心,但我知当她看见爹亲及娘亲倒于她身前时,她所承受的打击不下于我。" "冬儿,你既知庄夫人为帮凶,却又不追究当初之事,你……当真放得下仇恨?" "此刻我心无仇亦无恨,况且十年来良心上的折磨,已让庄夫人过得如履薄冰、病痛不断,我再与她计较又有何用?爹娘也不会再活过来。"她的脸上有着释然。 "那名男子……" "那名凶手我不识得他,又已过十年,若再见上那男子一面,我亦无把握能识得出他来……" "我可尽力帮你。"管扬晏疼惜地抚摸她的颊,"只要你说声。" "扬哥,我知你对我好,但……"戚染冬显得有些无力地摇头,"算了,逝者已矣,再如何追究皆枉然。" "我的娘子果然心地善良、宅心仁厚,若奶娘知晓你并无报仇之心……" "哦……"戚染冬忙捂起双耳,皱起小脸猛摇头,"别告知奶娘,否则我又会不得安宁了。" 管扬晏以双手固定她摇晃的小脑袋,沉声应允:"好,我帮你保密,不会让奶娘烦得你『无语问苍天』。" 戚染冬的小脸浮现动人笑靥,缓缓起身离座,朝他俏皮的弯身一福,"妾身感谢夫君鼎力相助,尚不知近日来夫君何以如此清闲啊?据闻商帮的说客来得勤,夫君你心里头究竟有何盘算?" 刚成完亲没几日,他便忙得不见人影,一会儿去巡视棉花厂、一会儿去瞧制布厂,非得要大半夜才能在寝房见上他一面,而这几日打着商帮名号上门拜会的说客不断,几乎快踩塌了管家门槛,怎么他却能安心地陪她? "来。"管扬晏朝她伸出手,她娇笑地将小手放入他掌间,一使力便让她偎进他怀中,双臂一锁,将她牢牢地安置于膝上。 戚染冬心一慌,连忙张望周遭,"扬哥,你怎可这样……要是让人给瞧见了……" "那就让他们瞧!咱们是夫妻,亲密一点儿并不违礼教。" "你……"她红了脸,拿他没法子地以手臂圈绕住他的颈项,"你还没回答我呢!" 管扬晏将脸靠于她的胸前,嗅闻着她的香气,"冬儿娘子,虽加入商帮是将来所趋,然目前商帮是与朝廷为敌,为免朝廷将矛头指向我们这些安于本分的生意人,加入商帮之事可再延延……" "可商帮的说客……" 管扬晏以指轻点她的唇,"听我说完。朝廷若无意撤销禁海令,只怕到时会影响到咱们这些行商人的活路,届时加入商帮对抗朝廷是必行之事。" 闻言,戚染冬缓缓掀唇一笑,"扬哥的心思真是百转千回,总之……就是看情况行事便对了。" "冬儿果然聪明,现下局势稳定,咱们没必要去搅和,等局面一乱,咱们不想搅和也不行。" 戚染冬娇悄地启口缓问:"夫君,敢问近日你何以如此清闲呢?" "那是因为近日来泽夏老是喜欢将公务缠绕一身,我不敌他的苦苦哀求,便如他所愿。"管扬晏勾勾唇道。 "元总管?他怎会……"戚染冬的疑虑才刚逸唇,回廊那头便传来一声娇气嗓音。 "元总管,你怎么不搭理人呢?"冉飒羽盛着满脸的笑,疾步追随前头之人。 "冉小姐,恕我公务繁忙,无法陪你游山玩水,再者令兄早已回福州,你也应当……" "大哥与我两不相干。"简短一句话将关系撇清。"元总管,彷佛自我来了之后,你便忙得无一刻清闲,你是存心避着飒羽吗?" "冉小姐多心了。" 如此一进一退的应答又逐渐消失于回廊另一边让戚染冬瞧得张口说不出话来。 "冬儿娘子,如今……你总该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他拉下她的头,印上她的唇。 "夫君,我已了然。"她含笑,迎上他的吻。 春风徐徐,春情荡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