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北京美丽》 chapter 1 早上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纪星在她出租屋的小床上挣扎十分钟后,艰难地起了床。 她双眼迷蒙走出房门,合租室友涂小檬一身卡哇伊的兔子毛绒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准备回屋睡回笼觉。 涂小檬是个微博美妆达人,粉丝小几十万,不怎么红,但养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纪星哀鸣:“什么时候能不上班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啊~~!” 涂小檬说:“再坚持一下,星期四了,长征即将结束。” 纪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星期四?我以为今儿星期三。你确定一下!” “四,我确定。” 纪星双眼发亮,棒!赚了一天! 洗漱完毕出门去,正值早高峰。地铁站人山人海,如过江之鲫。人们的呼吸体味纠缠在一起,凝结成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偶尔参杂一丝不知谁买的鸡蛋灌饼气息。 纪星像一片树叶,随着人群的河流涌过地下通道,过了安检,涌上站台。 她背冒虚汗,拉开羽绒服拉链透气。身后的人挤得紧,像严丝合缝粘在一起的饺子皮。举目望去,站台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珠划过一丝警惕的光,只为蓄力挤上即将到来的地铁。 忽然,隧道里溢来一阵风,如轻风拂起松涛,站台上人群骚动一下,人与人压得更紧密了。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穿堂风涌来,列车进站,减速,上班族们随之加速移动,涌向狭窄的地铁门,中间那条留给人下车的通道早被堵得水泄不通。门开的一瞬,冲挤! 纪星夹在人群中间,巨大的压迫力来自四面八方。她早已失去自控力,身不由己往车内涌。可车内早就装满了前头无数站点的上班族们,外边的人推着攘着,里边的人叫着抵抗着,如冷兵器时期的两军交战,盾牌对攻。 这一站只挤上去三四人,满载的车厢如装满米的麻袋,无法再塞进去哪怕多一粒米。外头的人还在挤,里头的人愤怒抵抗。纪星被人潮冲向车厢,卡在屏蔽门和地铁门之间的缝隙里,潮流突然阻滞,进无可进,后无退路。 只能等下一班了。 她正要后退,猛然发现身体使不上力,身后的人群像一堵墙。 “麻烦让一下!”她用力往后挤,可那堵墙岿然不动。 “滴滴”警报响,要关门了。 纪星心中一惊,想起前年地铁里夹死的那个女生。 “你们让一下!后退!卡到门了!”纪星回头,又怕又怒地尖叫。 身后的人想退,可人群一层一层,退不了。 “滴滴滴滴!”地铁门和站台门开始闭合。 纪星惊恐万分,拼命往外挤。突然,站在地铁车厢里的一个男生伸出双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一个趔趄后退一小步,慌忙拿手撑住门,抵住背后的力量。车厢里头的男生迅速收回手。 地铁门堪堪阖上。 纪星惊魂未定,瞪着双大眼睛。 隔着两扇玻璃门,地铁上那个推她的男生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做个口型说谢谢,车已开动。一节节透明的塞满人的车厢飞速而过。那男生再也不见了踪影。 纪星忍着怒气,回头去瞪身后的上班族们,却是徒劳。年轻的人们脸色麻木而睡眠不足,耷拉着困倦无神的双眼,和往常的每天一样。 她觉得没意思透顶,可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笑,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点。会心一笑的同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现在她贴着门,下一辆列车肯定能挤上去。 一车厢的人随着车厢晃动着,拥挤着,到了站。 而她花心思熨的大衣早就挤成了梅干菜。 当初她正是不愿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挤地铁上,所以租住在离公司不到四站地的地方,平常骑单车上班。可这不冬天了吗,户外气温零下,骑车能把人冻成狗。所幸也就四站地,能忍受。 走出地铁站,阳光和寒风一道劈头而来。已经十二月下旬,北京很冷,还好今年气候不错,不像去年几乎全是雾霾,灰暗到她一度想离开。 今年冬天,蓝天很多。 今天就是,天空很蓝,阳光灿烂,不过气温依然很低就是了。 纪星随着上班的白领们匆匆走进写字楼,经过大厅里装饰一新的圣诞树进入电梯间,趁等电梯的空隙她发了条朋友圈:“呼~今天挤地铁差点儿被卡进门缝里(哭),还好一个帅气小哥哥救了我(心),温暖啊!(可爱)” 发送完毕,上楼,打卡上班。 纪星研究生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新晋的互联网科技公司——广厦。广厦内部机构明晰,背后资金雄厚,主攻ai医疗领域,前景无限。 纪星学历高,专业顶尖,毕业就进入广厦ai部负责程序设计。互联网公司本就工作强度大,而ai又在发展势头上,业内竞争激烈,员工的工作强度更是其他职业难以比拟。拿她自己的话说,是拿生命在挣工资。 纪星吃完三明治,喝了杯咖啡,又接了杯茶水,准备就绪了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前,微信电脑端收到一条信息,来自男友邵一辰:“出什么事了?” 她简短描述了下情况,说:“当时真的很恐怖,差点被夹进门缝。” 邵一辰发了个忧心忡忡的表情,说:“以后注意安全。下次别走中间,走靠近门的地方,出现意外也好使力。” 纪星回了个点头的小浣熊表情。 邵一辰:“对了,谢谢救你的那个人没。” 纪星:“没。没反应过来。遗憾。” 邵一辰:“估计当时你一副傻样,他不会介意的。” 纪星:“……” 纪星:“诶!我今早起来以为星期三呢,没想到星期四了,开心,感觉赚了一天,哈哈哈。” 邵一辰:“周末想干什么?” 纪星:“找好吃的!” 邵一辰:“好。我买了音乐会的票,带你去。” 纪星:“好呀~(亲)” 邵一辰:“先上班了,么。” 纪星:“么么哒。” 纪星关了对话框,开始工作。 她们公司的主攻领域是ai医疗与大数据服务。团队手头正在进行的项目是机器人医生“dr.小白”,用以给普通病人做初级诊断。 她毕业至今,工作一年半,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个项目上。由于工作突出,被提拔成产品工程师。只不过团队中这种级别的产品工程师不下三四个,也就见怪不怪了。 时近年底,又值项目攻坚阶段,工作量巨大。 这时候,偏偏上级瞎指挥,犯些决策性的失误,导致纪星他们前一阶段的工作推倒重建,浪费了大把时间。而作为打工者,对上级的错误也只能背地里吐槽,上班时该怎么卖力还得怎么卖力。 晚上八点多,纪星校对完最后一张机械数据图,已经眼睛干涩,腰酸背痛。 好在终于可以下班。她揉揉眼睛,长呼了口气。发送完邮件,周四终于过完。再扛一天,就周末了! 纪星心情大好,收拾东西,抬头却见其他同事仍在埋头加班。 分明是相同的工作量,人的能力不同,完成的速度和质量也必然不尽相同。 可偏偏有些拖后腿的,却给人总在加班的勤奋印象。 除此之外,也不乏一些精明的——效率没那么高却也没那么低,往往给上司营造认真加班努力工作的印象。而先走的人,哪怕已经完成任务,也给人早退的错觉。 不得不说,控制好做事的速率,是门技术活儿。 纪星瞄了眼隔壁桌的黄薇薇,她就在边工作边聊天。 其他人也都一副加班的样子。 此刻,纪星面临两个抉择:下班回家,留下帮忙。 她无语地坐了十几秒后,起身去喝了杯水,上了个厕所,然后回来,问:“要帮忙吗?” 佛系嘛佛系,渡劫嘛渡劫,多加会儿班而已,无所谓。 她从黄薇薇那里分了点儿数据图过来,粗略估算,她十几分钟就能完成。她一边计算,一边打开聊天框。 邵一辰铁定还在加班,他在竞争对手公司,是项目主管,比纪星还忙。 纪星叫他:“哥哥哥哥~” 大概过了半分钟,邵一辰:“嗯?” 她知道他忙,偷偷一笑,没理他了。 她继续计算数据,过了大概四五分钟,邵一辰那头见她没回,敲了一句信息过来:“人呢?” “逗我玩儿?” 纪星回了一个表情包:忙着呢,别吵我。 邵一辰没理她了。 纪星笑容放大,继续工作。 半路,聊天框上蹦出黄薇薇的消息:“告诉你件事儿,我下午经过老板办公室,听见王磊做汇报。又把你的工作说成是他做的。这人这么恶心的!” 纪星回了个微笑挥手的表情。 王磊是个工程学博士,爱摆谱,爱偷懒,什么事儿不干,却特能在领导面前献殷勤邀功。 纪星曾一度发现他占了自己的功劳,气得要死。但后来她想了一招——工作前列出projectschedule项目计划表和timeline时间线,明确分工,设置节点。定点和上司汇报。 谁负责什么,做了什么,一清二楚。 也正因如此,她渐渐成了领导最器重的人,继而被提拔。 嗯。那位王博士或许还不知道。 想想也是抱歉呐。 她终究是披着佛衣的凡人。 chapter 2 快九点了,有人陆续下班。 纪星这才收拾东西离开。 经过领导办公室,平时走很晚的上司今天却早走了。得,多留一个小时也没被领导看见,白忙活了。 算了,权当错开地铁晚高峰。 出了写字楼,cbd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像一栋栋精致的珠宝盒子。 夜里温度更低了,纪星戴上羽绒服帽子,匆匆走进地铁站。 这一站是繁华商业区,晚上九点多,来往的人也不少。 但今天很奇怪,等了很久也不见地铁来,站台上加班回家的下班族们面面相觑。 直到广播说由于运营故障,地铁停运。 议论声顿起:“搞什么,有病啊!” 人群里不知谁说,附近一站没有屏蔽门的老换乘线路上有人跳轨自杀。 议论声更大:“服了,两条不同的线路,跟这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停运!” 不少人抱怨着打车回家又要增加一笔开销。 “自杀不能选家里吗,干嘛出来妨碍交通秩序!” 纪星则在第一时间点开打车软件, 迟了。 这一地区叫车高峰,加价三倍,还得排队。 她迅速换方案,飞快穿过怨声载道的人群,往地铁站外跑,寻找附近的共享单车。 很不幸,好不容易找见最后一辆,也不及一个男的腿力好,被抢走。 四站地,气温零下,走回去能把她活活冻死。 纪星重回地铁站里避风。 几个同样排队等车的人义愤填膺,控诉着跳轨死掉的那个人,听说死者是个年轻女性。 纪星起初听了几耳朵,后来便没兴致了。 迟迟打不到车,她都想自杀了。 看手机,她排在第49位。 她不免心情有些差了,就在这时,师姐栗俪发来一条语音:“要经过你公司楼下了,还在加班?” 纪星抓住救命稻草:“地铁停了!把我带回去!” 栗俪的车是一辆红色的大众polo,经济实惠,代步正好。 她是纪星本科同专业的师姐,没读研,毕业后进了家科技公司,她嫌做技术钱少周期长,转了市场和销售。她人长得漂亮,形象出众,又聪明伶俐,比纪星多工作四年,如今已混到公司销售主管的位置。 她住纪星隔壁,却是自己买的房,“老破小”,首付用光了父母的积蓄,欠上亲戚一堆债,还月月还房贷。房子至今没好好重新装修过。 但买房是栗俪做的众多明智决定之一。因为她是2015年上半年买的,那是普通人有能力买房的最后一段时光。之后房价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收不住了。 而那时纪星还在读研究生。 都说知识就是力量,她空有一身力量给人打工了。 时机才是金钱啊。 小区很旧,车位少。这时候里头肯定满了,栗俪把车停在路边。 深夜,道路两旁的矮旧房子里,还有几家小店亮着光,为夜里晚归的人们提供食物。 桂林米粉,黄焖鸡米饭,成都串串香,沙县小吃…… 两人钻进一家简易串串店里。店面大概七八平米,只有一张长方形的灶台,台上一长条狭窄的平底铁锅,装满汤底。各种肉蔬菜类串成一串串在里头煮着。 已有两个小姑娘坐在灶台前吃串串。 纪星和栗俪进去,坐在剩下的两张凳子上。老板拿出两个套着透明小塑料袋的铁盘,舀上两勺麻酱,加上辣椒油,递给两人。 纪星从锅里挑了几串海带、鱼豆腐、魔芋丝、木耳、白萝卜,又对老板说:“帮我煮份宽粉和圆生菜。” 栗俪道:“给我煮个方便面和油麦菜。” “诶。” 纪星拿鱼豆腐蘸蘸麻酱和辣椒,塞进嘴里,咕哝一句:“今天地铁里有人跳轨死掉了。” 栗俪嗯了一声,似有叹息,又似乎没有,说:“我周天又要出差。” “哦。去哪儿?” “深圳。” “嗯。” 栗俪出差是常事,见怪不怪。 身旁的另外两个小姑娘也在轻声讲话。 一个说:“要是下个月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回老家了。” 另一个说:“会找到的啦。” 前一个只是淡淡地笑笑。 后一个又轻轻地说:“我这个月也好惨,总犯错,扣了很多钱,到手只有1800。都不知道下个月要怎么过。……又要找爸妈要钱了。” “要是还在读书就好了。” “是啊,一点都不想毕业和工作。” 纪星看了她们一眼,两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忧愁和遗憾,只是平静。 目光又落到栗俪脸上,现在的她还带着工作时的精致妆容,但因刚吃过东西,没法及时补口红,嘴唇上有些斑驳。一片片鲜红的口红碎片下是暗淡的唇色。 栗俪已经吃完,正低头刷着社交软件,一张张男子照片从屏幕上划过。难能入她法眼。她是个独立自信又潇洒自如的女人,各方面要求都高,哪怕约.炮也不讲究。 她盯着手机屏幕,浓浓的睫毛偶尔眨一眨,带妆久了,下眼睑都沾了些睫毛膏,像黑眼圈。 纪星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 栗俪收起手机:“老板结账吧。” “分开还是一起?” “分开。” 两人进小区,上楼,在家门口告了别,各自回屋。 纪星一开门就听见涂小檬房间里做直播录视频的声音:“现在呢,我就很快地用这个眉笔涂一下眉毛,这支笔上色能力特别强,所以一定要轻轻……唔,轻轻地涂。不然很容易变成蜡笔小新。然后呢,用眉毛刷多刷两下,这样子就很自然啦。” 不到五平米的狭小客厅堆了一堆快递,纪星两三步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还听见涂小檬轻叫:“我真的没整容,天生就长这种尖下巴我有什么办法呀!” 说实话,纪星也关注涂小檬的微博,但她手残,只会扑个气垫粉饼涂涂口红。什么遮瑕高光修容阴影,一概不会。好在她也注重穿衣搭配,有空还去上一节插花之类的体验小课程什么的,勉强算个精致girl。 但今天她兴致不高,关门把涂小檬的声音挡在了外头。 她羽绒服都没脱,在地毯上怔忪地坐了一会儿。 一晃就十二月底了。 回想过去的这一年,好像每天都那么过着,一天天机械地重复,没有思考,也没有很享受的感觉。 她垂头半刻,又抬起头, 好像也不对。 工作上,dr.小白的研究已近尾声,这是一日一日的工作换来的。生活里,和恋人和朋友的关系也在一天一天中更亲密。 纪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她赶紧脱下羽绒服,打算给邵一辰发消息。 与此同时,手机响起来,是邵一辰发来的视频聊天。 她喜出望外,一下子扑到床上趴着:“太巧了!我刚想给你发视频呢!”接通视频的一瞬,她赶紧抓了抓头发。 邵一辰也刚进家门,摘了帽子,头发张牙舞爪像只小狮子:“卧槽,外头真他妈冷。” 看见他的一瞬,这一天心头的所有褶皱被奇迹般抚平。她心里软软的:“吃晚饭了没有?” “吃了。” “今天是不是很累啊?” 视频那头,邵一辰走进自己房间,刚解下大衣和围巾,冲着屏幕认真看了足足两秒,倏尔一笑:“现在不累了。” 纪星心跳砰砰,一下把脸埋进被子里,噗嗤笑起来。 再抬头看,屏幕上年轻男孩的面容有一丝疲倦,眼睛却分外明亮清澈,像冬天蓝天下的清风一样。 她托腮,歪头,略撒娇:“邵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你的眼睛怎么那么好看呀?” 片刻前还在撩人的邵一辰反被撩,听着这话,愣了愣,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摸着鼻子终究没忍住,嘴角弯起一丝开心的弧度。 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两人闹腾一会儿,各自洗漱,道了晚安后睡去。 纪星睡前又想起那个跳轨的人。 她独自躺在昏暗中,床头一盏台灯亮着。 每个人都是孤单的。不同之处在于,虽然孤单,却总能从生活中的人与事上得到温暖。 她看看邵一辰发来的晚安,关了台灯。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星期五,最叫人神清气爽的一天。 纪星难得没有赖床,因而有时间在家里冲了牛奶麦片。吃早餐的时候,她琢磨着等过段时间发年终奖了买个烤面包机和榨汁机,以后自制完美营养早餐。 要好好吃饭,注意养身了呢。 她美美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以她的尿性,很可能三分钟热度,机器买回来用个两三次就去装灰尘。 低头一看,这不,双十一买的养生壶才煮了一次红枣银耳羹就塞桌底下了。 “……” 难怪攒不住钱,回回月光。 烤面包机?no! 榨汁机?no! 坚决不买。 纪星冲了碗,出门。 周五本身就值得庆祝。她背上了邵一辰送的lv包。 天气依然不错,蓝天白云,阳光灿烂。没有风。 北京只要不起风,冬天还是蛮好过的。 纪星不想背着心爱的包包挤地铁,遂在小区外扫了辆共享单车,骑行去公司。 红灯挡住去路,早高峰的车流滚滚而过。 她忽然饶有兴致地四周看,观察身边的人,有不少骑单车电动车的上班族,还有送外卖的快递小哥。和挤地铁的人一样,等着过马路的人也都面无表情,脸颊在冷风中不生动也不温暖。 纪星想,自己的表情应该和他们一样无动于衷。但她心里暖和得很,心情也很愉悦。她想,这些人回到家,在自己的亲人朋友面前,应该也有可爱的一面。 绿灯亮了。 汽车,自行车,电动车同时启动,涌过路口。 纪星刚要踩动单车,斜前方的男子一边骑车一边打电话聊天。他单手扶着车头,忽然一扭,车身猛地朝纪星歪过来。 她为躲避,条件反射地往左转。这一转,斜后方骑电动车的外卖小哥未免和她撞上,也猛地一转。 不想刚好一辆车经过,滋地一声。 电动车撞上了汽车,划出一道口子。 这一下,三人全傻了。 纪星看见车上的porches标志,脸色大变。外卖小哥没认出是保时捷,但也因刮花了车吓得表情全懵。 而始作俑者——打电话的白领男飞速收了手机,猛踩踏板,一瞬间就淹没在人潮中不见了踪影。 绿灯只剩最后3秒,纪星坐在自行车上,天人交战,只需踩一脚踏板,她就能全身而退。 天,她是留是走?! chapter 3 “还不快走!”旁边有人小声提醒纪星。 有那么一瞬,纪星本能地想用力一蹬,逃离现场。可看到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外卖小哥一脸恐慌,分外可怜,她心生怜悯,脚使不上力了。 路人没有停留,他们或麻木或同情地回头看一两眼,继续他们的路程。 3,2,1……绿灯熄灭。 红灯亮,飞速来往的车流挡住去路。 外卖小哥回头,嘴唇发白,说:“你别走啊,千万别走。” “……” 纪星突然害怕起来,她哪里有钱赔保时捷?!要是被送外卖的缠上就惨了。她顿时后悔又懊恼,刚才不该心软,就该冲过去。 错的是那个打电话的男生,刮车的是外卖小哥。她实在冤枉。 内心翻江倒海之际,保时捷车门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的男士,他关上门看一眼刮出的大口子,眉毛皱起来,冲外卖小哥低声道:“你怎么骑车的?” 小哥抓着送餐的摩托,嘴巴抖索几下。可怜的小伙子居然吓得一句话说不出。 纪星前一秒还在后悔,这时却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不怪他!刚才一个男的骑车乱撞,我躲了一下,小哥也躲了一下,就撞车上去了。可那个人跑掉了。” 她语速飞快,一边描述一边比划。快递小哥也赶紧插嘴,急切描述当时的情况。 男士费劲地从他俩的比划里理清了刚才的一连串事件,他眉心越皱越深,对小哥下了一句定论:“所以,最后是你撞的。” 小哥顿时语塞。纪星也秒怂,闭了嘴。她同情小哥,唾骂逃跑者,却也无比庆幸车主对事故责任的认定。 可她怂了几秒,又没忍住,小声建议:“能不能查监控把那个男的抓回来,都是他害的。他责任最大。” 西装男看了她一眼,并不关心他们的纠结。 纪星还不死心:“你们肯定有保险吧。”见西装男盯着自己,生怕被牵扯,赶紧暗戳戳地指了指外卖小哥,“他,他赔不起的。” “……” 男士似乎窥见了她的心理,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后座的车窗落下半截。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唐宋。” “是。”那位西装男士颔了下首,躬身靠近车窗。 “要迟到了。”后排的男人说。 “是。”唐宋会意。 透过半截缝隙,纪星看到一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红色的薄薄的嘴唇。 只是一瞬,车窗就升了上去。黑色的玻璃上倒映着纪星在寒风中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孔。 唐宋看向快递小哥,说:“没事了,你走吧。下次注意点儿。” 这一句话的分量不亚于将小哥从地狱拉回人间。小哥激动得双手抓住头顶,瞠目不敢相信,竟忘了道谢。 对方并不在乎,转身上车。 纪星也不相信新闻里的事情竟真实发生。真有这样善良的好人。眼看车门关上,她忽然冲上去,飞快敲两下后排的车窗。 车内,韩廷看了车窗外的年轻女孩一眼。 两秒之后,车窗才缓缓落下。 外头天光大亮,韩廷微微眯了一下眼,才放松睁开。 车窗依然只落了一半。 这次,纪星只看到他上半张脸,浓眉,高鼻梁,一双桃花眼尤其出色,黑而深邃,潭水一样。 “谢谢你啊。”纪星一副劫后余生般的语气。她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但事后回想,她的确语气谄媚地说了一句,“你长得那么帅,心肠还那么好,一定会有钱一辈子的。” 车内,韩廷看她半秒,那双眼睛弯了弯,像是对她笑了一下,礼貌,和气,但笑意不达眼底。 很快,车窗升了上去。 显然没兴致受她致谢。 纪星感恩的笑脸映在玻璃上,下一秒,流水般一闪而过。 峰回路转,大事件变成小插曲。 纪星和外卖小哥告了别,各自前行。 骑车上班的路上,她脚踩得格外用力。冷风呼呼地灌,心里却莫名温暖。 前方,一栋栋写字楼高耸林立,蓝天白云倒影在写字楼大面积的玻璃窗里,与阳光融为一体,美得心旷神怡。 她放下单车,脚步轻快跑过cbd中央广场,走进写字楼,和端着咖啡杯的都市丽人男士们一道上了电梯。电梯到达她的楼层,她走路带风地进公司,打卡,回座位。 黄薇薇见了,竖拇指:“我真佩服你,上个班这么高兴?” “今天又遇到好人了。”她把路上见闻讲了一遍。 周围的同事听完,纷纷表示这种事情就该上新闻。 黄薇薇啜一口咖啡,慢悠悠地问:“故事里说巴菲特弯腰捡一百美元的功夫能赚多少钱来着?估计人家就是这类人,交保险理赔,跟小哥理论……这中间浪费的时间就够人家挣一辆车了。” “没那么夸张吧。北京街头的好车多了去,就不许人家因为心地善良不计较?” 黄薇薇眨眨眼睛:“什么时候我能足够有钱,能轻松买来我的善良和大度就好了。” “对。”男同事林镇说,“至少让我有钱到能不去计较被弱势群体刮坏的车。” “……”纪星无言以对。 是这个理儿啊。 如果是她的车,无论如何于心不忍,也会让对方赔,因为她自己承担不起。 她什么时候才能经济自由到那种程度? “经济独立”都不够,得“经济自由”。 “你们什么时候能那么有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再不工作,这月的奖金就有危险。”部门主管陈松林经过办公区,笑道。 众人吐吐舌头,各归各位。 陈松林还没完,自认幽默地指指手表:“上班三十秒了啊。” 众人配合地哈哈笑。 纪星才坐下,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员工们的内部小群。黄薇薇发了个表情包,一个大白眼。 纪星抬头看她,黄薇薇冲她瘪了下嘴,以示对领导陈松林那句话的不满。另外几个同事也意会地传递眼神。 她耸耸肩,无奈地一笑而过。 同事a吐槽欲爆发,打了条消息过来:“三十秒就叼b叼,平时加班没见他吭声。” 纪星也想吐槽,但工作量巨大,没时间废话,回了句:“今天一堆事儿。” 同事b发了个微笑表情:“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事?”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项目重做了一个阶段。 为什么重做一个阶段?还不是上司决策出错。 所有人心领神会地跟队形发表情,微笑,挥手再见。 这群专做吐槽之用。除此之外,每几个人都有各自的小群。 刚上班那会儿,几乎天天都要吐槽傻逼上司傻逼同事。 工作可不像上学,管好自己就行;工作是协同作用,总有短板和拖后腿的。一人犯错导致其他人遭殃的事再正常不过——偶尔留点儿瑕疵,算是轻的;付出不同可功劳平分,也能忍;那种犯蠢毁掉所有付出才是要命。 糟心事儿太多,不吐槽发泄一下,都没法继续工作。 但后来纪星发现,小群众多,那些吐槽上司的同事也会在上司面前吐槽别人,在她面前吐槽某同事的人也会在别的同事面前吐槽自己,她就很少在群里发言了。 况且,吐槽归吐槽,她工作依然尽力。她见过同事里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实力不济,有人想方设法走捷径,虽然她觉得不公平,也因此烦躁,但不至于让环境影响自己。 一是她毕业不久,对工作和未来的理想和激情尚在,二是她还年轻,坚信付出即有回报的箴言,坚信她现在加的每一个小时付出的每一份努力都会变成升职加薪的铺路石。 而那些不如她的同事,几年后自然会大浪淘沙被她甩去身后。 满足现状或许能混混日子。但混日子是爬不到高层的。 如今他们公司正处于发展期,人才资源迅速集结,短时间成长为ai行业的新起之秀,实力雄厚,部门精简,历史包袱少,活力而年轻,尤其适合有实力有干劲的年轻人晋升打拼。 纪星名校毕业,专业素质过硬,工作态度认真,是她们部门同批应届生中的佼佼者。加上部门主管陈松林很器重她,她便更加卖力。 对自己职业规划清晰又能时刻获得肯定的人,总能在工作中给自己无限动力。 她便是如此。 只是,前一秒还斗志满满,后一秒便无语凝噎。 黄薇薇昨天计算的数据出现失误,所有人都要等她重新核算后再进行下一阶段的数据组合。耗时需一个上午。这意味着其他人都得等一上午,即,今晚又得加班。 黄薇薇不好意思地道歉,众人除了扯出一丝微笑,说声没事,还能说什么。眼神交流一下对她的无语和愤怒,也无济于事。 几个新来没多久的员工为了早点儿完事,也为不耽误自己时间,迫不得已过去帮黄薇薇重新核算。 而帮她帮其他人收拾过无数次烂摊子的纪星这一次却有些厌倦,她不想帮了,她也光明正大地摸一次鱼。 点开邵一辰的对话框,敲了四个字过去:“哥哥哥哥~” 他这个时候都很忙,一分钟后才回复:“嗯?” 她想象得到他此刻一边皱着眉忙碌一边迅速给她回复的样子。 她本就没事,只是故意扰他一下,所以不回。笑着起身去茶水间,泡了一杯红茶回来,屏幕上多了两个字, 邵一辰:“又来?” 纪星回了一个做鬼脸的贱兮兮表情。 那头知道她没要紧事,就没理会了。 纪星却没忍住笑,心情愉悦。 她关掉对话框,也没事做,一大早的,朋友们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睡觉,这时候不适合聊天。 算了,喝完茶还是去帮黄薇薇吧。 正慢慢喝茶之时,那位摆谱的王博士经过,笑:“纪星,很有闲情逸致嘛,一大早就泡茶喝起来了?” 她哪里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解释:“哦,在等黄薇薇核算完数据。” “既然你没事,就过去帮一把嘛。”王博士道。他和纪星职位一样,但学历更高,年纪更长,入职时间更长,总以前辈自居,“要有团队意识,这样效率才高。工作中就不要把你我分那么清。” 纪星无端恼火,正想理论,余光却看见领导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室出来了。 “嗯。”她放下茶杯,看一眼一群人围绕的黄薇薇的办公桌,抱着电脑过去。 起身的一瞬,她想起涂小檬辞职做网络达人的原因——讨厌工作。此刻,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涂小檬说讨厌工作。 工作本身不讨厌,那些人很讨厌。 chapter 4 韩廷下车的时候,看也没看一眼车上的刮痕。 按理说,今天是他第一天入主东扬医疗的日子。一大早碰上刮车的,是人都觉得晦气。 韩廷却丝毫不挂心。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韩廷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唐宋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韩廷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王充”“张鑫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韩廷手里的笔划掉。 唐宋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你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韩廷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韩苑的人,我会留?” 唐宋还要说什么,韩廷手机响。屏幕显示“曾荻”二字。唐宋见状,避出了办公室。 待室内只剩一人,韩廷触了下接听键:“嗯?” 女人轻笑:“怎么样韩总,一切顺利?” 韩廷靠进椅背,松了下领带,反问:“不然?” “是我多此一问,自然没什么事能难为你。庆贺你拿下你最想要的东扬医疗,周末请你吃饭。” “哪天?” “周日?” “可以。” “叫上你那帮发小?”曾荻问。 韩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给我庆贺呢,还是让我给你拉人脉?” “一箭双雕呢?”她直言不讳。 韩廷讥讽地笑了一声,没答。 曾荻遂放低声音:“廷,你就帮帮我。” 韩廷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说:“地点我选。” …… 纪星一上午都在帮黄薇薇收拾烂摊子,吃过午饭后又得开会——周五下午是内部例行会议,讨论产品开发。 工作得留到晚上加班了。想到此处,纪星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进会议室。 黄薇薇跟她吐槽:“都快忙死了,还开这种无聊的会浪费时间。” 为什么这么忙你心里没点数? 纪星看她一眼,也是无话可讲。 不过她有句话说对了,这例会的确无聊又浪费时间。 开会目的是brainstorm,交流创新想法。无论是全新的大产品大项目,还是现有产品的新功能新改进,只要有idea就行。 可创意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想到的,一个月想出一个都难,何况一周开一次会。每到这时,会上之人都一脸便秘之表情,心中暗骂这会议是哪个操蛋上司想出的招。 至于主管陈松林,他和所有当领导的人一样,不会理解过程有多难,只看结果,估计心里骂了无数遍这届员工不行,并一再督促:“要观察生活,从生活中去发现细节和灵感。” 大家会上不敢说,私下里大吐苦水:“我成天累得跟狗一样还生活呢?说的那么好听,能不能放一个星期假让我们去感受生活?” 纪星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思考今天尚未进行的工作,现在梳理下要点,到时有条有理,事半功倍。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沉默,做好了浪费时间的思想准备走进会议室。 临开会前,进来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面容姣好,一身黑色针织长裙,身材高挑修长。眼睛扫一眼室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会议室角落的一处椅子前坐下,等待开场。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大气不出。 谁都没料到老总曾荻会来。 纪星不禁多看她一眼,心想自己三十一二岁的时候能否到她这地步——拥有一家已步入正轨的新型创业公司,且是有实力有发展前景拥有行业尖端科技的公司。 想想都觉得相当困难。 她书读得早,现在25岁,可也快26了。三十而立,还有四年的时间。可她没车没房还月光,最近的生活目标是多拿点儿年终奖,外加拿个优秀员工明年好升职。如果按部就班这么下去,她到30岁时,最多沾到高层管理的最下层。而那已经属于精英阶层,相当优秀了。 能三十岁做到曾荻这个程度,必定是极端优秀,凤毛麟角。 一番思索,纪星惊惧地发现,她虽然毕业名校,能力超群,跟同事们横向一比,站在顶端;可纵向一看,山外有山,她脚下只是块小土丘。她远非“凤毛麟角”的那类人。 忽然间就有些小丧气,隐隐慌张。 读书时没考虑这些问题。进入社会才发现,想要挣很多钱,太难了。难如跨越阶层。 成天自诩“精致girl”有什么用? 什么精致girl? 背着lv挤地铁,涂着ysl租老破小,穿着maxmara过月光生活的精致girl? 她从未觉得现实竟如此讽刺。 陈松林正要介绍,曾荻抬手打断,示意不必。 会议很快开始。 大老板的突然造访起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会上不少人踊跃发言,想给老板留下好印象,但大都围绕“dr.小白”现有功能进行阐述,没什么创意。 坐在后排的曾荻面不改色,从容听着一堆废话。她猩红的指甲盖拨弄着手机,偶尔低头在屏幕上打几个字,像在跟人聊天。低头时,耳垂上的祖母绿坠子闪出幽幽的绿光。 陈松林见状,脸上挂不住了,扫视一圈后,忽问:“纪星,有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纪星一直有想法,但想法很私人,也不适合在这个层面的会议上讲。可今天老板来了,反而能发挥一下。她委婉地说:“我不知道合不合适,貌似不是我这级别该考虑的。” 陈松林来了兴趣:“讨论会而已,有什么都放心大胆地说。” “那我说了。”纪星道,“我们公司目前的重头精力在ai诊断和数据库建设上。但是人工智能医疗领域这块儿,国际上前有谷歌deepmind,后有ibm智慧城市,国内还有个东扬医疗的doctorcloud,有几十年研究历史。而我们……”她耸耸肩,“竞争压力挺大。不是挺大,是巨大。其实我们有能迅速发展起来的强项,customize!结合智能的私人化和定制化,这是未来医疗的发展必然。因为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信息化私人定制的要求会更迫切。我们的强项在信息和制造,何不加以利用呢。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给dr.小白做的牙科疾病诊断,在现有基础上多加一层制造工艺进去,转变模式也做定制器材,利润能翻倍吧。说到底,在未来,所有的生产制造商都会变成服务商。” 众人皆一脸谨慎无言:纪星这是在开董事会呢?还是把公司当成她的理念试验场了? 陈松林表情晦暗不明,没赞成也没反对。 纪星说完,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况且符合工业4.0的国家规划,还能申请政策倾向和税减支持。” 陈松林观察着曾荻的扑克脸,揣摸不准,咳嗽一下,说:“想法很有意思。但就像你说的,这是方向决策的事,不适合讨论。……你有想法,还是值得鼓励的。” 曾荻没说话,若有似无地笑一下,起身出去了。 陈松林没再多说,讨论会继续进行了一会儿,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就散了。 会后,纪星去茶水间冲咖啡。同事林镇也在,说了句:“没经验吧,你得罪领导了。” 纪星一愣:“曾总?” 林镇摇头:“她那位置的人是不会跟底下小人物生气的,级别相差太远。” 那就是…… 她低声:“不至于吧。” “不至于?大老板过来视察,先不管你那番话说得对不对,至少有条有理,视角独特。你一小工程师表现得比部门主管还出风头,是个人心里都不会太舒服。最关键呐,你提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赞同吧,和公司理念相悖;不赞同吧,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采用?” “……” 他这一分析,纪星顿时也知失策。只想着在大老板面前表现,哪里想到这层关系。 林镇见她茫然无措,又安慰道:“小事儿。别往心里去。以后注意就行。” 纪星却没法不往心里去,不仅因为陈松林平日对她相当好,更因为他是她直系上司,掌管生死。 职场一言一行,当真如履薄冰。 纪星很快找了个理由去汇报工作,跟陈松林对接聊了会儿。见他还和往常一样和煦,便松了口气,猜想是想多了。 chapter 5 纪星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才有时间叫外卖随便点了餐,同事们聚在一起吃饭,饭后还得继续加班。 闲聊中,王博士问:“你们周末准备干什么?” 林镇道:“睡觉啊。累死了,睡个两天两夜。” “纪星你呢?” “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当然和男朋友一起,不像我们一群单身狗。”同事a说,“纪星男朋友可帅了,还特有才。” “真的?一直不知道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呢。”黄薇薇说,“有照片么,我看看。” 纪星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给她看。 “天呐,真的很帅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校园恋情啊,羡慕。我大学很差,也没有好男生。”黄薇薇遗憾地感叹。 林镇笑:“主要是你也没纪星漂亮。” “人艰不拆!”黄薇薇嚷。 众人笑成一团。 同事b忽问:“诶,你们说明年会涨工资么?” 纪星喝了口汤,说:“公司政策是按通胀涨5%吧?” “但你们知道么,”同事神秘地压低声音,“我那天去hr办公室,无意间看到明年的应届生招聘条款。应届生工资和我们这帮工作一两年的老员工差不离。你们也知道嘛,我们这行发展快,应届生起薪一年年地涨。” 大家都沉默了,各自吃饭。 工作三四年了的同事c不满道:“老员工的涨幅没见有那么大。” 纪星说:“企业都是这样。宁愿高价招聘年轻新人或跳槽的,也不会给现有员工加薪,除非是升职。很正常。” 大伙儿叹了口气。 黄薇薇道:“加薪什么的我不想了,现在就指望快点儿发年终奖。” 众人又没接话。 公司各部门年终奖的分发方式不同,销售部根据提成,他们产品研发部则参考项目、入职时跟hr谈的合同条款、上级建议等多种因素。每人都不同,且保密。所以大家从不交流年终奖多少的问题。 但黄薇薇一时嘴快,说:“四月工资,够我回家好好过年了。啊,快点儿过年放假吧。” 大家都没吭声,纪星心里一个咯噔。 四月工资。 她的年终奖也是四个月工资。 她以为,不论工作能力和各方面表现,她的回报至少会比同事们高。哪怕是以入职时的条件来看,她的学历背景也摆在那儿,怎么竟和黄薇薇同等待遇了? 纪星低头吃着外卖,忽然觉得今天菜里的水煮鱼格外腥,她吃不下去了。 或许黄薇薇的月薪比她低吧。她强迫自己不再纠结这事,好好工作才是正道。 毕竟,dr.小白一期的项目完成后,不仅有丰厚的项目奖金,也是她履历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她用一顿饭的时间调整好心态,饭后继续加班到深夜。 可由于白天耽误太多时间,零点前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纪星想加班到凌晨,熬一熬,把事情做完,留一个完整的周末。但有几个同事不愿熬夜,想星期六来加班。 王博士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接着来。” 同事a道:“我们都是单身狗,周末加班无所谓啦。但纪星……周六是不是有安排?” 一群人困倦地看着纪星。 黄薇薇哀求:“明天吧。我已经没有半点力气,脑子都麻了。” 几个同事已经直接关电脑。 纪星只能笑笑:“行吧。明天再来。” 工作真是块磨刀石,一天天的,把她直来直往的硬脾气生生磨了多少。 众人迅速鸟兽散。 纪星瘫坐进椅子里,一瞬间也失了所有力气。这才发现,她也很累了。她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直到某个同事唤了声:“拜拜!” 她回过神,办公区已是空空如也。灯光璀璨如昼,照得偌大的空间一片虚白。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cbd无数亮着灯的高楼大厦,写字楼里一盏盏灯光像星星般闪耀。夜景美如星空。 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隔千里。 玻璃这头,异常安静,有种诡异的落寞在流淌。 纪星疲惫地收拾东西起身,看见楼下三环路上车流如织,红色白色的车灯像流动的银河,安静无声,隔绝着,远离着。 她下了楼,出门一瞬,冬夜的冷风吹得她只打寒颤。 一进地铁站,广播轻声播报:“开往巴沟方向的末班地铁将于三分钟后到达本站,请乘客……” 她匆匆跑下站台,地下空气凉,寒意从脚底弥漫上来。 赶末班地铁的人不多,站台上乘客寥寥无几,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孩蹲在一旁埋头打电话,轻声抽泣:“可我就是觉得很苦啊!” 纪星盯着她看,警惕她可能出现的反常举动。但地铁进站后,那女生迅速擦擦眼睛站起身,神色如常地走去门前等待。 纪星为了给陌生女孩留点儿空间,没跟她进同一列车厢。其他几个夜间乘客也做了相同的举动。 深夜的地铁空空荡荡,纪星坐在座位上,和寥寥几个乘客一起随着摇晃的车厢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穿梭着。 车内暖气很足,却也偶有隧道里的冷风涌过。 纪星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车窗玻璃,黑色的玻璃窗映出她的脸庞,年轻女孩的神情呆滞而麻木,早上化的淡妆此刻应该不在了,只剩苍白的脸颊,无神的双眼,和眼睛下的黑眼圈。 一张脸又干又枯,毫无生机。 她盯着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看着,看着,突然之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苦累和愤怒,累到毫无缘由地突然想哭。 她咬紧牙关忍着,鼻子却越来越酸。 分明这一天没受委屈,也没发生什么让人承受不了的大事,可她就是觉得她快要崩溃了。 好累,明明没做什么事,怎么会那么累! 突然,隔壁车厢传来女生的哭泣,是刚才那个女生,轻轻的抽泣声在车厢里回荡。 纪星忽然就没了泪意。往那头看一眼,那女生正不停拿手背抹着鼻涕眼泪。 到站了。 纪星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 “谢谢。”她呜咽。 纪星摇摇头,下了车。 出了地铁站,寒冬的冷风直涌。 她裹紧大衣,冻得瑟瑟缩缩。 巷子里没有行人,冷风卷着几片枯叶和塑料袋从她脚边扫过。 她碎步跑进小区,小道旁枯木成排,花坛里一片萧索。 一排排单元楼门口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应声而亮,照着她细细长长的影子缩小又拉长。 半路手机响,是妈妈的电话。真是不合时宜,她烦心地接起。 “星啊,还没回家呢?” “回了。”她心情不好,实在不想讲话。 “怎么听见风声,在外头?”爸爸插了句话。 “小区里。” “今天加班了?” “嗯。”她闷哼一声。 妈妈有所察觉:“心情不好呀?” 她顿时就不高兴地就揪了眉毛,已不耐烦:“没有。”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跟妈妈讲讲。” “说了没有!”她烦躁地抠头发,积压一路的怨气快要忍不住。 那头还在轻哄:“星啊,要是有什么不高兴就跟妈妈说说,是不是和同事——”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纪星陡然尖锐道,“工作的事问什么呀?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行不行!” 妈妈嗫嚅:“就是问一下——” “有什么可问的?你知道什么呀就问来问去的!每次打电话都问,每次都问!烦不烦呐?!” 她一通怒火,那头顿了一顿,又好脾气哄道:“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你别不高兴啊,你早点上楼休息。对了,吃晚饭了吧?” “吃了!” “诶好好好,那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纪星看着安静下去的手机,喘着气。前一秒还恼火,可下一秒想着另一端的爸妈,瞬间又内疚又心疼。她用力抓一把额头,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在外头受了气就往父母身上撒。 打开微信准备给妈妈发一条语音,却看见白天留的几条信息:“星啊,下班了给妈妈打个电话啊。” 她看到过,但忙忘了。 强忍着鼻酸打字道:“对不起。” 妈妈打字慢,过了一会儿回复:“没事。你累了。早点休息。(微笑)晚安。” 她眼睛霎时就湿了,吸了好几口冷空气才把那份心酸压抑下去。 她低着头,继续在冷风中前行,走进自家单元楼,靴子沉沉地踏在楼梯台阶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 感应灯一层层亮起。 她家在顶层六楼。 要不是房租便宜些,她也不会选那么高。每天累死累活地回家,还得爬一道天梯…… 顶层感应灯亮,一道人影出现。 邵一辰插着兜站在她家门口,看着她。灯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进他眼底,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纪星惊呆:“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说话,只是微笑,朝她伸出双手。 她几步跑上楼梯,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抱住他还带着寒冷冬夜气息的身体,鼻音嗡嗡道:“我以为你明天才来找我!” 邵一辰吻了下她的头发,说:“想早点儿见到你。” 她扑在他怀中,眼睫一下子就湿透了。 今天还是完美的,真的。 chapter 6 室友涂小檬去她男朋友张衡那儿了,家里没人。 一进门,厅里堆满涂小檬的各种快递包装盒。室内空间本就狭小,邵一辰进来更显局促。 纪星住主卧,还算宽敞。 房间收拾得温馨顺眼,原木书柜,米色衣橱,粉色大床。鹅黄色沙发上摆着几只小玩偶,白色梳妆台上插一小束绿叶鲜花,一切归置得井井有条。中间空地上还铺了张白地毯,尽头飘着淡蓝色的窗帘。外头有一方小阳台,种了几盆绿萝。 每天最放松的时刻,便是回家开灯的一瞬。 但今天,她垂着脑袋,没精打采,踢腾掉鞋子换上拖鞋。邵一辰早察觉不对,把她身板拧过来,抬起她下巴,见她眼睛湿漉漉的,愣了一愣:“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别过头去,揉眼睛,“我不想上班了。” 他稍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遇到麻烦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更怀疑是否问题出于自身。 她眼泪涌出来,摇头:“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就是觉得要被逼疯了,我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她有些激动,邵一辰将她拉进怀里搂着,轻轻拍她的背,像哄一个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孩子:“好好好不去不去。” 她渐渐平息,不哭了,时不时抽一下鼻子。 邵一辰说:“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又不是没人养。” 纪星噗嗤一笑,鼻涕泡泡蹭他衣服上:“我很不好养的。要吃好的,用好的,你不知道现在女生用的东西都特别贵。” “那我再加把劲儿。你先买买ysl,以后再看tf。” “你终于把ysl、tf分清楚啦?”纪星乐不可支,眼里还有泪花呢。发泄过后,人已经好了。抹抹眼睛,说,“我还是自己养自己吧。” 她脱下大衣,挂好,忽问:“一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单干?” 邵一辰正解围巾:“想过,但短期内不会,至少十年内不会。” “为什么?” 他蹙蹙眉,很认真道:“一,我现在的付出回报率很高,未来的上升渠道也很明确;二、负责的项目工作正是我想做的东西,这一领域耗钱耗人又耗时,只有大企业支撑得起;三、企业文化很好,牛人也多,在这儿每天都有所学。如果单干,无论资金人脉经验,我会先准备十年。” 他这人典型的工科生思维,一聊严肃话题便一二三分条阐述,逻辑清清楚楚。 纪星点头:“懂了。” “怎么?你想单干?” 她接过他手中的围巾,说:“偶尔想想。主要是我的想法和公司不太一样。你在大企业,我在小公司嘛,内部文化也欠缺了点儿。然后前段时间听苏之舟说他想毕业就创业,有些想法不谋而合。” 苏之舟是他们的师弟。 “哪些想法?” 纪星把白天会上讲的说了一遍。 邵一辰沉吟半刻,说:“你说的这一块确实比较轻便,目前有创业的可操作性。但只要出来单干,难度都不小。我希望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不管是思想上心理上还是能力等其他方面。 如果出来单干,是顺势而为,而不是逃避。懂吗?” 纪星盯着他看,嘴唇抿成笑,忽然蹦上去,跟只小鹌鹑一样蹭在他身上,嗯嗯地蹭蹭。 他好笑地搂住她:“怎么了?” “突然觉得你好帅。” “只是突然?” 纪星咯咯笑,搂住他的腰,又问, “一辰,你会觉得累么?” “还好。”又道,“可能过一两年会有些累。” “为什么?” “要养家了。”他很自然地说,“想买好一点的房子,还要考虑以后小孩的学区。” 纪星愣一愣,心顿时暖和得要命,又见他勾唇笑笑,很自信的样子:“不过,那时应该职业发展得不错,反而轻松也说不定。” “噢。” 她嗷呜一声,靠他更近。 一辰啊,我不用你养,我也会努力的呢。真哒。 很久之后,纪星再回想起那个冬夜,不会再记得深夜空旷的地铁,冷风料峭的小区,风中冰凉的眼泪……记忆中清晰的只有感应灯下邵一辰微笑的眼睛,他摘下来的柔软的围巾,被子里他炙热的年轻的有力量的身躯,轻易地就充盈温暖了她的整个身心。 那时她的爱情,分外明晰。 那时她的爱情,尚有神奇的力量,也曾让她只因爱情给的甜,就忘却了生活给的苦。 第二天星期六,纪星要加班,原本的两人时光全被打乱。她不肯起床,赖在床上碎碎念吐槽那帮同事。 最后还是邵一辰又摸头又亲脸地哄了半天把她弄起来,陪她去了公司。 纪星工作,他便拉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塞着耳机拿手机看美剧。 偶尔她拍拍他的手,他便起身去给她倒茶倒咖啡。 剧集可看可不看,他常常看一会儿了,停下看纪星,看她忙忙碌碌地工作。只是看她,竟丝毫不觉得无聊,偶尔还出手帮她计算点儿数据。 黄薇薇叹为观止,上厕所时对纪星说:“你男朋友怎么这么好啊。还陪你来上班,这么无聊他也受得了。” 纪星没觉得这有什么,道:“他一直都这样。” “你捡到宝了。” “我也是宝啊。”纪星说。 黄薇薇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 那天白天解决了工作,并没有耽误邵一辰晚上带她看音乐会。 准备进场前,纪星收到栗俪的消息,约她一起吃晚饭,饭后再去喝一杯。两人住处离三里屯近,不加班便时常约着去喝酒。 纪星回复:“不在家。跟一辰看音乐会呢。” 几秒后又加一句:“我问问他完了想不想去喝酒。” 栗俪:“得了吧。他陪你过周末,是想跟你喝酒的?” 纪星:“……好吧。我们今天累一天了,过会儿还是回家早睡。” 栗俪:“你俩好好睡,我找秋子去了。” 纪星:“……嗯,你们好好玩。” 她一晚上都跟邵一辰腻在一起,到了周日,俩人又躺在小阳台上晒了一上午的太阳。 北方的冬天,太阳落得早。 下午三四点,阳光便暗淡了。 下午,邵一辰走了。纪星在家洗衣服,室友涂小檬回来,开始拆封清理小厅里的包裹。 纪星见她忙不过来,过去帮忙。都是些商家发来的化妆品护肤品样品或小样,有一些说得上的品牌,其余都是小众牌子。 涂小檬靠商家给的广告费为生,她影响力不算大,收入也就普通白领。 “昨天去美容院办会员卡花了好多钱。我皮肤又变差了。”涂小檬拆开一盒粉饼,忽然把脸凑过去给纪星看,“是不是毛孔粗了?” “冬天嘛,天气干燥。” “可我才22诶,还没你皮肤好。化妆还是伤脸的。”她揪着眉毛叹气,“下周还得录三四个视频。”为达到最好的效果,她时常要反复上妆数次才能出来一个完整的视频。 “加油吧,年底了,多挣点儿钱。”纪星安慰,把小包装盒塞进大包装盒里省空间。 “竞争压力好大的。”涂小檬说,“现在人都这样,不愿意工作,想轻松挣钱,全都想当网红。每天都有新博主出现,昨天我还掉了9个粉。不知道是不是我脸不好看了。” 她评论里总有些无聊的人说她丑,纪星道:“你已经很美啦,别理那些人。你看那些有名的网红还不是天天被人骂。” 涂小檬眼睛放光:“我要能赚她们那么多,全天候被骂也无所谓啊。” “……也对哦。”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纪星起身开门,把一箱子废纸盒子放去门外。 “哦,我一个同学得艾滋了。”涂小檬突然说。 纪星一懵:“啊?” “不奇怪。她读书时就搞援.交。” “家庭条件很苦?” “不苦。正常家庭。之前小借贷买高档化妆品,什么cpbprairie,还不起就去卖,挣了钱一边还债一边继续买买买,包包啊鞋子啊。反正来钱快,后来就一直这么干了。” 纪星匪夷所思:“就为了买化妆品奢侈品??” “很多人这样的,你学校那么好,不像我们学校。” “可就为了买东西?想不通。” “现在网络上都是些毒励志,成天鼓吹优雅精致,化妆打扮买买买。那些软文估计都是商家找人写的,我这种网红不就靠商家支撑么。本质就是贩卖欲望,结果呢,好多人也不看看自己经济实力就买买买,不存钱不规划未来一股脑儿地提前消费,真以为买了就是独立女性了。” “……”纪星挽尊地说,“也有一部分人只是享受赚钱和支配收入的乐趣啦。” “我知道。所以说要量力而行,别为欲望去透支未来。你还好啦,赚得多,一年发奖金都能抵得上别人工资。我是学习不好没本事,不然像你挣那么多,我也不愿辞职。” “……”纪星微笑一下,不知如何接话。 “所以说人哪,千万别有匹配不上能力的欲望。自身实力撑不起的欲望,要不得的。就像我那同学。” 床上手机响,打断了聊天。 纪星回房去接,是陌生号码。 竟是曾荻。问她晚上有没有空,是否方便陪她赴个局。 纪星受宠若惊,忙不迭说有空。 “你家在哪儿?” 纪星没说小区,报了个附近的地标。 “顺路。6点半去那儿接你。” 挂了电话,她才开始疑惑,曾荻怎会突然要带她去赴局。 难道……上次会上的发言给老板留下了好印象?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 纪星这才高兴起来,想起曾荻在电话里说“弄漂亮点儿,都是重要人物”。她立刻跑去洗脸,又喊涂小檬帮忙。 小檬专程拿出自用的化妆品,正要给她上妆,问了句:“你们老板喜欢什么风格?” “……”纪星把这信息处理了下,说,“我们老板是女的。” “……” “不早说?!你面相显小,赴局么,想给你弄成熟御姐风。但要是跟你老板撞了,你就等死吧。” 纪星后知后觉地吓了一吓,说:“是我疏忽了,幸好你问了一句。” “你老板多大?” “三十一二?” 涂小檬转转眼珠:“嗯,大概猜得到她的风格。你呢,就完全避开。给你画个韩式淡妆吧,清新甜美的。” “好呀。” 涂小檬收起化妆品回屋,重新换了套出来,细致地给她打底扑粉,嘀咕:“你皮肤真好,都不用遮瑕。” 画眼线,涂眼影,夹睫毛,描眉,涂唇彩。 完了对镜一看,清新美好。 “棒诶。” “这叫国民初恋妆!”涂小檬得意地说。 纪星又找了套简单大方的衣服穿上,外头套一件版型很好的呢绒大衣。冷一点儿也没办法了,比羽绒服美啊。 出门前,涂小檬看她穿得薄:“等等。”她回屋又出来,塞给她一条围巾。白底灰纹的lv山羊绒围巾。 “外头冷。”又道,“一富二代男粉丝送的,别跟张衡讲。” 纪星轻声:“谢谢啊。”推门出去,还听见小檬在里头喊:“星啊,加油哦。” “诶!” chapter 7 约好的六点半,纪星提前十分钟到了路口。以防万一路况好曾荻先到,却要等她。 深冬的北京,六点半,天早就黑了。路上车流如织,街边商铺里霓虹闪烁。 一切繁华,与纪星无关。零下三度,北风汹涌,她冷得在路边蹦蹦跳跳。 六点二十五,车还没到。 她的脸被风吹僵了,刚想拿围巾遮一下,又怕唇彩把围巾弄脏。 七千多一条呢。 呼出的冷气像棉花糖,阵阵蓬松在夜色里,寒冷刺骨,她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终于,一辆白色特斯拉停在路边,后排窗户摇下来,露出曾荻美丽的脸庞,红唇一弯:“上来吧。” 窗子升上去时,曾荻目光随意一落,自上而下扫了纪星一圈:妆容打扮都得体,够漂亮,也够年轻。 纪星上了车,脸颊苍白,不停打抖。 “等很久了?” “没有!走过来,路上风太大。”纪星努力笑着说。 “这几天降温了。太阳一落,气温就低。前些天天气好,后头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了。”曾荻说,“真正的冬天要来了。” 纪星干笑两声,不知如何接话。 在公司老总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孱弱和谨慎,也没法放松。 暗黄色的路灯光在行驶的车内流转。 纪星没忍住看了曾荻一眼,刚上车时就发现她整个人靓丽极了,一身白色宽松毛衣,一件银灰色亮片半身裙,搭配时尚又漂亮。纪星几天前才在国外明星的街拍造型上见过。她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耳朵上戴着大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耳环,手腕上一只白金镶钻镯子,女人味十足。 她匆匆瞥一眼就收回目光,余光里一件咖色大衣和一只爱马仕铂金包放在一旁。 纪星揪着自己lv包包的小带子,默默看向了窗外。 目的地不远,是一处掩映在大片树丛草地间的中式餐厅。如果是春夏或秋季,该是风景如画。但现在是冬天,只有无边的枯木狰狞地伸向夜空。 进了门,曾荻报上“韩先生”,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引着两人往里走。 一路上各类壁画灯光熏香木雕,是个雅处。走廊里弥漫着好闻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种松木。 有钱的商人偏偏都爱附庸风雅,吃个饭都搞这么大阵仗。纪星可以预见过会儿的觥筹交错嬉笑应酬,真心觉得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儿。不过这都不该她操心,老板带她来肯定是因为会聊到工作上的专业内容,好好表现即可。 包厢门推开,一地水墨青山的柔软大地毯,踏上去脚底一陷,跟踩着云似的。 室内空间极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几把中式椅子,桌上摆着数套精致的餐盘碗碟,洁白的餐巾叠成蝴蝶仙鹤的形状盛在玻璃杯中。 桌上却没人。 另一头有个四方桌,五六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或站或坐,围在桌边玩纸牌。 纪星进门时,那边刚好一局结束,桌上一片笑闹声。纪星一眼看全了数张脸庞,意外的是面相都俊朗倜傥,气质飒飒,并无饭局上常见的俗耐面相。唯独背对着门的那位男士端端坐着,肩膀宽阔修挺,伸手捞着散落桌上的纸牌。 曾荻将脱下的大衣递给服务员,身段袅袅地走过去,手扶在那个男士的椅背上,笑问:“谁赢了?” “还有谁,你跟前这位。”左手位置上的肖亦骁爽朗笑道。 他说的正是曾荻搭着椅背的那个,纪星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脑勺,和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手指长而骨节分明,手法流利地洗着牌。 “他记牌的。不赢才怪。”右手边的人说,“玩个牌都这么认真,韩公子,我服。” 肖亦骁道:“只要涉及输赢,没他不认真的。” 四周之人你一句我一句轮番调侃,洗牌那位“韩公子”倒自在,不搭腔,专心洗牌。一摞纸牌在他指间服服帖帖,刷刷飞动着。 曾荻笑:“是赢了请吃饭么?” “诶,不对。韩廷说这顿你请啊。”肖亦骁看向曾荻,瞥见了站在后头当背景板的纪星,见是生人,眼神略略在她身上停顿一下。 曾荻回身:“这我手底下的小工程师,纪星。小姑娘,还比较害羞,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学习学习。”又道,“纪星,这位是中衡的肖亦骁,肖总。” 中衡是业内有名的投资公司。 纪星上前颔了下首,礼貌道:“肖总好。” 肖亦骁冲她一笑算是回应,却也没多说什么。适才朋友间热络的气氛也回落了少许。 纪星原以为曾荻会介绍下其他的人,但没有。她便自以为肖亦骁是这局里最重要的一位。 曾荻瞥一眼桌上的玻璃杯,随口道:“纪星,帮肖总加点水。” 话音一落,不知为何,室内又稍稍安静了下。 纪星见他杯中的确没水了,赶紧“哦”一声,拿了杯子去倒水,心中暗怪自己没眼力见:她一小员工,这点儿场面上的观察力都没有,连倒水都要老板提醒,真是糟糕。 杯子放回来,这回晓得举一反三了。她扫一眼剩下三人的杯子,见那位韩公子的水杯也空了一半,遂自觉拿去加了水。重新摆回去时,韩廷正发牌,低低说了声:“谢谢。” 一把声音低沉而成熟,很好听。 纪星下意识去看他,她站着他坐着,俯视下只瞥见他一小半侧脸,依稀样貌俊朗。 今日这局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原以为是应酬局,烟雾缭绕,嬉皮笑脸,客套应付……总之就是俗不可耐又得皱眉忍下。 但现在看来是个私人朋友局,且在座之人光是从他们的手表,袖扣,衣着便能判断背景不简单;而言谈举止,语气神情,对局上女性平静礼貌的态度,更显教养质素。 她一无名小卒,站在这群人里头,莫名局促而势微。 曾荻忽说:“坐啊。”下巴指了指肖亦骁旁边的一把椅子。 可领导还站着呢。纪星让出一步,说:“曾总,你坐吧。” 曾荻看着她,微笑:“让你坐就坐。” 纪星只好坐了下去。 有一会儿没说话的肖亦骁忽然扭头看她,问了句:“多大了?” 纪星答:“24。” “我看也就二十一二。”肖亦骁展开手里的牌,说,“没撒谎?” “真的。” “年轻啊。” 纪星低声说:“你们也很年轻啊。” 这话一落,男人们都笑了起来,善意且无害。 肖亦骁再度扭头,盯着她看,眼睛亮亮的,饶有兴致:“你看我多大?” “二十,八?”纪星真不擅判断。 他笑容放大,笑出声来:“谢谢啊。” “出牌了。”韩廷说。 肖亦骁玩牌去了,没再继续跟她讲话。 纪星坐在原地,左边看肖亦骁的牌,右边看韩廷的牌。 曾荻笑:“纪星,别跟肖总告密啊。” 肖亦骁没接这茬。 纪星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无意间看了眼韩廷,发现这人的侧脸棱角分明,很是英气。 彼时,顶上一道圆锥形的柔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他垂眼看牌,眉骨和低垂的睫毛拦住自上而下的光线,在眼窝深处投下一抹幽暗。 下一秒,他淡淡牵了牵唇角,却并不是在对谁笑,而是一种势在必得。他抬起眼眸,眼底瞬时涌入灯光,亮闪亮闪的。 他手中的牌尽数摊开,桌上一片唏嘘声:“又赢了!” 他却也只是随意一笑,仿佛并不怎么尽兴。 聊天声中,又是他洗牌。 坐对面的男人忽问:“你们觉不觉得她嘴巴长得有点儿像孟家那位?跟韩廷相过亲的那个。” 这下,全场的男士都看向纪星。韩廷整理着牌,没搭理。 肖亦骁摇头,说:“不像。”又皱眉,“你什么眼神?” “不像吗?韩廷你看看,像不像?”那人求证。 纪星身板僵硬坐在原地,就见坐她右手边的韩廷扭过头来了。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很帅。那双桃花眼尤其勾人,只是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 他眸光深深,直视她的眼睛,眼帘一垂一抬,将她的脸审视了一道。那么静的距离,她莫名心跳一窒。他已完成任务,回过头去,说:“不像。” 继续洗牌。 纪星心跳砰砰,觉着他样貌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和哪位演员撞脸了? “真不像。”另外几人也说。 纪星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便闷声干坐着。 倚在韩廷椅背后的曾荻脸色却变了变。犹记得当年听说韩老爷子安排他去相亲时的光景——他站在沙发边穿衬衫,她从床上溜下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调侃:“相亲?你不会真结婚吧?” 韩廷道:“难说。” 她想象不出,咯咯笑:“你要结婚了,那我呢?” 他系着袖扣,随口道:“断了。” 那一刻,曾荻心头跟一簇杂草被扯了根似的。 她知道他说认真的,且说到做到。认识这么些年,他的个性她再了解不过。所有的欲望都在事业、名利、商场、胜负之上,对感情反而没有过多的欲望。正统家庭教育出来的人,极重责任,更重家族颜面,如果真看中谁选做结婚对象,他便绝不会容许她这样的存在来拂他正牌妻子的面子。 做他红颜知己那么多年,曾荻第一次感到危机。她自己都不信,如此傲气的她,竟会打听找去那位相亲对象的工作地点。对方是军医院的外科医生,一身白大褂,瘦而清秀,整个人气质非常安静而干净,一看便是小到大在物质上没受过任何苦、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韩廷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 那天,打扮明艳的曾荻却感到恐慌,直觉告诉她,以韩廷的性格,他不会排斥和那个女人结婚。 但后来却不了了之。 曾荻才知是自己想多了,韩廷这人怕终究是薄情寡性,狠过于柔,不适合结婚。 那段小插曲后,韩廷也没再相过亲,他本身对婚姻无甚欲望。 而她和韩廷也继续着原先开放而自由的关系。看似能随时没了关系,可跟韩廷这种人相处,这已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还想着,一局打完,韩廷又赢了。桌上之人又是一番笑闹。 服务员进来问是否需要上菜,韩廷说可以了。 众人不玩了,准备上桌。 包间里的洗手间里有人,韩廷出去外头洗手。 刚关上水龙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又关上,落了锁。 韩廷透过镜子看了眼曾荻,没说话,抽了张纸擦手。 曾荻上前搂他的腰,仰头看他:“怎么见你不高兴?” 他的一丁点儿情绪变化,别人察觉不出,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韩廷道:“拉皮条把公司员工拉上。不想干正经事儿了?” “还不是你们这帮公子哥儿眼光高,会所里找的人铁定看不上。我多费心思。”她不知轻重,还在调侃,他眉心却几不可察地凛了凛:“这姑娘知道你什么目的?” “没明说。不知道肖总看不看得上。诶,你觉得呢?” 韩廷笑了一下:“我觉得你亲自上,效果更好。反正也轻车熟路,对不对?” 人是淡淡笑着,她却心底一沉,知道是真惹着他了。 这才知今儿这招走错了。她知道韩廷一直不喜欢她的某些行事方式,但跟他无关,他懒得管。 可涉及他私交圈子,怕真踩了禁区。 想想也是,能成为朋友,骨子里又能差多少。 “既然不打算正经做生意,以后有什么事儿,别指望我。”他将纸巾揉成团扔垃圾篓里。 见他要走,她赶紧拦住:“我错了好不好?” 她看他下颌还绷着,放软身段往他身上蹭了蹭,柔声道:“好啦好啦,我错了。保证不再犯,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仰起脖子吻他的下巴,几乎整个儿挂去他身上。 韩廷面色松缓了点儿,却没低头。 她手指隔着衬衫摸他的后背,逗道:“还生气呢,要我怎么赔罪。那小姑娘挺漂亮的,我把她送给你消气咯?” 韩廷眼眸垂下,目光落她脸上:“来劲儿了?” “啊呀。”曾荻轻呼,笑道,“我这不是想哄你嘛。别板着脸了。” 韩廷没搭理,出门前说了句:“吃完饭了让她回去。” “行~~”她拉长了语调说。 然而还没上菜前,曾荻便找个由头把纪星打发走了。又跟席上之人说,公司临时有事,安排小姑娘回去了。这一小插曲,谁都没留心,也没在意。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纪星在寒风中回到家,蹲在椅子上吃泡面的时候,想起曾荻说,要谈一些保密的内容,不方便她在场,很抱歉让她白跑一趟。 那时她虽然心里有些刺伤,但还是笑着说没关系。 她能理解。领导么,本来就一句话让人走,一句话让人留。 可往嘴里塞着泡面的时候,还是有些淡淡的屈辱和难过。亏她为了穿标致点生生挨冻,还白白浪费了涂小檬给她化的妆呢。 chapter 8 之后的一些天,纪星一边照常工作,一边还存有希望,认为老板会来找她聊上次她在会议上的发言内容。但一天天过去,曾荻再没找过她。有次在公司走廊里遇见,她还礼貌微笑,但曾荻没注意到她,径自走过。 这着实伤自尊。可落寞一两天后,纪星就放下了那渴望被大老板器重的无谓幻想。生活,工作,归根到底还是得靠自己一步步慢慢走。 周四那天接到栗俪电话,说发工资了,请她和魏秋子俩闺蜜去吃饭。纪星本想加班的,秋子抱怨说她不是加班就是陪男友,好久不参加闺蜜聚会了。她这才放下工作过去。 说是吃饭,进了商场却先四处逛起来。护肤彩妆专柜最是琳琅满目。栗俪说化妆品快用完了,要买一整套回去。这边柜台看一圈,那边柜台试一下,对比质地、价格,折腾半天,一家买几样单品,总算凑齐。 结账时略自嘲地说了句:“等我把房贷还完,就mer。”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纪星对着镜子照啊照,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买了也不会常用,再说吧。” 买完东西上楼找餐厅,乘扶梯上行时,纪星看着商场里各类精致的奢侈品店名品店,心下微叹,这应该是曾荻那类人常来的地方。什么时候她也能足够成功到自由出入? 现在的她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种草着化妆护肤时尚衣装,心心念念地攒钱又自嘲没钱,会追星看演唱会,欣赏音乐会交响乐,看小众话剧,爱旅行爱看书。 只是和生活相关的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不是冲动消费的虚荣者,却也不是节衣缩食的守财奴。毕竟,每天奔波劳累受苦受气,要是还在力所能及的物质上亏待自己,就未免太苦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座繁华大都市中有一丝尚在生活而非生存的错觉。 只是,她想要的生活远非如此。 吃饭的时候,秋子说下周要跟她爸一个战友的儿子见面,隐约有相亲的意思,让纪星和栗俪陪她一起去,权当同龄人聚会。这样气氛轻松一些,再深入接触的机会更大。她为了提高成功率可谓想尽办法。 纪星和栗俪都应了。 但没过几天,纪星就把这事儿忙忘了,直到那天下午秋子给她打电话才想起来。所幸她工作都完成,并不耽误。秋子给她发了个见面地点,松悦酒店。 这吃饭的地儿有点高级啊。 纪星考虑要不要换身衣服。这几天天气冷,她又不坐班总出勤跑工厂,所以穿的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很不正式。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相亲,无所谓。谁还费劲跑回家一趟。 走进酒店大厅就碰见栗俪和魏秋子,她俩也刚到。 栗俪一件栗色大衣,挎着香奈儿包,一贯工作时的利落样子,只不过没了往日的烈焰红唇,今天妆容很低调,不抢秋子风头。 魏秋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不是五官精致的人,但收拾一下便看着很舒服。许是心情不错,见着纪星还不忘调侃一句:“为了衬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牺牲真大。” 纪星:“……” 这些天频繁跑工厂。她头发三天没洗,橡皮筋随便一绑,没化妆,唇膏都没涂,清汤寡水的。 “谁叫我爱你呢?”她说。 餐厅位于六七十层之高,乘电梯往上,栗俪说:“你那相亲对象很有钱吧?” “不是相亲啦!只是当个朋友认识下。嗯,我爸的战友魏叔叔貌似挺成功的。” 纪星没说话,周围的环境已让她隐隐察觉,不梳洗就来这地方是个错误的决定。 餐厅里幽暗而静谧,灯光低调舒适,客人不多。 魏秋子说是魏先生的订位,服务员引导三人往里走,大片大片的玻璃墙壁外夜空璀璨,三环路上车水马龙,如无声流动的电影画面。国贸cbd高楼耸立,白灯如织,夜景美不胜收。餐厅情调可见一斑! 尽头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位男士,一个年轻,一个成熟。 年轻那个靠走廊坐,穿一件白色supreme帽衫,拿手机在发消息。他虽垂着眼,但看得到五官很帅,像当红小鲜肉,只不过脸上隐约一丝不耐烦。 靠窗的那位年纪稍长,正侧脸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纪星蓦地一怔,全然不料会在这个场合上又见着那人。 她以为看错,眨了两下眼,可那张脸实在太难认错,不是那天在牌局上见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样貌相当出众,是区别于身边年轻男孩的另一种帅气,英俊清朗的眉眼和脸部轮廓,一身休闲西装,表情淡淡,却给人说不清的矜贵气质。 年轻的那位显露出一丝不耐和焦躁,他却不急不迫,仿佛等人也格外从容似的。 他也看见了纪星,但目光没做停留,从她眼前滑过去了。 他对她可能没印象,纪星想。她无意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后悔了,出门前起码该涂一下唇膏。 她这幅样子出现在这个餐厅这个场合,像一只煎饼果子上了宴会桌。 韩廷看到三个女生过来,有点出乎意料,但他脸上没表现出丝毫异样,低声对身旁的路林嘉交代了句:“手机收了。” 路林嘉很听话地收了手机。 两位男士同时起身,魏秋子客气地打招呼:“你好,我是魏秋子。” 年轻的那位点头:“我是路林嘉。”他笑了笑,止于礼貌。 魏秋子说:“我爸说,让大家当朋友认识一下,所以我带了两个朋友过来。不介意吧?” “挺好的,多认识几个朋友。”路林嘉说,神情和语气自在了一点。 纪星却替秋子不安了。她能从秋子紧紧并拢的双腿里察觉出她的紧张和局促,却也能从路林嘉的神色变化里看出他无心相亲。且路林嘉年纪比魏秋子小,面相就更小了。浑身风格都透着不羁,跟秋子全然不是一挂的。 魏秋子尚热情道:“这个我的朋友,纪星,主攻ai医疗的工程师。” 韩廷看了她一眼。 纪星见目光对上,抿抿唇算是招呼,却并没有笑。 韩廷亦没有笑容,但也并不严肃,很是随意散漫,随着魏秋子的介绍看向栗俪去了,分寸掌握得极好。 “这是栗俪,在外企做市场经理。” 路林嘉也跟着介绍:“这我哥,韩廷。做……”扭头问,“做什么来着?” 韩廷:“卖药械的。” 他随意一句,路林嘉也没往深了解释。 栗俪问:“什么药械?” 韩廷抬眸看她。 栗俪微笑:“我在辉林上班,刚好也做这行。”她做销售,沟通交流能力比朋友们强很多,也算是职业病了。 “市面上常见的。”他随口答。 “器械是一类,二类……?” 韩廷淡道:“三类。” 路林嘉对这话题毫不了解,又开始玩手机了。 栗俪说:“目前这块市场由于政策管制,进口产品占比不多。量少,价高,竞争力低。可国内产品品质远远没跟上。盲目保护国产,过头了。” 她在外企做销售,自然有些不满,说的话也过于偏激。 韩廷一时没接话,似乎无意反驳。倒是纪星听到,没忍住发言:“不是啊,国内这块儿发展很快的,很多产品都已经可以和国际接轨,这多亏了政策保护。不公平也没办法,医药是命脉行业,也会是未来几十年的革命性行业,完全交给外部市场冲击,危害太大。” 韩廷看向她的眼睛,没什么含义地淡笑一下,说:“所见略同。” 他笑起来很好看,即使是淡笑。只是那笑容散漫得没几分真意,说不上是假赞同还是真应付。 无妨,好皮相的人天生易获取好感。 但他完全不在这话题上停留,很快目光转向不讲话的魏秋子,颇有些明知故问:“你和你朋友们同行?” “不是,我们专业不同,我做材料的,在研究所。”秋子笑着说。 “哪方面应用?” “医药,航天,都有。” 路林嘉从手机里抬起头来:“航天?你研究航天材料?” “对啊。” “宇宙飞船,卫星火箭……那种材料?” “只是听着很高端啦。其实也没什么,在我眼里,也就跟小模型差不多。” “你还收集模型啊?”路林嘉问。 两人顺理成章聊了起来。韩廷不再多讲话。 几个年轻人慢慢聊开,话题渐多,聊到最近新闻各种,韩廷至始至终不参与不接话,问到他头上,他总是简短的一句话解决问题,然后带回魏秋子那儿,抛给她一个问题,且每次都是路林嘉能接住的话题。 情商不可谓不高,观察力判断力更能窥见一斑。 他置身事外,一面因为主角是路林嘉;另一面,纪星早就察觉出来了,他没太大兴趣参与他们的谈话,更确切地说,那气质更像是——他懒得跟他们说话。 就像大人懒得搭理小孩那样。 纪星猜测,他年纪应该比她大一些,因为他实在太游刃有余。可她猜不出他的具体年龄,男人的面相是极具欺骗性的。不像女人,年龄和岁月一五一十全写在脸上。 这人深不见底啊。 但因为他对秋子的照顾和撮合,纪星对他印象不错,觉得是个好人。只不过很久之后,熟悉韩廷这个人之后,她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他一贯伪善的礼貌。 他并无撮合之意,甚至很清楚哪怕能聊天,路林嘉也看不上魏秋子,一顿饭过后就是路人。 可场面得应付一下别太难看。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些,只盼着快些结束饭局,让她早点儿离开。 高档餐厅,奢华景色,精致晚宴,她作为五个人里头最灰头土脸不修边幅的一个,心都快蔫死了好吗? chapter 9 一顿饭下来,气氛不尴不尬。聊天算是中规中矩,离“相谈甚欢”亦差之甚远。 栗俪好几次暗中帮秋子找话题,无奈作用不大。路秋子自己也心知肚明,才吃完甜品就礼貌提出离开。 结账时却不是路林嘉买单,服务员拿了韩廷的信用卡。 信用卡和账单送回来的时候,路秋子忽问:“能开发.票吗?”又看路林嘉,“你们需要发.票吗?” 路林嘉摇头,征求意见地看韩廷,韩廷淡笑:“不用。” “那谢谢啦。”路秋子抽出张餐巾纸,写了两行字递给服务员,“麻烦你了。” 纪星莫名尴尬,秋子这是觉得没希望彻底破罐破摔了?居然在这种场合蹭发。票。 等发。票的间隙,韩廷手机震了一下,曾荻发来张图片,酒店地下车库里韩廷的车,附一条消息:“你在?” 韩廷没回。 待服务员把发。票送回来,几人起身离开。 韩廷看见曾荻一袭红色长裙,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微笑看着他。 几个女生已拐了方向走开一段距离,并没注意。 韩廷送她们到了电梯口,说碰见一个朋友,就不送了。 路秋子笑道:“没事。今天感谢你的招待。” “客气。”他淡笑一下,又对路林嘉说,“把人送回去。” 路林嘉答应了。 纪星站在电梯里看着韩廷,他目光从她面前扫过,与她眼神相触时,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告别。电梯门便阖上了。 下了楼,纪星说要回公司加班,步行就能过去。栗俪说要去纪星那儿坐坐,想给路秋子留机会。但路秋子也要跟她们一起走。 路林嘉没有挽留,单独走了。 嘴上都客气说着下次再见,但谁都没有留联系方式。 待人走了,栗俪看路秋子,恨铁不成钢:“干嘛呀你,给你机会都不让人送?” 路秋子努力笑笑:“算啦,我感觉得到,他不喜欢我。” “一次见面能决定什么?如果觉得不错就去追求,至少营造机会。” “算了吧,人家又帅又年轻,指不定心里吐槽我又丑又老呢。” 纪星见秋子脸上已有些挂不住,冲栗俪挤眼让她闭嘴。 但栗俪心直口快,哪里忍得住:“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啊。想交男朋友就别怂啊,亏我工作没做完跑来给你打气。” “呐,不亏了。”路秋子说着,砸了一摞东西到栗俪手里,又对纪星道,“你不需要,就不给你了。”说着裹上围巾走了。 栗俪低头一看,十几张面额一千的发.票。 纪星是技术岗,没应酬,不需要发.票。但栗俪不同,她做市场的,平时为了维护客户关系,不仅得请人吃饭,还得送礼。送礼没有合理的报销渠道,累积下来得自己掏腰包填上。一到年中年底就是最缺发.票的时候。 上次出去喝酒栗俪就吐槽,这年她有一万多的自费缺口,快愁死了。 刚才路秋子还特意在餐巾纸上写了,让服务员开十几张。因为栗俪公司餐饮类□□的报销额单张不能超过一千。 栗俪站在路边,张口结舌望着手中这十几张发.票,愣了好几秒,追上路秋子的步伐。 她跟她并排走着,低声哼一句:“我现在单张报销额度到两千了好吗?” “那还给我!”路秋子要抢,栗俪飞速塞包里:“给了人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纪星始终没吭声,脑子里跟挨了一棍似的震荡:今晚吃了什么金银珠宝么,那顿饭一万多?快抵她半月工资了。 不是,这都能买个包了吧,就这么吃掉了? 她知道帝都有钱人多,可如此直面还是头一次。 寒风吹着,三人并排而行,都不讲话,沿着灯光璀璨的街道往前走,高架桥上车轮滚滚。 直到来往的车流拦住去路,她们不约而同停在路边,望着交流匝道和高架桥对面的大厦写字楼出神。 良久,纪星用力点一下头,道:“我是穷人。我要挣钱。” 栗俪轻飘飘看她一眼:“我早就有这觉悟了。你今天才开窍?” 纪星扭过头来,车灯从她侧脸上流过,她轻笑,带点儿自嘲:“我一直以为我是精英,但其实就一小白领,吭哧吭哧朝中产阶级奋斗。精英阶层?还太远。 你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怎么会那么大?这就是所谓的阶层?” 栗俪答不上来,扭头看秋子:“路科长?你来说说。” 秋子吸了一口冬夜的冷空气,叹:“咱能不在大马路上站着吗?冷啊!” 三人下了地铁站,从地下通道穿去马路另一头。 地铁站内,不少忙碌一天的下班族正排队过安检,搭乘地铁回家。 他们的衣着或普通得体,或干净整洁,或精致用心;他们的脸上,表情或轻松,或焦虑,或平静,或忧愁;有人塞着耳机听着歌,有人看着手机发着消息;有人讲着话聊着天,也有人笑着。 这便是这座城市里大部分的普通上班族,吃不起一万块一顿的晚餐,为了一个月几千一万的薪水奔波着。 从他们之中走过,纪星的情绪在无形中被抚平少许。 走出通道,到了路的北边,高架桥和酒店被甩在身后。 冷风吹过来,让人脑袋清醒。 半路碰上卖烤红薯的,纪星跑去买。 栗俪皱眉:“刚吃完饭诶!”拦不住纪星和秋子已围在炉子边挑红薯:“不要胖的,要瘦的,瘦的才好吃。” 买完红薯钻进路边咖啡店,点了三杯咖啡,又找服务员借来盘子和小茶匙舀红薯吃。 栗俪说不吃,要减肥。 纪星不劝她,自个儿满足吃着,问:“诶,你觉得那个韩廷怎么样?” 栗俪解下脖子上的burberry围巾:“什么怎么样?” “我觉得他人很好诶。跟你很搭,”路秋子插嘴道,“你对他没兴趣?” “他那一类男人,女人都难以抵挡吧。”栗俪说,“但也就欣赏一下,不会有别的想法。这种男的一看就很难搞。” “是吗?”纪星和秋子表示怀疑。 “相信我的眼力,这人城府绝对深,而且不是一般的深。你们没发现吗?一顿饭没聊出他半点信息,哪怕一丝个人观点他都没表达。” 纪星略略回想,真是诶。 栗俪职业性地探人底细,甚至抛出一段很偏激的话引人反驳显露出真实观点,但韩廷没上钩。反而是纪星傻乎乎咬中鱼饵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而他一句随意的“所见略同”便带过去了。 回过味儿来,纪星觉得自己在韩廷面前是个白痴。 “况且,”栗俪说,“极端优秀的人,都极端自私。当然,这个自私不是贬义词。只是我已经够自私了,再碰到个更自私的?得了吧。” 纪星又琢磨一下,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 越优秀的人自我意识越强,也就越难迁就和顺从别人。可现在她们这代年轻人,前所未有的性格多样,哪个不是带刺生长,个性张扬?天然匹配的恐怕寥寥无几。 秋子感叹:“所以说啊,能找到合适自己的另一半,真的太难太难了。”扭头看纪星,“说来说去,还是你幸福。” “对噢。”纪星没忍住咧嘴笑,又道,“你也别忧伤,你那么好,会找到的啦。” 秋子微微叹:“其实我要求不高的,户口房子钱,这些都无所谓。聊得来,对我好就行。”她看向栗俪,“你别笑我没出息,我就是想要男朋友和陪伴,就是很期待两个人的生活啊。一个人太孤单了,每天重复坐在地铁上,深夜回到家,不知道这么过的意义在哪里。我不想变成这个城市里一个冰冷的背景,也想有自己的故事。栗俪,说实话,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会孤独,却也不想谈恋爱。”栗俪无意识拿起茶匙舀红薯,道,“傻子……寂寞,孤独,这不是谈恋爱就能解决的。” 秋子若有所思。 栗俪又道:“而且对我来说,维持稳定的男女关系太耗费精力,又累。我还是喜欢单身,自由无负担。我呢,只想好好工作,赚更多的钱。足够有钱,人生才会拥有更多的自由和选择。男人给不了我安全感和快乐,钱才可以。而且必须是自己挣的钱。” “我也是。”纪星举起小茶匙,附和道。 “是个屁。”栗俪说,“当邵一辰不存在?” “他在呀。”纪星笑,“可我从来没想过依附他,做他的菟丝花。我要做那种谈恋爱就全心全意可就算哪天跟男人分手也不会天塌地陷的人。” “得了吧,你就嘴炮。”秋子鄙视道,“上学那会儿吵架闹分手哭得要死要活。” “我现在独立了,真的!”纪星红着脸争辩,想想又觉不对,“呸呸呸,我们才不会分手呢,会一直在一起。” “啧啧啧,又开始了。” “哎我说真的啦,我很确定。” 她真的很确定,确定她和邵一辰会永远在一起。那时,那段爱情给她的安全感和支撑感,给她的信心和笃定,是前所未有的。甚至,后来也不会再有。 人总是有恃无恐,她以为她未来的人生里会有很多的爱。 只是那个时候,她不会知道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再提起爱情,只剩缄默不语。 chapter 10 玻璃窗上倒映着一层薄薄的室内餐厅的倒影,餐桌,壁画,西装革履的服务生偶尔走过。窗外,灯火辉煌。夜空并非纯粹的黑色,更像是墨蓝。遥远的地平线上,城市和天空之间闪着微微的光。 韩廷坐在窗边,低头回复着手机讯息,餐桌对面光影一闪,一道妙曼的身影落下来。 曾荻太过有姿色,附近桌上有人投来一瞥。 韩廷当作没察觉,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回复完了,手机放桌上,抬眸直视她。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刚才没胃口,光喝红酒了。”她严丝合缝地接过话来。 “这会儿倒有胃口?” “这会儿是跟你吃啊。”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看他,露出脖颈上修长白皙的线条。 韩廷心知肚明,笑了一下。笑里有些无意义的轻讽。 曾荻暗叹,这男人还真难哄。 可她并不生气,他淡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是天生易获取别人好感的人。不像她自己,女人过于美貌,总叫人怀有敌意。 她绝口不提上次饭局的事,聊起工作:“刚才跟那朋友吃饭,说到广厦的dr.小白,还有东扬的doctorcloud,他说,我们两家在这方面可以有合作的。” 韩廷:“哪个朋友?” 曾荻:“九全科技的老总。” 韩廷:“姓付的那个。” “对啊。明明是正的,却总被叫付总。”曾荻轻笑,还要说什么,蓦地心里一凛。数年前,那位付总还是她的裙下臣。 韩廷神色如常,透露不出半点儿讯息。 曾荻却难免心里打鼓,原想说一句,她跟那付总早断干净了。可这话未免此地无银。 他俩关系的确是自由出入,没有任何约束羁绊。但曾荻很清楚这些年韩廷身边并没有什么女人,不是他多专一,只是他这人嫌麻烦,没工夫跟女人牵扯。倒是她,偶尔有些别的应付,但近年也极少几乎没有了。 只是人都如此,说好的开放自由,不见还好,真打上照面知道了具体的人,心里不会一点儿不介意。 曾荻再度转移话题:“路林嘉怎么突然跑去相亲?” 韩廷也不纠缠上一个话题,道:“成天只知道玩儿,他爸觉着早点儿结婚能收点儿。” “今天那对象,看得上么?” 韩廷摇头。 “你姑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成器也好。不像你二叔家那位姐姐,尽给你添麻烦了。” 韩廷眉心拧了一下,没接话。他无论跟韩苑争成什么样子,是极不喜外人谈论韩家是非的。 曾荻说完,也暗恼今天真是撞邪,专踩雷了。 好在服务员端菜上来,缓和了气氛。 她拆着餐巾,温柔道:“你帮我尝一块鹅肝,我吃不了那么多,减肥。” 韩廷稍不屑地挑眉,轻笑:“你还需要减肥?” “不需要么?”曾荻说着,坐直了身板,抬头挺胸,身段舒展,“你看看,我有没有长胖?” 韩廷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轻而易举的撩拨,也懂示软示弱,还会在任意时候创造话题,让人放松。 如今不论男女,仅仅是让人觉得相处轻松,就很难实现了。 韩廷拿起刀叉,吃了块鹅肝。 曾荻在桌底下翘起二郎腿,脚背一勾,高跟鞋挑落下去,穿着黑丝袜的足尖触碰到韩廷的小腿。 韩廷没理她。 曾荻微吸一口气,足尖沿他小腿往上爬。这下,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禁止,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曾荻收敛回来,莫名一阵心痒。他身着西装,坐姿挺拔,咀嚼食物时习惯性地紧闭嘴唇,下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动着,吃着饭都禁欲得叫人心猿意马。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勾引他,还是他在勾引自己。哎,被他吃得死死的,却还甘之如饴。 曾荻面颊绯红,笑着抬起红酒杯,一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玻璃窗外,天空中忽然飘过一丝雪花,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觉。 …… 三环外的老式居民小区里,纪星裹着围巾从昏黄的路灯下走过,恍惚脸上一凉,摸一摸,什么也没有。 下雪了? 她抬头望,只看见冬季的夜空中天狼星格外明亮。 闺蜜们畅聊一晚,尽兴而归。魏秋子家住的远,今晚在栗俪家借宿。三人裹得严严实实往家走,适才欢乐的气氛过后,此刻都有些安静的疲惫。上了楼,纪星跟两人道别,开门进屋。 涂小檬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小星星?” “诶!” 涂小檬拉开房门,门缝里露出她房间的一片粉色,她倚着门框:“又加班?” “跟朋友出去玩儿了。”纪星说,“有事找我?” “要付房租了,下一季度的。” “三个月过这么快?” “是啊,奇怪吧?每天都度日如年,可又时光飞逝。” “你把账单发我吧,还有上一季度的水电费煤气费。” 纪星回房脱了厚厚的羽绒服和鞋子,手机响,账单收到。 她住主卧,小区一般但地理位置好,房租每月三千出头,季付,加上零碎的费用,接近一万。又是一笔大开销。呵,还不如人家一顿饭钱。 纪星把钱转给涂小檬,有些肉疼,再看存款余额,更加肉疼。怎么不知不觉花了这么多?她调出手机账本,哦,冬天买了两件羽绒服,现在的羽绒服真贵啊。这还不算圣诞节邵一辰带她逛街时给她买了件两千多的呢。 上月护肤品用完,换了一套;这月种草了新的眉笔……全是些零碎的小物件,一点点把她的钱包吃瘪了。 她趴在被子上出神,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消磨掉快乐和激情的琐碎小事情呢。还是读书时无忧无虑,一入社会就成了自立门户的大人,吃穿住行什么都要自己来。赶紧发年终奖吧,还有工资。纪星琢磨着过些日子,得和hr谈谈加薪的事儿了。 她们公司一般在春节前两个星期发放年终奖。今年过年格外迟,奖金发放要等一月底年会过后。 纪星并不急,dr.小白一期在最后的攻坚阶段。等项目完成,谈判也更有筹码。而且那时还有更丰厚的项目奖金呢。 之后近一个月,纪星忙到昏天暗地。无论是对项目的整体规划,还是每个人的分工协调,她都是最熟悉的,自然承担起了负责和带头的作用。她没日没夜泡在工作上,暂停了一切社交娱乐,朋友不见,剧也不追。栗俪和秋子都不联系了,也就邵一辰周末来陪她。 所幸付出有回报,项目赶在年会之前提前完成。 公开测试那天,曾荻和一众部门领导都来了,坐在实验室外隔着一扇大玻璃窗观察。团队研发的机器人dr.小白成功诊断了10位病人的龋齿症状和5位病人的感冒症状,并给出了合理准确的治疗方案,与在场数位专家医生的诊断处理结果完全一致。 那一刻,纪星激动不已。一年半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结果。 这便是她如此热爱这一行的原因:研究,技术,实验,你付出多少投入多少,它便给你多少回报,一五一十,毫不欺骗。 测试完毕,玻璃窗后,曾荻等人起身,微笑着鼓掌。 领导们给了团队很高的表扬,主管陈松林更是风头无二。 曾荻夸赞陈松林几句后,却看向他身后的纪星,微笑道:“纪星,你做得不错,辛苦了。” 纪星受宠若惊,赶紧点头:“谢谢曾总。” 可等曾荻走了,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当时应该加一句“都是陈主管领导有方。”她又忘了。 但陈松林应该并不介意。收工后,他把纪星叫进办公室,说她的项目奖金和同级的工程师一样。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份特别奖,给贡献最突出的工程师。陈松林决定了给她。 “这是你应得的。” 纪星虽然早预料是自己,可听到确切的消息还是很兴奋:“谢谢主管!” “要是我手底下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省心就好了。” 纪星只是笑,又关心起后续工作来:“dr.小白二期什么时候继续推进?” “我说你是个工作狂吧,林镇他们都问休假的问题,就你不同。”陈松林笑道,“无论如何也得等年后再着手。组里也要放个假。” 纪星点头表示明了,又试探地问:“组里没什么调整吧?” “大家都磨合得挺好。我们这班子还是不错的。” “嗯,二期主攻心肺疾病的智能诊断和治疗,比一期复杂很多,可能要做个两三年。”纪星放慢了语速,说。 陈松林很清楚她的意思,道:“现在项目组里,你的职位仅次于我。你的能力足够升职,不过升职的话要调去其他部门或项目组,你愿意放弃dr.小白吗?你对他的情感应该不比我们任何人少。” 纪星立刻回答:“我当然不想。只是……除了情感,也有现实因素要考虑。总得有一些……与付出匹配的收获……” 陈松林沉吟一下,也早有准备:“你放心,下阶段会给你更多的分成奖金,也会给你比其他人更多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毕竟,你做的我都看得到。你要想,二期项目完成后,那时能供你选择的职位和收入肯定会比现在能得到的要好很多。” 纪星一时没吭声,口头承诺终究和白纸黑字不同。可她又不太会谈判。 她还在犹豫之时,陈松林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你的工资是可以再涨涨的,这块儿我会全力支持你。” 这下,纪星心里便有数了。陈松林会在hr那儿帮她美言,涨薪完全不成问题了。 chapter 11 新的一周冷空气来袭,北京急剧降温。街头行人全副武装,戴着厚厚的帽子围巾口罩抵御严寒。 要是没戴帽子走在路上,狂风一过,脑髓都能吹凉半截。 如此寒冷的气候,纪星却异常欢乐。工作告一段落,终于有空放松,享受春节来临的气氛。周末这天邵一辰陪她逛街,买年会上要穿的衣服。 上月商场里还到处都是圣诞气氛,merrychristmas的音乐四处弥漫。短短一个月,圣诞树和圣诞帽消失殆尽,中国结和红灯笼取而代之,音乐也换成了恭喜发财好运来。 两人乘扶梯上楼,纪星站上高一级的台阶,下巴搁在邵一辰肩膀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这段时间这么忙,都没好好陪你,今天全天陪你啦~~” 邵一辰注意着电梯,说:“嗯,陪我给你买衣服。” 纪星噗嗤笑,在他脖子上佯咬了口,站直身子。 邵一辰盯着她看。 “看什么?” “居然也没瘦,脸上全是肉。” 纪星气急,打了他一拳。 他笑,手放进兜里,无意摸出两三枚硬币,自己都不知哪儿来的。 “我现出门都不带钱了。给我吧。”纪星朝他伸手。 邵一辰说:“三块钱,买一个吻。” “成交!”纪星小爪子抓过他掌心的钱,在他嘴唇上啄一下。 邵一辰笑:“注意脚下。” 扶梯到尽头了,她身高落回去,走上楼。 他戳戳她的腰,她回头。 “我也卖给你一个kiss。”他拥着她,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手轻握一下她的小拳头,一抠,那几枚硬币回到他手中。 纪星笑得面红,小怪兽一样扑进他怀里扑打几下。 经过一家男装店,她拉上他往里走。 邵一辰奇怪:“不是你买衣服么?” “那橱窗里男模特的衣服,你穿上肯定超帅。”纪星不由分说把他拖进店,让服务员把模特身上的衣服拿给他试,果然异常帅气。他高而瘦,天生的衣架子。 她越看他心里越得意,矫情兮兮地上前去帮他理衣服,多此一举地宣示主权。 “就买这套,穿着好看。” 结账时,她抢着递出信用卡,拿手指勾勾他的下巴:“姐发奖金了,养养你。” 服务员笑着结账。 邵一辰淡淡白她一眼,任她由她。想起什么,忽问:“跟hr谈了?” “没呢,等年会之后。你呢?” “升职,涨薪40%。” “我去!行啊你。”纪星回头看收银员,“把我的钱退给我,他自己付。” 收银员知道是情侣间的小俏皮,只笑不答。 纪星很快找补回来:邵一辰给她买了条昂贵的黑色羊绒连衣裙。 她以前不会想到穿这种贴身裙,但之前见曾荻穿着优雅知性,流露出小性感。她也想尝试下新的风格。 裙子柔软贴身,勾勒出胸部腰肢和臀部线条,起伏如春天的山丘。换上裙子从试衣间出来,邵一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没做声。 纪星看着镜中漂亮性感的人儿,欣喜之余拿捏不准:“会不会有点儿大胆,可……感觉也不会吧?” “不大胆。刚好。”邵一辰开口,“很适合你。” 得到肯定,她笑起来,不自禁轻转一圈,裙摆飞扬。 “你不怕我吸引一堆男士目光?” “我更喜欢看到你又美又自信快乐的样子。”邵一辰说。 女人真是神奇的动物,只因一件漂亮的衣服,喜悦之情就能点亮一张脸。 以后有了家,要给她一个衣帽间才行。他想。 年会那天,纪星脱掉米色大衣,露出里边的黑色长裙。她以往为了工作方便都束马尾,那天披散一头柔顺长发,焕发与往日全然不同的光彩。 公司做技术的多,她一出场,吸引无数目光。 黄薇薇笑:“你来走红毯的吧?” 纪星:“我这是为部门争光。” 林镇:“今天一看,纪星更适合去销售部,放在我们部门屈才了。” 纪星笑了笑,心里有一丝异样但没表露。她知道林镇只是嘴快,没有坏心。另一个女同事却不服地跳出来:“林镇你这话就性别歧视了啊,搞研发做技术的怎么不能是美女了?美女就不能高智商,美女就只适合做销售?你这是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你要是政客,为这句话也能被女权人士批.斗死。” 林镇举起双手,直呼冤枉:“我真心夸她来着,还戴上男权的帽子了。好好好我错了,别批.斗我,我只是个宝宝!” 众人笑成一团,纪星也不介意了。 年会在一处五星级大酒店举行,宴会厅人头攒动,杯光酒影。正式开始前,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聊天。 纪星穿过人群去嘉宾区那头找栗俪。栗俪的公司和他们有合作,也受邀来参加年会。 栗俪一贯走成熟性感风,见到纪星特稀奇:“哟,换风格了?” “头一次尝试,还不错吧?”纪星一脸的小开心。 “美死了。我看着都想摸一把。”栗俪说着揉了下她的腰。 “去死!”纪星笑着打开她的手。 两人没聊上几句,不少男士过来跟栗俪打招呼,都是她的客户。其中一位言辞轻浮,不停夸赞栗俪衣服穿得漂亮,身材好,目光也在她身上肆意游走。 那人是纪星公司销售部的朱磊,平时就对女同事不尊重。言语上不说,有时甚至肢体接触,女同事们敢怒不敢言。毕竟一起工作,谁也不好撕破脸。所幸纪星工作里跟他并无往来。 她有些不悦,栗俪却客气笑着回应,与他寒暄。 朱磊转眼见到纪星,眉开眼笑:“诶?这不纪星吗?比平时又漂亮了啊,我都没认出来。”不自觉上下扫一眼,“原来今天走性感风。” 纪星干笑两声,很是倒胃口。 栗俪笑:“纪星,你不是要找人吗,去吧,我跟朱副主管聊会儿。” 纪星知道她是替她解围,走开几步,回头看栗俪笑靥如花应对自如的样子,又看朱磊在她肩膀拍那一下,心里有些刺痛。 她把她支开也好,好友一起面对这种事,太尴尬。 纪星望着四周欢笑的人们,忽然觉得他们的脸很模糊。她转身出去找个地方透气。 大厅里安安静静,宴会厅的欢声笑语隐隐约约传过来,不太真实。纪星抱着手臂站在落地玻璃窗边,望着窗外马路上的车流。 她很喜欢在楼里看夜晚的北京,褪去白日的冷漠和苍凉,夜晚的城市万家灯火,车流如织,有一丝烟火繁华的美。站在落地玻璃窗里头观看最好,屏蔽了人声鼎沸车流喧嚣,安静,像无声的电影。 她歪着头兀自欣赏一会儿,无意识伸手去碰了碰玻璃,嗬,好冰!外头气温零下呢! 她收回手,肩膀哆嗦,扭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一位男士。 他被她的动静打扰,侧头看过来,正好看见她那一串滑稽的小动作。他唇角抿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恰好介于礼貌和看笑话之间。 目光与她对上的一刻,他笑容收了半分,看样子,是认出她来了。 纪星迟疑着,试探着问:“韩……廷?” 韩廷顿了一秒,从记忆里准确搜索出一个名字:“纪星。” 纪星意外他还记得,灿烂笑道:“你好啊。” “你好。” “你在这儿……” “见朋友。”那头是酒店内部的咖啡馆。他答完,并没问她怎么在这儿。 纪星自己交代:“我们公司在这儿办年会。” 他点头表示了解,随后无话地看向窗外,不知是赏夜景还是想心事。 并非熟人,纪星也无意多讲话。 这人总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虽然也不会叫人觉得这疏离来源于高高在上的优越或俯视,但终归是不好接近的样子。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平行站着,各自看着窗外,互不打扰。 过了一会儿,余光里,那人转身要走。纪星无意回头,与他目光对上,他颔了下首算是告别。 纪星也忙不迭跟着弯了下腰,目送他离开。 她独自又站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回去同事们中间。 曾荻等一众领导依次上台,做年终总结和各部门表彰活动,随后带头表演起来。平时高高在上的领导们跳起了爵士舞,舞姿不算专业,但有模有样。尤其是曾荻,在一群男士中间跳着潇洒而不失妩媚的步伐,引得台下员工们一片喝彩尖叫。 纪星也情不自禁跟着鼓掌,想着有空了是不是也该学学跳舞什么的。 之后是各部门节目表演。纪星部门准备的节目很简单,一首大合唱。其他部门的节目五花八门,相声,小品,各种街舞民族舞,最妙是一群男士跳千手观音,引得全场一片欢笑。 年会无非是让大家聚在一起放松放松联络感情,热热闹闹吃喝玩乐。重头戏自然是抽奖,一等奖有十万现金,最低的有一千块。 纪星从小到大任何抽奖都没中过,因此不抱希望。其他同事也都这么说,都觉得自己肯定抽不到。 可话这么讲,不到结果出来,谁心里也不会放弃那一丁点儿可能。 节目渐近尾声,离抽奖环节还有三四个表演。 纪星起身去趟洗手间。 走出宴会大厅经过走廊,远远看见陈松林拿着根烟在拐角处。纪星一晚上没碰见他,想过去打声招呼,走近了才发现隔壁部门的主管也在场。两人正交谈。 纪星打算避开,却听见那人说:“你不考虑上调?这机会不错啊,上头的意思是你升上去,位置留给你手下。你怎么还拒了?” 陈松林抽着烟,摇头:“升职有什么用?不带项目就挣不着钱啊。等dr小白二三期项目带完,再升不迟。再说了,我跟你讲实话,我现在副手配备很好,打算一直用她。换新手下?不行。” “那个叫纪星的?是很厉害。哎,我就没那么好的帮手,没你那么好的运气。说真的,给我一个好帮手,我宁愿降薪10%。” “哈哈哈,你懂。” 纪星脑子里轰然一炸,跟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 她受陈松林器重是事实,却只是作为手下,作为一个可利用的员工,亦全出于他自身利益考虑。他决不允许她哪天不辅佐他,不允许她哪天超越他,哪怕损害她的利益也无妨。 她站在茂盛的绿植这边,看着那头谈笑的陈松林,胸口一阵反胃恶心。眼见那边人动了一下,她吓得赶紧跑开躲起来,仿佛错的人是她。 她麻木地避开宴会厅里散出的欢笑和音乐声,往远的地方走。不知是不是附近暖气太重,她脸颊迅速通红,呼吸都困难了。 那番话无疑超出了她的认知,她恶心到走进洗手间扶住洗手池时差点儿没呕吐出来。 好久之后她才稍稍缓和,盯着镜子里茫然的自己发呆。 旁边有人拍她的肩膀,是人事部的小职员,笑眯眯的:“纪星,有好消息哦。” 她僵硬回头:“什么?” 那姑娘神秘兮兮的:“我听徐姐说,你上司帮你说了不少好话。你到时去谈加薪的事,保证顺利。真好啊,跟着那么好的直系领导。” 纪星胸口一阵窒闷,竟扯出一丝笑来:“是吗?” “你就开开心心过年吧。快走啊,别错过抽奖啦。” 人走了,洗手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纪星心里突然间涌起一阵悲凉,不是愤怒,不是背叛,是透心的寒凉。仿佛生平第一次见识人心之可怕。 是洗手间里暖气不足了? 她忽然觉得这身裙子格外单薄,让她莫名打冷颤。 她抱紧自己走出去,迎面朱磊走了过来。 还离得老远就露出他那一贯让女同事不太舒服的笑容,他上下扫视她一眼,几乎是拿目光在她身上抚摸了一遭。 又是这一脸色.欲,言行轻浮的家伙,平时不同部门碰不到,今天连翻撞见两次。 纪星本就心情不好,更难有好脸色,直接无视他。 朱磊却停下打招呼:“纪星儿,今晚人多,都没好好跟你讲话呢。咱们聊聊天?”他挡住她去路,身上一丝酒气让人厌恶。 纪星强扯笑容,化解道:“再聊吧。要抽奖了。”说着就要走。 朱磊笑哈哈的:“行行,快去吧。祝你抽中啊。”说着在她屁股上抽打了一下。 纪星浑身发麻,怒斥:“你干什么?!” “哎呀,”他笑嘻嘻道,“我说拍拍你的背,高度没掌握好。不好意思啊。”说着弯腰拱手,一副作揖道歉的样子。 “还撒谎?”纪星更受刺激,气得脸色臊红道,“你有什么资格拍我的背?你是真不知道分寸还是成天就想方设法揩油?耍流氓上瘾是不是?” 对方没料到都是熟人她竟如此不留颜面,周围来上厕所的人都投来目光,他面子上也过不去,大声反驳:“你搞错没有?我就不小心碰到你的腰至于这么大反应?自我感觉良好啊,以为男人都对你想入非非?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送给我我都不要。” 这番话羞辱之至,纪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指着他,直发抖:“你?!还反咬一口?你刚才就在我身上乱摸了,你这是性骚扰!” “有病吧你!”对方见她来真的了,一副倒霉透顶的表情,转身要走。 “你别跑!”她愤怒之下冲上去抓他。 “滚!”对方一甩手将纪星抛出去砸到墙上,“衣服穿成这样,想勾引人老子还看不上呢。”他骂骂咧咧,很冤枉的样子,进了男厕。 纪星撞到墙上,痛得眼泪漫出来,在眼眶里直打转。来往的别部门同事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过来问候。 她已是怒气攻心到人都站不稳,自上而下颤抖如筛糠。 这条裙子是她买过最贵的一条,邵一辰买的,一条裙子抵他一个月房租。 她以为男人不会喜欢自己女朋友穿修身的裙子。可他说喜欢她美美的样子,快乐自由的样子。 她浑身哆嗦着,眼泪再也忍不住,疯了一般涌出,模糊了视线。 她气得脑子炸开了,气得要疯了要死了。她什么也不管了,不管这里有多少领导,不管今天是年会,拿起手机就拨了110。 chapter 12 警察的到来在年会现场引发了不小的风波。 几位民警在纪星的指认下带朱磊出去调查。朱磊没料到纪星居然报警,吃惊而愤怒:“我没碰她!你他妈至于吗你!你脑子有病吧?!” 一位民警呵斥:“嚷什么!” 四周顿时起了骚动,全场目光聚焦,鸦雀无声。 副总经理迅速过来协调,警察也不想打扰年会,叫直系领导和涉案人出去接受调查。 同事们围了过来,陈松林也来了,关切道:“纪星,出什么事了?” 纪星一见他,想到本该到来的升职机会被他一手掐灭,说不出话来。 警察把相关人带出会场。主持人在台上竭力营造话题,进行下一轮抽奖,大家还在议论纷纷,但随着奖金越来越高,注意力也就转移了。 警察跟副总经理说了接警原因:纪星报警说有男同事性骚扰并攻击她。 紧随而来的栗俪听到这话,立刻问:“谁骚扰你了?” 纪星才平定的情绪又涌动起来,控诉:“他,他在我屁股抓,不承认还骂我,把我往墙上推。” 朱磊的同事和直系上司都在场。他暴跳如雷,指着她鼻尖吼道:“老子警告你别乱说话啊!以为你他妈是女的我不敢把你怎么样?!谁摸你了?就你这种货色送到老子床上——” “你他妈跟谁称老子?!”栗俪一声尖斥打断,“你这种垃圾男人我见多了,没能力就靠意.淫活了。那么有本事在公司揩同事的油?想女人想疯了吧?!同事都欺负,你还是个人吗?!” “你信不信我抽死你——” “都给我消停啊!”警察怒叱,“丫抽谁啊?想蹲局子是不是?” 对方欺软怕硬,霎时不吭声了。 这时,他同事说:“这里头一定有误会,我对他很了解,平时对人客气,工作认真,不是那种人。” 黄薇薇嘀咕:“纪星还是大工程师呢,跟谁关系都好,她不会撒谎。” 对方上司道:“所以说这里边肯定有误会。再说有事可以内部解决,不至于报警,麻烦警察跑一趟。实在冲动。” 陈松林微皱眉,说:“你这下属也很冲动,又是喊叫又是要打人。” 朱磊:“我没碰她!被冤枉能不恼火?” 纪星早料到他会否认,斩钉截铁道:“酒店有监控,调监控!” 朱磊脸色变了下,这没逃过警察的眼睛。民警问:“你确定没骚扰她?” “没有。” “行,调监控。” 很快监控调出来,可监控中纪星对着摄像头,对方的手刚好挡在她身后,没法判断具体行为。只有随后的争执和推搡记录了下来。 双方各持一词。朱磊坚称自己是走路时自然摆臂;纪星说自然挥手不可能是那个角度。朱磊又说那是因为回头跟她讲话侧了身。 争执不下,警察也没办法,问:“有没有目击证人?” 朱磊冷笑一声,颇为得意。片刻之间,谁看得到?就算看到,谁又会站出来得罪人? 上司劝解他们各让一步,纪星咽不下这口气,要他公开道歉。对方居然还拿乔,说自己被冤枉了,要纪星公开道歉。 纪星怒不可遏之时,民警指着另一个监控说:“这个人应该看到了。” 监控上,一位男士立在落地窗旁打电话,目光所对方向正是洗手间外那条走廊。 副总经理认出了监控上的人,过去请了。 很快,那人过来了,却是韩廷,唐宋跟在他后头。纪星见到唐宋,蓦地想起了保时捷的事。原来那天车里的人是韩廷。 韩廷一进门就撞见纪星一脸眼泪,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有力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他淡淡移开眼神,看向民警。 民警简短讲了下事情经过,又解释:“我们在监控上看见你正好在附近,想问你当时有没有看到这场纠纷?” 韩廷耐心听完警察的描述后,说:“看见了。” 纪星的目光愈发急切。 “你能描述下当时发生的事情吗?” “她被性骚扰了。”韩廷简短一句话,给整个事件盖了章。 “你们他妈是一伙儿的吧?”朱磊大怒。 韩廷瞥他一眼,尚未开口,副总经理已高声呵斥:“耍流氓还不承认?!”一屋子的上司同事全部噤声,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副总经理竟躬身给韩廷致歉:“对不起了韩总,让您见到这种事情。很抱歉,也谢谢您的帮忙。” 韩总?等等,这人是谁啊? 纪星茫然不已。 民警问:“能配合做笔录吗?” 韩廷:“行。” 他跟着一位民警去外头做笔录了。副总经理亲自给他开门送了出去。 朱磊垂下头,刚才的气势早一泻千里。众人见状,也都清楚了孰是孰非。 副总经理关心事情如何处理,警察说要真追究起来可以拘留,但毕竟是同事,考虑到以后相处,建议和解,让他道歉赔偿。但也要纪星本人同意。 这话一出,对方上司不敢相信:“同事间开个玩笑就要拘留?” 纪星:“谁跟他开玩笑?我跟他很熟吗他凭什么跟我开玩笑?” 民警也道:“就你们这态度,是不想道歉了?” 那上司受了训,狠狠瞪朱磊一眼,甩手出去算是不管这事儿了。 朱磊低头,说:“对不起。” 纪星不理。 他几个同事商量后,让他给纪星写书面道歉,赔偿500块。 大家都做和事佬地劝:“是他错了,我们回去都说他。今天年会这么高兴的日子,再说都快放假过年了是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了。” 纪星咬唇不吭声。 栗俪一旁冷眼旁观,突然拨开众人:“我跟她商量一下。”说完把纪星拉了出去。 …… “我不想原谅他!”纪星一开口,眼睛就湿了。 栗俪点了根烟抽着,望着一旁茂盛的绿植不说话。 纪星眼泪无声,一颗颗往地上砸:“我就是不原谅他。你不知道他多恶心!他的手都抓到我……”她羞于启齿,“你不知道他多恶心!” “我知道。”栗俪寂寥地说,“我知道这种男人多恶心。但是星儿,我劝你算了。对你的同事们上司们来说,这是小事情。摸一下怎么了?开个玩笑,多大事儿?这都受不了,出来混什么?社会就这样。” “我没错!”纪星不理解,愤道,“错的是他!我是受害者。” “是,所以现在他们同情你,站在你这边。你是受害者,但受害者要适可而止,要懂事,要宽容,闹得太过,他们就不喜欢,不支持你了。你毕竟要在这里工作,别把人都得罪了。” 纪星没说话了,单薄的黑色的身影在夜里微微颤抖。 “你好好想想。”栗俪拍拍她肩膀,走了。 她站了不一会儿,一把抹去眼泪准备进去,却见绿植后头,韩廷和民警正做笔录。 那民警有些同情地看着她,显然听见了她和栗俪的对话。民警安慰道:“你朋友是为你着想。” “我知道。”她虽不情愿,但也准备息事宁人。 韩廷低头在笔录上签下名字,放下笔,抬眸时无意看了纪星一眼。 纪星缩缩鼻子,小声道:“谢谢你。” “客气。”他问民警,“能走了?” “没事了,谢谢。”民警收起笔录,刚要起身,又一个民警跑过来,说,“赶紧过去吧。他们老总来了,要把人拘留,还要开除。” 纪星诧异,跑回去看。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曾荻的声音,字字铿锵:“我们公司坚决不容忍职场性骚扰,也容不下道德品质败坏的员工。这位员工我们会开除,至于其他责任就交给警方了。”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字字有力。 下一秒,门被拉开。曾荻脸色严肃地出来,看到纪星,她面色稍缓,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说:“受委屈了。” 纪星揉了下酸痛的眼睛。 曾荻又道:“拒绝性骚扰,你选择报警,做得很对!我替公司的所有女员工们谢谢你。” “谢谢曾总。”她哽咽道。 曾荻拍拍她的手,抬头却见韩廷从一旁走过,去了电梯间。 唐宋紧跟其后。 …… 叮一声,电梯到了。 唐宋拦着门,待韩廷进去后,随后而入。 电梯门阖上,下行。 “那女孩在这公司是待不下去了。”唐宋忽说。 韩廷没说话,嘴角扯起一丝微小的弧度,像是讽刺。 …… …… …… …… chapter12(2) 关于朱磊被开除,纪星在平静下来后也觉得于心不忍。但对曾荻,她心里充满感激。 可当晚回到家跟邵一辰视频时,邵一辰说:“你们老板在员工面前立了威,而你得背锅了。” 纪星隐约回味过来却仍是不服:“错的是他啊!” “是他活该。我只是怕你上班不开心。” 纪星纠结地用力搓额头,嗓子里发出烦恼的呜咽:“好烦呐。我不想上班了,真的不想上班了。” 邵一辰在画面那头沉默,或许是无能为力,他轻声:“不要难过了。” 纪星遮住眼睛,嘴巴紧抿,又委屈,又懊恼自己给他传递负能量。 “我过来陪你。”他说。 “不要!”她尖声制止,“这么晚了。明早又要赶去上班。” 她反复交代:“你真的不要来,到时我都睡着了,又把我吵醒。” 她不想让他也累。且总有些事情,哪怕再亲的人也无法为你分担解决,只能自己面对。 可纪星太憋闷,根本睡不着。 夜深人静,她好不容易将朱磊抛诸脑后,陈松林的事又浮现心头。辗转反侧一个多小时,凌晨一点,她仍翻来覆去。 手机突然响了,邵一辰说:“我在门口。” 纪星一惊,一个翻滚爬起来。隔壁涂小檬早睡了,她蹑手蹑脚跑去开门。走廊的感应灯亮着,邵一辰一身牛角扣大衣,微弓着肩膀,眼睛亮亮看着她。 她眼睛一湿,扑进他怀里,抱住他满是风雪的身体:“说了让你不要来!” “我怕你一个人难过。” 她眼泪哗地涌出。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独立自强的女生,可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尤其邵一辰在身边时,她才明白他的陪伴,平日里看着漫不经意,却每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治愈。 因为他的拥抱和安抚,她不那么难过绝望了。 她缩在温暖的床上他的怀里,甚至能平静地讲述同事的劝和与事不关己,讲述陈松林的利用和打压。类似的事,邵一辰去年也碰到过。但他熬过去了,后来上司被调走,他成功升职。 “只要我做得足够好,总会好起来的,对吧?”她仰头问他。 “对。”他笃定地回答,像是在给她许诺。 外边北风肆虐,小屋内温暖宁谧,纪星眼角的泪慢慢干涸,在他怀里渐渐入眠。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三十多岁时的自己,住着漂亮的大房子。清晨醒来,阳光洒满卧室。浴室里传来水声,有男人在洗澡。 “一辰……”她走过去推开浴室门,水雾朦胧,还没看清多年后的邵一辰,她醒了。 身旁,邵一辰起来了,他要赶去西北五环上班。 外头天还没亮透,才早上六点。 “你再睡会儿。我先走了。”他低头摸摸她的额头,在她脸颊亲一下,“有事找我。” “嗯。”她在迷梦中嗡了一声。 邵一辰走后,纪星又睡过去,闹钟也没把她叫醒。八点半,涂小檬敲门:“星儿!还不起床啊!” 纪星这才窜起来,风风火火赶去公司。走进工作区的那一刻就感觉不对劲。 同事们似乎从四面八方打量她,又似乎没有。 纪星疑惑地回到办公桌前。平时话挺多的黄薇薇今天很矜持,看到纪星,抿了下嘴唇以示招呼,疏远而不失礼貌。 她满心狐疑开始工作,办公区很快恢复往日繁忙,时不时有同事进行交流,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而她像个透明人,被屏蔽在外。 快中午时,纪星见黄薇薇去上厕所,追去洗手间堵她:“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怪怪的?” “朱磊被开除,公司上下都知道了。他们部门的人很生气,在内网上说了些关于你的话,挺难听的。” 纪星简直不可思议:“是他骚扰我!又不是我的错。” “知道不是你的错,可……”黄薇薇面露难色,小声,“不至于把人逼得丢了工作啊。都是同事……太狠了。最近你别往销售部那方向去,没好脸色给你的。……我工作还没忙完,先走了。” 纪星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可想想也对,黄薇薇他们和朱磊常关系不错,当然同情他。 她只是被摸了下屁股,可人家丢了工作啊。 这世上果然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 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是非曲直是人与人相处的基本,是社会运行的默认准则。殊不知灰色地带已超出她的想象。 那一整天像受刑般折磨,所有人都不正常,除了陈松林。 他下午把她叫进办公室计划下一阶段的工作,还关切地说,他注意到了办公室的气氛,让她不要介意。颇有站在她这边的架势。 但纪星已分不清他是真心,抑或只因她是最好用的一枚棋子。一想到他掐掉了她的晋升机会,她便无法直视他,甚至觉得挑破都毫无意义。 他安慰:“你别往心里去,等过年了再来,大家就都忘了,又重归于好了。” 纪星相信他说的。人是健忘的动物,何况这种不关己事的事。很快,他们又会是那群对她微笑的好同事了。 可当事者没那么健忘。 这种集体给予的羞辱和愤怒,歪曲和孤立,她忘不了。 过完年回来,她也忘不了。 下午,纪星去了趟人事部,老远就听见几个男的笑谑:“她那屁股够金贵的,摸一下要拿工作来换。” 一片笑声。 她走进去,谈话声戛然而止。 大家都挺尴尬,她倒处之泰然。 有人打破沉默:“有事吗?” “找徐主管。”纪星直奔主管办公室。 有个销售部的同事也在场,阴阳怪气道:“诶,小李,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得饶人处且饶人~~” 纪星说:“你跟他共事,被摸习惯了吧。不好意思啊,我不习惯。” 那女的脸色大变,没料纪星会当面怼她。 人成熟的标志大概是被社会和生活磨得失去棱角,每个人都戴着礼貌的面具或屈意奉承或假笑好言。那就当她纪星越活越回去,倒退回了中二时代回了幼儿园吧。 无所谓了。那一刻,她的价值观仿佛被颠覆。究竟是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信奉的规则错了,还是这个变态的社会错了。 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她接下来的决定是否正确。但,她受够了。 她跟徐主管谈完时是下午三点多,回到办公桌收了几样简单而重要的东西塞进包离开。没人注意,也没人格外在意。 谁都不会预料到她干了什么,以为她有事出外勤了。 她走出办公区的时候,头也没回。 出了写字楼,她在寒冽的冷风里站了一会儿,平定过后,忐忑来袭。她手直哆嗦,发了条信息给邵一辰:“我辞职了。” 收起手机,抬头看见一月底的天空湛蓝湛蓝,深吸一口气,空气清冽。 不到十秒钟,邵一辰打电话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语气紧张。 “你别训我。”纪星低头又低声。 “不是!”他用力道,“他们欺负你了?” 纪星一愣,鼻子酸得她眼泪直冒:“没有。是我不想干了。傻逼同事傻逼上司!”她难过地抹眼泪,却又难以启齿,“你别怪我,怪我这人怎么这么多事。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就我有事,我……” “别说了!”他打断,“不想干就不干。谁稀罕!” 两边都霎时沉默,不知是为她的遭遇,还是为无力改变的现实。 良久,她说:“对不起,我一点儿都不让你省心。” “你道什么歉?这事不是你的错。”他语气有些重,说完又缓和道,“你是不省心。图省心买个充气娃娃得了。” 纪星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你一直做得不开心,辞掉也好。这段时间放松一下。过完年再好好计划你想做的事。” “嗯。” “一辰……”她轻声唤他。 “嗯?” “还好有你。”她说。 放下电话准备离开时,正好看到曾荻的车出入。那女人漂亮的脸蛋一晃而过。 纪星已无从判断她开除朱磊是出于对性骚扰的排斥厌恶,对职工的真心维护,还是为树立权威,标榜自己。 她在意的不过是,自己什么时候能有她那样的权力—— 不必受屈,不必折辱,自己的来去与升降,不必被别人一手操控。 chapter 13 春节前两个星期,纪星照常上班,负责工作交接。知道她要走,同事们又舍不得起来,对她格外友好。纪星也对他们笑,心里无波无澜。 陈松林强力挽留,被她拒绝。她没挑明原因,甚至有些理解了他的利己行为,只是没法继续给他当手下了。 那段时间,纪星过得轻松,却掺杂丝焦灼。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有计划性,目标明确的人,也足够努力和聪明,所以一路顺遂地上名校,毕业,工作。如今遭遇这种挫败,她想过是否因为自身太过锐利不够圆滑,太过清高不够市侩,太过理想不够现实,而导致工作上种种不如意跟稻草一样渐渐压身,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转眼烟消云散。 可事到如今,思索这些都无济于事。 她空闲时间多了起来,很快筹划接下来的方向。以她的资历,找工作非常容易,薪水和职位都能相应提升。 可这时候,单干的想法再次萌生。 与其一辈子给人打工,不如趁年轻放手一搏。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 她早就想做定制化医疗器械,也了解国内市场和技术,工作中和供应商都打过交道。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难。且同院系的师弟苏之舟也一直想找她合伙创业来着。 春节前一个星期,两人在学校咖啡馆里碰头聊了一下午,一拍即合。 纪星手上有庞大的医疗患者数据库和机械控制与制造经验,苏之舟跟他一帮同学则有高端的机械/程序设计工艺。双方目标一致,都看准了针对患者的私人化定制化医疗器械产品市场,用工业3d打印制造出符合每个特定患者自身需求的医疗器械。 两人聊了一下午,草稿纸画了数十张。系统条理的研究后发现:技术,他们有;人,他们能有;钱,他们没有。 纪星的年终奖、项目奖金和各种积蓄加起来,买房凑首付都困难,拿来做项目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邵一辰把他的积蓄给了她。但他们需要的工业设备打印机,质量稍好的一台就得一两百万,何况其他开支。 找人投资,是急需解决的大问题。 那次和闺蜜们喝酒聊到这件事,栗俪说:“你要是缺钱,我想办法给你凑凑。可能最多只有十万,我要还房贷,你也知道。” 纪星不肯借她的钱,说压力大。 栗俪:“这点儿压力都承受不了,乖乖找工作去吧。” 纪星:“……” 魏秋子则比较务实:“3d打印?学校不是有师兄干过这行么?创业失败了。你吸取点儿教训,谨慎些。” “我研究过。”纪星说,“他们失败的原因在于没有技术,没有受众群,也没有找对合适的产品方向。要么只是玩科技教育概念用来融资,要么用来开发做玩具了,成本那么高,怎么打得开玩具市场? 可医疗不一样。 航天,医疗,汽车,3d打印在这三大块潜力巨大。我很看好未来几十年医疗行业的发展,等到市场细分起来,对医疗材料定制的需求会暴增,绝不会沦为背景板。在这点上,邵一辰也很支持我。” 魏秋子道:“的确,医疗这块儿未来不可限量。” “但开公司没那么容易。”栗俪放下酒杯,说,“技术,场地,人员,都要考虑。还有啊,客户在哪儿,销售渠道在哪儿?” “研究人员的话,暂时都是校友。目前最主要的是设备,也就是钱。”纪星叹了口气,“钱啊……”年后她要想办法拉投资,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概念。谁搭理她啊? 栗俪道:“现阶段帮不上你什么忙,等公司开起来了,市场或销售上有什么问题,我尽量帮你。” 秋子也道:“原材料这方面,能帮得上的我尽力。” 朋友们都挺支持她,但父母却颇有微词。 春节回家后,妈妈总在一旁絮絮叨叨: “女孩子没必要把自己过得那么累,过两年都得结婚了。照理说,现在就可以结了。我们两家的家境,在北京凑个首付完全不成问题,你们工资高,房贷压力也不大,过过小日子多好?父母都没退休,也不用你们养。” 纪星听这话就不乐意:“回回都催。工作都还没着落呢就结婚?” “你工作好找呀。” “那我想自己干啊。” “干嘛弄得那么累呢,我看你们好好工作结婚挺好。” “哎呀你不懂。我的事你别管。” “我不管。”母亲摇头叹气,问,“那你前天去一辰家吃饭,他爸妈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纪星咕哝。 她撒谎了。 她去邵一辰家拜年时,邵妈妈无意间说了句给儿子结婚的钱早准备好了,被邵一辰转移了话题。 自研究生开始,每年过节都被隐形催婚。今年如果不是她突然辞职,结婚真会提上日程。 但邵一辰没向她求婚,无非是因为他太懂她。那天从他家出来,纪星问:“你想结婚吗?” 邵一辰思考了一下,说:“现在和你的感觉,跟结婚没什么区别。” 纪星笑了,挽住他手臂撒娇:“等我工作稳定了好不好?” “好。” 他太懂她,也太护她了。纪星假期结束回京前一天,在家收拾东西时,父母劝她回京后找工作,结果起了争执。邵一辰当时也在,对纪星父母劝道:“星星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现在不做,怕以后遗憾。况且她也不是突发奇想,我觉得她的想法很有价值,她也有实力能成功。” 纪父道:“你们还太年轻,平顺的路不走,总想去闯,非要闯得头破血流才满意。她一个女孩子,我不想让她受那种苦。要是失败了,所有付出打水漂,到时一无所有。” “不会一无所有的。我不在这儿么?”邵一辰笑了笑,说,“真回到原点了,我养她还是养得起的。” 纪家父母这下都不说话了。 回京那天,纪父送纪星去高铁站,没对她交代什么,却对邵一辰说:“星星做事天真冲动,又任性自负,你提醒着她点儿,包容着点儿。” 邵一辰说:“好。” 纪星没了后顾之忧,回京开始张罗公司的事。她给公司取了一个闪闪亮的名字——星辰科技。公司运转的第一笔资金便是邵一辰和她的全部积蓄。 很快,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租场地,实验室,采购办公用具,联系同伴入职,招聘助理工程师……重中之重是尽快做出星辰的主打概念和方案,虽然没有设备做出产品但至少做出计算机模拟产品,以此吸引资方投资。 纪星以前上班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创业只有更忙碌。公司成立初期,一片混乱,大小事务全都要她管,几乎没了休息日可言。 好在长久以来,她都是个坚定的人。无论决心,耐力,狠劲,比同龄的男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是必定要咬牙拼死去达成的。她潜意识里或许有那种要让自己比别人强的欲望和冲动,更重要是她的人生有她想要达成的目标,至少不要碌碌无为淹没人群。至少不要让她被人摸屁股,被人轻易决定生死。 到三月中旬的时候,星辰科技公司的骨干人员基本稳定下来,对第一拨产品的设计理念和方案也现出雏形。在电脑模拟操作实验中,纪星他们从医疗数据库中随机选取了一位需要心脏搭桥的特殊病人,并根据他自身的独特情况打印出了适合他的独一无二的心脏搭桥。 采购设备已迫在眉睫,他们需要大笔资金。 回京后的近一个月,纪星一直在努力多方寻求投资方。见的人多,谈拢的少。有的目的不纯,想套壳上市;有的要求太多,理念不合;竟始终没找到合适的资方。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公司将因设备不到位而停摆,纪星走投无路之下,忽然想起了肖亦骁和中衡投资。 中衡投资在业内一直以靠谱、有远见而出名。 她和肖亦骁只是打过一次照面而已。直接去找未免唐突。 纪星着实进行了一番心理斗争,后来挨不过现实的困窘,厚着脸皮去了。 她没预约,是没法见到肖亦骁的。可她运气极好,在门口碰上了。肖亦骁对她有丝印象,态度也相当客气。 纪星说明来意,并把相关资料递交给了他,原本想多聊一点儿具体内容,但肖亦骁接下来要开会。她也不打扰,走之前留下了联系方式。 她一走,肖亦骁就随手把资料扔一旁,开会去了。他对曾荻印象不佳,因而对纪星也不看好,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里去。直到开会回来见桌上还摆着这文件,拿起来准备扔了。纸页掀开,他无意瞥见里头的内容,看着看着,眉毛挑起来。 他翻开文件夹,一页页认真看了,又把光盘里头的模拟视频看了一遍之后,拿起手机拨了韩廷的电话。 响了几声,那头接起来:“喂?” “嘛呢?”肖亦骁翻着文件纸,问。 现在是工作时间,他问了句废话。所以韩廷说:“睡觉呢。” 肖亦骁哈哈笑。 韩廷:“有事儿别绕弯子。” “这回你得好好谢谢我了。”肖亦骁说。 …… 纪星没料到肖亦骁那边很快就给了回应,他说他对这个项目没兴趣,但他一个朋友觉得还不错,可以聊聊,并把名片推送了过来。 对方的头像是一张黑色方块,名字是ht。 纪星加了对方,把星辰科技的简介发过去,问他是否感兴趣。 很快收到回复,ht:“你电话多少?” 纪星立刻发过去一串号码。 下一秒,电话就拨过来了。 纪星接起来:“你好?” “你好。”是位男士,嗓音低醇,礼貌却又直接,说,“明天上午11点,有时间面谈吗?” 纪星愣了一下,忙说:“可以。” “好。”他报了一串地址,顿了一秒,问,“记得住吗?” 她点头:“记得住。呃,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韩。”他说,“明天见。” 纪星放下电话,才发现跟肖亦骁的对话框里有条信息没查阅,点开一下, ht的名片下,附加了一句:“就那天坐你右手边儿那位。” chapter 14 韩廷在电话里念的地址是东四十条附近某写字楼4501室。 纪星起先下错了电梯,在42层就跑了出去。她无意间闯进办公区,目光所及之处是偌大的玻璃窗,整齐划一的办公桌转椅,埋头工作的年轻人,茂盛的绿色植物,她恍然间回到了当初上班的时候。 她折返进已经空掉的电梯,这才注意到电梯壁上写着32-45层:东扬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广厦的办公区也才两层而已。 到了45层,风景与楼下完全不同。没了员工办公区,只有一块开阔的公共区域,一边摆放着桌椅和绿植,另一边是一面巨大的书架,放满了东扬医疗的各种获奖证书和奖杯。 公共区域一头是秘书间和总裁办公室,另一头隔着磨砂的玻璃门,看不清里头,可能是会议室。 秘书:“是纪小姐吗?” “是。” “韩总在开会。会议延迟了一会儿。请先进去等一会儿。” 纪星进去,秘书关上了门。 办公室很大,室内陈设分办公区与中心区两块;办公区摆着办公桌,办公椅,沙发,书架,风格并不奢华,更不奢靡。设计简洁大气,却又看着价值不菲,静静彰显着这间办公室主人的品味和个性。低调,暗藏锋芒。 中心区则随性洒脱些,一张宽大的长方形桌子,四周没有椅子。可以想见房间主人站在桌旁,带着一群人围着满桌的图纸写写画画讨论要事的样子。桌旁的墙上贴着一些纸张,或是思维图,或是草稿图。看着异常狂放潇洒。 若说这办公室哪里最妙,大概是东面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无尽的蓝天和阳光。 纪星不禁走过去窗边往外看。三月中旬正值初春,恰是北京焕发新生的季节。城市洗去了冬季灰蒙蒙的气氛,四方纵横的巷子里柳条抽芽,隐约透出一抹抹嫩嫩的新绿;白的粉的梨花桃花点缀其中,高楼矮墙之间一派清新。 “风景不错?”身后忽传来男人的声音,办公室门随即合上。 纪星立刻回头,韩廷一身西装走进来,手摁在领带上轻轻拉了一下。他下颌稍稍绷着,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刚开了场不太舒心的会议。但看向她时,脸色已恢复正常,冲她微点头示了下意, 纪星微笑道:“再过十几天,树都绿了,风景应该更好。” 韩廷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解开西装扣子,看向她,礼貌一笑,开门见山道:“怎么会想出来单干?” 纪星眼珠一转,说了个很高大上的理由:“跟公司理念不合。” 韩廷:“哦?” 纪星见过他几次,是以并不紧张,很快开始推销自己的观点:“广厦主要是做医疗机器人和大数据,着手于大层面的东西。这非常依赖企业自身的文化、资金、科研、决策和历史基础。” 韩廷见缝插针道:“你是说广厦没有这些基础。” “……”她下一句话原是想奉承东扬的doctorcloud。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是。广厦做得很好。但我觉得小公司小企业将有限的人力和物力集中在基础性细节化的东西上会更有效果。”她这回小心斟酌用词了,说,“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医疗器械的私人化与定制化,细节上的东西,就像日本的工匠精神,从小处做好。现在制造业内,从小处着手的概念和理念很少被重视,但这些恰恰是工业制造的基石。” 韩廷听着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星辰的主研方向是增材制造,就是俗称的3d打印。当然,很多之前出现过的创业公司都遇到了瓶颈和困难,但我们的项目与众不同。医疗是我们选择的方向,也是正确的方向。人类工业制造业从两百多年前发展到现代,每隔数十年便有一波新浪潮,我觉得下一波浪潮除了ai,便是医疗。” 纪星这番说辞相当冠冕堂皇。说不上唬人。只不过,谈生意么,自然要把自己包装得高大上一些,多赢得一些筹码。不都说了吗,对客户,怎么简单明了怎么说;对投资人,怎么复杂难懂怎么讲。 她说话的时候,韩廷偶尔和她对视,偶尔移开看一眼窗外,眼神相当随意,似乎在思考判断什么,但又似乎只是在听而已, “中产阶级已经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庞大规模,对健康的重视和可投入的金钱也是前所未有的。新的热门产业——也就是医疗与健康产业——正在崛起的路上,我们必须赶在风潮到来前准备好。当然,现在很多人都看到了先机,也在为此作准备,每个企业都有他们看好的方向,东扬的doctorcould就是实例。而我赌的方向是私人化定制化医疗。针对不同病患量身定制的骨骼,牙齿,血管……这就是我赌的未来市场。” 她陈述的内容渐渐从打官腔带入个人偏好,因而语速渐快起来,眼睛里也开始光芒闪闪。 韩廷扫了眼她的眼睛,但那一扫也是相当寡淡,不带任何意味。他很是认真地听完了她这番话,说:“蓝图不错。实现渠道?” 纪星眼睛又亮了一亮,热情地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件夹,道:“这里边都写了,目前我们团队的优势在于研究人员。我们背后有相当雄厚的教授和校友资源,跟学校和研究所的关系也很密切,骨干成员都是很优秀的科研人才。不然,我们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第一版模拟器材。”说完,很期待地加了一句,“光盘里有,您现在可以看的。” 韩廷唇角弯了弯,说:“纪小姐,我很欣赏你和你的团队,也有意投资,不如直接谈条款?” 纪星愣了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快下决定,她准备的演讲才起了个头儿呢。 他看出她的费解,道:“实不相瞒,具体内容我都看过。” 她这才知恐怕她来之前他就已经做了决定。亏她刚才费一番口舌。 “好啊。”纪星没有先亮出自己的条件,礼貌地试探,“韩总心里应该已经开出条件了吧?” “你提出的投资额没有问题,甚至可以根据后续发展追加投资,其他一切条件都好商量。”韩廷说,“我要51%的股权。” 短短几秒,纪星心情从天堂到地狱。她以为自己听错,怔了足足五秒后,脱口而出:“51%???这不可能!” “纪小姐,不如我给你分析一下情况。”韩廷语气斯文礼貌地站起身,系好西装扣子,绕过办公桌时随手捡起桌上一份黑色文件夹,走到她身边递给她。 纪星翻开一看,昨天她交给肖亦骁的各类文档资料,此刻纸张上已满是手写的叉叉划线和批注。 韩廷说:“你现在的小作坊只能勉强维持运营,一旦投入生产,各种问题暴露,很快会瘫痪。不论材料、进货,还是营销、市场,全部存在巨大隐患。我暂且认为你的科研制造环节是及格的。但其他环节不堪一击。材料、供应全部依赖研究所,渠道单一,价格不稳,没有发言权。一旦研究所出问题,货源立刻断死。至于营销市场,你以为只要有产品,就能打入医院?纪小姐,你可能对国内的医疗行业不太熟悉。现有的固定供货渠道和关系网,是企业投入多少人力财力走灰色渠道砸出来的?一个新公司妄想打进去?不跟大企业合作,你死路一条。” 纪星听着他的话,看着纸张上的批注,脸上红了一道又一道,火辣辣的。 她不是不知道星辰存在问题。她只是乐观地认为这些问题可以慢慢解决,谈判时遮一遮,先稳定局面再说。却不想被面前这人哗啦扯下遮羞布,一次性剥了个干净,更甚至指出一些她都没想到的问题。 韩廷站在窗前的阳光下,回头看她:“我提供资金,供应,销售。而你仅负责研发生产。给你49%,很厚道了。” 有那么一秒,纪星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很快清醒,道:“不好意思韩先生。我只需要资金,不需要你提供供应和销售渠道。”她放下文件夹,站起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与他平视,“在我看来,你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解决。它们是麻烦,但相比核心技术,我认为只是小问题。我不需要你提供那么多。” 言下之意,也请你不要占那么多的股份。 韩廷丝毫不恼,微微笑道:“我不相信你在供应和销售渠道上的能力。只投资金,亏损了怎么办。这让我很没安全感。” 他笑着,因为侧头看她,身子极细微晃了晃。 纪星:“……” 这人说话真是…… 她之前觉得他很和善,看着挺好说话。不想谈起生意来如此滴水不漏。但各为所利,可以理解。 既然谁都不让步,谈判已无必要。 “这个条件,我这边是肯定没办法接受的。所以……”纪星笑笑,得体大方地说了句客套话,“认识就是朋友,希望以后在别的渠道上有合作机会。买卖不成情谊在嘛。” 韩廷却摇了摇头,说:“买卖都做不成了,哪里还来的情谊?这块地盘就这么大,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他问,“所以纪小姐选择跟我做敌人?” 这话分明是威胁,却被他说得面不改色风淡云轻。 纪星毕竟是新手,吓得懵了半晌,小声:“你怎么这样啊?” 韩廷顿了一下,道:“市场上没有情谊可讲。” 纪星脸上火烧一般,又怕又愤,强自镇定下来,用力道:“没有情谊可讲,但有利益可讲,是不是?如果我的团队一无是处,你也没必要投资,大可自己建一个团队,轻而易举。韩先生这么忙,却能抽时间跟我谈,肯定是希望合作达成的。所以我们还有的谈。” 韩廷有几秒没接话,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笑了一下。那一笑却不太愉悦,似乎天性不喜欢别人跟他讨价还价。 “我的确希望合作达成,所以约见你,跟你谈条件。但是,”他说,“我一贯不喜欢为得到什么而自降标准。” 这哪儿是谈,简直是强制下令。 话说到这份上,纪星也倔强了。她也不谈了,近乎逞强似的点点头:“那行吧。就算以竞争者和对手的身份再见面也不错。” 韩廷极轻地扬了下眉毛。这个小动作含义匮乏,没露出半点情绪,但纪星还是深受刺激,克制地反驳了回去: “或许在韩先生眼里,星辰问题一堆,称不上是有力的竞争者。但现在这个社会,谁也压不住谁的光芒。道理很老,却很简单,是金子就总会发光。” “你可能是块金子。不过……”韩廷下巴指指楼下。纪星低头,看见写字楼下,出去吃午餐的白领们密密麻麻,铺满广场, “北京遍地是金子。”他说。 chapter 15 纪星好几天没顺过气来,她对邵一辰吐槽,说韩廷如何霸道。 邵一辰听完,却说:“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纪星不高兴:“你站哪边的?” “这不是站哪边的问题。从他的角度看,他有现成的前端和后端资源,而且成熟成功,自然想把这些资源拿出来占据绝对控股权。”邵一辰说,“这对你不是坏处,背靠大树,你可以轻松很多。” 纪星皱眉:“我干嘛要靠他呀!” “我只是希望你能轻松点,别那么累。” “要轻松那不要自己干啦。我就是不想什么都他说了算,这跟在广厦上班有什么区别?换种方式给人打工。” “还是有区别的。你有股份呢。” 纪星忿忿地白了他一眼。 邵一辰道:“好好,我不说了。投资慢慢拉,别着急。带你出去看电影吃晚饭,放松一下。”彼时他坐在纪星房间的阳台上晒太阳,拿起手机准备买票搜餐厅。 纪星坐在地毯上看手机,却是在查阅资料,她抬起头,蔫儿道:“我今天不能出门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得给银行补交资料,贷款申请到现在都没批呢。而且后天要见一个投资商,见他之前,我得把引资方案重新做一遍。”她翻了翻被韩廷批得体无完肤的文件,一脸愁云。 邵一辰过来坐到她身边:“不看电影,那也得吃饭吧?” “叫外卖吧。”纪星嘀咕,“我真的不想出门,好多事儿呢。……对不起啊,周末你来陪我,我却没时间陪你。” “没事儿。”邵一辰说,还打算明天带她去看樱花的,“你安心做事,我陪你待着就行。” 然而,一番忙碌之后的效果却不太理想。 纪星星期一一大早将补交的材料递去银行,工作人员是位比她年纪稍大的女性,接过资料随便看一眼,就扔在一旁的纸摞上。 纪星轻声:“你好,刚才那份是我的补交资料。” 柜员头也不抬,看着电脑:“知道。” “不用单独放在一边吗?那摞纸是别人的申请吧,不会弄混吗?” “不会。” 纪星还想确定一下,见柜员脸若冰霜,话吞了下去,转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能不能批得看流程。”柜员尖尖的下巴往那摞纸一挑,“你看见了,都是今天收到的申请。银行又不是救济所。” 纪星脸上红了一道,较劲似的说了声:“谢谢。” 柜员没回话了,瞅她一眼。 她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一声自言自语:“切,固定资产都没有。没钱创什么业啊。” 纪星从银行出来时,觉得自己脸皮都掉了一层。她没工夫过多地纠结自尊心问题,还得打起精神赶去约定的酒店见投资商。 那位投资人是栗俪介绍的,某公司老总,姓吴,约莫四十岁,戴一副框架眼镜,面相端正,身材挺直,很有精气神。人收拾得干净整洁,态度彬彬有礼,眼睛笑起来弯成一条缝。 纪星对他初感印象不错,聊了没一会儿,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他看。 吴投资人看得很仔细认真,忽说:“你和栗俪是校友吧?” “是。” “你们学校出人才啊。”他叹道,“年纪轻轻就敢闯敢拼。” 纪星不好意思笑道:“就年轻折腾一下,过几年怕没这么大胆了。”又问,“我听栗俪说,您也是做医疗这块的?” “卖药品的。前些年效益好,现在不行了,市场不好,危机重重。”他叹了口气,“转型也困难,所以想投资,摸索一些新方向。” 纪星揣摩这话,初步判断出几条信息:一、他对医疗整体是有把握的;二、他不太懂新方向,不会过多参与;三、他在摸索,可能不会投太多钱;四、他想转型,可能想要较多的股份。 前两条对她有利,后两条需要拉锯。 而经过和韩廷谈判的大挫败后,纪星认真反思过自己。即使她再如何自信再如何深信她的产品独树一帜,她要的也太多了:天使轮就提出2000万投资,10%的股权,这令大多数投资商望而却步。韩廷虽然能给2000万,但他要51%。 和苏之舟等人商量过后,纪星调整了投资额和股权占比:1500万,15%。 “1500万,15%。”吴投资人念喃一句,翻着资料,说,“你们这都只是计划,还没有产品对吧?” 言下之意纪星很明白,立刻拿出平板电脑,调出视频给他看:“这是我们设计在电脑模拟中打印出的产品,您看。” 视频里各个维度展示着牙齿、骨骼等手术用植入器械。 纪星说:“星辰只做一件事情——把客户需要的牙齿、骨骼、心脏起搏,动脉桥等个人医疗数据用最精细的工艺程序和信息建模设计出来,并精准传递到打印机上,再用最好的材料将产品打印制造出来,变成专属于每一位客户的医疗器材。这种做法还是很有独创性的,以后的市场也会很大。” 吴投资人慢慢道:“据我所知,有一个新兴的公司也在做你们这个,好像叫瀚海。” “是。”纪星舔了舔嘴唇,道,“瀚海非常优秀,但星辰也很优秀。这个行业说到底拼的是设计和工艺,这点我有信心。而且我听说,瀚海是不接受外界投资的。” 吴投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我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但你开的条件,恕我直言,有点儿狮子大开口。” 纪星讪了讪,礼貌笑道:“那您能开的条件是?” “700万,15%。” 纪星蓦地一愣。她来之前有很大的期盼,见到吴投资人后更觉亲切,直觉谈判有戏,所以听到这话,心凉了一大截。 “这个太……我这边是没法接受的。”她说,心里却盘算着这是否是对方谈判的伎俩,先压价再慢慢谈。所以她琢磨一番,如果对方的底价是1200万,她或许能勉强接受。 “太低了。还有谈判的余地吗?” “纪小姐你也知道,我在这行做久了,有很多进货和销售方面的资源。” “您是做药的。无论原材料还是销售,这跟器械都是两码事儿了。” “但至少基础不是零。”他说,“我很想跟你合作,但刚才的报价就是我能开的条件,毕竟,投资人的钱也不是流水冲来的。你好好考虑后答复我。先不用这么快拒绝。” 这话说得仿佛料准了她以后会来找他。纪星这才知他只肯出700万,亏她还在琢磨1200万能勉为其难答应。 走出酒店,一阵风吹过来,把她吹得透心儿凉。她走开没多远,接到银行的电话,说她条件不符合贷款政策,无法提供贷款。 纪星赶忙道:“是不是没有看到我提交的补充材料?我今天上午提交了,您看看是不是没有看到?” “看到了。银行认为你们公司存在的风险很大,按照规章是没法贷款的。” “能不能再……”恳求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已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心骤然一扯,倒不是挫败,只觉得羞辱。 她走了没几步,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三月中旬,树稍上有一点点嫩绿,树枝却还是枯干的。春天的风,依然冷峭。 她低头揪着手指玩,揪了一会儿,一滴清亮的眼泪砸在手指上。她抿紧唇没吭声,继续揪着手指,一滴又一滴。 这个月见了无数投资商,每失败一次,她就像被撕掉一层羞耻心。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拉不到投资,才成立的星辰就要垮掉。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这段时间同样感到恐慌而不知所措的,要数东扬医疗的一干高管们。 自去年底韩廷入主东扬医疗后,一直没有动静。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三个月,别说火了,烟儿都没冒一个。一些本因换老板而夹紧尾巴的高管们都放松了警惕。 谁知道就在上周,他突然将四位副总裁中的两位撤了职。不到两天,新的两位副总裁悉数上位,全是他曾经的得力干将。 这一下,高管层里风声鹤唳。 这天早上的管理层大会上,所有人战战兢兢。 韩廷一身黑色西装坐在主位上,风波不起,说出口的话也不徐不疾:“过去三个月,我调查发现,在座的各位管理人员里头,部分人有破坏公司制度的违纪行为。”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紧张了。 韩廷回头看了眼身后辅位上的唐宋,后者将手中一摞厚厚的文件轻推到会议桌上。 众人盯着那摞文件,如临大敌。 韩廷也不看那文件一眼,要说的内容已滚熟于心:“采购部部长王充,201x年2月3号向江苏斐然金属材料公司采购钛合金40吨,单价300元一公斤,比当时市场价高出25。” 韩廷目光平静看着王充,后者慌不择路:“斐然的合金材料质量比市场其他的要好。” 韩廷略点头:“我相信。但你得解释下,1月20号你女儿账号里突然多出的五十万哪儿来的?” “……”对方顿时哑口无言。 气氛一瞬之间紧张至极。各部门的高层主管们正襟危坐,或如坐针毡,或如丧考妣。 韩廷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一下,继续:“销售部张鑫华,上月1号挪用公款,向xx官员行贿。数额六十万。” “这!”张鑫华双眼瞪大,百口莫辩。这是他们行业内默许的潜规则,医疗行业没个行贿受贿哪里还做得成?! 韩廷斯文道:“现在政策变了,国家严打,你还顶风作案。我不查你,等别人查过来,公司就不保。违规操作以后还是少沾。” 对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做到这个位置,哪能没点儿黑历史。有的韩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有的则下手快准狠,不给反抗机会,无非都是他堂姐韩苑的心腹。一番下来,整得七零八落。侥幸留下的也不敢造次,全噤若寒蝉。 韩廷道:“刚才提到的几位,给你们一天时间自动请辞。毕竟为东扬工作过,留点儿颜面。不然公事公办,别怪我下手狠。” 被点名之人虽羞愤恼怒,却敢怒不敢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区区跑兵走卒,卷入韩家内部的派系斗争,落得被清洗出局的命运也怪不得任何人。 怪就怪自己没想到,韩廷这人表面看着不争不抢,行事低调,平日在公司见到也冲你弯弯嘴角淡淡一笑,说不上热络,但也不冷漠,对人还是相当客气礼貌的。可老板就是老板,外表再人畜无害,实际却杀伐果决手段狠烈。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以为天色不曾大变,甚至还在日常偷偷给韩苑汇报工作时,这厢突然就来了招斩草除根。 细数收受回扣,谋求私利,偷取经费等数项罪状,借整顿之名清洗前朝老臣。 当着一屋子骨干忠臣的面,行威逼胁迫之事,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相当和颜悦色:“各位放心,就算请辞,奖金也一定照发。” 江山易主,权力更迭。 被洗刷之人无力多言,只能选择全身而退,另谋下家。 一场大型的洗牌便随着韩廷一声风淡云轻的“散会”落下帷幕。 被清洗之人愁云惨雾,不知出路在何处;留下之人心魂俱惊,下决心与前尘一刀两断效忠新主。 韩廷回到自己办公室,脸色却并不太好。眉心敛着,下颌也绷得紧紧的。 唐宋知道他不满意,照他的秉性,他是不愿给他们机会全身而退的。他看不上这帮人,想送他们身败名裂,狠狠打韩苑一耳光,也让集团上下都看看韩苑养了帮什么货色。 但牵涉人员众多,一损俱损,他得留一些罪不致死的,也得给那些人冠冕堂皇的退路,好聚好散。 韩廷坐下,手指摁了下领带,原想松一松。手机响,韩苑的电话进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韩廷你公报私仇吗?” 韩廷:“你好。” 女人声音不大,却透着嚣张:“你把几个副总和一帮高管都开了,谁给的你权利!” 韩廷不禁冷笑:“散会不到五分钟,你消息忒灵通了。” 韩苑不顾了,狠道:“韩廷,你这么做,就算是爷爷也不会同意的!” 韩廷:“你要早把爷爷搬出来压我,我或许还听一听。” “……”韩苑被他这反话噎住,“啪”一声挂了。 韩廷放下手机,脸色又冷了一度。 唐宋道:“听说她对医疗这块不太死心,一直在找研发团队,想投资小公司。” “瞎折腾。” 韩廷不再多言,翻个页过去了,心里却不禁皱眉。 这次清理门派倒不全是私仇,更重要是他和韩苑对东扬医疗的未来发展方向的存在根本上的分歧。 韩苑被一些新兴概念吸引,盲目地想要放弃doctorcloud的大数据云医疗,用新方法新科技主攻东扬最擅长的医疗器械。但韩廷认为ai医疗不能松懈,和新型工艺手段两手抓,两者结合才能发挥更巨大的作用。 老爷子把东扬医疗交给他,无非是因为认同他的观点。结果被韩苑一句重男轻女概括过去,也是无奈。 想到此处,韩廷问了句:“那边什么情况?” 唐宋知道他说星辰科技,一五一十汇报:“很不顺利,应该撑不了多久,据说,那小姑娘还坐在路边哭鼻子呢。” chapter 16 纪星半夜醒来,身上全是汗。她做噩梦了,醒来时心脏跳动得像失控一样。 最近压力太大了。 公司运行一个多月,各种开销已花出去近二十万。至今还没有采购设备做样品,这样拖下去,迟早停摆。 她痛苦地将脑袋埋进枕头,精神已疲乏不堪,急需睡眠,偏偏思绪千丝万缕,苦痛纠缠。她辗转反侧,天快亮时才渐渐入眠。 没睡多久,八点钟闹钟响。她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床洗漱。 涂小檬从厕所出来,看见她,拍了拍她肩膀:“星星,压力别太大啊。没事的。” 纪星勉强笑一下。 出门下楼,她在春天的凉风中吸了口气,走去地铁站。半路接到邵一辰电话。 “喂?”她声音太低落,以致邵一辰隔了几秒才问,“心情不好?” “没事。”她说,说完却又忍不住低声,“我有点怕,……怕星辰走不下去了。……没有人愿意投资。” 邵一辰道:“不是不愿意,是没谈拢。” “那还不是一样!”她提高音量,又落下来,“对不起。” “你压力不要太大。”他轻声道,“这次就当是试炼,放手闯过。成功固然好,可失败又能怎样,回去工作也不是穷途末路,没什么可惜的。” 纪星低下头,用力摁了摁紧蹙的额头,低声:“别说了。” 她知道他是好心安慰,可她现在最不想听的便是这些话。 还要说什么,那头有男声问邵一辰问题,他回复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纪星:“你同事吧?你先去工作,我没事的。” “好。有事找我。”他挂了电话。 纪星虽然心里没底,但进入写字楼的一刻,她挺直身板,微微笑了两下,强制让自己看上去自信焕发。走进公司时,整个人也是利落大方有干劲的样子。 公司上下还不知道目前的窘境,都沉浸在创业起始阶段满怀希望和热情的氛围中。他们投入工作的样子,是她目前唯一的安慰了。 纪星下午去了趟材料研究所,了解熟悉那边的材料购买事宜。魏秋子抽空跑来问她投资情况,纪星摇摇头。 秋子:“你倒沉得住气,看着跟没事人儿似的。” 纪星:“……都是装的好吗?” “今天来买材料?” “先看看价格和质量,了解种类。设备不落实,不敢买材料。” 秋子听她这话,便知问题大了,把她拉到一边:“投资一点儿眉目都没有?” “嗯。” “你那要求太苛刻,没人能答应。” “我下调过标准了。” “多少?” “1000万,15%。”她已是一降再降。 秋子叹了口气。 纪星离开研究所时,看见手机里一条未读信息,来自邵一辰:“星星星星~”附加一个拥抱的安慰表情。 纪星一愣,心被暖了一道,想给他回复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更觉说什么都是多余。 于是回了条:“哥哥哥哥~” 打出去才意识到她很久没发这种信息了。过去的一个多月,除了有事找他商量咨询,她几乎没因想念而主动发过无聊消息:你在干嘛?晚上吃的什么?哥哥哥哥~ 都没有。 她太忙了。她突然觉得很抱歉。 正失神时,那边回了消息过来:“又来?” 她看着手机屏幕微笑,打字:“我想你啦,邵一辰小哥哥~” 那边停顿一会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如此往复。纪星以为他打了一大段,结果发送过来也就三个字: “我也是。” 两天后,秋子打电话给纪星,说有个女企业家想投资星辰科技,据说靠谱且有钱。 纪星纳闷:“你哪儿认识的这号人?” “我不认识,朋友圈有人认识。你来研究所那天,我在工作分组里发了引资的朋友圈。” 她感动不已:“谢谢啊。”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啊。”秋子说。 纪星顺利联系上了那位投资人,叫韩苑。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纪星提前到,等了没一会儿,韩苑就来了。 她非常漂亮且有气质,盘发,珍珠耳环,浅绿色大衣,衬里绛紫色绸裙。三十多岁的人把春天的颜色穿在身上,美如画报中的贵妇人,优雅自然得竟比二十岁女人的天真年轻更吸引人。 她一进来,便叫咖啡厅众多年轻女孩频频侧目。 韩苑几步开外便冲纪星微笑:“是纪星吧?” 纪星起身颔首:“你好。”她一时不知如何称呼。韩苑似乎看出她的困窘,笑道:“叫我姐姐就行。” 她没好意思叫。 莫名想起曾荻,都是女强人,韩苑比曾荻多几分英气和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不会让人产生敌意。 “我看过星辰的资料,内容成熟有想法,以为比我小不了几岁,没想到这么年轻,二十吧?” “二十四了。” “那咱们还是一个属相。” 她三十六了?纪星惊异:“完全看不出。” “你这是逗我高兴呢?” “真的!” 韩苑笑:“不论如何,叫姐姐没占你便宜吧?” 纪星赧然一笑:“苑姐。” 韩苑微笑起来,和她轻松聊了会儿生活闲话,回到此番的主题上。 两人对医疗市场的看法一拍即合,都认为定制化会是将来行业的主流。她来之前看过完整的资料和方案,对内容有全面的了解,两人非常详尽地讨论交流后,她表明了投资意愿:“我以前管理过医疗器械公司,相关资源不少,我本身对市场比较了解,对你们公司的前景也很看好,希望能一起合作。” 纪星经历过无数次投资谈判,已不似当初那么轻易就满怀希望和激动,笑道:“我也希望能达成合作。” “所以你对投资人的想法是?” “1000万,15%的股权。我希望投资人能完全相信星辰的能力,不过多地干涉星辰内部的自主权。” 韩苑笑:“就是不直接管事儿,对吧?” 纪星点点头。 韩苑也不拐弯抹角:“这些我可以答应。但我要投2000万,33.4%的股权。毕竟发展顺利的话,后续还会有多轮融资,15%太少。” 33.4%已经是拥有话语权和一票否决权了。这哪里是答应不干涉? 纪星尚在迟疑,又听她说:“你放心,33.4%不会是我一人持有。等将来我发现优秀的研发人员主创人员,也需要股份把他们吸引进来。” 纪星心里更是一沉。 回去后,纪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纠结。 2000万,33.4%,这是目前为止她接触的投资人里开出的最好条件了。 韩苑人很好,两人对未来的观念看法一致。而事到如今,她甚至能够再次让步,接受33.4%的股权占比。可她隐隐担心韩苑在找其他的研发团队,或许引入之后哪天把星辰本身的团队替换架空都说不定。 到了这种关头,仿佛就只剩下赌一把了。就在她濒临下决心时,意外接到韩廷的电话,约她见面。 纪星诧异极了。 说实话,接到韩廷的电话她挺开心。她权衡后倾向于接受韩苑的条件,但又心有不甘,暗暗期盼韩廷能给出更好的条件,让她下定决心,尘埃落定。 说来奇怪,上次和韩廷的会面不愉快,可她并不讨厌韩廷。 这次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韩廷将约会地点安排在一家下午茶厅,衬衫也换成了休闲款,整个人看上去随意亲和。只不过他这人看人时眼神很深,不经意带一丝研判,再如何也不会给人能够亲近放肆的感觉。 纪星坐下时发现面前放着一小碗草莓蓝莓核桃蜂蜜酸奶,卖相十分诱人。 韩廷客气说:“帮你要了份甜点。” 纪星戒备地看着他,不动。 他好笑道:“没下毒。” “……”她较劲似的舀了一小勺草莓吃进肚子,沾着蜂蜜和酸奶,很是美味。吃了几口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不是食物攻势?他把她当三岁小孩? 抬眼就见韩廷正淡淡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说不明的笑意,问:“喜欢吃草莓?” 可不,碗里的草莓被赶尽杀绝,蓝莓核桃幸免于难。 “……嗯。”她含糊着放下勺子,身板挺直,神情又变得警惕起来,眼睛里写满怀疑,“韩先生是想重新谈投资星辰的事?” 他也不绕弯子:“说吧,你的底线是多少?” “2000万,20%的股权。星辰有绝对自主权。”她一脸傲气,语气确定,“这是我的底线。也有很多家在这么跟我谈。” 韩廷盯着她看着,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纪星狐疑,正暗暗琢磨他这笑什么意思时,他说:“纪小姐很有底气啊。”这话听着有一丝调侃的意味。 纪星下巴微抬,强硬道:“我刚说了。想和我合作的人很多。” 韩廷点点头,了然的样子:“都是这个条件?” 纪星脸一红,用力点头:“对。这个条件。正在谈。” 她表情非常笃定,只是毕竟撒谎经验少,与韩廷灼灼目光对视下,她不免挨不住眨了下眼。怎么看都像只披着狐狸皮的兔子。 “我不觉得这个条件会有人跟你谈。”韩廷直接挑明,笑容也收了半分。他眼睛很亮,盯着人看时能轻易给人压迫感,“你能来,说明想促成合作。可如果还是这个数字,就没有继续谈的必要了。” 纪星面不改色,道:“但你上次开的条件也没有继续谈的必要。” 两人僵持之时,服务员过来上茶,端上茶具餐具餐巾,又放上一套下午茶四层塔碟。碟子自上而下摆着精美的中式西式茶点,司康,松饼,马芬,绿豆糕,芝麻酥……不一而足。 纪星随意瞟了一眼,意外于一众茶点之中居然有小巧的驴打滚。 服务员分别给两人倒上茶后离开。 小插曲过后,纪星再度看向韩廷, 韩廷没有废话,直接开口:“2000万,33.4%股权。公司事宜,定期给我汇报。” 他说完,补充一句:“这是我的底线。” 他声音相当悦耳,却让纪星充分理解了他说的底线就是真的底线,没有再商量和让步的余地。 这个投资额和股权占比与韩苑开出的条件完全一致。不同的是韩苑要插手更多,而韩廷只需要定期汇报。于是这一天平突然就向韩廷倾斜了。 纪星竭力争取:“33.4%已经拥有决策权了,我没法接受。觉得能降一点儿。” “不能。”韩廷拒绝,道,“真当投资人是天使了?投资人是来挣钱的,不是帮你做梦的。” 纪星脸上又辣了一道,这人强势直接得让她憋闷。她斟酌几下,终于抛出杀手锏:“实不相瞒,你开的条件有人开过。相同的情况,我应该会考虑先来后到。当然,如果你能给出更优越的条件,比如降低占比,或许我能同意。” 主动权似乎握在了她手中,她也不经意坐得更直了,毫无畏惧地直视他。 韩廷看她良久,只是缓缓一笑:“我刚说了,那是底线。” 他手指捏住茶杯耳,慢慢地说: “我这人报复心很强。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结果被别人抢走。那我大概会想尽办法毁了它。你那位小姐姐,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完,品了一口杯中的白茶。 纪星骤然被这话吓得脸色白了一度。 很明显他是有备而来,不然哪里那么巧就开出刚好相同的条件。也难怪他会突然降低标准,可就因他这份被迫的转变,让她觉得如果她不答应,他真可能毁了星辰。 更可况,合作中这种两方争夺的情况出现时,她得尽快作出决定,最忌多方抬价导致双方都同时放手,导致谈判全部破裂。 她毕竟势弱,经不住吓唬,有些没底气地小声道:“你除了……威胁,就不能拿出别的诚意来吗?” “只要你也拿出诚意来。”韩廷说,“事到如今,拿假消息诈我就没意思了是不是?” 纪星被他戳穿,抓着茶杯不吭声。 韩廷见她一脸隐忍的不甘,放缓语气,道:“你的方案中有一个亮点,把定制化和医疗大数据结合,更精准地定位目标受众。但据我所知,你目前用的数据是你之前在广厦的积累。之后呢,你还能拿到数据吗?” 纪星心里又是一怔,良久不言,因他说中了她的痛点。 “但东扬有doctorcloud,ai医疗机器人的研究过程中,有用不完的患者数据库。”韩廷说,“别的投资人大概无法给你提供这点。” 所有后路都被他断得死死的,纪星自知己方已经没有任何谈判优势。她垂死挣扎着,小声嘀咕一句:“别的投资人非常和气友善。” 韩廷:“……” 他听她这声哀哀的抱怨,是在指责他不近人情。他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道:“我也很和气友善。” “……”纪星脱口而出,“你看着很不好相处。” 韩廷许是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眉毛微抬了一下,顿了顿,道:“身份不同。如果我们成了合作伙伴,我大概会对你很好。” 纪星:“……”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韩廷微微倾身,朝她伸手,淡笑道:“合作愉快?” 纪星垂眸略略想了一下,终于缓缓地伸手过去。 男人的手坚硬而温暖,很有力,握了她一下。 chapter 17 纪星和韩廷很快签订了合约,款项分四笔,依次在四个特定的节点拨出。 第一笔款项为500万,在合约签完的第二天上午到账。纪星诧异于韩廷做事的迅速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她拿到投资的第一件事是订设备。过去半个多月,她研究了国内外几十家3d打印设备制造商,根据价格性能等诸多综合因素,最终选择了南京一家新兴公司最新研发的打印设备,性能媲美国外厂家,价格却便宜近一半。 可对方嫌她进货少,不搭理她。好不容易联系上,又说现货设备都是大单订货的,存货不足,她要的话,得等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哪里等得了? 纪星好说歹说,把这辈子的谄媚功夫都拿出来了,才央得了一个实地看货的机会。一番阿谀奉承地放下电话后,她既兴奋又失落,心情复杂得很。 临行前一晚,正收拾东西呢,栗俪给她发短信,问:“明天邵一辰生日,你们是两人单过还是朋友组局?” 纪星脑子一懵,猛然想起已是三月下旬,明天可不就是邵一辰的生日。 这些天虽然她忙,但两人每天都有联系,可今天邵一辰一天没主动找她。看看时间,已经快零点。 纪星顿时内疚起来,刚想发消息给他,又怕暴露了自己整天都没想起他生日的事实。于是原地等了几分钟,一过零点,她立刻打电话过去。 “喂?”那头很快接起,仿佛也在等待。 “生日快乐呀邵一辰同学。”她声音欢快而撒娇。 那边低低笑了一下,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生日有什么愿望啊,让本小仙女满足你。” 他认真想了想,说:“希望星辰好好的。” 纪星一愣,心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戳中。她轻声:“别的呢,不要只是关于我的。” “别的啊,那希望我们好好的。”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她说,隔了几秒,因不确定而换做打商量的语气,“一辰,我明天要去南京一趟,和设备生产商约好了。但我能赶回来,等我回来一起吃蛋糕好不好?” “行。”他问,“什么时候到机场,我去接你。” “晚上十点半。” “好。” 第二天一大早,纪星赶最早的班机去了南京。 对方公司的销售代表接待了她,领她去看设备。工人实际操作演练一遍,纪星仔细核对了机器参数,跟着工人演示观摩了一番,确定这正是她想要的设备。 “价格上还能再给些折扣吗?” 销售代表颇不乐意:“纪小姐,我在电话里说过这已经是采购价。你要的量少,只有两台。我给你折扣,公司得扣我的钱。” 纪星还不放弃:“采购量是比较少,因为还在前期实验中。如果运行良好,等以后投入量产,很快就会大批量再次采购。” 销售代表不为所动:“公司降不了价,我违规操作,你让我贴钱啊。” 他毫不松口,纪星也没办法,谁叫她底子弱呢。 她又认真学习了一遍设备操作,道:“今天付预付款的话,什么时候能送货?” “之前就说啦,现货都是供大企业的,你的最快要等两个月。还有啊,得付全款,预付款可不行。” 纪星舔舔嘴唇,细声请求:“能再快些吗?两个月实在等不起。” 他挑眉道:“两个月都是我给你加急了。纪小姐,你是干这行的,道理不是不懂嘛。” 纪星又低声下气跟他说了一番好话,无奈对方实在是制度所限,帮不上忙,只能作罢。她别提多沮丧,一时讲不出话来,随口问:“你们公司的采购商一般都是……” “主要是大企业,光是给这一部分合作商供货就忙不过来了。中小企业都有,你这样的创业者也有。这些年,我们可是见证了这一行不少创业者失败了,破产了,也有少数熬下来了。” 纪星问:“成功比例大概多少?” “百分之几吧。” 纪星顿了一会儿,说:“我们星辰会成功的。” 对方笑了笑:“纪小姐年轻有为。希望我们的合作能长期进行。” 话是好话,但她也知道只是客套罢了,或许还以为这一单就是绝单了呢。毕竟他见惯了,所以对她这毫无背景的人不放心上。 代表问了下星辰的主营业务,说:“纪小姐年纪轻轻就投资创业,勇气可嘉。把自己的身家压进去,怕是很多男的都没这胆魄。” “我是投了自己的钱,但主要还是接受了东扬的投资。” 代表这下认真看她了:“东扬?哪个东扬?” 纪星疑惑:“国内不就一个东扬么?” 这回对方眼神变了:“能透露是东扬哪位负责人吗?” 本就没什么可保密的,纪星说:“韩廷。” 对方更诧异,一副刮目相看的姿态,态度也变得殷勤不少,说时间还长,邀请她参观工厂车间。 纪星这才意识到,韩廷这张好牌,她一直握在手里没打? “纪小姐跟韩先生是……” 纪星留了个心眼,说:“朋友。”加一句,“好朋友。” 代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纪星接着说:“韩,韩廷在这一领域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投资做这个公司。” “我刚才就说纪小姐大有可为,”代表不吝赞美地把她夸了一遍,道,“纪小姐这应该只是前期采购吧?” “是啊,我刚说了嘛,以后还有合作呢。” “那是那是。” “真的不能再给折扣了?”纪星趁机问。 代表思考一下,说:“5%吧,不能再多了。” “行。那发货时间。……”眼见代表迟疑,纪星狐假虎威道,“韩先生他还挺着急的,你知道啦,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对方一咬牙:“我从别的单子里抽两台过去给你。下周发货。” “太感谢了!” 纪星惊喜不已,没想到韩廷的名字这么好用,心中顿时感谢了他一万遍。已经糊弄一圈,她也不贪心,预付款的事没再纠缠,全款就全款吧。 下午行程结束,代表无论如何要请她吃饭。纪星见对方太真挚,再拒绝恐怕拂人面子,只得如何交待:“我男朋友生日,要赶回去给他过生日呢。” 对方表情凝滞了一瞬,纪星这才回过味来,难道他以为她跟韩廷有不正当关系?这人脑子里装的什么鬼? 对方没再挽留,叫人送她去机场。 纪星一路兴奋无比,想着下周机器到货,公司业务就要开展起来,她坐在车里,像插着翅膀在飞,还给韩廷发了条消息汇报情况。 韩廷就回了一个字:“嗯。” 她也不管,心情像开了花儿。只是半路,她猛然想起忘了给邵一辰准备生日礼物。一瞬间,所有喜悦尽数褪去,只剩自责和内疚。 她赶紧叫住司机,在城里四处找花店,终于买到一支玫瑰花,拿最精美的盒子装着,匆匆赶去机场。一路担心赶不上飞机,到了却发现飞机延误了。 纪星站在机场大厅里,看着信息牌上鲜红的“dyed”,脑子一片空白。给邵一辰打电话时,她都快哭出来:“飞机延误了怎么办?” “延误不是很正常,耐心等等就好。”邵一辰安慰她。 “可不知道要延误到什么时候!过了零点怎么办。”她急得呜咽起来。 “多大事儿啊纪总,这也要哭?”他哄道,“吃晚饭没?” “还没有。” “先去吃东西啊,别饿着。” “噢。”她蔫蔫儿的,兴致不高。 “今天出差顺利吗?”他问。 “顺利啊。”她声音提高了一点儿。 “给我讲讲。” “噢。”话题顺利转移,她给他讲今日见闻,聊了半个多小时才挂断电话。 飞机延误一小时。纪星登机后,在花店给的贺卡上写下一大段话,写完塞进墨蓝色的卡片信封里。 她奔波一天,实在太累,很快睡着了。飞机落地时是夜里11点45,泊机又花了近十分钟。 她也不管有失素质了,冲到走廊最前头,一开舱门就飞快往出口跑。 可零点还是过了。 而冲出出口看到邵一辰的一瞬,她手上空空如也——一时着急,玫瑰花忘在了飞机上。 回城内的出租车上,纪星搂着邵一辰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 凌晨的机场高速上车辆极少,出租车开得飞快。窗外,路灯光洒进来,昏黄一片,间或闪过树桠的影子。 邵一辰揭开那墨蓝色的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小卡片,上头歪歪扭扭写满了字: “邵一辰小朋友,生日快乐呀, 很抱歉今天一早就飞去了南京,没有陪你。在飞来的飞机上想了你一下,现在我在飞回的飞机上,又想了你一下。哈哈。你在干什么呢?有没有想我?今天我一切顺利,除了有些小愧疚。刚才那个销售代表非要留我吃晚饭,我说今天我男朋友生日,我要回去陪他吃晚饭。说,有我这样的女朋友,你是不是很幸福?不要太骄傲。送你一朵南京的玫瑰,希望你天天开心哦。邵一辰小王子,你的生日愿望会实现的,小仙女都听到啦。我会乖乖哒,好好哒。(笑脸)” 碎碎念完毕,底下一行小字, “邵一辰,我好喜欢你哟。” 小小的卡片,他看了很久,嘴角含着浅浅的笑。良久,才把卡片放回小信封,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怀里,纪星动了动。 邵一辰朝她伸手:“玫瑰花呢?” 纪星拿食指在他手心画了一朵玫瑰:“喏,这儿。” 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 “星星。” “嗯?” “我想买辆车。上下班方便。”邵一辰说,“我们住一起吧。” …… 纪星刚毕业那会儿,是和邵一辰住一起的。两室一厅,隔壁间住着另一个男生。后来由于两人工作地实在太远,各自搬去了工作地附近。 她跟涂小檬合租那会儿,涂小檬男友张衡也住这儿,等张衡换公司离太远,而涂小檬录视频需要单独的环境,两人才分开住。 纪星问涂小檬,邵一辰要搬过来住,她介不介意。涂小檬表示完全没问题,回了句:“北漂不都这样?再说,我也经常跑去张衡那儿,有一半时间不在家。” 问题解决。 但邵一辰有些意外,说:“我们可以单住啊。” “我那边房租很贵诶,单独的一室一厅也近6000。我最近手头紧张。”而她不想离工作地太远。她太忙,时间浪费在路途上,实在不划算。 邵一辰说:“房租我可以出。” 纪星愣了一下,嘀咕说:“不要吧。你一个人出,我觉得不好……” 邵一辰也清楚她的性格,便没坚持。 纪星又搂住他哄道:“就一段时间啦,等情况好转,我们再搬家好不好?最多三个月。” “好。” chapter 18 那天纪星早起出门时,栗俪正巧也出家门。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碰上, 纪星:“你怎么起这么早?” 栗俪:“你怎么起这么晚?” 异口同声之时,邵一辰从屋里走出来,手自然在纪星腰上扶了一把。 栗俪点头:“你俩住一起了,忘了。” 三人往楼下走,栗俪对邵一辰说:“能别一天到晚霸着你女朋友么,闺蜜聚会她都没空参加。” 纪星回头瞪了栗俪一眼,栗俪不明所以。邵一辰淡笑:“霸占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栗俪于是转问纪星:“你公司怎么样了?” “正招人呢。”纪星道,“你朋友圈帮忙宣传下招聘信息。” “行。” 三人在楼下分开。栗俪去公司,邵一辰带纪星去吃早餐,完了顺道送她去星辰。走到半路,纪星朝车窗外望,意外在辅路上看见栗俪的车。一个男人站在她车边,透过落下的车窗摸了摸栗俪的脖子,然后穿上外套,上了前头一辆路虎。 那男人看着眼熟,是上次栗俪介绍给纪星的吴姓投资人。 纪星不知那是栗俪的露水情缘还是潜在男友,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哪儿呢?” 那头很快回复:“公司。干嘛?” 她便不问了,说:“没事,提醒你发朋友圈,招聘信息。” “知了。” 星辰虽然运行了一个多月,但因之前没拉到投资,前途未卜,公司内部除了最开始四五个搞技术的,一个人也没招,全靠纪星和苏之舟这边修修那边补补。如今业务开展,急需招聘各行人才。 但由于自身实力限制,星辰目前吸引来的应聘者只有应届毕业生或毕业不到一年的新人。好在大部分是她的师弟师妹,专业实力和个人素质她信得过,但相应地对薪资要求高,且没有工作经验,难当管理或决策大任。 不过面试下来,纪星发现几个新人干劲满满,怀揣梦想,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展望。在她看来,能有主动性和创造性已是难得的品质。 一星期内,她招了三个材料、机械、计算机方面的员工和两个办公室助理,暂时缓解了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全员集合的那天,星辰科技召开了一次正式会议。 纪星想着韩廷是投资人,提前通知了他。她以为他那么忙,应该没兴趣参加。不想他回复说会来。 开会那天,他准时到场了。 这让纪星有些尴尬。 之前经费紧张,星辰租用的办公区很小,连会议室都没有。员工们的办公桌旁边留块区域摆一方长桌,放一块白板就当会议区了。再拿半透明的玻璃门划两个隔间,充当纪星和苏之舟的办公室。 纪星把韩廷从电梯间引过来,经过好几家小公司来到星辰。进门时她特意观察了下韩廷的表情,他对这块小地方并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他说不需要跟员工介绍他,她也就没介绍。 很快会议开始。 虽说是正式会议,但气氛非常和谐活泼。年轻的创业公司内完全没有等级观念,老板、骨干成员、新人全都打成一片。 年轻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公司主营业务的想法和创意,各种点子层出不穷。 韩廷坐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发言,偶尔观察一下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和光芒,貌似对他们兴奋的表情有一丝兴趣。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一个小时下来,没有半分走神或开小差。 纪星发言讲话时,他也习惯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异常专注的样子。 他发现她在他面前,时而据理力争时而紧张发怵,偶尔闪过的信心也都未免缺乏底气;可在这群同龄人中,她自信飞扬,眼睛闪闪发光将整张脸点亮,热烈而理想: “同期的竞争者不少,但不怕的,拼的是细节,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更好的工艺程序,做出更精细复杂,更适应市场的产品。” “刚才大家对市场前景的预测分析非常准确,观点标新立异。希望我们大家能时刻保持敏感度,专业度和敬业度。” “我相信,我们的产品会改变、甚至引领未来的医疗市场!” “大家年龄相仿,希望在工作中能像朋友一样沟通交流,同甘共苦,一起为星辰的明天努力。” 白板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规划和展望,纸杯中速溶咖啡冒着热气,年轻人脸上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廷风波不动。 他是个过来人,对这些所谓的理想和壮志并不动容。他一贯只看实际。毕竟,做梦者十之八.九,实现者寥寥无几。 不过,年轻倒是好,能给所有的狂妄幼稚和天真冲动遮羞。 会后,众人散开展开工作。 纪星带韩廷去自己办公室坐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小隔间。里头还堆着一些尚未清理的纸盒。 纪星一脚将纸盒踹走,搓搓手,说:“地方有点儿小,别介意。” 韩廷长腿绕过纸盒,也不坐,走到窗边站定。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 纪星刚开完会,满腔豪情,可想起他会议过程中很平静,会后更加平静,情绪消退下去,难免有些不安,问:“韩先生,你对刚才的会议有什么指点?” 韩廷说:“没有。” 纪星追问:“我看你对这种氛围不是很感兴趣?” “的确。” “……为什么?” “见得太多。” 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韩廷身子没动,只回了下头,说:“构造梦想,贩卖梦想,用梦想和情怀画饼,吸引员工卖力。这套我见得太多。” 纪星瞠目。 有一瞬,她想起她在会上说的话:我们在创新,在改变,在筑梦。 这听上去和那些用情怀套住她的公司没什么区别。 她很快摇头,反驳:“不一样,星辰和那些公司不一样。” 韩廷淡淡看她:“哪里不一样?”他微眯着眼,阳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透出些琥珀色,冷静,犀利。 她转头看一眼玻璃窗外的同龄人们,用力道: “我真心把他们当朋友,当一条船上的人。我的星辰会给他们提供开放自由的工作环境和平台,让他们发展成长,让他们成为更好的社会人。即使哪天他们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星辰也会成为他们的镀金石和升级跳板。” 韩廷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 “……” 她像挨了一闷棍,不服地挑战道:“可能你生意做久了,对人心失去了信心,所以觉得我很荒谬。但你不相信,不代表我说的话就不是真心。” 韩廷语调相当客气了,道:“误会。我相信你的真心,也相信外头这些人的真心。只是你知道像你们这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最常有的幻想是什么吗——这是你的黄金时代,你的未来扬帆起航,有无限可能,你将不平凡……”他说到这儿,后头没了转折,点一点头,悦耳道,“挺好。记住这份心情。” 纪星憋足了气,咬字道:“我不认为这是幻想,我们有实力发展壮大。我知道你现在还看不上我们在研发之外的其他能力,觉得要依靠东扬才行。但我认为,不论是前端进货还是后端销售,各种问题都会解决的。我有信心,也有自信。” 韩廷说:“你的自信就跟不要钱似的。” 纪星:“……”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大招反驳,他已懒得跟她争辩,拔脚往外走,说:“方案出来了给我汇报。” 人走了。留纪星在原地憋着招,跟被人揍了一顿没还手似的。 他分明没说几句话,她就轻易败下阵来。真是丧气。 她也没空跟他计较,小插曲很快抛去脑后。 周末,从南京订购的两台设备到了,调试成功。 十天后,大伙儿加班加点做出的初步程序设计方案出来了。 纪星给韩廷打电话预约时间。韩廷说他在东扬,让她直接过去找他。 纪星搭地铁过去。不是高峰期,但也没座位。 她站在里头随着车厢摇晃。周围的人形形色.色——穿校服的中学生,着廉价正装的年轻职员,靠在车壁上偷偷松高跟鞋的女郎,拿着职场英文书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她看了一圈,发觉自己和他们相同,依然乘着地铁为生活奔波。可又有一丝不同,她为自己打工为自己拼搏。 如果说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大概是开公司没她想的那么容易。除去心里舒坦些,她更忙更累,压力也更大了。每天醒来都得考虑一帮人的工资怎么开,资金怎么办,产品周期多长,未来发展如何。 但她无怨无悔,因为未来可预期的丰厚回报在等着她,因为她的人生终究会不平凡。 想想又好笑,人啊,说到底跟寓言里的驴一样,只要悬在前方的胡萝卜够大,拉上再重的磨也心甘情愿。 这次去韩廷办公室轻车熟路,她进办公室时,韩廷正在批文件,秘书在一旁等待。 听到脚步声,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说:“坐。”说完继续低头签字。 纪星坐在桌子这边没事干,多看了他几眼。他低着脑袋,头微微侧向一方,露出立体好看的侧脸,有种成熟的俊朗在里边。 他放下笔,合上文件,秘书迅速接过,走出去了。 他看向她,也没废话,朝她伸手;脸上带着工作时的严肃,眉心稍蹙,下颌微微绷着,和上次见着的状态完全不同。 纪星也正式起来,挺直身板把文件夹递交上去。 他瞥了她一下,似乎觉得她哪儿有点奇怪,但也没在意,目光迅速落在方案书上。 他一张一张看得很认真。 她顿时坐得更直了。 里头的内容专业度相当高,她一度以为他会看不懂,需要问她。但他没有,他很流畅地看着,到了一处,问:“这儿的材料是什么?” 纪星凑过去看一眼,答:“钛合金。” “嗯。” 又问了几个别的问题,他把文件夹合上,递给她,说:“挺不错。” 纪星得到表扬,愉快地笑了。 韩廷没搭理她的笑,问:“公司运营情况?” 纪星信心满满:“一切正常。” 韩廷顿了一下,觉得她的回答有待商榷。他手指轻敲了下桌面,说:“产品原材料进货渠道,药管局批复,许可证,医院临床资料,销售渠道。” 他随口一提,便将星辰亟待解决的一系列问题列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多月了,她现在只买了设备,设计了工艺程序,且还是初步的。纪星强撑着,道:“我都知道。我正在一件一件解决。” 韩廷点点头:“好。” 话这么说,眉毛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纪星:“……” 她忍不住,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没你想的效率那么低,就是推进过程很艰难。像药管局批复,我追了好多次,但对方就是不批。现在国家管的严,收紧政策。我也没办法。” 韩廷若有所思,说:“你刚入行,打理关系,的确为难。”又说,“没人帮你指点下,一时半会儿办不了。” 纪星听他这话,揣测着言外之意,眼神试探探地瞅着他看。 韩廷装作不懂:“怎么?” 纪星结结巴巴:“你……有办法……帮忙?” “当然。”他很是随意的样子。 她迟疑一下,眼睛还是亮了亮,满怀希冀,跟兔子盯着胡萝卜似的:“那你可以帮忙么?” “也不是不可以。”韩廷说,“5%股份。” “……” 去,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纪星眉毛揪成疙瘩,默默抗议地抓起文件夹,鼓着一肚子的闷气转身离开。 离开时,目光还偷偷丈量了下他办公室,起码有星辰公司那么大。 丧! chapter 19 等电梯的时候,纪星默默吐槽了韩廷一句“奸商”。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心里也很清楚,韩廷没有义务帮她,甚至不该帮她。当初谈判时,是她坚决否定了他的人脉投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切都得自己花心思花力气去干。 她揉一揉眼睛,慢慢地又打了个大哈欠。 “叮!” 电梯到了。她赶紧捂住嘴。 这层是总裁办公室,少有人上来。电梯门开,里头一个戴着粉色眼镜片穿着宽大卫衣粗筒牛仔裤的年轻男孩迎面走出来,纪星觉得他有些眼熟,擦肩而过时,回头看了一眼。 但对方没回头,径自走了。纪星也没太在意,下楼去了。 路林嘉见韩廷是不用预约的。秘书见到他,微笑点头示意。 路林嘉似乎心情不错,手搭在她桌上打了声招呼:“小姐姐今天口红颜色好看的嘞!” 秘书虽已是宝妈,可听到路林嘉这种帅小伙儿的称赞,还是笑得脸都红了。 路林嘉大摇大摆走进办公室,韩廷正看文件,头也不抬,问:“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你头上长眼睛了?不看就知道是我。”路林嘉说,走到他对面坐下。 韩廷盯着文件上的内容,蹙眉分析着什么,没搭理他。 路林嘉也不急,歪在宽松的老板椅里左转右转,自言自语:“你这办公室真够爽的,什么时候给我也弄上一间。” 韩廷说:“成啊,给你弄个副总当当。” “别!您饶了我吧,我这屁股可坐不住。” 韩廷抬头,问:“你今儿来干嘛了?” “特地来给你报信儿的。”路林嘉趴在桌上,小声道,“苑姐又骂你了。说你赶她员工,挖她投资,成心挤兑她。” 韩廷却皱了皱眉,问:“你这眼镜片看得清人?” 路林嘉戴着一副粉色的眼镜片,镜片里头点缀着金粉。审美遭质疑,路林嘉不能忍:“现在就兴这个!你老人家不懂。” 韩廷也没兴趣管他什么流行风向,低头继续看文件,道:“我五分钟后出门。你别兜圈子,要什么直说。” 路林嘉摘下眼镜,打商量:“哥,是这样。我琢磨着你总说我没溜儿,那我得干点正经事儿是不是?我想开店,但我爸妈不让,只能来找你。” “什么店?” “国贸那块儿有个位置特好的地儿招租,我想盘下来开酒吧。” 韩廷哧笑一声:“酒吧?开给你自己玩儿?” “我认真的!”路林嘉略恼道,“要不然你说我干嘛,管公司?我也没你和姐那个能耐。我真想开酒吧,那位置我去看过,夜景倍儿棒。再说了,我都盘算过了,进货,员工,关系打点,全想好了。可我好说歹说,我爸妈偏不信我能办成,跟他们讲也讲不明白。” 韩廷看他一眼,这小子平日里跟人说话一句不超过十个字,今天跟开机关枪似的。他略思索一下,问:“要多少?” 路林嘉微笑着比了个v字,无声做口型:千万。 韩廷说:“你先做份企划书给我。做不好就别指望了。” “谢啦!”路林嘉道,“哥,我就知道,家里头上上下下,就你对我最好。” 韩廷没理会他的奉承,道:“你这酒吧要是不干正经事儿,我卸了你狗腿。” “得嘞!” 路林嘉心满意足地走了。 韩廷看看他离去的背影,想着这个弟弟从小被宠坏,人都快二十三了,书读不好,生意不爱做,成天游手好闲。要真能开个酒吧拴住他,也未尝不可。 他想起刚走不久的纪星,有点儿能耐,可毛病更突出——盲目的乐观和自信。现在的年轻人,做事没一个踏实的,全跟风筝似的往天上飘。 时间差不多了,他起身准备出门,手机掐着点儿似的响起来,是曾荻。 “韩总最近可忙?”女人的声音娇媚而又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哀怨。 韩廷笑了一下,说:“挺忙。” “也是,又有了新投资的公司,自然忙得不可开交。” 投资星辰的事,韩廷本就没考虑瞒过谁,说:“你知道了还问?” “是我多此一问。”曾荻说,她停了几秒,斟酌要说什么,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我朋友新开了一家餐厅,明儿一起去试试菜?” “好。” 因他的答应,那边声音愉悦了起来:“明晚下班前我去找你。” …… 纪星把方案给韩廷过目之后,星辰内部开始着手对方案进行进一步的修改润色,毕竟,设计工艺和研发程序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与此同时,产品备案批复已是迫在眉睫。星辰研发的医疗器械属于三类器械,管控相当严。公司在研发阶段就得拿到备案批复才能进行样品的实验和生产,之后再经过两到三年漫长的检测、临床、考核、审查,才能拿到许可证生产上市。 而如今,第一步就被卡住了。备案拿不下来,连样品都没法生产。遑论之后的实验和许可上市。 纪星苏之舟他们去药管局找过几趟,但他们的申请均因政策收紧、审查严格等原因退了回来。说来道去,无非是他们这帮人资历太浅,后期临床机构都没找到,没有大机构担保,负责审批的人谁都不愿担责,也不愿因这种事被重点审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其位,不惹事便是最好,谁又管这创业公司能不能起来、会不会倒闭。 一年一年,创业的多如草芥,谁都不稀罕了。 病急乱投医,纪星狠下心来和苏之舟他们商量后,决定行贿。 她联系到负责审批签字的一位姚姓科长,隐晦地向他表达了这方面的意思。不想对方断然拒绝,甚至愤然挂断电话。 这下她慌了,暗道得罪了人,匆忙向浸淫商场多年的父亲请教,才知做这种事要当面,且私下,不能转账,最好是大礼或现金。准备好后,察言观色,试探对方是否会收,根据情况见机行事。 纪星恍然大悟,顿觉自己社会经验少得可怜,赶紧问能不能再私下约那科长出来。父亲却道,他既然已经明确拒绝,这条路就走不通了。一来,可能他真不收;二来,即使他收,他也不会收纪星这“不懂事”之人送的礼。 纪星一颗心沉了又沉,几乎绝望:“完了,备案是办不下来了。” 父亲想了想,又道:“还有个办法,看能不能托其他有份量的人来帮忙。” 纪星放下电话,陷入放空状态:她现在从哪儿去找这么个人。 她在发怔之时,一旁,邵一辰问:“我把电影票取消了?”他们白天定了晚上的电影。 她低头捂住眼睛:“取消吧,我现在没办法去。”她得想办法把这事儿解决。 她仓促找资料,把姚科长的背景研究了个透彻。意外发现几处新闻报道中他和韩廷有过交集。 她琢磨一番后,给姚科长打了电话,说代表她的投资人约他吃饭,并报上她投资人的姓名:韩廷。 原本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态度,没想对方答应了。 纪星如蒙大赦,立刻花心思准备,还特意避开了苏之舟。 她将饭局设在一家少有人去的高档日式餐厅,并亲自在路边等候,迎姚科长进餐厅。 路灯昏黄,树影婆娑。 路边,一辆白色特斯拉经过,放慢了车速。 曾荻摇下车窗,微眯眼:“诶?那不是药监局的姚科长么?”说完,扭头看身边的人,“你看,是不是?” 韩廷瞟了一眼,没什么兴趣。 曾荻说:“要不换做吃日料?” 韩廷道:“不去你朋友那儿试菜了?” 曾荻笑:“试菜哪天不能试?感觉吃日料比较有意思。” 韩廷没说话了。 餐厅内回廊曲折,安安静静。 日式包间内,木桌竹席榻榻米,墙上挂一副浮世绘,墙角细长的白瓷瓶里插一枝三角梅。 纪星脱了鞋,拉上日式木门,坐去榻榻米上,微笑将一个拿丝巾包好的木盒子推去桌子另一端:“实在抱歉,韩总最近出差,不能亲自过来,所以让我做代表请你吃顿饭。这点礼物聊表歉意。” 姚科长瞥一眼礼物,将它推回去,笑道:“歉意我当不起,礼物我就不收了,你也别客气。反倒是我有些歉意,最近政策收得严,你也知道。所以审批方面要严格很多。没办法。你看你们,毕竟现在连对口的做临床试验的机构都没有。” “我懂。”纪星笑道,“姚科长也是按制度办事。” “主要是你们资历轻,没有经验,我们呢,按照政策,从初始阶段就要严格把控。现在一些机构借着研发的名义骗经费浪费资源的太多了。” 纪星连连点头,奉承道:“是,应该的。现在药械市场良莠不齐,破坏了医疗行业生态,确实应该严格把控。你们也辛苦了。” 姚科长寒暄几句,切入主题:“你说韩总是你的投资人?不知道是哪种投资形式?” 纪星心里一凛,知道对方在判断星辰在韩廷那头的重要性。 韩廷这种人,一年投资项目无数,遍地撒网,很多他自己都不甚在意。姚科长自然也不会全权买单。 这圈子里的人,当真一个比一个精明。 纪星瞟一眼桌上那不被接受的礼物,手心出了汗。 背水一战,她退无可退了。 “韩廷他只投了33.4%,但……” 姚科长眉毛微耸了一下,却是为她“无意间”对“韩廷”的直呼其名。 纪星愣一愣,脸红了,一副不小心口误的样子,几分尴尬几分羞涩地笑道,“但他对我的公司还是蛮上心的。这次来找您,也是他提醒我的。我经验少,做事总有疏漏,还好有他指点帮忙。” 语气中满满的崇拜,带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的倾慕。 姚科长顿时就明白了,能让韩廷手把手地教导她,这什么关系?男女间就那么点儿事,还能是什么关系? 他笑道:“如果是韩总亲自参与监督,那肯定没问题的。东扬自己的临床实验中心和医院就足够了。我看星辰这个公司前途无量啊。” “谢谢。”纪星抿唇笑,掩饰住一丝羞耻的心虚和自惭。 天知道为了见上这一面,她花了近两个小时梳妆打扮,只为让自己看上去是“能被韩廷看上的”。可她本就不会化妆,涂小檬又不在,她反反复复折腾两个小时后,各种妆容越看越不对味。临出发前,干脆卸妆水擦去一切,洗了把脸,重新画个淡眉,简单涂一层bb霜打造素颜,没涂口红只抹了层无色唇膏,头发也束成高高的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脑门,海军风的蓝白衬衫配上绣花牛仔裙白球鞋,整个人看上去干净纯洁,水水嫩嫩,活脱脱二十出头的年轻大学生。这样看着倒真像三十多岁男人会看上的女孩儿。 纪星也知道这样很无耻,可她实在没办法了,也就偷偷干这一次。 效果是显著的。 姚科长随和了很多,饶有兴致地询问星辰的近况和发展方向,几次夸道韩廷眼光好,星辰将大有市场,又说备案审批会尽快批下来。纪星大松一口气,不停道谢,就差没感恩戴德。 姚科长摆手说应该的,说东扬医疗和他们部门的关系一向很好,他们部门多次碰上接待任务需要带重要宾客参观企业时,东扬都给了相当高规格的接待。说完这些又说起韩廷甚至韩家种种光辉事迹。 纪星随声附和着,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轻易接话。好在话题很快就转回到了星辰上。 交谈十分愉快,任务是完成了。 更何况现在认识了姚科长,以后再办许可证估计也能轻松很多。 纪星半道去趟洗手间顺便结账,拉上木门穿上鞋子的那一刻,一颗心插上了翅膀,跃跃欲飞。 正抿唇得意偷笑时,隔壁间的木门拉开,服务员退出来,她无意一瞥,顿时从头到脚一阵透心儿的凉。 日式木门缝里,韩廷坐在榻榻米上,端着杯玄米茶喝着,一抬眸,目光越过杯沿投向她。黑色的眼睛,映着灯光,冷而利。 chapter 20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着,纪星拼命搓着双手。所谓做贼心虚,她现在心跳如鼓,两腿也直打斗。 希望韩廷才刚来,她祈祷。 她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么倒霉,头一次干坏事就被抓了个现行。虽然严格来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抽了张纸巾擦手,看镜子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双颊通红。她把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心里七上八下地走出去。刚绕过拐角,韩廷插兜站在走廊上等着她。 纪星跟被老师揪住作弊的学生似的,莫名没敢靠近,远远地停下,目光警惕看着他。 韩廷倒仍是平日里寻常的样子,下巴指了指两人中间的一道安全门。 她垂着脑袋过去,推门进了安全通道。 楼道间的感应灯亮了。 韩廷跟在她后头走进来,手扶着重重的门,慢慢掩阖上。 纪星瞥见他这慢条斯理的动作,莫名惴惴不安,恐慌到了极点。 韩廷手从门上松开,扭头看她,语调悦耳:“和谁在吃饭?” “姚……姚科长,药监局的。”纪星应答着,脑子飞快思索着他知道了多少。 “谈备案的事?”他看着她,语气平和。 “对啊。”她眼珠乱转,却强自镇定。 “谈得顺利么?” “挺顺利的。”她手指在衣角上缠啊缠。他应该没听到什么,她侥幸地想。 韩廷点了点头,说:“我名字可还好用?” 纪星一骇:“啊?” 他微微眯了下眼:“打着我的名字招摇撞骗。体验不错?” 纪星被“招摇撞骗”这四个字刺激得不轻,张口结舌。 他说:“我只道你幼稚不懂事,但至少勤奋聪明;没料到你这聪明用对了地儿,捷径走得忒溜儿。” 她从没讲过一个人能把反讽的话说得如此刺耳。 她面红耳赤,羞耻之下,竟徒劳挽尊地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我们不是朋友。但,我也没说什么呀,我不过就是说我们认识,你是我的投资人。可……你就是我的投资人,这总没错吧?我又没说谎……”终究是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韩廷看她半晌,忽而凉笑一声:“还装?” 纪星脸上顿时火辣一片,跟被扇了一巴掌似的。 “你倒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别人凭什么给你提供便利,就因为你认识我?见过几面?有投资关系?他们以为我们是哪种关系,你真不懂?要我明说?”韩廷说着,眼瞳一敛,手突然松了下领带,人也朝她逼近。 纪星猛地一退,人撞到墙上。他人已欺身上前,一手摁在墙壁上,高大的身影顷刻将她笼罩在逼仄的角落里。 “我不担莫须有的责,也不给无谓的人买单。”他低头逼近她,居然笑了一下,“小姑娘,我的名字没那么随便能用,要付出代价的。” 男人的笑容近在咫尺,带着难得一见的纨绔邪气;撑在墙上的那只手,手指在她头发丝儿上缠了一道,轻扯一下。 纪星头皮一刺,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没个正形的样子,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面红如血,瑟瑟半刻,嗡嗡吐出一句:“再不敢了。” 他冷看她一眼,这才收了那副没正形的样子,恢复一贯的平静淡漠。 话已至此,他不打算多说,她是个聪明人,自然懂。 韩廷走到安全门口,刚要拉门,无意瞥她一下,女孩鼻尖发红,眼眶也红了一圈,似乎有点儿湿,但很快就忍下去了,只剩下颌角咬得紧绷。 韩廷原地停顿下来,对她说:“我无所谓。这点儿桃色绯闻对我没有半点影响。但你呢,你要有所谓,承担不了后果,就别走这条道儿。” 纪星不吭声。 韩廷冷哼一声:“你要无所谓,继续。”他是真无所谓,拉开门离去。 “我有所谓!” 门已关上了。 纪星脸皮上仍然如针尖似的起刺,久久无法平息。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走捷径,只是她存在侥幸心理,不一定被发现。此刻被韩廷揭穿,她羞耻得恨不能钻地洞。可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这么做。 他那种人哪里知道, 有的人一句话的事,对另一些人却是沟壑天堑。 …… 韩廷回到包间里时,神色如常。 曾荻上下扫了他一眼,没多说,给他舀了碗汤。 没过多久,隔壁间的人结账走了。正巧服务员拉门进来送餐,韩廷往外头看了一眼,纪星恰巧也往他这边,目光对上,她惊了一道,立马匆匆移开目光。 门拉上了。 曾荻淡定喝着茶,等外头的动静都停息了,笑着说:“这小女孩挺有意思的。” 韩廷没说话,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挺聪明的。”曾荻又说,“很会利用资源,走捷径啊。” 韩廷说:“现在小孩儿都这样。” “小孩儿?我倒没看出她未成年。” 韩廷没接话。 曾荻隔了一会儿,故作随意地问:“刚那事儿怎么解决的?”她知道他性格,不给无谓的人担名。 韩廷问:“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工作了?” 曾荻脸上笑容收了收,真正想说的话已是憋不住了:“上次我说给你介绍,你不搭理。原来喜欢这一类的。” 韩廷不答,放下筷子,好笑地看她:“吃醋了?” 曾荻脸色一变,轻蔑道:“就她?” 韩廷觉得没意思起来,对这话题没太大兴趣,又没接话。 曾荻说:“我是看透了。你们男人都这样,喜新厌旧。” 韩廷说:“难得。承认自己旧了?” 曾荻嗔嗔瞪他一眼:“新或旧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男人么,从不会嫌身边女人多的。” 韩廷问:“你嫌男人多么?” 曾荻轻呼:“你今天非得跟我抬杠是吧?” 韩廷笑笑,拿餐巾擦了下嘴唇,说:“走吧。” 曾荻也不禁笑了下,虽然心里不舒服的问题依然没解决,但她心高,也不至于在这问题上过多纠缠。她亦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却迎到他面前,抬手伸向他的脖子,说:“你领带松了。” 她慢慢给他理好领带了,又在他胸前轻轻抚了一下,才拿开手。 …… 一周后,备案如愿批复下来了。 这次,纪星没有跟韩廷汇报。自那天在日料餐厅碰见后,她再也没主动找过他,不论有无需要。 韩廷也没问过她这边进展如何。他本身就忙,并不惦记。她不找他,他这投资人就跟不存在似的。 纪星也是愈发忙碌,开公司永远都有一堆紧急事项,办完一件事后头还有十几件,公司里头成天都是一堆的事情。员工们年纪轻拿不定主意做不了主,什么事都要请示上级,大大小小全要汇报给纪星定夺。好在大部分技术方面的问题,苏之舟能解决。纪星则主要负责各类运营问题。 备案批复下来后,材料进货、患者数据,建模模型等问题都一一慢慢解决了。眼见着样品就要打印出来。到了四月下旬,纪星开始跑医院联系医生,以求建立联系,方便以后进行临床试验。 这些事本不该归她干,但公司现在人少,职能分工还不明确。且刚成立的小公司,她不亲自去,谁搭理啊。 只不过她一个新人,即使冠着星辰科技老板的名头,在那些医生们眼里,估计也和医药代表差不多身份。毕竟,创业的人街上一捞一大把,见怪不怪了。 她也不气馁,一次次地去找。收效甚微。 那天她在一家三甲医院意外发现牙科的吴姓医生是她同校的师兄,还曾有过数面之缘,便上去拜访。 吴姓师兄并不记得她了,但对她还是比较热情。 寒暄几句后,纪星尴尬地说明来意。师兄相当友好,完全不介意,还仔细问了她产品的特色在哪儿。 纪星道:“我们的产品主要是在牙科整形方面,以前的烤瓷牙主要是磨去本身牙齿的一部分套上新牙齿,但因为对口腔伤害太大,后来换成了贴面牙,磨去的部分大大减小。但我们还想通过改善人造牙的材料和贴片工艺,进一步减小对牙齿的磨损,并且延长使用年限和更换年限。” 纪星把资料给他看,对方还算感兴趣的样子,让她样品出来了之后再联系他。她委婉地表达了做临床试验的请求,对方说这要看医院审批,但他可以帮她问问。又说他很多自己开诊所的朋友有这方面的需要,纪星可以去私立诊所问问。 至少不算希望破灭。纪星一番感谢之后告辞。 她走出去没多远,想起那位师兄说着让她联系他,却并没有给她联系方式。 她一下子停在半路,想返回去提醒,脸上却莫名火辣辣的。她拔脚往前走,可走了几步,终究是现实打败自尊,折返回去要联系方式。 对方意外而尴尬,匆匆写了个号码塞给她。 纪星拿着联系方式离开,不知是幸是羞,心中五味杂陈。 她走上走廊,转去楼梯间,迎面撞上韩廷正从楼梯间走出来,后头跟着唐宋。 纪星一愣,本想直接擦肩,但那样未免太不像话,遂停下,表情别扭地打了声招呼:“韩总。” 韩廷无视掉她不情不愿的脸色,看一眼这楼层,明白了,问:“找临床医生?” “我没提你的名字。”她立刻倔强地说道。 “……”韩廷被她这突如其来一句话堵得无话可接,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上次那事儿。着实过去很久了。想想确实太久没管星辰的事,她不汇报,他也忙,没工夫管。不想这边还记着仇呢。 这人也是有意思,脾气比投资人还大。 他无声看她半晌,倏尔笑了一下,说:“在这儿候着。”说完,走了。 纪星看他背影消失在拐角,无意识地转身就走,可走几步,又重新回来站好了等候。 一面费解地思索,他刚才笑什么啊? chapter 21 楼梯间里,病人和医生护士们上上下下。纪星等得有些无聊,脚也疼,就蹲下来等,猜想经过的人都得了什么病,以此打发时间。 韩廷回来时就见她跟系在店外等主人的小狗似的,两只眼睛滴溜溜四处转,看到他了,拍拍裤子站起来。 韩廷说:“走了。” 走?去哪儿? 纪星一头雾水,但没问出声,跟着他下楼。 地下停车场里又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和上次刮坏的那辆不太一样。纪星特意瞄了眼车门位置,完好如新。正想着,抬眸见韩廷恰巧朝她看了一眼。她立刻移开眼神,不知他是否也想到刮车那件事了。 司机给韩廷拉开后座车门,纪星见状,打算坐副驾驶,但唐宋给她拉开了另一侧的后座车门。她只得硬着头皮坐进去。 余光可以看见男人藏青色的西裤,质地硬挺的面料下头隐约勾勒出男性腿部肌肉的轮廓。 纪星别过眼去看窗外。 她不问,韩廷也不跟她讲要去哪儿,相当自若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一路上车内都很安静,无人讲话。 下午六点多,正是下班高峰。初夏的夕阳笼罩在高架桥上,薄薄的一层橘红色。汽车走走停停,纪星望着窗外的车流,有些恍惚之感。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四月底了。道路两旁的柳枝早已抽绿,一树碧妆。 最后到了她冬天跟曾荻一起来过的中餐厅。果然,春末初夏,这里又是另一番光景。树叶鲜嫩欲滴,充满生机。 纪星一路跟随韩廷进去,进了包间,里头早已坐了一桌子人等候。全是男士,年龄三四十不等,有西装革履的,有便服常服的。见韩廷进来,都起身招呼道:“韩总。”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让各位久等。” “约的七点,现在六点五十九,时间正好啊。听说国外的人约会都是准时到,提前太多还不礼貌呢哈哈。”桌上之人奉承地接话。 谁主谁次,一目了然。 主位上留了两个空位,唐宋让服务员加套椅子和餐具。纪星正准备退去一旁等待,韩廷回头看她一眼,说:“过来坐。” 纪星跟着坐去韩廷右手边。这一坐下,桌上之人都不无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韩廷却并没有介绍她,而是随意和大家聊了起来。 纪星听他们谈话的内容都是公事,主要围绕东扬医疗的doctorcloud展开。 doctorcloud是东扬医疗开发的人工智能疾病诊断系统,涵括疾病诊断机器人和病例数据库,致力于在未来将80%的常见疾病通过机器人给出诊断和解决方案,而剩余的20%复杂疾病则可以通过高效的信息交换和医生知识交流累积给出更迅速准确的解决途径。 谈话间,除了这些新型的医疗模式,现有的传统模式也多有涉及,如医药啊器械啊,其中就包括器械的各种制造模式。从市场行情到业内商家到政策走向,可谓全是干货。 纪星如获至宝,一边默默吃烤鸭,一边默默在心里做笔记,只恨不能拿出纸笔来记录。 她足够警觉,不光记事,还记人。她慢慢开始认识桌上的人:从聊天内容可判断,这个人是药械公司老总,那个人是研究型医生。 听了一番下来,不得不说,她对韩廷是很佩服的。作为公司老总,先不说他言谈之间透露的大局观,也不说他讲话思路清晰有条理,单是他说话语调悦耳,徐徐有礼,就特别给人好感。 她余光瞥了他一眼,只瞧见他放在桌上的手,手指修长,微微握拳。藏蓝色的西装袖口里露出一截洁白的衬衫袖口,立体而有力度。 近距离观察着,她这才发现他的西装很特别,并非纯粹的藏蓝色,上边印着平行线的暗纹,纹线颜色更深一度。看久了有浮起的凹凸感,分外矜贵。 正看着,那只手拿起一张餐巾,递到她跟前。 纪星回神,发现手中窝头里的菜油淌了出来,流到了手心。 “谢谢。”她接过纸巾,匆忙擦去油渍。 韩廷随意看她一眼,移开目光。他注意力仍在发言人身上。 餐桌对面一位三四十岁的公司老板说道:“现在医院对各种手术器械和材料的要求越来越高,越来越新。国外很多产品是真好,但价格也是真贵,再加上管控审批,进不到国内来。国内这块儿发展前景很大啊,只不过水货也多。像东扬这样优秀的厂商少之又少,凤毛麟角。韩总,以后咱们真得多多合作,有什么新产品一定得先想到我们呐。” “那是自然,都是多年朋友。”韩廷道,“东扬的产品在你们手中销量很好,我还没机会感谢呢。” “哪里哪里。”对方受宠若惊,“我们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借东扬的光,打出了名头。” 纪星揣摩着,也就明白了。 常理来说,医药代理公司是链接厂商和医院的中间商,两边的人都得供着他们。但由于东扬的医药器械,尤其是植入类手术器械功能性太强,质量太好,性价比超越了进口货,在市场上几乎供不应求,所以站在了话语权食物链的顶端。 说来说去,还是实力为王。 她想着,塞了片烤鸭进嘴里。 韩廷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侧过头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李权安,手里很多医院采购渠道。” 她面颊一热,含着食物差点儿噎住,他这是在帮她结交人脉? 废话,难不成就为带她来吃顿饭改善伙食? 她一头虚汗,幸好她争气,也算机敏,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听讲,不然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旁边又有人说:“韩总,听说东扬的骨科植入器械又有新产品,听说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以往融合度不高的问题?” “还在临床实验阶段。但量产的可能性不大,成本太高,哪怕中产阶级也很难消费得起。说到这儿,”他放下筷子,适时地说,“忘了给大家介绍,纪星。” 纪星突然被点名,赶紧拿纸巾擦擦嘴巴,坐直身板。 韩廷笑一笑,道:“星辰科技的负责人,正在研发3d打印医疗器材,xx大学机械制造本科加研究生。” “xx的制造专业很牛啊。”众人叹。 “关键是机械学院梁文道教授的得意门生,我前阵子去找教授,想挖点儿人才。结果听说教授底下一帮尖子生在研发3d打印,正好,就投资了他们。没办法,实力硬,不肯来东扬给我打工。”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徐不疾,撒谎连眼睛都不带眨,还意味不明地笑出一声,“有本事就是硬气啊。” 他淡笑着看纪星一眼,一分轻嘲九分调侃。 纪星:“……” 她面对着众人陡然间尊重的目光,受之有愧,面红耳赤:“韩总过奖了。其实……” “现在的年轻人啊,的确有想法有胆魄。” “我很少听韩总夸人,能让韩总开金口,一定是相当有实力的。”对面那位老板道,“说来我是你隔壁学校的,还算半个校友呢。” “你好你好。”纪星赶紧点头,有些如坐针毡。 韩廷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刚才说的骨骼融合器的问题,他们星辰公司正在做研发。” 大家顿时来了兴趣:“哦?是吗?” “是的。”纪星立刻道,“目前第一批研发的主要是治疗腰椎疾病的骨骼融合器,传统的制作工艺不仅耗材费时,没法自由融合多种不同的材料,也没法制作更复杂精细的结构,所以器材性能不够完善,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但3d打印能解决上述所有问题。我们现在研发的骨骼融合器表层是钛合金,下边有网状塑胶,层层建构,既能解决金属引导骨髓重新生长的问题,又能解决金属不易缓冲易磨损伤害骨质的问题。耗材也少,改善工艺后,一定可以大量投入生产使用。” 她滔滔不绝,语速飞快说了一大通,说到激动之处,脸都红了。 韩廷靠着椅背,手搭在餐桌上,看她发言。他唇角挂一丝淡笑,认真听着,毫不打扰,只偶尔食指轻敲一下桌面。 直到她说完,他也没点评。 已经做了引导和开场,她表演完毕,评价或鼓掌就留给观众自己体会。 有人关切提问:“现在做到哪个阶段了?” “还在完善工艺设计,也一直在做材料和结构试验。” “对,要反复磨。说到底,技术、工艺、设计,这些才是一个产品出类拔萃的关键之处。希望有机会也让我们参观见识一下。” 纪星受宠若惊:“见识还承受不起,应该是我欢迎各位指导才是。” 韩廷看向她,适时地提了一句:“名片呢?” 纪星一摸脑袋,赶紧从包包里翻出名片,和桌上各位都交换了一道。她收了一小摞下来,匆匆看一眼,好家伙,来头都不小呢。 待她重新坐下了,韩廷笑笑,说:“星辰才刚起步,以后还拜托各位多提点照顾。” 纪星一怔。韩廷这句话的分量只怕比她送天大的礼还重。 “哪里哪里。后生可畏,我们还得寻求合作呢。” 韩廷笑容依然有度,对纪星道,“以后多跟各位前辈学习。” 纪星这回只剩乖乖点头:“诶。” 由于韩廷不喝酒,饭局上便没什么人劝酒敬酒,只有几个微微小酌,因而饭局持续时间不长,很快就散了。 他也不抽烟,席上似乎都知道他的习惯,也没人点烟。 纪星这顿饭吃得神清气爽。出包厢时,身上不沾半点烟酒气,只有淡淡的松香。 众人寒暄一阵,散席而去。 司机将车开到餐厅门口,纪星上了车,此刻的心情已和来时大相径庭。 汽车开动,她揪着手指,琢磨着怎么开口跟他道谢时, 听他淡淡一声,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菜还合你胃口?” “……”纪星顿时耳朵一烫,他笑话她吃得太多?刚才席间之人都在谈话,吃得最多的便是她。 “都……挺好吃的。”她硬着头皮答。 “烤鸭应该不错。”他慢慢地说。 纪星头皮又是一麻,隐隐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 今天的菜里头那道烤鸭尤其特别,一张小长方形面皮上放一片黄瓜,再叠一片鸭肉鸭皮,点缀山楂膏和葱丝,一口一个特别好吃。每次转到她面前她都忍不住吃一个。只怕有一半被她吃掉了。 难道做得这么明显,被他逮了个正着? 她含糊地“唔”了一声,隔几秒了,说:“韩总,今天谢谢你。” 韩廷听言,扭过头来看她,煞是认真地问了句:“谢我什么?” “……”她一时答不上来。 窗外夜深,路灯光照在他墨浓的发上,显得他整个人比白天柔和了些。但那只是假象,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眼神也很锐利,等着她回答。 纪星答:“谢谢你带我认识这些人。” 韩廷笑一声:“见了也不管用。”他问,“你觉得这餐桌上,有几个人真把你放在眼里?” 纪星骤然从美梦中清醒,被他一句话拉回现实。她说不出话,脸上那火辣辣的感觉又出来了。羞惭,却更加迷惑:他带她来,不是为了认识人么? “你似乎追逐这个,迫不及待地想要,我就带你来看一眼。”韩廷说,“你想要人脉,但你大概不知道人脉的本质是什么:有实力的人,才有资格说人脉。而没有实力和利用价值的人,混上几百个饭局也不会有人真正在意你。” “就像你今天跑医院,人口头上应付你,等你真需要帮忙,他会伸出援手?不见得。”他说,“以后别浪费时间到处瞎跑。你找人,追在人后头,跑断腿也不见得有效果。就剩感动自己了。……让人来找你。” 纪星被他这一番话打击得快抬不起头。他说话太狠,哪里知道站在她这个角度的困难和苦处。她道:“现在别人不会来找我。我太弱,没那么厉害。” “你弱是你的事。没人同情你。”韩廷冷声说,“做这幅样子,当自己乞讨呢?” 她一颗自尊心被他踩得稀碎,一时间羞耻得汗都下来了。 韩廷见她满脸通红,手指都快掐断,他有一会儿没说话了。 他瞟一眼窗外倒退的树木,语气缓了半分,说:“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花在更重要更关键的事情上。跑业务这种事,开个工资,谁都能上岗来做。你是干这个的?” 纪星抬起头来,他亦回头来看她, “你开公司,竞争力在哪儿?公司的决策,战略,定位,核心技术,不是谁都能干的。这些才是你作为领导者的价值。” 她愣住,把这番话在脑子里转了几遍,隐隐恐慌起来: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她那团团转的忙碌不过是在迷雾森林里毫无方向与规划的瞎转悠?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脑子里敲响警钟,虽然还无法完全领会,但也感觉自己的做法确实有哪儿不对,急需反思。 她红着脸,喃喃说:“谢谢啊……” 他依旧没应,不知是不屑还是懒得。 说话间,车已开到她要下车的地方。她下了车,关车门前又躬身朝里边的人说了声“谢谢”才走。 车再次启动。 韩廷靠进座椅靠背,微微侧一下脖子,松了松领带。 手把手地教小学生,真累得慌。 不过,他向来不缺耐心。 chapter 22 “先创医疗信息技术公司ceo吴斌,志明医疗数据服务公司……”纪星盘腿坐在地毯上,趴在编织小茶几上翻看着手中的一摞名片,像抱着一堆心爱玩具的小孩儿。 虽然目前这些人不是她的人脉,但不妨碍她依然很高兴能收到他们的名片。 “思远科技ceo……天呐,思远科技?!那个大数据巨头,思远科技!”她抓住邵一辰的手臂兴奋地摇晃。 邵一辰正在ipad上找电影,被她摇着,拿过名片来看一眼,说:“挺牛的。” “不是一般的牛。”纪星说完,察觉到什么,歪头问,“你怎么不太兴奋的样子?” 邵一辰道:“拿到名片也不能说明什么。” “我知道。”纪星笑容收了点儿,想起了韩廷的话,她也清楚,只不过,“我跟他们一起吃过饭,见过面,聊了很多的专业问题,收获很多。虽然目前看来是萍水相逢,也不会有更多联系。但一年,两年,三年后呢,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对吧?” “也对。”邵一辰点头,把她揽过来,说,“可以看电影了吗?” “哦,好呀。”纪星爬过去,偎在他怀里,隔几秒后,有一丝小埋怨地嘀咕道,“你一点儿都不替我高兴。” “这几个月,你的公司慢慢发展,总有很多值得高兴的事,我都习惯了。早预料到会越来越好,也就不惊讶了。”邵一辰说。 纪星一想也是。 当初谈成投资后,邵一辰比她还兴奋,他满眼高兴的样子还在眼前。如今的每一点进步都在情理之中,自然不会太激动了。 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肩头。 ipad里传来悠扬的音乐,屏幕上展现出意大利小镇夏天幽静的石板小巷,旖旎的田园风光…… 纪星抬头,问:“一辰,怎么提高决策能力,怎么给公司制定战略啊?” ipad里电影还在播放着,邵一辰沉默了几秒,说:“这种问题太笼统抽象了,可能要等具体遇到事情的时候才能分析,不过你可以搜一下相关的讲座和书籍。” “哦。”她又窝在他怀里看电影了。 不到三分钟,她坐起来去找手机:“我先搜搜,买几本书回来。” 她盯着屏幕,在网上查找书单,等下完订单回过神来,发现房间里没有声音了。ipad已经关了,邵一辰不在。外头洗手间传来水声。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纪星隐隐察觉,他有些生气了。这部电影还是当初她一直嚷着想看,他特意注册了会员买的。 她放下手机,把ipad划开,调出电影。 邵一辰从浴室出来时,神情很平静。纪星立马跑过去抱住他:“我们看电影吧。” “累了,睡吧。”他解开她的手,上了床。 她跟着爬上床,抓住他的手摇啊摇,放软声音:“你怎么了嘛……我就是有点儿忙。” “只是有点儿忙?”邵一辰反问。 纪星一愣。 见她发懵的表情,他又别过脸去,顿了好几秒,才说:“你想想我们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都一起干过什么事?” 没有任何事。 邵一辰虽然早就搬过来和她一起住,但两人有效的交谈时间反而变少了。 他下班后开车过来差不多九点,而这时候纪星通常在公司加班。哪怕在家的时候,也像刚才那般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扰。 纪星心有歉疚,却也难过:“公司的事实在太多了。我也想多在家里啊。” “我不是说这个。两人相处的时间至少不要心里总想着工作,被工作打扰。” 她又何尝想被工作打扰?纪星有些冤屈,可又自知这段时间的确忽略了他,遂蹭他身上,求饶地哄:“好啦,我知道啦。我下次注意啦……好不好?现在陪你看电影好不好?” 他脸色有些许缓和,但没吭声,好一会儿了,道:“本来就不是我想看,陪你看的。” “我知道。你最好啦。别生气了好不好?”纪星摇他的手,见他还是不理,撅着嘴巴凑上mua一下亲他的眼睛,一下,两下,三下,啄他的鼻子,他的脸颊。她嘴巴在他脸上到处啄。 邵一辰有些绷不住了,嫌弃地皱眉,别过脸去,嘴角却不自禁地扬了起来:“走开了。” 她不走,咯咯笑,追着他啄来啄去;他被她吻的心痒起来,一下子将她的小身板揪起来,翻身压到床上。 …… 那之后纪星收敛了一些,尽量在回家之前把工作解决完。可这样做的后果是,回家的时间更迟了,有时甚至要等邵一辰睡了才能回来。好在她能控制住频率,极少如此。 这段时间虽然忙一些,工作倒是比以前顺手了。 她听从韩廷的建议,系统地对公司做了规划和职能部门划分,又进行了第二波招聘。她和苏之舟亲自对各部门主管的招聘进行把关。 新的职员入职后,需要一段时间的培训与磨合,所以事务依然繁杂,甚至比人少时更甚。但可以预见,经过不久的磨合期后,一切会慢慢有条有理地明晰起来。 工作上稍稍觉得能喘口气的时候,纪星开始觉得韩廷这个人还不错,至少对她的指点相当关键。只不过,她一直看不透韩廷这个人。 脑子里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她正站在韩廷的办公桌前,等着他给这次的汇报做批复。 说来他们也接触好些次了,她依然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也没法用一些确切的描述词去定义他。 不得不说,他这人给人印象极好,说话做事向来从容有度,不徐不疾,仿佛一切都井井有条尽在掌握。不论面对谁,身份高低,他一概一视同仁,微笑恰到好处,不会太肆意;声音也沉稳有加,不会太张扬;尤其眼睛,清亮的目光专注直视着你,尽显尊重,却不透露内心一丝一毫的想法。对人并不高冷,但也绝不亲密,与人交往大抵保持着疏离而礼貌的距离。 可如果这样就认为他这人温和好相处,那便大错特错。 纪星没见过他身处商场的样子,但也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判断出在工作上他应该是个极有原则且下手狠戾不讲情面的人,手段只怕也玩得游刃有余。 谈判时,威胁起来眼睛都不眨;那次她被他抓包后,也当场被教训了一顿。 可后来,他又随手提点了她一把。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纪星心里关于他的天平,自然往“好人”那一方倾斜了点。且不论如何,有件事不得不承认:她需要向他学习。 那晚,他在车上短短的几句话,举重若轻,一下子点出她做事存在的重大缺陷,也点醒了那段时间做事事倍功半的她。 她回过神来,看向韩廷。 办公桌对面,他穿着一件薄薄的休闲西装,右手握着笔,时不时批注一两个字。 韩廷的字写得极为潇洒英挺,风格自成一体,应该是幼时练过书法。不像纪星,字写得跟鸡爪子抓的似的,韩廷每次看她写的字,都得皱着眉认半天,隔一会儿问一句:“这字是什么?” 所幸汇报都是打印的,只偶尔有几行纪星的特别标注。 纪星站在办公桌这头,等着他看完给批复。希望他能心情不错。毕竟,星辰现在资金紧张,需要第二笔拨款了。 可,他目光停住了,阅读进度被打断:一张设计图上有纪星的一行字。 他手中的笔无意识在桌上敲了两下,还在自主分辨中,纪星已自觉凑上去,飞快看一眼,说:“五倍增速。” 韩廷抬眸幽幽看她一眼,又垂下继续看文字,问:“你哪儿的人?” “江苏……”纪星慢慢回答,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常州……怎么了?” 韩廷头也不抬:“你们那儿的学校,写字要加密的?” 纪星:“……” 他看完了,文件夹关起来,盖上笔盖,问:“最近都忙些什么?” 纪星一听便警惕起来,知道这是要检查作业了。她转转眼珠,答道:“招聘主管,研究市场,内部开会,监管研发,关系联络,嗯,大概就这些。”言下之意是他交代的话她都听了。 见他一时没搭腔,她又特诚恳地补充道: “你的指点我都认真记住了,要把精力花在更关键的地方。开公司要明白自己的竞争力在哪儿,决策,战略,定位,这都是至关重要的,比瞎忙活乱跑重要。” 她这一通粘贴复制的原话倒让韩廷又是有几秒无话可讲。 他放下手中的笔,微笑:“那你说说,这些天都想出些什么来了。嗯?战略,定位,竞争力?” “……”纪星算是发现了,跟韩廷这人对话不能耍小聪明,不然立马被他捉住。 “还……没有明确的想法和结论,要那么容易想,我不成商业奇才了。再说,决策什么的,太抽象了……”纪星说,见韩廷眼神变得有些轻嘲了,她又一五一十地补充,“我现在只是初步地研究了一下市场上竞争对手的同期产品,然后还在想办法联系国外的优秀公司,希望有机会去参观考察一下,看能不能得到启发灵感什么的。但人家还没回我,所以……不知道成不成。刚不打算讲的。” 韩廷不发一言地听着,总算孺子可教。 只不过,她很快话锋一转,道:“毕竟,现实方面也有很多制约之处。像考察什么的,要想别人接受,要么自己有名气,要么自己有钱。我都不占,所以目前只能想想,没法实践。韩总,我还是先跟着你多学习,慢慢进步。” 韩廷何其精明的人,一秒提炼了关键信息,问:“没钱了?” “韩总你真是明察秋毫。” 韩廷没搭理她的奉承:“怎么回事?” 纪星如实交代:“就是,我不是听了你的建议,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才做嘛,招聘各种主管,公司设立和拓展职能部门,都挺费钱的。开销加大,然后,投资的第二笔款还没有打过来。” 韩廷笑:“这么说,还是我的责任?” “没有啊。”纪星赶紧说,“我很谢谢你的提醒和指点,但这个……增加了开销也是真的……” 韩廷略略回想了一下:“原定的是等第一批样品出来再打款?” “是。韩总记性真好!”纪星用力点头,又好言道,“其实再过一两个星期就能出来了。很快的。”她满眼期待地看着韩廷,等他松口。 他把文件夹还给她,说:“那等一两个星期后再来找我签字。” “……” 得,白说了。这人真是半点糊弄不得。 “哦。”纪星语气别提有多失望了。 韩廷只当没看见没听见。 纪星耷拉着肩膀,转身往外走。 韩廷瞧她那模样,淡笑一下,说:“等等,送你样东西。” “什么?”纪星回头,眼睛发亮,以为款项有转机。 韩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很低调却精致的原木色纸盒,沿办公桌推到她面前。 纪星狐疑地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套字帖。 韩廷说:“出去吧。” 纪星:“……” 走到电梯间了,纪星翻滚的心情还没有平静。被投资人送字帖,世上大概没有她这么丢脸的创业者了吧? 关键是区区一幅字帖,包装得比她还漂亮,简直是服了! 她抱着文件夹和字帖,鼓着脸颊一脸生无可恋地走进电梯。 手机滴滴一响,来自韩廷的消息,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条网页链接。 纪星点开一看,是她们学校在职mba的报名页面。 chapter 23 “所谓‘管理’,说到底就是决策。决策是企业管理的核心。可以说,领导者的决策关系着企业的兴衰,甚至存亡。俗话说啊,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领导者做出的明智的决策就是企业成功的一半。如何做出正确的决策呢,今天的课主要从预测性开讲。 作为领导者,必备的一个素质,就是要有先见性,预测性,判断力……” 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课。 纪星坐在第一排,ppt的光投映在她脸上,她认真听着,时不时低头飞速记笔记。 很快一堂课上完,她笔记本上已是密密麻麻的字迹。邵一辰坐在她旁边,本子上也有数行记录。 那天韩廷发给她链接后,她雷厉风行就报了名。她目前还没时间复习准备在职mba考试,因而报了提前班,先上课再考试再上课。 每周六日两整天的课,邵一辰过来陪读。课程老师都很和善,并不介意学生带人来听课。 早在拿到课程书籍时,纪星就提前学习了一些案例,顺带翻阅了很多资料。也是在各方面查阅的过程中她发现,不少新公司都是死于领导者的决策失误。那些血淋淋的事例看得她心惊胆战,更觉得韩廷的指点来得太重要太及时。 她现在最需要提高的是作为领导者的素质和实力。她要做的是船长,而不是亲自拿着钉子锤子这里敲敲那里打打的修船工。她要学的,是判断和决定航向。 每一堂课她都带着问题听得分外认真,比上学时还甚。 老师说下课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纪星伸了下懒腰,发现自己饥肠辘辘,便收拾东西起身和邵一辰去食堂吃饭。 今天星期天,校园里学生不多。 正值五月,初夏,林荫道上郁郁葱葱,阳光细碎洒落。清风拂过,树叶的清香沁人心脾。走在其中,恍惚有种回归学生时代的错觉。 在学校的那几年,她和邵一辰便是这样每天在下课后一起去食堂。 两人起初都没说话,吹着和煦的风,安静地挽着手走了一会儿。 纪星仰头问:“你在想什么?” 邵一辰低头看她:“你在想什么?” 两人目光对视,噗嗤一笑。 她歪头靠在他的肩上,问:“陪我来上课会无聊吗?” “还好。老师讲的课还算有意思,学了有益无害。” 纪星心里轻松了些,嘀咕道:“我以前读书的时候要是有现在这么勤奋,肯定能拿国奖,哪儿轮得到你?” 邵一辰:“这是智商碾压。” 纪星佯作生气地在他手臂上拧了几下,他笑着躲开。前边却碰见了一个熟人,低他们一届的师妹陈宜,曾暗地里追过邵一辰的那个。 毕业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没想竟在校园里。 陈宜见到他们俩挺讶异的,问:“你们怎么有空跑来学校?” 纪星说过来上课,又问她怎么也在。 “我毕业后留校做行政老师了。”陈宜说,“不过应该也做不了多久。” “为什么?” “我快要结婚了。”陈宜不好意思地笑道,“男朋友在外地。” 纪星这才看见她右手无名指上小巧的戒指。 简短寒暄后就道了别。 待走远了,纪星自言自语地说:“留校工作这么好的机会,很适合她这种温柔的人诶。没想到居然为了结婚放弃这一切。” 邵一辰道:“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吧。” 午饭过后没有多少休息时间,很快下午的课程又开始了。 初夏的午后,气候温暖,令人昏昏欲睡。 人力资源老师在台上讲着枯燥的内容: “企业需要以人为本的人性化管理,中国老话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在企业管理中人性化的管理有助于留住人才,提高员工积极性。得心者才能在市场上无往不胜……” 纪星做着笔记。一旁,邵一辰拿手撑着额头,闭目睡了。 她瞧见了,也没打扰他。直到某一刻,他一不小心将头歪在了她的肩膀上,仍然安静睡着。 纪星写着字,抱歉地冲老师笑了一下。老师没介意,继续大声讲课。 下午的课六点才结束,两人简单吃了晚餐后匆匆赶去保利剧院看话剧。那是一出很有名的话剧,演员都是人艺的实力派,一票难求。当初邵一辰花了很大力气才抢到的票。 打车过去的路上,纪星突然接到苏之舟的电话,说员工小尚操作不当,严重损伤了打印机器。现在正安排人联系厂商想办法尽快维修。苏之舟也是第一次当老板,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失误该如何处置那个员工。 纪星听到他汇报,脑子也有些懵,问:“机器损伤多大?” 苏之舟说:“没法自己修了,得请厂家派人来,估计得拆了换配件重装。” 纪星脑子一炸,又问了些其他情况。 放下电话时,她脸色很难看了。 彼时出租车已到东四十条环岛,车流如堵,保利剧院就在前头。 邵一辰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纪星脑袋还在嗡嗡响,她竭力让自己平静,道:“底下有人闯祸了。现在公司一团乱,我得回去一趟。” 邵一辰愣了一下,没说话,扭头看了一眼车窗外。剧院楼上,“保利剧院”四个红色的大字在夜幕中格外明亮。 纪星又歉疚又焦灼,道:“我也没料到突然发生这种事,真的对不起。这票也很难买,剧院门口应该有回收票的,你卖一张出去吧。” 邵一辰沉默着没说话,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放慢了速度,司机师傅问:“停这儿吗?” “先等等。”纪星用力拉住他的手,低声哀求:“一辰,是真的出了事。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你别……”她没说下去。 “没事。”邵一辰微吸一口气,人已平静,说,“我先走了,你晚上回家注意安全。”说着去拉车门。 “那票……” “我会处理,别担心。公司的事你冷静想想,别太着急。”他摸了摸她的头,简短安慰两句,下了车。 纪星看着他离开,慌乱又忐忑,可也没空再多想,对司机道:“师傅,您继续往前走吧。” 出租车复又前行。 她好不容易冷静点儿,给苏之舟打了通电话。可深入了解情况后,她思绪又全乱了。 机器损伤很严重,粗略估计至少三万修理费。 现在,公司里所有人都一团懵。 毕竟在这之前,星辰的年轻人们都是以共同创业筑梦的祥和气氛凝聚在一起的。不论职位高低,都跟学校里的同学朋友一样自如亲密,工作也格外卖力。 而今突然爆发重大失误,现实面临的惩罚很可能将公司原有的这种气氛突然打破。 是放过,还是严惩? 同事间究竟是不是朋友,是否还有人情? 纪星接下来的处理方式将至关重要。 她心急如焚,偏偏一路都是红灯。经过太古里的时候,车还堵上了。这片酒吧区一到晚上就走不动车。 她急不可耐,手机在手里转啊转。回过神来时,已经拨通了韩廷的电话。 嘟……嘟…… 没等多久,那头接起了电话,低低一声:“喂?” “韩总,我是纪星!”纪星一开口,都没意识到自己焦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哀哀的求助,“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了。但我实在是有急事想请教你。” 韩廷:“你说。” 纪星火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讲完又诉说此刻面临的难题: “……他犯了很大的错误,损失的修理费有好几万块。但他平时又是非常努力积极的一个人,和公司所有人关系都很好。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想问问你的意见。” 电话那端,韩廷安静听完她一长段话后,只问了句:“你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只是怎么处理这个员工?” 纪星张了张口,一头雾水,她没明白。 但他没接着解释,显然不打算自问自答。 在长时间的仿佛带有重量的沉默中,纪星被他那无形的压力逼迫得脑子飞转,试探着问:“你是说还有别的问题么?比如,先查清楚……事情怎么发生的?” 他接过话来,道:“出这么大的事,一定能从管理、制度、规程上找到问题。操作机器不会只有一人在场,步骤也是严格设定的。 所以,究竟是执行环节出了错,还是源头上的操作规范和章程有问题。公司运转是一个整体。从员工层面看,可以是一个人犯了错。但从管理层面,永远不能只从一个员工身上找问题。这是大忌。” 他那边环境很安静,以致他磁性而沉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显得格外清晰笃定,盖过了纪星车窗外的车马喧嚣与灯火霓虹,她发抖的双手双腿都渐渐平息下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另外,公司运营到现在,该有清晰的赏罚制度和人事管理制度了。你前期用待遇、感情、事业、未来和梦想网络人心,让员工自发地主动地工作。这种做法是对的,以后要始终保持。但工作不能只靠自觉,危机感和激励同样重要。竞争和淘汰也极为关键。这几者之间的‘度’,要靠你自己体验和把握。这件事如果处理好了,是管理上的一个契机。” 他说:“清楚了吗?” 契机? 她琢磨着,一知半解,混沌地点头:“知道了。” 韩廷:“嗯?” 她愣了愣,明白了这个“嗯”的意思,当场交作业道:“到公司后,先调查,从整体和细节的各个层面把每个环节可能有的漏洞都找出来,根据情况分析再做处理。这是今天要做的事。 未来几周要做的事:把公司管理,规程,人事各方面的制度和规则都进行整理和完善,避免下次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也让下次有事发生时有章可循。不至于失了主心骨乱成一团。” 韩廷“嗯”了一声,没讲别的话。 纪星猜测这个回答是令他满意的,她松了一口气,说:“谢谢啊。” 韩廷:“客气。” 说着,他似乎要放电话了,可临挂断之前,又问了句:“怎么处理,你心里有偏向?” “分情况。如果不是全责,可能……放过吧。”纪星忐忑说,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毕竟,十几个人白手起家共同奋斗到现在,朝夕相处,每个人之间都有很深的感情。” 她慢慢说完,等待着他给反应,但他不予置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哦”了一声,也没表明态度。 他淡问:“如果是全责呢?” 纪星小声道:“会给……一些处罚吧。”她不确定地追问,“是你你会怎么处理……全责的话。” “开除。追责。” 他说得毫不犹豫且风淡云轻,纪星愣了一下。 “太仁慈,时间久了,威信也就没了。” 纪星仍觉得具体事情要具体分析:“可星辰的情况不同,我们这个小团体更像是一群有人情味的朋友。这么做会严重损伤团队的气氛。开除他,其他人心里怎么想?挫伤大家对公司的奉献精神,得不偿失。” 韩廷道:“把他的一切功劳和利益分给剩下的其他人就行了。” 纪星一怔。不知为何,她突然刺激得牙齿打颤起来。他果然是一位极有手段且下手狠厉的领导者,对人心的洞悉程度让人胆寒。 这句话残酷,冷血,讽刺,却竟又意外的合理,准确,一针见血。 这就是管理的艺术吗? 可她此刻还难以接受,她摇头:“管理不该这么冷酷,明明可以靠共同的理想和团队感情的纽带。” 那头,韩廷顿了好几秒,轻笑出一声:“你有时候天真得很可爱。” 他的讽刺太过明显,纪星霎时脸都红了。她不知该如何争辩,那头懒懒得说:“挂了。” 一通电话下来,出租车已过了长虹桥,道路畅通起来。 纪星坐在车内,将韩廷最后那句讽刺略去,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很快,心底有数了。 眼看目的地越来越近,她心里不安,激动,忐忑,镇定,憧憬,什么情绪都有。 她曾以为开公司只用技术就行,却几乎没注意到‘人’的管理。 如今看来,这才是领导者的第一课啊。 纪星去到公司时,所有人都在,年轻人的脸上无一例外写满了紧张忐忑和迷茫。犯事的是技术组的小尚,正抱头坐在自己座位上接受几个同事的安慰。 一旁,员工们小声议论着:“不会开除吧?” “说不准诶。” “可小尚当初也是放弃了大公司来的,不会这么不讲情面吧?星姐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那不开除也要赔钱吧?” “三万诶,太高了。真要这么处罚吗?太狠了吧?” “不知道啊。” 纪星加重了脚步声,议论声瞬间停止。员工们目光齐刷刷看过来。小尚也立刻紧张地站起身。 纪星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再次询问苏之舟以确定最终情况。苏之舟说工厂那边的维修员已经联系好,明天一早赶来。照片拍了发过去,对方初步判断维修费用在三万左右。 小尚脸都白了,像要哭出来。他上前道:“星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 “你先别着急。”纪星挺平静的,安慰完他,又问:“是怎么弄的?当时都有谁在场?” 这问题一出,员工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虽然都是为了帮小尚脱责,但无意间却牵扯暴露出了更多的信息。 纪星专注听完,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拉出一条时间逻辑线,整理之后弄清楚了—— 采购部因为两位主管分工混乱,导致签字出现问题,耽误了采购合同的制定时间。原定的原材料采购推迟三天,技术组周末赶工加班时出现了一边审核工艺流程一边直接操作的情况。且因赶时间而人手不够,导致操作机器时只有一人在场。而技术组并没有针对操作章程进行反复的组织学习,也没粘贴上墙。小尚只在电脑文档里看过几次,结果记混了操作步骤,出了错。 纪星在听完这一切陈述时,脑子里是混乱了一会儿的。她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公司竟会如此不堪一击,这件事情把一条线上的漏洞暴露无遗。 深夜的办公室里,所有人望着她,等待她的处理结果。 她也并没有让大家等多久,很快就做出了责任认定: “小尚操作失误。技术组其他几位同事违反了‘需至少两人同时在场’的操作规定。技术组主管违反了‘审核签字后才能操作’的规定,也负有操作章程贯彻落实不力的责任。技术组整体负主要责任。采购组采购不及时导致加班赶工,负次要责任。没有意见吧?” 众人都不说话。小尚稍稍松了口气,他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可刚才那些帮小尚说话的员工,此刻却因为自己被归入责任范围,脸色凝重了起来。毕竟,这事触犯到了自身利益。 纪星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变化,蓦然就想起了韩廷的那句话。 “把他的一切功劳和利益分给剩下的其他人就行了。” 听到那句话的第一瞬,她觉得他这人挺狠的。可此刻才知那句话多么准。 只是,她主张的观点和处理方法,她也要尽力一试。 “除此之外,还有人该负更大的责任。”纪星继续开口。这下,大家的注意力再度集中。 “管理层没有制定严格规范的各部门规章制度,没有及时敦促和监督大家严格执行操作规范,没有划分各个职位清晰的职责范围,造成了分工不明确,职能混淆,无章可循的状况。我,苏之舟,还有各位部门主管负最主要的责任。这笔机器维修费会根据具体的责任划分,按比例从责任人的工资里扣除。没意见吧?” 这番话说完,在场之人皆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近十秒的寂静后,好几个员工心情激动,带头道:“星姐,是我们没干好。不是你的责任。” 小尚眼睛都红了,抢道:“这么大的失误,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一时间,大家全都争相抢着承担起责任来。 纪星拦下众人,一锤定音:“这就是初步的处理结果。责任比例的具体分配,等管理层商量出来候再做公示。大家加班两天,辛苦了。现在机器坏了,什么都做不了,赶紧回家睡觉吧。明天精神满满,再来上班。” 事后,纪星单独和苏之舟离开,问他:“我这么做,你不介意吧?把你也搭上扣工资了。” 苏之舟却笑着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师姐。你这招牛啊。你没来之前,我脑子都炸了,不知道怎么处理。没想到……你这招太厉害了。” 纪星却是一身虚汗,她都没好意思告诉他刚才自己紧张得腿都软了。 她只道:“公司各项明确的奖罚制度该立起来了。之前的亲信式管理走得了一时,走不到长久。这次的事,刚好给了个契机。” “是啊,能名正言顺立规矩了。以后公司人越来越多,哪能都打感情牌?师姐,我不知道你处理事情这么临危不乱,刮目相看呢。” 纪星羞涩地笑了一笑,什么临危不乱,全因为她有高人指点。 回家的路上,纪星满腔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中途经过太古里,想到什么,犹豫半天,给韩廷发了条短信过去: “完美解决。谢谢韩总。” 好久之后,那边回复了,就一个字:“嗯。” chapter 24 纪星回到家时,小厅里一片昏暗。涂小檬的房间里传出她跟男友张衡煲电话粥的声音,门缝里溢出一条灯光,灿烂地铺在地上。 她自己的房间这边,门缝黑暗。 这个时候,邵一辰应该还在看话剧。她刚给他发消息他也没回,许是在剧院手机静音了。 纪星推开房门,刚准备开灯,却见月光洒满房间,床上一道人影。 她又惊又讶,立刻爬到床上挨去他身边。她的大男孩尚在沉睡中,呼吸均匀而安详。她望着他温和的睡颜,心里一时柔软得不像话,忍不住凑过去吻他的眼睛。 他皱皱眉,翻个身,微微睁开眼,呼吸也略略急促:“回来了?” “嗯。” 他闭着眼睡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又睁开眼:“事情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她躺下,抚摸他的脸,“没去看话剧?” “把票转给一对情侣了。”他说,“本来今天上课也累了,回来休息正好。”说完又惺忪地闭了眼睛,是真的困了。 “对不起啊。”纪星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嗡嗡道。 他似乎没听见,没做反应,过一会儿,他侧身搂住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继续安心睡了。 她嗅着他身上年轻的干净的气息,只觉异常安心而安稳。 她微微一笑,也闭上眼。心里暗暗装了件事:话剧还有几场呢,她要想办法买两张票回来,把今天的失望补上。 突发的机器损坏事件给纪星原本就繁忙的工作日程又增添了无数事项。 之后几天,她和几位管理人员开会商讨和制定了各部门的规章制度、管理条例和奖惩制度,涵括了他们能想到的一切突发情况和可能事件,并确保贯彻落实。 各员工根据规章要求约束自己,以后再有相应事件发生时,严格按照制度办事、奖惩或追责;以期一切有迹可循,有章可依。哪怕出错严惩,也能避免出现伤害员工积极性、危害领导者威信的情况。 与此同时,星辰的3d打印牙齿和脊椎融合器等样品经过长时间的试验,各项参数和规格经过多次调整完善,已经达到国家标准,可以开始联系合作机构进行临床试验了。 这也就意味着,纪星能找韩廷拿第二笔拨款了。 那天纪星给韩廷打电话汇报工作,说第一批完善的样品已经打印出来,各类参数已合格达标,想预约个时间把质量检测书送去给他过目。 韩廷说他现在就在公司,让她直接过去。 …… 纪星推开办公室门,室内很安静。韩廷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窗外的风景,灿烂的阳光把他高大颀长的身影剪成一道黑色的线条,光芒笼罩。 纪星有些稀奇,难得碰见他不在开会或办公的时候。但转念一想,现在快到午饭时间,应该闲暇下来了。 她关上门,唤了声:“韩总。” 韩廷回过身来。他脸庞背着阳光,起初看不清神色,直到走进阴影里,整个人才变得清晰起来。 他走到办公桌后,纪星赶紧上去,把文件和样品递给他看。 他拿起小小的一块骨骼融合器,观察着表面的铝合金和底下的网状结构,又翻开报告扫了眼各项参数和数据。 纪星立在桌边,忐忑地抠着桌子等待:第二笔拨款就看今天了。再不拿到手,发工资都成问题。 她目光不自觉在韩廷身上扫一眼,他今天穿了件很薄的象牙黑西装,冷调的纯色,没有半点花样与装饰,只在左胸膛的假口袋上有一条颜色略深的口袋边儿,风格简约。 还想着,手下力度没控制好,指甲不经意在桌子上抠出一丝轻微的声响。 韩廷正看着检测书,眼眸一抬,在眼皮上留下一道深邃的褶。他看她半刻,说:“我这桌子可没贴膜。” 纪星:“……” 他看完了,阖上文件夹:“不错。接下来是临床试验?” “嗯。” “机构找好了?” “……”纪星觉得他明知故问,音量稍提高,“当然没有!” 韩廷说:“你这语气还挺自豪。” “……”纪星想反驳说什么,一想到拨款授权书他还没签呢,于是摆出礼貌的笑容,虚心又诚恳地说,“我一直记着韩总的教导呢,不要颠儿颠儿地跟在别人屁股后头跑;要做好自己,等别人来找我。” 韩廷一时没说话,风波不动地盯着她,倒要看她接下来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下个月,北京不是有医疗展览会吗。我早就申请报名啦,产品经过审核,申请通过了。”纪星笑眯眯道,“这段时间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参展,看能不能在展览会上拉到合作机构。” 韩廷说:“不算笨。” 这就是夸奖啦。纪星再接再厉,邀功似的接着汇报:“还有啊,现在公司已经建立了完善的管理制度和奖惩制度,条条款款都拟得特别详细全面。” 韩廷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这都全靠韩总你上次的提醒和指点,我受益匪浅。多亏……” 韩廷食指敲了下桌子,确定自己是听不下去了,伸手去拿第二份文件:“是这个?” 纪星立刻狗腿地帮他翻开:“我帮您!” 文件夹翻开,是拨款的授权书。 韩廷看一眼,倾身去够笔筒,纪星眼疾手快从笔筒里抽了支笔拔掉笔盖双手捧着递给他。韩廷瞧她一下,接过笔,在文件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文件合上递给她。 两秒签字完毕。事情合他的标准时,他的批准速度是极快的,毫不拖泥带水。 纪星没想到签字这么顺利,他一句多余话都没问,让她反而不太习惯。 不过怀里抱着授权书,又有钱了。 她满意而满足,正准备走,目光瞥见桌子一角放着封邀请函,上书“ai医疗高峰论坛#8226;深圳”的字样。 纪星顿时就迈不动腿了。 这个论坛汇集国内外医疗行业精英人士,为期三天的密集知识型演讲和研讨,对从事这行的人来说是开拓眼界观察市场获取最新信息的宝库。 她对这论坛垂涎已久,想方设法地申请过。无奈论坛门槛太高,她这小人物根本没资格参加。 她看看韩廷,又看看那张邀请函,又看看韩廷。 韩廷装不知:“怎么?” 她笑:“韩先生,你要去参加医疗高峰论坛啊?” “嗯。有事?” 纪星迟疑一下,终于是渴望战胜了脸面,试探着放轻声音,缓缓询问:“你能,把我,捎过去么?” 韩廷顿了一下,学她缓缓的语气,问:“怎么个,捎法儿?” “……” 纪星琢磨琢磨,“比如,助理,工作人员什么的……” 韩廷好笑:“你以为明星走红毯呢。” “好吧。”她想想也是,虽有些遗憾,但也不强求了,耸耸肩,说,“那我先走了,韩总。” 他略点头:“再见。” “再见。”纪星颔了下首。才走到门口,听见他在背后说,“帮你问一下,没法儿保证。” 她立刻回头,眼睛大亮:“谢谢韩总!韩总您真是……” “出去。”韩廷说。 …… 纪星站在电梯间里等电梯,时不时兴奋地踮踮脚。 第二笔投资款拿到了,样品做好了,只待寻求合作试验方,新的阶段即将开启! 她拿出手机,第一时间告诉了邵一辰这个好消息。他那头在工作,没能过多地回她,只发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但她依然很兴奋,忍不住在原地走了几步,胸腔中有情绪跃跃而动着。 叮一声电梯到,她一秒收敛好自己。 电梯门开,曾荻走了出来。 双方都隐秘地吃了一惊。 近半年多不见,曾荻竟似更年轻漂亮了。 夏天这季节就适合她这种身材性感的女人,一件开v修身连衣短裙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两条腿匀称修长。她像一支饱满的花儿绽开在高跟鞋上。 她从电梯里走出来,对纪星微笑一下,介于有印象但又不熟之间。 纪星同样对她微笑,还特意将身板挺得笔直:她已不是她的员工,而是同等身份的创业者。但这些心理戏毫无意义,一刹那的擦肩而过,只留下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且她穿着高跟鞋,身高上压住了她。 纪星心里有一丝挫败的不服,却也搞不清楚自己跟她较什么劲。 曾荻走进办公室时,韩廷抄着桌上的车钥匙正准备出门,见她突然造访,有些意外:“怎么不打个招呼?” “临时来这附近见朋友,顺道过来看你。也没指望碰见你呢。”曾荻说着,迎上去随手抚了下他的手。 “顺道?”韩廷好笑,“你什么时候做事不求结果了?” “我想见你,行了吧?就非得拆穿了?”她贴近他的身体,手腕轻搂住他的腰,伸进西服里隔着薄薄的衬衫抚摸他后腰上的曲线,自己的腰肢也轻轻贴上去,若有似无地蹭了一下。 韩廷低头看着她,瞳孔微微收敛。 她领口一道浅v,胸前的白团饱满挺立,相当傲人。他目光略抬,落在曾荻姣好的脸庞上,问:“现在?” “怎么?工作一上午,累了?”她略略挑衅。 “呵。”他轻嗤一声。 她笑起来,手腕如软蛇般伸向他腰间。 …… 下楼前曾荻多等了一会儿,她抱着胸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却不甚明朗。 不知为何,那个纪星叫她不太舒服。虽然她跟韩廷并无私交,但韩廷身边极少有固定的女人出现。 更何况,人都如此,极易对比自己弱很多的角色给予关怀、照顾和提点;也极易对比自己强很多的施恩者产生讨好、信赖和仰慕。 他们这种关系无论纯洁与否,都叫她很介意。 归根究底,她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且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儿。职场之上,专业交流,太容易流露出个人魅力。这点她清清楚楚。 她手摸向坤包里头,无意识抽出烟来,想起韩廷极厌烟味,又放了回去。 只因他不喜欢,她几乎戒了烟。见他之前更会保持气味清新。 关上坤包,无意间瞥见小镜子,镜子里的女人美丽优雅。可对镜自看,总觉不完美,又觉法令纹深了些,眼角的纹路似乎愈发清晰。 女人啊,终究抵不过岁月。 她合上包。 要是能给他生个孩子就好了。脑子里突然滑过这个念头。 但这只是妄想。 没有安全套便绝不会做.爱的男人,哪里能让她怀上孕。她不是没试过,在一些意外的时候撩拨他,使尽招数却都没用。 正想着,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韩廷过来了。 曾荻笑靥如花,站起身,迎上前和他一起离开。 进了电梯,她佯作不经意地问:“那个星辰公司,现在做的怎么样?” 韩廷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个来了?” “我关心什么?”曾荻拨弄着头发,“来的时候看见那小姑娘了,随口一问,说起来她也是我底下出去的人。” 韩廷没接话。 曾荻又道:“她原先在我公司里就挺聪明机灵的,跟你这儿应该也挺像样儿的吧?” 韩廷说:“还行。” 曾荻没从他口里套出半句对纪星的评价,不说了。可忍了一会儿,实在咽不下,借着开玩笑的语气问:“上次她借你名头招摇撞骗的事儿怎么解决的?” 韩廷这下看她了,问:“哪儿招摇撞骗了?” 曾荻压抑住语气中的酸味儿,笑道:“原来我不知道她是你新欢,能拿着你名字到处唬人了?” 话被她说成这样,韩廷竟也没恼,淡道:“小丫头片子不懂事,费那些劲儿计较?” 曾荻话里的尖酸已是压不住:“我跟她计较?我至于么我?” 韩廷隔了一会儿没接,电梯快到了,他说:“你吃的哪门子飞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犯得着么?” 他语气微冷,已是不耐烦她的性子。 曾荻顿时收敛下去,琢磨他这话的内容,似乎又说那人无关紧要,她不必介怀。反而心里又舒坦了些。 待上了车,她好言道:“我最近发现一家餐厅不错,午餐去那里吃吧。” 韩廷没意见。 曾荻给司机报了地址,又道:“最近有出话剧很热,我这儿有两张票,明晚一起去看呗。最后一场了。” 韩廷问:“xxx演的那个?” 曾荻笑道:“有兴趣?” “我妈一学生是那剧的导演。”韩廷说,“明晚几点?” “七点半。” 周三那天下午,纪星等来了闪送文件。这几天她四方搜寻,终于在某论坛上找到了话剧票转让信息,最后一场。 她付了比原价高出不少的价格买下票,拿到票后第一时间给邵一辰打电话。邵一辰说会提早下班赶去剧院。 从周末到现在,他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纪星知道他不太开心。这两天话都讲得比较少。 晚上七点一刻,东四十条路口车水马龙。四周高楼林立,矮房交错。最后一丝晚霞在西天上苟延残喘,暮色已要降临。 纪星一身t恤短裙在路边等候,老远看见邵一辰从停车场出来,表情有些无动于衷。 “一辰!”她小鸟儿一样飞跑过去搂住他的腰摇晃两下,以示撒娇求和。 邵一辰终究心软,摸摸她的头,问:“等很久了?” “才来一会儿。”她塞给他一块巧克力,“你先垫垫肚子,我怕你过会儿会饿。” 邵一辰好笑:“没那么夸张。” “三个多小时呢。赶紧吃了,零食又不能带进去。”纪星撕开包装,掰下一块递到他嘴边。 邵一辰无奈一笑,低头含进嘴里。 身后有人柔声唤:“纪星?” 纪星回头,竟是曾荻。 一旁还有韩廷,目光淡淡看着她,也扫了眼邵一辰。 纪星愣了愣,没料到会在这儿碰见他们,懵懵地点头打招呼:“韩总,曾总。” 韩廷对她点了下头,表情平淡。 曾荻目光却落在邵一辰身上,笑问:“男朋友?” “是啊。”纪星答,挽住邵一辰的胳膊,介绍道,“一辰,这是我投资人,东扬医疗的韩总;这是广厦的曾总。” 邵一辰看向韩廷:“你好。” 韩廷:“你好。” 打了个招呼,便分道扬镳。 等人一走,纪星继续给邵一辰塞巧克力:“呐,再吃一块。” “太甜了。不吃。” “再吃一块啊!”她急得跺了一下脚。 邵一辰拗不过,又吃了一块。 曾荻回头看着身后那两人的动静,莫名愉悦得很,对韩廷道:“她男朋友还挺帅的,跟她很配。” 韩廷没搭理,并不挂心的样子。 进了剧院落座,纪星和邵一辰坐在第五排;韩廷和曾荻在第一排。 话剧很快要开场了,灯光黯淡下去。 纪星意外看见韩廷坐在她斜前方不远处,开始好奇他和曾荻的关系:他们俩一路进来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和亲密举动,看着不像是恋人。或许是有生意往来的朋友? 正想着,韩廷无意间回头,正巧隔着重重人影,与她目光相对。昏暗的观众席上,他的脸被光线的阴影渲染得愈发立体了,眼睛也格外明亮。 但一瞬后,他便回过头去了。那一瞥不带任何意义。 很快,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观众调整着坐姿,视线阻挡。 纪星收回目光,看向台上。 剧院里安安静静,光线昏暗,只有台上的人儿表演着。 不知为何,渐渐地,她有些困意来袭。 不是戏剧不精彩,而是座椅太柔软舒适,她这些天太累太累了。她身子稍稍往椅子里头滑了滑,几次想强打起精神,无奈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纪星醒来时,听见耳边雷鸣般的掌声。 她竟睡过了全程! 她扭头看邵一辰,他望着台上在鼓掌,表情晦暗不明。 纪星吓了一跳,知道错了,一声不吭。 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了半路。以往看完什么,他们都是一路讨论着分享着往回走。 可她睡过头,错过了整场剧,无话可讲。 好半天,她轻轻拉他衣角,摇晃一下,小声:“你怎么不把我叫醒呢?” “我看你太累了。”他说,见她一路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把她拉过来搂进怀里拍了拍,“没事儿,睡一觉放松也好。” “那话剧讲了什么?”她抬头问,想重拾话题。 他揉了揉眉毛,叹一口气:“……难讲。”他讲不出来,可等了一会儿,还是尝试着讲述起来,“讲的是……” chapter 25 栗俪好几次暗中帮秋子找话题,无奈作用不大。魏秋子自己也心知肚明,才吃完甜品就礼貌提出离开。 结账时却不是路林嘉买单,服务员拿了韩廷的信用卡。 信用卡和账单送回来的时候,魏秋子忽问:“能开发.票吗?”又看路林嘉,“你们需要发.票吗?” 路林嘉摇头,征求意见地看韩廷,韩廷淡笑:“不用。” “那谢谢啦。”魏秋子抽出张餐巾纸,写了两行字递给服务员,“麻烦你了。” 纪星莫名尴尬,秋子这是觉得没希望彻底破罐破摔了?居然在这种场合蹭发。票。 等发票的间隙,韩廷手机震了一下,曾荻发来张图片,酒店地下车库里韩廷的车,附一条消息:“你在?” 韩廷没回。 待服务员把发。票送回来,几人起身离开。 韩廷看见曾荻一袭红色长裙,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微笑看着他。 几个女生已拐了方向走开一段距离,并没注意。 韩廷送她们到了电梯口,说碰见一个朋友,就不送了。 魏秋子笑道:“没事。今天感谢你的招待。” “客气。”他淡笑一下,又对路林嘉说,“给人送回去。” 路林嘉答应了。 纪星站在电梯里看着韩廷,他目光从她面前扫过,与她眼神相触时,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告别。电梯门便阖上了。 下了楼,纪星说要回公司加班,步行就能过去。栗俪说要去纪星那儿坐坐,想给魏秋子留机会。但魏秋子也要跟她们一起走。 路林嘉没有挽留,单独走了。 嘴上都客气说着下次再见,但谁都没有留联系方式。 待人走了,栗俪看魏秋子,恨铁不成钢:“干嘛呀你,给你机会都不让人送?” 魏秋子努力笑笑:“算啦,我感觉得到,他不喜欢我。” “一次见面能决定什么?如果觉得不错就去追求,至少营造机会。” “算了吧,人家又帅又年轻,指不定心里吐槽我又丑又老呢。” 纪星见秋子脸上已有些挂不住,冲栗俪挤眼让她闭嘴。 但栗俪心直口快,哪里忍得住:“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啊。想交男朋友就别怂啊,亏我工作没做完跑来给你打气。” “呐,不亏了。”魏秋子说着,砸了一摞东西到栗俪手里,又对纪星道,“你不需要,就不给你了。”说着裹上围巾走了。 栗俪低头一看,十几张面额一千的发.票。 纪星是技术岗,没应酬,不需要发.票。但栗俪不同,她做市场的,平时为了维护客户关系,不仅得请人吃饭,还得送礼。送礼没有合理的报销渠道,累积下来得自己掏腰包填上。一到年中年底就是最缺发.票的时候。 上次出去喝酒栗俪就吐槽,这年她有一万多的自费缺口,快愁死了。 刚才魏秋子还特意在餐巾纸上写了,让服务员开十几张。因为栗俪公司餐饮类发.票的报销额单张不能超过一千。 栗俪站在路边,张口结舌望着手中这十几张发.票,愣了好几秒,追上魏秋子的步伐。 她跟她并排走着,低声哼一句:“我现在单张报销额度到两千了好吗?” “那还给我!”魏秋子要抢,栗俪飞速塞包里:“给了人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纪星始终没吭声,脑子里跟挨了一棍似的震荡:那顿饭一万多?快抵她半月工资了。 寒风吹着,三人并排而行,都不讲话,沿着灯光璀璨的街道往前走,高架桥上车轮滚滚。 直到来往的车流拦住去路,她们不约而同停在路边,望着交流匝道和高架桥对面的大厦写字楼出神。 良久,纪星用力点一下头,道:“我是穷人。我要挣钱。” 栗俪轻飘飘看她一眼:“我早就有这觉悟了。你今天才开窍?” 纪星扭过头来,车灯从她侧脸上流过,她轻笑,带点儿自嘲:“我一直以为我是精英,但其实就一小白领,吭哧吭哧朝中产阶级奋斗。精英阶层?还太远。 你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怎么会那么大?这就是所谓的阶层?” 栗俪答不上来,扭头看秋子:“魏科长?你来说说。” 秋子吸了一口冬夜的冷空气,叹:“咱能不在大马路上站着吗?冷啊!” 三人下了地铁站,从地下通道穿去马路另一头。 地铁站内,不少忙碌一天的下班族正排队过安检,搭乘地铁回家。 他们的衣着或普通得体,或干净整洁,或精致用心;他们的脸上,表情或轻松,或焦虑,或平静,或忧愁;有人塞着耳机听着歌,有人看着手机发着消息;有人讲着话聊着天,也有人笑着。 这便是这座城市里大部分的普通上班族,吃不起一万块一顿的晚餐,为了一个月几千一万的薪水奔波着。 从他们之中走过,纪星的情绪在无形中被抚平少许。 走出通道,到了路的北边,高架桥和酒店被甩在身后。 冷风吹过来,让人脑袋清醒。 半路碰上卖烤红薯的,纪星跑去买。 栗俪皱眉:“刚吃完饭诶!”拦不住纪星和秋子已围在炉子边挑红薯:“不要胖的,要瘦的,瘦的才好吃。” 买完红薯钻进路边咖啡店,点了三杯咖啡,又找服务员借来盘子和小茶匙舀红薯吃。 栗俪说不吃,要减肥。 纪星不劝她,自个儿满足吃着,问:“诶,你觉得那个韩廷怎么样?” 栗俪解下脖子上的burberry围巾:“什么怎么样?” “我觉得他人很好诶。跟你很搭,”魏秋子插嘴道,“你对他没兴趣?” “他那一类男人,女人都难以抵挡吧。”栗俪说,“但也就欣赏一下,不会有别的想法。这种男的一看就很难搞。” “是吗?”纪星和秋子表示怀疑。 “相信我的眼力,这人城府绝对深,而且不是一般的深。你们没发现吗?一顿饭没聊出他半点信息,哪怕一丝个人观点他都没表达。” 纪星略略回想,真是诶。 栗俪职业性地探人底细,甚至抛出一段很偏激的话引人反驳显露出真实观点,但韩廷没上钩。反而是纪星傻乎乎咬中鱼饵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而他一句随意的“所见略同”便带过去了。 回过味儿来,纪星觉得自己在韩廷面前是个白痴。 “况且,”栗俪说,“极端优秀的人,都极端自私。当然,这个自私不是贬义词。只是我已经够自私了,再碰到个更自私的?得了吧。” 纪星又琢磨一下,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 越优秀的人自我意识越强,也就越难迁就和顺从别人。可现在她们这代年轻人,前所未有的性格多样,哪个不是带刺生长,个性张扬?天然匹配的恐怕寥寥无几。 秋子感叹:“所以说啊,能找到合适自己的另一半,真的太难太难了。”扭头看纪星,“说来说去,还是你幸福。” “对噢。”纪星没忍住咧嘴笑,又道,“你也别忧伤,你那么好,会找到的啦。” 秋子微微叹:“其实我要求不高的,户口房子钱,这些都无所谓。聊得来,对我好就行。”她看向栗俪,“你别笑我没出息,我就是想要男朋友和陪伴,就是很期待两个人的生活啊。一个人太孤单了,每天重复坐在地铁上,深夜回到家,不知道这么过的意义在哪里。我不想变成这个城市里一个冰冷的背景,也想有自己的故事。栗俪,说实话,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会孤独,却也不想谈恋爱。”栗俪无意识拿起茶匙舀红薯,道,“傻子……寂寞,孤独,这不是谈恋爱就能解决的。” 秋子若有所思。 栗俪又道:“而且对我来说,维持稳定的男女关系太耗费精力,又累。我还是喜欢单身,自由无负担。我呢,只想好好工作,赚更多的钱。足够有钱,人生才会拥有更多的自由和选择。男人给不了我安全感和快乐,钱才可以。而且必须是自己挣的钱。” “我也是。”纪星举起小茶匙,附和道。 “是个屁。”栗俪说,“当邵一辰不存在?” “他在呀。”纪星笑,“可我从来没想过依附他,做他的菟丝花。我要做那种谈恋爱就全心全意可就算哪天跟男人分手也不会天塌地陷的人。” “得了吧,你就嘴炮。”秋子鄙视道,“上学那会儿吵架闹分手哭得要死要活。” “我现在独立了,真的!”纪星红着脸争辩,想想又觉不对,“呸呸呸,我们才不会分手呢,会一直在一起。” “啧啧啧,又开始了。” “哎我说真的啦,我很确定。” 她真的很确定,确定她和邵一辰会永远在一起。那时,那段爱情给她的安全感和支撑感,给她的信心和笃定,是前所未有的。甚至,后来也不会再有。 人总是有恃无恐,她以为她未来的人生里会有很多的爱。 只是那个时候,她不会知道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再提起爱情,只剩缄默不语。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韩廷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唐宋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韩廷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王充”“张鑫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韩廷手里的笔划掉。 唐宋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你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韩廷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韩苑的人,我会留?” 唐宋还要说什么,韩廷手机响。屏幕显示“曾荻”二字。唐宋见状,避出了办公室。 chapter 26 最近压力太大了。 公司运行一个多月,各种开销已花出去近二十万。至今还没有采购设备做样品,这样拖下去,迟早停摆。 她痛苦地将脑袋埋进枕头,精神已疲乏不堪,急需睡眠,偏偏思绪千丝万缕,苦痛纠缠。她辗转反侧,天快亮时才渐渐入眠。 没睡多久,八点钟闹钟响。她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床洗漱。 涂小檬从厕所出来,看见她,拍了拍她肩膀:“星星,压力别太大啊。没事的。” 纪星勉强笑一下。 出门下楼,她在春天的凉风中吸了口气,走去地铁站。半路接到邵一辰电话。 “喂?”她声音太低落,以致邵一辰隔了几秒才问,“心情不好?” “没事。”她说,说完却又忍不住低声,“我有点怕,……怕星辰走不下去了。……没有人愿意投资。” 邵一辰道:“不是不愿意,是没谈拢。” “那还不是一样!”她提高音量,又落下来,“对不起。” “你压力不要太大。”他轻声道,“这次就当是试炼,放手闯过。成功固然好,可失败又能怎样,回去工作也不是穷途末路,没什么可惜的。” 纪星低下头,用力摁了摁紧蹙的额头,低声:“别说了。” 她知道他是好心安慰,可她现在最不想听的便是这些话。 还要说什么,那头有男声问邵一辰问题,他回复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纪星:“你同事吧?你先去工作,我没事的。” “好。有事找我。”他挂了电话。 纪星虽然心里没底,但进入写字楼的一刻,她挺直身板,微微笑了两下,强制让自己看上去自信焕发。走进公司时,整个人也是利落大方有干劲的样子。 公司上下还不知道目前的窘境,都沉浸在创业起始阶段满怀希望和热情的氛围中。他们投入工作的样子,是她目前唯一的安慰了。 纪星下午去了趟材料研究所,了解熟悉那边的材料购买事宜。魏秋子抽空跑来问她投资情况,纪星摇摇头。 秋子:“你倒沉得住气,看着跟没事人儿似的。” 纪星:“……都是装的好吗?” “今天来买材料?” “先看看价格和质量,了解种类。设备不落实,不敢买材料。” 秋子听她这话,便知问题大了,把她拉到一边:“投资一点儿眉目都没有?” “嗯。” “你那要求太苛刻,没人能答应。” “我下调过标准了。” “多少?” “1000万,15%。”她已是一降再降。 秋子叹了口气。 纪星离开研究所时,看见手机里一条未读信息,来自邵一辰:“星星星星~”附加一个拥抱的安慰表情。 纪星一愣,心被暖了一道,想给他回复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更觉说什么都是多余。 于是回了条:“哥哥哥哥~” 打出去才意识到她很久没发这种信息了。过去的一个多月,除了有事找他商量咨询,她几乎没因想念而主动发过无聊消息:你在干嘛?晚上吃的什么?哥哥哥哥~ 都没有。 她太忙了。她突然觉得很抱歉。 正失神时,那边回了消息过来:“又来?” 她看着手机屏幕微笑,打字:“我想你啦,邵一辰小哥哥~” 那边停顿一会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如此往复。纪星以为他打了一大段,结果发送过来也就三个字: “我也是。” 两天后,秋子打电话给纪星,说有个女企业家想投资星辰科技,据说靠谱且有钱。 纪星纳闷:“你哪儿认识的这号人?” “我不认识,朋友圈有人认识。你来研究所那天,我在工作分组里发了引资的朋友圈。” 她感动不已:“谢谢啊。”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啊。”秋子说。 纪星顺利联系上了那位投资人,叫韩苑。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纪星提前到,等了没一会儿,韩苑就来了。 她非常漂亮且有气质,盘发,珍珠耳环,浅绿色大衣,衬里绛紫色绸裙。三十多岁的人把春天的颜色穿在身上,美如画报中的贵妇人,优雅自然得竟比二十岁女人的天真年轻更吸引人。 她一进来,便叫咖啡厅众多年轻女孩频频侧目。 韩苑几步开外便冲纪星微笑:“是纪星吧?” 纪星起身颔首:“你好。”她一时不知如何称呼。韩苑似乎看出她的困窘,笑道:“叫我姐姐就行。” 她没好意思叫。 莫名想起曾荻,都是女强人,韩苑比曾荻多几分英气和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不会让人产生敌意。 “我看过星辰的资料,内容成熟有想法,以为比我小不了几岁,没想到这么年轻,二十吧?” “二十四了。” “那咱们还是一个属相。” 她三十六了?纪星惊异:“完全看不出。” “你这是逗我高兴呢?” “真的!” 韩苑笑:“不论如何,叫姐姐没占你便宜吧?” 纪星赧然一笑:“苑姐。” 韩苑微笑起来,和她轻松聊了会儿生活闲话,回到此番的主题上。 两人对医疗市场的看法一拍即合,都认为定制化会是将来行业的主流。她来之前看过完整的资料和方案,对内容有全面的了解,两人非常详尽地讨论交流后,她表明了投资意愿:“我以前管理过医疗器械公司,相关资源不少,我本身对市场比较了解,对你们公司的前景也很看好,希望能一起合作。” 纪星经历过无数次投资谈判,已不似当初那么轻易就满怀希望和激动,笑道:“我也希望能达成合作。” “所以你对投资人的想法是?” “1000万,15%的股权。我希望投资人能完全相信星辰的能力,不过多地干涉星辰内部的自主权。” 韩苑笑:“就是不直接管事儿,对吧?” 纪星点点头。 韩苑也不拐弯抹角:“这些我可以答应。但我要投2000万,33.4%的股权。毕竟发展顺利的话,后续还会有多轮融资,15%太少。” 33.4%已经是拥有话语权和一票否决权了。这哪里是答应不干涉? 纪星尚在迟疑,又听她说:“你放心,33.4%不会是我一人持有。等将来我发现优秀的研发人员主创人员,也需要股份把他们吸引进来。” 纪星心里更是一沉。 回去后,纪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纠结。 2000万,33.4%,这是目前为止她接触的投资人里开出的最好条件了。 韩苑人很好,两人对未来的观念看法一致。而事到如今,她甚至能够再次让步,接受33.4%的股权占比。可她隐隐担心韩苑在找其他的研发团队,或许引入之后哪天把星辰本身的团队替换架空都说不定。 到了这种关头,仿佛就只剩下赌一把了。就在她濒临下决心时,意外接到韩廷的电话,约她见面。 纪星诧异极了。 说实话,接到韩廷的电话她挺开心。她权衡后倾向于接受韩苑的条件,但又心有不甘,暗暗期盼韩廷能给出更好的条件,让她下定决心,尘埃落定。 说来奇怪,上次和韩廷的会面不愉快,可她并不讨厌韩廷。 这次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韩廷将约会地点安排在一家下午茶厅,衬衫也换成了休闲款,整个人看上去随意亲和。只不过他这人看人时眼神很深,不经意带一丝研判,再如何也不会给人能够亲近放肆的感觉。 纪星坐下时发现面前放着一小碗草莓蓝莓核桃蜂蜜酸奶,卖相十分诱人。 韩廷客气说:“帮你要了份甜点。” 纪星戒备地看着他,不动。 他好笑道:“没下毒。” “……”她较劲似的舀了一小勺草莓吃进肚子,沾着蜂蜜和酸奶,很是美味。吃了几口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不是食物攻势?他把她当三岁小孩? 抬眼就见韩廷正淡淡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说不明的笑意,问:“喜欢吃草莓?” 可不,碗里的草莓被赶尽杀绝,蓝莓核桃幸免于难。 “……嗯。”她含糊着放下勺子,身板挺直,神情又变得警惕起来,眼睛里写满怀疑,“韩先生是想重新谈投资星辰的事?” 他也不绕弯子:“说吧,你的底线是多少?” “2000万,20%的股权。星辰有绝对自主权。”她一脸傲气,语气确定,“这是我的底线。也有很多家在这么跟我谈。” 韩廷盯着她看着,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纪星狐疑,正暗暗琢磨他这笑什么意思时,他说:“纪小姐很有底气啊。”这话听着有一丝调侃的意味。 纪星下巴微抬,强硬道:“我刚说了。想和我合作的人很多。” 韩廷点点头,了然的样子:“都是这个条件?” 纪星脸一红,用力点头:“对。这个条件。正在谈。” 她表情非常笃定,只是毕竟撒谎经验少,与韩廷灼灼目光对视下,她不免挨不住眨了下眼。怎么看都像只披着狐狸皮的兔子。 “我不觉得这个条件会有人跟你谈。”韩廷直接挑明,笑容也收了半分。他眼睛很亮,盯着人看时能轻易给人压迫感,“你能来,说明想促成合作。可如果还是这个数字,就没有继续谈的必要了。” 纪星面不改色,道:“但你上次开的条件也没有继续谈的必要。” 两人僵持之时,服务员过来上茶,端上茶具餐具餐巾,又放上一套下午茶四层塔碟。碟子自上而下摆着精美的中式西式茶点,司康,松饼,马芬,绿豆糕,芝麻酥……不一而足。 纪星随意瞟了一眼,意外于一众茶点之中居然有小巧的驴打滚。 服务员分别给两人倒上茶后离开。 小插曲过后,纪星再度看向韩廷, 韩廷没有废话,直接开口:“2000万,33.4%股权。公司事宜,定期给我汇报。” 他说完,补充一句:“这是我的底线。” 他声音相当悦耳,却让纪星充分理解了他说的底线就是真的底线,没有再商量和让步的余地。 这个投资额和股权占比与韩苑开出的条件完全一致。不同的是韩苑要插手更多,而韩廷只需要定期汇报。于是这一天平突然就向韩廷倾斜了。 纪星竭力争取:“33.4%已经拥有决策权了,我没法接受。觉得能降一点儿。” “不能。”韩廷拒绝,道,“真当投资人是天使了?投资人是来挣钱的,不是帮你做梦的。” 纪星脸上又辣了一道,这人强势直接得让她憋闷。她斟酌几下,终于抛出杀手锏:“实不相瞒,你开的条件有人开过。相同的情况,我应该会考虑先来后到。当然,如果你能给出更优越的条件,比如降低占比,或许我能同意。” 主动权似乎握在了她手中,她也不经意坐得更直了,毫无畏惧地直视他。 韩廷看她良久,只是缓缓一笑:“我刚说了,那是底线。” 他手指捏住茶杯耳,慢慢地说: “我这人报复心很强。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结果被别人抢走。那我大概会想尽办法毁了它。你那位小姐姐,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完,品了一口杯中的白茶。 纪星骤然被这话吓得脸色白了一度。 很明显他是有备而来,不然哪里那么巧就开出刚好相同的条件。也难怪他会突然降低标准,可就因他这份被迫的转变,让她觉得如果她不答应,他真可能毁了星辰。 更可况,合作中这种两方争夺的情况出现时,她得尽快作出决定,最忌多方抬价导致双方都同时放手,导致谈判全部破裂。 她毕竟势弱,经不住吓唬,有些没底气地小声道:“你除了……威胁,就不能拿出别的诚意来吗?” “只要你也拿出诚意来。”韩廷说,“事到如今,拿假消息诈我就没意思了是不是?” 纪星被他戳穿,抓着茶杯不吭声。 韩廷见她一脸隐忍的不甘,放缓语气,道:“你的方案中有一个亮点,把定制化和医疗大数据结合,更精准地定位目标受众。但据我所知,你目前用的数据是你之前在广厦的积累。之后呢,你还能拿到数据吗?” 纪星心里又是一怔,良久不言,因他说中了她的痛点。 “但东扬有doctorcloud,ai医疗机器人的研究过程中,有用不完的患者数据库。”韩廷说,“别的投资人大概无法给你提供这点。” 所有后路都被他断得死死的,纪星自知己方已经没有任何谈判优势。她垂死挣扎着,小声嘀咕一句:“别的投资人非常和气友善。” 韩廷:“……” 他听她这声哀哀的抱怨,是在指责他不近人情。他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道:“我也很和气友善。” “……”纪星脱口而出,“你看着很不好相处。” 韩廷许是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眉毛微抬了一下,顿了顿,道:“身份不同。如果我们成了合作伙伴,我大概会对你很好。” 纪星:“……”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韩廷微微倾身,朝她伸手,淡笑道:“合作愉快?” 纪星垂眸略略想了一下,终于缓缓地伸手过去。 男人的手坚硬而温暖,很有力,握了她一下。 广厦的办公区也才两层而已。 到了45层,风景与楼下完全不同。没了员工办公区,只有一块开阔的公共区域,一边摆放着桌椅和绿植,另一边是一面巨大的书架,放满了东扬医疗的各种获奖证书和奖杯。 chapter 27 纪星莫名尴尬,秋子这是觉得没希望彻底破罐破摔了?居然在这种场合蹭发。票。 等发票的间隙,韩廷手机震了一下,曾荻发来张图片,酒店地下车库里韩廷的车,附一条消息:“你在?” 韩廷没回。 待服务员把发。票送回来,几人起身离开。 韩廷看见曾荻一袭红色长裙,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微笑看着他。 几个女生已拐了方向走开一段距离,并没注意。 韩廷送她们到了电梯口,说碰见一个朋友,就不送了。 魏秋子笑道:“没事。今天感谢你的招待。” “客气。”他淡笑一下,又对路林嘉说,“给人送回去。” 路林嘉答应了。 纪星站在电梯里看着韩廷,他目光从她面前扫过,与她眼神相触时,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告别。电梯门便阖上了。 下了楼,纪星说要回公司加班,步行就能过去。栗俪说要去纪星那儿坐坐,想给魏秋子留机会。但魏秋子也要跟她们一起走。 路林嘉没有挽留,单独走了。 嘴上都客气说着下次再见,但谁都没有留联系方式。 待人走了,栗俪看魏秋子,恨铁不成钢:“干嘛呀你,给你机会都不让人送?” 魏秋子努力笑笑:“算啦,我感觉得到,他不喜欢我。” “一次见面能决定什么?如果觉得不错就去追求,至少营造机会。” “算了吧,人家又帅又年轻,指不定心里吐槽我又丑又老呢。” 纪星见秋子脸上已有些挂不住,冲栗俪挤眼让她闭嘴。 但栗俪心直口快,哪里忍得住:“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啊。想交男朋友就别怂啊,亏我工作没做完跑来给你打气。” “呐,不亏了。”魏秋子说着,砸了一摞东西到栗俪手里,又对纪星道,“你不需要,就不给你了。”说着裹上围巾走了。 栗俪低头一看,十几张面额一千的发.票。 纪星是技术岗,没应酬,不需要发.票。但栗俪不同,她做市场的,平时为了维护客户关系,不仅得请人吃饭,还得送礼。送礼没有合理的报销渠道,累积下来得自己掏腰包填上。一到年中年底就是最缺发.票的时候。 上次出去喝酒栗俪就吐槽,这年她有一万多的自费缺口,快愁死了。 刚才魏秋子还特意在餐巾纸上写了,让服务员开十几张。因为栗俪公司餐饮类发.票的报销额单张不能超过一千。 栗俪站在路边,张口结舌望着手中这十几张发.票,愣了好几秒,追上魏秋子的步伐。 她跟她并排走着,低声哼一句:“我现在单张报销额度到两千了好吗?” “那还给我!”魏秋子要抢,栗俪飞速塞包里:“给了人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纪星始终没吭声,脑子里跟挨了一棍似的震荡:那顿饭一万多?快抵她半月工资了。 寒风吹着,三人并排而行,都不讲话,沿着灯光璀璨的街道往前走,高架桥上车轮滚滚。 直到来往的车流拦住去路,她们不约而同停在路边,望着交流匝道和高架桥对面的大厦写字楼出神。 良久,纪星用力点一下头,道:“我是穷人。我要挣钱。” 栗俪轻飘飘看她一眼:“我早就有这觉悟了。你今天才开窍?” 纪星扭过头来,车灯从她侧脸上流过,她轻笑,带点儿自嘲:“我一直以为我是精英,但其实就一小白领,吭哧吭哧朝中产阶级奋斗。精英阶层?还太远。 你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怎么会那么大?这就是所谓的阶层?” 栗俪答不上来,扭头看秋子:“魏科长?你来说说。” 秋子吸了一口冬夜的冷空气,叹:“咱能不在大马路上站着吗?冷啊!” 三人下了地铁站,从地下通道穿去马路另一头。 地铁站内,不少忙碌一天的下班族正排队过安检,搭乘地铁回家。 他们的衣着或普通得体,或干净整洁,或精致用心;他们的脸上,表情或轻松,或焦虑,或平静,或忧愁;有人塞着耳机听着歌,有人看着手机发着消息;有人讲着话聊着天,也有人笑着。 这便是这座城市里大部分的普通上班族,吃不起一万块一顿的晚餐,为了一个月几千一万的薪水奔波着。 从他们之中走过,纪星的情绪在无形中被抚平少许。 走出通道,到了路的北边,高架桥和酒店被甩在身后。 冷风吹过来,让人脑袋清醒。 半路碰上卖烤红薯的,纪星跑去买。 栗俪皱眉:“刚吃完饭诶!”拦不住纪星和秋子已围在炉子边挑红薯:“不要胖的,要瘦的,瘦的才好吃。” 买完红薯钻进路边咖啡店,点了三杯咖啡,又找服务员借来盘子和小茶匙舀红薯吃。 栗俪说不吃,要减肥。 纪星不劝她,自个儿满足吃着,问:“诶,你觉得那个韩廷怎么样?” 栗俪解下脖子上的burberry围巾:“什么怎么样?” “我觉得他人很好诶。跟你很搭,”魏秋子插嘴道,“你对他没兴趣?” “他那一类男人,女人都难以抵挡吧。”栗俪说,“但也就欣赏一下,不会有别的想法。这种男的一看就很难搞。” “是吗?”纪星和秋子表示怀疑。 “相信我的眼力,这人城府绝对深,而且不是一般的深。你们没发现吗?一顿饭没聊出他半点信息,哪怕一丝个人观点他都没表达。” 纪星略略回想,真是诶。 栗俪职业性地探人底细,甚至抛出一段很偏激的话引人反驳显露出真实观点,但韩廷没上钩。反而是纪星傻乎乎咬中鱼饵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而他一句随意的“所见略同”便带过去了。 回过味儿来,纪星觉得自己在韩廷面前是个白痴。 “况且,”栗俪说,“极端优秀的人,都极端自私。当然,这个自私不是贬义词。只是我已经够自私了,再碰到个更自私的?得了吧。” 纪星又琢磨一下,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 越优秀的人自我意识越强,也就越难迁就和顺从别人。可现在她们这代年轻人,前所未有的性格多样,哪个不是带刺生长,个性张扬?天然匹配的恐怕寥寥无几。 秋子感叹:“所以说啊,能找到合适自己的另一半,真的太难太难了。”扭头看纪星,“说来说去,还是你幸福。” “对噢。”纪星没忍住咧嘴笑,又道,“你也别忧伤,你那么好,会找到的啦。” 秋子微微叹:“其实我要求不高的,户口房子钱,这些都无所谓。聊得来,对我好就行。”她看向栗俪,“你别笑我没出息,我就是想要男朋友和陪伴,就是很期待两个人的生活啊。一个人太孤单了,每天重复坐在地铁上,深夜回到家,不知道这么过的意义在哪里。我不想变成这个城市里一个冰冷的背景,也想有自己的故事。栗俪,说实话,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会孤独,却也不想谈恋爱。”栗俪无意识拿起茶匙舀红薯,道,“傻子……寂寞,孤独,这不是谈恋爱就能解决的。” 秋子若有所思。 栗俪又道:“而且对我来说,维持稳定的男女关系太耗费精力,又累。我还是喜欢单身,自由无负担。我呢,只想好好工作,赚更多的钱。足够有钱,人生才会拥有更多的自由和选择。男人给不了我安全感和快乐,钱才可以。而且必须是自己挣的钱。” “我也是。”纪星举起小茶匙,附和道。 “是个屁。”栗俪说,“当邵一辰不存在?” “他在呀。”纪星笑,“可我从来没想过依附他,做他的菟丝花。我要做那种谈恋爱就全心全意可就算哪天跟男人分手也不会天塌地陷的人。” “得了吧,你就嘴炮。”秋子鄙视道,“上学那会儿吵架闹分手哭得要死要活。” “我现在独立了,真的!”纪星红着脸争辩,想想又觉不对,“呸呸呸,我们才不会分手呢,会一直在一起。” “啧啧啧,又开始了。” “哎我说真的啦,我很确定。” 她真的很确定,确定她和邵一辰会永远在一起。那时,那段爱情给她的安全感和支撑感,给她的信心和笃定,是前所未有的。甚至,后来也不会再有。 人总是有恃无恐,她以为她未来的人生里会有很多的爱。 只是那个时候,她不会知道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再提起爱情,只剩缄默不语。 出了写字楼,cbd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像一栋栋精致的珠宝盒子。 夜里温度更低了,纪星戴上羽绒服帽子,匆匆走进地铁站。 这一站是繁华商业区,晚上九点多,来往的人也不少。 但今天很奇怪,等了很久也不见地铁来,站台上加班回家的下班族们面面相觑。 直到广播说由于运营故障,地铁停运。 议论声顿起:“搞什么,有病啊!” 人群里不知谁说,附近一站有人越过端门跳轨自杀了。 议论声更大:“服了,自杀不能选家里吗,干嘛出来妨碍交通秩序!” 不少人抱怨着打车回家又要增加一笔开销。 “烦死了,自己死还要拖累那么多人。” 纪星则在第一时间点开打车软件, 迟了。 这一地区叫车高峰,加价三倍,还得排队。 她迅速换方案,飞快穿过怨声载道的人群,往地铁站外跑,寻找附近的共享单车。 很不幸,好不容易找见最后一辆,也不及一个男的腿力好,被抢走。 四站地,气温零下,走回去能把她活活冻死。 纪星重回地铁站里避风。 几个同样排队等车的人义愤填膺,控诉着跳轨死掉的那个人,听说死者是个年轻女性。 纪星起初听了几耳朵,后来便没兴致了。 迟迟打不到车,她都想自杀了。 看手机,她排在第49位。 她不免心情有些差了,就在这时,师姐栗俪发来一条语音:“要经过你公司楼下了,还在加班?” 纪星抓住救命稻草:“地铁停了!把我带回去!” 栗俪的车是一辆红色的大众polo,经济实惠,代步正好。 她是纪星本科同专业的师姐,没读研,毕业后进了家科技公司,她嫌做技术钱少周期长,转了市场和销售。她人长得漂亮,形象出众,又聪明伶俐,比纪星多工作四年,如今已混到公司销售主管的位置。 她住纪星隔壁,却是自己买的房,“老破小”,首付用光了父母的积蓄,欠上亲戚一堆债,还月月还房贷。房子至今没好好重新装修过。 但买房是栗俪做的众多明智决定之一。因为她是2015年上半年买的,那是普通人有能力买房的最后一段时光。之后房价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收不住了。 而那时纪星还在读研究生。 都说知识就是力量,她空有一身力量给人打工了。 时机才是金钱啊。 小区很旧,车位少。这时候里头肯定满了,栗俪把车停在路边。 深夜,道路两旁的矮旧房子里,还有几家小店亮着光,为夜里晚归的人们提供食物。 桂林米粉,黄焖鸡米饭,成都串串香,沙县小吃…… 两人钻进一家简易串串店里。店面大概七八平米,只有一张长方形的灶台,台上一长条狭窄的平底铁锅,装满汤底。各种肉蔬菜类串成一串串在里头煮着。 已有两个小姑娘坐在灶台前吃串串。 纪星和栗俪进去,坐在剩下的两张凳子上。老板拿出两个套着透明小塑料袋的铁盘,舀上两勺麻酱,加上辣椒油,递给两人。 纪星从锅里挑了几串海带、鱼豆腐、魔芋丝、木耳、白萝卜,又对老板说:“帮我煮份宽粉和圆生菜。” 栗俪道:“给我煮个方便面和油麦菜。” “诶。” 纪星拿鱼豆腐蘸蘸麻酱和辣椒,塞进嘴里,咕哝一句:“今天地铁里有人跳轨死掉了。” 栗俪嗯了一声,似有叹息,又似乎没有,说:“我周天又要出差。” “哦。去哪儿?” “深圳。” “嗯。” 栗俪出差是常事,见怪不怪。 身旁的另外两个小姑娘也在轻声讲话。 一个说:“要是下个月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回老家了。” 另一个说:“会找到的啦。” 前一个只是淡淡地笑笑。 后一个又轻轻地说:“我这个月也好惨,总犯错,扣了很多钱,到手只有1800。都不知道下个月要怎么过。……又要找爸妈要钱了。” “要是还在读书就好了。” “是啊,一点都不想毕业和工作。” 纪星看了她们一眼,两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忧愁和遗憾,只是平静。 目光又落到栗俪脸上,现在的她还带着工作时的精致妆容,但因刚吃过东西,没法及时补口红,嘴唇上有些斑驳。一片片鲜红的口红碎片下是暗淡的唇色。 chapter 28 “这不是站哪边的问题。从他的角度看,他有现成的前端和后端资源,而且成熟成功,自然想把这些资源拿出来占据绝对控股权。”邵一辰说,“这对你不是坏处,背靠大树,你可以轻松很多。” 纪星皱眉:“我干嘛要靠他呀!” “我只是希望你能轻松点,别那么累。” “要轻松那不要自己干啦。我就是不想什么都他说了算,这跟在广厦上班有什么区别?换种方式给人打工。” “还是有区别的。你有股份呢。” 纪星忿忿地白了他一眼。 邵一辰道:“好好,我不说了。投资慢慢拉,别着急。带你出去看电影吃晚饭,放松一下。”彼时他坐在纪星房间的阳台上晒太阳,拿起手机准备买票搜餐厅。 纪星坐在地毯上看手机,却是在查阅资料,她抬起头,蔫儿道:“我今天不能出门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得给银行补交资料,贷款申请到现在都没批呢。而且后天要见一个投资商,见他之前,我得把引资方案重新做一遍。”她翻了翻被韩廷批得体无完肤的文件,一脸愁云。 邵一辰过来坐到她身边:“不看电影,那也得吃饭吧?” “叫外卖吧。”纪星嘀咕,“我真的不想出门,好多事儿呢。……对不起啊,周末你来陪我,我却没时间陪你。” “没事儿。”邵一辰说,还打算明天带她去看樱花的,“你安心做事,我陪你待着就行。” 然而,一番忙碌之后的效果却不太理想。 纪星星期一一大早将补交的材料递去银行,工作人员是位比她年纪稍大的女性,接过资料随便看一眼,就扔在一旁的纸摞上。 纪星轻声:“你好,刚才那份是我的补交资料。” 柜员头也不抬,看着电脑:“知道。” “不用单独放在一边吗?那摞纸是别人的申请吧,不会弄混吗?” “不会。” 纪星还想确定一下,见柜员脸若冰霜,话吞了下去,转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能不能批得看流程。”柜员尖尖的下巴往那摞纸一挑,“你看见了,都是今天收到的申请。银行又不是救济所。” 纪星脸上红了一道,较劲似的说了声:“谢谢。” 柜员没回话了,瞅她一眼。 她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一声自言自语:“切,固定资产都没有。没钱创什么业啊。” 纪星从银行出来时,觉得自己脸皮都掉了一层。她没工夫过多地纠结自尊心问题,还得打起精神赶去约定的酒店见投资商。 那位投资人是栗俪介绍的,某公司老总,姓吴,约莫四十岁,戴一副框架眼镜,面相端正,身材挺直,很有精气神。人收拾得干净整洁,态度彬彬有礼,眼睛笑起来弯成一条缝。 纪星对他初感印象不错,聊了没一会儿,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他看。 吴投资人看得很仔细认真,忽说:“你和栗俪是校友吧?” “是。” “你们学校出人才啊。”他叹道,“年纪轻轻就敢闯敢拼。” 纪星不好意思笑道:“就年轻折腾一下,过几年怕没这么大胆了。”又问,“我听栗俪说,您也是做医疗这块的?” “卖药品的。前些年效益好,现在不行了,市场不好,危机重重。”他叹了口气,“转型也困难,所以想投资,摸索一些新方向。” 纪星揣摩这话,初步判断出几条信息:一、他对医疗整体是有把握的;二、他不太懂新方向,不会过多参与;三、他在摸索,可能不会投太多钱;四、他想转型,可能想要较多的股份。 前两条对她有利,后两条需要拉锯。 而经过和韩廷谈判的大挫败后,纪星认真反思过自己。即使她再如何自信再如何深信她的产品独树一帜,她要的也太多了:天使轮就提出2000万投资,10%的股权,这令大多数投资商望而却步。韩廷虽然能给2000万,但他要51%。 和苏之舟等人商量过后,纪星调整了投资额和股权占比:1500万,15%。 “1500万,15%。”吴投资人念喃一句,翻着资料,说,“你们这都只是计划,还没有产品对吧?” 言下之意纪星很明白,立刻拿出平板电脑,调出视频给他看:“这是我们设计在电脑模拟中打印出的产品,您看。” 视频里各个维度展示着牙齿、骨骼等手术用植入器械。 纪星说:“星辰只做一件事情——把客户需要的牙齿、骨骼、心脏起搏,动脉桥等个人医疗数据用最精细的工艺程序和信息建模设计出来,并精准传递到打印机上,再用最好的材料将产品打印制造出来,变成专属于每一位客户的医疗器材。这种做法还是很有独创性的,以后的市场也会很大。” 吴投资人慢慢道:“据我所知,有一个新兴的公司也在做你们这个,好像叫瀚海。” “是。”纪星舔了舔嘴唇,道,“瀚海非常优秀,但星辰也很优秀。这个行业说到底拼的是设计和工艺,这点我有信心。而且我听说,瀚海是不接受外界投资的。” 吴投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我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但你开的条件,恕我直言,有点儿狮子大开口。” 纪星讪了讪,礼貌笑道:“那您能开的条件是?” “700万,15%。” 纪星蓦地一愣。她来之前有很大的期盼,见到吴投资人后更觉亲切,直觉谈判有戏,所以听到这话,心凉了一大截。 “这个太……我这边是没法接受的。”她说,心里却盘算着这是否是对方谈判的伎俩,先压价再慢慢谈。所以她琢磨一番,如果对方的底价是1200万,她或许能勉强接受。 “太低了。还有谈判的余地吗?” “纪小姐你也知道,我在这行做久了,有很多进货和销售方面的资源。” “您是做药的。无论原材料还是销售,这跟器械都是两码事儿了。” “但至少基础不是零。”他说,“我很想跟你合作,但刚才的报价就是我能开的条件,毕竟,投资人的钱也不是流水冲来的。你好好考虑后答复我。先不用这么快拒绝。” 这话说得仿佛料准了她以后会来找他。纪星这才知他只肯出700万,亏她还在琢磨1200万能勉为其难答应。 走出酒店,一阵风吹过来,把她吹得透心儿凉。她走开没多远,接到银行的电话,说她条件不符合贷款政策,无法提供贷款。 纪星赶忙道:“是不是没有看到我提交的补充材料?我今天上午提交了,您看看是不是没有看到?” “看到了。银行认为你们公司存在的风险很大,按照规章是没法贷款的。” “能不能再……”恳求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已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心骤然一扯,倒不是挫败,只觉得羞辱。 她走了没几步,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三月中旬,树稍上有一点点嫩绿,树枝却还是枯干的。春天的风,依然冷峭。 她低头揪着手指玩,揪了一会儿,一滴清亮的眼泪砸在手指上。她抿紧唇没吭声,继续揪着手指,一滴又一滴。 这个月见了无数投资商,每失败一次,她就像被撕掉一层羞耻心。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拉不到投资,才成立的星辰就要垮掉。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这段时间同样感到恐慌而不知所措的,要数东扬医疗的一干高管们。 自去年底韩廷入主东扬医疗后,一直没有动静。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三个月,别说火了,烟儿都没冒一个。一些本因换老板而夹紧尾巴的高管们都放松了警惕。 谁知道就在上周,他突然将四位副总裁中的两位撤了职。不到两天,新的两位副总裁悉数上位,全是他曾经的得力干将。 这一下,高管层里风声鹤唳。 这天早上的管理层大会上,所有人战战兢兢。 韩廷一身黑色西装坐在主位上,风波不起,说出口的话也不徐不疾:“过去三个月,我调查发现,在座的各位管理人员里头,部分人有破坏公司制度的违纪行为。”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紧张了。 韩廷回头看了眼身后辅位上的唐宋,后者将手中一摞厚厚的文件轻推到会议桌上。 众人盯着那摞文件,如临大敌。 韩廷也不看那文件一眼,要说的内容已滚熟于心:“采购部部长王充,201x年2月3号向江苏斐然金属材料公司采购钛合金40吨,单价300元一公斤,比当时市场价高出25。” 韩廷目光平静看着王充,后者慌不择路:“斐然的合金材料质量比市场其他的要好。” 韩廷略点头:“我相信。但你得解释下,1月20号你女儿账号里突然多出的五十万哪儿来的?” “……”对方顿时哑口无言。 气氛一瞬之间紧张至极。各部门的高层主管们正襟危坐,或如坐针毡,或如丧考妣。 韩廷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一下,继续:“销售部张鑫华,上月1号挪用公款,向xx官员行贿。数额六十万。” “这!”张鑫华双眼瞪大,百口莫辩。这是他们行业内默许的潜规则,医疗行业没个行贿受贿哪里还做得成?! 韩廷斯文道:“现在政策变了,国家严打,你还顶风作案。我不查你,等别人查过来,公司就不保。违规操作以后还是少沾。” 对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做到这个位置,哪能没点儿黑历史。有的韩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有的则下手快准狠,不给反抗机会,无非都是他堂姐韩苑的心腹。一番下来,整得七零八落。侥幸留下的也不敢造次,全噤若寒蝉。 韩廷道:“刚才提到的几位,给你们一天时间自动请辞。毕竟为东扬工作过,留点儿颜面。不然公事公办,别怪我下手狠。” 被点名之人虽羞愤恼怒,却敢怒不敢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区区跑兵走卒,卷入韩家内部的派系斗争,落得被清洗出局的命运也怪不得任何人。 怪就怪自己没想到,韩廷这人表面看着不争不抢,行事低调,平日在公司见到也冲你弯弯嘴角淡淡一笑,说不上热络,但也不冷漠,对人还是相当客气礼貌的。可老板就是老板,外表再人畜无害,实际却杀伐果决手段狠烈。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以为天色不曾大变,甚至还在日常偷偷给韩苑汇报工作时,这厢突然就来了招斩草除根。 细数收受回扣,谋求私利,偷取经费等数项罪状,借整顿之名清洗前朝老臣。 当着一屋子骨干忠臣的面,行威逼胁迫之事,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相当和颜悦色:“各位放心,就算请辞,奖金也一定照发。” 江山易主,权力更迭。 被洗刷之人无力多言,只能选择全身而退,另谋下家。 一场大型的洗牌便随着韩廷一声风淡云轻的“散会”落下帷幕。 被清洗之人愁云惨雾,不知出路在何处;留下之人心魂俱惊,下决心与前尘一刀两断效忠新主。 韩廷回到自己办公室,脸色却并不太好。眉心敛着,下颌也绷得紧紧的。 唐宋知道他不满意,照他的秉性,他是不愿给他们机会全身而退的。他看不上这帮人,想送他们身败名裂,狠狠打韩苑一耳光,也让集团上下都看看韩苑养了帮什么货色。 但牵涉人员众多,一损俱损,他得留一些罪不致死的,也得给那些人冠冕堂皇的退路,好聚好散。 韩廷坐下,手指摁了下领带,原想松一松。手机响,韩苑的电话进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韩廷你公报私仇吗?” 韩廷:“你好。” 女人声音不大,却透着嚣张:“你把几个副总和一帮高管都开了,谁给的你权利!” 韩廷不禁冷笑:“散会不到五分钟,你消息忒灵通了。” 韩苑不顾了,狠道:“韩廷,你这么做,就算是爷爷也不会同意的!” 韩廷:“你要早把爷爷搬出来压我,我或许还听一听。” “……”韩苑被他这反话噎住,“啪”一声挂了。 韩廷放下手机,脸色又冷了一度。 唐宋道:“听说她对医疗这块不太死心,一直在找研发团队,想投资小公司。” “瞎折腾。” 韩廷不再多言,翻个页过去了,心里却不禁冷笑。 这次清理门派倒不全是私仇,更重要是他和韩苑对东扬医疗的未来发展方向的存在根本上的分歧。 韩苑被一些新兴概念吸引,盲目地想要放弃doctorcloud的大数据云医疗,用新方法新科技主攻东扬最擅长的医疗器械。但韩廷认为ai医疗不能松懈,和新型工艺手段两手抓,两者结合才能发挥更巨大的作用。 老爷子把东扬医疗交给他,无非是因为认同他的观点。结果被韩苑一句重男轻女概括过去,也是无奈。 想到此处,韩廷问了句:“那边什么情况?” 唐宋知道他说星辰科技,一五一十汇报:“很不顺利,应该撑不了多久,据说,那小姑娘还坐在路边哭鼻子呢。”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chapter 29 深冬的北京,六点半,天早就黑了。路上车流如织,街边商铺里霓虹闪烁。 一切繁华,与纪星无关。零下三度,北风汹涌,她冷得在路边蹦蹦跳跳。 六点二十五,车还没到。 她的脸被风吹僵了,刚想拿围巾遮一下,又怕唇彩把围巾弄脏。 七千多一条呢。 呼出的冷气像棉花糖,阵阵蓬松在夜色里,寒冷刺骨,她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终于,一辆白色特斯拉停在路边,后排窗户摇下来,露出曾荻美丽的脸庞,红唇一弯:“上来吧。” 窗子升上去时,曾荻目光随意一落,自上而下扫了纪星一圈:妆容打扮都得体,够漂亮,也够年轻。 纪星上了车,脸颊苍白,不停打抖。 “等很久了?” “没有!走过来,路上风太大。”纪星努力笑着说。 “这几天降温了。太阳一落,气温就低。前些天天气好,后头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了。”曾荻说,“真正的冬天要来了。” 纪星干笑两声,不知如何接话。 在公司老总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孱弱和谨慎,也没法放松。 暗黄色的路灯光在行驶的车内流转。 纪星没忍住看了曾荻一眼,刚上车时就发现她整个人靓丽极了,一身白色宽松毛衣,一件银灰色亮片半身裙,搭配时尚又漂亮。纪星几天前才在国外明星的街拍造型上见过。她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耳朵上戴着大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耳环,手腕上一只白金镶钻镯子,女人味十足。 她匆匆瞥一眼就收回目光,余光里一件咖色大衣和一只爱马仕铂金包放在一旁。 纪星揪着自己lv包包的小带子,默默看向了窗外。 目的地不远,是一处掩映在大片树丛草地间的中式餐厅。如果是春夏或秋季,该是风景如画。但现在是冬天,只有无边的枯木狰狞地伸向夜空。 进了门,曾荻报上“韩先生”,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引着两人往里走。 一路上各类壁画灯光熏香木雕,是个雅处。走廊里弥漫着好闻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种松木。 有钱的商人偏偏都爱附庸风雅,吃个饭都搞这么大阵仗。纪星可以预见过会儿的觥筹交错嬉笑应酬,真心觉得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儿。不过这都不该她操心,老板带她来肯定是因为会聊到工作上的专业内容,好好表现即可。 包厢门推开,一地水墨青山的柔软大地毯,踏上去脚底一陷,跟踩着云似的。 室内空间极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几把中式椅子,桌上摆着数套精致的餐盘碗碟,洁白的餐巾叠成蝴蝶仙鹤的形状盛在玻璃杯中。 桌上却没人。 另一头有个四方桌,五六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或站或坐,围在桌边玩纸牌。 纪星进门时,那边刚好一局结束,桌上一片笑闹声。纪星一眼看全了数张脸庞,意外的是面相都俊朗倜傥,气质飒飒,并无饭局上常见的俗耐面相。唯独背对着门的那位男士端端坐着,肩膀宽阔修挺,伸手捞着散落桌上的纸牌。 曾荻将脱下的大衣递给服务员,身段袅袅地走过去,手扶在那个男士的椅背上,笑问:“谁赢了?” “还有谁,你跟前这位。”左手位置上的肖亦骁爽朗笑道。 他说的正是曾荻搭着椅背的那个,纪星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脑勺,和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手指长而骨节分明,手法流利地洗着牌。 “他记牌,能不赢?”右手边的人说,“玩个牌都这么认真,韩公子,我服。” 肖亦骁道:“但凡涉及输赢,没他不认真的。” 四周之人你一句我一句轮番调侃,洗牌那位“韩公子”倒自在,不搭腔,专心洗牌。一摞纸牌在他指间服服帖帖,刷刷飞动着。 曾荻笑:“是赢了请吃饭么?” “诶,不对。韩廷说这顿你请啊。”肖亦骁看向曾荻,瞥见了站在后头当背景板的纪星,见是生人,眼神略略在她身上停顿一下。 曾荻回身:“这我手底下的小工程师,纪星。小姑娘,还比较害羞,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学习学习。”又道,“纪星,这位是中衡的肖亦骁,肖总。” 中衡是业内有名的投资公司。 纪星上前颔了下首,礼貌道:“肖总好。” 肖亦骁冲她一笑算是回应,却也没多说什么。适才朋友间热络的气氛也回落了少许。 纪星原以为曾荻会介绍下其他的人,但没有。她便自以为肖亦骁是这局里最重要的一位。 曾荻瞥一眼桌上的玻璃杯,随口道:“纪星,帮肖总加点水。” 话音一落,不知为何,室内又稍稍安静了下。 纪星见他杯中的确没水了,赶紧“哦”一声,拿了杯子去倒水,心中暗怪自己没眼力见:她一小员工,这点儿场面上的观察力都没有,连倒水都要老板提醒,真是糟糕。 杯子放回来,这回晓得举一反三了。她扫一眼剩下三人的杯子,见那位韩公子的水杯也空了一半,遂自觉拿去加了水。重新摆回去时,韩廷正发牌,低低说了声:“谢谢。” 一把声音低沉而成熟,很好听。 纪星下意识去看他,她站着他坐着,俯视下只瞥见他一小半侧脸,依稀样貌俊朗。 今日这局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原以为是应酬局,烟雾缭绕,嬉皮笑脸,客套应付……总之就是俗不可耐又得皱眉忍下。 但现在看来是个私人朋友局,且在座之人光是从他们的手表,袖扣,衣着便能判断背景不简单;而言谈举止,语气神情,对局上女性平静礼貌的态度,更显教养质素。 她一无名小卒,站在这群人里头,莫名局促而势微。 曾荻忽说:“坐啊。”下巴指了指肖亦骁旁边的一把椅子。 可领导还站着呢。纪星让出一步,说:“曾总,你坐吧。” 曾荻看着她,微笑:“让你坐就坐。” 纪星只好坐了下去。 有一会儿没说话的肖亦骁忽然扭头看她,问了句:“多大了?” 纪星答:“24。” “我看也就二十一二。”肖亦骁展开手里的牌,说,“没撒谎?” “真的。” “年轻啊。” 纪星低声说:“你们也很年轻啊。” 这话一落,男人们都笑了起来,善意且无害。 肖亦骁再度扭头,盯着她看,眼睛亮亮的,饶有兴致:“你看我多大?” “二十,八?”纪星真不擅判断。 他笑容放大,笑出声来:“谢谢啊。” “出牌了。”韩廷说。 肖亦骁玩牌去了,没再继续跟她讲话。 纪星坐在原地,左边看肖亦骁的牌,右边看韩廷的牌。 曾荻笑:“纪星,别跟肖总告密啊。” 肖亦骁没接这茬。 纪星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无意间看了眼韩廷,发现这人的侧脸棱角分明,很是英气。 彼时,顶上一道圆锥形的柔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他垂眼看牌,眉骨和低垂的睫毛拦住自上而下的光线,在眼窝深处投下一抹幽暗。 下一秒,他淡淡牵了牵唇角,却并不是在对谁笑,而是一种势在必得。他抬起眼眸,眼底瞬时涌入灯光,亮闪亮闪的。 他手中的牌尽数摊开,桌上一片唏嘘声:“又赢了!” 他却也只是随意一笑,仿佛并不怎么尽兴。 聊天声中,又是他洗牌。 坐对面的男人忽问:“你们不觉着她嘴巴长得有点儿像孟家那位?跟韩廷相过亲的那个。” 这下,全场的男士都看向纪星。韩廷整理着牌,没搭理。 肖亦骁摇头,说:“不像。”又皱眉,“你什么眼神?” “不像吗?韩廷你瞧瞧,像不像?”那人求证。 纪星身板僵硬坐在原地,就见坐她右手边的韩廷扭过头来了。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很帅。那双桃花眼尤其勾人,只是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 他眸光深深,直视她的眼睛,眼帘一垂一抬,将她的脸审视了一道。那么静的距离,她莫名心跳一窒。他已完成任务,回过头去,说:“不像。” 继续洗牌。 纪星心跳砰砰,觉着他样貌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和哪位演员撞脸了? “真不像。”另外几人也说。 纪星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便闷声干坐着。 倚在韩廷椅背后的曾荻脸色却变了变。犹记得当年听说韩老爷子安排他去相亲时的光景——他站在沙发边穿衬衫,她从床上溜下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调侃:“相亲?你不会真结婚吧?” 韩廷道:“难说。” 她想象不出,咯咯笑:“你要结婚了,那我呢?” 他系着袖扣,随口道:“断了。” 那一刻,曾荻心头跟一簇杂草被扯了根似的。 她知道他说认真的,且说到做到。认识这么些年,他的个性她再了解不过。野心和欲望都在事业、名利、商场、胜负之上,对感情反而没有过多的欲望。正统家庭教育出来的人,极重责任,更重家族颜面,如果真看中谁选做结婚对象,他便绝不会容许她这样的存在来拂他正牌妻子的面子。 做他红颜那么多年,曾荻第一次感到危机。她自己都不信,如此傲气的她,竟会打听找去那位相亲对象的工作地点。对方是军医院的外科医生,一身白大褂,瘦而清秀,整个人气质非常安静而干净,一看便是小到大在物质上没受过任何苦、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韩廷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 那天,打扮明艳的曾荻却感到恐慌,直觉告诉她,以韩廷的性格,他不会排斥和那个女人结婚。 但后来却不了了之。 曾荻才知是自己想多了,韩廷这人怕终究是薄情寡性,狠过于柔,不适合结婚。 那段小插曲后,韩廷也没再相过亲,他本身对婚姻无甚欲望。 而她和韩廷也继续着原先开放而自由的关系。看似能随时没了关系,可跟韩廷这种人相处,这已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还想着,一局打完,韩廷又赢了。桌上之人又是一番笑闹。 服务员进来问是否需要上菜,韩廷说可以了。 众人不玩了,准备上桌。 包间里的洗手间里有人,韩廷出去外头洗手。 刚关上水龙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又关上,落了锁。 韩廷透过镜子看了眼曾荻,没说话,抽了张纸擦手。 曾荻上前搂他的腰,仰头看他:“怎么见你不高兴?” 他的一丁点儿情绪变化,别人察觉不出,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韩廷道:“拉皮条把公司员工拉上。不想干正经事儿了?” “还不是你们这帮公子哥儿眼光高,会所里找的人铁定看不上。我多费心思。”她不知轻重,还在调侃,他眉心却几不可察地凛了凛:“这姑娘知道你什么目的?” “没明说。不知道肖总看不看得上。诶,你觉得呢?” 韩廷笑了一下:“我觉得你亲自上,效果更好。好歹轻车熟路,是不是?” 人是淡淡笑着,她却心底一沉,知道是真惹着他了。 这才知今儿这招走错了。她知道韩廷一直不喜欢她的某些行事方式,但跟他无关,他懒得管。 可涉及他私交圈子,怕真踩了禁区。 想想也是,能成为朋友,骨子里又能差多少。 “既然不打算正经做生意,以后有什么事儿,别指望我。”他将纸巾揉成团扔垃圾篓里。 见他要走,她赶紧拦住:“我错了好不好?” 她看他下颌还绷着,放软身段往他身上蹭了蹭,柔声道:“好啦好啦,我错了。保证不再犯,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仰起脖子吻他的下巴,几乎整个儿挂去他身上。 韩廷面色松缓了点儿,却没低头。 她手指隔着衬衫摸他的后背,逗道:“还生气呢,要我怎么赔罪。那小姑娘挺漂亮的,我把她送给你消气咯?” 韩廷眼眸垂下,目光落她脸上:“来劲儿了?” “啊呀。”曾荻轻呼,笑道,“我这不是想哄你嘛。别板着脸了。” 韩廷没搭理,出门前说了句:“吃完饭了让她回去。” “行~~”她拉长了语调说。 然而还没上菜前,曾荻便找个由头把纪星打发走了。又跟席上之人说,公司临时有事,安排小姑娘回去了。这一小插曲,谁都没留心,也没在意。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纪星在寒风中回到家,蹲在椅子上吃泡面的时候,想起曾荻说,要谈一些保密的内容,不方便她在场,很抱歉让她白跑一趟。 那时她虽然心里有些刺伤,但还是笑着说没关系。 她能理解。领导么,本来就一句话让人走,一句话让人留。 可往嘴里塞着泡面的时候,还是有些淡淡的屈辱和难过。亏她为了穿标致点生生挨冻,还白白浪费了涂小檬给她化的妆呢。 信用卡和账单送回来的时候,魏秋子忽问:“能开发.票吗?”又看路林嘉,“你们需要发.票吗?” 路林嘉摇头,征求意见地看韩廷,韩廷淡笑:“不用。” chapter 30 纪星在她出租屋的小床上挣扎十分钟后,艰难地起了床。 她双眼迷蒙走出房门,合租室友涂小檬一身卡哇伊的兔子毛绒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准备回屋睡回笼觉。 涂小檬是个微博美妆达人,粉丝小几十万,不怎么红,但养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纪星哀鸣:“什么时候能不上班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啊~~!” 涂小檬说:“再坚持一下,星期四了,长征即将结束。” 纪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星期四?我以为今儿星期三。你确定一下!” “四,我确定。” 纪星双眼发亮,棒!赚了一天! 洗漱完毕出门去,正值早高峰。地铁站人山人海,如过江之鲫。人们的呼吸体味纠缠在一起,凝结成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偶尔参杂一丝不知谁买的鸡蛋灌饼气息。 纪星像一片树叶,随着人群的河流涌过地下通道,过了安检,涌上站台。 她背冒虚汗,拉开羽绒服拉链透气。身后的人挤得紧,像严丝合缝粘在一起的饺子皮。举目望去,站台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珠划过一丝警惕的光,只为蓄力挤上即将到来的地铁。 忽然,隧道里溢来一阵风,如轻风拂起松涛,站台上人群骚动一下,人与人压得更紧密了。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穿堂风涌来,列车进站,减速,上班族们随之加速移动,涌向狭窄的地铁门,中间那条留给人下车的通道早被堵得水泄不通。门开的一瞬,冲挤! 纪星夹在人群中间,巨大的压迫力来自四面八方。她早已失去自控力,身不由己往车内涌。可车内早就装满了前头无数站点的上班族们,外边的人推着攘着,里边的人叫着抵抗着,如冷兵器时期的两军交战,盾牌对攻。 这一站只挤上去三四人,满载的车厢如装满米的麻袋,无法再塞进去哪怕多一粒米。外头的人还在挤,里头的人愤怒抵抗。纪星被人潮冲向车厢,卡在屏蔽门和地铁门之间的缝隙里,潮流突然阻滞,进无可进,后无退路。 只能等下一班了。 她正要后退,猛然发现身体使不上力,身后的人群像一堵墙。 “麻烦让一下!”她用力往后挤,可那堵墙岿然不动。 “滴滴”警报响,要关门了。 纪星心中一惊,想起前年地铁里夹死的那个女生。 “你们让一下!后退!卡到门了!”纪星回头,又怕又怒地尖叫。 身后的人想退,可人群一层一层,退不了。 “滴滴滴滴!”地铁门和站台门开始闭合。 纪星惊恐万分,拼命往外挤。突然,站在地铁车厢里的一个男生伸出双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一个趔趄后退一小步,慌忙拿手撑住门,抵住背后的力量。车厢里头的男生迅速收回手。 地铁门堪堪阖上。 纪星惊魂未定,瞪着双大眼睛。 隔着两扇玻璃门,地铁上那个推她的男生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做个口型说谢谢,车已开动。一节节透明的塞满人的车厢飞速而过。那男生再也不见了踪影。 纪星忍着怒气,回头去瞪身后的上班族们,却是徒劳。年轻的人们脸色麻木而睡眠不足,耷拉着困倦无神的双眼,和往常的每天一样。 她觉得没意思透顶,可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笑,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点。会心一笑的同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现在她贴着门,下一辆列车肯定能挤上去。 一车厢的人随着车厢晃动着,拥挤着,到了站。 而她花心思熨的大衣早就挤成了梅干菜。 当初她正是不愿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挤地铁上,所以租住在离公司不到四站地的地方,平常骑单车上班。可这不冬天了吗,户外气温零下,骑车能把人冻成狗。所幸也就四站地,能忍受。 走出地铁站,阳光和寒风一道劈头而来。已经十二月下旬,北京很冷,还好今年气候不错,不像去年几乎全是雾霾,灰暗到她一度想离开。 今年冬天,蓝天很多。 今天就是,天空很蓝,阳光灿烂,不过气温依然很低就是了。 纪星随着上班的白领们匆匆走进写字楼,经过大厅里装饰一新的圣诞树进入电梯间,趁等电梯的空隙她发了条朋友圈:“呼~今天挤地铁差点儿被卡进门缝里(哭),还好一个帅气小哥哥救了我(心),温暖啊!(可爱)” 发送完毕,上楼,打卡上班。 纪星研究生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新晋的互联网科技公司——广厦。广厦内部机构明晰,背后资金雄厚,主攻ai医疗领域,前景无限。 纪星学历高,专业顶尖,毕业就进入广厦ai部负责程序设计。互联网公司本就工作强度大,而ai又在发展势头上,业内竞争激烈,员工的工作强度更是其他职业难以比拟。拿她自己的话说,是拿生命在挣工资。 纪星吃完三明治,喝了杯咖啡,又接了杯茶水,准备就绪了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前,微信电脑端收到一条信息,来自男友邵一辰:“出什么事了?” 她简短描述了下情况,说:“当时真的很恐怖,差点被夹进门缝。” 邵一辰发了个忧心忡忡的表情,说:“以后注意安全。下次别走中间,走靠近门的地方,出现意外也好使力。” 纪星回了个点头的小浣熊表情。 邵一辰:“对了,谢谢救你的那个人没。” 纪星:“没。没反应过来。遗憾。” 邵一辰:“估计当时你一副傻样,他不会介意的。” 纪星:“……” 纪星:“诶!我今早起来以为星期三呢,没想到星期四了,开心,感觉赚了一天,哈哈哈。” 邵一辰:“周末想干什么?” 纪星:“找好吃的!” 邵一辰:“好。我买了音乐会的票,带你去。” 纪星:“好呀~(亲)” 邵一辰:“先上班了,么。” 纪星:“么么哒。” 纪星关了对话框,开始工作。 她们公司的主攻领域是ai医疗与大数据服务。团队手头正在进行的项目是机器人医生“dr.小白”,用以给普通病人做初级诊断。 她毕业至今,工作一年半,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个项目上。由于工作突出,被提拔成产品工程师。只不过团队中这种级别的产品工程师不下三四个,也就见怪不怪了。 时近年底,又值项目攻坚阶段,工作量巨大。 这时候,偏偏上级瞎指挥,犯些决策性的失误,导致纪星他们前一阶段的工作推倒重建,浪费了大把时间。而作为打工者,对上级的错误也只能背地里吐槽,上班时该怎么卖力还得怎么卖力。 晚上八点多,纪星校对完最后一张机械数据图,已经眼睛干涩,腰酸背痛。 好在终于可以下班。她揉揉眼睛,长呼了口气。发送完邮件,周四终于过完。再扛一天,就周末了! 纪星心情大好,收拾东西,抬头却见其他同事仍在埋头加班。 分明是相同的工作量,人的能力不同,完成的速度和质量也必然不尽相同。 可偏偏有些拖后腿的,却给人总在加班的勤奋印象。 除此之外,也不乏一些精明的——效率没那么高却也没那么低,往往给上司营造认真加班努力工作的印象。而先走的人,哪怕已经完成任务,也给人早退的错觉。 不得不说,控制好做事的速率,是门技术活儿。 纪星瞄了眼隔壁桌的黄薇薇,她就在边工作边聊天。 其他人也都一副加班的样子。 此刻,纪星面临两个抉择:下班回家,留下帮忙。 她无语地坐了十几秒后,起身去喝了杯水,上了个厕所,然后回来,问:“要帮忙吗?” 佛系嘛佛系,渡劫嘛渡劫,多加会儿班而已,无所谓。 她从黄薇薇那里分了点儿数据图过来,粗略估算,她十几分钟就能完成。她一边计算,一边打开聊天框。 邵一辰铁定还在加班,他在竞争对手公司,是项目主管,比纪星还忙。 纪星叫他:“哥哥哥哥~” 大概过了半分钟,邵一辰:“嗯?” 她知道他忙,偷偷一笑,没理他了。 她继续计算数据,过了大概四五分钟,邵一辰那头见她没回,敲了一句信息过来:“人呢?” “逗我玩儿?” 纪星回了一个表情包:忙着呢,别吵我。 邵一辰没理她了。 纪星笑容放大,继续工作。 半路,聊天框上蹦出黄薇薇的消息:“告诉你件事儿,我下午经过老板办公室,听见王磊做汇报。又把你的工作说成是他做的。这人这么恶心的!” 纪星回了个微笑挥手的表情。 王磊是个工程学博士,爱摆谱,爱偷懒,什么事儿不干,却特能在领导面前献殷勤邀功。 纪星曾一度发现他占了自己的功劳,气得要死。但后来她想了一招——工作前列出projectschedule项目计划表和timeline时间线,明确分工,设置节点。定点和上司汇报。 谁负责什么,做了什么,一清二楚。 也正因如此,她渐渐成了领导最器重的人,继而被提拔。 嗯。那位王博士或许还不知道。 想想也是抱歉呐。 她终究是披着佛衣的凡人。 春节前两个星期,纪星照常上班,负责工作交接。知道她要走,同事们又舍不得起来,对她格外友好。纪星也对他们笑,心里无波无澜。 陈松林强力挽留,被她拒绝。她没挑明原因,甚至有些理解了他的利己行为,只是没法继续给他当手下了。 那段时间,纪星过得轻松,却掺杂丝焦灼。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有计划性,目标明确的人,也足够努力和聪明,所以一路顺遂地上名校,毕业,工作。如今遭遇这种挫败,她想过是否因为自身太过锐利不够圆滑,太过清高不够市侩,太过理想不够现实,而导致工作上种种不如意跟稻草一样渐渐压身,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转眼烟消云散。 可事到如今,思索这些都无济于事。 她空闲时间多了起来,很快筹划接下来的方向。以她的资历,找工作非常容易,薪水和职位都能相应提升。 可这时候,单干的想法再次萌生。 与其一辈子给人打工,不如趁年轻放手一搏。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 她早就想做定制化医疗器械,也了解国内市场和技术,工作中和供应商都打过交道。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难。且同院系的师弟苏之舟也一直想找她合伙创业来着,现在也算终于得偿所愿。 春节前一个星期,两人在学校咖啡馆里碰头聊了一下午,一拍即合。 纪星手上有庞大的医疗患者数据库和机械控制与制造经验,苏之舟跟他一帮同学则有高端的机械/程序设计工艺。双方目标一致,都看准了针对患者的私人化定制化医疗器械产品市场,用工业3d打印制造出符合每个特定患者自身需求的医疗器械。 两人聊了一下午,草稿纸画了数十张。系统条理的研究后发现:技术,他们有;人,他们能有;钱,他们没有。 纪星的年终奖、项目奖金和各种积蓄加起来,买房凑首付都困难,拿来做项目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邵一辰把他的积蓄给了她。但他们需要的工业设备打印机,质量稍好的一台就得一两百万,何况其他开支。 找人投资,是急需解决的大问题。 那次和闺蜜们喝酒聊到这件事,栗俪说:“你要是缺钱,我想办法给你凑凑。可能最多只有十万,我要还房贷,你也知道。” 纪星不肯借她的钱,说压力大。 栗俪:“这点儿压力都承受不了,乖乖找工作去吧。” 纪星:“……” 魏秋子则比较务实:“3d打印?学校不是有师兄干过这行么?创业失败了。你吸取点儿教训,谨慎些。” “我研究过。”纪星说,“他们失败的原因在于没有技术,没有受众群,也没有找对合适的产品方向。要么只是玩科技教育概念用来融资,要么用来开发做玩具了,成本那么高,怎么打得开玩具市场? 可医疗不一样。 chapter 31 chapter1 早上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纪星在她出租屋的小床上挣扎十分钟后,艰难地起了床。 她双眼迷蒙走出房门,合租室友涂小檬一身卡哇伊的兔子毛绒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准备回屋睡回笼觉。 涂小檬是个微博美妆达人,粉丝小几十万,不怎么红,但养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纪星哀鸣:“什么时候能不上班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啊~~!” 涂小檬说:“再坚持一下,星期四了,长征即将结束。” 纪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星期四?我以为今儿星期三。你确定一下!” “四,我确定。” 纪星双眼发亮,棒!赚了一天! 洗漱完毕出门去,正值早高峰。地铁站人山人海,如过江之鲫。人们的呼吸体味纠缠在一起,凝结成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偶尔参杂一丝不知谁买的鸡蛋灌饼气息。 纪星像一片树叶,随着人群的河流涌过地下通道,过了安检,涌上站台。 她背冒虚汗,拉开羽绒服拉链透气。身后的人挤得紧,像严丝合缝粘在一起的饺子皮。举目望去,站台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珠划过一丝警惕的光,只为蓄力挤上即将到来的地铁。 忽然,隧道里溢来一阵风,如轻风拂起松涛,站台上人群骚动一下,人与人压得更紧密了。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穿堂风涌来,列车进站,减速,上班族们随之加速移动,涌向狭窄的地铁门,中间那条留给人下车的通道早被堵得水泄不通。门开的一瞬,冲挤! 纪星夹在人群中间,巨大的压迫力来自四面八方。她早已失去自控力,身不由己往车内涌。可车内早就装满了前头无数站点的上班族们,外边的人推着攘着,里边的人叫着抵抗着,如冷兵器时期的两军交战,盾牌对攻。 这一站只挤上去三四人,满载的车厢如装满米的麻袋,无法再塞进去哪怕多一粒米。外头的人还在挤,里头的人愤怒抵抗。纪星被人潮冲向车厢,卡在屏蔽门和地铁门之间的缝隙里,潮流突然阻滞,进无可进,后无退路。 只能等下一班了。 她正要后退,猛然发现身体使不上力,身后的人群像一堵墙。 “麻烦让一下!”她用力往后挤,可那堵墙岿然不动。 “滴滴”警报响,要关门了。 纪星心中一惊,想起前年地铁里夹死的那个女生。 “你们让一下!后退!卡到门了!”纪星回头,又怕又怒地尖叫。 身后的人想退,可人群一层一层,退不了。 “滴滴滴滴!”地铁门和站台门开始闭合。 纪星惊恐万分,拼命往外挤。突然,站在地铁车厢里的一个男生伸出双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一个趔趄后退一小步,慌忙拿手撑住门,抵住背后的力量。车厢里头的男生迅速收回手。 地铁门堪堪阖上。 纪星惊魂未定,瞪着双大眼睛。 隔着两扇玻璃门,地铁上那个推她的男生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做个口型说谢谢,车已开动。一节节透明的塞满人的车厢飞速而过。那男生再也不见了踪影。 纪星忍着怒气,回头去瞪身后的上班族们,却是徒劳。年轻的人们脸色麻木而睡眠不足,耷拉着困倦无神的双眼,和往常的每天一样。 她觉得没意思透顶,可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笑,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点。会心一笑的同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现在她贴着门,下一辆列车肯定能挤上去。 一车厢的人随着车厢晃动着,拥挤着,到了站。 而她花心思熨的大衣早就挤成了梅干菜。 当初她正是不愿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挤地铁上,所以租住在离公司不到四站地的地方,平常骑单车上班。可这不冬天了吗,户外气温零下,骑车能把人冻成狗。所幸也就四站地,能忍受。 走出地铁站,阳光和寒风一道劈头而来。已经十二月下旬,北京很冷,还好今年气候不错,不像去年几乎全是雾霾,灰暗到她一度想离开。 今年冬天,蓝天很多。 今天就是,天空很蓝,阳光灿烂,不过气温依然很低就是了。 纪星随着上班的白领们匆匆走进写字楼,经过大厅里装饰一新的圣诞树进入电梯间,趁等电梯的空隙她发了条朋友圈:“呼~今天挤地铁差点儿被卡进门缝里(哭),还好一个帅气小哥哥救了我(心),温暖啊!(可爱)” 发送完毕,上楼,打卡上班。 纪星研究生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新晋的互联网科技公司——广厦。广厦内部机构明晰,背后资金雄厚,主攻ai医疗领域,前景无限。 纪星学历高,专业顶尖,毕业就进入广厦ai部负责程序设计。互联网公司本就工作强度大,而ai又在发展势头上,业内竞争激烈,员工的工作强度更是其他职业难以比拟。拿她自己的话说,是拿生命在挣工资。 纪星吃完三明治,喝了杯咖啡,又接了杯茶水,准备就绪了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前,微信电脑端收到一条信息,来自男友邵一辰:“出什么事了?” 她简短描述了下情况,说:“当时真的很恐怖,差点被夹进门缝。” 邵一辰发了个忧心忡忡的表情,说:“以后注意安全。下次别走中间,走靠近门的地方,出现意外也好使力。” 纪星回了个点头的小浣熊表情。 邵一辰:“对了,谢谢救你的那个人没。” 纪星:“没。没反应过来。遗憾。” 邵一辰:“估计当时你一副傻样,他不会介意的。” 纪星:“……” 纪星:“诶!我今早起来以为星期三呢,没想到星期四了,开心,感觉赚了一天,哈哈哈。” 邵一辰:“周末想干什么?” 纪星:“找好吃的!” 邵一辰:“好。我买了音乐会的票,带你去。” 纪星:“好呀~(亲)” 邵一辰:“先上班了,么。” 纪星:“么么哒。” 纪星关了对话框,开始工作。 她们公司的主攻领域是ai医疗与大数据服务。团队手头正在进行的项目是机器人医生“dr.小白”,用以给普通病人做初级诊断。 她毕业至今,工作一年半,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个项目上。由于工作突出,被提拔成产品工程师。只不过团队中这种级别的产品工程师不下三四个,也就见怪不怪了。 时近年底,又值项目攻坚阶段,工作量巨大。 这时候,偏偏上级瞎指挥,犯些决策性的失误,导致纪星他们前一阶段的工作推倒重建,浪费了大把时间。而作为打工者,对上级的错误也只能背地里吐槽,上班时该怎么卖力还得怎么卖力。 晚上八点多,纪星校对完最后一张机械数据图,已经眼睛干涩,腰酸背痛。 好在终于可以下班。她揉揉眼睛,长呼了口气。发送完邮件,周四终于过完。再扛一天,就周末了! 纪星心情大好,收拾东西,抬头却见其他同事仍在埋头加班。 分明是相同的工作量,人的能力不同,完成的速度和质量也必然不尽相同。 可偏偏有些拖后腿的,却给人总在加班的勤奋印象。 除此之外,也不乏一些精明的——效率没那么高却也没那么低,往往给上司营造认真加班努力工作的印象。而先走的人,哪怕已经完成任务,也给人早退的错觉。 不得不说,控制好做事的速率,是门技术活儿。 纪星瞄了眼隔壁桌的黄薇薇,她就在边工作边聊天。 其他人也都一副加班的样子。 此刻,纪星面临两个抉择:下班回家,留下帮忙。 她无语地坐了十几秒后,起身去喝了杯水,上了个厕所,然后回来,问:“要帮忙吗?” 佛系嘛佛系,渡劫嘛渡劫,多加会儿班而已,无所谓。 她从黄薇薇那里分了点儿数据图过来,粗略估算,她十几分钟就能完成。她一边计算,一边打开聊天框。 邵一辰铁定还在加班,他在竞争对手公司,是项目主管,比纪星还忙。 纪星叫他:“哥哥哥哥~” 大概过了半分钟,邵一辰:“嗯?” 她知道他忙,偷偷一笑,没理他了。 她继续计算数据,过了大概四五分钟,邵一辰那头见她没回,敲了一句信息过来:“人呢?” “逗我玩儿?” 纪星回了一个表情包:忙着呢,别吵我。 邵一辰没理她了。 纪星笑容放大,继续工作。 半路,聊天框上蹦出黄薇薇的消息:“告诉你件事儿,我下午经过老板办公室,听见王磊做汇报。又把你的工作说成是他做的。这人这么恶心的!” 纪星回了个微笑挥手的表情。 王磊是个工程学博士,爱摆谱,爱偷懒,什么事儿不干,却特能在领导面前献殷勤邀功。 纪星曾一度发现他占了自己的功劳,气得要死。但后来她想了一招——工作前列出projectschedule项目计划表和timeline时间线,明确分工,设置节点。定点和上司汇报。 谁负责什么,做了什么,一清二楚。 也正因如此,她渐渐成了领导最器重的人,继而被提拔。 嗯。那位王博士或许还不知道。 想想也是抱歉呐。 她终究是披着佛衣的凡人。 3,2,1……绿灯熄灭。 红灯亮,飞速来往的车流挡住去路。 外卖小哥回头,嘴唇发白,说:“你别走啊,千万别走。” “……” 纪星突然害怕起来,她哪里有钱赔保时捷?!要是被送外卖的缠上就惨了。她顿时后悔又懊恼,刚才不该心软,就该冲过去。 错的是那个打电话的男生,刮车的是外卖小哥。她实在冤枉。 内心翻江倒海之际,保时捷车门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的男士,他关上门看一眼刮出的大口子,眉毛皱起来,冲外卖小哥低声道:“你怎么骑车的?” 小哥抓着送餐的摩托,嘴巴抖索几下。可怜的小伙子居然吓得一句话说不出。 纪星前一秒还在后悔,这时却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不怪他!刚才一个男的骑车乱撞,我躲了一下,小哥也躲了一下,就撞车上去了。可那个人跑掉了。” 她语速飞快,一边描述一边比划。快递小哥也赶紧插嘴,急切描述当时的情况。 男士费劲地从他俩的比划里理清了刚才的一连串事件,他眉心越皱越深,对小哥下了一句定论:“所以,最后是你撞的。” 小哥顿时语塞。纪星也秒怂,闭了嘴。她同情小哥,唾骂逃跑者,却也无比庆幸车主对事故责任的认定。 可她怂了几秒,又没忍住,小声建议:“能不能查监控把那个男的抓回来,都是他害的。他责任最大。” 西装男看了她一眼,并不关心他们的纠结。 纪星还不死心:“你们肯定有保险吧。”见西装男盯着自己,生怕被牵扯,赶紧暗戳戳地指了指外卖小哥,“他,他赔不起的。” “……” 男士似乎窥见了她的心理,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后座的车窗落下半截。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唐宋。” “是。”那位西装男士颔了下首,躬身靠近车窗。 “要迟到了。”后排的男人说。 “是。”唐宋会意。 透过半截缝隙,纪星看到一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红色的薄薄的嘴唇。 只是一瞬,车窗就升了上去。黑色的玻璃上倒映着纪星在寒风中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孔。 唐宋看向快递小哥,说:“没事了,你走吧。下次注意点儿。” 这一句话的分量不亚于将小哥从地狱拉回人间。小哥激动得双手抓住头顶,瞠目不敢相信,竟忘了道谢。 对方并不在乎,转身上车。 纪星也不相信新闻里的事情竟真实发生。真有这样善良的好人。眼看车门关上,她忽然冲上去,飞快敲两下后排的车窗。 chapter 32 有那么一瞬,纪星本能地想用力一蹬,逃离现场。可看到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外卖小哥一脸恐慌,分外可怜,她心生怜悯,脚使不上力了。 路人没有停留,他们或麻木或同情地回头看一两眼,继续他们的路程。 3,2,1……绿灯熄灭。 红灯亮,飞速来往的车流挡住去路。 外卖小哥回头,嘴唇发白,说:“你别走啊,千万别走。” “……” 纪星突然害怕起来,她哪里有钱赔保时捷?!要是被送外卖的缠上就惨了。她顿时后悔又懊恼,刚才不该心软,就该冲过去。 错的是那个打电话的男生,刮车的是外卖小哥。她实在冤枉。 内心翻江倒海之际,保时捷车门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的男士,他关上门看一眼刮出的大口子,眉毛皱起来,冲外卖小哥低声道:“你怎么骑车的?” 小哥抓着送餐的摩托,嘴巴抖索几下。可怜的小伙子居然吓得一句话说不出。 纪星前一秒还在后悔,这时却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不怪他!刚才一个男的骑车乱撞,我躲了一下,小哥也躲了一下,就撞车上去了。可那个人跑掉了。” 她语速飞快,一边描述一边比划。快递小哥也赶紧插嘴,急切描述当时的情况。 男士费劲地从他俩的比划里理清了刚才的一连串事件,他眉心越皱越深,对小哥下了一句定论:“所以,最后是你撞的。” 小哥顿时语塞。纪星也秒怂,闭了嘴。她同情小哥,唾骂逃跑者,却也无比庆幸车主对事故责任的认定。 可她怂了几秒,又没忍住,小声建议:“能不能查监控把那个男的抓回来,都是他害的。他责任最大。” 西装男看了她一眼,并不关心他们的纠结。 纪星还不死心:“你们肯定有保险吧。”见西装男盯着自己,生怕被牵扯,赶紧暗戳戳地指了指外卖小哥,“他,他赔不起的。” “……” 男士似乎窥见了她的心理,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后座的车窗落下半截。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唐宋。” “是。”那位西装男士颔了下首,躬身靠近车窗。 “要迟到了。”后排的男人说。 “是。”唐宋会意。 透过半截缝隙,纪星看到一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红色的薄薄的嘴唇。 只是一瞬,车窗就升了上去。黑色的玻璃上倒映着纪星在寒风中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孔。 唐宋看向快递小哥,说:“没事了,你走吧。下次注意点儿。” 这一句话的分量不亚于将小哥从地狱拉回人间。小哥激动得双手抓住头顶,瞠目不敢相信,竟忘了道谢。 对方并不在乎,转身上车。 纪星也不相信新闻里的事情竟真实发生。真有这样善良的好人。眼看车门关上,她忽然冲上去,飞快敲两下后排的车窗。 车内,韩廷看了车窗外的年轻女孩一眼。 两秒之后,车窗才缓缓落下。 外头天光大亮,韩廷微微眯了一下眼,才放松睁开。 车窗依然只落了一半。 这次,纪星只看到他上半张脸,浓眉,高鼻梁,一双桃花眼尤其出色,黑而深邃,潭水一样。 “谢谢你啊。”纪星一副劫后余生般的语气。她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但事后回想,她的确语气谄媚地说了一句,“你长得那么帅,心肠还那么好,一定会有钱一辈子的。” 车内,韩廷看她半秒,那双眼睛弯了弯,像是对她笑了一下,礼貌,和气,但笑意不达眼底。 很快,车窗升了上去。 显然没兴致受她致谢。 纪星感恩的笑脸映在玻璃上,下一秒,流水般一闪而过。 峰回路转,大事件变成小插曲。 纪星和外卖小哥告了别,各自前行。 骑车上班的路上,她脚踩得格外用力。冷风呼呼地灌,心里却莫名温暖。 前方,一栋栋写字楼高耸林立,蓝天白云倒影在写字楼大面积的玻璃窗里,与阳光融为一体,美得心旷神怡。 她放下单车,脚步轻快跑过cbd中央广场,走进写字楼,和端着咖啡杯的都市丽人男士们一道上了电梯。电梯到达她的楼层,她走路带风地进公司,打卡,回座位。 黄薇薇见了,竖拇指:“我真佩服你,上个班这么高兴?” “今天又遇到好人了。”她把路上见闻讲了一遍。 周围的同事听完,纷纷表示这种事情就该上新闻。 黄薇薇啜一口咖啡,慢悠悠地问:“故事里说巴菲特弯腰捡一百美元的功夫能赚多少钱来着?估计人家就是这类人,交保险理赔,跟小哥理论……这中间浪费的时间就够人家挣一辆车了。” “没那么夸张吧。北京街头的好车多了去,就不许人家因为心地善良不计较?” 黄薇薇眨眨眼睛:“什么时候我能足够有钱,能轻松买来我的善良和大度就好了。” “对。”男同事林镇说,“至少让我有钱到能不去计较被弱势群体刮坏的车。” “……”纪星无言以对。 是这个理儿啊。 如果是她的车,无论如何于心不忍,也会让对方赔,因为她自己承担不起。 她什么时候才能经济自由到那种程度? “经济独立”都不够,得“经济自由”。 “你们什么时候能那么有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再不工作,这月的奖金就有危险。”部门主管陈松林经过办公区,笑道。 众人吐吐舌头,各归各位。 陈松林还没完,自认幽默地指指手表:“上班三十秒了啊。” 众人配合地哈哈笑。 纪星才坐下,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员工们的内部小群。黄薇薇发了个表情包,一个大白眼。 纪星抬头看她,黄薇薇冲她瘪了下嘴,以示对领导陈松林那句话的不满。另外几个同事也意会地传递眼神。 她耸耸肩,无奈地一笑而过。 同事a吐槽欲爆发,打了条消息过来:“三十秒就叼b叼,平时加班没见他吭声。” 纪星也想吐槽,但工作量巨大,没时间废话,回了句:“今天一堆事儿。” 同事b发了个微笑表情:“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事?”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项目重做了一个阶段。 为什么重做一个阶段?还不是上司决策出错。 所有人心领神会地跟队形发表情,微笑,挥手再见。 这群专做吐槽之用。除此之外,每几个人都有各自的小群。 刚上班那会儿,几乎天天都要吐槽傻逼上司傻逼同事。 工作可不像上学,管好自己就行;工作是协同作用,总有短板和拖后腿的。一人犯错导致其他人遭殃的事再正常不过——偶尔留点儿瑕疵,算是轻的;付出不同可功劳平分,也能忍;那种犯蠢毁掉所有付出才是要命。 糟心事儿太多,不吐槽发泄一下,都没法继续工作。 但后来纪星发现,小群众多,那些吐槽上司的同事也会在上司面前吐槽别人,在她面前吐槽某同事的人也会在别的同事面前吐槽自己,她就很少在群里发言了。 况且,吐槽归吐槽,她工作依然尽力。她见过同事里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实力不济,有人想方设法走捷径,虽然她觉得不公平,也因此烦躁,但不至于让环境影响自己。 一是她毕业不久,对工作和未来的理想和激情尚在,二是她还年轻,坚信付出即有回报的箴言,坚信她现在加的每一个小时付出的每一份努力都会变成升职加薪的铺路石。 而那些不如她的同事,几年后自然会大浪淘沙被她甩去身后。 满足现状或许能混混日子。但混日子是爬不到高层的。 如今他们公司正处于发展期,人才资源迅速集结,短时间成长为ai行业的新起之秀,实力雄厚,部门精简,历史包袱少,活力而年轻,尤其适合有实力有干劲的年轻人晋升打拼。 纪星名校毕业,专业素质过硬,工作态度认真,是她们部门同批应届生中的佼佼者。加上部门主管陈松林很器重她,她便更加卖力。 对自己职业规划清晰又能时刻获得肯定的人,总能在工作中给自己无限动力。 她便是如此。 只是,前一秒还斗志满满,后一秒便无语凝噎。 黄薇薇昨天计算的数据出现失误,所有人都要等她重新核算后再进行下一阶段的数据组合。耗时需一个上午。这意味着其他人都得等一上午,即,今晚又得加班。 黄薇薇不好意思地道歉,众人除了扯出一丝微笑,说声没事,还能说什么。眼神交流一下对她的无语和愤怒,也无济于事。 几个新来没多久的员工为了早点儿完事,也为不耽误自己时间,迫不得已过去帮黄薇薇重新核算。 而帮她帮其他人收拾过无数次烂摊子的纪星这一次却有些厌倦,她不想帮了,她也光明正大地摸一次鱼。 点开邵一辰的对话框,敲了四个字过去:“哥哥哥哥~” 他这个时候都很忙,一分钟后才回复:“嗯?” 她想象得到他此刻一边皱着眉忙碌一边迅速给她回复的样子。 她本就没事,只是故意扰他一下,所以不回。笑着起身去茶水间,泡了一杯红茶回来,屏幕上多了两个字, 邵一辰:“又来?” 纪星回了一个做鬼脸的贱兮兮表情。 那头知道她没要紧事,就没理会了。 纪星却没忍住笑,心情愉悦。 她关掉对话框,也没事做,一大早的,朋友们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睡觉,这时候不适合聊天。 算了,喝完茶还是去帮黄薇薇吧。 正慢慢喝茶之时,那位摆谱的王博士经过,笑:“纪星,很有闲情逸致嘛,一大早就泡茶喝起来了?” 她哪里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解释:“哦,在等黄薇薇核算完数据。” “既然你没事,就过去帮一把嘛。”王博士道。他和纪星职位一样,但学历更高,年纪更长,入职时间更长,总以前辈自居,“要有团队意识,这样效率才高。工作中就不要把你我分那么清。” 纪星无端恼火,正想理论,余光却看见领导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室出来了。 “嗯。”她放下茶杯,看一眼一群人围绕的黄薇薇的办公桌,抱着电脑过去。 起身的一瞬,她想起涂小檬辞职做网络达人的原因——讨厌工作。此刻,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涂小檬说讨厌工作。 工作本身不讨厌,那些人很讨厌。 这着实伤自尊。可落寞一两天后,纪星就放下了那渴望被大老板器重的无谓幻想。生活,工作,归根到底还是得靠自己一步步慢慢走。 周四那天接到栗俪电话,说发工资了,请她和魏秋子俩闺蜜去吃饭。纪星本想加班的,秋子抱怨说她不是加班就是陪男友,好久不参加闺蜜聚会了。她这才放下工作过去。 说是吃饭,进了商场却先四处逛起来。护肤彩妆专柜最是琳琅满目。栗俪说化妆品快用完了,要买一整套回去。这边柜台看一圈,那边柜台试一下,对比质地、价格,折腾半天,一家买几样单品,总算凑齐。 结账时略自嘲地说了句:“等我把房贷还完,就mer。”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纪星对着镜子照啊照,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买了也不会常用,再说吧。” 买完东西上楼找餐厅,乘扶梯上行时,纪星看着商场里各类精致的奢侈品店名品店,心下微叹,这应该是曾荻那类人常来的地方。什么时候她也能足够成功到自由出入? 现在的她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种草着化妆护肤时尚衣装,心心念念地攒钱又自嘲没钱,会追星看演唱会,欣赏音乐会交响乐,看小众话剧,爱旅行爱看书。 只是和生活相关的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不是冲动消费的虚荣者,却也不是节衣缩食的守财奴。毕竟,每天奔波劳累受苦受气,要是还在力所能及的物质上亏待自己,就未免太苦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座繁华大都市中有一丝尚在生活而非生存的错觉。 只是,她想要的生活远非如此。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最近师弟苏之舟问她有没有出来单干的打算。她有。但她觉得还可以再等等,毕竟,创业哪有那么容易简单。再说dr小白还归她负责呢。 吃饭的时候,秋子说下周要跟她爸一个战友的儿子见面,隐约有相亲的意思,让纪星和栗俪陪她一起去,权当同龄人聚会。这样气氛轻松一些,再深入接触的机会更大。她为了提高成功率可谓想尽办法。 纪星和栗俪都应了。 但没过几天,纪星就把这事儿忙忘了,直到那天下午秋子给她打电话才想起来。所幸她工作都完成,并不耽误。秋子给她发了个见面地点,松悦酒店。 这吃饭的地儿有点高级啊。 纪星考虑要不要换身衣服。这几天天气冷,她又不坐班总出勤跑工厂,所以穿的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很不正式。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相亲,无所谓。谁还费劲跑回家一趟。 走进酒店大厅就碰见栗俪和魏秋子,她俩也刚到。 栗俪一件栗色大衣,挎着香奈儿包,一贯工作时的利落样子,只不过没了往日的烈焰红唇,今天妆容很低调,不抢秋子风头。 魏秋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不是五官精致的人,但收拾一下便看着很舒服。许是心情不错,见着纪星还不忘调侃一句:“为了衬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牺牲真大。” 纪星:“……” 这些天频繁跑工厂。她头发三天没洗,橡皮筋随便一绑,没化妆,唇膏都没涂,清汤寡水的。 “谁叫我爱你呢?”她说。 餐厅位于六七十层之高,乘电梯往上,栗俪说:“你那相亲对象很有钱吧?” “不是相亲啦!只是当个朋友认识下。嗯,我爸的战友魏叔叔貌似挺成功的。” 纪星没说话,周围的环境已让她隐隐察觉,不梳洗就来这地方是个错误的决定。 餐厅里幽暗而静谧,灯光低调舒适,客人不多。 魏秋子说是魏先生的订位,服务员引导三人往里走,大片大片的玻璃墙壁外夜空璀璨,三环路上车水马龙,如无声流动的电影画面。国贸cbd高楼耸立,白灯如织,夜景美不胜收。餐厅情调可见一斑! 尽头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位男士,一个年轻,一个成熟。 年轻那个靠走廊坐,穿一件白色supreme帽衫,拿手机在发消息。他虽垂着眼,但看得到五官很帅,像当红小鲜肉,只不过脸上隐约一丝不耐烦。 靠窗的那位年纪稍长,正侧脸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纪星蓦地一怔,全然不料会在这个场合上又见着那人。 她以为看错,眨了两下眼,可那张脸实在太难认错,不是那天在牌局上见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样貌相当出众,是区别于身边年轻男孩的另一种帅气,英俊清朗的眉眼和脸部轮廓,一身休闲西装,表情淡淡,却给人说不清的矜贵气质。 年轻的那位显露出一丝不耐和焦躁,他却不急不迫,仿佛等人也格外从容似的。 他也看见了纪星,但目光没做停留,从她眼前滑过去了。 chapter 33 韩廷坐在窗边,低头回复着手机讯息,餐桌对面光影一闪,一道妙曼的身影落下来。 曾荻太过有姿色,附近桌上有人投来一瞥。 韩廷当作没察觉,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回复完了,手机放桌上,抬眸直视她。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刚才没胃口,光喝红酒了。”她严丝合缝地接过话来。 “这会儿倒有胃口?” “这会儿是跟你吃啊。”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看他,露出脖颈上修长白皙的线条。 韩廷心知肚明,笑了一下。笑里有些无意义的轻讽。 曾荻暗叹,这男人还真难哄。 可她并不生气,他淡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是天生易获取别人好感的人。不像她自己,女人过于美貌,总叫人怀有敌意。 她绝口不提上次饭局的事,聊起工作:“刚才跟那朋友吃饭,说到广厦的dr.小白,还有东扬的doctorcloud,他说,我们两家在这方面可以有合作的。” 韩廷:“哪个朋友?” 曾荻:“九全科技的老总。” 韩廷:“姓付的那个。” “对啊。明明是正的,却总被叫付总。”曾荻轻笑,还要说什么,蓦地心里一凛。数年前,那位付总还是她的裙下臣。 韩廷神色如常,透露不出半点儿讯息。 曾荻却难免心里打鼓,原想说一句,她跟那付总早断干净了。可这话未免此地无银。 他俩关系的确是自由出入,没有任何约束羁绊。但曾荻很清楚这些年韩廷身边并没有什么女人,不是他多专一,只是他这人嫌麻烦,没工夫跟女人牵扯。倒是她,偶尔有些别的应付,但近年也极少几乎没有了。 只是人都如此,说好的开放自由,不见还好,真打上照面知道了具体的人,心里不会一点儿不介意。 曾荻再度转移话题:“路林嘉怎么突然跑去相亲?” 韩廷也不纠缠上一个话题,道:“这孩子忒没溜儿,尽知道玩儿,他爸觉着早些结婚能收着点儿。” “今天那对象,看得上么?” 韩廷摇头。 “你姑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成器也好。不像你二叔家那位姐姐,尽给你添麻烦了。” 韩廷眉心拧了一下,没接话。他无论跟韩苑争成什么样子,是极不喜外人谈论韩家是非的。 曾荻说完,也暗恼今天真是撞邪,专踩雷了。 好在服务员端菜上来,缓和了气氛。 她拆着餐巾,温柔道:“你帮我尝一块鹅肝,我吃不了那么多,减肥。” 韩廷稍不屑地挑眉,轻笑:“你还要减肥?” “不需要么?”曾荻说着,坐直了身板,抬头挺胸,身段舒展,“你看看,我有没有长胖?” 韩廷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轻而易举的撩拨,也懂示软示弱,还会在任意时候创造话题,让人放松。 如今不论男女,仅仅是让人觉得相处轻松,就很难实现了。 韩廷拿起刀叉,吃了块鹅肝。 曾荻在桌底下翘起二郎腿,脚背一勾,高跟鞋挑落下去,穿着黑丝袜的足尖触碰到韩廷的小腿。 韩廷没理她。 曾荻微吸一口气,足尖沿他小腿往上爬。这下,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禁止,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曾荻收敛回来,莫名一阵心痒。他身着西装,坐姿挺拔,咀嚼食物时习惯性地紧闭嘴唇,下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动着,吃着饭都禁欲得叫人心猿意马。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勾引他,还是他在勾引自己。哎,被他吃得死死的,却还甘之如饴。 曾荻面颊绯红,笑着抬起红酒杯,一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玻璃窗外,天空中忽然飘过一丝雪花,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觉。 …… 三环外的老式居民小区里,纪星裹着围巾从昏黄的路灯下走过,恍惚脸上一凉,摸一摸,什么也没有。 下雪了? 她抬头望,只看见冬季的夜空中天狼星格外明亮。 闺蜜们畅聊一晚,尽兴而归。魏秋子家住的远,今晚在栗俪家借宿。三人裹得严严实实往家走,适才欢乐的气氛过后,此刻都有些安静的疲惫。上了楼,纪星跟两人道别,开门进屋。 涂小檬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小星星?” “诶!” 涂小檬拉开房门,门缝里露出她房间的一片粉色,她倚着门框:“又加班?” “跟朋友出去玩儿了。”纪星说,“有事找我?” “要付房租了,下一季度的。” “三个月过这么快?” “是啊,奇怪吧?每天都度日如年,可又时光飞逝。” “你把账单发我吧,还有上一季度的水电费煤气费。” 纪星回房脱了厚厚的羽绒服和鞋子,手机响,账单收到。 她住主卧,小区一般但地理位置好,房租每月三千出头,季付,加上零碎的费用,接近一万。又是一笔大开销。呵,还不如人家一顿饭钱。 纪星把钱转给涂小檬,有些肉疼,再看存款余额,更加肉疼。怎么不知不觉花了这么多?她调出手机账本,哦,冬天买了两件羽绒服,现在的羽绒服真贵啊。这还不算圣诞节邵一辰带她逛街时给她买了件两千多的呢。 上月护肤品用完,换了一套;这月种草了新的眉笔……全是些零碎的小物件,一点点把她的钱包吃瘪了。 她趴在被子上出神,还是读书时无忧无虑,一入社会就成了自立门户的大人,吃穿住行什么都要自己来。 有一瞬,纪星又想起了出去单干的事,不知道是否自己创业就能拥有更自由的经济实力。 但想来想去,觉得目前最现实的是在领到年终奖后得和hr谈谈加薪的事儿了。 如果薪水足够满意,她会多留一段时间,再攒些经验。何况dr小白的后续阶段她还割舍不下。 她们公司一般在春节前两个星期发放年终奖。今年过年格外迟,奖金发放要等一月底年会过后。 纪星并不急,dr.小白一期在最后的攻坚阶段。等项目完成,谈判更有筹码。且那时还有更丰厚的项目奖金呢。 之后近一个月,纪星忙到昏天暗地。无论是对项目的整体规划,还是每个人的分工协调,她都是最熟悉的,自然承担起了负责和带头的作用。她没日没夜泡在工作上,暂停了一切社交娱乐,朋友不见,剧也不追。栗俪和秋子都不联系了,也就邵一辰周末来陪她。 所幸付出有回报,项目赶在年会之前提前完成。 公开测试那天,曾荻和一众部门领导都来了,坐在实验室外隔着一扇大玻璃窗观察。团队研发的机器人dr.小白成功诊断了10位病人的龋齿症状和5位病人的感冒症状,并给出了合理准确的治疗方案,与在场数位专家医生的诊断处理结果完全一致。 那一刻,纪星激动不已。一年半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结果。 这便是她如此热爱这一行的原因:研究,技术,实验,你付出多少投入多少,它便给你多少回报,一五一十,毫不欺骗。 测试完毕,玻璃窗后,曾荻等人起身,微笑着鼓掌。 领导们给了团队很高的表扬,主管陈松林更是风头无二。 曾荻夸赞陈松林几句后,却看向他身后的纪星,微笑道:“纪星,你做得不错,辛苦了。” 纪星受宠若惊,赶紧点头:“谢谢曾总。” 可等曾荻走了,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当时应该加一句“都是陈主管领导有方。”她又忘了。 但陈松林应该并不介意。收工后,他把纪星叫进办公室,说她的项目奖金和同级的工程师一样。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份特别奖,给贡献最突出的工程师。陈松林决定了给她。 “这是你应得的。” 纪星虽然早预料是自己,可听到确切的消息还是很兴奋:“谢谢主管!” “要是我手底下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省心就好了。” 纪星只是笑,又关心起后续工作来:“dr.小白二期什么时候继续推进?” “我说你是个工作狂吧,林镇他们都问休假的问题,就你不同。”陈松林笑道,“无论如何也得等年后再着手。组里也要放个假。” 纪星点头表示明了,又试探地问:“组里没什么调整吧?” “大家都磨合得挺好。我们这班子还是不错的。” “嗯,二期主攻心肺疾病的智能诊断和治疗,比一期复杂很多,可能要做个两三年。”纪星放慢了语速,说。 陈松林很清楚她的意思,道:“现在项目组里,你的职位仅次于我。你的能力足够升职,不过升职的话要调去其他部门或项目组,你愿意放弃dr.小白吗?你对他的情感应该不比我们任何人少。” 纪星立刻回答:“我当然不想。只是……除了情感,也有现实因素要考虑。总得有一些……与付出匹配的收获……” 陈松林沉吟一下,也早有准备:“你放心,下阶段会给你更多的分成奖金,也会给你比其他人更多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毕竟,你做的我都看得到。你要想,二期项目完成后,那时能供你选择的职位和收入肯定会比现在能得到的要好很多。” 纪星一时没吭声,口头承诺终究和白纸黑字不同。可她又不太会谈判。 她还在犹豫之时,陈松林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你的工资是可以再涨涨的,这块儿我会全力支持你。” 这下,纪星心里便有数了。陈松林会在hr那儿帮她美言,涨薪完全不成问题了。 chapter7 约好的六点半,纪星提前十分钟到了路口。以防万一路况好曾荻先到,却要等她。 深冬的北京,六点半,天早就黑了。路上车流如织,街边商铺里霓虹闪烁。 一切繁华,与纪星无关。零下三度,北风汹涌,她冷得在路边蹦蹦跳跳。 六点二十五,车还没到。 她的脸被风吹僵了,刚想拿围巾遮一下,又怕唇彩把围巾弄脏。 七千多一条呢。 呼出的冷气像棉花糖,阵阵蓬松在夜色里,寒冷刺骨,她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终于,一辆白色特斯拉停在路边,后排窗户摇下来,露出曾荻美丽的脸庞,红唇一弯:“上来吧。” 窗子升上去时,曾荻目光随意一落,自上而下扫了纪星一圈:妆容打扮都得体,够漂亮,也够年轻。 纪星上了车,脸颊苍白,不停打抖。 “等很久了?” “没有!走过来,路上风太大。”纪星努力笑着说。 “这几天降温了。太阳一落,气温就低。前些天天气好,后头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了。”曾荻说,“真正的冬天要来了。” 纪星干笑两声,不知如何接话。 在公司老总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孱弱和谨慎,也没法放松。 暗黄色的路灯光在行驶的车内流转。 纪星没忍住看了曾荻一眼,刚上车时就发现她整个人靓丽极了,一身白色宽松毛衣,一件银灰色亮片半身裙,搭配时尚又漂亮。纪星几天前才在国外明星的街拍造型上见过。她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耳朵上戴着大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耳环,手腕上一只白金镶钻镯子,女人味十足。 她匆匆瞥一眼就收回目光,余光里一件咖色大衣和一只爱马仕铂金包放在一旁。 纪星揪着自己lv包包的小带子,默默看向了窗外。 目的地不远,是一处掩映在大片树丛草地间的中式餐厅。如果是春夏或秋季,该是风景如画。但现在是冬天,只有无边的枯木狰狞地伸向夜空。 进了门,曾荻报上“韩先生”,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引着两人往里走。 一路上各类壁画灯光熏香木雕,是个雅处。走廊里弥漫着好闻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种松木。 有钱的商人偏偏都爱附庸风雅,吃个饭都搞这么大阵仗。纪星可以预见过会儿的觥筹交错嬉笑应酬,真心觉得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儿。不过这都不该她操心,老板带她来肯定是因为会聊到工作上的专业内容,好好表现即可。 包厢门推开,一地水墨青山的柔软大地毯,踏上去脚底一陷,跟踩着云似的。 室内空间极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几把中式椅子,桌上摆着数套精致的餐盘碗碟,洁白的餐巾叠成蝴蝶仙鹤的形状盛在玻璃杯中。 桌上却没人。 另一头有个四方桌,五六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或站或坐,围在桌边玩纸牌。 纪星进门时,那边刚好一局结束,桌上一片笑闹声。纪星一眼看全了数张脸庞,意外的是面相都俊朗倜傥,气质飒飒,并无饭局上常见的俗耐面相。唯独背对着门的那位男士端端坐着,肩膀宽阔修挺,伸手捞着散落桌上的纸牌。 曾荻将脱下的大衣递给服务员,身段袅袅地走过去,手扶在那个男士的椅背上,笑问:“谁赢了?” chapter 34 “真的?一直不知道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呢。”黄薇薇说,“有照片么,我看看。” 纪星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给她看。 “天呐,真的很帅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校园恋情啊,羡慕。我大学很差,也没有好男生。”黄薇薇遗憾地感叹。 林镇笑:“主要是你也没纪星漂亮。” “人艰不拆!”黄薇薇嚷。 众人笑成一团。 同事b忽问:“诶,你们说明年会涨工资么?” 纪星喝了口汤,说:“公司政策是按通胀涨5%吧?” “但你们知道么,”同事神秘地压低声音,“我那天去hr办公室,无意间看到明年的应届生招聘条款。应届生工资和我们这帮工作一两年的老员工差不离。你们也知道嘛,我们这行发展快,应届生起薪一年年地涨。” 大家都沉默了,各自吃饭。 工作三四年了的同事c不满道:“老员工的涨幅没见有那么大。” 纪星说:“企业都是这样。宁愿高价招聘年轻新人或跳槽的,也不会给现有员工加薪,除非是升职。很正常。” 大伙儿叹了口气。 黄薇薇道:“加薪什么的我不想了,现在就指望快点儿发年终奖。” 众人又没接话。 公司各部门年终奖的分发方式不同,销售部根据提成,他们产品研发部则参考项目、入职时跟hr谈的合同条款、上级建议等多种因素。每人都不同,且保密。所以大家从不交流年终奖多少的问题。 但黄薇薇一时嘴快,说:“四月工资,够我回家好好过年了。啊,快点儿过年放假吧。” 大家都没吭声,纪星心里一个咯噔。 四月工资。 她的年终奖也是四个月工资。 她以为,不论工作能力和各方面表现,她的回报至少会比同事们高。哪怕是以入职时的条件来看,她的学历背景也摆在那儿,怎么竟和黄薇薇同等待遇了? 纪星低头吃着外卖,忽然觉得今天菜里的水煮鱼格外腥,她吃不下去了。 或许黄薇薇的月薪比她低吧。她强迫自己不再纠结这事,好好工作才是正道。 毕竟,dr.小白一期的项目完成后,不仅有丰厚的项目奖金,也是她履历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她用一顿饭的时间调整好心态,饭后继续加班到深夜。 可由于白天耽误太多时间,零点前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纪星想加班到凌晨,熬一熬,把事情做完,留一个完整的周末。但有几个同事不愿熬夜,想星期六来加班。 王博士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接着来。” 同事a道:“我们都是单身狗,周末加班无所谓啦。但纪星……周六是不是有安排?” 一群人困倦地看着纪星。 黄薇薇哀求:“明天吧。我已经没有半点力气,脑子都麻了。” 几个同事已经直接关电脑。 纪星只能笑笑:“行吧。明天再来。” 工作真是块磨刀石,一天天的,把她直来直往的硬脾气生生磨了多少。 众人迅速鸟兽散。 纪星瘫坐进椅子里,一瞬间也失了所有力气。这才发现,她也很累了。她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直到某个同事唤了声:“拜拜!” 她回过神,办公区已是空空如也。灯光璀璨如昼,照得偌大的空间一片虚白。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cbd无数亮着灯的高楼大厦,写字楼里一盏盏灯光像星星般闪耀。夜景美如星空。 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隔千里。 玻璃这头,异常安静,有种诡异的落寞在流淌。 纪星疲惫地收拾东西起身,看见楼下三环路上车流如织,红色白色的车灯像流动的银河,安静无声,隔绝着,远离着。 她下了楼,出门一瞬,冬夜的冷风吹得她只打寒颤。 一进地铁站,广播轻声播报:“开往巴沟方向的末班地铁将于三分钟后到达本站,请乘客……” 她匆匆跑下站台,地下空气凉,寒意从脚底弥漫上来。 赶末班地铁的人不多,站台上乘客寥寥无几,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孩蹲在一旁埋头打电话,轻声抽泣:“可我就是觉得很苦啊!” 纪星盯着她看,警惕她可能出现的反常举动。但地铁进站后,那女生迅速擦擦眼睛站起身,神色如常地走去门前等待。 纪星为了给陌生女孩留点儿空间,没跟她进同一列车厢。其他几个夜间乘客也做了相同的举动。 深夜的地铁空空荡荡,纪星坐在座位上,和寥寥几个乘客一起随着摇晃的车厢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穿梭着。 车内暖气很足,却也偶有隧道里的冷风涌过。 纪星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车窗玻璃,黑色的玻璃窗映出她的脸庞,年轻女孩的神情呆滞而麻木,早上化的淡妆此刻应该不在了,只剩苍白的脸颊,无神的双眼,和眼睛下的黑眼圈。 一张脸又干又枯,毫无生机。 她盯着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看着,看着,突然之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苦累和愤怒,累到毫无缘由地突然想哭。 她咬紧牙关忍着,鼻子却越来越酸。 分明这一天没受委屈,也没发生什么让人承受不了的大事,可她就是觉得她快要崩溃了。 好累,明明没做什么事,怎么会那么累! 突然,隔壁车厢传来女生的哭泣,是刚才那个女生,轻轻的抽泣声在车厢里回荡。 纪星忽然就没了泪意。往那头看一眼,那女生正不停拿手背抹着鼻涕眼泪。 到站了。 纪星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 “谢谢。”她呜咽。 纪星摇摇头,下了车。 出了地铁站,寒冬的冷风直涌。 她裹紧大衣,冻得瑟瑟缩缩。 巷子里没有行人,冷风卷着几片枯叶和塑料袋从她脚边扫过。 她碎步跑进小区,小道旁枯木成排,花坛里一片萧索。 一排排单元楼门口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应声而亮,照着她细细长长的影子缩小又拉长。 半路手机响,是妈妈的电话。真是不合时宜,她烦心地接起。 “星啊,还没回家呢?” “回了。”她心情不好,实在不想讲话。 “怎么听见风声,在外头?”爸爸插了句话。 “小区里。” “今天加班了?” “嗯。”她闷哼一声。 妈妈有所察觉:“心情不好呀?” 她顿时就不高兴地就揪了眉毛,已不耐烦:“没有。”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跟妈妈讲讲。” “说了没有!”她烦躁地抠头发,积压一路的怨气快要忍不住。 那头还在轻哄:“星啊,要是有什么不高兴就跟妈妈说说,是不是和同事——”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纪星陡然尖锐道,“工作的事问什么呀?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行不行!” 妈妈嗫嚅:“就是问一下——” “有什么可问的?你知道什么呀就问来问去的!每次打电话都问,每次都问!烦不烦呐?!” 她一通怒火,那头顿了一顿,又好脾气哄道:“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你别不高兴啊,你早点上楼休息。对了,吃晚饭了吧?” “吃了!” “诶好好好,那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纪星看着安静下去的手机,喘着气。前一秒还恼火,可下一秒想着另一端的爸妈,瞬间又内疚又心疼。她用力抓一把额头,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在外头受了气就往父母身上撒。 打开微信准备给妈妈发一条语音,却看见白天留的几条信息:“星啊,下班了给妈妈打个电话啊。” 她看到过,但忙忘了。 强忍着鼻酸打字道:“对不起。” 妈妈打字慢,过了一会儿回复:“没事。你累了。早点休息。(微笑)晚安。” 她眼睛霎时就湿了,吸了好几口冷空气才把那份心酸压抑下去。 她低着头,继续在冷风中前行,走进自家单元楼,靴子沉沉地踏在楼梯台阶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 感应灯一层层亮起。 她家在顶层六楼。 要不是房租便宜些,她也不会选那么高。每天累死累活地回家,还得爬一道天梯…… 顶层感应灯亮,一道人影出现。 邵一辰插着兜站在她家门口,看着她。灯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进他眼底,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纪星惊呆:“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说话,只是微笑,朝她伸出双手。 她几步跑上楼梯,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抱住他还带着寒冷冬夜气息的身体,鼻音嗡嗡道:“我以为你明天才来找我!” 邵一辰吻了下她的头发,说:“想早点儿见到你。” 她扑在他怀中,眼睫一下子就湿透了。 今天还是完美的,真的。 chapter4 韩廷下车的时候,看也没看一眼车上的刮痕。 按理说,今天是他第一天入主东扬医疗的日子。一大早碰上刮车的,是人都觉得晦气。 韩廷却丝毫不挂心。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韩廷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唐宋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韩廷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王充”“张鑫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韩廷手里的笔划掉。 唐宋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你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韩廷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韩苑的人,我会留?” 唐宋还要说什么,韩廷手机响。屏幕显示“曾荻”二字。唐宋见状,避出了办公室。 待室内只剩一人,韩廷触了下接听键:“嗯?” 女人轻笑:“怎么样韩总,一切顺利?” 韩廷靠进椅背,松了下领带,反问:“不然?” “是我多此一问,自然没什么事能难为你。庆贺你拿下你最想要的东扬医疗,周末请你吃饭。” “哪天?” “周日?” “可以。” “叫上你那帮发小?”曾荻问。 韩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给我庆贺呢,还是让我给你拉人脉?” “一箭双雕呢?”她直言不讳。 韩廷讥讽地笑了一声,没答。 曾荻遂放低声音:“廷,你就帮帮我。” 韩廷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说:“地点我选。” …… 纪星一上午都在帮黄薇薇收拾烂摊子,吃过午饭后又得开会——周五下午是内部例行会议,讨论产品开发。 工作得留到晚上加班了。想到此处,纪星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进会议室。 黄薇薇跟她吐槽:“都快忙死了,还开这种无聊的会浪费时间。” 为什么这么忙你心里没点数? 纪星看她一眼,也是无话可讲。 不过她有句话说对了,这例会的确无聊又浪费时间。 开会目的是brainstorm,交流创新想法。无论是全新的大产品大项目,还是现有产品的新功能新改进,只要有idea就行。 可创意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想到的,一个月想出一个都难,何况一周开一次会。每到这时,会上之人都一脸便秘之表情,心中暗骂这会议是哪个操蛋上司想出的招。 chapter 35 “我只是希望你能轻松点,别那么累。” “要轻松那不要自己干啦。我就是不想什么都他说了算,这跟在广厦上班有什么区别?换种方式给人打工。” “还是有区别的。你有股份呢。” 纪星忿忿地白了他一眼。 邵一辰道:“好好,我不说了。投资慢慢拉,别着急。带你出去看电影吃晚饭,放松一下。”彼时他坐在纪星房间的阳台上晒太阳,拿起手机准备买票搜餐厅。 纪星坐在地毯上看手机,却是在查阅资料,她抬起头,蔫儿道:“我今天不能出门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得给银行补交资料,贷款申请到现在都没批呢。而且后天要见一个投资商,见他之前,我得把引资方案重新做一遍。”她翻了翻被韩廷批得体无完肤的文件,一脸愁云。 邵一辰过来坐到她身边:“不看电影,那也得吃饭吧?” “叫外卖吧。”纪星嘀咕,“我真的不想出门,好多事儿呢。……对不起啊,周末你来陪我,我却没时间陪你。” “没事儿。”邵一辰说,还打算明天带她去看樱花的,“你安心做事,我陪你待着就行。” 然而,一番忙碌之后的效果却不太理想。 纪星星期一一大早将补交的材料递去银行,工作人员是位比她年纪稍大的女性,接过资料随便看一眼,就扔在一旁的纸摞上。 纪星轻声:“你好,刚才那份是我的补交资料。” 柜员头也不抬,看着电脑:“知道。” “不用单独放在一边吗?那摞纸是别人的申请吧,不会弄混吗?” “不会。” 纪星还想确定一下,见柜员脸若冰霜,话吞了下去,转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能不能批得看流程。”柜员尖尖的下巴往那摞纸一挑,“你看见了,都是今天收到的申请。银行又不是救济所。” 纪星脸上红了一道,较劲似的说了声:“谢谢。” 柜员没回话了,瞅她一眼。 她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一声自言自语:“切,固定资产都没有。没钱创什么业啊。” 纪星从银行出来时,觉得自己脸皮都掉了一层。她没工夫过多地纠结自尊心问题,还得打起精神赶去约定的酒店见投资商。 那位投资人是栗俪介绍的,某公司老总,姓吴,约莫四十岁,戴一副框架眼镜,面相端正,身材挺直,很有精气神。人收拾得干净整洁,态度彬彬有礼,眼睛笑起来弯成一条缝。 纪星对他初感印象不错,聊了没一会儿,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他看。 吴投资人看得很仔细认真,忽说:“你和栗俪是校友吧?” “是。” “你们学校出人才啊。”他叹道,“年纪轻轻就敢闯敢拼。” 纪星不好意思笑道:“就年轻折腾一下,过几年怕没这么大胆了。”又问,“我听栗俪说,您也是做医疗这块的?” “卖药品的。前些年效益好,现在不行了,市场不好,危机重重。”他叹了口气,“转型也困难,所以想投资,摸索一些新方向。” 纪星揣摩这话,初步判断出几条信息:一、他对医疗整体是有把握的;二、他不太懂新方向,不会过多参与;三、他在摸索,可能不会投太多钱;四、他想转型,可能想要较多的股份。 前两条对她有利,后两条需要拉锯。 而经过和韩廷谈判的大挫败后,纪星认真反思过自己。即使她再如何自信再如何深信她的产品独树一帜,她要的也太多了:天使轮就提出2000万投资,10%的股权,这令大多数投资商望而却步。韩廷虽然能给2000万,但他要51%。 和苏之舟等人商量过后,纪星调整了投资额和股权占比:1500万,15%。 “1500万,15%。”吴投资人念喃一句,翻着资料,说,“你们这都只是计划,还没有产品对吧?” 言下之意纪星很明白,立刻拿出平板电脑,调出视频给他看:“这是我们设计在电脑模拟中打印出的产品,您看。” 视频里各个维度展示着牙齿、骨骼等手术用植入器械。 纪星说:“星辰只做一件事情——把客户需要的牙齿、骨骼、心脏起搏,动脉桥等个人医疗数据用最精细的工艺程序和信息建模设计出来,并精准传递到打印机上,再用最好的材料将产品打印制造出来,变成专属于每一位客户的医疗器材。这种做法还是很有独创性的,以后的市场也会很大。” 吴投资人慢慢道:“据我所知,有一个新兴的公司也在做你们这个,好像叫瀚海。” “是。”纪星舔了舔嘴唇,道,“瀚海非常优秀,但星辰也很优秀。这个行业说到底拼的是设计和工艺,这点我有信心。而且我听说,瀚海是不接受外界投资的。” 吴投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我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但你开的条件,恕我直言,有点儿狮子大开口。” 纪星讪了讪,礼貌笑道:“那您能开的条件是?” “700万,15%。” 纪星蓦地一愣。她来之前有很大的期盼,见到吴投资人后更觉亲切,直觉谈判有戏,所以听到这话,心凉了一大截。 “这个太……我这边是没法接受的。”她说,心里却盘算着这是否是对方谈判的伎俩,先压价再慢慢谈。所以她琢磨一番,如果对方的底价是1200万,她或许能勉强接受。 “太低了。还有谈判的余地吗?” “纪小姐你也知道,我在这行做久了,有很多进货和销售方面的资源。” “您是做药的。无论原材料还是销售,这跟器械都是两码事儿了。” “但至少基础不是零。”他说,“我很想跟你合作,但刚才的报价就是我能开的条件,毕竟,投资人的钱也不是流水冲来的。你好好考虑后答复我。先不用这么快拒绝。” 这话说得仿佛料准了她以后会来找他。纪星这才知他只肯出700万,亏她还在琢磨1200万能勉为其难答应。 走出酒店,一阵风吹过来,把她吹得透心儿凉。她走开没多远,接到银行的电话,说她条件不符合贷款政策,无法提供贷款。 纪星赶忙道:“是不是没有看到我提交的补充材料?我今天上午提交了,您看看是不是没有看到?” “看到了。银行认为你们公司存在的风险很大,按照规章是没法贷款的。” “能不能再……”恳求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已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心骤然一扯,倒不是挫败,只觉得羞辱。 她走了没几步,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三月中旬,树稍上有一点点嫩绿,树枝却还是枯干的。春天的风,依然冷峭。 她低头揪着手指玩,揪了一会儿,一滴清亮的眼泪砸在手指上。她抿紧唇没吭声,继续揪着手指,一滴又一滴。 这个月见了无数投资商,每失败一次,她就像被撕掉一层羞耻心。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拉不到投资,才成立的星辰就要垮掉。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这段时间同样感到恐慌而不知所措的,要数东扬医疗的一干高管们。 自去年底韩廷入主东扬医疗后,一直没有动静。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三个月,别说火了,烟儿都没冒一个。一些本因换老板而夹紧尾巴的高管们都放松了警惕。 谁知道就在上周,他突然将四位副总裁中的两位撤了职。不到两天,新的两位副总裁悉数上位,全是他曾经的得力干将。 这一下,高管层里风声鹤唳。 这天早上的管理层大会上,所有人战战兢兢。 韩廷一身黑色西装坐在主位上,风波不起,说出口的话也不徐不疾:“过去三个月,我调查发现,在座的各位管理人员里头,部分人有破坏公司制度的违纪行为。”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紧张了。 韩廷回头看了眼身后辅位上的唐宋,后者将手中一摞厚厚的文件轻推到会议桌上。 众人盯着那摞文件,如临大敌。 韩廷也不看那文件一眼,要说的内容已滚熟于心:“采购部部长王充,201x年2月3号向江苏斐然金属材料公司采购钛合金40吨,单价300元一公斤,比当时市场价高出25。” 韩廷目光平静看着王充,后者慌不择路:“斐然的合金材料质量比市场其他的要好。” 韩廷略点头:“我相信。但你得解释下,1月20号你女儿账号里突然多出的五十万哪儿来的?” “……”对方顿时哑口无言。 气氛一瞬之间紧张至极。各部门的高层主管们正襟危坐,或如坐针毡,或如丧考妣。 韩廷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一下,继续:“销售部张鑫华,上月1号挪用公款,向xx官员行贿。数额六十万。” “这!”张鑫华双眼瞪大,百口莫辩。这是他们行业内默许的潜规则,医疗行业没个行贿受贿哪里还做得成?! 韩廷斯文道:“现在政策变了,国家严打,你还顶风作案。我不查你,等别人查过来,公司就不保。违规操作以后还是少沾。” 对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做到这个位置,哪能没点儿黑历史。有的韩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有的则下手快准狠,不给反抗机会,无非都是他堂姐韩苑的心腹。一番下来,整得七零八落。侥幸留下的也不敢造次,全噤若寒蝉。 韩廷道:“刚才提到的几位,给你们一天时间自动请辞。毕竟为东扬工作过,留点儿颜面。不然公事公办,别怪我下手狠。” 被点名之人虽羞愤恼怒,却敢怒不敢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区区跑兵走卒,卷入韩家内部的派系斗争,落得被清洗出局的命运也怪不得任何人。 怪就怪自己没想到,韩廷这人表面看着不争不抢,行事低调,平日在公司见到也冲你弯弯嘴角淡淡一笑,说不上热络,但也不冷漠,对人还是相当客气礼貌的。可老板就是老板,外表再人畜无害,实际却杀伐果决手段狠烈。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以为天色不曾大变,甚至还在日常偷偷给韩苑汇报工作时,这厢突然就来了招斩草除根。 细数收受回扣,谋求私利,偷取经费等数项罪状,借整顿之名清洗前朝老臣。 当着一屋子骨干忠臣的面,行威逼胁迫之事,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相当和颜悦色:“各位放心,就算请辞,奖金也一定照发。” 江山易主,权力更迭。 被洗刷之人无力多言,只能选择全身而退,另谋下家。 一场大型的洗牌便随着韩廷一声风淡云轻的“散会”落下帷幕。 被清洗之人愁云惨雾,不知出路在何处;留下之人心魂俱惊,下决心与前尘一刀两断效忠新主。 韩廷回到自己办公室,脸色却并不太好。眉心敛着,下颌也绷得紧紧的。 唐宋知道他不满意,照他的秉性,他是不愿给他们机会全身而退的。他看不上这帮人,想送他们身败名裂,狠狠打韩苑一耳光,也让集团上下都看看韩苑养了帮什么货色。 但牵涉人员众多,一损俱损,他得留一些罪不致死的,也得给那些人冠冕堂皇的退路,好聚好散。 韩廷坐下,手指摁了下领带,原想松一松。手机响,韩苑的电话进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韩廷你公报私仇吗?” 韩廷:“你好。” 女人声音不大,却透着嚣张:“你把几个副总和一帮高管都开了,谁给的你权利!” 韩廷不禁冷笑:“散会不到五分钟,你消息忒灵通了。” 韩苑不顾了,狠道:“韩廷,你这么做,就算是爷爷也不会同意的!” 韩廷:“你要早把爷爷搬出来压我,我或许还听一听。” “……”韩苑被他这反话噎住,“啪”一声挂了。 韩廷放下手机,脸色又冷了一度。 唐宋道:“听说她对医疗这块不太死心,一直在找研发团队,想投资小公司。” “瞎折腾。” 韩廷不再多言,翻个页过去了,心里却不禁冷笑。 这次清理门派倒不全是私仇,更重要是他和韩苑对东扬医疗的未来发展方向的存在根本上的分歧。 韩苑被一些新兴概念吸引,盲目地想要放弃doctorcloud的大数据云医疗,用新方法新科技主攻东扬最擅长的医疗器械。但韩廷认为ai医疗不能松懈,和新型工艺手段两手抓,两者结合才能发挥更巨大的作用。 老爷子把东扬医疗交给他,无非是因为认同他的观点。结果被韩苑一句重男轻女概括过去,也是无奈。 想到此处,韩廷问了句:“那边什么情况?” 唐宋知道他说星辰科技,一五一十汇报:“很不顺利,应该撑不了多久,据说,那小姑娘还坐在路边哭鼻子呢。” 公司运行一个多月,各种开销已花出去近二十万。至今还没有采购设备做样品,这样拖下去,迟早停摆。 chapter 36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刚才没胃口,光喝红酒了。”她严丝合缝地接过话来。 “这会儿倒有胃口?” “这会儿是跟你吃啊。”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看他,露出脖颈上修长白皙的线条。 韩廷心知肚明,笑了一下。笑里有些无意义的轻讽。 曾荻暗叹,这男人还真难哄。 可她并不生气,他淡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是天生易获取别人好感的人。不像她自己,女人过于美貌,总叫人怀有敌意。 她绝口不提上次饭局的事,聊起工作:“刚才跟那朋友吃饭,说到广厦的dr.小白,还有东扬的doctorcloud,他说,我们两家在这方面可以有合作的。” 韩廷:“哪个朋友?” 曾荻:“九全科技的老总。” 韩廷:“姓付的那个。” “对啊。明明是正的,却总被叫付总。”曾荻轻笑,还要说什么,蓦地心里一凛。数年前,那位付总还是她的裙下臣。 韩廷神色如常,透露不出半点儿讯息。 曾荻却难免心里打鼓,原想说一句,她跟那付总早断干净了。可这话未免此地无银。 他俩关系的确是自由出入,没有任何约束羁绊。但曾荻很清楚这些年韩廷身边并没有什么女人,不是他多专一,只是他这人嫌麻烦,没工夫跟女人牵扯。倒是她,偶尔有些别的应付,但近年也极少几乎没有了。 只是人都如此,说好的开放自由,不见还好,真打上照面知道了具体的人,心里不会一点儿不介意。 曾荻再度转移话题:“路林嘉怎么突然跑去相亲?” 韩廷也不纠缠上一个话题,道:“这孩子忒没溜儿,尽知道玩儿,他爸觉着早些结婚能收着点儿。” “今天那对象,看得上么?” 韩廷摇头。 “你姑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成器也好。不像你二叔家那位姐姐,尽给你添麻烦了。” 韩廷眉心拧了一下,没接话。他无论跟韩苑争成什么样子,是极不喜外人谈论韩家是非的。 曾荻说完,也暗恼今天真是撞邪,专踩雷了。 好在服务员端菜上来,缓和了气氛。 她拆着餐巾,温柔道:“你帮我尝一块鹅肝,我吃不了那么多,减肥。” 韩廷稍不屑地挑眉,轻笑:“你还要减肥?” “不需要么?”曾荻说着,坐直了身板,抬头挺胸,身段舒展,“你看看,我有没有长胖?” 韩廷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轻而易举的撩拨,也懂示软示弱,还会在任意时候创造话题,让人放松。 如今不论男女,仅仅是让人觉得相处轻松,就很难实现了。 韩廷拿起刀叉,吃了块鹅肝。 曾荻在桌底下翘起二郎腿,脚背一勾,高跟鞋挑落下去,穿着黑丝袜的足尖触碰到韩廷的小腿。 韩廷没理她。 曾荻微吸一口气,足尖沿他小腿往上爬。这下,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禁止,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曾荻收敛回来,莫名一阵心痒。他身着西装,坐姿挺拔,咀嚼食物时习惯性地紧闭嘴唇,下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动着,吃着饭都禁欲得叫人心猿意马。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勾引他,还是他在勾引自己。哎,被他吃得死死的,却还甘之如饴。 曾荻面颊绯红,笑着抬起红酒杯,一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玻璃窗外,天空中忽然飘过一丝雪花,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觉。 …… 三环外的老式居民小区里,纪星裹着围巾从昏黄的路灯下走过,恍惚脸上一凉,摸一摸,什么也没有。 下雪了? 她抬头望,只看见冬季的夜空中天狼星格外明亮。 闺蜜们畅聊一晚,尽兴而归。魏秋子家住的远,今晚在栗俪家借宿。三人裹得严严实实往家走,适才欢乐的气氛过后,此刻都有些安静的疲惫。上了楼,纪星跟两人道别,开门进屋。 涂小檬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小星星?” “诶!” 涂小檬拉开房门,门缝里露出她房间的一片粉色,她倚着门框:“又加班?” “跟朋友出去玩儿了。”纪星说,“有事找我?” “要付房租了,下一季度的。” “三个月过这么快?” “是啊,奇怪吧?每天都度日如年,可又时光飞逝。” “你把账单发我吧,还有上一季度的水电费煤气费。” 纪星回房脱了厚厚的羽绒服和鞋子,手机响,账单收到。 她住主卧,小区一般但地理位置好,房租每月三千出头,季付,加上零碎的费用,接近一万。又是一笔大开销。呵,还不如人家一顿饭钱。 纪星把钱转给涂小檬,有些肉疼,再看存款余额,更加肉疼。怎么不知不觉花了这么多?她调出手机账本,哦,冬天买了两件羽绒服,现在的羽绒服真贵啊。这还不算圣诞节邵一辰带她逛街时给她买了件两千多的呢。 上月护肤品用完,换了一套;这月种草了新的眉笔……全是些零碎的小物件,一点点把她的钱包吃瘪了。 她趴在被子上出神,还是读书时无忧无虑,一入社会就成了自立门户的大人,吃穿住行什么都要自己来。 有一瞬,纪星又想起了出去单干的事,不知道是否自己创业就能拥有更自由的经济实力。 但想来想去,觉得目前最现实的是在领到年终奖后得和hr谈谈加薪的事儿了。 如果薪水足够满意,她会多留一段时间,再攒些经验。何况dr小白的后续阶段她还割舍不下。 她们公司一般在春节前两个星期发放年终奖。今年过年格外迟,奖金发放要等一月底年会过后。 纪星并不急,dr.小白一期在最后的攻坚阶段。等项目完成,谈判更有筹码。且那时还有更丰厚的项目奖金呢。 之后近一个月,纪星忙到昏天暗地。无论是对项目的整体规划,还是每个人的分工协调,她都是最熟悉的,自然承担起了负责和带头的作用。她没日没夜泡在工作上,暂停了一切社交娱乐,朋友不见,剧也不追。栗俪和秋子都不联系了,也就邵一辰周末来陪她。 所幸付出有回报,项目赶在年会之前提前完成。 公开测试那天,曾荻和一众部门领导都来了,坐在实验室外隔着一扇大玻璃窗观察。团队研发的机器人dr.小白成功诊断了10位病人的龋齿症状和5位病人的感冒症状,并给出了合理准确的治疗方案,与在场数位专家医生的诊断处理结果完全一致。 那一刻,纪星激动不已。一年半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结果。 这便是她如此热爱这一行的原因:研究,技术,实验,你付出多少投入多少,它便给你多少回报,一五一十,毫不欺骗。 测试完毕,玻璃窗后,曾荻等人起身,微笑着鼓掌。 领导们给了团队很高的表扬,主管陈松林更是风头无二。 曾荻夸赞陈松林几句后,却看向他身后的纪星,微笑道:“纪星,你做得不错,辛苦了。” 纪星受宠若惊,赶紧点头:“谢谢曾总。” 可等曾荻走了,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当时应该加一句“都是陈主管领导有方。”她又忘了。 但陈松林应该并不介意。收工后,他把纪星叫进办公室,说她的项目奖金和同级的工程师一样。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份特别奖,给贡献最突出的工程师。陈松林决定了给她。 “这是你应得的。” 纪星虽然早预料是自己,可听到确切的消息还是很兴奋:“谢谢主管!” “要是我手底下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省心就好了。” 纪星只是笑,又关心起后续工作来:“dr.小白二期什么时候继续推进?” “我说你是个工作狂吧,林镇他们都问休假的问题,就你不同。”陈松林笑道,“无论如何也得等年后再着手。组里也要放个假。” 纪星点头表示明了,又试探地问:“组里没什么调整吧?” “大家都磨合得挺好。我们这班子还是不错的。” “嗯,二期主攻心肺疾病的智能诊断和治疗,比一期复杂很多,可能要做个两三年。”纪星放慢了语速,说。 陈松林很清楚她的意思,道:“现在项目组里,你的职位仅次于我。你的能力足够升职,不过升职的话要调去其他部门或项目组,你愿意放弃dr.小白吗?你对他的情感应该不比我们任何人少。” 纪星立刻回答:“我当然不想。只是……除了情感,也有现实因素要考虑。总得有一些……与付出匹配的收获……” 陈松林沉吟一下,也早有准备:“你放心,下阶段会给你更多的分成奖金,也会给你比其他人更多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毕竟,你做的我都看得到。你要想,二期项目完成后,那时能供你选择的职位和收入肯定会比现在能得到的要好很多。” 纪星一时没吭声,口头承诺终究和白纸黑字不同。可她又不太会谈判。 她还在犹豫之时,陈松林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你的工资是可以再涨涨的,这块儿我会全力支持你。” 这下,纪星心里便有数了。陈松林会在hr那儿帮她美言,涨薪完全不成问题了。 chapter1 早上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纪星在她出租屋的小床上挣扎十分钟后,艰难地起了床。 她双眼迷蒙走出房门,合租室友涂小檬一身卡哇伊的兔子毛绒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准备回屋睡回笼觉。 涂小檬是个微博美妆达人,粉丝小几十万,不怎么红,但养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纪星哀鸣:“什么时候能不上班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啊~~!” 涂小檬说:“再坚持一下,星期四了,长征即将结束。” 纪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星期四?我以为今儿星期三。你确定一下!” “四,我确定。” 纪星双眼发亮,棒!赚了一天! 洗漱完毕出门去,正值早高峰。地铁站人山人海,如过江之鲫。人们的呼吸体味纠缠在一起,凝结成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偶尔参杂一丝不知谁买的鸡蛋灌饼气息。 纪星像一片树叶,随着人群的河流涌过地下通道,过了安检,涌上站台。 她背冒虚汗,拉开羽绒服拉链透气。身后的人挤得紧,像严丝合缝粘在一起的饺子皮。举目望去,站台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珠划过一丝警惕的光,只为蓄力挤上即将到来的地铁。 忽然,隧道里溢来一阵风,如轻风拂起松涛,站台上人群骚动一下,人与人压得更紧密了。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穿堂风涌来,列车进站,减速,上班族们随之加速移动,涌向狭窄的地铁门,中间那条留给人下车的通道早被堵得水泄不通。门开的一瞬,冲挤! chapter 37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韩廷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唐宋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韩廷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王充”“张鑫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韩廷手里的笔划掉。 唐宋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你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韩廷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韩苑的人,我会留?” 唐宋还要说什么,韩廷手机响。屏幕显示“曾荻”二字。唐宋见状,避出了办公室。 待室内只剩一人,韩廷触了下接听键:“嗯?” 女人轻笑:“怎么样韩总,一切顺利?” 韩廷靠进椅背,松了下领带,反问:“不然?” “是我多此一问,自然没什么事能难为你。庆贺你拿下你最想要的东扬医疗,周末请你吃饭。” “哪天?” “周日?” “可以。” “叫上你那帮发小?”曾荻问。 韩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给我庆贺呢,还是让我给你拉人脉?” “一箭双雕呢?”她直言不讳。 韩廷讥讽地笑了一声,没答。 曾荻遂放低声音:“廷,你就帮帮我。” 韩廷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说:“地点我选。” …… 纪星一上午都在帮黄薇薇收拾烂摊子,吃过午饭后又得开会——周五下午是内部例行会议,讨论产品开发。 工作得留到晚上加班了。想到此处,纪星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进会议室。 黄薇薇跟她吐槽:“都快忙死了,还开这种无聊的会浪费时间。” 为什么这么忙你心里没点数? 纪星看她一眼,也是无话可讲。 不过她有句话说对了,这例会的确无聊又浪费时间。 开会目的是brainstorm,交流创新想法。无论是全新的大产品大项目,还是现有产品的新功能新改进,只要有idea就行。 可创意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想到的,一个月想出一个都难,何况一周开一次会。每到这时,会上之人都一脸便秘之表情,心中暗骂这会议是哪个操蛋上司想出的招。 至于主管陈松林,他和所有当领导的人一样,不会理解过程有多难,只看结果,估计心里骂了无数遍这届员工不行,并一再督促:“要观察生活,从生活中去发现细节和灵感。” 大家会上不敢说,私下里大吐苦水:“我成天累得跟狗一样还生活呢?说的那么好听,能不能放一个星期假让我们去感受生活?” 纪星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思考今天尚未进行的工作,现在梳理下要点,到时有条有理,事半功倍。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沉默,做好了浪费时间的思想准备走进会议室。 临开会前,进来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面容姣好,一身黑色针织长裙,身材高挑修长。眼睛扫一眼室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会议室角落的一处椅子前坐下,等待开场。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大气不出。 谁都没料到老总曾荻会来。 纪星不禁多看她一眼,心想自己三十一二岁的时候能否到她这地步——拥有一家已步入正轨的新型创业公司,且是有实力有发展前景拥有行业尖端科技的公司。 想想都觉得相当困难。 她书读得早,现在24岁,可也快25了。三十而立,还有五年多的时间。可她没车没房还月光,最近的生活目标是多拿点儿年终奖,外加拿个优秀员工明年好升职。如果按部就班这么下去,她到30岁时,最多沾到高层管理的最下层。而那已经属于精英阶层,相当优秀了。 能三十岁做到曾荻这个程度,必定是极端优秀,凤毛麟角。 一番思索,纪星惊惧地发现,她虽然毕业名校,能力超群,跟同事们横向一比,站在顶端;可纵向一看,山外有山,她脚下只是块小土丘。她远非“凤毛麟角”的那类人。 忽然间就有些小丧气,隐隐慌张。 读书时没考虑这些问题。进入社会才发现,想要挣很多钱,太难了。难如跨越阶层。 成天自诩“精致girl”有什么用? 什么精致girl? 背着lv挤地铁,涂着ysl租老破小,穿着maxmara过月光生活的精致girl? 她从未觉得现实竟如此讽刺。 陈松林正要介绍,曾荻抬手打断,示意不必。 会议很快开始。 大老板的突然造访起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会上不少人踊跃发言,想给老板留下好印象,但大都围绕“dr.小白”现有功能进行阐述,没什么创意。 坐在后排的曾荻面不改色,从容听着一堆废话。她猩红的指甲盖拨弄着手机,偶尔低头在屏幕上打几个字,像在跟人聊天。低头时,耳垂上的祖母绿坠子闪出幽幽的绿光。 陈松林见状,脸上挂不住了,扫视一圈后,忽问:“纪星,有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纪星一直有想法,但想法很私人,也不适合在这个层面的会议上讲。可今天老板来了,反而能发挥一下。她委婉地说:“我不知道合不合适,貌似不是我这级别该考虑的。” 陈松林来了兴趣:“讨论会而已,有什么都放心大胆地说。” “那我说了。”纪星道,“我们公司目前的重头精力在ai诊断和数据库建设上。但是人工智能医疗领域这块儿,国际上前有谷歌deepmind,后有ibm智慧城市,国内还有个东扬医疗的doctorcloud,有几十年研究历史。而我们……”她耸耸肩,“竞争压力挺大。不是挺大,是巨大。其实我们有能迅速发展起来的强项,customize!结合智能的私人化和定制化,这是未来医疗的发展必然。因为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信息化私人定制的要求会更迫切。我们的强项在信息和制造,何不加以利用呢。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给dr.小白做的牙科疾病诊断,在现有基础上多加一层制造工艺进去,转变模式也做定制器材,利润能翻倍吧。说到底,在未来,所有的生产制造商都会变成服务商。” 众人皆一脸谨慎无言:纪星这是在开董事会呢?还是把公司当成她的理念试验场了? 陈松林表情晦暗不明,没赞成也没反对。 纪星说完,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况且符合工业4.0的国家规划,还能申请政策倾向和税减支持。” 陈松林观察着曾荻的扑克脸,揣摸不准,咳嗽一下,说:“想法很有意思。但就像你说的,这是方向决策的事,不适合讨论。……你有想法,还是值得鼓励的。” 曾荻没说话,若有似无地笑一下,起身出去了。 陈松林没再多说,讨论会继续进行了一会儿,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就散了。 会后,纪星去茶水间冲咖啡。同事林镇也在,说了句:“没经验吧,你得罪领导了。” 纪星一愣:“曾总?” 林镇摇头:“她那位置的人是不会跟底下小人物生气的,级别相差太远。” 那就是…… 她低声:“不至于吧。” “不至于?大老板过来视察,先不管你那番话说得对不对,至少有条有理,视角独特。你一小工程师表现得比部门主管还出风头,是个人心里都不会太舒服。最关键呐,你提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赞同吧,和公司理念相悖;不赞同吧,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采用?” “……” 他这一分析,纪星顿时也知失策。只想着在大老板面前表现,哪里想到这层关系。 林镇见她茫然无措,又安慰道:“小事儿。别往心里去。以后注意就行。” 纪星却没法不往心里去,不仅因为陈松林平日对她相当好,更因为他是她直系上司,掌管生死。 职场一言一行,当真如履薄冰。 纪星很快找了个理由去汇报工作,跟陈松林对接聊了会儿。见他还和往常一样和煦,便松了口气,猜想是想多了。 林镇道:“睡觉啊。累死了,睡个两天两夜。” “纪星你呢?” “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当然和男朋友一起,不像我们一群单身狗。”同事a说,“纪星男朋友可帅了,还特有才。” “真的?一直不知道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呢。”黄薇薇说,“有照片么,我看看。” 纪星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给她看。 “天呐,真的很帅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校园恋情啊,羡慕。我大学很差,也没有好男生。”黄薇薇遗憾地感叹。 林镇笑:“主要是你也没纪星漂亮。” “人艰不拆!”黄薇薇嚷。 众人笑成一团。 同事b忽问:“诶,你们说明年会涨工资么?” 纪星喝了口汤,说:“公司政策是按通胀涨5%吧?” “但你们知道么,”同事神秘地压低声音,“我那天去hr办公室,无意间看到明年的应届生招聘条款。应届生工资和我们这帮工作一两年的老员工差不离。你们也知道嘛,我们这行发展快,应届生起薪一年年地涨。” 大家都沉默了,各自吃饭。 工作三四年了的同事c不满道:“老员工的涨幅没见有那么大。” 纪星说:“企业都是这样。宁愿高价招聘年轻新人或跳槽的,也不会给现有员工加薪,除非是升职。很正常。” 大伙儿叹了口气。 黄薇薇道:“加薪什么的我不想了,现在就指望快点儿发年终奖。” 众人又没接话。 公司各部门年终奖的分发方式不同,销售部根据提成,他们产品研发部则参考项目、入职时跟hr谈的合同条款、上级建议等多种因素。每人都不同,且保密。所以大家从不交流年终奖多少的问题。 但黄薇薇一时嘴快,说:“四月工资,够我回家好好过年了。啊,快点儿过年放假吧。” 大家都没吭声,纪星心里一个咯噔。 四月工资。 她的年终奖也是四个月工资。 她以为,不论工作能力和各方面表现,她的回报至少会比同事们高。哪怕是以入职时的条件来看,她的学历背景也摆在那儿,怎么竟和黄薇薇同等待遇了? 纪星低头吃着外卖,忽然觉得今天菜里的水煮鱼格外腥,她吃不下去了。 或许黄薇薇的月薪比她低吧。她强迫自己不再纠结这事,好好工作才是正道。 毕竟,dr.小白一期的项目完成后,不仅有丰厚的项目奖金,也是她履历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她用一顿饭的时间调整好心态,饭后继续加班到深夜。 可由于白天耽误太多时间,零点前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纪星想加班到凌晨,熬一熬,把事情做完,留一个完整的周末。但有几个同事不愿熬夜,想星期六来加班。 王博士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接着来。” chapter 38 一进门,厅里堆满涂小檬的各种快递包装盒。室内空间本就狭小,邵一辰进来更显局促。 纪星住主卧,还算宽敞。 房间收拾得温馨顺眼,原木书柜,米色衣橱,粉色大床。鹅黄色沙发上摆着几只小玩偶,白色梳妆台上插一小束绿叶鲜花,一切归置得井井有条。中间空地上还铺了张白地毯,尽头飘着淡蓝色的窗帘。外头有一方小阳台,种了几盆绿萝。 每天最放松的时刻,便是回家开灯的一瞬。 但今天,她垂着脑袋,没精打采,踢腾掉鞋子换上拖鞋。邵一辰早察觉不对,把她身板拧过来,抬起她下巴,见她眼睛湿漉漉的,愣了一愣:“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别过头去,揉眼睛,“我不想上班了。” 他稍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遇到麻烦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更怀疑是否问题出于自身。 她眼泪涌出来,摇头:“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就是觉得要被逼疯了,我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她有些激动,邵一辰将她拉进怀里搂着,轻轻拍她的背,像哄一个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孩子:“好好好不去不去。” 她渐渐平息,不哭了,时不时抽一下鼻子。 邵一辰说:“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又不是没人养。” 纪星噗嗤一笑,鼻涕泡泡蹭他衣服上:“我很不好养的。要吃好的,用好的,你不知道现在女生用的东西都特别贵。” “那我再加把劲儿。你先买买ysl,以后再看tf。” “你终于把ysl、tf分清楚啦?”纪星乐不可支,眼里还有泪花呢。发泄过后,人已经好了。抹抹眼睛,说,“我还是自己养自己吧。” 她脱下大衣,挂好,忽问:“一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单干?” 邵一辰正解围巾:“想过,但短期内不会,至少十年内不会。” “为什么?” 他蹙蹙眉,很认真道:“一,我现在的付出回报率很高,未来的上升渠道也很明确;二、负责的项目工作正是我想做的东西,这一领域耗钱耗人又耗时,只有大企业支撑得起;三、企业文化很好,牛人也多,在这儿每天都有所学。如果单干,无论资金人脉经验,我会先准备十年。” 他这人典型的工科生思维,一聊严肃话题便一二三分条阐述,逻辑清清楚楚。 纪星点头:“懂了。” “怎么?你想单干?” 她接过他手中的围巾,说:“偶尔想想。主要是我的想法和公司不太一样。你在大企业,我在小公司嘛,内部文化也欠缺了点儿。然后前段时间听苏之舟说他想毕业就创业,有些想法不谋而合。” 苏之舟是他们的师弟。 “哪些想法?” 纪星把白天会上讲的说了一遍。 邵一辰沉吟半刻,说:“你说的这一块确实比较轻便,目前有创业的可操作性。但只要出来单干,难度都不小。我希望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不管是思想上心理上还是能力等其他方面。 如果出来单干,是顺势而为,而不是逃避。懂吗?” 纪星盯着他看,嘴唇抿成笑,忽然蹦上去,跟只小鹌鹑一样蹭在他身上,嗯嗯地蹭蹭。 他好笑地搂住她:“怎么了?” “突然觉得你好帅。” “只是突然?” 纪星咯咯笑,搂住他的腰,又问, “一辰,你会觉得累么?” “还好。”又道,“可能过一两年会有些累。” “为什么?” “要养家了。”他很自然地说,“想买好一点的房子,还要考虑以后小孩的学区。” 纪星愣一愣,心顿时暖和得要命,又见他勾唇笑笑,很自信的样子:“不过,那时应该职业发展得不错,反而轻松也说不定。” “噢。” 她嗷呜一声,靠他更近。 一辰啊,我不用你养,我也会努力的呢。真哒。 很久之后,纪星再回想起那个冬夜,不会再记得深夜空旷的地铁,冷风料峭的小区,风中冰凉的眼泪……记忆中清晰的只有感应灯下邵一辰微笑的眼睛,他摘下来的柔软的围巾,被子里他炙热的年轻的有力量的身躯,轻易地就充盈温暖了她的整个身心。 那时她的爱情,分外明晰。 那时她的爱情,尚有神奇的力量,也曾让她只因爱情给的甜,就忘却了生活给的苦。 第二天星期六,纪星要加班,原本的两人时光全被打乱。她不肯起床,赖在床上碎碎念吐槽那帮同事。 最后还是邵一辰又摸头又亲脸地哄了半天把她弄起来,陪她去了公司。 纪星工作,他便拉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塞着耳机拿手机看美剧。 偶尔她拍拍他的手,他便起身去给她倒茶倒咖啡。 剧集可看可不看,他常常看一会儿了,停下看纪星,看她忙忙碌碌地工作。只是看她,竟丝毫不觉得无聊,偶尔还出手帮她计算点儿数据。 黄薇薇叹为观止,上厕所时对纪星说:“你男朋友怎么这么好啊。还陪你来上班,这么无聊他也受得了。” 纪星没觉得这有什么,道:“他一直都这样。” “你捡到宝了。” “我也是宝啊。”纪星说。 黄薇薇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 那天白天解决了工作,并没有耽误邵一辰晚上带她看音乐会。 准备进场前,纪星收到栗俪的消息,约她一起吃晚饭,饭后再去喝一杯。两人住处离三里屯近,不加班便时常约着去喝酒。 纪星回复:“不在家。跟一辰看音乐会呢。” 几秒后又加一句:“我问问他完了想不想去喝酒。” 栗俪:“得了吧。他陪你过周末,是想跟你喝酒的?” 纪星:“……好吧。我们今天累一天了,过会儿还是回家早睡。” 栗俪:“你俩好好睡,我找秋子去了。” 纪星:“……嗯,你们好好玩。” 她一晚上都跟邵一辰腻在一起,到了周日,俩人又躺在小阳台上晒了一上午的太阳。 北方的冬天,太阳落得早。 下午三四点,阳光便暗淡了。 下午,邵一辰走了。纪星在家洗衣服,室友涂小檬回来,开始拆封清理小厅里的包裹。 纪星见她忙不过来,过去帮忙。都是些商家发来的化妆品护肤品样品或小样,有一些说得上的品牌,其余都是小众牌子。 涂小檬靠商家给的广告费为生,她影响力不算大,收入也就普通白领。 “昨天去美容院办会员卡花了好多钱。我皮肤又变差了。”涂小檬拆开一盒粉饼,忽然把脸凑过去给纪星看,“是不是毛孔粗了?” “冬天嘛,天气干燥。” “可我才22诶,还没你皮肤好。化妆还是伤脸的。”她揪着眉毛叹气,“下周还得录三四个视频。”为达到最好的效果,她时常要反复上妆数次才能出来一个完整的视频。 “加油吧,年底了,多挣点儿钱。”纪星安慰,把小包装盒塞进大包装盒里省空间。 “竞争压力好大的。”涂小檬说,“现在人都这样,不愿意工作,想轻松挣钱,全都想当网红。每天都有新博主出现,昨天我还掉了9个粉。不知道是不是我脸不好看了。” 她评论里总有些无聊的人说她丑,纪星道:“你已经很美啦,别理那些人。你看那些有名的网红还不是天天被人骂。” 涂小檬眼睛放光:“我要能赚她们那么多,全天候被骂也无所谓啊。” “……也对哦。”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纪星起身开门,把一箱子废纸盒子放去门外。 “哦,我一个同学得艾滋了。”涂小檬突然说。 纪星一懵:“啊?” “不奇怪。她读书时就搞援.交。” “家庭条件很苦?” “不苦。正常家庭。之前小借贷买高档化妆品,什么cpbprairie,还不起就去卖,挣了钱一边还债一边继续买买买,包包啊鞋子啊。反正来钱快,后来就一直这么干了。” 纪星匪夷所思:“就为了买化妆品奢侈品??” “很多人这样的,你学校那么好,不像我们学校。” “可就为了买东西?想不通。” “现在网络上都是些毒励志,成天鼓吹优雅精致,化妆打扮买买买。那些软文估计都是商家找人写的,我这种网红不就靠商家支撑么。本质就是贩卖欲望,结果呢,好多人也不看看自己经济实力就买买买,不存钱不规划未来一股脑儿地提前消费,真以为买了就是独立女性了。” “……”纪星挽尊地说,“也有一部分人只是享受赚钱和支配收入的乐趣啦。” “我知道。所以说要量力而行,别为欲望去透支未来。你还好啦,赚得多,一年发奖金都能抵得上别人工资。我是学习不好没本事,不然像你挣那么多,我也不愿辞职。” “……”纪星微笑一下,不知如何接话。 “所以说人哪,千万别有匹配不上能力的欲望。自身实力撑不起的欲望,要不得的。就像我那同学。” 床上手机响,打断了聊天。 纪星回房去接,是陌生号码。 竟是曾荻。问她晚上有没有空,是否方便陪她赴个局。 纪星受宠若惊,忙不迭说有空。 “你家在哪儿?” 纪星没说小区,报了个附近的地标。 “顺路。6点半去那儿接你。” 挂了电话,她才开始疑惑,曾荻怎会突然要带她去赴局。 难道……上次会上的发言给老板留下了好印象?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 纪星这才高兴起来,想起曾荻在电话里说“弄漂亮点儿,都是重要人物”。她立刻跑去洗脸,又喊涂小檬帮忙。 小檬专程拿出自用的化妆品,正要给她上妆,问了句:“你们老板喜欢什么风格?” “……”纪星把这信息处理了下,说,“我们老板是女的。” “……” “不早说?!你面相显小,赴局么,想给你弄成熟御姐风。但要是跟你老板撞了,你就等死吧。” 纪星后知后觉地吓了一吓,说:“是我疏忽了,幸好你问了一句。” “你老板多大?” “三十一二?” 涂小檬转转眼珠:“嗯,大概猜得到她的风格。你呢,就完全避开。给你画个韩式淡妆吧,清新甜美的。” “好呀。” 涂小檬收起化妆品回屋,重新换了套出来,细致地给她打底扑粉,嘀咕:“你皮肤真好,都不用遮瑕。” 画眼线,涂眼影,夹睫毛,描眉,涂唇彩。 完了对镜一看,清新美好。 “棒诶。” “这叫国民初恋妆!”涂小檬得意地说。 纪星又找了套简单大方的衣服穿上,外头套一件版型很好的呢绒大衣。冷一点儿也没办法了,比羽绒服美啊。 出门前,涂小檬看她穿得薄:“等等。”她回屋又出来,塞给她一条围巾。白底灰纹的lv山羊绒围巾。 “外头冷。”又道,“一富二代男粉丝送的,别跟张衡讲。” 纪星轻声:“谢谢啊。”推门出去,还听见小檬在里头喊:“星啊,加油哦。” “诶!” 一位民警呵斥:“嚷什么!” 四周顿时起了骚动,全场目光聚焦,鸦雀无声。 副总经理迅速过来协调,警察也不想打扰年会,叫直系领导和涉案人出去接受调查。 同事们围了过来,陈松林也来了,关切道:“纪星,出什么事了?” 纪星一见他,想到本该到来的升职机会被他一手掐灭,说不出话来。 警察把相关人带出会场。主持人在台上竭力营造话题,进行下一轮抽奖,大家还在议论纷纷,但随着奖金越来越高,注意力也就转移了。 警察跟副总经理说了接警原因:纪星报警说有男同事性骚扰并攻击她。 紧随而来的栗俪听到这话,立刻问:“谁骚扰你了?” 纪星才平定的情绪又涌动起来,控诉:“他,他在我屁股抓,不承认还骂我,把我往墙上推。” 朱磊的同事和直系上司都在场。他暴跳如雷,指着她鼻尖吼道:“老子警告你别乱说话啊!以为你他妈是女的我不敢把你怎么样?!谁摸你了?就你这种货色送到老子床上——” “你他妈跟谁称老子?!”栗俪一声尖斥打断,“你这种垃圾男人我见多了,没能力就靠意.淫活了。那么有本事在公司揩同事的油?想女人想疯了吧?!同事都欺负,你还是个人吗?!” “你信不信我抽死你——” “都给我消停啊!”警察怒叱,“丫抽谁啊?想蹲局子是不是?” 对方欺软怕硬,霎时不吭声了。 这时,他同事说:“这里头一定有误会,我对他很了解,平时对人客气,工作认真,不是那种人。” 黄薇薇嘀咕:“纪星还是大工程师呢,跟谁关系都好,她不会撒谎。” 对方上司道:“所以说这里边肯定有误会。再说有事可以内部解决,不至于报警,麻烦警察跑一趟。实在冲动。” 陈松林微皱眉,说:“你这下属也很冲动,又是喊叫又是要打人。” 朱磊:“我没碰她!被冤枉能不恼火?” 纪星早料到他会否认,斩钉截铁道:“酒店有监控,调监控!” 朱磊脸色变了下,这没逃过警察的眼睛。民警问:“你确定没骚扰她?” “没有。” “行,调监控。” 很快监控调出来,可监控中纪星对着摄像头,对方的手刚好挡在她身后,没法判断具体行为。只有随后的争执和推搡记录了下来。 双方各持一词。朱磊坚称自己是走路时自然摆臂;纪星说自然挥手不可能是那个角度。朱磊又说那是因为回头跟她讲话侧了身。 争执不下,警察也没办法,问:“有没有目击证人?” 朱磊冷笑一声,颇为得意。片刻之间,谁看得到?就算看到,谁又会站出来得罪人? 上司劝解他们各让一步,纪星咽不下这口气,要他公开道歉。对方居然还拿乔,说自己被冤枉了,要纪星公开道歉。 纪星怒不可遏之时,民警指着另一个监控说:“这个人应该看到了。” 监控上,一位男士立在落地窗旁打电话,目光所对方向正是洗手间外那条走廊。 副总经理认出了监控上的人,过去请了。 很快,那人过来了,却是韩廷,唐宋跟在他后头。纪星见到唐宋,蓦地想起了保时捷的事。原来那天车里的人是韩廷。 韩廷一进门就撞见纪星一脸眼泪,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有力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他淡淡移开眼神,看向民警。 民警简短讲了下事情经过,又解释:“我们在监控上看见你正好在附近,想问你当时有没有看到这场纠纷?” 韩廷耐心听完警察的描述后,说:“看见了。” 纪星的目光愈发急切。 “你能描述下当时发生的事情吗?” “她被性骚扰了。”韩廷简短一句话,给整个事件盖了章。 “你们他妈是一伙儿的吧?”朱磊大怒。 韩廷瞥他一眼,尚未开口,副总经理已高声呵斥:“耍流氓还不承认?!”一屋子的上司同事全部噤声,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副总经理竟躬身给韩廷致歉:“对不起了韩总,让您见到这种事情。很抱歉,也谢谢您的帮忙。” 韩总?等等,这人是谁啊? 纪星茫然不已。 民警问:“能配合做笔录吗?” 韩廷:“行。” 他跟着一位民警去外头做笔录了。副总经理亲自给他开门送了出去。 朱磊垂下头,刚才的气势早一泻千里。众人见状,也都清楚了孰是孰非。 副总经理关心事情如何处理,警察说要真追究起来可以拘留,但毕竟是同事,考虑到以后相处,建议和解,让他道歉赔偿。但也要纪星本人同意。 这话一出,对方上司不敢相信:“同事间开个玩笑就要拘留?” 纪星:“谁跟他开玩笑?我跟他很熟吗他凭什么跟我开玩笑?” 民警也道:“就你们这态度,是不想道歉了?” 那上司受了训,狠狠瞪朱磊一眼,甩手出去算是不管这事儿了。 朱磊低头,说:“对不起。” 纪星不理。 他几个同事商量后,让他给纪星写书面道歉,赔偿500块。 大家都做和事佬地劝:“是他错了,我们回去都说他。今天年会这么高兴的日子,再说都快放假过年了是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了。” 纪星咬唇不吭声。 栗俪一旁冷眼旁观,突然拨开众人:“我跟她商量一下。”说完把纪星拉了出去。 chapter 39 曾荻上车后,韩廷一直没说话。 最初她拉开门上来时,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在餐桌上,他已说得很明确,不再私下联系。当时她表现得相当淡然,似乎在意料之中。 又忽然跟上车,这行为些许反常。 她笑:“我想去街上走走,搭个顺风车总可以?” 韩廷没意见,虽将她心里窥得一清二楚,但也懒得拆穿。更不至于因为纪星看着就把她撵下车去。 一路沉默。 走到半路,曾荻说:“前边停就可以。” 司机停了车。 曾荻看韩廷:“我跟你说几句话。” 前头,司机和唐宋双双下车,后座只剩两人。 曾荻落下车窗,掏出一支烟点燃。 韩廷瞟她一眼。 曾荻手夹着烟,搭在窗舷上,轻笑:“你我都断了,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不是?” 韩廷淡笑:“这话在理。” 曾荻被他这态度刺激得心态尽失,可忍了半晌,竟硬是将话里的尖刻忍了下去,缓缓问:“你是怎么了?玩养成玩上瘾了?” 韩廷没接这话。 他平静无谓的沉默让她方寸微乱,她迅速掐灭烟头,忽又说:“你知道的,就算你跟她玩到一处,我也不会介意。我们才是最适合的……” 她手伸过去试图抚他的身体,似乎想唤醒什么,可还未触及,他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 他将她的手放回她身边,说:“我手上广厦的股份会转送给你。” 曾荻脸色微变,提高音量:“如果我不要呢?” 韩廷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说:“好聚好散。当初走到一起,彼此不就为这四个字?” 曾荻哼出一声讽刺:“那你现在的选择又算怎么回事?那姑娘一看就是难缠的主儿,你要粘上了,指望清净自由?能二十四小时看死你信不信?” 韩廷说:“我倒觉着她比你利落。” “呵,那我可要好好瞧瞧。”曾荻说着,推开车门下去,离开的时候头也不回。 …… 纪星回京后也没跟韩廷报平安。 归国第一天,她召集苏之舟和各部门主管开了个会,重点仍集中于星辰下一步的产品选择。 纪星会上发现,公司内部不止是她,其他人也都格外关注竞争对手尤其是瀚海的动态。选择下一阶段产品时,有意无意受到了对手的影响。 小尚甚至把瀚海已经上市的、试验阶段的、研发阶段的产品全打听了个遍。他的意见是选择差异竞争,专做瀚海现在没做的项目。 小夏道:“我也这么想。” 纪星却不赞同:“你们对差异竞争的理解太浅显。如果简单地只为避免和他们撞上,很可能他们今年没做的项目,明后年开始做了。专门躲,是躲不掉的。” “可正面碰很难啊。”小左道,“他们财力优先我们。研发人数也是我们的三四倍。” 小右提议:“那我们在他们的产品列表里选出他们最薄弱、而我们的工艺可以超过的?” 纪星思考片刻,还是摇了下头:“这次开会我想说,先别管瀚海和竞争对手。我们之前太过关注外界,对市场和竞争者的研究报告做了一堆,越看越乱。对自身的分析却不够。我希望这几天各部门能做出一份自省报告,优势劣势全列出来。我们根据实际情况,想想星辰该怎么走出自己的特点。” 众人若有所思。 纪星:“明晚之前交给我。散会。” 第二天,纪星去了趟先创医疗试验中心。 骨骼融合器的前几拨试验很成功,现在正招募大批量的新志愿者。 纪星经过报名台的时候看见一个衣衫简陋的穷困女人拿着报名表在那儿哀求护士。过去了解才知,那女人叫张凤美,三十多岁,是建筑工地上的民工。长期劳累腰椎出了问题,听说能免费治病,过来报名。却被筛掉了。 纪星看了她的简介资料和体检报告,说:“这符合志愿者条件啊。” 护士把她拉到一旁,小声:“现阶段选志愿者,偏向于家境好的。后期恢复效果好,试验数据也更好看。” 纪星虽于心不忍但也不好说什么,准备离开时,张凤美看出她是管事的,上前小心哀求:“能给我治治不,能治别人为啥就不能治我呢?我这腰疼病从生我家老二就落下了,一直不好,也没钱治。每天干活疼得要命,你们就好心救救命吧。” 纪星终究不忍,对护士道:“家境稍好的也不在乎看病钱,能帮就帮帮吧,也就举手之劳。” 护士见她开口,同意了,收了张凤美的表格。对方千恩万谢,说得纪星都不好意思了才走。 纪星去见涂医生,从他口中得知,试验小组对星辰骨骼融合器的评价相当高——硬度韧度融合度都恰好到处,手术操作简单,后期效果显著。第一批患者的恢复速度相当惊人。 涂医生甚至开始期待星辰接下来的产品。 纪星听到这样的评价,自然振奋不已。 只是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技术部、材料部等部门的调研报告,发现公司缺陷巨大——综合研发能力较弱,资金不宽裕,采购渠道单一。 她略忧心地看完后,让敏敏把报告分发给公司所有人,通知明早开会。 那晚,纪星躺在自己床上沉思了一整晚。目前她手上只有这样一副不算好的牌。 该如何出牌,才能赢? …… 第二天一早,星辰召开了内部公开会议。几位主管坐在办公区旁的长桌前,员工们一旁围观,完全参与进去。 纪星坐到主位上,问:“昨晚都看到报告了,有什么想法?” 小尚首先反省:“我们部门综合研发能力存在问题,尤其是涉及柔软度的项目,比如人工心脏,瓣膜,血管这些。目前技术和人力跟不上。” 苏之舟打了个圆场:“学是能学,研究也能研究出来。但想短时间内有强大竞争力,难。除非再请一批研究人员。” “那经费就跟不上了。”小夏说,“现在再请人,尤其是工资高的技术人员,是不可能的。” “对。”小左道,“采购这块,材料一直涨价。由于我们采购量太有限,目前合作方没建立起来。比较实惠的材料供给方只有魏科长那里。但他们主攻航天材料,和医疗重叠的不多。新派系的产品开发需要新材料,要重新开拓合作方,成本也会加大。” 一旁,众人都皱着眉,忧心地点头。 纪星靠在椅背里,耐心听完,笑道:“你们怎么都只说缺点呢,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呢?” 小右说:“不是开反省会么?” “这可不是我开会的目的。”纪星稍稍坐直身子,刻意放缓语气:“你们太谦虚了。我却看到很多优点:我们的综合研发能力是偏科,但偏科就是有强项啊。我们在骨骼硬度和韧度方面的研究与工艺相当不错。研发人员在这块钻研很深,材料研究和熟悉度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我们经费少,但每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财政管理做得相当好。 我们员工分布不够综合全面,却聚集在同一领域,能往一处使劲。不是吗?” 她这么一说,办公区里一帮年轻人恍然大悟,全笑了起来。 “所以,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事关整个公司的战略与定位。” 二十几道目光聚集到纪星身上。 她微微一笑,掩饰住内心的忐忑和不安,带着笃定,掷地有声道: “星辰要改变策略,做一个专做骨骼的公司。” 一时哗然。有人倒抽冷气,有人交换眼神,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缓缓点头。 纪星不动声色地压抑住不稳的呼吸,道: “之前,豪气的话说了太多:我们星辰要引领市场,要做大企业,要拓展出涵盖3d打印全线产品的公司。现在突然改变,我知道有一部分人很吃惊。在此,我想说说我的想法。 植入医疗器械,由于行业条件限制,研发周期长。很多产品,如整形材料,今年的流行因素三年后可能全变了。目前看来最稳妥的选择有心血管系和骨骼系。 我们资源有限,开发心血管需要学习一套全新的医学参数,但骨骼已是大家擅长的领域。所以,不如集中力量做好一件事。做透,做精,降低成本提高工艺。 是的,我放弃曾经的执念了。” 她说着,一时也有些感慨和激动, “我知道作出这个决定很难。是,星辰放弃了想要变成巨头的幻想。从今天开始,落到实地,从小做起。 植入医疗器械有1500亿的市场,我们不需要做垄断的涵括全线的大企业,我们哪怕只占这市场的百分之一,星辰也有未来。 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不要征服大海,要利用洋流和风向,乘风破浪,开辟航路。 专做骨骼,这就是属于星辰这艘小船的新航路。” 一番话说完,给近期深陷公司定位和发展困境的员工们指了明路。众人豁然开朗,热烈议论起来。 之前谁都没敢也没想到从公司的定位上做改变。而今当战略调整,根本问题解决,其他限制星辰发展的制约因素也在一瞬间引刃而解。 纪星看着办公区里踊跃交流的众人,心里又激动,又感慨。从深圳到德国,过去的几个月,她疯狂地接受着学习着,所有的知识混杂着,像一本表面简单实则难以参透的武功秘籍。终在最后一刻,打通任督二脉,一切融会贯通。 而后再回想,简单如小菜一碟。 她为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激越不已。会后,她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既有丝佩服自己的小得意,更有对前途的期待与忐忑,急需与人分享。 她按耐不住拿起手机,回过神,发现自己竟准备给韩廷打电话。 她看着手机上他的名片,却莫名犹豫,最终,划掉了通讯录。 她木着脸坐了半会儿,又鬼使神差打开朋友圈,琢磨来琢磨去,发了条消息: “正确定位了。(yeah~)” 很快就有回复,朋友各种纳闷: “什么鬼?” “手机定位?” “gps?” 纪星腹诽:我发的密码你们才不懂! 密码……心头蓦地咚了一下。 她回了神,赶紧点删除,删除后还特地确认了一遍。 …… 韩廷飞机刚落地,打开手机,一堆来电提醒和信息。 纪星这几天都没给他汇报工作,走的那天落地也没给老板报平安,倒真像只小白眼狼。合着是归国没人管着就可劲儿撒欢儿了? 韩廷略掉一堆信息。他是个从不发朋友圈也不看朋友圈的人。今天却点开来看,刚巧看见纪星发的内容:“正确定位了。(yeah~)” 看来是开窍了。韩廷想。不错,这丫头不算笨。 那条消息,(yeah~)的表情是一个小笑脸比着两个v,特像那天给她照相时她的第一个动作。 手指在屏幕上浮动两下,他略略想着,终究落下拇指,点了下赞。 可……没成功。 他并不太懂原因,又试了一两下,依然没成功。 他皱眉,奇怪地刷新一试。 那条朋友圈没了,被删除? 他看着手机屏幕,看着看着,嘴角浮起一丝悠扬的笑意。 飞机已解除舱门预警,韩廷兴致不错地望向舷窗外几秒,拿手机拨通了纪星的电话。 居然半天不接,他很有耐心地慢慢等着。 好半天,那边接起来,她小声而警惕:“……喂?” 他一听她声儿就没忍住,无声地笑了下,语气却挺正常,问:“做贼呢?” “……韩总。”她声音恢复寻常,“您找我有事啊?” “公司定位想清楚了?” 那边顿了一下,说:“对啊,星辰接下来的走向我都想好了。” 韩廷解开安全带起身,一边拿手机在耳旁,一边冲唐宋指了下自己落在座椅上的公文包。话筒里纪星正规规矩矩给他汇报,渐渐,语气不经意轻快起来,听得出还沉浸在作出决定后的兴奋中:“……不止是下一阶段的产品哦,这一次,我对整个公司的定位战略都有了全新的想法。之前跟你讲过的那些个问题,全都想通了。其实很简单的,韩总我……” 他安静听着,往前走;空姐微笑鞠躬:“再见。” 那头,她听到什么,顿住,问:“韩总你现在在忙?要不我之后再给你汇报?……韩总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话的功夫,他已走出舱门上了廊桥,说:“我到北京了。” “啊?”她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到的?” “刚才。”韩廷走下廊桥,看一眼手表,说,“我现在去你公司看一眼。” “现在?” “不方便?” “方便啊。方便。” “一小时后见。” 纪星放下电话,原地转了一圈,转完回过神,立马冲出办公室,一副要宣布重大事件的表情。 办公区里的员工们都回头看她。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寻常地说:“过会儿,投资人会来。大家不用紧张,该干嘛干嘛。” 众人:“……”我们不紧张啊。 纪星兀自在办公区里走了一圈: “小李,这个垃圾倒一下。” “小王,这边一堆杯子收一收。” “小刘……” 她巡视完自己的窝儿,发现到处都干净整洁了,满意地回到办公室里。 她收收捡捡,又打扫了会儿卫生。大概一小时后,手机铃响,是韩廷打来的电话。 纪星以为行程有变,赶紧接起:“喂?” “我到楼下了。”他说。 “哦,好。”放下电话,纪星吐槽,果然是不同年代的人,一句话的事儿都要打个电话搞那么正式,现在年轻人的沟通方式是发消息啊。 她快步出去,到电梯间里站好了等待。 红色的楼层数字缓缓攀升,她双手背在身后揪着手指。 “叮”一声,到了。 她抬眸,见电梯门仍紧闭着,一秒,两秒,缓缓拉开。 韩廷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气宇轩昂。他表情平静微肃,一双桃花眼明净清亮,目光穿过渐开的门缝,缓缓聚焦在她脸上。 四目相对的一瞬,他莞尔一笑,冲她弯了弯唇角。 纪星怔然,匆忙回过神,笑容绽开:“韩总好。” 他走出电梯,她迎上去一小步,两人对视着,一时都没说话。 他安静随意,她稍许拘谨。 她又冲他一笑化解气氛,眼角眉梢满是笑意,韩廷说:“看来很有信心。” 纪星抿唇笑。 说来,她是真紧张。虽然做出了决定,可毕竟还忐忑呢。也想得到他的肯定,给自己更大的底气不是? 她领着韩廷上走廊,边走边道:“韩总,我想通啦。之前一直想做大事,做大企业,开发全线的产品,特炫酷。但我现在放下执念了。你给我讲过的很多话,我也总算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韩廷听着,心里早已有了个大概。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星辰公司。 进了门,一帮员工陆陆续续站起身微笑行礼。 韩廷淡笑着冲他们颔了下首,进了纪星的办公室。 纪星关上门,坐到座位上,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距离看着他,期待地宣布:“韩总,星辰要做一个专做骨骼的公司。” 韩廷点头:“不错。” 两个字,却叫纪星彻底安了心,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只是,她还盼着更多的点评,期望巴巴地看着他。 韩廷佯作不知:“怎么?” 纪星:“就……没啦?” 韩廷:“有人喜欢把一句话扩写成八百字的作文,也有人喜欢用一句话总结长篇大论。” 纪星:“……” 她说:“那……这个总用一句话总结长篇大论的人,能偶尔扩写一下么?因为,或许听他说话的人想要得到更多确切的信息呢?” 韩廷学着她绕弯子,说:“如果那个听话的人心里不确定,那么这个讲话的人大概会告诉她,换做是他,他的决策也是如此。” 纪星眼里再度亮起了光:“就我刚说的,专做骨骼?” 韩廷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无比确定的答案:“这是星辰最好的出路。你找到了。” 纪星振奋地坐直身子,没忍住在椅子上动了两下,感慨:“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简单啊!为什么当初没想到呢?那么容易得到的答案,我却找了好久。” “这跟上学一样,你上初中了自然觉得小学试卷容易。”韩廷道,“猜谜也是。知道了答案,再难的谜面也不过如此。” 她听到这话,回过味儿来,问:“韩总,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个想法了?关于星辰的战略和定位,那次你在车里跟我说的时候……不对……” 恐怕第一次见面谈投资时,他翻开企划书的第一眼就有了结果。 韩廷淡笑一下,不予置评。 他一秒之间的决定,她辛辛苦苦走了大半年。 她怅然之时,韩廷却道:“人在起步阶段,得走些弯路,摔些跟头。这是必然。” “我知道啦。” 现在的结果她已经很满意。不这么走过来,她哪里会成长。 如果一开始就靠韩廷指路,她恐怕还是什么都没学到。 还想着,韩廷手指轻敲了下桌子,叹:“坐了这么久,也不给我倒杯水。看来是翅膀硬了。” 纪星一听他语气,汗毛儿都竖起来。立马起身去给他倒水,觉得纸杯太轻慢,特意拿了玻璃杯。 她躬身在饮水机前,特殷勤地问:“韩总您是要热的呀还是冷的呀?” 她这狗腿儿的语气叫他不禁莞尔。 “温的。”韩廷说,目光无意看过去,一时间停住——女孩穿着白衬衫,包臀裙,由于弓着身子,裙子紧紧裹着臀部,勾出圆滚滚挺翘翘的小屁股。裙摆下,双腿细嫩。 正如那夜在酒吧,修长的白皙的腿,白色的小内裤。 她直起身,他目光自然移向她手中的水杯,接过来,温度恰好。 韩廷没说话,喝着杯中的水,喝了几口了,才想起来后知后觉地说了声:“谢谢。” 纪星毫无察觉地坐回去,心情还很不错,开玩笑道:“我走得慢点儿也就慢点儿吧。就当走这大半年的弯路,给自己挣了17%的股份呗。” 韩廷正喝着水,目光训诫地越过玻璃杯扫视她一眼。 “我开玩笑的。”她秒认怂。 却又认真道,“可仔细想想,如果当初给你,那也很值。” 当初的无知狂妄,她如今回想,颇为汗颜。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魏秋子打来的。 纪星接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秋子的大嗓门儿就响起:“小星星儿,生日准备怎么过?正好周末,想怎么浪跟姐说!” “……”她别过头去,压低声音,“我谈事儿呢,待会儿给你电话嗯。” “啊。哦。”秋子声音骤然变小,“你忙,过会儿联系。” 放下手机,韩廷已听到内容,笑问:“要过生日了?” “嗯。”纪星微叹,“希望快点儿过生日。今年本命年,很倒霉。工作没了,男……”她一秒转话题,“总之就是超级倒霉。” 韩廷没接话,脸上挂着丝礼貌的笑容,那笑容含义匮乏。 但只隔几秒,她又笑道:“不过很幸运的是星辰走上正轨了,还有,认识了你。” 这句话是她真心实意的感激,可脱口而出,才发觉带了丝说不清的暧昧。 韩廷没接话,喝着杯中的水,缓缓地笑了一下。 chapter 40 纪星这才收拾东西离开。 经过领导办公室,平时走很晚的上司今天却早走了。得,多留一个小时也没被领导看见,白忙活了。 算了,权当错开地铁晚高峰。 出了写字楼,cbd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像一栋栋精致的珠宝盒子。 夜里温度更低了,纪星戴上羽绒服帽子,匆匆走进地铁站。 这一站是繁华商业区,晚上九点多,来往的人也不少。 但今天很奇怪,等了很久也不见地铁来,站台上加班回家的下班族们面面相觑。 直到广播说由于运营故障,地铁停运。 议论声顿起:“搞什么,有病啊!” 人群里不知谁说,附近一站有人越过端门跳轨自杀了。 议论声更大:“服了,自杀不能选家里吗,干嘛出来妨碍交通秩序!” 不少人抱怨着打车回家又要增加一笔开销。 “烦死了,自己死还要拖累那么多人。” 纪星则在第一时间点开打车软件, 迟了。 这一地区叫车高峰,加价三倍,还得排队。 她迅速换方案,飞快穿过怨声载道的人群,往地铁站外跑,寻找附近的共享单车。 很不幸,好不容易找见最后一辆,也不及一个男的腿力好,被抢走。 四站地,气温零下,走回去能把她活活冻死。 纪星重回地铁站里避风。 几个同样排队等车的人义愤填膺,控诉着跳轨死掉的那个人,听说死者是个年轻女性。 纪星起初听了几耳朵,后来便没兴致了。 迟迟打不到车,她都想自杀了。 看手机,她排在第49位。 她不免心情有些差了,就在这时,师姐栗俪发来一条语音:“要经过你公司楼下了,还在加班?” 纪星抓住救命稻草:“地铁停了!把我带回去!” 栗俪的车是一辆红色的大众polo,经济实惠,代步正好。 她是纪星本科同专业的师姐,没读研,毕业后进了家科技公司,她嫌做技术钱少周期长,转了市场和销售。她人长得漂亮,形象出众,又聪明伶俐,比纪星多工作四年,如今已混到公司销售主管的位置。 她住纪星隔壁,却是自己买的房,“老破小”,首付用光了父母的积蓄,欠上亲戚一堆债,还月月还房贷。房子至今没好好重新装修过。 但买房是栗俪做的众多明智决定之一。因为她是2015年上半年买的,那是普通人有能力买房的最后一段时光。之后房价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收不住了。 而那时纪星还在读研究生。 都说知识就是力量,她空有一身力量给人打工了。 时机才是金钱啊。 小区很旧,车位少。这时候里头肯定满了,栗俪把车停在路边。 深夜,道路两旁的矮旧房子里,还有几家小店亮着光,为夜里晚归的人们提供食物。 桂林米粉,黄焖鸡米饭,成都串串香,沙县小吃…… 两人钻进一家简易串串店里。店面大概七八平米,只有一张长方形的灶台,台上一长条狭窄的平底铁锅,装满汤底。各种肉蔬菜类串成一串串在里头煮着。 已有两个小姑娘坐在灶台前吃串串。 纪星和栗俪进去,坐在剩下的两张凳子上。老板拿出两个套着透明小塑料袋的铁盘,舀上两勺麻酱,加上辣椒油,递给两人。 纪星从锅里挑了几串海带、鱼豆腐、魔芋丝、木耳、白萝卜,又对老板说:“帮我煮份宽粉和圆生菜。” 栗俪道:“给我煮个方便面和油麦菜。” “诶。” 纪星拿鱼豆腐蘸蘸麻酱和辣椒,塞进嘴里,咕哝一句:“今天地铁里有人跳轨死掉了。” 栗俪嗯了一声,似有叹息,又似乎没有,说:“我周天又要出差。” “哦。去哪儿?” “深圳。” “嗯。” 栗俪出差是常事,见怪不怪。 身旁的另外两个小姑娘也在轻声讲话。 一个说:“要是下个月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回老家了。” 另一个说:“会找到的啦。” 前一个只是淡淡地笑笑。 后一个又轻轻地说:“我这个月也好惨,总犯错,扣了很多钱,到手只有1800。都不知道下个月要怎么过。……又要找爸妈要钱了。” “要是还在读书就好了。” “是啊,一点都不想毕业和工作。” 纪星看了她们一眼,两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忧愁和遗憾,只是平静。 目光又落到栗俪脸上,现在的她还带着工作时的精致妆容,但因刚吃过东西,没法及时补口红,嘴唇上有些斑驳。一片片鲜红的口红碎片下是暗淡的唇色。 栗俪已经吃完,正低头刷着社交软件,一张张男子照片从屏幕上划过。难能入她法眼。她是个独立自信又潇洒自如的女人,各方面要求都高,哪怕约.炮也要讲究。 她盯着手机屏幕,浓浓的睫毛偶尔眨一眨,带妆久了,下眼睑都沾了些睫毛膏,像黑眼圈。 纪星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 栗俪收起手机:“老板结账吧。” “分开还是一起?” “分开。” 两人进小区,上楼,在家门口告了别,各自回屋。 纪星一开门就听见涂小檬房间里做直播录视频的声音:“现在呢,我就很快地用这个眉笔涂一下眉毛,这支笔上色能力特别强,所以一定要轻轻……唔,轻轻地涂。不然很容易变成蜡笔小新。然后呢,用眉毛刷多刷两下,这样子就很自然啦。” 不到五平米的狭小客厅堆了一堆快递,纪星两三步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还听见涂小檬轻叫:“我真的没整容,天生就长这种尖下巴我有什么办法呀!” 说实话,纪星也关注涂小檬的微博,但她手残,只会扑个气垫粉饼涂涂口红。什么遮瑕高光修容阴影,一概不会。好在她也注重穿衣搭配,有空还去上一节插花之类的体验小课程什么的,勉强算个精致girl。 但今天她兴致不高,关门把涂小檬的声音挡在了外头。 她羽绒服都没脱,在地毯上怔忪地坐了一会儿。 一晃就十二月底了。 回想过去的这一年,好像每天都那么过着,一天天机械地重复,没有思考,也没有很享受的感觉。 她垂头半刻,又抬起头, 好像也不对。 工作上,dr.小白的研究已近尾声,这是一日一日的工作换来的。生活里,和恋人和朋友的关系也在一天一天中更亲密。 纪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她赶紧脱下羽绒服,打算给邵一辰发消息。 与此同时,手机响起来,是邵一辰发来的视频聊天。 她喜出望外,一下子扑到床上趴着:“太巧了!我刚想给你发视频呢!”接通视频的一瞬,她赶紧抓了抓头发。 邵一辰也刚进家门,摘了帽子,头发张牙舞爪像只小狮子:“卧槽,外头真他妈冷。” 看见他的一瞬,这一天心头的所有褶皱被奇迹般抚平。她心里软软的:“吃晚饭了没有?” “吃了。” “今天是不是很累啊?” 视频那头,邵一辰走进自己房间,刚解下大衣和围巾,冲着屏幕认真看了足足两秒,倏尔一笑:“现在不累了。” 纪星心跳砰砰,一下把脸埋进被子里,噗嗤笑起来。 再抬头看,屏幕上年轻男孩的面容有一丝疲倦,眼睛却分外明亮清澈,像冬天蓝天下的清风一样。 她托腮,歪头,略撒娇:“邵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你的眼睛怎么那么好看呀?” 片刻前还在撩人的邵一辰反被撩,听着这话,愣了愣,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摸着鼻子终究没忍住,嘴角弯起一丝开心的弧度。 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两人闹腾一会儿,各自洗漱,道了晚安后睡去。 纪星睡前又想起那个跳轨的人。 她独自躺在昏暗中,床头一盏台灯亮着。 每个人都是孤单的。不同之处在于,虽然孤单,却总能从生活中的人与事上得到温暖。 她看看邵一辰发来的晚安,关了台灯。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星期五,最叫人神清气爽的一天。 纪星难得没有赖床,因而有时间在家里冲了牛奶麦片。吃早餐的时候,她琢磨着等过段时间发年终奖了买个烤面包机和榨汁机,以后自制完美营养早餐。 要好好吃饭,注意养生了呢。 她美美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以她的尿性,很可能三分钟热度,机器买回来用个两三次就去装灰尘。 低头一看,这不,双十一买的养生壶才煮了一次红枣银耳羹就塞桌底下了。 “……” 难怪攒不住钱,回回月光。 烤面包机?no! 榨汁机?no! 坚决不买。 纪星冲了碗,出门。 周五本身就值得庆祝。她背上了邵一辰送的lv包。 天气依然不错,蓝天白云,阳光灿烂。没有风。 北京只要不起风,冬天还是蛮好过的。 纪星不想背着心爱的包包挤地铁,遂在小区外扫了辆共享单车,骑行去公司。 红灯挡住去路,早高峰的车流滚滚而过。 她忽然饶有兴致地四周看,观察身边的人,有不少骑单车电动车的上班族,还有送外卖的快递小哥。和挤地铁的人一样,等着过马路的人也都面无表情,脸颊在冷风中不生动也不温暖。 纪星想,自己的表情应该和他们一样无动于衷。但她心里暖和得很,心情也很愉悦。她想,这些人回到家,在自己的亲人朋友面前,应该也有可爱的一面。 绿灯亮了。 汽车,自行车,电动车同时启动,涌过路口。 纪星刚要踩动单车,斜前方的男子一边骑车一边打电话聊天。他单手扶着车头,忽然一扭,车身猛地朝纪星歪过来。 她为躲避,条件反射地往左转。这一转,斜后方骑电动车的外卖小哥未免和她撞上,也猛地一转。 不想刚好一辆车经过,滋地一声。 电动车撞上了汽车,划出一道口子。 这一下,三人全傻了。 纪星看见车上的porches标志,脸色大变。外卖小哥没认出是保时捷,但也因刮花了车吓得表情全懵。 而始作俑者——打电话的白领男飞速收了手机,猛踩踏板,一瞬间就淹没在人潮中不见了踪影。 绿灯只剩最后3秒,纪星坐在自行车上,天人交战,只需踩一脚踏板,她就能全身而退。 天,她是留是走?! 纪星:“你怎么起这么早?” 栗俪:“你怎么起这么晚?” 异口同声之时,邵一辰从屋里走出来,手自然在纪星腰上扶了一把。 栗俪点头:“你俩住一起了,忘了。” 三人往楼下走,栗俪对邵一辰说:“能别一天到晚霸着你女朋友么,闺蜜聚会她都没空参加。” 纪星回头瞪了栗俪一眼,栗俪不明所以。邵一辰淡笑:“霸占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栗俪于是转问纪星:“你公司怎么样了?” “正招人呢。”纪星道,“你朋友圈帮忙宣传下招聘信息。” “行。” 三人在楼下分开。栗俪去公司,邵一辰带纪星去吃早餐,完了顺道送她去星辰。走到半路,纪星朝车窗外望,意外在辅路上看见栗俪的车。一个男人站在她车边,透过落下的车窗摸了摸栗俪的脖子,然后穿上外套,上了前头一辆路虎。 那男人看着眼熟,是上次栗俪介绍给纪星的吴姓投资人。 纪星不知那是栗俪的露水情缘还是潜在男友,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哪儿呢?” 那头很快回复:“公司。干嘛?” 她便不问了,说:“没事,提醒你发朋友圈,招聘信息。” “知了。” 星辰虽然运行了一个多月,但因之前没拉到投资,前途未卜,公司内部除了最开始四五个搞技术的,一个人也没招,全靠纪星和苏之舟这边修修那边补补。如今业务开展,急需招聘各行人才。 但由于自身实力限制,星辰目前吸引来的应聘者只有应届毕业生或毕业不到一年的新人。好在大部分是她的师弟师妹,专业实力和个人素质她信得过,但相应地对薪资要求高,且没有工作经验,难当管理或决策大任。 不过面试下来,纪星发现几个新人干劲满满,怀揣梦想,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展望。在她看来,能有主动性和创造性已是难得的品质。 一星期内,她招了三个材料、机械、计算机方面的员工和两个办公室助理,暂时缓解了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全员集合的那天,星辰科技召开了一次正式会议。 纪星想着韩廷是投资人,提前通知了他。她以为他那么忙,应该没兴趣参加。不想他回复说会来。 开会那天,他准时到场了。 之前经费紧张,星辰租用的办公区很小,连会议室都没有。员工们的办公桌旁边留块区域摆一方长桌,放一块白板就当会议区了。再拿半透明的玻璃门划两个隔间,充当纪星和苏之舟的办公室。 纪星把韩廷从电梯间引过来,经过好几家小公司来到星辰。进门时她特意观察了下韩廷的表情,他对这块小地方并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他说不需要跟员工介绍他,她也就没介绍。 很快会议开始。 虽说是正式会议,但气氛非常和谐活泼。年轻的创业公司内完全没有等级观念,老板、骨干成员、新人全都打成一片。 年轻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公司主营业务的想法和创意,各种点子层出不穷。 韩廷坐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发言,偶尔观察一下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和光芒,貌似对他们兴奋的表情有一丝兴趣。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一个小时下来,没有半分走神或开小差。 纪星发言讲话时,他也习惯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异常专注的样子。 他发现她在他面前,时而据理力争时而紧张发怵,偶尔闪过的信心也都未免缺乏底气;可在这群同龄人中,她自信飞扬,眼睛闪闪发光将整张脸点亮,热烈而理想: “同期的竞争者不少,但这一行说到底拼的是细节,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更好的工艺程序,做出更精细复杂,更适应市场的产品。” “刚才大家对市场前景的预测分析非常有特色。希望我们大家能时刻保持敏感度,专业度和敬业度。” “我相信,我们的产品会改变未来的医疗市场!” “大家年龄相仿,希望在工作中能像朋友一样沟通交流,同甘共苦,一起为星辰的明天努力。” 白板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规划和展望,纸杯中速溶咖啡冒着热气,年轻人脸上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廷风波不动。 他是个过来人,对这些所谓的理想和壮志并不动容。他一贯只看实际。毕竟,做梦者十之八.九,实现者寥寥无几。 不过,年轻倒是好,能给所有的狂妄幼稚和天真冲动遮羞。 会后,众人散开展开工作。 纪星带韩廷去自己办公室坐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小隔间。里头还堆着一些尚未清理的纸盒。 纪星一脚将纸盒踹走,搓搓手,说:“地方有点儿小,别介意。” 韩廷长腿绕过纸盒,也不坐,走到窗边站定。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 纪星刚开完会,满腔豪情,可见他会议过程中很平静,会后更加平静,难免有些不安,问:“韩先生,你对刚才的会议有什么指点?” 韩廷说:“没有。” 纪星追问:“我看你对这种氛围不是很感兴趣?” “的确。” “……为什么?” “见得太多。” 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韩廷身子没动,只回了下头,说:“构造梦想,贩卖梦想,用梦想和情怀画饼,吸引员工卖力。这套我见得太多。” 纪星瞠目。 有一瞬,她想起她在会上说的话:我们在创新,在改变,在筑梦。 这听上去和那些用情怀套住她的公司没什么区别。 她很快摇头,反驳:“不一样,星辰和那些公司不一样。” 韩廷淡淡看她:“哪里不一样?”他微眯着眼,阳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透出些琥珀色,冷静,犀利。 她转头看一眼玻璃窗外的同龄人们,用力道: “我真心把他们当朋友,当一条船上的人。我的星辰会给他们提供开放自由的工作环境和平台,让他们发展成长,让他们成为更好的社会人。即使哪天他们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星辰也会成为他们的镀金石和升级跳板。” 韩廷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 “……” 她像挨了一闷棍,不服地挑战道:“可能你生意做久了,对人心失去了信心,所以觉得我很荒谬。但你不相信,不代表我说的话就不是真心。” 韩廷语调相当客气了,道:“误会。我相信你的真心,也相信外头这些人的真心。只是你知道像你们这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最常有的幻想是什么吗——这是你的黄金时代,你的未来扬帆起航,有无限可能,你将不平凡……”他说到这儿,后头没了转折,点一点头,悦耳道,“挺好。记住这份心情。” 纪星憋足了气:“我不认为这是幻想,我们有实力发展壮大。我知道你现在还看不上我们在研发之外的其他能力,觉得要依靠东扬才行。但我认为,不论是前端进货还是后端销售,各种问题都会解决的。我有信心,也有自信。” 韩廷说:“你的自信就跟不要钱似的。” 纪星:“……”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大招反驳,他已懒得跟她争辩,拔脚往外走,说:“方案出来了给我汇报。” 人走了。留纪星在原地憋着招,跟被人揍了一顿没还手似的。 她也没空多想,小插曲很快抛去脑后。 周末,从南京订购的两台设备到了,调试成功。 十天后,大伙儿加班加点做出的初步程序设计方案出来了。 纪星给韩廷打电话预约时间。韩廷说他在东扬,让她直接过去找他。 纪星搭地铁过去。不是高峰期,但也没座位。 她站在里头随着车厢摇晃。周围的人形形色.色——穿校服的中学生,着廉价正装的年轻职员,靠在车壁上偷偷松高跟鞋的女郎,拿着职场英文书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她两眼放空地站了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她严重睡眠不足。 开公司远没她想的那么容易。除去心里舒坦些,她更忙更累,压力也更大了。 可人啊,说到底跟寓言里的驴一样,只要悬在前方的胡萝卜够大,拉上再重的磨也心甘情愿。 chapter 41 她折返进已经空掉的电梯,这才注意到电梯壁上写着32-45层:东扬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广厦的办公区也才两层而已。 到了45层,风景与楼下完全不同。没了员工办公区,只有一块开阔的公共区域,一边摆放着桌椅和绿植,另一边是一面巨大的书架,放满了东扬医疗的各种获奖证书和奖杯。 公共区域一头是秘书间和总裁办公室,另一头隔着磨砂的玻璃门,看不清里头,可能是会议室。 秘书:“是纪小姐吗?” “是。” “韩总在开会。会议延迟了一会儿。请先进去等一会儿。” 纪星进去,秘书关上了门。 办公室很大,室内陈设分办公区与中心区两块;办公区摆着办公桌,办公椅,沙发,书架,风格并不奢华,更不奢靡。设计简洁大气,却又看着价值不菲,静静彰显着这间办公室主人的品味和个性。低调,暗藏锋芒。 中心区则随性洒脱些,一张宽大的长方形桌子,四周没有椅子。可以想见房间主人站在桌旁,带着一群人围着满桌的图纸写写画画讨论要事的样子。桌旁的墙上贴着一些纸张,或是思维图,或是草稿图。看着异常狂放潇洒。 若说这办公室哪里最妙,大概是东面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无尽的蓝天和阳光。 纪星不禁走过去窗边往外看。三月中旬正值初春,恰是北京焕发新生的季节。城市洗去了冬季灰蒙蒙的气氛,四方纵横的巷子里柳条抽芽,隐约透出一抹抹嫩嫩的新绿;白的粉的梨花桃花点缀其中,高楼矮墙之间一派清新。 “风景不错?”身后忽传来男人的声音,办公室门随即合上。 纪星立刻回头,韩廷一身西装走进来,手摁在领带上轻轻拉了一下。他下颌稍稍绷着,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刚开了场不太舒心的会议。但看向她时,脸色已恢复正常,冲她微点头示了下意, 纪星微笑道:“再过十几天,树都绿了,风景应该更好。” 韩廷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解开西装扣子,看向她,礼貌一笑,开门见山道:“怎么会想出来单干?” 纪星眼珠一转,说了个很高大上的理由:“跟公司理念不合。” 韩廷:“哦?” 纪星见过他几次,是以并不紧张,很快开始推销自己的观点:“广厦主要是做医疗机器人和大数据,着手于大层面的东西。这非常依赖企业自身的文化、资金、科研、决策和历史基础。” 韩廷见缝插针道:“你是说广厦没有这些基础。” “……”她下一句话原是想奉承东扬的doctorcloud。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是。广厦做得很好。但我觉得小公司小企业将有限的人力和物力集中在基础性细节化的东西上会更有效果。”她这回小心斟酌用词了,说,“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医疗器械的私人化与定制化,细节上的东西,就像日本的工匠精神,从小处做好。现在制造业内,从小处着手的概念和理念很少被重视,但这些恰恰是工业制造的基石。” 韩廷听着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星辰的主研方向是增材制造,就是俗称的3d打印。当然,很多之前出现过的创业公司都遇到了瓶颈和困难,但我们的项目与众不同。医疗是我们选择的方向,也是正确的方向。人类工业制造业从两百多年前发展到现代,每隔数十年便有一波新浪潮,我觉得下一波浪潮除了ai,便是医疗。” 纪星这番说辞相当冠冕堂皇。说不上唬人。只不过,谈生意么,自然要把自己包装得高大上一些,多赢得一些筹码。不都说了吗,对客户,怎么简单明了怎么说;对投资人,怎么复杂难懂怎么讲。 她说话的时候,韩廷偶尔和她对视,偶尔移开看一眼窗外,眼神相当随意,似乎在思考判断什么,但又似乎只是在听而已, “中产阶级已经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庞大规模,对健康的重视和可投入的金钱也是前所未有的。新的热门产业——也就是医疗与健康产业——正在崛起的路上,我们必须赶在风潮到来前准备好。当然,现在很多人都看到了先机,也在为此作准备,每个企业都有他们看好的方向,东扬的doctorcould就是实例。而我赌的方向是私人化定制化医疗。针对不同病患量身定制的骨骼,牙齿,血管……这就是我赌的未来市场。” 她陈述的内容渐渐从打官腔带入个人偏好,因而语速渐快起来,眼睛里也开始光芒闪闪。 韩廷扫了眼她的眼睛,但那一扫也是相当寡淡,不带任何意味。他很是认真地听完了她这番话,说:“蓝图不错。实现渠道?” 纪星眼睛又亮了一亮,热情地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件夹,道:“这里边都写了,目前我们团队的优势在于研究人员。我们背后有相当雄厚的教授和校友资源,跟学校和研究所的关系也很密切,骨干成员都是很优秀的科研人才。不然,我们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第一版模拟器材。”说完,很期待地加了一句,“光盘里有,您现在可以看的。” 韩廷唇角弯了弯,说:“纪小姐,我很欣赏你和你的团队,也有意投资,不如直接谈条款?” 纪星愣了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快下决定,她准备的演讲才起了个头儿呢。 他看出她的费解,道:“实不相瞒,具体内容我都看过。” 她这才知恐怕她来之前他就已经做了决定。亏她刚才费一番口舌。 “好啊。”纪星没有先亮出自己的条件,礼貌地试探,“韩总心里应该已经开出条件了吧?” “你提出的投资额没有问题,甚至可以根据后续发展追加投资,其他一切条件都好商量。”韩廷说,“我要51%的股权。” 短短几秒,纪星心情从天堂到地狱。她以为自己听错,怔了足足五秒后,脱口而出:“51%???这不可能!” “纪小姐,不如我给你分析一下情况。”韩廷语气斯文礼貌地站起身,系好西装扣子,绕过办公桌时随手捡起桌上一份黑色文件夹,走到她身边递给她。 纪星翻开一看,昨天她交给肖亦骁的各类文档资料,此刻纸张上已满是手写的叉叉划线和批注。 韩廷说:“你现在的小作坊只能勉强维持运营,一旦投入生产,各种问题暴露,很快会瘫痪。不论材料、进货,还是营销、市场,全部存在巨大隐患。我暂且认为你的科研制造环节是及格的。但其他环节不堪一击。材料、供应全部依赖研究所,渠道单一,价格不稳,没有发言权。一旦研究所出问题,货源立刻断死。至于营销市场,你以为只要有产品,就能打入医院?纪小姐,你可能对国内的医疗行业不太熟悉。现有的固定供货渠道和关系网,是企业投入多少人力财力走灰色渠道砸出来的?一个新公司妄想打进去?不跟大企业合作,你死路一条。” 纪星听着他的话,看着纸张上的批注,脸上红了一道又一道,火辣辣的。 她不是不知道星辰存在问题。她只是乐观地认为这些问题可以慢慢解决,谈判时遮一遮,先稳定局面再说。却不想被面前这人哗啦扯下遮羞布,一次性剥了个干净,更甚至指出一些她都没想到的问题。 韩廷站在窗前的阳光下,回头看她:“我提供资金,供应,销售。而你仅负责研发生产。给你49%,很厚道了。” 有那么一秒,纪星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很快清醒,道:“不好意思韩先生。我只需要资金,不需要你提供供应和销售渠道。”她放下文件夹,站起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与他平视,“在我看来,你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解决。它们是麻烦,但相比核心技术,我认为只是小问题。我不需要你提供那么多。” 言下之意,也请你不要占那么多的股份。 韩廷丝毫不恼,微微笑道:“我不相信你在供应和销售渠道上的能力。只投资金,亏损了怎么办。这让我很没安全感。” 他笑着,因为侧头看她,身子极细微晃了晃。 纪星:“……” 这人说话真是…… 她之前觉得他很和善,看着挺好说话。不想谈起生意来如此滴水不漏。但各为所利,可以理解。 既然谁都不让步,谈判已无必要。 “这个条件,我这边是肯定没办法接受的。所以……”纪星笑笑,得体大方地说了句客套话,“认识就是朋友,希望以后在别的渠道上有合作机会。买卖不成情谊在嘛。” 韩廷却摇了摇头,说:“买卖都做不成了,哪里还来的情谊?这块地盘就这么大,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他问,“所以纪小姐选择跟我做敌人?” 这话分明是威胁,却被他说得面不改色风淡云轻。 纪星毕竟是新手,吓得懵了半晌,小声:“你怎么这样啊?” 韩廷顿了一下,道:“市场上没有情谊可讲。” 纪星脸上火烧一般,又怕又愤,强自镇定下来,用力道:“没有情谊可讲,但有利益可讲,是不是?如果我的团队一无是处,你也没必要投资,大可自己建一个团队,轻而易举。韩先生这么忙,却能抽时间跟我谈,肯定是希望合作达成的。所以我们还有的谈。” 韩廷有几秒没接话,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笑了一下。那一笑却不太愉悦,似乎天性不喜欢别人跟他讨价还价。 “我的确希望合作达成,所以约见你,跟你谈条件。但是,”他说,“我一贯不喜欢为得到什么而自降标准。” 这哪儿是谈,简直是强制下令。 话说到这份上,纪星也倔强了。她也不谈了,近乎逞强似的点点头:“那行吧。就算以竞争者和对手的身份再见面也不错。” 韩廷极轻地扬了下眉毛。这个小动作含义匮乏,没露出半点情绪,但纪星还是深受刺激,克制地反驳了回去: “或许在韩先生眼里,星辰问题一堆,称不上是有力的竞争者。但现在这个社会,谁也压不住谁的光芒。道理很老,却很简单,是金子就总会发光。” “你可能是块金子。不过……”韩廷下巴指指楼下。纪星低头,看见写字楼下,出去吃午餐的白领们密密麻麻,铺满广场, “北京遍地是金子。”他说。 邵一辰注意着电梯,说:“嗯,陪我给你买衣服。” 纪星噗嗤笑,在他脖子上佯咬了口,站直身子。 邵一辰盯着她看。 “看什么?” “居然也没瘦,脸上全是肉。” 纪星气急,打了他一拳。 他笑,手放进兜里,无意摸出两三枚硬币,自己都不知哪儿来的。 chapter 42 那天纪星早起出门时,栗俪正巧也出家门。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碰上, 纪星:“你怎么起这么早?” 栗俪:“你怎么起这么晚?” 异口同声之时,邵一辰从屋里走出来,手自然在纪星腰上扶了一把。 栗俪点头:“你俩住一起了,忘了。” 三人往楼下走,栗俪对邵一辰说:“能别一天到晚霸着你女朋友么,闺蜜聚会她都没空参加。” 纪星回头瞪了栗俪一眼,栗俪不明所以。邵一辰淡笑:“霸占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栗俪于是转问纪星:“你公司怎么样了?” “正招人呢。”纪星道,“你朋友圈帮忙宣传下招聘信息。” “行。” 三人在楼下分开。栗俪去公司,邵一辰带纪星去吃早餐,完了顺道送她去星辰。走到半路,纪星朝车窗外望,意外在辅路上看见栗俪的车。一个男人站在她车边,透过落下的车窗摸了摸栗俪的脖子,然后穿上外套,上了前头一辆路虎。 那男人看着眼熟,是上次栗俪介绍给纪星的吴姓投资人。 纪星不知那是栗俪的露水情缘还是潜在男友,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哪儿呢?” 那头很快回复:“公司。干嘛?” 她便不问了,说:“没事,提醒你发朋友圈,招聘信息。” “知了。” 星辰虽然运行了一个多月,但因之前没拉到投资,前途未卜,公司内部除了最开始四五个搞技术的,一个人也没招,全靠纪星和苏之舟这边修修那边补补。如今业务开展,急需招聘各行人才。 但由于自身实力限制,星辰目前吸引来的应聘者只有应届毕业生或毕业不到一年的新人。好在大部分是她的师弟师妹,专业实力和个人素质她信得过,但相应地对薪资要求高,且没有工作经验,难当管理或决策大任。 不过面试下来,纪星发现几个新人干劲满满,怀揣梦想,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展望。在她看来,能有主动性和创造性已是难得的品质。 一星期内,她招了三个材料、机械、计算机方面的员工和两个办公室助理,暂时缓解了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全员集合的那天,星辰科技召开了一次正式会议。 纪星想着韩廷是投资人,提前通知了他。她以为他那么忙,应该没兴趣参加。不想他回复说会来。 开会那天,他准时到场了。 之前经费紧张,星辰租用的办公区很小,连会议室都没有。员工们的办公桌旁边留块区域摆一方长桌,放一块白板就当会议区了。再拿半透明的玻璃门划两个隔间,充当纪星和苏之舟的办公室。 纪星把韩廷从电梯间引过来,经过好几家小公司来到星辰。进门时她特意观察了下韩廷的表情,他对这块小地方并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他说不需要跟员工介绍他,她也就没介绍。 很快会议开始。 虽说是正式会议,但气氛非常和谐活泼。年轻的创业公司内完全没有等级观念,老板、骨干成员、新人全都打成一片。 年轻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公司主营业务的想法和创意,各种点子层出不穷。 韩廷坐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发言,偶尔观察一下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和光芒,貌似对他们兴奋的表情有一丝兴趣。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一个小时下来,没有半分走神或开小差。 纪星发言讲话时,他也习惯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异常专注的样子。 他发现她在他面前,时而据理力争时而紧张发怵,偶尔闪过的信心也都未免缺乏底气;可在这群同龄人中,她自信飞扬,眼睛闪闪发光将整张脸点亮,热烈而理想: “同期的竞争者不少,但这一行说到底拼的是细节,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更好的工艺程序,做出更精细复杂,更适应市场的产品。” “刚才大家对市场前景的预测分析非常有特色。希望我们大家能时刻保持敏感度,专业度和敬业度。” “我相信,我们的产品会改变未来的医疗市场!” “大家年龄相仿,希望在工作中能像朋友一样沟通交流,同甘共苦,一起为星辰的明天努力。” 白板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规划和展望,纸杯中速溶咖啡冒着热气,年轻人脸上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廷风波不动。 他是个过来人,对这些所谓的理想和壮志并不动容。他一贯只看实际。毕竟,做梦者十之八.九,实现者寥寥无几。 不过,年轻倒是好,能给所有的狂妄幼稚和天真冲动遮羞。 会后,众人散开展开工作。 纪星带韩廷去自己办公室坐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小隔间。里头还堆着一些尚未清理的纸盒。 纪星一脚将纸盒踹走,搓搓手,说:“地方有点儿小,别介意。” 韩廷长腿绕过纸盒,也不坐,走到窗边站定。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 纪星刚开完会,满腔豪情,可见他会议过程中很平静,会后更加平静,难免有些不安,问:“韩先生,你对刚才的会议有什么指点?” 韩廷说:“没有。” 纪星追问:“我看你对这种氛围不是很感兴趣?” “的确。” “……为什么?” “见得太多。” 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韩廷身子没动,只回了下头,说:“构造梦想,贩卖梦想,用梦想和情怀画饼,吸引员工卖力。这套我见得太多。” 纪星瞠目。 有一瞬,她想起她在会上说的话:我们在创新,在改变,在筑梦。 这听上去和那些用情怀套住她的公司没什么区别。 她很快摇头,反驳:“不一样,星辰和那些公司不一样。” 韩廷淡淡看她:“哪里不一样?”他微眯着眼,阳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透出些琥珀色,冷静,犀利。 她转头看一眼玻璃窗外的同龄人们,用力道: “我真心把他们当朋友,当一条船上的人。我的星辰会给他们提供开放自由的工作环境和平台,让他们发展成长,让他们成为更好的社会人。即使哪天他们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星辰也会成为他们的镀金石和升级跳板。” 韩廷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 “……” 她像挨了一闷棍,不服地挑战道:“可能你生意做久了,对人心失去了信心,所以觉得我很荒谬。但你不相信,不代表我说的话就不是真心。” 韩廷语调相当客气了,道:“误会。我相信你的真心,也相信外头这些人的真心。只是你知道像你们这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最常有的幻想是什么吗——这是你的黄金时代,你的未来扬帆起航,有无限可能,你将不平凡……”他说到这儿,后头没了转折,点一点头,悦耳道,“挺好。记住这份心情。” 纪星憋足了气:“我不认为这是幻想,我们有实力发展壮大。我知道你现在还看不上我们在研发之外的其他能力,觉得要依靠东扬才行。但我认为,不论是前端进货还是后端销售,各种问题都会解决的。我有信心,也有自信。” 韩廷说:“你的自信就跟不要钱似的。” 纪星:“……”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大招反驳,他已懒得跟她争辩,拔脚往外走,说:“方案出来了给我汇报。” 人走了。留纪星在原地憋着招,跟被人揍了一顿没还手似的。 她也没空多想,小插曲很快抛去脑后。 周末,从南京订购的两台设备到了,调试成功。 十天后,大伙儿加班加点做出的初步程序设计方案出来了。 纪星给韩廷打电话预约时间。韩廷说他在东扬,让她直接过去找他。 纪星搭地铁过去。不是高峰期,但也没座位。 她站在里头随着车厢摇晃。周围的人形形色.色——穿校服的中学生,着廉价正装的年轻职员,靠在车壁上偷偷松高跟鞋的女郎,拿着职场英文书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她两眼放空地站了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她严重睡眠不足。 开公司远没她想的那么容易。除去心里舒坦些,她更忙更累,压力也更大了。 可人啊,说到底跟寓言里的驴一样,只要悬在前方的胡萝卜够大,拉上再重的磨也心甘情愿。 这次去韩廷办公室轻车熟路,她进办公室时,韩廷正在批文件,秘书在一旁等待。 听到脚步声,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说:“坐。”说完继续低头签字。 纪星坐在桌子这边没事干,多看了他几眼。他低着脑袋,头微微侧向一方,露出立体好看的侧脸,有种成熟的俊朗在里边。 他放下笔,合上文件,秘书迅速接过,走出去了。 他看向她,也没废话,朝她伸手;脸上带着工作时的严肃,眉心稍蹙,下颌微微绷着,和上次见着的状态完全不同。 纪星也正式起来,挺直身板把文件夹递交上去。 他瞥了她一下,似乎觉得她哪儿有点奇怪,但也没在意,目光迅速落在方案书上。 他一张一张看得很认真。 她顿时坐得更直了。 里头的内容专业度相当高,她一度以为他会看不懂,需要问她。但他没有,他很流畅地看着,到了一处,问:“这儿的材料是什么?” 纪星凑过去看一眼,答:“钛合金。” “嗯。” 又问了几个别的问题,他把文件夹合上,递给她,说:“挺不错。” 纪星得到表扬,愉快地笑了。 韩廷没搭理她的笑,问:“公司运营情况?” 纪星信心满满:“一切正常。” 韩廷顿了一下,觉得她的回答有待商榷。他手指轻敲了下桌面,说:“产品原材料进货渠道,药管局批复,许可证,医院临床资料,销售渠道。” 他随口一提,便将星辰亟待解决的一系列问题列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多月了,她现在只买了设备,设计了工艺程序,且还是初步的。纪星强撑着,道:“我都知道。我正在一件一件解决。” 韩廷点点头:“好。” 话这么说,眉毛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纪星:“……” 她忍不住,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没你想的效率那么低,就是推进过程很艰难。像药管局批复,我追了好多次,但对方就是不批。现在国家管的严,收紧政策。我也没办法。” 韩廷若有所思,说:“你刚入行,打理关系,的确为难。”又说,“没人帮你指点下,一时半会儿办不了。” 纪星听他这话,揣测着言外之意,眼神试探探地瞅着他看。 韩廷装作不懂:“怎么?” 纪星结结巴巴:“你……有办法……帮忙?” “当然。”他很是随意的样子。 她迟疑一下,眼睛还是亮了亮,满怀希冀,跟兔子盯着胡萝卜似的:“那你可以帮忙么?” “也不是不可以。”韩廷说,“5%股份。” “……” 去,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纪星眉毛揪成疙瘩,默默抗议地抓起文件夹,鼓着一肚子的闷气转身离开。 chapter 43 说是吃饭,进了商场却先四处逛起来。护肤彩妆专柜最是琳琅满目。栗俪说化妆品快用完了,要买一整套回去。这边柜台看一圈,那边柜台试一下,对比质地、价格,折腾半天,一家买几样单品,总算凑齐。 结账时略自嘲地说了句:“等我把房贷还完,就mer。”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纪星对着镜子照啊照,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买了也不会常用,再说吧。” 买完东西上楼找餐厅,乘扶梯上行时,纪星看着商场里各类精致的奢侈品店名品店,心下微叹,这应该是曾荻那类人常来的地方。什么时候她也能足够成功到自由出入? 现在的她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种草着化妆护肤时尚衣装,心心念念地攒钱又自嘲没钱,会追星看演唱会,欣赏音乐会交响乐,看小众话剧,爱旅行爱看书。 只是和生活相关的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不是冲动消费的虚荣者,却也不是节衣缩食的守财奴。毕竟,每天奔波劳累受苦受气,要是还在力所能及的物质上亏待自己,就未免太苦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座繁华大都市中有一丝尚在生活而非生存的错觉。 只是,她想要的生活远非如此。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最近师弟苏之舟问她有没有出来单干的打算。她有。但她觉得还可以再等等,毕竟,创业哪有那么容易简单。再说dr小白还归她负责呢。 吃饭的时候,秋子说下周要跟她爸一个战友的儿子见面,隐约有相亲的意思,让纪星和栗俪陪她一起去,权当同龄人聚会。这样气氛轻松一些,再深入接触的机会更大。她为了提高成功率可谓想尽办法。 纪星和栗俪都应了。 但没过几天,纪星就把这事儿忙忘了,直到那天下午秋子给她打电话才想起来。所幸她工作都完成,并不耽误。秋子给她发了个见面地点,松悦酒店。 这吃饭的地儿有点高级啊。 纪星考虑要不要换身衣服。这几天天气冷,她又不坐班总出勤跑工厂,所以穿的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很不正式。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相亲,无所谓。谁还费劲跑回家一趟。 走进酒店大厅就碰见栗俪和魏秋子,她俩也刚到。 栗俪一件栗色大衣,挎着香奈儿包,一贯工作时的利落样子,只不过没了往日的烈焰红唇,今天妆容很低调,不抢秋子风头。 魏秋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不是五官精致的人,但收拾一下便看着很舒服。许是心情不错,见着纪星还不忘调侃一句:“为了衬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牺牲真大。” 纪星:“……” 这些天频繁跑工厂。她头发三天没洗,橡皮筋随便一绑,没化妆,唇膏都没涂,清汤寡水的。 “谁叫我爱你呢?”她说。 餐厅位于六七十层之高,乘电梯往上,栗俪说:“你那相亲对象很有钱吧?” “不是相亲啦!只是当个朋友认识下。嗯,我爸的战友魏叔叔貌似挺成功的。” 纪星没说话,周围的环境已让她隐隐察觉,不梳洗就来这地方是个错误的决定。 餐厅里幽暗而静谧,灯光低调舒适,客人不多。 魏秋子说是魏先生的订位,服务员引导三人往里走,大片大片的玻璃墙壁外夜空璀璨,三环路上车水马龙,如无声流动的电影画面。国贸cbd高楼耸立,白灯如织,夜景美不胜收。餐厅情调可见一斑! 尽头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位男士,一个年轻,一个成熟。 年轻那个靠走廊坐,穿一件白色supreme帽衫,拿手机在发消息。他虽垂着眼,但看得到五官很帅,像当红小鲜肉,只不过脸上隐约一丝不耐烦。 靠窗的那位年纪稍长,正侧脸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纪星蓦地一怔,全然不料会在这个场合上又见着那人。 她以为看错,眨了两下眼,可那张脸实在太难认错,不是那天在牌局上见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样貌相当出众,是区别于身边年轻男孩的另一种帅气,英俊清朗的眉眼和脸部轮廓,一身休闲西装,表情淡淡,却给人说不清的矜贵气质。 年轻的那位显露出一丝不耐和焦躁,他却不急不迫,仿佛等人也格外从容似的。 他也看见了纪星,但目光没做停留,从她眼前滑过去了。 他对她可能没印象,纪星想。她无意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后悔了,出门前起码该涂一下唇膏。 她这幅样子出现在这个餐厅这个场合,像一只煎饼果子上了宴会桌。 韩廷看到三个女生过来,有点出乎意料,但他脸上没表现出丝毫异样,低声对身旁的路林嘉交代了句:“手机收了。” 路林嘉很听话地收了手机。 两位男士同时起身,魏秋子客气地打招呼:“你好,我是魏秋子。” 年轻的那位点头:“我是路林嘉。”他笑了笑,止于礼貌。 魏秋子说:“我爸说,让大家当朋友认识一下,所以我带了两个朋友过来。不介意吧?” “挺好的,多认识几个朋友。”路林嘉说,神情和语气自在了一点。 纪星却替秋子不安了。她能从秋子紧紧并拢的双腿里察觉出她的紧张和局促,却也能从路林嘉的神色变化里看出他无心相亲。且路林嘉年纪比魏秋子小,面相就更小了。浑身风格都透着不羁,跟秋子全然不是一挂的。 魏秋子尚热情道:“这个我的朋友,纪星,主攻ai医疗的工程师。” 韩廷看了她一眼。 纪星见目光对上,抿抿唇算是招呼,却并没有笑。 韩廷亦没有笑容,但也并不严肃,很是随意散漫,随着魏秋子的介绍看向栗俪去了,分寸掌握得极好。 “这是栗俪,在外企做市场经理。” 路林嘉也跟着介绍:“这我哥,韩廷。做……”扭头问,“做什么来着?” 韩廷:“卖药械的。” 他随意一句,路林嘉也没往深了解释。 栗俪问:“什么药械?” 韩廷抬眸看她。 栗俪微笑:“我在辉林上班,刚好也做这行。”她做销售,沟通交流能力比朋友们强很多,也算是职业病了。 “市面上常见的。”他随口答。 “器械是一类,二类……?” 韩廷淡道:“三类。” 路林嘉对这话题毫不了解,又开始玩手机了。 栗俪说:“目前这块市场由于政策管制,进口产品占比不多。量少,价高,竞争力低。可国内产品品质远远没跟上。盲目保护国产,过头了。” 她在外企做销售,自然有些不满,说的话也过于偏激。 韩廷一时没接话,似乎无意反驳。倒是纪星听到,没忍住发言:“不是啊,国内这块儿发展很快的,很多产品都已经可以和国际接轨,这多亏了政策保护。不公平也没办法,医药是命脉行业,也会是未来几十年的革命性行业,完全交给外部市场冲击,危害太大。” 韩廷看向她的眼睛,没什么含义地淡笑一下,说:“所见略同。” 他笑起来很好看,即使是淡笑。只是那笑容散漫得没几分真意,说不上是假赞同还是真应付。 无妨,好皮相的人天生易获取好感。 但他完全不在这话题上停留,很快目光转向不讲话的魏秋子,颇有些明知故问:“你和你朋友们同行?” “不是,我们专业不同,我做材料的,在研究所。”秋子笑着说。 “哪方面应用?” “医药,航天,都有。” 路林嘉从手机里抬起头来:“航天?你研究航天材料?” “对啊。” “宇宙飞船,卫星火箭……那种材料?” “只是听着很高端啦。其实也没什么,在我眼里,也就跟小模型差不多。” “你还收集模型啊?”路林嘉问。 两人顺理成章聊了起来。韩廷不再多讲话。 几个年轻人慢慢聊开,话题渐多,聊到最近新闻各种,韩廷至始至终不参与不接话,问到他头上,他总是简短的一句话解决问题,然后带回魏秋子那儿,抛给她一个问题,且每次都是路林嘉能接住的话题。 情商不可谓不高,观察力判断力更能窥见一斑。 他置身事外,一面因为主角是路林嘉;另一面,纪星早就察觉出来了,他没太大兴趣参与他们的谈话,更确切地说,那气质更像是——他懒得跟他们说话。 就像大人懒得搭理小孩那样。 纪星猜测,他年纪应该比她大一些,因为他实在太游刃有余。可她猜不出他的具体年龄,男人的面相是极具欺骗性的。不像女人,年龄和岁月一五一十全写在脸上。 这人深不见底啊。 但因为他对秋子的照顾和撮合,纪星对他印象不错,觉得是个好人。只不过很久之后,熟悉韩廷这个人之后,她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他一贯伪善的礼貌。 chapter 44 涂小檬从厕所出来,看见她,拍了拍她肩膀:“星星,压力别太大啊。没事的。” 纪星勉强笑一下。 出门下楼,她在春天的凉风中吸了口气,走去地铁站。半路接到邵一辰电话。 “喂?”她声音太低落,以致邵一辰隔了几秒才问,“心情不好?” “没事。”她说,说完却又忍不住低声,“我有点怕,……怕星辰走不下去了。……没有人愿意投资。” 邵一辰道:“不是不愿意,是没谈拢。” “那还不是一样!”她提高音量,又落下来,“对不起。” “你压力不要太大。”他轻声道,“这次就当是试炼,放手闯过。成功固然好,可失败又能怎样,回去工作也不是穷途末路,没什么可惜的。” 纪星低下头,用力摁了摁紧蹙的额头,低声:“别说了。” 她知道他是好心安慰,可她现在最不想听的便是这些话。 还要说什么,那头有男声问邵一辰问题,他回复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纪星:“你同事吧?你先去工作,我没事的。” “好。有事找我。”他挂了电话。 纪星虽然心里没底,但进入写字楼的一刻,她挺直身板,微微笑了两下,强制让自己看上去自信焕发。走进公司时,整个人也是利落大方有干劲的样子。 公司上下还不知道目前的窘境,都沉浸在创业起始阶段满怀希望和热情的氛围中。他们投入工作的样子,是她目前唯一的安慰了。 纪星下午去了趟材料研究所,了解熟悉那边的材料购买事宜。魏秋子抽空跑来问她投资情况,纪星摇摇头。 秋子:“你倒沉得住气,看着跟没事人儿似的。” 纪星:“……都是装的好吗?” “今天来买材料?” “先看看价格和质量,了解种类。设备不落实,不敢买材料。” 秋子听她这话,便知问题大了,把她拉到一边:“投资一点儿眉目都没有?” “嗯。” “你那要求太苛刻,没人能答应。” “我下调过标准了。” “多少?” “1000万,15%。”她已是一降再降。 秋子叹了口气。 纪星离开研究所时,看见手机里一条未读信息,来自邵一辰:“星星星星~”附加一个拥抱的安慰表情。 纪星一愣,心被暖了一道,想给他回复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更觉说什么都是多余。 于是回了条:“哥哥哥哥~” 打出去才意识到她很久没发这种信息了。过去的一个多月,除了有事找他商量咨询,她几乎没因想念而主动发过无聊消息:你在干嘛?晚上吃的什么?哥哥哥哥~ 都没有。 她太忙了。她突然觉得很抱歉。 正失神时,那边回了消息过来:“又来?” 她看着手机屏幕微笑,打字:“我想你啦,邵一辰小哥哥~” 那边停顿一会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如此往复。纪星以为他打了一大段,结果发送过来也就三个字: “我也是。” 两天后,秋子打电话给纪星,说有个女企业家想投资星辰科技,据说靠谱且有钱。 纪星纳闷:“你哪儿认识的这号人?” “我不认识,朋友圈有人认识。你来研究所那天,我在工作分组里发了引资的朋友圈。” 她感动不已:“谢谢啊。”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啊。”秋子说。 纪星顺利联系上了那位投资人,叫韩苑。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纪星提前到,等了没一会儿,韩苑就来了。 她非常漂亮且有气质,盘发,珍珠耳环,浅绿色大衣,衬里绛紫色绸裙。三十多岁的人把春天的颜色穿在身上,美如画报中的贵妇人,优雅自然得竟比二十岁女人的天真年轻更吸引人。 她一进来,便叫咖啡厅众多年轻女孩频频侧目。 韩苑几步开外便冲纪星微笑:“是纪星吧?” 纪星起身颔首:“你好。”她一时不知如何称呼。韩苑似乎看出她的困窘,笑道:“叫我姐姐就行。” 她没好意思叫。 莫名想起曾荻,都是女强人,韩苑比曾荻多几分英气和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不会让人产生敌意。 “我看过星辰的资料,内容成熟有想法,以为比我小不了几岁,没想到这么年轻,二十吧?” “二十四了。” “那咱们还是一个属相。” 她三十六了?纪星惊异:“完全看不出。” “你这是逗我高兴呢?” “真的!” 韩苑笑:“不论如何,叫姐姐没占你便宜吧?” 纪星赧然一笑:“苑姐。” 韩苑微笑起来,和她轻松聊了会儿生活闲话,回到此番的主题上。 两人对医疗市场的看法一拍即合,都认为定制化会是将来行业的主流。她来之前看过完整的资料和方案,对内容有全面的了解,两人非常详尽地讨论交流后,她表明了投资意愿:“我以前管理过医疗器械公司,相关资源不少,我本身对市场比较了解,对你们公司的前景也很看好,希望能一起合作。” 纪星经历过无数次投资谈判,已不似当初那么轻易就满怀希望和激动,笑道:“我也希望能达成合作。” “所以你对投资人的想法是?” “1000万,15%的股权。我希望投资人能完全相信星辰的能力,不过多地干涉星辰内部的自主权。” 韩苑笑:“就是不直接管事儿,对吧?” 纪星点点头。 韩苑也不拐弯抹角:“这些我可以答应。但我要投2000万,33.4%的股权。毕竟发展顺利的话,后续还会有多轮融资,15%太少。” 33.4%已经是拥有话语权和一票否决权了。这哪里是答应不干涉? 纪星尚在迟疑,又听她说:“你放心,33.4%不会是我一人持有。等将来我发现优秀的研发人员主创人员,也需要股份把他们吸引进来。” 纪星心里更是一沉。 回去后,纪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纠结。 2000万,33.4%,这是目前为止她接触的投资人里开出的最好条件了。 韩苑人很好,两人对未来的观念看法一致。而事到如今,她甚至能够再次让步,接受33.4%的股权占比。可她隐隐担心韩苑在找其他的研发团队,或许引入之后哪天把星辰本身的团队替换架空都说不定。 到了这种关头,仿佛就只剩下赌一把了。就在她濒临下决心时,意外接到韩廷的电话,约她见面。 纪星诧异极了。 说实话,接到韩廷的电话她挺开心。她权衡后倾向于接受韩苑的条件,但又心有不甘,暗暗期盼韩廷能给出更好的条件,让她下定决心,尘埃落定。 说来奇怪,上次和韩廷的会面不愉快,可她并不讨厌韩廷。 这次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韩廷将约会地点安排在一家下午茶厅,衬衫也换成了休闲款,整个人看上去随意亲和。只不过他这人看人时眼神很深,不经意带一丝研判,再如何也不会给人能够亲近放肆的感觉。 纪星坐下时发现面前放着一小碗草莓蓝莓核桃蜂蜜酸奶,卖相十分诱人。 韩廷客气说:“帮你要了份甜点。” 纪星戒备地看着他,不动。 他好笑道:“没下毒。” “……”她较劲似的舀了一小勺草莓吃进肚子,沾着蜂蜜和酸奶,很是美味。吃了几口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不是食物攻势?他把她当三岁小孩? 抬眼就见韩廷正淡淡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说不明的笑意,问:“喜欢吃草莓?” 可不,碗里的草莓被赶尽杀绝,蓝莓核桃幸免于难。 “……嗯。”她含糊着放下勺子,身板挺直,神情又变得警惕起来,眼睛里写满怀疑,“韩先生是想重新谈投资星辰的事?” 他也不绕弯子:“说吧,你的底线是多少?” “2000万,20%的股权。星辰有绝对自主权。”她一脸傲气,语气确定,“这是我的底线。也有很多家在这么跟我谈。” 韩廷盯着她看着,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纪星狐疑,正暗暗琢磨他这笑什么意思时,他说:“纪小姐很有底气啊。”这话听着有一丝调侃的意味。 纪星下巴微抬,强硬道:“我刚说了。想和我合作的人很多。” 韩廷点点头,了然的样子:“都是这个条件?” 纪星脸一红,用力点头:“对。这个条件。正在谈。” 她表情非常笃定,只是毕竟撒谎经验少,与韩廷灼灼目光对视下,她不免挨不住眨了下眼。怎么看都像只披着狐狸皮的兔子。 “我不觉得这个条件会有人跟你谈。”韩廷直接挑明,笑容也收了半分。他眼睛很亮,盯着人看时能轻易给人压迫感,“你能来,说明想促成合作。可如果还是这个数字,就没有继续谈的必要了。” 纪星面不改色,道:“但你上次开的条件也没有继续谈的必要。” 两人僵持之时,服务员过来上茶,端上茶具餐具餐巾,又放上一套下午茶四层塔碟。碟子自上而下摆着精美的中式西式茶点,司康,松饼,马芬,绿豆糕,芝麻酥……不一而足。 纪星随意瞟了一眼,意外于一众茶点之中居然有小巧的驴打滚。 服务员分别给两人倒上茶后离开。 小插曲过后,纪星再度看向韩廷, chapter 45 信用卡和账单送回来的时候,魏秋子忽问:“能开发.票吗?”又看路林嘉,“你们需要发.票吗?” 路林嘉摇头,征求意见地看韩廷,韩廷淡笑:“不用。” “那谢谢啦。”魏秋子抽出张餐巾纸,写了两行字递给服务员,“麻烦你了。” 纪星莫名尴尬,秋子这是觉得没希望彻底破罐破摔了?居然在这种场合蹭发。票。 等□□的间隙,韩廷手机震了一下,曾荻发来张图片,酒店地下车库里韩廷的车,附一条消息:“你在?” 韩廷没回。 待服务员把发。票送回来,几人起身离开。 韩廷看见曾荻一袭红色长裙,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微笑看着他。 几个女生已拐了方向走开一段距离,并没注意。 韩廷送她们到了电梯口,说碰见一个朋友,就不送了。 魏秋子笑道:“没事。今天感谢你的招待。” “客气。”他淡笑一下,又对路林嘉说,“给人送回去。” 路林嘉答应了。 纪星站在电梯里看着韩廷,他目光从她面前扫过,与她眼神相触时,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告别。电梯门便阖上了。 下了楼,纪星说要回公司加班,步行就能过去。栗俪说要去纪星那儿坐坐,想给魏秋子留机会。但魏秋子也要跟她们一起走。 路林嘉没有挽留,单独走了。 嘴上都客气说着下次再见,但谁都没有留联系方式。 待人走了,栗俪看魏秋子,恨铁不成钢:“干嘛呀你,给你机会都不让人送?” 魏秋子努力笑笑:“算啦,我感觉得到,他不喜欢我。” “一次见面能决定什么?如果觉得不错就去追求,至少营造机会。” “算了吧,人家又帅又年轻,指不定心里吐槽我又丑又老呢。” 纪星见秋子脸上已有些挂不住,冲栗俪挤眼让她闭嘴。 但栗俪心直口快,哪里忍得住:“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啊。想交男朋友就别怂啊,亏我工作没做完跑来给你打气。” “呐,不亏了。”魏秋子说着,砸了一摞东西到栗俪手里,又对纪星道,“你不需要,就不给你了。”说着裹上围巾走了。 栗俪低头一看,十几张面额一千的发.票。 纪星是技术岗,没应酬,不需要发.票。但栗俪不同,她做市场的,平时为了维护客户关系,不仅得请人吃饭,还得送礼。送礼没有合理的报销渠道,累积下来得自己掏腰包填上。一到年中年底就是最缺发.票的时候。 上次出去喝酒栗俪就吐槽,这年她有一万多的自费缺口,快愁死了。 刚才魏秋子还特意在餐巾纸上写了,让服务员开十几张。因为栗俪公司餐饮类发.票的报销额单张不能超过一千。 栗俪站在路边,张口结舌望着手中这十几张发.票,愣了好几秒,追上魏秋子的步伐。 她跟她并排走着,低声哼一句:“我现在单张报销额度到两千了好吗?” “那还给我!”魏秋子要抢,栗俪飞速塞包里:“给了人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纪星始终没吭声,脑子里跟挨了一棍似的震荡:那顿饭一万多?快抵她半月工资了。 寒风吹着,三人并排而行,都不讲话,沿着灯光璀璨的街道往前走,高架桥上车轮滚滚。 直到来往的车流拦住去路,她们不约而同停在路边,望着交流匝道和高架桥对面的大厦写字楼出神。 良久,纪星用力点一下头,道:“我是穷人。我要挣钱。” 栗俪轻飘飘看她一眼:“我早就有这觉悟了。你今天才开窍?” 纪星扭过头来,车灯从她侧脸上流过,她轻笑,带点儿自嘲:“我一直以为我是精英,但其实就一小白领,吭哧吭哧朝中产阶级奋斗。精英阶层?还太远。 你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怎么会那么大?这就是所谓的阶层?” 栗俪答不上来,扭头看秋子:“魏科长?你来说说。” 秋子吸了一口冬夜的冷空气,叹:“咱能不在大马路上站着吗?冷啊!” 三人下了地铁站,从地下通道穿去马路另一头。 地铁站内,不少忙碌一天的下班族正排队过安检,搭乘地铁回家。 他们的衣着或普通得体,或干净整洁,或精致用心;他们的脸上,表情或轻松,或焦虑,或平静,或忧愁;有人塞着耳机听着歌,有人看着手机发着消息;有人讲着话聊着天,也有人笑着。 这便是这座城市里大部分的普通上班族,吃不起一万块一顿的晚餐,为了一个月几千一万的薪水奔波着。 从他们之中走过,纪星的情绪在无形中被抚平少许。 走出通道,到了路的北边,高架桥和酒店被甩在身后。 冷风吹过来,让人脑袋清醒。 半路碰上卖烤红薯的,纪星跑去买。 栗俪皱眉:“刚吃完饭诶!”拦不住纪星和秋子已围在炉子边挑红薯:“不要胖的,要瘦的,瘦的才好吃。” 买完红薯钻进路边咖啡店,点了三杯咖啡,又找服务员借来盘子和小茶匙舀红薯吃。 栗俪说不吃,要减肥。 纪星不劝她,自个儿满足吃着,问:“诶,你觉得那个韩廷怎么样?” 栗俪解下脖子上的burberry围巾:“什么怎么样?” “我觉得他人很好诶。跟你很搭,”魏秋子插嘴道,“你对他没兴趣?” “他那一类男人,女人都难以抵挡吧。”栗俪说,“但也就欣赏一下,不会有别的想法。这种男的一看就很难搞。” “是吗?”纪星和秋子表示怀疑。 “相信我的眼力,这人城府绝对深,而且不是一般的深。你们没发现吗?一顿饭没聊出他半点信息,哪怕一丝个人观点他都没表达。” 纪星略略回想,真是诶。 栗俪职业性地探人底细,甚至抛出一段很偏激的话引人反驳显露出真实观点,但韩廷没上钩。反而是纪星傻乎乎咬中鱼饵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而他一句随意的“所见略同”便带过去了。 回过味儿来,纪星觉得自己在韩廷面前是个白痴。 “况且,”栗俪说,“极端优秀的人,都极端自私。当然,这个自私不是贬义词。只是我已经够自私了,再碰到个更自私的?得了吧。” 纪星又琢磨一下,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 越优秀的人自我意识越强,也就越难迁就和顺从别人。可现在她们这代年轻人,前所未有的性格多样,哪个不是带刺生长,个性张扬?天然匹配的恐怕寥寥无几。 秋子感叹:“所以说啊,能找到合适自己的另一半,真的太难太难了。”扭头看纪星,“说来说去,还是你幸福。” “对噢。”纪星没忍住咧嘴笑,又道,“你也别忧伤,你那么好,会找到的啦。” 秋子微微叹:“其实我要求不高的,户口房子钱,这些都无所谓。聊得来,对我好就行。”她看向栗俪,“你别笑我没出息,我就是想要男朋友和陪伴,就是很期待两个人的生活啊。一个人太孤单了,每天重复坐在地铁上,深夜回到家,不知道这么过的意义在哪里。我不想变成这个城市里一个冰冷的背景,也想有自己的故事。栗俪,说实话,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会孤独,却也不想谈恋爱。”栗俪无意识拿起茶匙舀红薯,道,“傻子……寂寞,孤独,这不是谈恋爱就能解决的。” 秋子若有所思。 栗俪又道:“而且对我来说,维持稳定的男女关系太耗费精力,又累。我还是喜欢单身,自由无负担。我呢,只想好好工作,赚更多的钱。足够有钱,人生才会拥有更多的自由和选择。男人给不了我安全感和快乐,钱才可以。而且必须是自己挣的钱。” “我也是。”纪星举起小茶匙,附和道。 “是个屁。”栗俪说,“当邵一辰不存在?” “他在呀。”纪星笑,“可我从来没想过依附他,做他的菟丝花。我要做那种谈恋爱就全心全意可就算哪天跟男人分手也不会天塌地陷的人。” “得了吧,你就嘴炮。”秋子鄙视道,“上学那会儿吵架闹分手哭得要死要活。” “我现在独立了,真的!”纪星红着脸争辩,想想又觉不对,“呸呸呸,我们才不会分手呢,会一直在一起。” “啧啧啧,又开始了。” “哎我说真的啦,我很确定。” 她真的很确定,确定她和邵一辰会永远在一起。那时,那段爱情给她的安全感和支撑感,给她的信心和笃定,是前所未有的。甚至,后来也不会再有。 人总是有恃无恐,她以为她未来的人生里会有很多的爱。 只是那个时候,她不会知道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再提起爱情,只剩缄默不语。 纪星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才有时间叫外卖随便点了餐,同事们聚在一起吃饭,饭后还得继续加班。 闲聊中,王博士问:“你们周末准备干什么?” 林镇道:“睡觉啊。累死了,睡个两天两夜。” “纪星你呢?” “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当然和男朋友一起,不像我们一群单身狗。”同事a说,“纪星男朋友可帅了,还特有才。” “真的?一直不知道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呢。”黄薇薇说,“有照片么,我看看。” 纪星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给她看。 “天呐,真的很帅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校园恋情啊,羡慕。我大学很差,也没有好男生。”黄薇薇遗憾地感叹。 林镇笑:“主要是你也没纪星漂亮。” “人艰不拆!”黄薇薇嚷。 众人笑成一团。 同事b忽问:“诶,你们说明年会涨工资么?” 纪星喝了口汤,说:“公司政策是按通胀涨5%吧?” “但你们知道么,”同事神秘地压低声音,“我那天去hr办公室,无意间看到明年的应届生招聘条款。应届生工资和我们这帮工作一两年的老员工差不离。你们也知道嘛,我们这行发展快,应届生起薪一年年地涨。” 大家都沉默了,各自吃饭。 工作三四年了的同事c不满道:“老员工的涨幅没见有那么大。” 纪星说:“企业都是这样。宁愿高价招聘年轻新人或跳槽的,也不会给现有员工加薪,除非是升职。很正常。” 大伙儿叹了口气。 黄薇薇道:“加薪什么的我不想了,现在就指望快点儿发年终奖。” 众人又没接话。 公司各部门年终奖的分发方式不同,销售部根据提成,他们产品研发部则参考项目、入职时跟hr谈的合同条款、上级建议等多种因素。每人都不同,且保密。所以大家从不交流年终奖多少的问题。 但黄薇薇一时嘴快,说:“四月工资,够我回家好好过年了。啊,快点儿过年放假吧。” 大家都没吭声,纪星心里一个咯噔。 四月工资。 她的年终奖也是四个月工资。 她以为,不论工作能力和各方面表现,她的回报至少会比同事们高。哪怕是以入职时的条件来看,她的学历背景也摆在那儿,怎么竟和黄薇薇同等待遇了? chapter 46 纪星这才收拾东西离开。 经过领导办公室,平时走很晚的上司今天却早走了。得,多留一个小时也没被领导看见,白忙活了。 算了,权当错开地铁晚高峰。 出了写字楼,cbd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像一栋栋精致的珠宝盒子。 夜里温度更低了,纪星戴上羽绒服帽子,匆匆走进地铁站。 这一站是繁华商业区,晚上九点多,来往的人也不少。 但今天很奇怪,等了很久也不见地铁来,站台上加班回家的下班族们面面相觑。 直到广播说由于运营故障,地铁停运。 议论声顿起:“搞什么,有病啊!” 人群里不知谁说,附近一站有人越过端门跳轨自杀了。 议论声更大:“服了,自杀不能选家里吗,干嘛出来妨碍交通秩序!” 不少人抱怨着打车回家又要增加一笔开销。 “烦死了,自己死还要拖累那么多人。” 纪星则在第一时间点开打车软件, 迟了。 这一地区叫车高峰,加价三倍,还得排队。 她迅速换方案,飞快穿过怨声载道的人群,往地铁站外跑,寻找附近的共享单车。 很不幸,好不容易找见最后一辆,也不及一个男的腿力好,被抢走。 四站地,气温零下,走回去能把她活活冻死。 纪星重回地铁站里避风。 几个同样排队等车的人义愤填膺,控诉着跳轨死掉的那个人,听说死者是个年轻女性。 纪星起初听了几耳朵,后来便没兴致了。 迟迟打不到车,她都想自杀了。 看手机,她排在第49位。 她不免心情有些差了,就在这时,师姐栗俪发来一条语音:“要经过你公司楼下了,还在加班?” 纪星抓住救命稻草:“地铁停了!把我带回去!” 栗俪的车是一辆红色的大众polo,经济实惠,代步正好。 她是纪星本科同专业的师姐,没读研,毕业后进了家科技公司,她嫌做技术钱少周期长,转了市场和销售。她人长得漂亮,形象出众,又聪明伶俐,比纪星多工作四年,如今已混到公司销售主管的位置。 她住纪星隔壁,却是自己买的房,“老破小”,首付用光了父母的积蓄,欠上亲戚一堆债,还月月还房贷。房子至今没好好重新装修过。 但买房是栗俪做的众多明智决定之一。因为她是2015年上半年买的,那是普通人有能力买房的最后一段时光。之后房价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收不住了。 而那时纪星还在读研究生。 都说知识就是力量,她空有一身力量给人打工了。 时机才是金钱啊。 小区很旧,车位少。这时候里头肯定满了,栗俪把车停在路边。 深夜,道路两旁的矮旧房子里,还有几家小店亮着光,为夜里晚归的人们提供食物。 桂林米粉,黄焖鸡米饭,成都串串香,沙县小吃…… 两人钻进一家简易串串店里。店面大概七八平米,只有一张长方形的灶台,台上一长条狭窄的平底铁锅,装满汤底。各种肉蔬菜类串成一串串在里头煮着。 已有两个小姑娘坐在灶台前吃串串。 纪星和栗俪进去,坐在剩下的两张凳子上。老板拿出两个套着透明小塑料袋的铁盘,舀上两勺麻酱,加上辣椒油,递给两人。 纪星从锅里挑了几串海带、鱼豆腐、魔芋丝、木耳、白萝卜,又对老板说:“帮我煮份宽粉和圆生菜。” 栗俪道:“给我煮个方便面和油麦菜。” “诶。” 纪星拿鱼豆腐蘸蘸麻酱和辣椒,塞进嘴里,咕哝一句:“今天地铁里有人跳轨死掉了。” 栗俪嗯了一声,似有叹息,又似乎没有,说:“我周天又要出差。” “哦。去哪儿?” “深圳。” “嗯。” 栗俪出差是常事,见怪不怪。 身旁的另外两个小姑娘也在轻声讲话。 一个说:“要是下个月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回老家了。” 另一个说:“会找到的啦。” 前一个只是淡淡地笑笑。 后一个又轻轻地说:“我这个月也好惨,总犯错,扣了很多钱,到手只有1800。都不知道下个月要怎么过。……又要找爸妈要钱了。” “要是还在读书就好了。” “是啊,一点都不想毕业和工作。” 纪星看了她们一眼,两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忧愁和遗憾,只是平静。 目光又落到栗俪脸上,现在的她还带着工作时的精致妆容,但因刚吃过东西,没法及时补口红,嘴唇上有些斑驳。一片片鲜红的口红碎片下是暗淡的唇色。 栗俪已经吃完,正低头刷着社交软件,一张张男子照片从屏幕上划过。难能入她法眼。她是个独立自信又潇洒自如的女人,各方面要求都高,哪怕约.炮也要讲究。 她盯着手机屏幕,浓浓的睫毛偶尔眨一眨,带妆久了,下眼睑都沾了些睫毛膏,像黑眼圈。 纪星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 栗俪收起手机:“老板结账吧。” “分开还是一起?” “分开。” 两人进小区,上楼,在家门口告了别,各自回屋。 纪星一开门就听见涂小檬房间里做直播录视频的声音:“现在呢,我就很快地用这个眉笔涂一下眉毛,这支笔上色能力特别强,所以一定要轻轻……唔,轻轻地涂。不然很容易变成蜡笔小新。然后呢,用眉毛刷多刷两下,这样子就很自然啦。” 不到五平米的狭小客厅堆了一堆快递,纪星两三步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还听见涂小檬轻叫:“我真的没整容,天生就长这种尖下巴我有什么办法呀!” 说实话,纪星也关注涂小檬的微博,但她手残,只会扑个气垫粉饼涂涂口红。什么遮瑕高光修容阴影,一概不会。好在她也注重穿衣搭配,有空还去上一节插花之类的体验小课程什么的,勉强算个精致girl。 但今天她兴致不高,关门把涂小檬的声音挡在了外头。 她羽绒服都没脱,在地毯上怔忪地坐了一会儿。 一晃就十二月底了。 回想过去的这一年,好像每天都那么过着,一天天机械地重复,没有思考,也没有很享受的感觉。 她垂头半刻,又抬起头, 好像也不对。 工作上,dr.小白的研究已近尾声,这是一日一日的工作换来的。生活里,和恋人和朋友的关系也在一天一天中更亲密。 纪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她赶紧脱下羽绒服,打算给邵一辰发消息。 与此同时,手机响起来,是邵一辰发来的视频聊天。 她喜出望外,一下子扑到床上趴着:“太巧了!我刚想给你发视频呢!”接通视频的一瞬,她赶紧抓了抓头发。 邵一辰也刚进家门,摘了帽子,头发张牙舞爪像只小狮子:“卧槽,外头真他妈冷。” 看见他的一瞬,这一天心头的所有褶皱被奇迹般抚平。她心里软软的:“吃晚饭了没有?” “吃了。” “今天是不是很累啊?” 视频那头,邵一辰走进自己房间,刚解下大衣和围巾,冲着屏幕认真看了足足两秒,倏尔一笑:“现在不累了。” 纪星心跳砰砰,一下把脸埋进被子里,噗嗤笑起来。 再抬头看,屏幕上年轻男孩的面容有一丝疲倦,眼睛却分外明亮清澈,像冬天蓝天下的清风一样。 她托腮,歪头,略撒娇:“邵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你的眼睛怎么那么好看呀?” 片刻前还在撩人的邵一辰反被撩,听着这话,愣了愣,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摸着鼻子终究没忍住,嘴角弯起一丝开心的弧度。 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两人闹腾一会儿,各自洗漱,道了晚安后睡去。 纪星睡前又想起那个跳轨的人。 她独自躺在昏暗中,床头一盏台灯亮着。 每个人都是孤单的。不同之处在于,虽然孤单,却总能从生活中的人与事上得到温暖。 她看看邵一辰发来的晚安,关了台灯。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星期五,最叫人神清气爽的一天。 纪星难得没有赖床,因而有时间在家里冲了牛奶麦片。吃早餐的时候,她琢磨着等过段时间发年终奖了买个烤面包机和榨汁机,以后自制完美营养早餐。 要好好吃饭,注意养生了呢。 她美美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以她的尿性,很可能三分钟热度,机器买回来用个两三次就去装灰尘。 低头一看,这不,双十一买的养生壶才煮了一次红枣银耳羹就塞桌底下了。 “……” 难怪攒不住钱,回回月光。 烤面包机?no! 榨汁机?no! 坚决不买。 纪星冲了碗,出门。 周五本身就值得庆祝。她背上了邵一辰送的lv包。 天气依然不错,蓝天白云,阳光灿烂。没有风。 北京只要不起风,冬天还是蛮好过的。 纪星不想背着心爱的包包挤地铁,遂在小区外扫了辆共享单车,骑行去公司。 红灯挡住去路,早高峰的车流滚滚而过。 她忽然饶有兴致地四周看,观察身边的人,有不少骑单车电动车的上班族,还有送外卖的快递小哥。和挤地铁的人一样,等着过马路的人也都面无表情,脸颊在冷风中不生动也不温暖。 纪星想,自己的表情应该和他们一样无动于衷。但她心里暖和得很,心情也很愉悦。她想,这些人回到家,在自己的亲人朋友面前,应该也有可爱的一面。 绿灯亮了。 汽车,自行车,电动车同时启动,涌过路口。 纪星刚要踩动单车,斜前方的男子一边骑车一边打电话聊天。他单手扶着车头,忽然一扭,车身猛地朝纪星歪过来。 她为躲避,条件反射地往左转。这一转,斜后方骑电动车的外卖小哥未免和她撞上,也猛地一转。 不想刚好一辆车经过,滋地一声。 电动车撞上了汽车,划出一道口子。 这一下,三人全傻了。 纪星看见车上的porches标志,脸色大变。外卖小哥没认出是保时捷,但也因刮花了车吓得表情全懵。 而始作俑者——打电话的白领男飞速收了手机,猛踩踏板,一瞬间就淹没在人潮中不见了踪影。 绿灯只剩最后3秒,纪星坐在自行车上,天人交战,只需踩一脚踏板,她就能全身而退。 天,她是留是走?! 周四那天接到栗俪电话,说发工资了,请她和魏秋子俩闺蜜去吃饭。纪星本想加班的,秋子抱怨说她不是加班就是陪男友,好久不参加闺蜜聚会了。她这才放下工作过去。 说是吃饭,进了商场却先四处逛起来。护肤彩妆专柜最是琳琅满目。栗俪说化妆品快用完了,要买一整套回去。这边柜台看一圈,那边柜台试一下,对比质地、价格,折腾半天,一家买几样单品,总算凑齐。 结账时略自嘲地说了句:“等我把房贷还完,就mer。”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纪星对着镜子照啊照,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买了也不会常用,再说吧。” 买完东西上楼找餐厅,乘扶梯上行时,纪星看着商场里各类精致的奢侈品店名品店,心下微叹,这应该是曾荻那类人常来的地方。什么时候她也能足够成功到自由出入? 现在的她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种草着化妆护肤时尚衣装,心心念念地攒钱又自嘲没钱,会追星看演唱会,欣赏音乐会交响乐,看小众话剧,爱旅行爱看书。 只是和生活相关的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不是冲动消费的虚荣者,却也不是节衣缩食的守财奴。毕竟,每天奔波劳累受苦受气,要是还在力所能及的物质上亏待自己,就未免太苦了。 chapter 47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韩廷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唐宋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韩廷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王充”“张鑫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韩廷手里的笔划掉。 唐宋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你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韩廷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韩苑的人,我会留?” 唐宋还要说什么,韩廷手机响。屏幕显示“曾荻”二字。唐宋见状,避出了办公室。 待室内只剩一人,韩廷触了下接听键:“嗯?” 女人轻笑:“怎么样韩总,一切顺利?” 韩廷靠进椅背,松了下领带,反问:“不然?” “是我多此一问,自然没什么事能难为你。庆贺你拿下你最想要的东扬医疗,周末请你吃饭。” “哪天?” “周日?” “可以。” “叫上你那帮发小?”曾荻问。 韩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给我庆贺呢,还是让我给你拉人脉?” “一箭双雕呢?”她直言不讳。 韩廷讥讽地笑了一声,没答。 曾荻遂放低声音:“廷,你就帮帮我。” 韩廷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说:“地点我选。” …… 纪星一上午都在帮黄薇薇收拾烂摊子,吃过午饭后又得开会——周五下午是内部例行会议,讨论产品开发。 工作得留到晚上加班了。想到此处,纪星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进会议室。 黄薇薇跟她吐槽:“都快忙死了,还开这种无聊的会浪费时间。” 为什么这么忙你心里没点数? 纪星看她一眼,也是无话可讲。 不过她有句话说对了,这例会的确无聊又浪费时间。 开会目的是brainstorm,交流创新想法。无论是全新的大产品大项目,还是现有产品的新功能新改进,只要有idea就行。 可创意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想到的,一个月想出一个都难,何况一周开一次会。每到这时,会上之人都一脸便秘之表情,心中暗骂这会议是哪个操蛋上司想出的招。 至于主管陈松林,他和所有当领导的人一样,不会理解过程有多难,只看结果,估计心里骂了无数遍这届员工不行,并一再督促:“要观察生活,从生活中去发现细节和灵感。” 大家会上不敢说,私下里大吐苦水:“我成天累得跟狗一样还生活呢?说的那么好听,能不能放一个星期假让我们去感受生活?” 纪星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思考今天尚未进行的工作,现在梳理下要点,到时有条有理,事半功倍。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沉默,做好了浪费时间的思想准备走进会议室。 临开会前,进来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面容姣好,一身黑色针织长裙,身材高挑修长。眼睛扫一眼室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会议室角落的一处椅子前坐下,等待开场。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大气不出。 谁都没料到老总曾荻会来。 纪星不禁多看她一眼,心想自己三十一二岁的时候能否到她这地步——拥有一家已步入正轨的新型创业公司,且是有实力有发展前景拥有行业尖端科技的公司。 想想都觉得相当困难。 她书读得早,现在24岁,可也快25了。三十而立,还有五年多的时间。可她没车没房还月光,最近的生活目标是多拿点儿年终奖,外加拿个优秀员工明年好升职。如果按部就班这么下去,她到30岁时,最多沾到高层管理的最下层。而那已经属于精英阶层,相当优秀了。 能三十岁做到曾荻这个程度,必定是极端优秀,凤毛麟角。 一番思索,纪星惊惧地发现,她虽然毕业名校,能力超群,跟同事们横向一比,站在顶端;可纵向一看,山外有山,她脚下只是块小土丘。她远非“凤毛麟角”的那类人。 忽然间就有些小丧气,隐隐慌张。 读书时没考虑这些问题。进入社会才发现,想要挣很多钱,太难了。难如跨越阶层。 成天自诩“精致girl”有什么用? 什么精致girl? 背着lv挤地铁,涂着ysl租老破小,穿着maxmara过月光生活的精致girl? 她从未觉得现实竟如此讽刺。 陈松林正要介绍,曾荻抬手打断,示意不必。 会议很快开始。 大老板的突然造访起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会上不少人踊跃发言,想给老板留下好印象,但大都围绕“dr.小白”现有功能进行阐述,没什么创意。 坐在后排的曾荻面不改色,从容听着一堆废话。她猩红的指甲盖拨弄着手机,偶尔低头在屏幕上打几个字,像在跟人聊天。低头时,耳垂上的祖母绿坠子闪出幽幽的绿光。 陈松林见状,脸上挂不住了,扫视一圈后,忽问:“纪星,有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纪星一直有想法,但想法很私人,也不适合在这个层面的会议上讲。可今天老板来了,反而能发挥一下。她委婉地说:“我不知道合不合适,貌似不是我这级别该考虑的。” 陈松林来了兴趣:“讨论会而已,有什么都放心大胆地说。” “那我说了。”纪星道,“我们公司目前的重头精力在ai诊断和数据库建设上。但是人工智能医疗领域这块儿,国际上前有谷歌deepmind,后有ibm智慧城市,国内还有个东扬医疗的doctorcloud,有几十年研究历史。而我们……”她耸耸肩,“竞争压力挺大。不是挺大,是巨大。其实我们有能迅速发展起来的强项,customize!结合智能的私人化和定制化,这是未来医疗的发展必然。因为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信息化私人定制的要求会更迫切。我们的强项在信息和制造,何不加以利用呢。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给dr.小白做的牙科疾病诊断,在现有基础上多加一层制造工艺进去,转变模式也做定制器材,利润能翻倍吧。说到底,在未来,所有的生产制造商都会变成服务商。” 众人皆一脸谨慎无言:纪星这是在开董事会呢?还是把公司当成她的理念试验场了? 陈松林表情晦暗不明,没赞成也没反对。 纪星说完,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况且符合工业4.0的国家规划,还能申请政策倾向和税减支持。” 陈松林观察着曾荻的扑克脸,揣摸不准,咳嗽一下,说:“想法很有意思。但就像你说的,这是方向决策的事,不适合讨论。……你有想法,还是值得鼓励的。” 曾荻没说话,若有似无地笑一下,起身出去了。 陈松林没再多说,讨论会继续进行了一会儿,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就散了。 会后,纪星去茶水间冲咖啡。同事林镇也在,说了句:“没经验吧,你得罪领导了。” 纪星一愣:“曾总?” 林镇摇头:“她那位置的人是不会跟底下小人物生气的,级别相差太远。” 那就是…… 她低声:“不至于吧。” “不至于?大老板过来视察,先不管你那番话说得对不对,至少有条有理,视角独特。你一小工程师表现得比部门主管还出风头,是个人心里都不会太舒服。最关键呐,你提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赞同吧,和公司理念相悖;不赞同吧,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采用?” “……” 他这一分析,纪星顿时也知失策。只想着在大老板面前表现,哪里想到这层关系。 林镇见她茫然无措,又安慰道:“小事儿。别往心里去。以后注意就行。” 纪星却没法不往心里去,不仅因为陈松林平日对她相当好,更因为他是她直系上司,掌管生死。 职场一言一行,当真如履薄冰。 纪星很快找了个理由去汇报工作,跟陈松林对接聊了会儿。见他还和往常一样和煦,便松了口气,猜想是想多了。 她双眼迷蒙走出房门,合租室友涂小檬一身卡哇伊的兔子毛绒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准备回屋睡回笼觉。 涂小檬是个微博美妆达人,粉丝小几十万,不怎么红,但养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纪星哀鸣:“什么时候能不上班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啊~~!” 涂小檬说:“再坚持一下,星期四了,长征即将结束。” 纪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星期四?我以为今儿星期三。你确定一下!” “四,我确定。” 纪星双眼发亮,棒!赚了一天! 洗漱完毕出门去,正值早高峰。地铁站人山人海,如过江之鲫。人们的呼吸体味纠缠在一起,凝结成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偶尔参杂一丝不知谁买的鸡蛋灌饼气息。 纪星像一片树叶,随着人群的河流涌过地下通道,过了安检,涌上站台。 她背冒虚汗,拉开羽绒服拉链透气。身后的人挤得紧,像严丝合缝粘在一起的饺子皮。举目望去,站台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珠划过一丝警惕的光,只为蓄力挤上即将到来的地铁。 忽然,隧道里溢来一阵风,如轻风拂起松涛,站台上人群骚动一下,人与人压得更紧密了。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穿堂风涌来,列车进站,减速,上班族们随之加速移动,涌向狭窄的地铁门,中间那条留给人下车的通道早被堵得水泄不通。门开的一瞬,冲挤! 纪星夹在人群中间,巨大的压迫力来自四面八方。她早已失去自控力,身不由己往车内涌。可车内早就装满了前头无数站点的上班族们,外边的人推着攘着,里边的人叫着抵抗着,如冷兵器时期的两军交战,盾牌对攻。 这一站只挤上去三四人,满载的车厢如装满米的麻袋,无法再塞进去哪怕多一粒米。外头的人还在挤,里头的人愤怒抵抗。纪星被人潮冲向车厢,卡在屏蔽门和地铁门之间的缝隙里,潮流突然阻滞,进无可进,后无退路。 只能等下一班了。 她正要后退,猛然发现身体使不上力,身后的人群像一堵墙。 “麻烦让一下!”她用力往后挤,可那堵墙岿然不动。 “滴滴”警报响,要关门了。 纪星心中一惊,想起前年地铁里夹死的那个女生。 “你们让一下!后退!卡到门了!”纪星回头,又怕又怒地尖叫。 身后的人想退,可人群一层一层,退不了。 “滴滴滴滴!”地铁门和站台门开始闭合。 纪星惊恐万分,拼命往外挤。突然,站在地铁车厢里的一个男生伸出双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一个趔趄后退一小步,慌忙拿手撑住门,抵住背后的力量。车厢里头的男生迅速收回手。 地铁门堪堪阖上。 纪星惊魂未定,瞪着双大眼睛。 隔着两扇玻璃门,地铁上那个推她的男生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做个口型说谢谢,车已开动。一节节透明的塞满人的车厢飞速而过。那男生再也不见了踪影。 纪星忍着怒气,回头去瞪身后的上班族们,却是徒劳。年轻的人们脸色麻木而睡眠不足,耷拉着困倦无神的双眼,和往常的每天一样。 她觉得没意思透顶,可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笑,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点。会心一笑的同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现在她贴着门,下一辆列车肯定能挤上去。 一车厢的人随着车厢晃动着,拥挤着,到了站。 而她花心思熨的大衣早就挤成了梅干菜。 当初她正是不愿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挤地铁上,所以租住在离公司不到四站地的地方,平常骑单车上班。可这不冬天了吗,户外气温零下,骑车能把人冻成狗。所幸也就四站地,能忍受。 走出地铁站,阳光和寒风一道劈头而来。已经十二月下旬,北京很冷,还好今年气候不错,不像去年几乎全是雾霾,灰暗到她一度想离开。 今年冬天,蓝天很多。 今天就是,天空很蓝,阳光灿烂,不过气温依然很低就是了。 纪星随着上班的白领们匆匆走进写字楼,经过大厅里装饰一新的圣诞树进入电梯间,趁等电梯的空隙她发了条朋友圈:“呼~今天挤地铁差点儿被卡进门缝里(哭),还好一个帅气小哥哥救了我(心),温暖啊!(可爱)” 发送完毕,上楼,打卡上班。 纪星研究生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新晋的互联网科技公司——广厦。广厦内部机构明晰,背后资金雄厚,主攻ai医疗领域,前景无限。 纪星学历高,专业顶尖,毕业就进入广厦ai部负责程序设计。互联网公司本就工作强度大,而ai又在发展势头上,业内竞争激烈,员工的工作强度更是其他职业难以比拟。拿她自己的话说,是拿生命在挣工资。 chapter 48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刚才没胃口,光喝红酒了。”她严丝合缝地接过话来。 “这会儿倒有胃口?” “这会儿是跟你吃啊。”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看他,露出脖颈上修长白皙的线条。 韩廷心知肚明,笑了一下。笑里有些无意义的轻讽。 曾荻暗叹,这男人还真难哄。 可她并不生气,他淡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是天生易获取别人好感的人。不像她自己,女人过于美貌,总叫人怀有敌意。 她绝口不提上次饭局的事,聊起工作:“刚才跟那朋友吃饭,说到广厦的dr.小白,还有东扬的doctorcloud,他说,我们两家在这方面可以有合作的。” 韩廷:“哪个朋友?” 曾荻:“九全科技的老总。” 韩廷:“姓付的那个。” “对啊。明明是正的,却总被叫付总。”曾荻轻笑,还要说什么,蓦地心里一凛。数年前,那位付总还是她的裙下臣。 韩廷神色如常,透露不出半点儿讯息。 曾荻却难免心里打鼓,原想说一句,她跟那付总早断干净了。可这话未免此地无银。 他俩关系的确是自由出入,没有任何约束羁绊。但曾荻很清楚这些年韩廷身边并没有什么女人,不是他多专一,只是他这人嫌麻烦,没工夫跟女人牵扯。倒是她,偶尔有些别的应付,但近年也极少几乎没有了。 只是人都如此,说好的开放自由,不见还好,真打上照面知道了具体的人,心里不会一点儿不介意。 曾荻再度转移话题:“路林嘉怎么突然跑去相亲?” 韩廷也不纠缠上一个话题,道:“这孩子忒没溜儿,尽知道玩儿,他爸觉着早些结婚能收着点儿。” “今天那对象,看得上么?” 韩廷摇头。 “你姑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成器也好。不像你二叔家那位姐姐,尽给你添麻烦了。” 韩廷眉心拧了一下,没接话。他无论跟韩苑争成什么样子,是极不喜外人谈论韩家是非的。 曾荻说完,也暗恼今天真是撞邪,专踩雷了。 好在服务员端菜上来,缓和了气氛。 她拆着餐巾,温柔道:“你帮我尝一块鹅肝,我吃不了那么多,减肥。” 韩廷稍不屑地挑眉,轻笑:“你还要减肥?” “不需要么?”曾荻说着,坐直了身板,抬头挺胸,身段舒展,“你看看,我有没有长胖?” 韩廷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轻而易举的撩拨,也懂示软示弱,还会在任意时候创造话题,让人放松。 如今不论男女,仅仅是让人觉得相处轻松,就很难实现了。 韩廷拿起刀叉,吃了块鹅肝。 曾荻在桌底下翘起二郎腿,脚背一勾,高跟鞋挑落下去,穿着黑丝袜的足尖触碰到韩廷的小腿。 韩廷没理她。 曾荻微吸一口气,足尖沿他小腿往上爬。这下,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禁止,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曾荻收敛回来,莫名一阵心痒。他身着西装,坐姿挺拔,咀嚼食物时习惯性地紧闭嘴唇,下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动着,吃着饭都禁欲得叫人心猿意马。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勾引他,还是他在勾引自己。哎,被他吃得死死的,却还甘之如饴。 曾荻面颊绯红,笑着抬起红酒杯,一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玻璃窗外,天空中忽然飘过一丝雪花,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觉。 …… 三环外的老式居民小区里,纪星裹着围巾从昏黄的路灯下走过,恍惚脸上一凉,摸一摸,什么也没有。 下雪了? 她抬头望,只看见冬季的夜空中天狼星格外明亮。 闺蜜们畅聊一晚,尽兴而归。魏秋子家住的远,今晚在栗俪家借宿。三人裹得严严实实往家走,适才欢乐的气氛过后,此刻都有些安静的疲惫。上了楼,纪星跟两人道别,开门进屋。 涂小檬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小星星?” “诶!” 涂小檬拉开房门,门缝里露出她房间的一片粉色,她倚着门框:“又加班?” “跟朋友出去玩儿了。”纪星说,“有事找我?” “要付房租了,下一季度的。” “三个月过这么快?” “是啊,奇怪吧?每天都度日如年,可又时光飞逝。” “你把账单发我吧,还有上一季度的水电费煤气费。” 纪星回房脱了厚厚的羽绒服和鞋子,手机响,账单收到。 她住主卧,小区一般但地理位置好,房租每月三千出头,季付,加上零碎的费用,接近一万。又是一笔大开销。呵,还不如人家一顿饭钱。 纪星把钱转给涂小檬,有些肉疼,再看存款余额,更加肉疼。怎么不知不觉花了这么多?她调出手机账本,哦,冬天买了两件羽绒服,现在的羽绒服真贵啊。这还不算圣诞节邵一辰带她逛街时给她买了件两千多的呢。 上月护肤品用完,换了一套;这月种草了新的眉笔……全是些零碎的小物件,一点点把她的钱包吃瘪了。 她趴在被子上出神,还是读书时无忧无虑,一入社会就成了自立门户的大人,吃穿住行什么都要自己来。 有一瞬,纪星又想起了出去单干的事,不知道是否自己创业就能拥有更自由的经济实力。 但想来想去,觉得目前最现实的是在领到年终奖后得和hr谈谈加薪的事儿了。 如果薪水足够满意,她会多留一段时间,再攒些经验。何况dr小白的后续阶段她还割舍不下。 她们公司一般在春节前两个星期发放年终奖。今年过年格外迟,奖金发放要等一月底年会过后。 纪星并不急,dr.小白一期在最后的攻坚阶段。等项目完成,谈判更有筹码。且那时还有更丰厚的项目奖金呢。 之后近一个月,纪星忙到昏天暗地。无论是对项目的整体规划,还是每个人的分工协调,她都是最熟悉的,自然承担起了负责和带头的作用。她没日没夜泡在工作上,暂停了一切社交娱乐,朋友不见,剧也不追。栗俪和秋子都不联系了,也就邵一辰周末来陪她。 所幸付出有回报,项目赶在年会之前提前完成。 公开测试那天,曾荻和一众部门领导都来了,坐在实验室外隔着一扇大玻璃窗观察。团队研发的机器人dr.小白成功诊断了10位病人的龋齿症状和5位病人的感冒症状,并给出了合理准确的治疗方案,与在场数位专家医生的诊断处理结果完全一致。 那一刻,纪星激动不已。一年半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结果。 这便是她如此热爱这一行的原因:研究,技术,实验,你付出多少投入多少,它便给你多少回报,一五一十,毫不欺骗。 测试完毕,玻璃窗后,曾荻等人起身,微笑着鼓掌。 领导们给了团队很高的表扬,主管陈松林更是风头无二。 曾荻夸赞陈松林几句后,却看向他身后的纪星,微笑道:“纪星,你做得不错,辛苦了。” 纪星受宠若惊,赶紧点头:“谢谢曾总。” 可等曾荻走了,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当时应该加一句“都是陈主管领导有方。”她又忘了。 但陈松林应该并不介意。收工后,他把纪星叫进办公室,说她的项目奖金和同级的工程师一样。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份特别奖,给贡献最突出的工程师。陈松林决定了给她。 “这是你应得的。” 纪星虽然早预料是自己,可听到确切的消息还是很兴奋:“谢谢主管!” “要是我手底下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省心就好了。” 纪星只是笑,又关心起后续工作来:“dr.小白二期什么时候继续推进?” “我说你是个工作狂吧,林镇他们都问休假的问题,就你不同。”陈松林笑道,“无论如何也得等年后再着手。组里也要放个假。” 纪星点头表示明了,又试探地问:“组里没什么调整吧?” “大家都磨合得挺好。我们这班子还是不错的。” “嗯,二期主攻心肺疾病的智能诊断和治疗,比一期复杂很多,可能要做个两三年。”纪星放慢了语速,说。 陈松林很清楚她的意思,道:“现在项目组里,你的职位仅次于我。你的能力足够升职,不过升职的话要调去其他部门或项目组,你愿意放弃dr.小白吗?你对他的情感应该不比我们任何人少。” 纪星立刻回答:“我当然不想。只是……除了情感,也有现实因素要考虑。总得有一些……与付出匹配的收获……” 陈松林沉吟一下,也早有准备:“你放心,下阶段会给你更多的分成奖金,也会给你比其他人更多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毕竟,你做的我都看得到。你要想,二期项目完成后,那时能供你选择的职位和收入肯定会比现在能得到的要好很多。” 纪星一时没吭声,口头承诺终究和白纸黑字不同。可她又不太会谈判。 她还在犹豫之时,陈松林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你的工资是可以再涨涨的,这块儿我会全力支持你。” 这下,纪星心里便有数了。陈松林会在hr那儿帮她美言,涨薪完全不成问题了。 几位民警在纪星的指认下带朱磊出去调查。朱磊没料到纪星居然报警,吃惊而愤怒:“我没碰她!你他妈至于吗你!你脑子有病吧?!” 一位民警呵斥:“嚷什么!” 四周顿时起了骚动,全场目光聚焦,鸦雀无声。 副总经理迅速过来协调,警察也不想打扰年会,叫直系领导和涉案人出去接受调查。 同事们围了过来,陈松林也来了,关切道:“纪星,出什么事了?” 纪星一见他,想到本该到来的升职机会被他一手掐灭,说不出话来。 警察把相关人带出会场。主持人在台上竭力营造话题,进行下一轮抽奖,大家还在议论纷纷,但随着奖金越来越高,注意力也就转移了。 警察跟副总经理说了接警原因:纪星报警说有男同事性骚扰并攻击她。 紧随而来的栗俪听到这话,立刻问:“谁骚扰你了?” 纪星才平定的情绪又涌动起来,控诉:“他,他在我屁股抓,不承认还骂我,把我往墙上推。” 朱磊的同事和直系上司都在场。他暴跳如雷,指着她鼻尖吼道:“老子警告你别乱说话啊!以为你他妈是女的我不敢把你怎么样?!谁摸你了?就你这种货色送到老子床上——” “你他妈跟谁称老子?!”栗俪一声尖斥打断,“你这种垃圾男人我见多了,没能力就靠意.淫活了。那么有本事在公司揩同事的油?想女人想疯了吧?!同事都欺负,你还是个人吗?!” “你信不信我抽死你——” “都给我消停啊!”警察怒叱,“丫抽谁啊?想蹲局子是不是?” 对方欺软怕硬,霎时不吭声了。 这时,他同事说:“这里头一定有误会,我对他很了解,平时对人客气,工作认真,不是那种人。” 黄薇薇嘀咕:“纪星还是大工程师呢,跟谁关系都好,她不会撒谎。” 对方上司道:“所以说这里边肯定有误会。再说有事可以内部解决,不至于报警,麻烦警察跑一趟。实在冲动。” 陈松林微皱眉,说:“你这下属也很冲动,又是喊叫又是要打人。” 朱磊:“我没碰她!被冤枉能不恼火?” 纪星早料到他会否认,斩钉截铁道:“酒店有监控,调监控!” 朱磊脸色变了下,这没逃过警察的眼睛。民警问:“你确定没骚扰她?” “没有。” “行,调监控。” 很快监控调出来,可监控中纪星对着摄像头,对方的手刚好挡在她身后,没法判断具体行为。只有随后的争执和推搡记录了下来。 双方各持一词。朱磊坚称自己是走路时自然摆臂;纪星说自然挥手不可能是那个角度。朱磊又说那是因为回头跟她讲话侧了身。 争执不下,警察也没办法,问:“有没有目击证人?” 朱磊冷笑一声,颇为得意。片刻之间,谁看得到?就算看到,谁又会站出来得罪人? 上司劝解他们各让一步,纪星咽不下这口气,要他公开道歉。对方居然还拿乔,说自己被冤枉了,要纪星公开道歉。 纪星怒不可遏之时,民警指着另一个监控说:“这个人应该看到了。” 监控上,一位男士立在落地窗旁打电话,目光所对方向正是洗手间外那条走廊。 副总经理认出了监控上的人,过去请了。 很快,那人过来了,却是韩廷,唐宋跟在他后头。纪星见到唐宋,蓦地想起了保时捷的事。原来那天车里的人是韩廷。 韩廷一进门就撞见纪星一脸眼泪,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有力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他淡淡移开眼神,看向民警。 民警简短讲了下事情经过,又解释:“我们在监控上看见你正好在附近,想问你当时有没有看到这场纠纷?” chapter 49 如此寒冷的气候,纪星却异常欢乐。工作告一段落,终于有空放松,享受春节来临的气氛。周末这天邵一辰陪她逛街,买年会上要穿的衣服。 上月商场里还到处都是圣诞气氛,merrychristmas的音乐四处弥漫。短短一个月,圣诞树和圣诞帽消失殆尽,中国结和红灯笼取而代之,音乐也换成了恭喜发财好运来。 两人乘扶梯上楼,纪星站上高一级的台阶,下巴搁在邵一辰肩膀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这段时间这么忙,都没好好陪你,今天全天陪你啦~~” 邵一辰注意着电梯,说:“嗯,陪我给你买衣服。” 纪星噗嗤笑,在他脖子上佯咬了口,站直身子。 邵一辰盯着她看。 “看什么?” “居然也没瘦,脸上全是肉。” 纪星气急,打了他一拳。 他笑,手放进兜里,无意摸出两三枚硬币,自己都不知哪儿来的。 “我现出门都不带钱了。给我吧。”纪星朝他伸手。 邵一辰说:“三块钱,买一个吻。” “成交!”纪星抓过他掌心的钱,在他嘴唇上啄一下。 邵一辰笑:“注意脚下。” 扶梯到尽头了,她身高落回去,走上楼。 他戳戳她的腰,她回头。 “我也卖给你一个kiss。”他拥着她,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手轻握一下她的小拳头,一抠,那几枚硬币回到他手中。 纪星笑得面红,小怪兽一样扑进他怀里扑打几下。 经过一家男装店,她拉上他往里走。 邵一辰奇怪:“不是你买衣服么?” “那橱窗里男模特的衣服,你穿上肯定超帅。”纪星不由分说把他拖进店,让服务员把模特身上的衣服拿给他试,果然异常帅气。他高而瘦,天生的衣架子。 她越看他心里越得意,矫情兮兮地上前去帮他理衣服,多此一举地宣示主权。 “就买这套,穿着好看。” 结账时,她抢着递出信用卡,拿手指勾勾他的下巴:“姐发奖金了,养养你。” 服务员笑着结账。 邵一辰淡淡白她一眼,任她由她。想起什么,忽问:“跟hr谈了?” “没呢,等年会之后。你呢?” “升职,涨薪40%。” “我去!行啊你。”纪星回头看收银员,“把我的钱退给我,他自己付。” 收银员知道是情侣间的小俏皮,只笑不答。 纪星很快找补回来:邵一辰给她买了条昂贵的黑色羊绒连衣裙。 她以前不会想到穿这种贴身裙,但之前见曾荻穿着优雅知性,流露出小性感。她也想尝试下新的风格。 裙子柔软贴身,勾勒出胸部腰肢和臀部线条,起伏如春天的山丘。换上裙子从试衣间出来,邵一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没做声。 纪星看着镜中漂亮性感的人儿,欣喜之余拿捏不准:“会不会有点儿大胆,可……感觉也不会吧?” “不大胆。刚好。”邵一辰开口,“很适合你。” 得到肯定,她笑起来,不自禁轻转一圈,裙摆飞扬。 “你不怕我吸引一堆男士目光?” “我更喜欢看到你又美又自信快乐的样子。”邵一辰说。 女人真是神奇的动物,只因一件漂亮的衣服,喜悦之情就能点亮一张脸。 以后有了家,要给她一个衣帽间才行。他想。 年会那天,纪星脱掉米色大衣,露出里边的黑色长裙。她以往为了工作方便都束马尾,那天披散一头柔顺长发,焕发与往日全然不同的光彩。 公司做技术的多,她一出场,吸引无数目光。 黄薇薇笑:“你来走红毯的吧?” 纪星:“我这是为部门争光。” 林镇:“今天一看,纪星更适合去销售部,放在我们部门屈才了。” 纪星笑了笑,心里有一丝异样但没表露。她知道林镇只是嘴快,没有坏心。另一个女同事却不服地跳出来:“林镇你这话就性别歧视了啊,搞研发做技术的怎么不能是美女了?美女就不能高智商,美女就只适合做销售?你这是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你要是政客,为这句话也能被女权人士批.斗死。” 林镇举起双手,直呼冤枉:“我真心夸她来着,还戴上男权的帽子了。好好好我错了,别批.斗我,我只是个宝宝!” 众人笑成一团,纪星也不介意了。 年会在一处五星级大酒店举行,宴会厅人头攒动,杯光酒影。正式开始前,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聊天。 纪星穿过人群去嘉宾区那头找栗俪。栗俪的公司和他们有合作,也受邀来参加年会。 栗俪一贯走成熟性感风,见到纪星特稀奇:“哟,换风格了?” “头一次尝试,还不错吧?”纪星一脸的小开心。 “美死了。我看着都想摸一把。”栗俪说着揉了下她的腰。 “去死!”纪星笑着打开她的手。 两人没聊上几句,不少男士过来跟栗俪打招呼,都是她的客户。其中一位言辞轻浮,不停夸赞栗俪衣服穿得漂亮,身材好,目光也在她身上肆意游走。 那人是纪星公司销售部的朱磊,平时就对女同事不尊重。言语上不说,有时甚至肢体接触,女同事们敢怒不敢言。毕竟一起工作,谁也不好撕破脸。所幸纪星工作里跟他并无往来。 她有些不悦,栗俪却客气笑着回应,与他寒暄。 朱磊转眼见到纪星,眉开眼笑:“诶?这不纪星吗?比平时又漂亮了啊,我都没认出来。”不自觉上下扫一眼,“原来今天走性感风。” 纪星干笑两声,很是倒胃口。 栗俪笑:“纪星,你不是要找人吗,去吧,我跟朱副主管聊会儿。” 纪星知道她是替她解围,走开几步,回头看栗俪笑靥如花应对自如的样子,又看朱磊在她肩膀拍那一下,心里有些刺痛。 她把她支开也好,好友一起面对这种事,太尴尬。 纪星望着四周欢笑的人们,忽然觉得他们的脸很模糊。她转身出去找个地方透气。 大厅里安安静静,宴会厅的欢声笑语隐隐约约传过来,不太真实。纪星抱着手臂站在落地玻璃窗边,望着窗外马路上的车流。 她很喜欢在楼里看夜晚的北京,褪去白日的冷漠和苍凉,夜晚的城市万家灯火,车流如织,有一丝烟火繁华的美。站在落地玻璃窗里头观看最好,屏蔽了人声鼎沸车流喧嚣,安静,像无声的电影。 她歪着头兀自欣赏一会儿,无意识伸手去碰了碰玻璃,嗬,好冰!外头气温零下呢! 她收回手,肩膀哆嗦,扭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一位男士。 他被她的动静打扰,侧头看过来,正好看见她那一串滑稽的小动作。他唇角抿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恰好介于礼貌和看笑话之间。 目光与她对上的一刻,他笑容收了半分,看样子,是认出她来了。 纪星迟疑着,试探着问:“韩……廷?” 韩廷顿了一秒,从记忆里准确搜索出一个名字:“纪星。” 纪星意外他还记得,灿烂笑道:“你好啊。” “你好。” “你在这儿……” “见朋友。”那头是酒店内部的咖啡馆。他答完,并没问她怎么在这儿。 纪星自己交代:“我们公司在这儿办年会。” 他点头表示了解,随后无话地看向窗外,不知是赏夜景还是想心事。 并非熟人,纪星也无意多讲话。 这人总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虽然也不会叫人觉得这疏离来源于高高在上的优越或俯视,但终归是不好接近的样子。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平行站着,各自看着窗外,互不打扰。 过了一会儿,余光里,那人转身要走。纪星无意回头,与他目光对上,他颔了下首算是告别。 纪星也忙不迭跟着弯了下腰,目送他离开。 她独自又站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回去同事们中间。 曾荻等一众领导依次上台,做年终总结和各部门表彰活动,随后带头表演起来。平时高高在上的领导们跳起了爵士舞,舞姿不算专业,但有模有样。尤其是曾荻,在一群男士中间跳着潇洒而不失妩媚的步伐,引得台下员工们一片喝彩尖叫。 纪星也情不自禁跟着鼓掌,想着有空了是不是也该学学跳舞什么的。 之后是各部门节目表演。纪星部门准备的节目很简单,一首大合唱。其他部门的节目五花八门,相声,小品,各种街舞民族舞,最妙是一群男士跳千手观音,引得全场一片欢笑。 年会无非是让大家聚在一起放松放松联络感情,热热闹闹吃喝玩乐。重头戏自然是抽奖,一等奖有十万现金,最低的有一千块。 纪星从小到大任何抽奖都没中过,因此不抱希望。其他同事也都这么说,都觉得自己肯定抽不到。 可话这么讲,不到结果出来,谁心里也不会放弃那一丁点儿可能。 节目渐近尾声,离抽奖环节还有三四个表演。 纪星起身去趟洗手间。 走出宴会大厅经过走廊,远远看见陈松林拿着根烟在拐角处。纪星一晚上没碰见他,想过去打声招呼,走近了才发现隔壁部门的主管也在场。两人正交谈。 纪星打算避开,却听见那人说:“你不考虑上调?这机会不错啊,上头的意思是你升上去,位置留给你手下。你怎么还拒了?” 陈松林抽着烟,摇头:“升职有什么用?不带项目就挣不着钱啊。等dr小白二三期项目带完,再升不迟。再说了,我跟你讲实话,我现在副手配备很好,打算一直用她。换新手下?不行。” “那个叫纪星的?是很厉害。哎,我就没那么好的帮手,没你那么好的运气。说真的,给我一个好帮手,我宁愿降薪10%。” “哈哈哈,你懂。” 纪星脑子里轰然一炸——他竟阻挡了她的升职。 她受陈松林器重是事实,却只是作为可利用的员工。他决不允许她哪天不辅佐他,超越他。 她因为对dr小白的感情,迟迟没答应苏之舟的合伙创业要求。可他却用这份感情威胁她的利益。 她站在茂盛的绿植这边,看着那头谈笑的陈松林,突然一阵反胃恶心。 不知是不是附近暖气太重,她脸颊迅速通红。她走进洗手间扶住洗手池,好久才稍稍缓和心绪。 旁边有人拍她的肩膀,是人事部的小职员,笑眯眯的:“纪星,有好消息哦。” “什么?” 那姑娘神秘兮兮的:“我听徐姐说,你上司帮你说了不少好话。你到时去谈加薪的事,保证顺利。真好啊,跟着那么好的直系领导。” 纪星胸口一阵窒闷,竟扯出一丝笑来:“是吗?” “你就开开心心过年吧。快走啊,别错过抽奖啦。” 人走了,洗手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纪星心里涌起一阵透心的寒凉。仿佛生平第一次见识人心之可怕。 她匆匆洗了个脸出去,迎面朱磊走了过来。 还离得老远就露出他那一贯让女同事不太舒服的笑容,他上下扫视她一眼,几乎是拿目光在她身上抚摸了一遭。 又是这一脸色.欲,言行轻浮的家伙,平时不同部门碰不到,今天连翻撞见两次。 纪星本就心情不好,更难有好脸色,直接无视他。 朱磊却停下打招呼:“纪星儿,今晚人多,都没好好跟你讲话呢。咱们聊聊天?”他挡住她去路,身上一丝酒气让人厌恶。 纪星强扯笑容,化解道:“再聊吧。要抽奖了。”说着就要走。 朱磊笑哈哈的:“行行,快去吧。祝你抽中啊。”说着在她屁股上抽打了一下。 纪星浑身发麻,怒斥:“你干什么?!” “哎呀,”他笑嘻嘻道,“我说拍拍你的背,高度没掌握好。不好意思啊。”说着弯腰拱手,一副作揖道歉的样子。 “还撒谎?”纪星更受刺激,“你有什么资格拍我的背?你是真不知道分寸还是成天就想方设法揩油?耍流氓上瘾是不是?” 对方没料到都是熟人她竟如此不留颜面,周围来上厕所的人都投来目光,他面子上也过不去,大声反驳:“你搞错没有?我就不小心碰到你的腰至于这么大反应?自我感觉良好啊,以为男人都对你想入非非?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送给我我都不要。” 这番话羞辱之至,纪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指着他,直发抖:“你?!还反咬一口?你刚才就在我身上乱摸了,你这是性骚扰!” “有病吧你!”对方见她来真的了,一副倒霉透顶的表情,转身要走。 “你别跑!”她愤怒之下冲上去抓他。 “滚!”对方一甩手将纪星抛出去砸到墙上,“衣服穿成这样,想勾引人老子还看不上呢。”他骂骂咧咧,很冤枉的样子,进了男厕。 纪星撞到墙上,痛得眼泪漫出来,在眼眶里直打转。来往的别部门同事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过来问候。 她已是怒气攻心到人都站不稳,自上而下颤抖如筛糠。 这条裙子是她买过最贵的一条,邵一辰买的,一条裙子抵他一个月房租。 她以为男人不会喜欢自己女朋友穿修身的裙子。可他说喜欢她美美的样子,快乐自由的样子。 她浑身哆嗦着,眼泪再也忍不住,疯了一般涌出,模糊了视线。 她气得脑子炸开了,气得要疯了要死了。她什么也不管了,不管这里有多少领导,不管今天是年会,拿起手机就拨了110。 约好的六点半,纪星提前十分钟到了路口。以防万一路况好曾荻先到,却要等她。 深冬的北京,六点半,天早就黑了。路上车流如织,街边商铺里霓虹闪烁。 一切繁华,与纪星无关。零下三度,北风汹涌,她冷得在路边蹦蹦跳跳。 六点二十五,车还没到。 她的脸被风吹僵了,刚想拿围巾遮一下,又怕唇彩把围巾弄脏。 七千多一条呢。 呼出的冷气像棉花糖,阵阵蓬松在夜色里,寒冷刺骨,她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终于,一辆白色特斯拉停在路边,后排窗户摇下来,露出曾荻美丽的脸庞,红唇一弯:“上来吧。” 窗子升上去时,曾荻目光随意一落,自上而下扫了纪星一圈:妆容打扮都得体,够漂亮,也够年轻。 纪星上了车,脸颊苍白,不停打抖。 “等很久了?” “没有!走过来,路上风太大。”纪星努力笑着说。 “这几天降温了。太阳一落,气温就低。前些天天气好,后头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了。”曾荻说,“真正的冬天要来了。” 纪星干笑两声,不知如何接话。 在公司老总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孱弱和谨慎,也没法放松。 暗黄色的路灯光在行驶的车内流转。 纪星没忍住看了曾荻一眼,刚上车时就发现她整个人靓丽极了,一身白色宽松毛衣,一件银灰色亮片半身裙,搭配时尚又漂亮。纪星几天前才在国外明星的街拍造型上见过。她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耳朵上戴着大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耳环,手腕上一只白金镶钻镯子,女人味十足。 她匆匆瞥一眼就收回目光,余光里一件咖色大衣和一只爱马仕铂金包放在一旁。 纪星揪着自己lv包包的小带子,默默看向了窗外。 目的地不远,是一处掩映在大片树丛草地间的中式餐厅。如果是春夏或秋季,该是风景如画。但现在是冬天,只有无边的枯木狰狞地伸向夜空。 进了门,曾荻报上“韩先生”,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引着两人往里走。 一路上各类壁画灯光熏香木雕,是个雅处。走廊里弥漫着好闻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种松木。 有钱的商人偏偏都爱附庸风雅,吃个饭都搞这么大阵仗。纪星可以预见过会儿的觥筹交错嬉笑应酬,真心觉得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儿。不过这都不该她操心,老板带她来肯定是因为会聊到工作上的专业内容,好好表现即可。 包厢门推开,一地水墨青山的柔软大地毯,踏上去脚底一陷,跟踩着云似的。 室内空间极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几把中式椅子,桌上摆着数套精致的餐盘碗碟,洁白的餐巾叠成蝴蝶仙鹤的形状盛在玻璃杯中。 chapter 50 纪星好说歹说,把这辈子的谄媚功夫都拿出来了,才央得了一个实地看货的机会。一番阿谀奉承地放下电话后,她既兴奋又失落,心情复杂得很。 临行前一晚,正收拾东西呢,栗俪给她发短信,问:“明天邵一辰生日,你们是两人单过还是朋友组局?” 纪星脑子一懵,猛然想起已是三月下旬,明天可不就是邵一辰的生日。 这些天虽然她忙,但两人每天都有联系,可今天邵一辰一天没主动找她。看看时间,已经快零点。 纪星顿时内疚起来,刚想发消息给他,又怕暴露了自己整天都没想起他生日的事实。于是原地等了几分钟,一过零点,她立刻打电话过去。 “喂?”那头很快接起,仿佛也在等待。 “生日快乐呀邵一辰同学。”她声音欢快而撒娇。 那边低低笑了一下,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生日有什么愿望啊,让本小仙女满足你。” 他认真想了想,说:“希望星辰好好的。” 纪星一愣,心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戳中。她轻声:“别的呢,不要只是关于我的。” “别的啊,那希望我们好好的。”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她说,隔了几秒,因不确定而换做打商量的语气,“一辰,我明天要去南京一趟,和设备生产商约好了。但我能赶回来,等我回来一起吃蛋糕好不好?” “行。”他问,“什么时候到机场,我去接你。” “晚上十点半。” “好。” 第二天一大早,纪星赶最早的班机去了南京。 对方公司的销售代表接待了她,领她去看设备。工人实际操作演练一遍,纪星仔细核对了机器参数,跟着工人演示观摩了一番,确定这正是她想要的设备。 “价格上还能再给些折扣吗?” 销售代表颇不乐意:“纪小姐,我在电话里说过这已经是采购价。你要的量少,只有两台。我给你折扣,公司得扣我的钱。” 纪星还不放弃:“采购量是比较少,因为还在前期实验中。如果运行良好,等以后投入量产,很快就会大批量再次采购。” 销售代表不为所动:“公司降不了价,我违规操作,你让我贴钱啊。” 他毫不松口,纪星也没办法,谁叫她底子弱呢。 她又认真学习了一遍设备操作,道:“今天付预付款的话,什么时候能送货?” “之前就说啦,现货都是供大企业的,你的最快要等两个月。还有啊,得付全款,预付款可不行。” 纪星舔舔嘴唇,细声请求:“能再快些吗?两个月实在等不起。” 他挑眉道:“两个月都是我给你加急了。纪小姐,你是干这行的,道理不是不懂嘛。” 纪星又低声下气跟他说了一番好话,无奈对方实在是制度所限,帮不上忙,只能作罢。她别提多沮丧,一时讲不出话来,随口问:“你们公司的采购商一般都是……” “主要是大企业,光是给这一部分合作商供货就忙不过来了。中小企业都有,你这样的创业者也有。这些年,我们可是见证了这一行不少创业者失败了,破产了,也有少数熬下来了。” 纪星问:“成功比例大概多少?” “百分之几吧。” 纪星顿了一会儿,说:“我们星辰会成功的。” 对方笑了笑:“纪小姐年轻有为。希望我们的合作能长期进行。” 话是好话,但她也知道只是客套罢了,或许还以为这一单就是绝单了呢。毕竟他见惯了,所以对她这毫无背景的人不放心上。 代表问了下星辰的主营业务,说:“纪小姐年纪轻轻就投资创业,勇气可嘉。把自己的身家压进去,怕是很多男的都没这胆魄。” “我是投了自己的钱,但主要还是接受了东扬的投资。” 代表这下认真看她了:“东扬?哪个东扬?” 纪星疑惑:“国内不就一个东扬么?” 这回对方眼神变了:“能透露是东扬哪位负责人吗?” 本就没什么可保密的,纪星说:“韩廷。” 对方更诧异,一副刮目相看的姿态,态度也变得殷勤不少,说时间还长,邀请她参观工厂车间。 纪星这才意识到,韩廷这张好牌,她一直握在手里没打? “纪小姐跟韩先生是……” 纪星留了个心眼,说:“朋友。”加一句,“好朋友。” 代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纪星接着说:“韩,韩廷在这一领域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投资做这个公司。” “我刚才就说纪小姐大有可为,”代表不吝赞美地把她夸了一遍,道,“纪小姐这应该只是前期采购吧?” “是啊,我刚说了嘛,以后还有合作呢。” “那是那是。” “真的不能再给折扣了?”纪星趁机问。 代表思考一下,说:“5%吧,不能再多了。” “行。那发货时间。……”眼见代表迟疑,纪星狐假虎威道,“韩先生他还挺着急的,你知道啦,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对方一咬牙:“我从别的单子里抽两台过去给你。下周发货。” “太感谢了!” 纪星惊喜不已,没想到韩廷的名字这么好用,心中顿时感谢了他一万遍。已经糊弄一圈,她也不贪心,预付款的事没再纠缠,全款就全款吧。 下午行程结束,代表无论如何要请她吃饭。纪星见对方太真挚,再拒绝恐怕拂人面子,只得如何交待:“我男朋友生日,要赶回去给他过生日呢。” 对方表情凝滞了一瞬,纪星这才回过味来,难道他以为她跟韩廷有不正当关系?这人脑子里装的什么鬼? 对方没再挽留,叫人送她去机场。 纪星一路兴奋无比,想着下周机器到货,公司业务就要开展起来,她坐在车里,像插着翅膀在飞,还给韩廷发了条消息汇报情况。 韩廷就回了一个字:“嗯。” 她也不管,心情像开了花儿。只是半路,她猛然想起忘了给邵一辰准备生日礼物。一瞬间,所有喜悦尽数褪去,只剩自责和内疚。 她赶紧叫住司机,在城里四处找花店,终于买到一支玫瑰花,拿最精美的盒子装着,匆匆赶去机场。一路担心赶不上飞机,到了却发现飞机延误了。 纪星站在机场大厅里,看着信息牌上鲜红的“dyed”,脑子一片空白。给邵一辰打电话时,她都快哭出来:“飞机延误了怎么办?” “延误不是很正常,耐心等等就好。”邵一辰安慰她。 “可不知道要延误到什么时候!过了零点怎么办。”她急得呜咽起来。 “多大事儿啊纪总,这也要哭?”他哄道,“吃晚饭没?” “还没有。” “先去吃东西啊,别饿着。” “噢。”她蔫蔫儿的,兴致不高。 “今天出差顺利吗?”他问。 “顺利啊。”她声音提高了一点儿。 “给我讲讲。” “噢。”话题顺利转移,她给他讲今日见闻,聊了半个多小时才挂断电话。 飞机延误一小时。纪星登机后,在花店给的贺卡上写下一大段话,写完塞进墨蓝色的卡片信封里。 她奔波一天,实在太累,很快睡着了。飞机落地时是夜里11点45,泊机又花了近十分钟。 她也不管有失素质了,冲到走廊最前头,一开舱门就飞快往出口跑。 可零点还是过了。 而冲出出口看到邵一辰的一瞬,她手上空空如也——一时着急,玫瑰花忘在了飞机上。 回城内的出租车上,纪星搂着邵一辰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 凌晨的机场高速上车辆极少,出租车开得飞快。窗外,路灯光洒进来,昏黄一片,间或闪过树桠的影子。 邵一辰揭开那墨蓝色的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小卡片,上头歪歪扭扭写满了字: “邵一辰小朋友,生日快乐呀, 很抱歉今天一早就飞去了南京,没有陪你。在飞来的飞机上想了你一下,现在我在飞回的飞机上,又想了你一下。哈哈。你在干什么呢?有没有想我?今天我一切顺利,除了有些小愧疚。刚才那个销售代表非要留我吃晚饭,我说今天我男朋友生日,我要回去陪他吃晚饭。说,有我这样的女朋友,你是不是很幸福?不要太骄傲。送你一朵南京的玫瑰,希望你天天开心哦。邵一辰小王子,你的生日愿望会实现的,小仙女都听到啦。我会乖乖哒,好好哒。(笑脸)” 碎碎念完毕,底下一行小字, “邵一辰,我好喜欢你哟。” 小小的卡片,他看了很久,嘴角含着浅浅的笑。良久,才把卡片放回小信封,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怀里,纪星动了动。 邵一辰朝她伸手:“玫瑰花呢?” 纪星拿食指在他手心画了一朵玫瑰:“喏,这儿。” 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 “星星。” “嗯?” “我想买辆车。上下班方便。”邵一辰说,“我们住一起吧。” …… 纪星刚毕业那会儿,是和邵一辰住一起的。两室一厅,隔壁间住着另一个男生。后来由于两人工作地实在太远,各自搬去了工作地附近。 她跟涂小檬合租那会儿,涂小檬男友张衡也住这儿,等张衡换公司离太远,而涂小檬录视频需要单独的环境,两人才分开住。 纪星问涂小檬,邵一辰要搬过来住,她介不介意。涂小檬表示完全没问题,回了句:“北漂不都这样?再说,我也经常跑去张衡那儿,有一半时间不在家。” 问题解决。 但邵一辰有些意外,说:“我们可以单住啊。” “我那边房租很贵诶,单独的一室一厅也近6000。我最近手头紧张。”而她不想离工作地太远。她太忙,时间浪费在路途上,实在不划算。 邵一辰说:“房租我可以出。” 纪星愣了一下,嘀咕说:“不要吧。你一个人出,我觉得不好……” 邵一辰也清楚她的性格,便没坚持。 纪星又搂住他哄道:“就一段时间啦,等情况好转,我们再搬家好不好?最多三个月。” “好。” 算了,权当错开地铁晚高峰。 出了写字楼,cbd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像一栋栋精致的珠宝盒子。 夜里温度更低了,纪星戴上羽绒服帽子,匆匆走进地铁站。 这一站是繁华商业区,晚上九点多,来往的人也不少。 但今天很奇怪,等了很久也不见地铁来,站台上加班回家的下班族们面面相觑。 直到广播说由于运营故障,地铁停运。 议论声顿起:“搞什么,有病啊!” 人群里不知谁说,附近一站有人越过端门跳轨自杀了。 议论声更大:“服了,自杀不能选家里吗,干嘛出来妨碍交通秩序!” 不少人抱怨着打车回家又要增加一笔开销。 “烦死了,自己死还要拖累那么多人。” 纪星则在第一时间点开打车软件, 迟了。 这一地区叫车高峰,加价三倍,还得排队。 她迅速换方案,飞快穿过怨声载道的人群,往地铁站外跑,寻找附近的共享单车。 chapter 51 第一笔款项为500万,在合约签完的第二天上午到账。纪星诧异于韩廷做事的迅速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她拿到投资的第一件事是订设备。过去半个多月,她研究了国内外几十家3d打印设备制造商,根据价格性能等诸多综合因素,最终选择了南京一家新兴公司最新研发的打印设备,性能媲美国外厂家,价格却便宜近一半。 可对方嫌她进货少,不搭理她。好不容易联系上,又说现货设备都是大单订货的,存货不足,她要的话,得等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哪里等得了? 纪星好说歹说,把这辈子的谄媚功夫都拿出来了,才央得了一个实地看货的机会。一番阿谀奉承地放下电话后,她既兴奋又失落,心情复杂得很。 临行前一晚,正收拾东西呢,栗俪给她发短信,问:“明天邵一辰生日,你们是两人单过还是朋友组局?” 纪星脑子一懵,猛然想起已是三月下旬,明天可不就是邵一辰的生日。 这些天虽然她忙,但两人每天都有联系,可今天邵一辰一天没主动找她。看看时间,已经快零点。 纪星顿时内疚起来,刚想发消息给他,又怕暴露了自己整天都没想起他生日的事实。于是原地等了几分钟,一过零点,她立刻打电话过去。 “喂?”那头很快接起,仿佛也在等待。 “生日快乐呀邵一辰同学。”她声音欢快而撒娇。 那边低低笑了一下,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生日有什么愿望啊,让本小仙女满足你。” 他认真想了想,说:“希望星辰好好的。” 纪星一愣,心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戳中。她轻声:“别的呢,不要只是关于我的。” “别的啊,那希望我们好好的。”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她说,隔了几秒,因不确定而换做打商量的语气,“一辰,我明天要去南京一趟,和设备生产商约好了。但我能赶回来,等我回来一起吃蛋糕好不好?” “行。”他问,“什么时候到机场,我去接你。” “晚上十点半。” “好。” 第二天一大早,纪星赶最早的班机去了南京。 对方公司的销售代表接待了她,领她去看设备。工人实际操作演练一遍,纪星仔细核对了机器参数,跟着工人演示观摩了一番,确定这正是她想要的设备。 “价格上还能再给些折扣吗?” 销售代表颇不乐意:“纪小姐,我在电话里说过这已经是采购价。你要的量少,只有两台。我给你折扣,公司得扣我的钱。” 纪星还不放弃:“采购量是比较少,因为还在前期实验中。如果运行良好,等以后投入量产,很快就会大批量再次采购。” 销售代表不为所动:“公司降不了价,我违规操作,你让我贴钱啊。” 他毫不松口,纪星也没办法,谁叫她底子弱呢。 她又认真学习了一遍设备操作,道:“今天付预付款的话,什么时候能送货?” “之前就说啦,现货都是供大企业的,你的最快要等两个月。还有啊,得付全款,预付款可不行。” 纪星舔舔嘴唇,细声请求:“能再快些吗?两个月实在等不起。” 他挑眉道:“两个月都是我给你加急了。纪小姐,你是干这行的,道理不是不懂嘛。” 纪星又低声下气跟他说了一番好话,无奈对方实在是制度所限,帮不上忙,只能作罢。她别提多沮丧,一时讲不出话来,随口问:“你们公司的采购商一般都是……” “主要是大企业,光是给这一部分合作商供货就忙不过来了。中小企业都有,你这样的创业者也有。这些年,我们可是见证了这一行不少创业者失败了,破产了,也有少数熬下来了。” 纪星问:“成功比例大概多少?” “百分之几吧。” 纪星顿了一会儿,说:“我们星辰会成功的。” 对方笑了笑:“纪小姐年轻有为。希望我们的合作能长期进行。” 话是好话,但她也知道只是客套罢了,或许还以为这一单就是绝单了呢。毕竟他见惯了,所以对她这毫无背景的人不放心上。 代表问了下星辰的主营业务,说:“纪小姐年纪轻轻就投资创业,勇气可嘉。把自己的身家压进去,怕是很多男的都没这胆魄。” “我是投了自己的钱,但主要还是接受了东扬的投资。” 代表这下认真看她了:“东扬?哪个东扬?” 纪星疑惑:“国内不就一个东扬么?” 这回对方眼神变了:“能透露是东扬哪位负责人吗?” 本就没什么可保密的,纪星说:“韩廷。” 对方更诧异,一副刮目相看的姿态,态度也变得殷勤不少,说时间还长,邀请她参观工厂车间。 纪星这才意识到,韩廷这张好牌,她一直握在手里没打? “纪小姐跟韩先生是……” 纪星留了个心眼,说:“朋友。”加一句,“好朋友。” 代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纪星接着说:“韩,韩廷在这一领域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投资做这个公司。” “我刚才就说纪小姐大有可为,”代表不吝赞美地把她夸了一遍,道,“纪小姐这应该只是前期采购吧?” “是啊,我刚说了嘛,以后还有合作呢。” “那是那是。” “真的不能再给折扣了?”纪星趁机问。 代表思考一下,说:“5%吧,不能再多了。” “行。那发货时间。……”眼见代表迟疑,纪星狐假虎威道,“韩先生他还挺着急的,你知道啦,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对方一咬牙:“我从别的单子里抽两台过去给你。下周发货。” “太感谢了!” 纪星惊喜不已,没想到韩廷的名字这么好用,心中顿时感谢了他一万遍。已经糊弄一圈,她也不贪心,预付款的事没再纠缠,全款就全款吧。 下午行程结束,代表无论如何要请她吃饭。纪星见对方太真挚,再拒绝恐怕拂人面子,只得如何交待:“我男朋友生日,要赶回去给他过生日呢。” 对方表情凝滞了一瞬,纪星这才回过味来,难道他以为她跟韩廷有不正当关系?这人脑子里装的什么鬼? 对方没再挽留,叫人送她去机场。 纪星一路兴奋无比,想着下周机器到货,公司业务就要开展起来,她坐在车里,像插着翅膀在飞,还给韩廷发了条消息汇报情况。 韩廷就回了一个字:“嗯。” 她也不管,心情像开了花儿。只是半路,她猛然想起忘了给邵一辰准备生日礼物。一瞬间,所有喜悦尽数褪去,只剩自责和内疚。 她赶紧叫住司机,在城里四处找花店,终于买到一支玫瑰花,拿最精美的盒子装着,匆匆赶去机场。一路担心赶不上飞机,到了却发现飞机延误了。 纪星站在机场大厅里,看着信息牌上鲜红的“dyed”,脑子一片空白。给邵一辰打电话时,她都快哭出来:“飞机延误了怎么办?” “延误不是很正常,耐心等等就好。”邵一辰安慰她。 “可不知道要延误到什么时候!过了零点怎么办。”她急得呜咽起来。 “多大事儿啊纪总,这也要哭?”他哄道,“吃晚饭没?” “还没有。” “先去吃东西啊,别饿着。” “噢。”她蔫蔫儿的,兴致不高。 “今天出差顺利吗?”他问。 “顺利啊。”她声音提高了一点儿。 “给我讲讲。” “噢。”话题顺利转移,她给他讲今日见闻,聊了半个多小时才挂断电话。 飞机延误一小时。纪星登机后,在花店给的贺卡上写下一大段话,写完塞进墨蓝色的卡片信封里。 她奔波一天,实在太累,很快睡着了。飞机落地时是夜里11点45,泊机又花了近十分钟。 她也不管有失素质了,冲到走廊最前头,一开舱门就飞快往出口跑。 可零点还是过了。 而冲出出口看到邵一辰的一瞬,她手上空空如也——一时着急,玫瑰花忘在了飞机上。 回城内的出租车上,纪星搂着邵一辰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 凌晨的机场高速上车辆极少,出租车开得飞快。窗外,路灯光洒进来,昏黄一片,间或闪过树桠的影子。 邵一辰揭开那墨蓝色的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小卡片,上头歪歪扭扭写满了字: “邵一辰小朋友,生日快乐呀, 很抱歉今天一早就飞去了南京,没有陪你。在飞来的飞机上想了你一下,现在我在飞回的飞机上,又想了你一下。哈哈。你在干什么呢?有没有想我?今天我一切顺利,除了有些小愧疚。刚才那个销售代表非要留我吃晚饭,我说今天我男朋友生日,我要回去陪他吃晚饭。说,有我这样的女朋友,你是不是很幸福?不要太骄傲。送你一朵南京的玫瑰,希望你天天开心哦。邵一辰小王子,你的生日愿望会实现的,小仙女都听到啦。我会乖乖哒,好好哒。(笑脸)” 碎碎念完毕,底下一行小字, “邵一辰,我好喜欢你哟。” 小小的卡片,他看了很久,嘴角含着浅浅的笑。良久,才把卡片放回小信封,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怀里,纪星动了动。 邵一辰朝她伸手:“玫瑰花呢?” 纪星拿食指在他手心画了一朵玫瑰:“喏,这儿。” 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 “星星。” “嗯?” “我想买辆车。上下班方便。”邵一辰说,“我们住一起吧。” …… 纪星刚毕业那会儿,是和邵一辰住一起的。两室一厅,隔壁间住着另一个男生。后来由于两人工作地实在太远,各自搬去了工作地附近。 她跟涂小檬合租那会儿,涂小檬男友张衡也住这儿,等张衡换公司离太远,而涂小檬录视频需要单独的环境,两人才分开住。 纪星问涂小檬,邵一辰要搬过来住,她介不介意。涂小檬表示完全没问题,回了句:“北漂不都这样?再说,我也经常跑去张衡那儿,有一半时间不在家。” 问题解决。 但邵一辰有些意外,说:“我们可以单住啊。” “我那边房租很贵诶,单独的一室一厅也近6000。我最近手头紧张。”而她不想离工作地太远。她太忙,时间浪费在路途上,实在不划算。 邵一辰说:“房租我可以出。” 纪星愣了一下,嘀咕说:“不要吧。你一个人出,我觉得不好……” 邵一辰也清楚她的性格,便没坚持。 纪星又搂住他哄道:“就一段时间啦,等情况好转,我们再搬家好不好?最多三个月。” “好。” 每天最放松的时刻,便是回家开灯的一瞬。 但今天,她垂着脑袋,没精打采,踢腾掉鞋子换上拖鞋。邵一辰早察觉不对,把她身板拧过来,抬起她下巴,见她眼睛湿漉漉的,愣了一愣:“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别过头去,揉眼睛,“我不想上班了。” 他稍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遇到麻烦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更怀疑是否问题出于自身。 她眼泪涌出来,摇头:“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就是觉得要被逼疯了,我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她有些激动,邵一辰将她拉进怀里搂着,轻轻拍她的背,像哄一个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孩子:“好好好不去不去。” 她渐渐平息,不哭了,时不时抽一下鼻子。 邵一辰说:“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又不是没人养。” 纪星噗嗤一笑,鼻涕泡泡蹭他衣服上:“我很不好养的。要吃好的,用好的,你不知道现在女生用的东西都特别贵。” “那我再加把劲儿。你先买买ysl,以后再看tf。” “你终于把ysl、tf分清楚啦?”纪星乐不可支,眼里还有泪花呢。发泄过后,人已经好了。抹抹眼睛,说,“我还是自己养自己吧。” 她脱下大衣,挂好,忽问:“一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单干?” 邵一辰正解围巾:“想过,但短期内不会,至少十年内不会。” “为什么?” 他蹙蹙眉,很认真道:“一,我现在的付出回报率很高,未来的上升渠道也很明确;二、负责的项目工作正是我想做的东西,这一领域耗钱耗人又耗时,只有大企业支撑得起;三、企业文化很好,牛人也多,在这儿每天都有所学。如果单干,无论资金人脉经验,我会先准备十年。” 他这人典型的工科生思维,一聊严肃话题便一二三分条阐述,逻辑清清楚楚。 纪星点头:“懂了。” “怎么?你想单干?” 她接过他手中的围巾,说:“偶尔想想。主要是我的想法和公司不太一样。你在大企业,我在小公司嘛,内部文化也欠缺了点儿。然后前段时间听苏之舟说他想毕业就创业,有些想法不谋而合。” 苏之舟是他们的师弟。 “哪些想法?” 纪星把白天会上讲的说了一遍。 chapter 52 她痛苦地将脑袋埋进枕头,精神已疲乏不堪,急需睡眠,偏偏思绪千丝万缕,苦痛纠缠。她辗转反侧,天快亮时才渐渐入眠。 没睡多久,八点钟闹钟响。她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床洗漱。 涂小檬从厕所出来,看见她,拍了拍她肩膀:“星星,压力别太大啊。没事的。” 纪星勉强笑一下。 出门下楼,她在春天的凉风中吸了口气,走去地铁站。半路接到邵一辰电话。 “喂?”她声音太低落,以致邵一辰隔了几秒才问,“心情不好?” “没事。”她说,说完却又忍不住低声,“我有点怕,……怕星辰走不下去了。……没有人愿意投资。” 邵一辰道:“不是不愿意,是没谈拢。” “那还不是一样!”她提高音量,又落下来,“对不起。” “你压力不要太大。”他轻声道,“这次就当是试炼,放手闯过。成功固然好,可失败又能怎样,回去工作也不是穷途末路,没什么可惜的。” 纪星低下头,用力摁了摁紧蹙的额头,低声:“别说了。” 她知道他是好心安慰,可她现在最不想听的便是这些话。 还要说什么,那头有男声问邵一辰问题,他回复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纪星:“你同事吧?你先去工作,我没事的。” “好。有事找我。”他挂了电话。 纪星虽然心里没底,但进入写字楼的一刻,她挺直身板,微微笑了两下,强制让自己看上去自信焕发。走进公司时,整个人也是利落大方有干劲的样子。 公司上下还不知道目前的窘境,都沉浸在创业起始阶段满怀希望和热情的氛围中。他们投入工作的样子,是她目前唯一的安慰了。 纪星下午去了趟材料研究所,了解熟悉那边的材料购买事宜。魏秋子抽空跑来问她投资情况,纪星摇摇头。 秋子:“你倒沉得住气,看着跟没事人儿似的。” 纪星:“……都是装的好吗?” “今天来买材料?” “先看看价格和质量,了解种类。设备不落实,不敢买材料。” 秋子听她这话,便知问题大了,把她拉到一边:“投资一点儿眉目都没有?” “嗯。” “你那要求太苛刻,没人能答应。” “我下调过标准了。” “多少?” “1000万,15%。”她已是一降再降。 秋子叹了口气。 纪星离开研究所时,看见手机里一条未读信息,来自邵一辰:“星星星星~”附加一个拥抱的安慰表情。 纪星一愣,心被暖了一道,想给他回复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更觉说什么都是多余。 于是回了条:“哥哥哥哥~” 打出去才意识到她很久没发这种信息了。过去的一个多月,除了有事找他商量咨询,她几乎没因想念而主动发过无聊消息:你在干嘛?晚上吃的什么?哥哥哥哥~ 都没有。 她太忙了。她突然觉得很抱歉。 正失神时,那边回了消息过来:“又来?” 她看着手机屏幕微笑,打字:“我想你啦,邵一辰小哥哥~” 那边停顿一会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如此往复。纪星以为他打了一大段,结果发送过来也就三个字: “我也是。” 两天后,秋子打电话给纪星,说有个女企业家想投资星辰科技,据说靠谱且有钱。 纪星纳闷:“你哪儿认识的这号人?” “我不认识,朋友圈有人认识。你来研究所那天,我在工作分组里发了引资的朋友圈。” 她感动不已:“谢谢啊。”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啊。”秋子说。 纪星顺利联系上了那位投资人,叫韩苑。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纪星提前到,等了没一会儿,韩苑就来了。 她非常漂亮且有气质,盘发,珍珠耳环,浅绿色大衣,衬里绛紫色绸裙。三十多岁的人把春天的颜色穿在身上,美如画报中的贵妇人,优雅自然得竟比二十岁女人的天真年轻更吸引人。 她一进来,便叫咖啡厅众多年轻女孩频频侧目。 韩苑几步开外便冲纪星微笑:“是纪星吧?” 纪星起身颔首:“你好。”她一时不知如何称呼。韩苑似乎看出她的困窘,笑道:“叫我姐姐就行。” 她没好意思叫。 莫名想起曾荻,都是女强人,韩苑比曾荻多几分英气和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不会让人产生敌意。 “我看过星辰的资料,内容成熟有想法,以为比我小不了几岁,没想到这么年轻,二十吧?” “二十四了。” “那咱们还是一个属相。” 她三十六了?纪星惊异:“完全看不出。” “你这是逗我高兴呢?” “真的!” 韩苑笑:“不论如何,叫姐姐没占你便宜吧?” 纪星赧然一笑:“苑姐。” 韩苑微笑起来,和她轻松聊了会儿生活闲话,回到此番的主题上。 两人对医疗市场的看法一拍即合,都认为定制化会是将来行业的主流。她来之前看过完整的资料和方案,对内容有全面的了解,两人非常详尽地讨论交流后,她表明了投资意愿:“我以前管理过医疗器械公司,相关资源不少,我本身对市场比较了解,对你们公司的前景也很看好,希望能一起合作。” 纪星经历过无数次投资谈判,已不似当初那么轻易就满怀希望和激动,笑道:“我也希望能达成合作。” “所以你对投资人的想法是?” “1000万,15%的股权。我希望投资人能完全相信星辰的能力,不过多地干涉星辰内部的自主权。” 韩苑笑:“就是不直接管事儿,对吧?” 纪星点点头。 韩苑也不拐弯抹角:“这些我可以答应。但我要投2000万,33.4%的股权。毕竟发展顺利的话,后续还会有多轮融资,15%太少。” 33.4%已经是拥有话语权和一票否决权了。这哪里是答应不干涉? 纪星尚在迟疑,又听她说:“你放心,33.4%不会是我一人持有。等将来我发现优秀的研发人员主创人员,也需要股份把他们吸引进来。” 纪星心里更是一沉。 回去后,纪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纠结。 2000万,33.4%,这是目前为止她接触的投资人里开出的最好条件了。 韩苑人很好,两人对未来的观念看法一致。而事到如今,她甚至能够再次让步,接受33.4%的股权占比。可她隐隐担心韩苑在找其他的研发团队,或许引入之后哪天把星辰本身的团队替换架空都说不定。 到了这种关头,仿佛就只剩下赌一把了。就在她濒临下决心时,意外接到韩廷的电话,约她见面。 纪星诧异极了。 说实话,接到韩廷的电话她挺开心。她权衡后倾向于接受韩苑的条件,但又心有不甘,暗暗期盼韩廷能给出更好的条件,让她下定决心,尘埃落定。 说来奇怪,上次和韩廷的会面不愉快,可她并不讨厌韩廷。 这次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韩廷将约会地点安排在一家下午茶厅,衬衫也换成了休闲款,整个人看上去随意亲和。只不过他这人看人时眼神很深,不经意带一丝研判,再如何也不会给人能够亲近放肆的感觉。 纪星坐下时发现面前放着一小碗草莓蓝莓核桃蜂蜜酸奶,卖相十分诱人。 韩廷客气说:“帮你要了份甜点。” 纪星戒备地看着他,不动。 他好笑道:“没下毒。” “……”她较劲似的舀了一小勺草莓吃进肚子,沾着蜂蜜和酸奶,很是美味。吃了几口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不是食物攻势?他把她当三岁小孩? 抬眼就见韩廷正淡淡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说不明的笑意,问:“喜欢吃草莓?” 可不,碗里的草莓被赶尽杀绝,蓝莓核桃幸免于难。 “……嗯。”她含糊着放下勺子,身板挺直,神情又变得警惕起来,眼睛里写满怀疑,“韩先生是想重新谈投资星辰的事?” 他也不绕弯子:“说吧,你的底线是多少?” “2000万,20%的股权。星辰有绝对自主权。”她一脸傲气,语气确定,“这是我的底线。也有很多家在这么跟我谈。” 韩廷盯着她看着,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纪星狐疑,正暗暗琢磨他这笑什么意思时,他说:“纪小姐很有底气啊。”这话听着有一丝调侃的意味。 纪星下巴微抬,强硬道:“我刚说了。想和我合作的人很多。” 韩廷点点头,了然的样子:“都是这个条件?” 纪星脸一红,用力点头:“对。这个条件。正在谈。” 她表情非常笃定,只是毕竟撒谎经验少,与韩廷灼灼目光对视下,她不免挨不住眨了下眼。怎么看都像只披着狐狸皮的兔子。 “我不觉得这个条件会有人跟你谈。”韩廷直接挑明,笑容也收了半分。他眼睛很亮,盯着人看时能轻易给人压迫感,“你能来,说明想促成合作。可如果还是这个数字,就没有继续谈的必要了。” 纪星面不改色,道:“但你上次开的条件也没有继续谈的必要。” 两人僵持之时,服务员过来上茶,端上茶具餐具餐巾,又放上一套下午茶四层塔碟。碟子自上而下摆着精美的中式西式茶点,司康,松饼,马芬,绿豆糕,芝麻酥……不一而足。 纪星随意瞟了一眼,意外于一众茶点之中居然有小巧的驴打滚。 服务员分别给两人倒上茶后离开。 小插曲过后,纪星再度看向韩廷, 韩廷没有废话,直接开口:“2000万,33.4%股权。公司事宜,定期给我汇报。” 他说完,补充一句:“这是我的底线。” 他声音相当悦耳,却让纪星充分理解了他说的底线就是真的底线,没有再商量和让步的余地。 这个投资额和股权占比与韩苑开出的条件完全一致。不同的是韩苑要插手更多,而韩廷只需要定期汇报。于是这一天平突然就向韩廷倾斜了。 纪星竭力争取:“33.4%已经拥有决策权了,我没法接受。觉得能降一点儿。” “不能。”韩廷拒绝,道,“真当投资人是天使了?投资人是来挣钱的,不是帮你做梦的。” 纪星脸上又辣了一道,这人强势直接得让她憋闷。她斟酌几下,终于抛出杀手锏:“实不相瞒,你开的条件有人开过。相同的情况,我应该会考虑先来后到。当然,如果你能给出更优越的条件,比如降低占比,或许我能同意。” 主动权似乎握在了她手中,她也不经意坐得更直了,毫无畏惧地直视他。 韩廷看她良久,只是缓缓一笑:“我刚说了,那是底线。” 他手指捏住茶杯耳,慢慢地说: “我这人报复心很强。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结果被别人抢走。那我大概会想尽办法毁了它。你那位小姐姐,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完,品了一口杯中的白茶。 纪星骤然被这话吓得脸色白了一度。 很明显他是有备而来,不然哪里那么巧就开出刚好相同的条件。也难怪他会突然降低标准,可就因他这份被迫的转变,让她觉得如果她不答应,他真可能毁了星辰。 更可况,合作中这种两方争夺的情况出现时,她得尽快作出决定,最忌多方抬价导致双方都同时放手,导致谈判全部破裂。 她毕竟势弱,经不住吓唬,有些没底气地小声道:“你除了……威胁,就不能拿出别的诚意来吗?” “只要你也拿出诚意来。”韩廷说,“事到如今,拿假消息诈我就没意思了是不是?” 纪星被他戳穿,抓着茶杯不吭声。 韩廷见她一脸隐忍的不甘,放缓语气,道:“你的方案中有一个亮点,把定制化和医疗大数据结合,更精准地定位目标受众。但据我所知,你目前用的数据是你之前在广厦的积累。之后呢,你还能拿到数据吗?” 纪星心里又是一怔,良久不言,因他说中了她的痛点。 “但东扬有doctorcloud,ai医疗机器人的研究过程中,有用不完的患者数据库。”韩廷说,“别的投资人大概无法给你提供这点。” 所有后路都被他断得死死的,纪星自知己方已经没有任何谈判优势。她垂死挣扎着,小声嘀咕一句:“别的投资人非常和气友善。” 韩廷:“……” 他听她这声哀哀的抱怨,是在指责他不近人情。他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道:“我也很和气友善。” “……”纪星脱口而出,“你看着很不好相处。” 韩廷许是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眉毛微抬了一下,顿了顿,道:“身份不同。如果我们成了合作伙伴,我大概会对你很好。” chapter 53 广厦的办公区也才两层而已。 到了45层,风景与楼下完全不同。没了员工办公区,只有一块开阔的公共区域,一边摆放着桌椅和绿植,另一边是一面巨大的书架,放满了东扬医疗的各种获奖证书和奖杯。 公共区域一头是秘书间和总裁办公室,另一头隔着磨砂的玻璃门,看不清里头,可能是会议室。 秘书:“是纪小姐吗?” “是。” “韩总在开会。会议延迟了一会儿。请先进去等一会儿。” 纪星进去,秘书关上了门。 办公室很大,室内陈设分办公区与中心区两块;办公区摆着办公桌,办公椅,沙发,书架,风格并不奢华,更不奢靡。设计简洁大气,却又看着价值不菲,静静彰显着这间办公室主人的品味和个性。低调,暗藏锋芒。 中心区则随性洒脱些,一张宽大的长方形桌子,四周没有椅子。可以想见房间主人站在桌旁,带着一群人围着满桌的图纸写写画画讨论要事的样子。桌旁的墙上贴着一些纸张,或是思维图,或是草稿图。看着异常狂放潇洒。 若说这办公室哪里最妙,大概是东面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无尽的蓝天和阳光。 纪星不禁走过去窗边往外看。三月中旬正值初春,恰是北京焕发新生的季节。城市洗去了冬季灰蒙蒙的气氛,四方纵横的巷子里柳条抽芽,隐约透出一抹抹嫩嫩的新绿;白的粉的梨花桃花点缀其中,高楼矮墙之间一派清新。 “风景不错?”身后忽传来男人的声音,办公室门随即合上。 纪星立刻回头,韩廷一身西装走进来,手摁在领带上轻轻拉了一下。他下颌稍稍绷着,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刚开了场不太舒心的会议。但看向她时,脸色已恢复正常,冲她微点头示了下意, 纪星微笑道:“再过十几天,树都绿了,风景应该更好。” 韩廷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解开西装扣子,看向她,礼貌一笑,开门见山道:“怎么会想出来单干?” 纪星眼珠一转,说了个很高大上的理由:“跟公司理念不合。” 韩廷:“哦?” 纪星见过他几次,是以并不紧张,很快开始推销自己的观点:“广厦主要是做医疗机器人和大数据,着手于大层面的东西。这非常依赖企业自身的文化、资金、科研、决策和历史基础。” 韩廷见缝插针道:“你是说广厦没有这些基础。” “……”她下一句话原是想奉承东扬的doctorcloud。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是。广厦做得很好。但我觉得小公司小企业将有限的人力和物力集中在基础性细节化的东西上会更有效果。”她这回小心斟酌用词了,说,“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医疗器械的私人化与定制化,细节上的东西,就像日本的工匠精神,从小处做好。现在制造业内,从小处着手的概念和理念很少被重视,但这些恰恰是工业制造的基石。” 韩廷听着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星辰的主研方向是增材制造,就是俗称的3d打印。当然,很多之前出现过的创业公司都遇到了瓶颈和困难,但我们的项目与众不同。医疗是我们选择的方向,也是正确的方向。人类工业制造业从两百多年前发展到现代,每隔数十年便有一波新浪潮,我觉得下一波浪潮除了ai,便是医疗。” 纪星这番说辞相当冠冕堂皇。说不上唬人。只不过,谈生意么,自然要把自己包装得高大上一些,多赢得一些筹码。不都说了吗,对客户,怎么简单明了怎么说;对投资人,怎么复杂难懂怎么讲。 她说话的时候,韩廷偶尔和她对视,偶尔移开看一眼窗外,眼神相当随意,似乎在思考判断什么,但又似乎只是在听而已, “中产阶级已经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庞大规模,对健康的重视和可投入的金钱也是前所未有的。新的热门产业——也就是医疗与健康产业——正在崛起的路上,我们必须赶在风潮到来前准备好。当然,现在很多人都看到了先机,也在为此作准备,每个企业都有他们看好的方向,东扬的doctorcould就是实例。而我赌的方向是私人化定制化医疗。针对不同病患量身定制的骨骼,牙齿,血管……这就是我赌的未来市场。” 她陈述的内容渐渐从打官腔带入个人偏好,因而语速渐快起来,眼睛里也开始光芒闪闪。 韩廷扫了眼她的眼睛,但那一扫也是相当寡淡,不带任何意味。他很是认真地听完了她这番话,说:“蓝图不错。实现渠道?” 纪星眼睛又亮了一亮,热情地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件夹,道:“这里边都写了,目前我们团队的优势在于研究人员。我们背后有相当雄厚的教授和校友资源,跟学校和研究所的关系也很密切,骨干成员都是很优秀的科研人才。不然,我们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第一版模拟器材。”说完,很期待地加了一句,“光盘里有,您现在可以看的。” 韩廷唇角弯了弯,说:“纪小姐,我很欣赏你和你的团队,也有意投资,不如直接谈条款?” 纪星愣了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快下决定,她准备的演讲才起了个头儿呢。 他看出她的费解,道:“实不相瞒,具体内容我都看过。” 她这才知恐怕她来之前他就已经做了决定。亏她刚才费一番口舌。 “好啊。”纪星没有先亮出自己的条件,礼貌地试探,“韩总心里应该已经开出条件了吧?” “你提出的投资额没有问题,甚至可以根据后续发展追加投资,其他一切条件都好商量。”韩廷说,“我要51%的股权。” 短短几秒,纪星心情从天堂到地狱。她以为自己听错,怔了足足五秒后,脱口而出:“51%???这不可能!” “纪小姐,不如我给你分析一下情况。”韩廷语气斯文礼貌地站起身,系好西装扣子,绕过办公桌时随手捡起桌上一份黑色文件夹,走到她身边递给她。 纪星翻开一看,昨天她交给肖亦骁的各类文档资料,此刻纸张上已满是手写的叉叉划线和批注。 韩廷说:“你现在的小作坊只能勉强维持运营,一旦投入生产,各种问题暴露,很快会瘫痪。不论材料、进货,还是营销、市场,全部存在巨大隐患。我暂且认为你的科研制造环节是及格的。但其他环节不堪一击。材料、供应全部依赖研究所,渠道单一,价格不稳,没有发言权。一旦研究所出问题,货源立刻断死。至于营销市场,你以为只要有产品,就能打入医院?纪小姐,你可能对国内的医疗行业不太熟悉。现有的固定供货渠道和关系网,是企业投入多少人力财力走灰色渠道砸出来的?一个新公司妄想打进去?不跟大企业合作,你死路一条。” 纪星听着他的话,看着纸张上的批注,脸上红了一道又一道,火辣辣的。 她不是不知道星辰存在问题。她只是乐观地认为这些问题可以慢慢解决,谈判时遮一遮,先稳定局面再说。却不想被面前这人哗啦扯下遮羞布,一次性剥了个干净,更甚至指出一些她都没想到的问题。 韩廷站在窗前的阳光下,回头看她:“我提供资金,供应,销售。而你仅负责研发生产。给你49%,很厚道了。” 有那么一秒,纪星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很快清醒,道:“不好意思韩先生。我只需要资金,不需要你提供供应和销售渠道。”她放下文件夹,站起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与他平视,“在我看来,你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解决。它们是麻烦,但相比核心技术,我认为只是小问题。我不需要你提供那么多。” 言下之意,也请你不要占那么多的股份。 韩廷丝毫不恼,微微笑道:“我不相信你在供应和销售渠道上的能力。只投资金,亏损了怎么办。这让我很没安全感。” 他笑着,因为侧头看她,身子极细微晃了晃。 纪星:“……” 这人说话真是…… 她之前觉得他很和善,看着挺好说话。不想谈起生意来如此滴水不漏。但各为所利,可以理解。 既然谁都不让步,谈判已无必要。 “这个条件,我这边是肯定没办法接受的。所以……”纪星笑笑,得体大方地说了句客套话,“认识就是朋友,希望以后在别的渠道上有合作机会。买卖不成情谊在嘛。” 韩廷却摇了摇头,说:“买卖都做不成了,哪里还来的情谊?这块地盘就这么大,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他问,“所以纪小姐选择跟我做敌人?” 这话分明是威胁,却被他说得面不改色风淡云轻。 纪星毕竟是新手,吓得懵了半晌,小声:“你怎么这样啊?” 韩廷顿了一下,道:“市场上没有情谊可讲。” 纪星脸上火烧一般,又怕又愤,强自镇定下来,用力道:“没有情谊可讲,但有利益可讲,是不是?如果我的团队一无是处,你也没必要投资,大可自己建一个团队,轻而易举。韩先生这么忙,却能抽时间跟我谈,肯定是希望合作达成的。所以我们还有的谈。” 韩廷有几秒没接话,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笑了一下。那一笑却不太愉悦,似乎天性不喜欢别人跟他讨价还价。 “我的确希望合作达成,所以约见你,跟你谈条件。但是,”他说,“我一贯不喜欢为得到什么而自降标准。” 这哪儿是谈,简直是强制下令。 话说到这份上,纪星也倔强了。她也不谈了,近乎逞强似的点点头:“那行吧。就算以竞争者和对手的身份再见面也不错。” 韩廷极轻地扬了下眉毛。这个小动作含义匮乏,没露出半点情绪,但纪星还是深受刺激,克制地反驳了回去: “或许在韩先生眼里,星辰问题一堆,称不上是有力的竞争者。但现在这个社会,谁也压不住谁的光芒。道理很老,却很简单,是金子就总会发光。” “你可能是块金子。不过……”韩廷下巴指指楼下。纪星低头,看见写字楼下,出去吃午餐的白领们密密麻麻,铺满广场, “北京遍地是金子。”他说。 之后的一些天,纪星一边照常工作,一边还存有希望,认为老板会来找她聊上次她在会议上的发言内容。但一天天过去,曾荻再没找过她。有次在公司走廊里遇见,她还礼貌微笑,但曾荻没注意到她,径自走过。 这着实伤自尊。可落寞一两天后,纪星就放下了那渴望被大老板器重的无谓幻想。生活,工作,归根到底还是得靠自己一步步慢慢走。 周四那天接到栗俪电话,说发工资了,请她和魏秋子俩闺蜜去吃饭。纪星本想加班的,秋子抱怨说她不是加班就是陪男友,好久不参加闺蜜聚会了。她这才放下工作过去。 说是吃饭,进了商场却先四处逛起来。护肤彩妆专柜最是琳琅满目。栗俪说化妆品快用完了,要买一整套回去。这边柜台看一圈,那边柜台试一下,对比质地、价格,折腾半天,一家买几样单品,总算凑齐。 结账时略自嘲地说了句:“等我把房贷还完,就mer。”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chapter 54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韩廷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唐宋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韩廷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王充”“张鑫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韩廷手里的笔划掉。 唐宋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你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韩廷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韩苑的人,我会留?” 唐宋还要说什么,韩廷手机响。屏幕显示“曾荻”二字。唐宋见状,避出了办公室。 待室内只剩一人,韩廷触了下接听键:“嗯?” 女人轻笑:“怎么样韩总,一切顺利?” 韩廷靠进椅背,松了下领带,反问:“不然?” “是我多此一问,自然没什么事能难为你。庆贺你拿下你最想要的东扬医疗,周末请你吃饭。” “哪天?” “周日?” “可以。” “叫上你那帮发小?”曾荻问。 韩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给我庆贺呢,还是让我给你拉人脉?” “一箭双雕呢?”她直言不讳。 韩廷讥讽地笑了一声,没答。 曾荻遂放低声音:“廷,你就帮帮我。” 韩廷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说:“地点我选。” …… 纪星一上午都在帮黄薇薇收拾烂摊子,吃过午饭后又得开会——周五下午是内部例行会议,讨论产品开发。 工作得留到晚上加班了。想到此处,纪星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进会议室。 黄薇薇跟她吐槽:“都快忙死了,还开这种无聊的会浪费时间。” 为什么这么忙你心里没点数? 纪星看她一眼,也是无话可讲。 不过她有句话说对了,这例会的确无聊又浪费时间。 开会目的是brainstorm,交流创新想法。无论是全新的大产品大项目,还是现有产品的新功能新改进,只要有idea就行。 可创意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想到的,一个月想出一个都难,何况一周开一次会。每到这时,会上之人都一脸便秘之表情,心中暗骂这会议是哪个操蛋上司想出的招。 至于主管陈松林,他和所有当领导的人一样,不会理解过程有多难,只看结果,估计心里骂了无数遍这届员工不行,并一再督促:“要观察生活,从生活中去发现细节和灵感。” 大家会上不敢说,私下里大吐苦水:“我成天累得跟狗一样还生活呢?说的那么好听,能不能放一个星期假让我们去感受生活?” 纪星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思考今天尚未进行的工作,现在梳理下要点,到时有条有理,事半功倍。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沉默,做好了浪费时间的思想准备走进会议室。 临开会前,进来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面容姣好,一身黑色针织长裙,身材高挑修长。眼睛扫一眼室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会议室角落的一处椅子前坐下,等待开场。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大气不出。 谁都没料到老总曾荻会来。 纪星不禁多看她一眼,心想自己三十一二岁的时候能否到她这地步——拥有一家已步入正轨的新型创业公司,且是有实力有发展前景拥有行业尖端科技的公司。 想想都觉得相当困难。 她书读得早,现在24岁,可也快25了。三十而立,还有五年多的时间。可她没车没房还月光,最近的生活目标是多拿点儿年终奖,外加拿个优秀员工明年好升职。如果按部就班这么下去,她到30岁时,最多沾到高层管理的最下层。而那已经属于精英阶层,相当优秀了。 能三十岁做到曾荻这个程度,必定是极端优秀,凤毛麟角。 一番思索,纪星惊惧地发现,她虽然毕业名校,能力超群,跟同事们横向一比,站在顶端;可纵向一看,山外有山,她脚下只是块小土丘。她远非“凤毛麟角”的那类人。 忽然间就有些小丧气,隐隐慌张。 读书时没考虑这些问题。进入社会才发现,想要挣很多钱,太难了。难如跨越阶层。 成天自诩“精致girl”有什么用? 什么精致girl? 背着lv挤地铁,涂着ysl租老破小,穿着maxmara过月光生活的精致girl? 她从未觉得现实竟如此讽刺。 陈松林正要介绍,曾荻抬手打断,示意不必。 会议很快开始。 大老板的突然造访起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会上不少人踊跃发言,想给老板留下好印象,但大都围绕“dr.小白”现有功能进行阐述,没什么创意。 坐在后排的曾荻面不改色,从容听着一堆废话。她猩红的指甲盖拨弄着手机,偶尔低头在屏幕上打几个字,像在跟人聊天。低头时,耳垂上的祖母绿坠子闪出幽幽的绿光。 陈松林见状,脸上挂不住了,扫视一圈后,忽问:“纪星,有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纪星一直有想法,但想法很私人,也不适合在这个层面的会议上讲。可今天老板来了,反而能发挥一下。她委婉地说:“我不知道合不合适,貌似不是我这级别该考虑的。” 陈松林来了兴趣:“讨论会而已,有什么都放心大胆地说。” “那我说了。”纪星道,“我们公司目前的重头精力在ai诊断和数据库建设上。但是人工智能医疗领域这块儿,国际上前有谷歌deepmind,后有ibm智慧城市,国内还有个东扬医疗的doctorcloud,有几十年研究历史。而我们……”她耸耸肩,“竞争压力挺大。不是挺大,是巨大。其实我们有能迅速发展起来的强项,customize!结合智能的私人化和定制化,这是未来医疗的发展必然。因为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信息化私人定制的要求会更迫切。我们的强项在信息和制造,何不加以利用呢。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给dr.小白做的牙科疾病诊断,在现有基础上多加一层制造工艺进去,转变模式也做定制器材,利润能翻倍吧。说到底,在未来,所有的生产制造商都会变成服务商。” 众人皆一脸谨慎无言:纪星这是在开董事会呢?还是把公司当成她的理念试验场了? 陈松林表情晦暗不明,没赞成也没反对。 纪星说完,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况且符合工业4.0的国家规划,还能申请政策倾向和税减支持。” 陈松林观察着曾荻的扑克脸,揣摸不准,咳嗽一下,说:“想法很有意思。但就像你说的,这是方向决策的事,不适合讨论。……你有想法,还是值得鼓励的。” 曾荻没说话,若有似无地笑一下,起身出去了。 陈松林没再多说,讨论会继续进行了一会儿,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就散了。 会后,纪星去茶水间冲咖啡。同事林镇也在,说了句:“没经验吧,你得罪领导了。” 纪星一愣:“曾总?” 林镇摇头:“她那位置的人是不会跟底下小人物生气的,级别相差太远。” 那就是…… 她低声:“不至于吧。” “不至于?大老板过来视察,先不管你那番话说得对不对,至少有条有理,视角独特。你一小工程师表现得比部门主管还出风头,是个人心里都不会太舒服。最关键呐,你提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赞同吧,和公司理念相悖;不赞同吧,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采用?” “……” 他这一分析,纪星顿时也知失策。只想着在大老板面前表现,哪里想到这层关系。 林镇见她茫然无措,又安慰道:“小事儿。别往心里去。以后注意就行。” 纪星却没法不往心里去,不仅因为陈松林平日对她相当好,更因为他是她直系上司,掌管生死。 职场一言一行,当真如履薄冰。 纪星很快找了个理由去汇报工作,跟陈松林对接聊了会儿。见他还和往常一样和煦,便松了口气,猜想是想多了。 纪星和韩廷很快签订了合约,款项分四笔,依次在四个特定的节点拨出。 第一笔款项为500万,在合约签完的第二天上午到账。纪星诧异于韩廷做事的迅速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她拿到投资的第一件事是订设备。过去半个多月,她研究了国内外几十家3d打印设备制造商,根据价格性能等诸多综合因素,最终选择了南京一家新兴公司最新研发的打印设备,性能媲美国外厂家,价格却便宜近一半。 可对方嫌她进货少,不搭理她。好不容易联系上,又说现货设备都是大单订货的,存货不足,她要的话,得等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哪里等得了? 纪星好说歹说,把这辈子的谄媚功夫都拿出来了,才央得了一个实地看货的机会。一番阿谀奉承地放下电话后,她既兴奋又失落,心情复杂得很。 临行前一晚,正收拾东西呢,栗俪给她发短信,问:“明天邵一辰生日,你们是两人单过还是朋友组局?” 纪星脑子一懵,猛然想起已是三月下旬,明天可不就是邵一辰的生日。 这些天虽然她忙,但两人每天都有联系,可今天邵一辰一天没主动找她。看看时间,已经快零点。 纪星顿时内疚起来,刚想发消息给他,又怕暴露了自己整天都没想起他生日的事实。于是原地等了几分钟,一过零点,她立刻打电话过去。 “喂?”那头很快接起,仿佛也在等待。 “生日快乐呀邵一辰同学。”她声音欢快而撒娇。 chapter 55 “我只是希望你能轻松点,别那么累。” “要轻松那不要自己干啦。我就是不想什么都他说了算,这跟在广厦上班有什么区别?换种方式给人打工。” “还是有区别的。你有股份呢。” 纪星忿忿地白了他一眼。 邵一辰道:“好好,我不说了。投资慢慢拉,别着急。带你出去看电影吃晚饭,放松一下。”彼时他坐在纪星房间的阳台上晒太阳,拿起手机准备买票搜餐厅。 纪星坐在地毯上看手机,却是在查阅资料,她抬起头,蔫儿道:“我今天不能出门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得给银行补交资料,贷款申请到现在都没批呢。而且后天要见一个投资商,见他之前,我得把引资方案重新做一遍。”她翻了翻被韩廷批得体无完肤的文件,一脸愁云。 邵一辰过来坐到她身边:“不看电影,那也得吃饭吧?” “叫外卖吧。”纪星嘀咕,“我真的不想出门,好多事儿呢。……对不起啊,周末你来陪我,我却没时间陪你。” “没事儿。”邵一辰说,还打算明天带她去看樱花的,“你安心做事,我陪你待着就行。” 然而,一番忙碌之后的效果却不太理想。 纪星星期一一大早将补交的材料递去银行,工作人员是位比她年纪稍大的女性,接过资料随便看一眼,就扔在一旁的纸摞上。 纪星轻声:“你好,刚才那份是我的补交资料。” 柜员头也不抬,看着电脑:“知道。” “不用单独放在一边吗?那摞纸是别人的申请吧,不会弄混吗?” “不会。” 纪星还想确定一下,见柜员脸若冰霜,话吞了下去,转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能不能批得看流程。”柜员尖尖的下巴往那摞纸一挑,“你看见了,都是今天收到的申请。银行又不是救济所。” 纪星脸上红了一道,较劲似的说了声:“谢谢。” 柜员没回话了,瞅她一眼。 她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一声自言自语:“切,固定资产都没有。没钱创什么业啊。” 纪星从银行出来时,觉得自己脸皮都掉了一层。她没工夫过多地纠结自尊心问题,还得打起精神赶去约定的酒店见投资商。 那位投资人是栗俪介绍的,某公司老总,姓吴,约莫四十岁,戴一副框架眼镜,面相端正,身材挺直,很有精气神。人收拾得干净整洁,态度彬彬有礼,眼睛笑起来弯成一条缝。 纪星对他初感印象不错,聊了没一会儿,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他看。 吴投资人看得很仔细认真,忽说:“你和栗俪是校友吧?” “是。” “你们学校出人才啊。”他叹道,“年纪轻轻就敢闯敢拼。” 纪星不好意思笑道:“就年轻折腾一下,过几年怕没这么大胆了。”又问,“我听栗俪说,您也是做医疗这块的?” “卖药品的。前些年效益好,现在不行了,市场不好,危机重重。”他叹了口气,“转型也困难,所以想投资,摸索一些新方向。” 纪星揣摩这话,初步判断出几条信息:一、他对医疗整体是有把握的;二、他不太懂新方向,不会过多参与;三、他在摸索,可能不会投太多钱;四、他想转型,可能想要较多的股份。 前两条对她有利,后两条需要拉锯。 而经过和韩廷谈判的大挫败后,纪星认真反思过自己。即使她再如何自信再如何深信她的产品独树一帜,她要的也太多了:天使轮就提出2000万投资,10%的股权,这令大多数投资商望而却步。韩廷虽然能给2000万,但他要51%。 和苏之舟等人商量过后,纪星调整了投资额和股权占比:1500万,15%。 “1500万,15%。”吴投资人念喃一句,翻着资料,说,“你们这都只是计划,还没有产品对吧?” 言下之意纪星很明白,立刻拿出平板电脑,调出视频给他看:“这是我们设计在电脑模拟中打印出的产品,您看。” 视频里各个维度展示着牙齿、骨骼等手术用植入器械。 纪星说:“星辰只做一件事情——把客户需要的牙齿、骨骼、心脏起搏,动脉桥等个人医疗数据用最精细的工艺程序和信息建模设计出来,并精准传递到打印机上,再用最好的材料将产品打印制造出来,变成专属于每一位客户的医疗器材。这种做法还是很有独创性的,以后的市场也会很大。” 吴投资人慢慢道:“据我所知,有一个新兴的公司也在做你们这个,好像叫瀚海。” “是。”纪星舔了舔嘴唇,道,“瀚海非常优秀,但星辰也很优秀。这个行业说到底拼的是设计和工艺,这点我有信心。而且我听说,瀚海是不接受外界投资的。” 吴投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我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但你开的条件,恕我直言,有点儿狮子大开口。” 纪星讪了讪,礼貌笑道:“那您能开的条件是?” “700万,15%。” 纪星蓦地一愣。她来之前有很大的期盼,见到吴投资人后更觉亲切,直觉谈判有戏,所以听到这话,心凉了一大截。 “这个太……我这边是没法接受的。”她说,心里却盘算着这是否是对方谈判的伎俩,先压价再慢慢谈。所以她琢磨一番,如果对方的底价是1200万,她或许能勉强接受。 “太低了。还有谈判的余地吗?” “纪小姐你也知道,我在这行做久了,有很多进货和销售方面的资源。” “您是做药的。无论原材料还是销售,这跟器械都是两码事儿了。” “但至少基础不是零。”他说,“我很想跟你合作,但刚才的报价就是我能开的条件,毕竟,投资人的钱也不是流水冲来的。你好好考虑后答复我。先不用这么快拒绝。” 这话说得仿佛料准了她以后会来找他。纪星这才知他只肯出700万,亏她还在琢磨1200万能勉为其难答应。 走出酒店,一阵风吹过来,把她吹得透心儿凉。她走开没多远,接到银行的电话,说她条件不符合贷款政策,无法提供贷款。 纪星赶忙道:“是不是没有看到我提交的补充材料?我今天上午提交了,您看看是不是没有看到?” “看到了。银行认为你们公司存在的风险很大,按照规章是没法贷款的。” “能不能再……”恳求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已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心骤然一扯,倒不是挫败,只觉得羞辱。 她走了没几步,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三月中旬,树稍上有一点点嫩绿,树枝却还是枯干的。春天的风,依然冷峭。 她低头揪着手指玩,揪了一会儿,一滴清亮的眼泪砸在手指上。她抿紧唇没吭声,继续揪着手指,一滴又一滴。 这个月见了无数投资商,每失败一次,她就像被撕掉一层羞耻心。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拉不到投资,才成立的星辰就要垮掉。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这段时间同样感到恐慌而不知所措的,要数东扬医疗的一干高管们。 自去年底韩廷入主东扬医疗后,一直没有动静。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三个月,别说火了,烟儿都没冒一个。一些本因换老板而夹紧尾巴的高管们都放松了警惕。 谁知道就在上周,他突然将四位副总裁中的两位撤了职。不到两天,新的两位副总裁悉数上位,全是他曾经的得力干将。 这一下,高管层里风声鹤唳。 这天早上的管理层大会上,所有人战战兢兢。 韩廷一身黑色西装坐在主位上,风波不起,说出口的话也不徐不疾:“过去三个月,我调查发现,在座的各位管理人员里头,部分人有破坏公司制度的违纪行为。”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紧张了。 韩廷回头看了眼身后辅位上的唐宋,后者将手中一摞厚厚的文件轻推到会议桌上。 众人盯着那摞文件,如临大敌。 韩廷也不看那文件一眼,要说的内容已滚熟于心:“采购部部长王充,201x年2月3号向江苏斐然金属材料公司采购钛合金40吨,单价300元一公斤,比当时市场价高出25。” 韩廷目光平静看着王充,后者慌不择路:“斐然的合金材料质量比市场其他的要好。” 韩廷略点头:“我相信。但你得解释下,1月20号你女儿账号里突然多出的五十万哪儿来的?” “……”对方顿时哑口无言。 气氛一瞬之间紧张至极。各部门的高层主管们正襟危坐,或如坐针毡,或如丧考妣。 韩廷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一下,继续:“销售部张鑫华,上月1号挪用公款,向xx官员行贿。数额六十万。” “这!”张鑫华双眼瞪大,百口莫辩。这是他们行业内默许的潜规则,医疗行业没个行贿受贿哪里还做得成?! 韩廷斯文道:“现在政策变了,国家严打,你还顶风作案。我不查你,等别人查过来,公司就不保。违规操作以后还是少沾。” 对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做到这个位置,哪能没点儿黑历史。有的韩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有的则下手快准狠,不给反抗机会,无非都是他堂姐韩苑的心腹。一番下来,整得七零八落。侥幸留下的也不敢造次,全噤若寒蝉。 韩廷道:“刚才提到的几位,给你们一天时间自动请辞。毕竟为东扬工作过,留点儿颜面。不然公事公办,别怪我下手狠。” 被点名之人虽羞愤恼怒,却敢怒不敢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区区跑兵走卒,卷入韩家内部的派系斗争,落得被清洗出局的命运也怪不得任何人。 怪就怪自己没想到,韩廷这人表面看着不争不抢,行事低调,平日在公司见到也冲你弯弯嘴角淡淡一笑,说不上热络,但也不冷漠,对人还是相当客气礼貌的。可老板就是老板,外表再人畜无害,实际却杀伐果决手段狠烈。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以为天色不曾大变,甚至还在日常偷偷给韩苑汇报工作时,这厢突然就来了招斩草除根。 细数收受回扣,谋求私利,偷取经费等数项罪状,借整顿之名清洗前朝老臣。 当着一屋子骨干忠臣的面,行威逼胁迫之事,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相当和颜悦色:“各位放心,就算请辞,奖金也一定照发。” 江山易主,权力更迭。 被洗刷之人无力多言,只能选择全身而退,另谋下家。 一场大型的洗牌便随着韩廷一声风淡云轻的“散会”落下帷幕。 被清洗之人愁云惨雾,不知出路在何处;留下之人心魂俱惊,下决心与前尘一刀两断效忠新主。 韩廷回到自己办公室,脸色却并不太好。眉心敛着,下颌也绷得紧紧的。 唐宋知道他不满意,照他的秉性,他是不愿给他们机会全身而退的。他看不上这帮人,想送他们身败名裂,狠狠打韩苑一耳光,也让集团上下都看看韩苑养了帮什么货色。 但牵涉人员众多,一损俱损,他得留一些罪不致死的,也得给那些人冠冕堂皇的退路,好聚好散。 韩廷坐下,手指摁了下领带,原想松一松。手机响,韩苑的电话进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韩廷你公报私仇吗?” 韩廷:“你好。” 女人声音不大,却透着嚣张:“你把几个副总和一帮高管都开了,谁给的你权利!” 韩廷不禁冷笑:“散会不到五分钟,你消息忒灵通了。” 韩苑不顾了,狠道:“韩廷,你这么做,就算是爷爷也不会同意的!” 韩廷:“你要早把爷爷搬出来压我,我或许还听一听。” “……”韩苑被他这反话噎住,“啪”一声挂了。 韩廷放下手机,脸色又冷了一度。 唐宋道:“听说她对医疗这块不太死心,一直在找研发团队,想投资小公司。” “瞎折腾。” 韩廷不再多言,翻个页过去了,心里却不禁冷笑。 这次清理门派倒不全是私仇,更重要是他和韩苑对东扬医疗的未来发展方向的存在根本上的分歧。 韩苑被一些新兴概念吸引,盲目地想要放弃doctorcloud的大数据云医疗,用新方法新科技主攻东扬最擅长的医疗器械。但韩廷认为ai医疗不能松懈,和新型工艺手段两手抓,两者结合才能发挥更巨大的作用。 老爷子把东扬医疗交给他,无非是因为认同他的观点。结果被韩苑一句重男轻女概括过去,也是无奈。 想到此处,韩廷问了句:“那边什么情况?” 唐宋知道他说星辰科技,一五一十汇报:“很不顺利,应该撑不了多久,据说,那小姑娘还坐在路边哭鼻子呢。” 玻璃窗上倒映着一层薄薄的室内餐厅的倒影,餐桌,壁画,西装革履的服务生偶尔走过。窗外,灯火辉煌。夜空并非纯粹的黑色,更像是墨蓝。遥远的地平线上,城市和天空之间闪着微微的光。 韩廷坐在窗边,低头回复着手机讯息,餐桌对面光影一闪,一道妙曼的身影落下来。 曾荻太过有姿色,附近桌上有人投来一瞥。 韩廷当作没察觉,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回复完了,手机放桌上,抬眸直视她。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chapter 56 玻璃窗上倒映着一层薄薄的室内餐厅的倒影,餐桌,壁画,西装革履的服务生偶尔走过。窗外,灯火辉煌。夜空并非纯粹的黑色,更像是墨蓝。遥远的地平线上,城市和天空之间闪着微微的光。 韩廷坐在窗边,低头回复着手机讯息,餐桌对面光影一闪,一道妙曼的身影落下来。 曾荻太过有姿色,附近桌上有人投来一瞥。 韩廷当作没察觉,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回复完了,手机放桌上,抬眸直视她。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刚才没胃口,光喝红酒了。”她严丝合缝地接过话来。 “这会儿倒有胃口?” “这会儿是跟你吃啊。”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看他,露出脖颈上修长白皙的线条。 韩廷心知肚明,笑了一下。笑里有些无意义的轻讽。 曾荻暗叹,这男人还真难哄。 可她并不生气,他淡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是天生易获取别人好感的人。不像她自己,女人过于美貌,总叫人怀有敌意。 她绝口不提上次饭局的事,聊起工作:“刚才跟那朋友吃饭,说到广厦的dr.小白,还有东扬的doctorcloud,他说,我们两家在这方面可以有合作的。” 韩廷:“哪个朋友?” 曾荻:“九全科技的老总。” 韩廷:“姓付的那个。” “对啊。明明是正的,却总被叫付总。”曾荻轻笑,还要说什么,蓦地心里一凛。数年前,那位付总还是她的裙下臣。 韩廷神色如常,透露不出半点儿讯息。 曾荻却难免心里打鼓,原想说一句,她跟那付总早断干净了。可这话未免此地无银。 他俩关系的确是自由出入,没有任何约束羁绊。但曾荻很清楚这些年韩廷身边并没有什么女人,不是他多专一,只是他这人嫌麻烦,没工夫跟女人牵扯。倒是她,偶尔有些别的应付,但近年也极少几乎没有了。 只是人都如此,说好的开放自由,不见还好,真打上照面知道了具体的人,心里不会一点儿不介意。 曾荻再度转移话题:“路林嘉怎么突然跑去相亲?” 韩廷也不纠缠上一个话题,道:“这孩子忒没溜儿,尽知道玩儿,他爸觉着早些结婚能收着点儿。” “今天那对象,看得上么?” 韩廷摇头。 “你姑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成器也好。不像你二叔家那位姐姐,尽给你添麻烦了。” 韩廷眉心拧了一下,没接话。他无论跟韩苑争成什么样子,是极不喜外人谈论韩家是非的。 曾荻说完,也暗恼今天真是撞邪,专踩雷了。 好在服务员端菜上来,缓和了气氛。 她拆着餐巾,温柔道:“你帮我尝一块鹅肝,我吃不了那么多,减肥。” 韩廷稍不屑地挑眉,轻笑:“你还要减肥?” “不需要么?”曾荻说着,坐直了身板,抬头挺胸,身段舒展,“你看看,我有没有长胖?” 韩廷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轻而易举的撩拨,也懂示软示弱,还会在任意时候创造话题,让人放松。 如今不论男女,仅仅是让人觉得相处轻松,就很难实现了。 韩廷拿起刀叉,吃了块鹅肝。 曾荻在桌底下翘起二郎腿,脚背一勾,高跟鞋挑落下去,穿着黑丝袜的足尖触碰到韩廷的小腿。 韩廷没理她。 曾荻微吸一口气,足尖沿他小腿往上爬。这下,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禁止,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曾荻收敛回来,莫名一阵心痒。他身着西装,坐姿挺拔,咀嚼食物时习惯性地紧闭嘴唇,下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动着,吃着饭都禁欲得叫人心猿意马。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勾引他,还是他在勾引自己。哎,被他吃得死死的,却还甘之如饴。 曾荻面颊绯红,笑着抬起红酒杯,一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玻璃窗外,天空中忽然飘过一丝雪花,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觉。 …… 三环外的老式居民小区里,纪星裹着围巾从昏黄的路灯下走过,恍惚脸上一凉,摸一摸,什么也没有。 下雪了? 她抬头望,只看见冬季的夜空中天狼星格外明亮。 闺蜜们畅聊一晚,尽兴而归。魏秋子家住的远,今晚在栗俪家借宿。三人裹得严严实实往家走,适才欢乐的气氛过后,此刻都有些安静的疲惫。上了楼,纪星跟两人道别,开门进屋。 涂小檬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小星星?” “诶!” 涂小檬拉开房门,门缝里露出她房间的一片粉色,她倚着门框:“又加班?” “跟朋友出去玩儿了。”纪星说,“有事找我?” “要付房租了,下一季度的。” “三个月过这么快?” “是啊,奇怪吧?每天都度日如年,可又时光飞逝。” “你把账单发我吧,还有上一季度的水电费煤气费。” 纪星回房脱了厚厚的羽绒服和鞋子,手机响,账单收到。 她住主卧,小区一般但地理位置好,房租每月三千出头,季付,加上零碎的费用,接近一万。又是一笔大开销。呵,还不如人家一顿饭钱。 纪星把钱转给涂小檬,有些肉疼,再看存款余额,更加肉疼。怎么不知不觉花了这么多?她调出手机账本,哦,冬天买了两件羽绒服,现在的羽绒服真贵啊。这还不算圣诞节邵一辰带她逛街时给她买了件两千多的呢。 上月护肤品用完,换了一套;这月种草了新的眉笔……全是些零碎的小物件,一点点把她的钱包吃瘪了。 她趴在被子上出神,还是读书时无忧无虑,一入社会就成了自立门户的大人,吃穿住行什么都要自己来。 有一瞬,纪星又想起了出去单干的事,不知道是否自己创业就能拥有更自由的经济实力。 但想来想去,觉得目前最现实的是在领到年终奖后得和hr谈谈加薪的事儿了。 如果薪水足够满意,她会多留一段时间,再攒些经验。何况dr小白的后续阶段她还割舍不下。 她们公司一般在春节前两个星期发放年终奖。今年过年格外迟,奖金发放要等一月底年会过后。 纪星并不急,dr.小白一期在最后的攻坚阶段。等项目完成,谈判更有筹码。且那时还有更丰厚的项目奖金呢。 之后近一个月,纪星忙到昏天暗地。无论是对项目的整体规划,还是每个人的分工协调,她都是最熟悉的,自然承担起了负责和带头的作用。她没日没夜泡在工作上,暂停了一切社交娱乐,朋友不见,剧也不追。栗俪和秋子都不联系了,也就邵一辰周末来陪她。 所幸付出有回报,项目赶在年会之前提前完成。 公开测试那天,曾荻和一众部门领导都来了,坐在实验室外隔着一扇大玻璃窗观察。团队研发的机器人dr.小白成功诊断了10位病人的龋齿症状和5位病人的感冒症状,并给出了合理准确的治疗方案,与在场数位专家医生的诊断处理结果完全一致。 那一刻,纪星激动不已。一年半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结果。 这便是她如此热爱这一行的原因:研究,技术,实验,你付出多少投入多少,它便给你多少回报,一五一十,毫不欺骗。 测试完毕,玻璃窗后,曾荻等人起身,微笑着鼓掌。 领导们给了团队很高的表扬,主管陈松林更是风头无二。 曾荻夸赞陈松林几句后,却看向他身后的纪星,微笑道:“纪星,你做得不错,辛苦了。” 纪星受宠若惊,赶紧点头:“谢谢曾总。” 可等曾荻走了,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当时应该加一句“都是陈主管领导有方。”她又忘了。 但陈松林应该并不介意。收工后,他把纪星叫进办公室,说她的项目奖金和同级的工程师一样。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份特别奖,给贡献最突出的工程师。陈松林决定了给她。 “这是你应得的。” 纪星虽然早预料是自己,可听到确切的消息还是很兴奋:“谢谢主管!” “要是我手底下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省心就好了。” 纪星只是笑,又关心起后续工作来:“dr.小白二期什么时候继续推进?” “我说你是个工作狂吧,林镇他们都问休假的问题,就你不同。”陈松林笑道,“无论如何也得等年后再着手。组里也要放个假。” 纪星点头表示明了,又试探地问:“组里没什么调整吧?” “大家都磨合得挺好。我们这班子还是不错的。” “嗯,二期主攻心肺疾病的智能诊断和治疗,比一期复杂很多,可能要做个两三年。”纪星放慢了语速,说。 陈松林很清楚她的意思,道:“现在项目组里,你的职位仅次于我。你的能力足够升职,不过升职的话要调去其他部门或项目组,你愿意放弃dr.小白吗?你对他的情感应该不比我们任何人少。” 纪星立刻回答:“我当然不想。只是……除了情感,也有现实因素要考虑。总得有一些……与付出匹配的收获……” 陈松林沉吟一下,也早有准备:“你放心,下阶段会给你更多的分成奖金,也会给你比其他人更多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毕竟,你做的我都看得到。你要想,二期项目完成后,那时能供你选择的职位和收入肯定会比现在能得到的要好很多。” 纪星一时没吭声,口头承诺终究和白纸黑字不同。可她又不太会谈判。 她还在犹豫之时,陈松林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你的工资是可以再涨涨的,这块儿我会全力支持你。” 这下,纪星心里便有数了。陈松林会在hr那儿帮她美言,涨薪完全不成问题了。 chapter10 玻璃窗上倒映着一层薄薄的室内餐厅的倒影,餐桌,壁画,西装革履的服务生偶尔走过。窗外,灯火辉煌。夜空并非纯粹的黑色,更像是墨蓝。遥远的地平线上,城市和天空之间闪着微微的光。 韩廷坐在窗边,低头回复着手机讯息,餐桌对面光影一闪,一道妙曼的身影落下来。 曾荻太过有姿色,附近桌上有人投来一瞥。 韩廷当作没察觉,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回复完了,手机放桌上,抬眸直视她。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刚才没胃口,光喝红酒了。”她严丝合缝地接过话来。 “这会儿倒有胃口?” chapter 57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刚才没胃口,光喝红酒了。”她严丝合缝地接过话来。 “这会儿倒有胃口?” “这会儿是跟你吃啊。”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看他,露出脖颈上修长白皙的线条。 韩廷心知肚明,笑了一下。笑里有些无意义的轻讽。 曾荻暗叹,这男人还真难哄。 可她并不生气,他淡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是天生易获取别人好感的人。不像她自己,女人过于美貌,总叫人怀有敌意。 她绝口不提上次饭局的事,聊起工作:“刚才跟那朋友吃饭,说到广厦的dr.小白,还有东扬的doctorcloud,他说,我们两家在这方面可以有合作的。” 韩廷:“哪个朋友?” 曾荻:“九全科技的老总。” 韩廷:“姓付的那个。” “对啊。明明是正的,却总被叫付总。”曾荻轻笑,还要说什么,蓦地心里一凛。数年前,那位付总还是她的裙下臣。 韩廷神色如常,透露不出半点儿讯息。 曾荻却难免心里打鼓,原想说一句,她跟那付总早断干净了。可这话未免此地无银。 他俩关系的确是自由出入,没有任何约束羁绊。但曾荻很清楚这些年韩廷身边并没有什么女人,不是他多专一,只是他这人嫌麻烦,没工夫跟女人牵扯。倒是她,偶尔有些别的应付,但近年也极少几乎没有了。 只是人都如此,说好的开放自由,不见还好,真打上照面知道了具体的人,心里不会一点儿不介意。 曾荻再度转移话题:“路林嘉怎么突然跑去相亲?” 韩廷也不纠缠上一个话题,道:“这孩子忒没溜儿,尽知道玩儿,他爸觉着早些结婚能收着点儿。” “今天那对象,看得上么?” 韩廷摇头。 “你姑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成器也好。不像你二叔家那位姐姐,尽给你添麻烦了。” 韩廷眉心拧了一下,没接话。他无论跟韩苑争成什么样子,是极不喜外人谈论韩家是非的。 曾荻说完,也暗恼今天真是撞邪,专踩雷了。 好在服务员端菜上来,缓和了气氛。 她拆着餐巾,温柔道:“你帮我尝一块鹅肝,我吃不了那么多,减肥。” 韩廷稍不屑地挑眉,轻笑:“你还要减肥?” “不需要么?”曾荻说着,坐直了身板,抬头挺胸,身段舒展,“你看看,我有没有长胖?” 韩廷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轻而易举的撩拨,也懂示软示弱,还会在任意时候创造话题,让人放松。 如今不论男女,仅仅是让人觉得相处轻松,就很难实现了。 韩廷拿起刀叉,吃了块鹅肝。 曾荻在桌底下翘起二郎腿,脚背一勾,高跟鞋挑落下去,穿着黑丝袜的足尖触碰到韩廷的小腿。 韩廷没理她。 曾荻微吸一口气,足尖沿他小腿往上爬。这下,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禁止,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曾荻收敛回来,莫名一阵心痒。他身着西装,坐姿挺拔,咀嚼食物时习惯性地紧闭嘴唇,下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动着,吃着饭都禁欲得叫人心猿意马。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勾引他,还是他在勾引自己。哎,被他吃得死死的,却还甘之如饴。 曾荻面颊绯红,笑着抬起红酒杯,一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玻璃窗外,天空中忽然飘过一丝雪花,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觉。 …… 三环外的老式居民小区里,纪星裹着围巾从昏黄的路灯下走过,恍惚脸上一凉,摸一摸,什么也没有。 下雪了? 她抬头望,只看见冬季的夜空中天狼星格外明亮。 闺蜜们畅聊一晚,尽兴而归。魏秋子家住的远,今晚在栗俪家借宿。三人裹得严严实实往家走,适才欢乐的气氛过后,此刻都有些安静的疲惫。上了楼,纪星跟两人道别,开门进屋。 涂小檬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小星星?” “诶!” 涂小檬拉开房门,门缝里露出她房间的一片粉色,她倚着门框:“又加班?” “跟朋友出去玩儿了。”纪星说,“有事找我?” “要付房租了,下一季度的。” “三个月过这么快?” “是啊,奇怪吧?每天都度日如年,可又时光飞逝。” “你把账单发我吧,还有上一季度的水电费煤气费。” 纪星回房脱了厚厚的羽绒服和鞋子,手机响,账单收到。 她住主卧,小区一般但地理位置好,房租每月三千出头,季付,加上零碎的费用,接近一万。又是一笔大开销。呵,还不如人家一顿饭钱。 纪星把钱转给涂小檬,有些肉疼,再看存款余额,更加肉疼。怎么不知不觉花了这么多?她调出手机账本,哦,冬天买了两件羽绒服,现在的羽绒服真贵啊。这还不算圣诞节邵一辰带她逛街时给她买了件两千多的呢。 上月护肤品用完,换了一套;这月种草了新的眉笔……全是些零碎的小物件,一点点把她的钱包吃瘪了。 她趴在被子上出神,还是读书时无忧无虑,一入社会就成了自立门户的大人,吃穿住行什么都要自己来。 有一瞬,纪星又想起了出去单干的事,不知道是否自己创业就能拥有更自由的经济实力。 但想来想去,觉得目前最现实的是在领到年终奖后得和hr谈谈加薪的事儿了。 如果薪水足够满意,她会多留一段时间,再攒些经验。何况dr小白的后续阶段她还割舍不下。 她们公司一般在春节前两个星期发放年终奖。今年过年格外迟,奖金发放要等一月底年会过后。 纪星并不急,dr.小白一期在最后的攻坚阶段。等项目完成,谈判更有筹码。且那时还有更丰厚的项目奖金呢。 之后近一个月,纪星忙到昏天暗地。无论是对项目的整体规划,还是每个人的分工协调,她都是最熟悉的,自然承担起了负责和带头的作用。她没日没夜泡在工作上,暂停了一切社交娱乐,朋友不见,剧也不追。栗俪和秋子都不联系了,也就邵一辰周末来陪她。 所幸付出有回报,项目赶在年会之前提前完成。 公开测试那天,曾荻和一众部门领导都来了,坐在实验室外隔着一扇大玻璃窗观察。团队研发的机器人dr.小白成功诊断了10位病人的龋齿症状和5位病人的感冒症状,并给出了合理准确的治疗方案,与在场数位专家医生的诊断处理结果完全一致。 那一刻,纪星激动不已。一年半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结果。 这便是她如此热爱这一行的原因:研究,技术,实验,你付出多少投入多少,它便给你多少回报,一五一十,毫不欺骗。 测试完毕,玻璃窗后,曾荻等人起身,微笑着鼓掌。 领导们给了团队很高的表扬,主管陈松林更是风头无二。 曾荻夸赞陈松林几句后,却看向他身后的纪星,微笑道:“纪星,你做得不错,辛苦了。” 纪星受宠若惊,赶紧点头:“谢谢曾总。” 可等曾荻走了,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当时应该加一句“都是陈主管领导有方。”她又忘了。 但陈松林应该并不介意。收工后,他把纪星叫进办公室,说她的项目奖金和同级的工程师一样。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份特别奖,给贡献最突出的工程师。陈松林决定了给她。 “这是你应得的。” 纪星虽然早预料是自己,可听到确切的消息还是很兴奋:“谢谢主管!” “要是我手底下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省心就好了。” 纪星只是笑,又关心起后续工作来:“dr.小白二期什么时候继续推进?” “我说你是个工作狂吧,林镇他们都问休假的问题,就你不同。”陈松林笑道,“无论如何也得等年后再着手。组里也要放个假。” 纪星点头表示明了,又试探地问:“组里没什么调整吧?” “大家都磨合得挺好。我们这班子还是不错的。” “嗯,二期主攻心肺疾病的智能诊断和治疗,比一期复杂很多,可能要做个两三年。”纪星放慢了语速,说。 陈松林很清楚她的意思,道:“现在项目组里,你的职位仅次于我。你的能力足够升职,不过升职的话要调去其他部门或项目组,你愿意放弃dr.小白吗?你对他的情感应该不比我们任何人少。” 纪星立刻回答:“我当然不想。只是……除了情感,也有现实因素要考虑。总得有一些……与付出匹配的收获……” 陈松林沉吟一下,也早有准备:“你放心,下阶段会给你更多的分成奖金,也会给你比其他人更多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毕竟,你做的我都看得到。你要想,二期项目完成后,那时能供你选择的职位和收入肯定会比现在能得到的要好很多。” 纪星一时没吭声,口头承诺终究和白纸黑字不同。可她又不太会谈判。 她还在犹豫之时,陈松林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你的工资是可以再涨涨的,这块儿我会全力支持你。” 这下,纪星心里便有数了。陈松林会在hr那儿帮她美言,涨薪完全不成问题了。 经过领导办公室,平时走很晚的上司今天却早走了。得,多留一个小时也没被领导看见,白忙活了。 算了,权当错开地铁晚高峰。 出了写字楼,cbd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像一栋栋精致的珠宝盒子。 夜里温度更低了,纪星戴上羽绒服帽子,匆匆走进地铁站。 这一站是繁华商业区,晚上九点多,来往的人也不少。 但今天很奇怪,等了很久也不见地铁来,站台上加班回家的下班族们面面相觑。 直到广播说由于运营故障,地铁停运。 议论声顿起:“搞什么,有病啊!” 人群里不知谁说,附近一站有人越过端门跳轨自杀了。 议论声更大:“服了,自杀不能选家里吗,干嘛出来妨碍交通秩序!” 不少人抱怨着打车回家又要增加一笔开销。 “烦死了,自己死还要拖累那么多人。” 纪星则在第一时间点开打车软件, 迟了。 这一地区叫车高峰,加价三倍,还得排队。 她迅速换方案,飞快穿过怨声载道的人群,往地铁站外跑,寻找附近的共享单车。 很不幸,好不容易找见最后一辆,也不及一个男的腿力好,被抢走。 四站地,气温零下,走回去能把她活活冻死。 纪星重回地铁站里避风。 几个同样排队等车的人义愤填膺,控诉着跳轨死掉的那个人,听说死者是个年轻女性。 纪星起初听了几耳朵,后来便没兴致了。 迟迟打不到车,她都想自杀了。 看手机,她排在第49位。 她不免心情有些差了,就在这时,师姐栗俪发来一条语音:“要经过你公司楼下了,还在加班?” 纪星抓住救命稻草:“地铁停了!把我带回去!” 栗俪的车是一辆红色的大众polo,经济实惠,代步正好。 她是纪星本科同专业的师姐,没读研,毕业后进了家科技公司,她嫌做技术钱少周期长,转了市场和销售。她人长得漂亮,形象出众,又聪明伶俐,比纪星多工作四年,如今已混到公司销售主管的位置。 她住纪星隔壁,却是自己买的房,“老破小”,首付用光了父母的积蓄,欠上亲戚一堆债,还月月还房贷。房子至今没好好重新装修过。 但买房是栗俪做的众多明智决定之一。因为她是2015年上半年买的,那是普通人有能力买房的最后一段时光。之后房价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收不住了。 而那时纪星还在读研究生。 都说知识就是力量,她空有一身力量给人打工了。 时机才是金钱啊。 小区很旧,车位少。这时候里头肯定满了,栗俪把车停在路边。 深夜,道路两旁的矮旧房子里,还有几家小店亮着光,为夜里晚归的人们提供食物。 桂林米粉,黄焖鸡米饭,成都串串香,沙县小吃…… 两人钻进一家简易串串店里。店面大概七八平米,只有一张长方形的灶台,台上一长条狭窄的平底铁锅,装满汤底。各种肉蔬菜类串成一串串在里头煮着。 已有两个小姑娘坐在灶台前吃串串。 纪星和栗俪进去,坐在剩下的两张凳子上。老板拿出两个套着透明小塑料袋的铁盘,舀上两勺麻酱,加上辣椒油,递给两人。 纪星从锅里挑了几串海带、鱼豆腐、魔芋丝、木耳、白萝卜,又对老板说:“帮我煮份宽粉和圆生菜。” 栗俪道:“给我煮个方便面和油麦菜。” “诶。” 纪星拿鱼豆腐蘸蘸麻酱和辣椒,塞进嘴里,咕哝一句:“今天地铁里有人跳轨死掉了。” 栗俪嗯了一声,似有叹息,又似乎没有,说:“我周天又要出差。” “哦。去哪儿?” “深圳。” “嗯。” 栗俪出差是常事,见怪不怪。 身旁的另外两个小姑娘也在轻声讲话。 一个说:“要是下个月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回老家了。” 另一个说:“会找到的啦。” 前一个只是淡淡地笑笑。 后一个又轻轻地说:“我这个月也好惨,总犯错,扣了很多钱,到手只有1800。都不知道下个月要怎么过。……又要找爸妈要钱了。” “要是还在读书就好了。” “是啊,一点都不想毕业和工作。” 纪星看了她们一眼,两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忧愁和遗憾,只是平静。 目光又落到栗俪脸上,现在的她还带着工作时的精致妆容,但因刚吃过东西,没法及时补口红,嘴唇上有些斑驳。一片片鲜红的口红碎片下是暗淡的唇色。 栗俪已经吃完,正低头刷着社交软件,一张张男子照片从屏幕上划过。难能入她法眼。她是个独立自信又潇洒自如的女人,各方面要求都高,哪怕约.炮也要讲究。 chapter 58 闲聊中,王博士问:“你们周末准备干什么?” 林镇道:“睡觉啊。累死了,睡个两天两夜。” “纪星你呢?” “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当然和男朋友一起,不像我们一群单身狗。”同事a说,“纪星男朋友可帅了,还特有才。” “真的?一直不知道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呢。”黄薇薇说,“有照片么,我看看。” 纪星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给她看。 “天呐,真的很帅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校园恋情啊,羡慕。我大学很差,也没有好男生。”黄薇薇遗憾地感叹。 林镇笑:“主要是你也没纪星漂亮。” “人艰不拆!”黄薇薇嚷。 众人笑成一团。 同事b忽问:“诶,你们说明年会涨工资么?” 纪星喝了口汤,说:“公司政策是按通胀涨5%吧?” “但你们知道么,”同事神秘地压低声音,“我那天去hr办公室,无意间看到明年的应届生招聘条款。应届生工资和我们这帮工作一两年的老员工差不离。你们也知道嘛,我们这行发展快,应届生起薪一年年地涨。” 大家都沉默了,各自吃饭。 工作三四年了的同事c不满道:“老员工的涨幅没见有那么大。” 纪星说:“企业都是这样。宁愿高价招聘年轻新人或跳槽的,也不会给现有员工加薪,除非是升职。很正常。” 大伙儿叹了口气。 黄薇薇道:“加薪什么的我不想了,现在就指望快点儿发年终奖。” 众人又没接话。 公司各部门年终奖的分发方式不同,销售部根据提成,他们产品研发部则参考项目、入职时跟hr谈的合同条款、上级建议等多种因素。每人都不同,且保密。所以大家从不交流年终奖多少的问题。 但黄薇薇一时嘴快,说:“四月工资,够我回家好好过年了。啊,快点儿过年放假吧。” 大家都没吭声,纪星心里一个咯噔。 四月工资。 她的年终奖也是四个月工资。 她以为,不论工作能力和各方面表现,她的回报至少会比同事们高。哪怕是以入职时的条件来看,她的学历背景也摆在那儿,怎么竟和黄薇薇同等待遇了? 纪星低头吃着外卖,忽然觉得今天菜里的水煮鱼格外腥,她吃不下去了。 或许黄薇薇的月薪比她低吧。她强迫自己不再纠结这事,好好工作才是正道。 毕竟,dr.小白一期的项目完成后,不仅有丰厚的项目奖金,也是她履历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她用一顿饭的时间调整好心态,饭后继续加班到深夜。 可由于白天耽误太多时间,零点前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纪星想加班到凌晨,熬一熬,把事情做完,留一个完整的周末。但有几个同事不愿熬夜,想星期六来加班。 王博士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接着来。” 同事a道:“我们都是单身狗,周末加班无所谓啦。但纪星……周六是不是有安排?” 一群人困倦地看着纪星。 黄薇薇哀求:“明天吧。我已经没有半点力气,脑子都麻了。” 几个同事已经直接关电脑。 纪星只能笑笑:“行吧。明天再来。” 工作真是块磨刀石,一天天的,把她直来直往的硬脾气生生磨了多少。 众人迅速鸟兽散。 纪星瘫坐进椅子里,一瞬间也失了所有力气。这才发现,她也很累了。她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直到某个同事唤了声:“拜拜!” 她回过神,办公区已是空空如也。灯光璀璨如昼,照得偌大的空间一片虚白。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cbd无数亮着灯的高楼大厦,写字楼里一盏盏灯光像星星般闪耀。夜景美如星空。 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隔千里。 玻璃这头,异常安静,有种诡异的落寞在流淌。 纪星疲惫地收拾东西起身,看见楼下三环路上车流如织,红色白色的车灯像流动的银河,安静无声,隔绝着,远离着。 她下了楼,出门一瞬,冬夜的冷风吹得她只打寒颤。 一进地铁站,广播轻声播报:“开往巴沟方向的末班地铁将于三分钟后到达本站,请乘客……” 她匆匆跑下站台,地下空气凉,寒意从脚底弥漫上来。 赶末班地铁的人不多,站台上乘客寥寥无几,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孩蹲在一旁埋头打电话,轻声抽泣:“可我就是觉得很苦啊!” 纪星盯着她看,警惕她可能出现的反常举动。但地铁进站后,那女生迅速擦擦眼睛站起身,神色如常地走去门前等待。 纪星为了给陌生女孩留点儿空间,没跟她进同一列车厢。其他几个夜间乘客也做了相同的举动。 深夜的地铁空空荡荡,纪星坐在座位上,和寥寥几个乘客一起随着摇晃的车厢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穿梭着。 车内暖气很足,却也偶有隧道里的冷风涌过。 纪星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车窗玻璃,黑色的玻璃窗映出她的脸庞,年轻女孩的神情呆滞而麻木,早上化的淡妆此刻应该不在了,只剩苍白的脸颊,无神的双眼,和眼睛下的黑眼圈。 一张脸又干又枯,毫无生机。 她盯着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看着,看着,突然之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苦累和愤怒,累到毫无缘由地突然想哭。 她咬紧牙关忍着,鼻子却越来越酸。 分明这一天没受委屈,也没发生什么让人承受不了的大事,可她就是觉得她快要崩溃了。 好累,明明没做什么事,怎么会那么累! 突然,隔壁车厢传来女生的哭泣,是刚才那个女生,轻轻的抽泣声在车厢里回荡。 纪星忽然就没了泪意。往那头看一眼,那女生正不停拿手背抹着鼻涕眼泪。 到站了。 纪星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 “谢谢。”她呜咽。 纪星摇摇头,下了车。 出了地铁站,寒冬的冷风直涌。 她裹紧大衣,冻得瑟瑟缩缩。 巷子里没有行人,冷风卷着几片枯叶和塑料袋从她脚边扫过。 她碎步跑进小区,小道旁枯木成排,花坛里一片萧索。 一排排单元楼门口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应声而亮,照着她细细长长的影子缩小又拉长。 半路手机响,是妈妈的电话。真是不合时宜,她烦心地接起。 “星啊,还没回家呢?” “回了。”她心情不好,实在不想讲话。 “怎么听见风声,在外头?”爸爸插了句话。 “小区里。” “今天加班了?” “嗯。”她闷哼一声。 妈妈有所察觉:“心情不好呀?” 她顿时就不高兴地就揪了眉毛,已不耐烦:“没有。”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跟妈妈讲讲。” “说了没有!”她烦躁地抠头发,积压一路的怨气快要忍不住。 那头还在轻哄:“星啊,要是有什么不高兴就跟妈妈说说,是不是和同事——”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纪星陡然尖锐道,“工作的事问什么呀?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行不行!” 妈妈嗫嚅:“就是问一下——” “有什么可问的?你知道什么呀就问来问去的!每次打电话都问,每次都问!烦不烦呐?!” 她一通怒火,那头顿了一顿,又好脾气哄道:“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你别不高兴啊,你早点上楼休息。对了,吃晚饭了吧?” “吃了!” “诶好好好,那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纪星看着安静下去的手机,喘着气。前一秒还恼火,可下一秒想着另一端的爸妈,瞬间又内疚又心疼。她用力抓一把额头,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在外头受了气就往父母身上撒。 打开微信准备给妈妈发一条语音,却看见白天留的几条信息:“星啊,下班了给妈妈打个电话啊。” 她看到过,但忙忘了。 强忍着鼻酸打字道:“对不起。” 妈妈打字慢,过了一会儿回复:“没事。你累了。早点休息。(微笑)晚安。” 她眼睛霎时就湿了,吸了好几口冷空气才把那份心酸压抑下去。 她低着头,继续在冷风中前行,走进自家单元楼,靴子沉沉地踏在楼梯台阶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 感应灯一层层亮起。 她家在顶层六楼。 要不是房租便宜些,她也不会选那么高。每天累死累活地回家,还得爬一道天梯…… 顶层感应灯亮,一道人影出现。 邵一辰插着兜站在她家门口,看着她。灯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进他眼底,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纪星惊呆:“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说话,只是微笑,朝她伸出双手。 她几步跑上楼梯,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抱住他还带着寒冷冬夜气息的身体,鼻音嗡嗡道:“我以为你明天才来找我!” 邵一辰吻了下她的头发,说:“想早点儿见到你。” 她扑在他怀中,眼睫一下子就湿透了。 今天还是完美的,真的。 按理说,今天是他第一天入主东扬医疗的日子。一大早碰上刮车的,是人都觉得晦气。 韩廷却丝毫不挂心。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韩廷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唐宋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韩廷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王充”“张鑫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韩廷手里的笔划掉。 唐宋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你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韩廷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韩苑的人,我会留?” 唐宋还要说什么,韩廷手机响。屏幕显示“曾荻”二字。唐宋见状,避出了办公室。 待室内只剩一人,韩廷触了下接听键:“嗯?” 女人轻笑:“怎么样韩总,一切顺利?” 韩廷靠进椅背,松了下领带,反问:“不然?” “是我多此一问,自然没什么事能难为你。庆贺你拿下你最想要的东扬医疗,周末请你吃饭。” “哪天?” “周日?” “可以。” “叫上你那帮发小?”曾荻问。 韩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给我庆贺呢,还是让我给你拉人脉?” “一箭双雕呢?”她直言不讳。 韩廷讥讽地笑了一声,没答。 曾荻遂放低声音:“廷,你就帮帮我。” 韩廷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说:“地点我选。” …… 纪星一上午都在帮黄薇薇收拾烂摊子,吃过午饭后又得开会——周五下午是内部例行会议,讨论产品开发。 工作得留到晚上加班了。想到此处,纪星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进会议室。 黄薇薇跟她吐槽:“都快忙死了,还开这种无聊的会浪费时间。” 为什么这么忙你心里没点数? 纪星看她一眼,也是无话可讲。 不过她有句话说对了,这例会的确无聊又浪费时间。 开会目的是brainstorm,交流创新想法。无论是全新的大产品大项目,还是现有产品的新功能新改进,只要有idea就行。 可创意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想到的,一个月想出一个都难,何况一周开一次会。每到这时,会上之人都一脸便秘之表情,心中暗骂这会议是哪个操蛋上司想出的招。 至于主管陈松林,他和所有当领导的人一样,不会理解过程有多难,只看结果,估计心里骂了无数遍这届员工不行,并一再督促:“要观察生活,从生活中去发现细节和灵感。” 大家会上不敢说,私下里大吐苦水:“我成天累得跟狗一样还生活呢?说的那么好听,能不能放一个星期假让我们去感受生活?” 纪星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思考今天尚未进行的工作,现在梳理下要点,到时有条有理,事半功倍。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沉默,做好了浪费时间的思想准备走进会议室。 临开会前,进来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面容姣好,一身黑色针织长裙,身材高挑修长。眼睛扫一眼室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会议室角落的一处椅子前坐下,等待开场。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大气不出。 谁都没料到老总曾荻会来。 纪星不禁多看她一眼,心想自己三十一二岁的时候能否到她这地步——拥有一家已步入正轨的新型创业公司,且是有实力有发展前景拥有行业尖端科技的公司。 想想都觉得相当困难。 她书读得早,现在24岁,可也快25了。三十而立,还有五年多的时间。可她没车没房还月光,最近的生活目标是多拿点儿年终奖,外加拿个优秀员工明年好升职。如果按部就班这么下去,她到30岁时,最多沾到高层管理的最下层。而那已经属于精英阶层,相当优秀了。 能三十岁做到曾荻这个程度,必定是极端优秀,凤毛麟角。 一番思索,纪星惊惧地发现,她虽然毕业名校,能力超群,跟同事们横向一比,站在顶端;可纵向一看,山外有山,她脚下只是块小土丘。她远非“凤毛麟角”的那类人。 忽然间就有些小丧气,隐隐慌张。 读书时没考虑这些问题。进入社会才发现,想要挣很多钱,太难了。难如跨越阶层。 成天自诩“精致girl”有什么用? chapter 59 室友涂小檬去她男朋友张衡那儿了,家里没人。 一进门,厅里堆满涂小檬的各种快递包装盒。室内空间本就狭小,邵一辰进来更显局促。 纪星住主卧,还算宽敞。 房间收拾得温馨顺眼,原木书柜,米色衣橱,粉色大床。鹅黄色沙发上摆着几只小玩偶,白色梳妆台上插一小束绿叶鲜花,一切归置得井井有条。中间空地上还铺了张白地毯,尽头飘着淡蓝色的窗帘。外头有一方小阳台,种了几盆绿萝。 每天最放松的时刻,便是回家开灯的一瞬。 但今天,她垂着脑袋,没精打采,踢腾掉鞋子换上拖鞋。邵一辰早察觉不对,把她身板拧过来,抬起她下巴,见她眼睛湿漉漉的,愣了一愣:“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别过头去,揉眼睛,“我不想上班了。” 他稍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遇到麻烦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更怀疑是否问题出于自身。 她眼泪涌出来,摇头:“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就是觉得要被逼疯了,我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她有些激动,邵一辰将她拉进怀里搂着,轻轻拍她的背,像哄一个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孩子:“好好好不去不去。” 她渐渐平息,不哭了,时不时抽一下鼻子。 邵一辰说:“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又不是没人养。” 纪星噗嗤一笑,鼻涕泡泡蹭他衣服上:“我很不好养的。要吃好的,用好的,你不知道现在女生用的东西都特别贵。” “那我再加把劲儿。你先买买ysl,以后再看tf。” “你终于把ysl、tf分清楚啦?”纪星乐不可支,眼里还有泪花呢。发泄过后,人已经好了。抹抹眼睛,说,“我还是自己养自己吧。” 她脱下大衣,挂好,忽问:“一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单干?” 邵一辰正解围巾:“想过,但短期内不会,至少十年内不会。” “为什么?” 他蹙蹙眉,很认真道:“一,我现在的付出回报率很高,未来的上升渠道也很明确;二、负责的项目工作正是我想做的东西,这一领域耗钱耗人又耗时,只有大企业支撑得起;三、企业文化很好,牛人也多,在这儿每天都有所学。如果单干,无论资金人脉经验,我会先准备十年。” 他这人典型的工科生思维,一聊严肃话题便一二三分条阐述,逻辑清清楚楚。 纪星点头:“懂了。” “怎么?你想单干?” 她接过他手中的围巾,说:“偶尔想想。主要是我的想法和公司不太一样。你在大企业,我在小公司嘛,内部文化也欠缺了点儿。然后前段时间听苏之舟说他想毕业就创业,有些想法不谋而合。” 苏之舟是他们的师弟。 “哪些想法?” 纪星把白天会上讲的说了一遍。 邵一辰沉吟半刻,说:“你说的这一块确实比较轻便,目前有创业的可操作性。但只要出来单干,难度都不小。我希望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不管是思想上心理上还是能力等其他方面。 如果出来单干,是顺势而为,而不是逃避。懂吗?” 纪星盯着他看,嘴唇抿成笑,忽然蹦上去,跟只小鹌鹑一样蹭在他身上,嗯嗯地蹭蹭。 他好笑地搂住她:“怎么了?” “突然觉得你好帅。” “只是突然?” 纪星咯咯笑,搂住他的腰,又问, “一辰,你会觉得累么?” “还好。”又道,“可能过一两年会有些累。” “为什么?” “要养家了。”他很自然地说,“想买好一点的房子,还要考虑以后小孩的学区。” 纪星愣一愣,心顿时暖和得要命,又见他勾唇笑笑,很自信的样子:“不过,那时应该职业发展得不错,反而轻松也说不定。” “噢。” 她嗷呜一声,靠他更近。 一辰啊,我不用你养,我也会努力的呢。真哒。 很久之后,纪星再回想起那个冬夜,不会再记得深夜空旷的地铁,冷风料峭的小区,风中冰凉的眼泪……记忆中清晰的只有感应灯下邵一辰微笑的眼睛,他摘下来的柔软的围巾,被子里他炙热的年轻的有力量的身躯,轻易地就充盈温暖了她的整个身心。 那时她的爱情,分外明晰。 那时她的爱情,尚有神奇的力量,也曾让她只因爱情给的甜,就忘却了生活给的苦。 第二天星期六,纪星要加班,原本的两人时光全被打乱。她不肯起床,赖在床上碎碎念吐槽那帮同事。 最后还是邵一辰又摸头又亲脸地哄了半天把她弄起来,陪她去了公司。 纪星工作,他便拉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塞着耳机拿手机看美剧。 偶尔她拍拍他的手,他便起身去给她倒茶倒咖啡。 剧集可看可不看,他常常看一会儿了,停下看纪星,看她忙忙碌碌地工作。只是看她,竟丝毫不觉得无聊,偶尔还出手帮她计算点儿数据。 黄薇薇叹为观止,上厕所时对纪星说:“你男朋友怎么这么好啊。还陪你来上班,这么无聊他也受得了。” 纪星没觉得这有什么,道:“他一直都这样。” “你捡到宝了。” “我也是宝啊。”纪星说。 黄薇薇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 那天白天解决了工作,并没有耽误邵一辰晚上带她看音乐会。 准备进场前,纪星收到栗俪的消息,约她一起吃晚饭,饭后再去喝一杯。两人住处离三里屯近,不加班便时常约着去喝酒。 纪星回复:“不在家。跟一辰看音乐会呢。” 几秒后又加一句:“我问问他完了想不想去喝酒。” 栗俪:“得了吧。他陪你过周末,是想跟你喝酒的?” 纪星:“……好吧。我们今天累一天了,过会儿还是回家早睡。” 栗俪:“你俩好好睡,我找秋子去了。” 纪星:“……嗯,你们好好玩。” 她一晚上都跟邵一辰腻在一起,到了周日,俩人又躺在小阳台上晒了一上午的太阳。 北方的冬天,太阳落得早。 下午三四点,阳光便暗淡了。 下午,邵一辰走了。纪星在家洗衣服,室友涂小檬回来,开始拆封清理小厅里的包裹。 纪星见她忙不过来,过去帮忙。都是些商家发来的化妆品护肤品样品或小样,有一些说得上的品牌,其余都是小众牌子。 涂小檬靠商家给的广告费为生,她影响力不算大,收入也就普通白领。 “昨天去美容院办会员卡花了好多钱。我皮肤又变差了。”涂小檬拆开一盒粉饼,忽然把脸凑过去给纪星看,“是不是毛孔粗了?” “冬天嘛,天气干燥。” “可我才22诶,还没你皮肤好。化妆还是伤脸的。”她揪着眉毛叹气,“下周还得录三四个视频。”为达到最好的效果,她时常要反复上妆数次才能出来一个完整的视频。 “加油吧,年底了,多挣点儿钱。”纪星安慰,把小包装盒塞进大包装盒里省空间。 “竞争压力好大的。”涂小檬说,“现在人都这样,不愿意工作,想轻松挣钱,全都想当网红。每天都有新博主出现,昨天我还掉了9个粉。不知道是不是我脸不好看了。” 她评论里总有些无聊的人说她丑,纪星道:“你已经很美啦,别理那些人。你看那些有名的网红还不是天天被人骂。” 涂小檬眼睛放光:“我要能赚她们那么多,全天候被骂也无所谓啊。” “……也对哦。”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纪星起身开门,把一箱子废纸盒子放去门外。 “哦,我一个同学得艾滋了。”涂小檬突然说。 纪星一懵:“啊?” “不奇怪。她读书时就搞援.交。” “家庭条件很苦?” “不苦。正常家庭。之前小借贷买高档化妆品,什么cpbprairie,还不起就去卖,挣了钱一边还债一边继续买买买,包包啊鞋子啊。反正来钱快,后来就一直这么干了。” 纪星匪夷所思:“就为了买化妆品奢侈品??” “很多人这样的,你学校那么好,不像我们学校。” “可就为了买东西?想不通。” “现在网络上都是些毒励志,成天鼓吹优雅精致,化妆打扮买买买。那些软文估计都是商家找人写的,我这种网红不就靠商家支撑么。本质就是贩卖欲望,结果呢,好多人也不看看自己经济实力就买买买,不存钱不规划未来一股脑儿地提前消费,真以为买了就是独立女性了。” “……”纪星挽尊地说,“也有一部分人只是享受赚钱和支配收入的乐趣啦。” “我知道。所以说要量力而行,别为欲望去透支未来。你还好啦,赚得多,一年发奖金都能抵得上别人工资。我是学习不好没本事,不然像你挣那么多,我也不愿辞职。” “……”纪星微笑一下,不知如何接话。 “所以说人哪,千万别有匹配不上能力的欲望。自身实力撑不起的欲望,要不得的。就像我那同学。” 床上手机响,打断了聊天。 纪星回房去接,是陌生号码。 竟是曾荻。问她晚上有没有空,是否方便陪她赴个局。 纪星受宠若惊,忙不迭说有空。 “你家在哪儿?” 纪星没说小区,报了个附近的地标。 “顺路。6点半去那儿接你。” 挂了电话,她才开始疑惑,曾荻怎会突然要带她去赴局。 难道……上次会上的发言给老板留下了好印象?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 纪星这才高兴起来,想起曾荻在电话里说“弄漂亮点儿,都是重要人物”。她立刻跑去洗脸,又喊涂小檬帮忙。 小檬专程拿出自用的化妆品,正要给她上妆,问了句:“你们老板喜欢什么风格?” “……”纪星把这信息处理了下,说,“我们老板是女的。” “……” “不早说?!你面相显小,赴局么,想给你弄成熟御姐风。但要是跟你老板撞了,你就等死吧。” 纪星后知后觉地吓了一吓,说:“是我疏忽了,幸好你问了一句。” “你老板多大?” “三十一二?” 涂小檬转转眼珠:“嗯,大概猜得到她的风格。你呢,就完全避开。给你画个韩式淡妆吧,清新甜美的。” “好呀。” 涂小檬收起化妆品回屋,重新换了套出来,细致地给她打底扑粉,嘀咕:“你皮肤真好,都不用遮瑕。” 画眼线,涂眼影,夹睫毛,描眉,涂唇彩。 完了对镜一看,清新美好。 “棒诶。” “这叫国民初恋妆!”涂小檬得意地说。 纪星又找了套简单大方的衣服穿上,外头套一件版型很好的呢绒大衣。冷一点儿也没办法了,比羽绒服美啊。 出门前,涂小檬看她穿得薄:“等等。”她回屋又出来,塞给她一条围巾。白底灰纹的lv山羊绒围巾。 “外头冷。”又道,“一富二代男粉丝送的,别跟张衡讲。” 纪星轻声:“谢谢啊。”推门出去,还听见小檬在里头喊:“星啊,加油哦。” “诶!” 可事到如今,思索这些都无济于事。 她空闲时间多了起来,很快筹划接下来的方向。以她的资历,找工作非常容易,薪水和职位都能相应提升。 可这时候,单干的想法再次萌生。 与其一辈子给人打工,不如趁年轻放手一搏。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 她早就想做定制化医疗器械,也了解国内市场和技术,工作中和供应商都打过交道。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难。且同院系的师弟苏之舟也一直想找她合伙创业来着,现在也算终于得偿所愿。 春节前一个星期,两人在学校咖啡馆里碰头聊了一下午,一拍即合。 纪星手上有庞大的医疗患者数据库和机械控制与制造经验,苏之舟跟他一帮同学则有高端的机械/程序设计工艺。双方目标一致,都看准了针对患者的私人化定制化医疗器械产品市场,用工业3d打印制造出符合每个特定患者自身需求的医疗器械。 两人聊了一下午,草稿纸画了数十张。系统条理的研究后发现:技术,他们有;人,他们能有;钱,他们没有。 纪星的年终奖、项目奖金和各种积蓄加起来,买房凑首付都困难,拿来做项目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邵一辰把他的积蓄给了她。但他们需要的工业设备打印机,质量稍好的一台就得一两百万,何况其他开支。 找人投资,是急需解决的大问题。 那次和闺蜜们喝酒聊到这件事,栗俪说:“你要是缺钱,我想办法给你凑凑。可能最多只有十万,我要还房贷,你也知道。” 纪星不肯借她的钱,说压力大。 栗俪:“这点儿压力都承受不了,乖乖找工作去吧。” 纪星:“……” 魏秋子则比较务实:“3d打印?学校不是有师兄干过这行么?创业失败了。你吸取点儿教训,谨慎些。” “我研究过。”纪星说,“他们失败的原因在于没有技术,没有受众群,也没有找对合适的产品方向。要么只是玩科技教育概念用来融资,要么用来开发做玩具了,成本那么高,怎么打得开玩具市场? 可医疗不一样。 航天,医疗,汽车,3d打印在这三大块潜力巨大。我很看好未来几十年医疗行业的发展,等到市场细分起来,对医疗材料定制的需求会暴增,绝不会沦为背景板。在这点上,邵一辰也很支持我。” 魏秋子道:“的确,医疗这块儿未来不可限量。” “但开公司没那么容易。”栗俪放下酒杯,说,“技术,场地,人员,都要考虑。还有啊,客户在哪儿,销售渠道在哪儿?” “研究人员的话,暂时都是校友。目前最主要的是设备,也就是钱。”纪星叹了口气,“钱啊……”年后她要想办法拉投资,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概念。谁搭理她啊? 栗俪道:“现阶段帮不上你什么忙,等公司开起来了,市场或销售上有什么问题,我尽量帮你。” 秋子也道:“原材料这方面,能帮得上的我尽力。” 朋友们都挺支持她,但父母却颇有微词。 春节回家后,妈妈总在一旁絮絮叨叨: “女孩子没必要把自己过得那么累,过两年都得结婚了。照理说,现在就可以结了。我们两家的家境,在北京凑个首付完全不成问题,你们工资高,房贷压力也不大,过过小日子多好?父母都没退休,也不用你们养。” 纪星听这话就不乐意:“回回都催。工作都还没着落呢就结婚?” “你工作好找呀。” “那我想自己干啊。” “干嘛弄得那么累呢,我看你们好好工作结婚挺好。” “哎呀你不懂。我的事你别管。” “我不管。”母亲摇头叹气,问,“那你前天去一辰家吃饭,他爸妈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纪星咕哝。 她撒谎了。 她去邵一辰家拜年时,邵妈妈无意间说了句给儿子结婚的钱早准备好了,被邵一辰转移了话题。 自研究生开始,每年过节都被隐形催婚。今年如果不是她突然辞职,结婚真会提上日程。 但邵一辰没向她求婚,无非是因为他太懂她。那天从他家出来,纪星问:“你想结婚吗?” 邵一辰思考了一下,说:“现在和你的感觉,跟结婚没什么区别。” 纪星笑了,挽住他手臂撒娇:“等我工作稳定了好不好?” “好。” 他太懂她,也太护她了。纪星假期结束回京前一天,在家收拾东西时,父母劝她回京后找工作,结果起了争执。邵一辰当时也在,对纪星父母劝道:“星星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现在不做,怕以后遗憾。况且她也不是突发奇想,我觉得她的想法很有价值,她也有实力能成功。” chapter 60 纪星哀鸣:“什么时候能不上班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啊~~!” 涂小檬说:“再坚持一下,星期四了,长征即将结束。” 纪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星期四?我以为今儿星期三。你确定一下!” “四,我确定。” 纪星双眼发亮,棒!赚了一天! 洗漱完毕出门去,正值早高峰。地铁站人山人海,如过江之鲫。人们的呼吸体味纠缠在一起,凝结成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偶尔参杂一丝不知谁买的鸡蛋灌饼气息。 纪星像一片树叶,随着人群的河流涌过地下通道,过了安检,涌上站台。 她背冒虚汗,拉开羽绒服拉链透气。身后的人挤得紧,像严丝合缝粘在一起的饺子皮。举目望去,站台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珠划过一丝警惕的光,只为蓄力挤上即将到来的地铁。 忽然,隧道里溢来一阵风,如轻风拂起松涛,站台上人群骚动一下,人与人压得更紧密了。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穿堂风涌来,列车进站,减速,上班族们随之加速移动,涌向狭窄的地铁门,中间那条留给人下车的通道早被堵得水泄不通。门开的一瞬,冲挤! 纪星夹在人群中间,巨大的压迫力来自四面八方。她早已失去自控力,身不由己往车内涌。可车内早就装满了前头无数站点的上班族们,外边的人推着攘着,里边的人叫着抵抗着,如冷兵器时期的两军交战,盾牌对攻。 这一站只挤上去三四人,满载的车厢如装满米的麻袋,无法再塞进去哪怕多一粒米。外头的人还在挤,里头的人愤怒抵抗。纪星被人潮冲向车厢,卡在屏蔽门和地铁门之间的缝隙里,潮流突然阻滞,进无可进,后无退路。 只能等下一班了。 她正要后退,猛然发现身体使不上力,身后的人群像一堵墙。 “麻烦让一下!”她用力往后挤,可那堵墙岿然不动。 “滴滴”警报响,要关门了。 纪星心中一惊,想起前年地铁里夹死的那个女生。 “你们让一下!后退!卡到门了!”纪星回头,又怕又怒地尖叫。 身后的人想退,可人群一层一层,退不了。 “滴滴滴滴!”地铁门和站台门开始闭合。 纪星惊恐万分,拼命往外挤。突然,站在地铁车厢里的一个男生伸出双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一个趔趄后退一小步,慌忙拿手撑住门,抵住背后的力量。车厢里头的男生迅速收回手。 地铁门堪堪阖上。 纪星惊魂未定,瞪着双大眼睛。 隔着两扇玻璃门,地铁上那个推她的男生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做个口型说谢谢,车已开动。一节节透明的塞满人的车厢飞速而过。那男生再也不见了踪影。 纪星忍着怒气,回头去瞪身后的上班族们,却是徒劳。年轻的人们脸色麻木而睡眠不足,耷拉着困倦无神的双眼,和往常的每天一样。 她觉得没意思透顶,可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笑,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点。会心一笑的同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现在她贴着门,下一辆列车肯定能挤上去。 一车厢的人随着车厢晃动着,拥挤着,到了站。 而她花心思熨的大衣早就挤成了梅干菜。 当初她正是不愿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挤地铁上,所以租住在离公司不到四站地的地方,平常骑单车上班。可这不冬天了吗,户外气温零下,骑车能把人冻成狗。所幸也就四站地,能忍受。 走出地铁站,阳光和寒风一道劈头而来。已经十二月下旬,北京很冷,还好今年气候不错,不像去年几乎全是雾霾,灰暗到她一度想离开。 今年冬天,蓝天很多。 今天就是,天空很蓝,阳光灿烂,不过气温依然很低就是了。 纪星随着上班的白领们匆匆走进写字楼,经过大厅里装饰一新的圣诞树进入电梯间,趁等电梯的空隙她发了条朋友圈:“呼~今天挤地铁差点儿被卡进门缝里(哭),还好一个帅气小哥哥救了我(心),温暖啊!(可爱)” 发送完毕,上楼,打卡上班。 纪星研究生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新晋的互联网科技公司——广厦。广厦内部机构明晰,背后资金雄厚,主攻ai医疗领域,前景无限。 纪星学历高,专业顶尖,毕业就进入广厦ai部负责程序设计。互联网公司本就工作强度大,而ai又在发展势头上,业内竞争激烈,员工的工作强度更是其他职业难以比拟。拿她自己的话说,是拿生命在挣工资。 纪星吃完三明治,喝了杯咖啡,又接了杯茶水,准备就绪了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前,微信电脑端收到一条信息,来自男友邵一辰:“出什么事了?” 她简短描述了下情况,说:“当时真的很恐怖,差点被夹进门缝。” 邵一辰发了个忧心忡忡的表情,说:“以后注意安全。下次别走中间,走靠近门的地方,出现意外也好使力。” 纪星回了个点头的小浣熊表情。 邵一辰:“对了,谢谢救你的那个人没。” 纪星:“没。没反应过来。遗憾。” 邵一辰:“估计当时你一副傻样,他不会介意的。” 纪星:“……” 纪星:“诶!我今早起来以为星期三呢,没想到星期四了,开心,感觉赚了一天,哈哈哈。” 邵一辰:“周末想干什么?” 纪星:“找好吃的!” 邵一辰:“好。我买了音乐会的票,带你去。” 纪星:“好呀~(亲)” 邵一辰:“先上班了,么。” 纪星:“么么哒。” 纪星关了对话框,开始工作。 她们公司的主攻领域是ai医疗与大数据服务。团队手头正在进行的项目是机器人医生“dr.小白”,用以给普通病人做初级诊断。 她毕业至今,工作一年半,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个项目上。由于工作突出,被提拔成产品工程师。只不过团队中这种级别的产品工程师不下三四个,也就见怪不怪了。 时近年底,又值项目攻坚阶段,工作量巨大。 这时候,偏偏上级瞎指挥,犯些决策性的失误,导致纪星他们前一阶段的工作推倒重建,浪费了大把时间。而作为打工者,对上级的错误也只能背地里吐槽,上班时该怎么卖力还得怎么卖力。 晚上八点多,纪星校对完最后一张机械数据图,已经眼睛干涩,腰酸背痛。 好在终于可以下班。她揉揉眼睛,长呼了口气。发送完邮件,周四终于过完。再扛一天,就周末了! 纪星心情大好,收拾东西,抬头却见其他同事仍在埋头加班。 分明是相同的工作量,人的能力不同,完成的速度和质量也必然不尽相同。 可偏偏有些拖后腿的,却给人总在加班的勤奋印象。 除此之外,也不乏一些精明的——效率没那么高却也没那么低,往往给上司营造认真加班努力工作的印象。而先走的人,哪怕已经完成任务,也给人早退的错觉。 不得不说,控制好做事的速率,是门技术活儿。 纪星瞄了眼隔壁桌的黄薇薇,她就在边工作边聊天。 其他人也都一副加班的样子。 此刻,纪星面临两个抉择:下班回家,留下帮忙。 她无语地坐了十几秒后,起身去喝了杯水,上了个厕所,然后回来,问:“要帮忙吗?” 佛系嘛佛系,渡劫嘛渡劫,多加会儿班而已,无所谓。 她从黄薇薇那里分了点儿数据图过来,粗略估算,她十几分钟就能完成。她一边计算,一边打开聊天框。 邵一辰铁定还在加班,他在竞争对手公司,是项目主管,比纪星还忙。 纪星叫他:“哥哥哥哥~” 大概过了半分钟,邵一辰:“嗯?” 她知道他忙,偷偷一笑,没理他了。 她继续计算数据,过了大概四五分钟,邵一辰那头见她没回,敲了一句信息过来:“人呢?” “逗我玩儿?” 纪星回了一个表情包:忙着呢,别吵我。 邵一辰没理她了。 纪星笑容放大,继续工作。 半路,聊天框上蹦出黄薇薇的消息:“告诉你件事儿,我下午经过老板办公室,听见王磊做汇报。又把你的工作说成是他做的。这人这么恶心的!” 纪星回了个微笑挥手的表情。 王磊是个工程学博士,爱摆谱,爱偷懒,什么事儿不干,却特能在领导面前献殷勤邀功。 纪星曾一度发现他占了自己的功劳,气得要死。但后来她想了一招——工作前列出projectschedule项目计划表和timeline时间线,明确分工,设置节点。定点和上司汇报。 谁负责什么,做了什么,一清二楚。 也正因如此,她渐渐成了领导最器重的人,继而被提拔。 嗯。那位王博士或许还不知道。 想想也是抱歉呐。 她终究是披着佛衣的凡人。 呼出的冷气像棉花糖,阵阵蓬松在夜色里,寒冷刺骨,她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终于,一辆白色特斯拉停在路边,后排窗户摇下来,露出曾荻美丽的脸庞,红唇一弯:“上来吧。” 窗子升上去时,曾荻目光随意一落,自上而下扫了纪星一圈:妆容打扮都得体,够漂亮,也够年轻。 纪星上了车,脸颊苍白,不停打抖。 “等很久了?” “没有!走过来,路上风太大。”纪星努力笑着说。 “这几天降温了。太阳一落,气温就低。前些天天气好,后头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了。”曾荻说,“真正的冬天要来了。” 纪星干笑两声,不知如何接话。 在公司老总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孱弱和谨慎,也没法放松。 暗黄色的路灯光在行驶的车内流转。 纪星没忍住看了曾荻一眼,刚上车时就发现她整个人靓丽极了,一身白色宽松毛衣,一件银灰色亮片半身裙,搭配时尚又漂亮。纪星几天前才在国外明星的街拍造型上见过。她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耳朵上戴着大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耳环,手腕上一只白金镶钻镯子,女人味十足。 她匆匆瞥一眼就收回目光,余光里一件咖色大衣和一只爱马仕铂金包放在一旁。 纪星揪着自己lv包包的小带子,默默看向了窗外。 目的地不远,是一处掩映在大片树丛草地间的中式餐厅。如果是春夏或秋季,该是风景如画。但现在是冬天,只有无边的枯木狰狞地伸向夜空。 进了门,曾荻报上“韩先生”,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引着两人往里走。 一路上各类壁画灯光熏香木雕,是个雅处。走廊里弥漫着好闻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种松木。 有钱的商人偏偏都爱附庸风雅,吃个饭都搞这么大阵仗。纪星可以预见过会儿的觥筹交错嬉笑应酬,真心觉得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儿。不过这都不该她操心,老板带她来肯定是因为会聊到工作上的专业内容,好好表现即可。 包厢门推开,一地水墨青山的柔软大地毯,踏上去脚底一陷,跟踩着云似的。 室内空间极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几把中式椅子,桌上摆着数套精致的餐盘碗碟,洁白的餐巾叠成蝴蝶仙鹤的形状盛在玻璃杯中。 桌上却没人。 另一头有个四方桌,五六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或站或坐,围在桌边玩纸牌。 纪星进门时,那边刚好一局结束,桌上一片笑闹声。纪星一眼看全了数张脸庞,意外的是面相都俊朗倜傥,气质飒飒,并无饭局上常见的俗耐面相。唯独背对着门的那位男士端端坐着,肩膀宽阔修挺,伸手捞着散落桌上的纸牌。 曾荻将脱下的大衣递给服务员,身段袅袅地走过去,手扶在那个男士的椅背上,笑问:“谁赢了?” “还有谁,你跟前这位。”左手位置上的肖亦骁爽朗笑道。 他说的正是曾荻搭着椅背的那个,纪星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脑勺,和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手指长而骨节分明,手法流利地洗着牌。 “他记牌,能不赢?”右手边的人说,“玩个牌都这么认真,韩公子,我服。” 肖亦骁道:“但凡涉及输赢,没他不认真的。” 四周之人你一句我一句轮番调侃,洗牌那位“韩公子”倒自在,不搭腔,专心洗牌。一摞纸牌在他指间服服帖帖,刷刷飞动着。 曾荻笑:“是赢了请吃饭么?” “诶,不对。韩廷说这顿你请啊。”肖亦骁看向曾荻,瞥见了站在后头当背景板的纪星,见是生人,眼神略略在她身上停顿一下。 曾荻回身:“这我手底下的小工程师,纪星。小姑娘,还比较害羞,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学习学习。”又道,“纪星,这位是中衡的肖亦骁,肖总。” 中衡是业内有名的投资公司。 纪星上前颔了下首,礼貌道:“肖总好。” 肖亦骁冲她一笑算是回应,却也没多说什么。适才朋友间热络的气氛也回落了少许。 纪星原以为曾荻会介绍下其他的人,但没有。她便自以为肖亦骁是这局里最重要的一位。 曾荻瞥一眼桌上的玻璃杯,随口道:“纪星,帮肖总加点水。” 话音一落,不知为何,室内又稍稍安静了下。 纪星见他杯中的确没水了,赶紧“哦”一声,拿了杯子去倒水,心中暗怪自己没眼力见:她一小员工,这点儿场面上的观察力都没有,连倒水都要老板提醒,真是糟糕。 杯子放回来,这回晓得举一反三了。她扫一眼剩下三人的杯子,见那位韩公子的水杯也空了一半,遂自觉拿去加了水。重新摆回去时,韩廷正发牌,低低说了声:“谢谢。” 一把声音低沉而成熟,很好听。 纪星下意识去看他,她站着他坐着,俯视下只瞥见他一小半侧脸,依稀样貌俊朗。 今日这局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原以为是应酬局,烟雾缭绕,嬉皮笑脸,客套应付……总之就是俗不可耐又得皱眉忍下。 但现在看来是个私人朋友局,且在座之人光是从他们的手表,袖扣,衣着便能判断背景不简单;而言谈举止,语气神情,对局上女性平静礼貌的态度,更显教养质素。 她一无名小卒,站在这群人里头,莫名局促而势微。 曾荻忽说:“坐啊。”下巴指了指肖亦骁旁边的一把椅子。 可领导还站着呢。纪星让出一步,说:“曾总,你坐吧。” 曾荻看着她,微笑:“让你坐就坐。” 纪星只好坐了下去。 有一会儿没说话的肖亦骁忽然扭头看她,问了句:“多大了?” 纪星答:“24。” “我看也就二十一二。”肖亦骁展开手里的牌,说,“没撒谎?” “真的。” “年轻啊。” 纪星低声说:“你们也很年轻啊。” 这话一落,男人们都笑了起来,善意且无害。 chapter 61 栗俪点头:“你俩住一起了,忘了。” 三人往楼下走,栗俪对邵一辰说:“能别一天到晚霸着你女朋友么,闺蜜聚会她都没空参加。” 纪星回头瞪了栗俪一眼,栗俪不明所以。邵一辰淡笑:“霸占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栗俪于是转问纪星:“你公司怎么样了?” “正招人呢。”纪星道,“你朋友圈帮忙宣传下招聘信息。” “行。” 三人在楼下分开。栗俪去公司,邵一辰带纪星去吃早餐,完了顺道送她去星辰。走到半路,纪星朝车窗外望,意外在辅路上看见栗俪的车。一个男人站在她车边,透过落下的车窗摸了摸栗俪的脖子,然后穿上外套,上了前头一辆路虎。 那男人看着眼熟,是上次栗俪介绍给纪星的吴姓投资人。 纪星不知那是栗俪的露水情缘还是潜在男友,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哪儿呢?” 那头很快回复:“公司。干嘛?” 她便不问了,说:“没事,提醒你发朋友圈,招聘信息。” “知了。” 星辰虽然运行了一个多月,但因之前没拉到投资,前途未卜,公司内部除了最开始四五个搞技术的,一个人也没招,全靠纪星和苏之舟这边修修那边补补。如今业务开展,急需招聘各行人才。 但由于自身实力限制,星辰目前吸引来的应聘者只有应届毕业生或毕业不到一年的新人。好在大部分是她的师弟师妹,专业实力和个人素质她信得过,但相应地对薪资要求高,且没有工作经验,难当管理或决策大任。 不过面试下来,纪星发现几个新人干劲满满,怀揣梦想,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展望。在她看来,能有主动性和创造性已是难得的品质。 一星期内,她招了三个材料、机械、计算机方面的员工和两个办公室助理,暂时缓解了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全员集合的那天,星辰科技召开了一次正式会议。 纪星想着韩廷是投资人,提前通知了他。她以为他那么忙,应该没兴趣参加。不想他回复说会来。 开会那天,他准时到场了。 之前经费紧张,星辰租用的办公区很小,连会议室都没有。员工们的办公桌旁边留块区域摆一方长桌,放一块白板就当会议区了。再拿半透明的玻璃门划两个隔间,充当纪星和苏之舟的办公室。 纪星把韩廷从电梯间引过来,经过好几家小公司来到星辰。进门时她特意观察了下韩廷的表情,他对这块小地方并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他说不需要跟员工介绍他,她也就没介绍。 很快会议开始。 虽说是正式会议,但气氛非常和谐活泼。年轻的创业公司内完全没有等级观念,老板、骨干成员、新人全都打成一片。 年轻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公司主营业务的想法和创意,各种点子层出不穷。 韩廷坐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发言,偶尔观察一下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和光芒,貌似对他们兴奋的表情有一丝兴趣。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一个小时下来,没有半分走神或开小差。 纪星发言讲话时,他也习惯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异常专注的样子。 他发现她在他面前,时而据理力争时而紧张发怵,偶尔闪过的信心也都未免缺乏底气;可在这群同龄人中,她自信飞扬,眼睛闪闪发光将整张脸点亮,热烈而理想: “同期的竞争者不少,但这一行说到底拼的是细节,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更好的工艺程序,做出更精细复杂,更适应市场的产品。” “刚才大家对市场前景的预测分析非常有特色。希望我们大家能时刻保持敏感度,专业度和敬业度。” “我相信,我们的产品会改变未来的医疗市场!” “大家年龄相仿,希望在工作中能像朋友一样沟通交流,同甘共苦,一起为星辰的明天努力。” 白板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规划和展望,纸杯中速溶咖啡冒着热气,年轻人脸上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廷风波不动。 他是个过来人,对这些所谓的理想和壮志并不动容。他一贯只看实际。毕竟,做梦者十之八.九,实现者寥寥无几。 不过,年轻倒是好,能给所有的狂妄幼稚和天真冲动遮羞。 会后,众人散开展开工作。 纪星带韩廷去自己办公室坐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小隔间。里头还堆着一些尚未清理的纸盒。 纪星一脚将纸盒踹走,搓搓手,说:“地方有点儿小,别介意。” 韩廷长腿绕过纸盒,也不坐,走到窗边站定。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 纪星刚开完会,满腔豪情,可见他会议过程中很平静,会后更加平静,难免有些不安,问:“韩先生,你对刚才的会议有什么指点?” 韩廷说:“没有。” 纪星追问:“我看你对这种氛围不是很感兴趣?” “的确。” “……为什么?” “见得太多。” 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韩廷身子没动,只回了下头,说:“构造梦想,贩卖梦想,用梦想和情怀画饼,吸引员工卖力。这套我见得太多。” 纪星瞠目。 有一瞬,她想起她在会上说的话:我们在创新,在改变,在筑梦。 这听上去和那些用情怀套住她的公司没什么区别。 她很快摇头,反驳:“不一样,星辰和那些公司不一样。” 韩廷淡淡看她:“哪里不一样?”他微眯着眼,阳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透出些琥珀色,冷静,犀利。 她转头看一眼玻璃窗外的同龄人们,用力道: “我真心把他们当朋友,当一条船上的人。我的星辰会给他们提供开放自由的工作环境和平台,让他们发展成长,让他们成为更好的社会人。即使哪天他们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星辰也会成为他们的镀金石和升级跳板。” 韩廷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 “……” 她像挨了一闷棍,不服地挑战道:“可能你生意做久了,对人心失去了信心,所以觉得我很荒谬。但你不相信,不代表我说的话就不是真心。” 韩廷语调相当客气了,道:“误会。我相信你的真心,也相信外头这些人的真心。只是你知道像你们这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最常有的幻想是什么吗——这是你的黄金时代,你的未来扬帆起航,有无限可能,你将不平凡……”他说到这儿,后头没了转折,点一点头,悦耳道,“挺好。记住这份心情。” 纪星憋足了气:“我不认为这是幻想,我们有实力发展壮大。我知道你现在还看不上我们在研发之外的其他能力,觉得要依靠东扬才行。但我认为,不论是前端进货还是后端销售,各种问题都会解决的。我有信心,也有自信。” 韩廷说:“你的自信就跟不要钱似的。” 纪星:“……”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大招反驳,他已懒得跟她争辩,拔脚往外走,说:“方案出来了给我汇报。” 人走了。留纪星在原地憋着招,跟被人揍了一顿没还手似的。 她也没空多想,小插曲很快抛去脑后。 周末,从南京订购的两台设备到了,调试成功。 十天后,大伙儿加班加点做出的初步程序设计方案出来了。 纪星给韩廷打电话预约时间。韩廷说他在东扬,让她直接过去找他。 纪星搭地铁过去。不是高峰期,但也没座位。 她站在里头随着车厢摇晃。周围的人形形色.色——穿校服的中学生,着廉价正装的年轻职员,靠在车壁上偷偷松高跟鞋的女郎,拿着职场英文书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她两眼放空地站了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她严重睡眠不足。 开公司远没她想的那么容易。除去心里舒坦些,她更忙更累,压力也更大了。 可人啊,说到底跟寓言里的驴一样,只要悬在前方的胡萝卜够大,拉上再重的磨也心甘情愿。 这次去韩廷办公室轻车熟路,她进办公室时,韩廷正在批文件,秘书在一旁等待。 听到脚步声,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说:“坐。”说完继续低头签字。 纪星坐在桌子这边没事干,多看了他几眼。他低着脑袋,头微微侧向一方,露出立体好看的侧脸,有种成熟的俊朗在里边。 他放下笔,合上文件,秘书迅速接过,走出去了。 他看向她,也没废话,朝她伸手;脸上带着工作时的严肃,眉心稍蹙,下颌微微绷着,和上次见着的状态完全不同。 纪星也正式起来,挺直身板把文件夹递交上去。 他瞥了她一下,似乎觉得她哪儿有点奇怪,但也没在意,目光迅速落在方案书上。 他一张一张看得很认真。 她顿时坐得更直了。 里头的内容专业度相当高,她一度以为他会看不懂,需要问她。但他没有,他很流畅地看着,到了一处,问:“这儿的材料是什么?” 纪星凑过去看一眼,答:“钛合金。” “嗯。” 又问了几个别的问题,他把文件夹合上,递给她,说:“挺不错。” 纪星得到表扬,愉快地笑了。 韩廷没搭理她的笑,问:“公司运营情况?” 纪星信心满满:“一切正常。” 韩廷顿了一下,觉得她的回答有待商榷。他手指轻敲了下桌面,说:“产品原材料进货渠道,药管局批复,许可证,医院临床资料,销售渠道。” 他随口一提,便将星辰亟待解决的一系列问题列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多月了,她现在只买了设备,设计了工艺程序,且还是初步的。纪星强撑着,道:“我都知道。我正在一件一件解决。” 韩廷点点头:“好。” 话这么说,眉毛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纪星:“……” 她忍不住,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没你想的效率那么低,就是推进过程很艰难。像药管局批复,我追了好多次,但对方就是不批。现在国家管的严,收紧政策。我也没办法。” 韩廷若有所思,说:“你刚入行,打理关系,的确为难。”又说,“没人帮你指点下,一时半会儿办不了。” 纪星听他这话,揣测着言外之意,眼神试探探地瞅着他看。 韩廷装作不懂:“怎么?” 纪星结结巴巴:“你……有办法……帮忙?” “当然。”他很是随意的样子。 她迟疑一下,眼睛还是亮了亮,满怀希冀,跟兔子盯着胡萝卜似的:“那你可以帮忙么?” “也不是不可以。”韩廷说,“5%股份。” “……” 去,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纪星眉毛揪成疙瘩,默默抗议地抓起文件夹,鼓着一肚子的闷气转身离开。 离开时,目光还偷偷丈量了下他办公室,起码有星辰公司那么大。 丧! 早上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纪星在她出租屋的小床上挣扎十分钟后,艰难地起了床。 她双眼迷蒙走出房门,合租室友涂小檬一身卡哇伊的兔子毛绒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准备回屋睡回笼觉。 涂小檬是个微博美妆达人,粉丝小几十万,不怎么红,但养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纪星哀鸣:“什么时候能不上班让我一觉睡到自然醒,啊~~!” 涂小檬说:“再坚持一下,星期四了,长征即将结束。” 纪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星期四?我以为今儿星期三。你确定一下!” “四,我确定。” 纪星双眼发亮,棒!赚了一天! 洗漱完毕出门去,正值早高峰。地铁站人山人海,如过江之鲫。人们的呼吸体味纠缠在一起,凝结成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偶尔参杂一丝不知谁买的鸡蛋灌饼气息。 纪星像一片树叶,随着人群的河流涌过地下通道,过了安检,涌上站台。 她背冒虚汗,拉开羽绒服拉链透气。身后的人挤得紧,像严丝合缝粘在一起的饺子皮。举目望去,站台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珠划过一丝警惕的光,只为蓄力挤上即将到来的地铁。 忽然,隧道里溢来一阵风,如轻风拂起松涛,站台上人群骚动一下,人与人压得更紧密了。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穿堂风涌来,列车进站,减速,上班族们随之加速移动,涌向狭窄的地铁门,中间那条留给人下车的通道早被堵得水泄不通。门开的一瞬,冲挤! 纪星夹在人群中间,巨大的压迫力来自四面八方。她早已失去自控力,身不由己往车内涌。可车内早就装满了前头无数站点的上班族们,外边的人推着攘着,里边的人叫着抵抗着,如冷兵器时期的两军交战,盾牌对攻。 这一站只挤上去三四人,满载的车厢如装满米的麻袋,无法再塞进去哪怕多一粒米。外头的人还在挤,里头的人愤怒抵抗。纪星被人潮冲向车厢,卡在屏蔽门和地铁门之间的缝隙里,潮流突然阻滞,进无可进,后无退路。 只能等下一班了。 她正要后退,猛然发现身体使不上力,身后的人群像一堵墙。 “麻烦让一下!”她用力往后挤,可那堵墙岿然不动。 “滴滴”警报响,要关门了。 纪星心中一惊,想起前年地铁里夹死的那个女生。 “你们让一下!后退!卡到门了!”纪星回头,又怕又怒地尖叫。 身后的人想退,可人群一层一层,退不了。 “滴滴滴滴!”地铁门和站台门开始闭合。 纪星惊恐万分,拼命往外挤。突然,站在地铁车厢里的一个男生伸出双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一个趔趄后退一小步,慌忙拿手撑住门,抵住背后的力量。车厢里头的男生迅速收回手。 地铁门堪堪阖上。 纪星惊魂未定,瞪着双大眼睛。 隔着两扇玻璃门,地铁上那个推她的男生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做个口型说谢谢,车已开动。一节节透明的塞满人的车厢飞速而过。那男生再也不见了踪影。 纪星忍着怒气,回头去瞪身后的上班族们,却是徒劳。年轻的人们脸色麻木而睡眠不足,耷拉着困倦无神的双眼,和往常的每天一样。 她觉得没意思透顶,可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笑,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点。会心一笑的同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现在她贴着门,下一辆列车肯定能挤上去。 一车厢的人随着车厢晃动着,拥挤着,到了站。 而她花心思熨的大衣早就挤成了梅干菜。 当初她正是不愿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挤地铁上,所以租住在离公司不到四站地的地方,平常骑单车上班。可这不冬天了吗,户外气温零下,骑车能把人冻成狗。所幸也就四站地,能忍受。 走出地铁站,阳光和寒风一道劈头而来。已经十二月下旬,北京很冷,还好今年气候不错,不像去年几乎全是雾霾,灰暗到她一度想离开。 今年冬天,蓝天很多。 今天就是,天空很蓝,阳光灿烂,不过气温依然很低就是了。 纪星随着上班的白领们匆匆走进写字楼,经过大厅里装饰一新的圣诞树进入电梯间,趁等电梯的空隙她发了条朋友圈:“呼~今天挤地铁差点儿被卡进门缝里(哭),还好一个帅气小哥哥救了我(心),温暖啊!(可爱)” 发送完毕,上楼,打卡上班。 纪星研究生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新晋的互联网科技公司——广厦。广厦内部机构明晰,背后资金雄厚,主攻ai医疗领域,前景无限。 纪星学历高,专业顶尖,毕业就进入广厦ai部负责程序设计。互联网公司本就工作强度大,而ai又在发展势头上,业内竞争激烈,员工的工作强度更是其他职业难以比拟。拿她自己的话说,是拿生命在挣工资。 纪星吃完三明治,喝了杯咖啡,又接了杯茶水,准备就绪了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前,微信电脑端收到一条信息,来自男友邵一辰:“出什么事了?” 她简短描述了下情况,说:“当时真的很恐怖,差点被夹进门缝。” 邵一辰发了个忧心忡忡的表情,说:“以后注意安全。下次别走中间,走靠近门的地方,出现意外也好使力。” 纪星回了个点头的小浣熊表情。 邵一辰:“对了,谢谢救你的那个人没。” 纪星:“没。没反应过来。遗憾。” 邵一辰:“估计当时你一副傻样,他不会介意的。” 纪星:“……” 纪星:“诶!我今早起来以为星期三呢,没想到星期四了,开心,感觉赚了一天,哈哈哈。” 邵一辰:“周末想干什么?” 纪星:“找好吃的!” 邵一辰:“好。我买了音乐会的票,带你去。” 纪星:“好呀~(亲)” 邵一辰:“先上班了,么。” 纪星:“么么哒。” 纪星关了对话框,开始工作。 她们公司的主攻领域是ai医疗与大数据服务。团队手头正在进行的项目是机器人医生“dr.小白”,用以给普通病人做初级诊断。 她毕业至今,工作一年半,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个项目上。由于工作突出,被提拔成产品工程师。只不过团队中这种级别的产品工程师不下三四个,也就见怪不怪了。 时近年底,又值项目攻坚阶段,工作量巨大。 这时候,偏偏上级瞎指挥,犯些决策性的失误,导致纪星他们前一阶段的工作推倒重建,浪费了大把时间。而作为打工者,对上级的错误也只能背地里吐槽,上班时该怎么卖力还得怎么卖力。 晚上八点多,纪星校对完最后一张机械数据图,已经眼睛干涩,腰酸背痛。 好在终于可以下班。她揉揉眼睛,长呼了口气。发送完邮件,周四终于过完。再扛一天,就周末了! 纪星心情大好,收拾东西,抬头却见其他同事仍在埋头加班。 分明是相同的工作量,人的能力不同,完成的速度和质量也必然不尽相同。 可偏偏有些拖后腿的,却给人总在加班的勤奋印象。 除此之外,也不乏一些精明的——效率没那么高却也没那么低,往往给上司营造认真加班努力工作的印象。而先走的人,哪怕已经完成任务,也给人早退的错觉。 不得不说,控制好做事的速率,是门技术活儿。 纪星瞄了眼隔壁桌的黄薇薇,她就在边工作边聊天。 其他人也都一副加班的样子。 此刻,纪星面临两个抉择:下班回家,留下帮忙。 她无语地坐了十几秒后,起身去喝了杯水,上了个厕所,然后回来,问:“要帮忙吗?” 佛系嘛佛系,渡劫嘛渡劫,多加会儿班而已,无所谓。 她从黄薇薇那里分了点儿数据图过来,粗略估算,她十几分钟就能完成。她一边计算,一边打开聊天框。 邵一辰铁定还在加班,他在竞争对手公司,是项目主管,比纪星还忙。 纪星叫他:“哥哥哥哥~” 大概过了半分钟,邵一辰:“嗯?” 她知道他忙,偷偷一笑,没理他了。 她继续计算数据,过了大概四五分钟,邵一辰那头见她没回,敲了一句信息过来:“人呢?” “逗我玩儿?” 纪星回了一个表情包:忙着呢,别吵我。 邵一辰没理她了。 纪星笑容放大,继续工作。 半路,聊天框上蹦出黄薇薇的消息:“告诉你件事儿,我下午经过老板办公室,听见王磊做汇报。又把你的工作说成是他做的。这人这么恶心的!” 纪星回了个微笑挥手的表情。 王磊是个工程学博士,爱摆谱,爱偷懒,什么事儿不干,却特能在领导面前献殷勤邀功。 纪星曾一度发现他占了自己的功劳,气得要死。但后来她想了一招——工作前列出projectschedule项目计划表和timeline时间线,明确分工,设置节点。定点和上司汇报。 谁负责什么,做了什么,一清二楚。 也正因如此,她渐渐成了领导最器重的人,继而被提拔。 嗯。那位王博士或许还不知道。 想想也是抱歉呐。 chapter 62 那天纪星早起出门时,栗俪正巧也出家门。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碰上, 纪星:“你怎么起这么早?” 栗俪:“你怎么起这么晚?” 异口同声之时,邵一辰从屋里走出来,手自然在纪星腰上扶了一把。 栗俪点头:“你俩住一起了,忘了。” 三人往楼下走,栗俪对邵一辰说:“能别一天到晚霸着你女朋友么,闺蜜聚会她都没空参加。” 纪星回头瞪了栗俪一眼,栗俪不明所以。邵一辰淡笑:“霸占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栗俪于是转问纪星:“你公司怎么样了?” “正招人呢。”纪星道,“你朋友圈帮忙宣传下招聘信息。” “行。” 三人在楼下分开。栗俪去公司,邵一辰带纪星去吃早餐,完了顺道送她去星辰。走到半路,纪星朝车窗外望,意外在辅路上看见栗俪的车。一个男人站在她车边,透过落下的车窗摸了摸栗俪的脖子,然后穿上外套,上了前头一辆路虎。 那男人看着眼熟,是上次栗俪介绍给纪星的吴姓投资人。 纪星不知那是栗俪的露水情缘还是潜在男友,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哪儿呢?” 那头很快回复:“公司。干嘛?” 她便不问了,说:“没事,提醒你发朋友圈,招聘信息。” “知了。” 星辰虽然运行了一个多月,但因之前没拉到投资,前途未卜,公司内部除了最开始四五个搞技术的,一个人也没招,全靠纪星和苏之舟这边修修那边补补。如今业务开展,急需招聘各行人才。 但由于自身实力限制,星辰目前吸引来的应聘者只有应届毕业生或毕业不到一年的新人。好在大部分是她的师弟师妹,专业实力和个人素质她信得过,但相应地对薪资要求高,且没有工作经验,难当管理或决策大任。 不过面试下来,纪星发现几个新人干劲满满,怀揣梦想,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展望。在她看来,能有主动性和创造性已是难得的品质。 一星期内,她招了三个材料、机械、计算机方面的员工和两个办公室助理,暂时缓解了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全员集合的那天,星辰科技召开了一次正式会议。 纪星想着韩廷是投资人,提前通知了他。她以为他那么忙,应该没兴趣参加。不想他回复说会来。 开会那天,他准时到场了。 之前经费紧张,星辰租用的办公区很小,连会议室都没有。员工们的办公桌旁边留块区域摆一方长桌,放一块白板就当会议区了。再拿半透明的玻璃门划两个隔间,充当纪星和苏之舟的办公室。 纪星把韩廷从电梯间引过来,经过好几家小公司来到星辰。进门时她特意观察了下韩廷的表情,他对这块小地方并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他说不需要跟员工介绍他,她也就没介绍。 很快会议开始。 虽说是正式会议,但气氛非常和谐活泼。年轻的创业公司内完全没有等级观念,老板、骨干成员、新人全都打成一片。 年轻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公司主营业务的想法和创意,各种点子层出不穷。 韩廷坐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发言,偶尔观察一下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和光芒,貌似对他们兴奋的表情有一丝兴趣。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一个小时下来,没有半分走神或开小差。 纪星发言讲话时,他也习惯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异常专注的样子。 他发现她在他面前,时而据理力争时而紧张发怵,偶尔闪过的信心也都未免缺乏底气;可在这群同龄人中,她自信飞扬,眼睛闪闪发光将整张脸点亮,热烈而理想: “同期的竞争者不少,但这一行说到底拼的是细节,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更好的工艺程序,做出更精细复杂,更适应市场的产品。” “刚才大家对市场前景的预测分析非常有特色。希望我们大家能时刻保持敏感度,专业度和敬业度。” “我相信,我们的产品会改变未来的医疗市场!” “大家年龄相仿,希望在工作中能像朋友一样沟通交流,同甘共苦,一起为星辰的明天努力。” 白板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规划和展望,纸杯中速溶咖啡冒着热气,年轻人脸上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廷风波不动。 他是个过来人,对这些所谓的理想和壮志并不动容。他一贯只看实际。毕竟,做梦者十之八.九,实现者寥寥无几。 不过,年轻倒是好,能给所有的狂妄幼稚和天真冲动遮羞。 会后,众人散开展开工作。 纪星带韩廷去自己办公室坐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小隔间。里头还堆着一些尚未清理的纸盒。 纪星一脚将纸盒踹走,搓搓手,说:“地方有点儿小,别介意。” 韩廷长腿绕过纸盒,也不坐,走到窗边站定。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 纪星刚开完会,满腔豪情,可见他会议过程中很平静,会后更加平静,难免有些不安,问:“韩先生,你对刚才的会议有什么指点?” 韩廷说:“没有。” 纪星追问:“我看你对这种氛围不是很感兴趣?” “的确。” “……为什么?” “见得太多。” 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韩廷身子没动,只回了下头,说:“构造梦想,贩卖梦想,用梦想和情怀画饼,吸引员工卖力。这套我见得太多。” 纪星瞠目。 有一瞬,她想起她在会上说的话:我们在创新,在改变,在筑梦。 这听上去和那些用情怀套住她的公司没什么区别。 她很快摇头,反驳:“不一样,星辰和那些公司不一样。” 韩廷淡淡看她:“哪里不一样?”他微眯着眼,阳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透出些琥珀色,冷静,犀利。 她转头看一眼玻璃窗外的同龄人们,用力道: “我真心把他们当朋友,当一条船上的人。我的星辰会给他们提供开放自由的工作环境和平台,让他们发展成长,让他们成为更好的社会人。即使哪天他们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星辰也会成为他们的镀金石和升级跳板。” 韩廷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 “……” 她像挨了一闷棍,不服地挑战道:“可能你生意做久了,对人心失去了信心,所以觉得我很荒谬。但你不相信,不代表我说的话就不是真心。” 韩廷语调相当客气了,道:“误会。我相信你的真心,也相信外头这些人的真心。只是你知道像你们这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最常有的幻想是什么吗——这是你的黄金时代,你的未来扬帆起航,有无限可能,你将不平凡……”他说到这儿,后头没了转折,点一点头,悦耳道,“挺好。记住这份心情。” 纪星憋足了气:“我不认为这是幻想,我们有实力发展壮大。我知道你现在还看不上我们在研发之外的其他能力,觉得要依靠东扬才行。但我认为,不论是前端进货还是后端销售,各种问题都会解决的。我有信心,也有自信。” 韩廷说:“你的自信就跟不要钱似的。” 纪星:“……”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大招反驳,他已懒得跟她争辩,拔脚往外走,说:“方案出来了给我汇报。” 人走了。留纪星在原地憋着招,跟被人揍了一顿没还手似的。 她也没空多想,小插曲很快抛去脑后。 周末,从南京订购的两台设备到了,调试成功。 十天后,大伙儿加班加点做出的初步程序设计方案出来了。 纪星给韩廷打电话预约时间。韩廷说他在东扬,让她直接过去找他。 纪星搭地铁过去。不是高峰期,但也没座位。 她站在里头随着车厢摇晃。周围的人形形色.色——穿校服的中学生,着廉价正装的年轻职员,靠在车壁上偷偷松高跟鞋的女郎,拿着职场英文书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她两眼放空地站了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她严重睡眠不足。 开公司远没她想的那么容易。除去心里舒坦些,她更忙更累,压力也更大了。 可人啊,说到底跟寓言里的驴一样,只要悬在前方的胡萝卜够大,拉上再重的磨也心甘情愿。 这次去韩廷办公室轻车熟路,她进办公室时,韩廷正在批文件,秘书在一旁等待。 听到脚步声,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说:“坐。”说完继续低头签字。 纪星坐在桌子这边没事干,多看了他几眼。他低着脑袋,头微微侧向一方,露出立体好看的侧脸,有种成熟的俊朗在里边。 他放下笔,合上文件,秘书迅速接过,走出去了。 他看向她,也没废话,朝她伸手;脸上带着工作时的严肃,眉心稍蹙,下颌微微绷着,和上次见着的状态完全不同。 纪星也正式起来,挺直身板把文件夹递交上去。 他瞥了她一下,似乎觉得她哪儿有点奇怪,但也没在意,目光迅速落在方案书上。 他一张一张看得很认真。 她顿时坐得更直了。 里头的内容专业度相当高,她一度以为他会看不懂,需要问她。但他没有,他很流畅地看着,到了一处,问:“这儿的材料是什么?” 纪星凑过去看一眼,答:“钛合金。” “嗯。” 又问了几个别的问题,他把文件夹合上,递给她,说:“挺不错。” 纪星得到表扬,愉快地笑了。 韩廷没搭理她的笑,问:“公司运营情况?” 纪星信心满满:“一切正常。” 韩廷顿了一下,觉得她的回答有待商榷。他手指轻敲了下桌面,说:“产品原材料进货渠道,药管局批复,许可证,医院临床资料,销售渠道。” 他随口一提,便将星辰亟待解决的一系列问题列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多月了,她现在只买了设备,设计了工艺程序,且还是初步的。纪星强撑着,道:“我都知道。我正在一件一件解决。” 韩廷点点头:“好。” 话这么说,眉毛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纪星:“……” 她忍不住,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没你想的效率那么低,就是推进过程很艰难。像药管局批复,我追了好多次,但对方就是不批。现在国家管的严,收紧政策。我也没办法。” 韩廷若有所思,说:“你刚入行,打理关系,的确为难。”又说,“没人帮你指点下,一时半会儿办不了。” 纪星听他这话,揣测着言外之意,眼神试探探地瞅着他看。 韩廷装作不懂:“怎么?” 纪星结结巴巴:“你……有办法……帮忙?” “当然。”他很是随意的样子。 她迟疑一下,眼睛还是亮了亮,满怀希冀,跟兔子盯着胡萝卜似的:“那你可以帮忙么?” “也不是不可以。”韩廷说,“5%股份。” “……” 去,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纪星眉毛揪成疙瘩,默默抗议地抓起文件夹,鼓着一肚子的闷气转身离开。 离开时,目光还偷偷丈量了下他办公室,起码有星辰公司那么大。 丧!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纪星对着镜子照啊照,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买了也不会常用,再说吧。” 买完东西上楼找餐厅,乘扶梯上行时,纪星看着商场里各类精致的奢侈品店名品店,心下微叹,这应该是曾荻那类人常来的地方。什么时候她也能足够成功到自由出入? 现在的她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种草着化妆护肤时尚衣装,心心念念地攒钱又自嘲没钱,会追星看演唱会,欣赏音乐会交响乐,看小众话剧,爱旅行爱看书。 只是和生活相关的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不是冲动消费的虚荣者,却也不是节衣缩食的守财奴。毕竟,每天奔波劳累受苦受气,要是还在力所能及的物质上亏待自己,就未免太苦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座繁华大都市中有一丝尚在生活而非生存的错觉。 只是,她想要的生活远非如此。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最近师弟苏之舟问她有没有出来单干的打算。她有。但她觉得还可以再等等,毕竟,创业哪有那么容易简单。再说dr小白还归她负责呢。 吃饭的时候,秋子说下周要跟她爸一个战友的儿子见面,隐约有相亲的意思,让纪星和栗俪陪她一起去,权当同龄人聚会。这样气氛轻松一些,再深入接触的机会更大。她为了提高成功率可谓想尽办法。 纪星和栗俪都应了。 但没过几天,纪星就把这事儿忙忘了,直到那天下午秋子给她打电话才想起来。所幸她工作都完成,并不耽误。秋子给她发了个见面地点,松悦酒店。 这吃饭的地儿有点高级啊。 纪星考虑要不要换身衣服。这几天天气冷,她又不坐班总出勤跑工厂,所以穿的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很不正式。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相亲,无所谓。谁还费劲跑回家一趟。 走进酒店大厅就碰见栗俪和魏秋子,她俩也刚到。 栗俪一件栗色大衣,挎着香奈儿包,一贯工作时的利落样子,只不过没了往日的烈焰红唇,今天妆容很低调,不抢秋子风头。 魏秋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不是五官精致的人,但收拾一下便看着很舒服。许是心情不错,见着纪星还不忘调侃一句:“为了衬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牺牲真大。” 纪星:“……” 这些天频繁跑工厂。她头发三天没洗,橡皮筋随便一绑,没化妆,唇膏都没涂,清汤寡水的。 “谁叫我爱你呢?”她说。 餐厅位于六七十层之高,乘电梯往上,栗俪说:“你那相亲对象很有钱吧?” “不是相亲啦!只是当个朋友认识下。嗯,我爸的战友魏叔叔貌似挺成功的。” 纪星没说话,周围的环境已让她隐隐察觉,不梳洗就来这地方是个错误的决定。 餐厅里幽暗而静谧,灯光低调舒适,客人不多。 魏秋子说是魏先生的订位,服务员引导三人往里走,大片大片的玻璃墙壁外夜空璀璨,三环路上车水马龙,如无声流动的电影画面。国贸cbd高楼耸立,白灯如织,夜景美不胜收。餐厅情调可见一斑! 尽头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位男士,一个年轻,一个成熟。 年轻那个靠走廊坐,穿一件白色supreme帽衫,拿手机在发消息。他虽垂着眼,但看得到五官很帅,像当红小鲜肉,只不过脸上隐约一丝不耐烦。 靠窗的那位年纪稍长,正侧脸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纪星蓦地一怔,全然不料会在这个场合上又见着那人。 她以为看错,眨了两下眼,可那张脸实在太难认错,不是那天在牌局上见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样貌相当出众,是区别于身边年轻男孩的另一种帅气,英俊清朗的眉眼和脸部轮廓,一身休闲西装,表情淡淡,却给人说不清的矜贵气质。 年轻的那位显露出一丝不耐和焦躁,他却不急不迫,仿佛等人也格外从容似的。 他也看见了纪星,但目光没做停留,从她眼前滑过去了。 他对她可能没印象,纪星想。她无意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后悔了,出门前起码该涂一下唇膏。 她这幅样子出现在这个餐厅这个场合,像一只煎饼果子上了宴会桌。 韩廷看到三个女生过来,有点出乎意料,但他脸上没表现出丝毫异样,低声对身旁的路林嘉交代了句:“手机收了。” 路林嘉很听话地收了手机。 两位男士同时起身,魏秋子客气地打招呼:“你好,我是魏秋子。” 年轻的那位点头:“我是路林嘉。”他笑了笑,止于礼貌。 魏秋子说:“我爸说,让大家当朋友认识一下,所以我带了两个朋友过来。不介意吧?” “挺好的,多认识几个朋友。”路林嘉说,神情和语气自在了一点。 纪星却替秋子不安了。她能从秋子紧紧并拢的双腿里察觉出她的紧张和局促,却也能从路林嘉的神色变化里看出他无心相亲。且路林嘉年纪比魏秋子小,面相就更小了。浑身风格都透着不羁,跟秋子全然不是一挂的。 魏秋子尚热情道:“这个我的朋友,纪星,主攻ai医疗的工程师。” 韩廷看了她一眼。 纪星见目光对上,抿抿唇算是招呼,却并没有笑。 韩廷亦没有笑容,但也并不严肃,很是随意散漫,随着魏秋子的介绍看向栗俪去了,分寸掌握得极好。 “这是栗俪,在外企做市场经理。” 路林嘉也跟着介绍:“这我哥,韩廷。做……”扭头问,“做什么来着?” chapter 63 chapter7 约好的六点半,纪星提前十分钟到了路口。以防万一路况好曾荻先到,却要等她。 深冬的北京,六点半,天早就黑了。路上车流如织,街边商铺里霓虹闪烁。 一切繁华,与纪星无关。零下三度,北风汹涌,她冷得在路边蹦蹦跳跳。 六点二十五,车还没到。 她的脸被风吹僵了,刚想拿围巾遮一下,又怕唇彩把围巾弄脏。 七千多一条呢。 呼出的冷气像棉花糖,阵阵蓬松在夜色里,寒冷刺骨,她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终于,一辆白色特斯拉停在路边,后排窗户摇下来,露出曾荻美丽的脸庞,红唇一弯:“上来吧。” 窗子升上去时,曾荻目光随意一落,自上而下扫了纪星一圈:妆容打扮都得体,够漂亮,也够年轻。 纪星上了车,脸颊苍白,不停打抖。 “等很久了?” “没有!走过来,路上风太大。”纪星努力笑着说。 “这几天降温了。太阳一落,气温就低。前些天天气好,后头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了。”曾荻说,“真正的冬天要来了。” 纪星干笑两声,不知如何接话。 在公司老总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孱弱和谨慎,也没法放松。 暗黄色的路灯光在行驶的车内流转。 纪星没忍住看了曾荻一眼,刚上车时就发现她整个人靓丽极了,一身白色宽松毛衣,一件银灰色亮片半身裙,搭配时尚又漂亮。纪星几天前才在国外明星的街拍造型上见过。她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耳朵上戴着大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耳环,手腕上一只白金镶钻镯子,女人味十足。 她匆匆瞥一眼就收回目光,余光里一件咖色大衣和一只爱马仕铂金包放在一旁。 纪星揪着自己lv包包的小带子,默默看向了窗外。 目的地不远,是一处掩映在大片树丛草地间的中式餐厅。如果是春夏或秋季,该是风景如画。但现在是冬天,只有无边的枯木狰狞地伸向夜空。 进了门,曾荻报上“韩先生”,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引着两人往里走。 一路上各类壁画灯光熏香木雕,是个雅处。走廊里弥漫着好闻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种松木。 有钱的商人偏偏都爱附庸风雅,吃个饭都搞这么大阵仗。纪星可以预见过会儿的觥筹交错嬉笑应酬,真心觉得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儿。不过这都不该她操心,老板带她来肯定是因为会聊到工作上的专业内容,好好表现即可。 包厢门推开,一地水墨青山的柔软大地毯,踏上去脚底一陷,跟踩着云似的。 室内空间极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几把中式椅子,桌上摆着数套精致的餐盘碗碟,洁白的餐巾叠成蝴蝶仙鹤的形状盛在玻璃杯中。 桌上却没人。 另一头有个四方桌,五六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或站或坐,围在桌边玩纸牌。 纪星进门时,那边刚好一局结束,桌上一片笑闹声。纪星一眼看全了数张脸庞,意外的是面相都俊朗倜傥,气质飒飒,并无饭局上常见的俗耐面相。唯独背对着门的那位男士端端坐着,肩膀宽阔修挺,伸手捞着散落桌上的纸牌。 曾荻将脱下的大衣递给服务员,身段袅袅地走过去,手扶在那个男士的椅背上,笑问:“谁赢了?” “还有谁,你跟前这位。”左手位置上的肖亦骁爽朗笑道。 他说的正是曾荻搭着椅背的那个,纪星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脑勺,和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手指长而骨节分明,手法流利地洗着牌。 “他记牌,能不赢?”右手边的人说,“玩个牌都这么认真,韩公子,我服。” 肖亦骁道:“但凡涉及输赢,没他不认真的。” 四周之人你一句我一句轮番调侃,洗牌那位“韩公子”倒自在,不搭腔,专心洗牌。一摞纸牌在他指间服服帖帖,刷刷飞动着。 曾荻笑:“是赢了请吃饭么?” “诶,不对。韩廷说这顿你请啊。”肖亦骁看向曾荻,瞥见了站在后头当背景板的纪星,见是生人,眼神略略在她身上停顿一下。 曾荻回身:“这我手底下的小工程师,纪星。小姑娘,还比较害羞,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学习学习。”又道,“纪星,这位是中衡的肖亦骁,肖总。” 中衡是业内有名的投资公司。 纪星上前颔了下首,礼貌道:“肖总好。” 肖亦骁冲她一笑算是回应,却也没多说什么。适才朋友间热络的气氛也回落了少许。 纪星原以为曾荻会介绍下其他的人,但没有。她便自以为肖亦骁是这局里最重要的一位。 曾荻瞥一眼桌上的玻璃杯,随口道:“纪星,帮肖总加点水。” 话音一落,不知为何,室内又稍稍安静了下。 纪星见他杯中的确没水了,赶紧“哦”一声,拿了杯子去倒水,心中暗怪自己没眼力见:她一小员工,这点儿场面上的观察力都没有,连倒水都要老板提醒,真是糟糕。 杯子放回来,这回晓得举一反三了。她扫一眼剩下三人的杯子,见那位韩公子的水杯也空了一半,遂自觉拿去加了水。重新摆回去时,韩廷正发牌,低低说了声:“谢谢。” 一把声音低沉而成熟,很好听。 纪星下意识去看他,她站着他坐着,俯视下只瞥见他一小半侧脸,依稀样貌俊朗。 今日这局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原以为是应酬局,烟雾缭绕,嬉皮笑脸,客套应付……总之就是俗不可耐又得皱眉忍下。 但现在看来是个私人朋友局,且在座之人光是从他们的手表,袖扣,衣着便能判断背景不简单;而言谈举止,语气神情,对局上女性平静礼貌的态度,更显教养质素。 她一无名小卒,站在这群人里头,莫名局促而势微。 曾荻忽说:“坐啊。”下巴指了指肖亦骁旁边的一把椅子。 可领导还站着呢。纪星让出一步,说:“曾总,你坐吧。” 曾荻看着她,微笑:“让你坐就坐。” 纪星只好坐了下去。 有一会儿没说话的肖亦骁忽然扭头看她,问了句:“多大了?” 纪星答:“24。” “我看也就二十一二。”肖亦骁展开手里的牌,说,“没撒谎?” “真的。” “年轻啊。” 纪星低声说:“你们也很年轻啊。” 这话一落,男人们都笑了起来,善意且无害。 肖亦骁再度扭头,盯着她看,眼睛亮亮的,饶有兴致:“你看我多大?” “二十,八?”纪星真不擅判断。 他笑容放大,笑出声来:“谢谢啊。” “出牌了。”韩廷说。 肖亦骁玩牌去了,没再继续跟她讲话。 纪星坐在原地,左边看肖亦骁的牌,右边看韩廷的牌。 曾荻笑:“纪星,别跟肖总告密啊。” 肖亦骁没接这茬。 纪星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无意间看了眼韩廷,发现这人的侧脸棱角分明,很是英气。 彼时,顶上一道圆锥形的柔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他垂眼看牌,眉骨和低垂的睫毛拦住自上而下的光线,在眼窝深处投下一抹幽暗。 下一秒,他淡淡牵了牵唇角,却并不是在对谁笑,而是一种势在必得。他抬起眼眸,眼底瞬时涌入灯光,亮闪亮闪的。 他手中的牌尽数摊开,桌上一片唏嘘声:“又赢了!” 他却也只是随意一笑,仿佛并不怎么尽兴。 聊天声中,又是他洗牌。 坐对面的男人忽问:“你们不觉着她嘴巴长得有点儿像孟家那位?跟韩廷相过亲的那个。” 这下,全场的男士都看向纪星。韩廷整理着牌,没搭理。 肖亦骁摇头,说:“不像。”又皱眉,“你什么眼神?” “不像吗?韩廷你瞧瞧,像不像?”那人求证。 纪星身板僵硬坐在原地,就见坐她右手边的韩廷扭过头来了。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很帅。那双桃花眼尤其勾人,只是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 他眸光深深,直视她的眼睛,眼帘一垂一抬,将她的脸审视了一道。那么静的距离,她莫名心跳一窒。他已完成任务,回过头去,说:“不像。” 继续洗牌。 纪星心跳砰砰,觉着他样貌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和哪位演员撞脸了? “真不像。”另外几人也说。 纪星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便闷声干坐着。 倚在韩廷椅背后的曾荻脸色却变了变。犹记得当年听说韩老爷子安排他去相亲时的光景——他站在沙发边穿衬衫,她从床上溜下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调侃:“相亲?你不会真结婚吧?” 韩廷道:“难说。” 她想象不出,咯咯笑:“你要结婚了,那我呢?” 他系着袖扣,随口道:“断了。” 那一刻,曾荻心头跟一簇杂草被扯了根似的。 她知道他说认真的,且说到做到。认识这么些年,他的个性她再了解不过。野心和欲望都在事业、名利、商场、胜负之上,对感情反而没有过多的欲望。正统家庭教育出来的人,极重责任,更重家族颜面,如果真看中谁选做结婚对象,他便绝不会容许她这样的存在来拂他正牌妻子的面子。 做他红颜那么多年,曾荻第一次感到危机。她自己都不信,如此傲气的她,竟会打听找去那位相亲对象的工作地点。对方是军医院的外科医生,一身白大褂,瘦而清秀,整个人气质非常安静而干净,一看便是小到大在物质上没受过任何苦、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韩廷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 那天,打扮明艳的曾荻却感到恐慌,直觉告诉她,以韩廷的性格,他不会排斥和那个女人结婚。 但后来却不了了之。 曾荻才知是自己想多了,韩廷这人怕终究是薄情寡性,狠过于柔,不适合结婚。 那段小插曲后,韩廷也没再相过亲,他本身对婚姻无甚欲望。 而她和韩廷也继续着原先开放而自由的关系。看似能随时没了关系,可跟韩廷这种人相处,这已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还想着,一局打完,韩廷又赢了。桌上之人又是一番笑闹。 服务员进来问是否需要上菜,韩廷说可以了。 众人不玩了,准备上桌。 包间里的洗手间里有人,韩廷出去外头洗手。 刚关上水龙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又关上,落了锁。 韩廷透过镜子看了眼曾荻,没说话,抽了张纸擦手。 曾荻上前搂他的腰,仰头看他:“怎么见你不高兴?” 他的一丁点儿情绪变化,别人察觉不出,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韩廷道:“拉皮条把公司员工拉上。不想干正经事儿了?” “还不是你们这帮公子哥儿眼光高,会所里找的人铁定看不上。我多费心思。”她不知轻重,还在调侃,他眉心却几不可察地凛了凛:“这姑娘知道你什么目的?” “没明说。不知道肖总看不看得上。诶,你觉得呢?” 韩廷笑了一下:“我觉得你亲自上,效果更好。好歹轻车熟路,是不是?” 人是淡淡笑着,她却心底一沉,知道是真惹着他了。 这才知今儿这招走错了。她知道韩廷一直不喜欢她的某些行事方式,但跟他无关,他懒得管。 可涉及他私交圈子,怕真踩了禁区。 想想也是,能成为朋友,骨子里又能差多少。 “既然不打算正经做生意,以后有什么事儿,别指望我。”他将纸巾揉成团扔垃圾篓里。 见他要走,她赶紧拦住:“我错了好不好?” 她看他下颌还绷着,放软身段往他身上蹭了蹭,柔声道:“好啦好啦,我错了。保证不再犯,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仰起脖子吻他的下巴,几乎整个儿挂去他身上。 韩廷面色松缓了点儿,却没低头。 她手指隔着衬衫摸他的后背,逗道:“还生气呢,要我怎么赔罪。那小姑娘挺漂亮的,我把她送给你消气咯?” 韩廷眼眸垂下,目光落她脸上:“来劲儿了?” “啊呀。”曾荻轻呼,笑道,“我这不是想哄你嘛。别板着脸了。” 韩廷没搭理,出门前说了句:“吃完饭了让她回去。” “行~~”她拉长了语调说。 然而还没上菜前,曾荻便找个由头把纪星打发走了。又跟席上之人说,公司临时有事,安排小姑娘回去了。这一小插曲,谁都没留心,也没在意。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chapter 64 “没事。”她别过头去,揉眼睛,“我不想上班了。” 他稍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遇到麻烦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更怀疑是否问题出于自身。 她眼泪涌出来,摇头:“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就是觉得要被逼疯了,我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她有些激动,邵一辰将她拉进怀里搂着,轻轻拍她的背,像哄一个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孩子:“好好好不去不去。” 她渐渐平息,不哭了,时不时抽一下鼻子。 邵一辰说:“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又不是没人养。” 纪星噗嗤一笑,鼻涕泡泡蹭他衣服上:“我很不好养的。要吃好的,用好的,你不知道现在女生用的东西都特别贵。” “那我再加把劲儿。你先买买ysl,以后再看tf。” “你终于把ysl、tf分清楚啦?”纪星乐不可支,眼里还有泪花呢。发泄过后,人已经好了。抹抹眼睛,说,“我还是自己养自己吧。” 她脱下大衣,挂好,忽问:“一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单干?” 邵一辰正解围巾:“想过,但短期内不会,至少十年内不会。” “为什么?” 他蹙蹙眉,很认真道:“一,我现在的付出回报率很高,未来的上升渠道也很明确;二、负责的项目工作正是我想做的东西,这一领域耗钱耗人又耗时,只有大企业支撑得起;三、企业文化很好,牛人也多,在这儿每天都有所学。如果单干,无论资金人脉经验,我会先准备十年。” 他这人典型的工科生思维,一聊严肃话题便一二三分条阐述,逻辑清清楚楚。 纪星点头:“懂了。” “怎么?你想单干?” 她接过他手中的围巾,说:“偶尔想想。主要是我的想法和公司不太一样。你在大企业,我在小公司嘛,内部文化也欠缺了点儿。然后前段时间听苏之舟说他想毕业就创业,有些想法不谋而合。” 苏之舟是他们的师弟。 “哪些想法?” 纪星把白天会上讲的说了一遍。 邵一辰沉吟半刻,说:“你说的这一块确实比较轻便,目前有创业的可操作性。但只要出来单干,难度都不小。我希望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不管是思想上心理上还是能力等其他方面。 如果出来单干,是顺势而为,而不是逃避。懂吗?” 纪星盯着他看,嘴唇抿成笑,忽然蹦上去,跟只小鹌鹑一样蹭在他身上,嗯嗯地蹭蹭。 他好笑地搂住她:“怎么了?” “突然觉得你好帅。” “只是突然?” 纪星咯咯笑,搂住他的腰,又问, “一辰,你会觉得累么?” “还好。”又道,“可能过一两年会有些累。” “为什么?” “要养家了。”他很自然地说,“想买好一点的房子,还要考虑以后小孩的学区。” 纪星愣一愣,心顿时暖和得要命,又见他勾唇笑笑,很自信的样子:“不过,那时应该职业发展得不错,反而轻松也说不定。” “噢。” 她嗷呜一声,靠他更近。 一辰啊,我不用你养,我也会努力的呢。真哒。 很久之后,纪星再回想起那个冬夜,不会再记得深夜空旷的地铁,冷风料峭的小区,风中冰凉的眼泪……记忆中清晰的只有感应灯下邵一辰微笑的眼睛,他摘下来的柔软的围巾,被子里他炙热的年轻的有力量的身躯,轻易地就充盈温暖了她的整个身心。 那时她的爱情,分外明晰。 那时她的爱情,尚有神奇的力量,也曾让她只因爱情给的甜,就忘却了生活给的苦。 第二天星期六,纪星要加班,原本的两人时光全被打乱。她不肯起床,赖在床上碎碎念吐槽那帮同事。 最后还是邵一辰又摸头又亲脸地哄了半天把她弄起来,陪她去了公司。 纪星工作,他便拉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塞着耳机拿手机看美剧。 偶尔她拍拍他的手,他便起身去给她倒茶倒咖啡。 剧集可看可不看,他常常看一会儿了,停下看纪星,看她忙忙碌碌地工作。只是看她,竟丝毫不觉得无聊,偶尔还出手帮她计算点儿数据。 黄薇薇叹为观止,上厕所时对纪星说:“你男朋友怎么这么好啊。还陪你来上班,这么无聊他也受得了。” 纪星没觉得这有什么,道:“他一直都这样。” “你捡到宝了。” “我也是宝啊。”纪星说。 黄薇薇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 那天白天解决了工作,并没有耽误邵一辰晚上带她看音乐会。 准备进场前,纪星收到栗俪的消息,约她一起吃晚饭,饭后再去喝一杯。两人住处离三里屯近,不加班便时常约着去喝酒。 纪星回复:“不在家。跟一辰看音乐会呢。” 几秒后又加一句:“我问问他完了想不想去喝酒。” 栗俪:“得了吧。他陪你过周末,是想跟你喝酒的?” 纪星:“……好吧。我们今天累一天了,过会儿还是回家早睡。” 栗俪:“你俩好好睡,我找秋子去了。” 纪星:“……嗯,你们好好玩。” 她一晚上都跟邵一辰腻在一起,到了周日,俩人又躺在小阳台上晒了一上午的太阳。 北方的冬天,太阳落得早。 下午三四点,阳光便暗淡了。 下午,邵一辰走了。纪星在家洗衣服,室友涂小檬回来,开始拆封清理小厅里的包裹。 纪星见她忙不过来,过去帮忙。都是些商家发来的化妆品护肤品样品或小样,有一些说得上的品牌,其余都是小众牌子。 涂小檬靠商家给的广告费为生,她影响力不算大,收入也就普通白领。 “昨天去美容院办会员卡花了好多钱。我皮肤又变差了。”涂小檬拆开一盒粉饼,忽然把脸凑过去给纪星看,“是不是毛孔粗了?” “冬天嘛,天气干燥。” “可我才22诶,还没你皮肤好。化妆还是伤脸的。”她揪着眉毛叹气,“下周还得录三四个视频。”为达到最好的效果,她时常要反复上妆数次才能出来一个完整的视频。 “加油吧,年底了,多挣点儿钱。”纪星安慰,把小包装盒塞进大包装盒里省空间。 “竞争压力好大的。”涂小檬说,“现在人都这样,不愿意工作,想轻松挣钱,全都想当网红。每天都有新博主出现,昨天我还掉了9个粉。不知道是不是我脸不好看了。” 她评论里总有些无聊的人说她丑,纪星道:“你已经很美啦,别理那些人。你看那些有名的网红还不是天天被人骂。” 涂小檬眼睛放光:“我要能赚她们那么多,全天候被骂也无所谓啊。” “……也对哦。”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纪星起身开门,把一箱子废纸盒子放去门外。 “哦,我一个同学得艾滋了。”涂小檬突然说。 纪星一懵:“啊?” “不奇怪。她读书时就搞援.交。” “家庭条件很苦?” “不苦。正常家庭。之前小借贷买高档化妆品,什么cpbprairie,还不起就去卖,挣了钱一边还债一边继续买买买,包包啊鞋子啊。反正来钱快,后来就一直这么干了。” 纪星匪夷所思:“就为了买化妆品奢侈品??” “很多人这样的,你学校那么好,不像我们学校。” “可就为了买东西?想不通。” “现在网络上都是些毒励志,成天鼓吹优雅精致,化妆打扮买买买。那些软文估计都是商家找人写的,我这种网红不就靠商家支撑么。本质就是贩卖欲望,结果呢,好多人也不看看自己经济实力就买买买,不存钱不规划未来一股脑儿地提前消费,真以为买了就是独立女性了。” “……”纪星挽尊地说,“也有一部分人只是享受赚钱和支配收入的乐趣啦。” “我知道。所以说要量力而行,别为欲望去透支未来。你还好啦,赚得多,一年发奖金都能抵得上别人工资。我是学习不好没本事,不然像你挣那么多,我也不愿辞职。” “……”纪星微笑一下,不知如何接话。 “所以说人哪,千万别有匹配不上能力的欲望。自身实力撑不起的欲望,要不得的。就像我那同学。” 床上手机响,打断了聊天。 纪星回房去接,是陌生号码。 竟是曾荻。问她晚上有没有空,是否方便陪她赴个局。 纪星受宠若惊,忙不迭说有空。 “你家在哪儿?” 纪星没说小区,报了个附近的地标。 “顺路。6点半去那儿接你。” 挂了电话,她才开始疑惑,曾荻怎会突然要带她去赴局。 难道……上次会上的发言给老板留下了好印象?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 纪星这才高兴起来,想起曾荻在电话里说“弄漂亮点儿,都是重要人物”。她立刻跑去洗脸,又喊涂小檬帮忙。 小檬专程拿出自用的化妆品,正要给她上妆,问了句:“你们老板喜欢什么风格?” “……”纪星把这信息处理了下,说,“我们老板是女的。” “……” “不早说?!你面相显小,赴局么,想给你弄成熟御姐风。但要是跟你老板撞了,你就等死吧。” 纪星后知后觉地吓了一吓,说:“是我疏忽了,幸好你问了一句。” “你老板多大?” “三十一二?” 涂小檬转转眼珠:“嗯,大概猜得到她的风格。你呢,就完全避开。给你画个韩式淡妆吧,清新甜美的。” “好呀。” 涂小檬收起化妆品回屋,重新换了套出来,细致地给她打底扑粉,嘀咕:“你皮肤真好,都不用遮瑕。” 画眼线,涂眼影,夹睫毛,描眉,涂唇彩。 完了对镜一看,清新美好。 “棒诶。” “这叫国民初恋妆!”涂小檬得意地说。 纪星又找了套简单大方的衣服穿上,外头套一件版型很好的呢绒大衣。冷一点儿也没办法了,比羽绒服美啊。 出门前,涂小檬看她穿得薄:“等等。”她回屋又出来,塞给她一条围巾。白底灰纹的lv山羊绒围巾。 “外头冷。”又道,“一富二代男粉丝送的,别跟张衡讲。” 纪星轻声:“谢谢啊。”推门出去,还听见小檬在里头喊:“星啊,加油哦。” “诶!” 这着实伤自尊。可落寞一两天后,纪星就放下了那渴望被大老板器重的无谓幻想。生活,工作,归根到底还是得靠自己一步步慢慢走。 周四那天接到栗俪电话,说发工资了,请她和魏秋子俩闺蜜去吃饭。纪星本想加班的,秋子抱怨说她不是加班就是陪男友,好久不参加闺蜜聚会了。她这才放下工作过去。 说是吃饭,进了商场却先四处逛起来。护肤彩妆专柜最是琳琅满目。栗俪说化妆品快用完了,要买一整套回去。这边柜台看一圈,那边柜台试一下,对比质地、价格,折腾半天,一家买几样单品,总算凑齐。 结账时略自嘲地说了句:“等我把房贷还完,就mer。”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chapter 65 路人没有停留,他们或麻木或同情地回头看一两眼,继续他们的路程。 3,2,1……绿灯熄灭。 红灯亮,飞速来往的车流挡住去路。 外卖小哥回头,嘴唇发白,说:“你别走啊,千万别走。” “……” 纪星突然害怕起来,她哪里有钱赔保时捷?!要是被送外卖的缠上就惨了。她顿时后悔又懊恼,刚才不该心软,就该冲过去。 错的是那个打电话的男生,刮车的是外卖小哥。她实在冤枉。 内心翻江倒海之际,保时捷车门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的男士,他关上门看一眼刮出的大口子,眉毛皱起来,冲外卖小哥低声道:“你怎么骑车的?” 小哥抓着送餐的摩托,嘴巴抖索几下。可怜的小伙子居然吓得一句话说不出。 纪星前一秒还在后悔,这时却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不怪他!刚才一个男的骑车乱撞,我躲了一下,小哥也躲了一下,就撞车上去了。可那个人跑掉了。” 她语速飞快,一边描述一边比划。快递小哥也赶紧插嘴,急切描述当时的情况。 男士费劲地从他俩的比划里理清了刚才的一连串事件,他眉心越皱越深,对小哥下了一句定论:“所以,最后是你撞的。” 小哥顿时语塞。纪星也秒怂,闭了嘴。她同情小哥,唾骂逃跑者,却也无比庆幸车主对事故责任的认定。 可她怂了几秒,又没忍住,小声建议:“能不能查监控把那个男的抓回来,都是他害的。他责任最大。” 西装男看了她一眼,并不关心他们的纠结。 纪星还不死心:“你们肯定有保险吧。”见西装男盯着自己,生怕被牵扯,赶紧暗戳戳地指了指外卖小哥,“他,他赔不起的。” “……” 男士似乎窥见了她的心理,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后座的车窗落下半截。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唐宋。” “是。”那位西装男士颔了下首,躬身靠近车窗。 “要迟到了。”后排的男人说。 “是。”唐宋会意。 透过半截缝隙,纪星看到一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红色的薄薄的嘴唇。 只是一瞬,车窗就升了上去。黑色的玻璃上倒映着纪星在寒风中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孔。 唐宋看向快递小哥,说:“没事了,你走吧。下次注意点儿。” 这一句话的分量不亚于将小哥从地狱拉回人间。小哥激动得双手抓住头顶,瞠目不敢相信,竟忘了道谢。 对方并不在乎,转身上车。 纪星也不相信新闻里的事情竟真实发生。真有这样善良的好人。眼看车门关上,她忽然冲上去,飞快敲两下后排的车窗。 车内,韩廷看了车窗外的年轻女孩一眼。 两秒之后,车窗才缓缓落下。 外头天光大亮,韩廷微微眯了一下眼,才放松睁开。 车窗依然只落了一半。 这次,纪星只看到他上半张脸,浓眉,高鼻梁,一双桃花眼尤其出色,黑而深邃,潭水一样。 “谢谢你啊。”纪星一副劫后余生般的语气。她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但事后回想,她的确语气谄媚地说了一句,“你长得那么帅,心肠还那么好,一定会有钱一辈子的。” 车内,韩廷看她半秒,那双眼睛弯了弯,像是对她笑了一下,礼貌,和气,但笑意不达眼底。 很快,车窗升了上去。 显然没兴致受她致谢。 纪星感恩的笑脸映在玻璃上,下一秒,流水般一闪而过。 峰回路转,大事件变成小插曲。 纪星和外卖小哥告了别,各自前行。 骑车上班的路上,她脚踩得格外用力。冷风呼呼地灌,心里却莫名温暖。 前方,一栋栋写字楼高耸林立,蓝天白云倒影在写字楼大面积的玻璃窗里,与阳光融为一体,美得心旷神怡。 她放下单车,脚步轻快跑过cbd中央广场,走进写字楼,和端着咖啡杯的都市丽人男士们一道上了电梯。电梯到达她的楼层,她走路带风地进公司,打卡,回座位。 黄薇薇见了,竖拇指:“我真佩服你,上个班这么高兴?” “今天又遇到好人了。”她把路上见闻讲了一遍。 周围的同事听完,纷纷表示这种事情就该上新闻。 黄薇薇啜一口咖啡,慢悠悠地问:“故事里说巴菲特弯腰捡一百美元的功夫能赚多少钱来着?估计人家就是这类人,交保险理赔,跟小哥理论……这中间浪费的时间就够人家挣一辆车了。” “没那么夸张吧。北京街头的好车多了去,就不许人家因为心地善良不计较?” 黄薇薇眨眨眼睛:“什么时候我能足够有钱,能轻松买来我的善良和大度就好了。” “对。”男同事林镇说,“至少让我有钱到能不去计较被弱势群体刮坏的车。” “……”纪星无言以对。 是这个理儿啊。 如果是她的车,无论如何于心不忍,也会让对方赔,因为她自己承担不起。 她什么时候才能经济自由到那种程度? “经济独立”都不够,得“经济自由”。 “你们什么时候能那么有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再不工作,这月的奖金就有危险。”部门主管陈松林经过办公区,笑道。 众人吐吐舌头,各归各位。 陈松林还没完,自认幽默地指指手表:“上班三十秒了啊。” 众人配合地哈哈笑。 纪星才坐下,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员工们的内部小群。黄薇薇发了个表情包,一个大白眼。 纪星抬头看她,黄薇薇冲她瘪了下嘴,以示对领导陈松林那句话的不满。另外几个同事也意会地传递眼神。 她耸耸肩,无奈地一笑而过。 同事a吐槽欲爆发,打了条消息过来:“三十秒就叼b叼,平时加班没见他吭声。” 纪星也想吐槽,但工作量巨大,没时间废话,回了句:“今天一堆事儿。” 同事b发了个微笑表情:“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事?”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项目重做了一个阶段。 为什么重做一个阶段?还不是上司决策出错。 所有人心领神会地跟队形发表情,微笑,挥手再见。 这群专做吐槽之用。除此之外,每几个人都有各自的小群。 刚上班那会儿,几乎天天都要吐槽傻逼上司傻逼同事。 工作可不像上学,管好自己就行;工作是协同作用,总有短板和拖后腿的。一人犯错导致其他人遭殃的事再正常不过——偶尔留点儿瑕疵,算是轻的;付出不同可功劳平分,也能忍;那种犯蠢毁掉所有付出才是要命。 糟心事儿太多,不吐槽发泄一下,都没法继续工作。 但后来纪星发现,小群众多,那些吐槽上司的同事也会在上司面前吐槽别人,在她面前吐槽某同事的人也会在别的同事面前吐槽自己,她就很少在群里发言了。 况且,吐槽归吐槽,她工作依然尽力。她见过同事里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实力不济,有人想方设法走捷径,虽然她觉得不公平,也因此烦躁,但不至于让环境影响自己。 一是她毕业不久,对工作和未来的理想和激情尚在,二是她还年轻,坚信付出即有回报的箴言,坚信她现在加的每一个小时付出的每一份努力都会变成升职加薪的铺路石。 而那些不如她的同事,几年后自然会大浪淘沙被她甩去身后。 满足现状或许能混混日子。但混日子是爬不到高层的。 如今他们公司正处于发展期,人才资源迅速集结,短时间成长为ai行业的新起之秀,实力雄厚,部门精简,历史包袱少,活力而年轻,尤其适合有实力有干劲的年轻人晋升打拼。 纪星名校毕业,专业素质过硬,工作态度认真,是她们部门同批应届生中的佼佼者。加上部门主管陈松林很器重她,她便更加卖力。 对自己职业规划清晰又能时刻获得肯定的人,总能在工作中给自己无限动力。 她便是如此。 只是,前一秒还斗志满满,后一秒便无语凝噎。 黄薇薇昨天计算的数据出现失误,所有人都要等她重新核算后再进行下一阶段的数据组合。耗时需一个上午。这意味着其他人都得等一上午,即,今晚又得加班。 黄薇薇不好意思地道歉,众人除了扯出一丝微笑,说声没事,还能说什么。眼神交流一下对她的无语和愤怒,也无济于事。 几个新来没多久的员工为了早点儿完事,也为不耽误自己时间,迫不得已过去帮黄薇薇重新核算。 而帮她帮其他人收拾过无数次烂摊子的纪星这一次却有些厌倦,她不想帮了,她也光明正大地摸一次鱼。 点开邵一辰的对话框,敲了四个字过去:“哥哥哥哥~” 他这个时候都很忙,一分钟后才回复:“嗯?” 她想象得到他此刻一边皱着眉忙碌一边迅速给她回复的样子。 她本就没事,只是故意扰他一下,所以不回。笑着起身去茶水间,泡了一杯红茶回来,屏幕上多了两个字, 邵一辰:“又来?” 纪星回了一个做鬼脸的贱兮兮表情。 那头知道她没要紧事,就没理会了。 纪星却没忍住笑,心情愉悦。 她关掉对话框,也没事做,一大早的,朋友们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睡觉,这时候不适合聊天。 算了,喝完茶还是去帮黄薇薇吧。 正慢慢喝茶之时,那位摆谱的王博士经过,笑:“纪星,很有闲情逸致嘛,一大早就泡茶喝起来了?” 她哪里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解释:“哦,在等黄薇薇核算完数据。” “既然你没事,就过去帮一把嘛。”王博士道。他和纪星职位一样,但学历更高,年纪更长,入职时间更长,总以前辈自居,“要有团队意识,这样效率才高。工作中就不要把你我分那么清。” 纪星无端恼火,正想理论,余光却看见领导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室出来了。 “嗯。”她放下茶杯,看一眼一群人围绕的黄薇薇的办公桌,抱着电脑过去。 起身的一瞬,她想起涂小檬辞职做网络达人的原因——讨厌工作。此刻,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涂小檬说讨厌工作。 工作本身不讨厌,那些人很讨厌。 chapter6 室友涂小檬去她男朋友张衡那儿了,家里没人。 一进门,厅里堆满涂小檬的各种快递包装盒。室内空间本就狭小,邵一辰进来更显局促。 纪星住主卧,还算宽敞。 房间收拾得温馨顺眼,原木书柜,米色衣橱,粉色大床。鹅黄色沙发上摆着几只小玩偶,白色梳妆台上插一小束绿叶鲜花,一切归置得井井有条。中间空地上还铺了张白地毯,尽头飘着淡蓝色的窗帘。外头有一方小阳台,种了几盆绿萝。 每天最放松的时刻,便是回家开灯的一瞬。 但今天,她垂着脑袋,没精打采,踢腾掉鞋子换上拖鞋。邵一辰早察觉不对,把她身板拧过来,抬起她下巴,见她眼睛湿漉漉的,愣了一愣:“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别过头去,揉眼睛,“我不想上班了。” 他稍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遇到麻烦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更怀疑是否问题出于自身。 她眼泪涌出来,摇头:“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就是觉得要被逼疯了,我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她有些激动,邵一辰将她拉进怀里搂着,轻轻拍她的背,像哄一个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孩子:“好好好不去不去。” 她渐渐平息,不哭了,时不时抽一下鼻子。 邵一辰说:“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又不是没人养。” 纪星噗嗤一笑,鼻涕泡泡蹭他衣服上:“我很不好养的。要吃好的,用好的,你不知道现在女生用的东西都特别贵。” “那我再加把劲儿。你先买买ysl,以后再看tf。” “你终于把ysl、tf分清楚啦?”纪星乐不可支,眼里还有泪花呢。发泄过后,人已经好了。抹抹眼睛,说,“我还是自己养自己吧。” 她脱下大衣,挂好,忽问:“一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单干?” 邵一辰正解围巾:“想过,但短期内不会,至少十年内不会。” “为什么?” 他蹙蹙眉,很认真道:“一,我现在的付出回报率很高,未来的上升渠道也很明确;二、负责的项目工作正是我想做的东西,这一领域耗钱耗人又耗时,只有大企业支撑得起;三、企业文化很好,牛人也多,在这儿每天都有所学。如果单干,无论资金人脉经验,我会先准备十年。” 他这人典型的工科生思维,一聊严肃话题便一二三分条阐述,逻辑清清楚楚。 纪星点头:“懂了。” “怎么?你想单干?” 她接过他手中的围巾,说:“偶尔想想。主要是我的想法和公司不太一样。你在大企业,我在小公司嘛,内部文化也欠缺了点儿。然后前段时间听苏之舟说他想毕业就创业,有些想法不谋而合。” 苏之舟是他们的师弟。 “哪些想法?” chapter 66 那天纪星早起出门时,栗俪正巧也出家门。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碰上, 纪星:“你怎么起这么早?” 栗俪:“你怎么起这么晚?” 异口同声之时,邵一辰从屋里走出来,手自然在纪星腰上扶了一把。 栗俪点头:“你俩住一起了,忘了。” 三人往楼下走,栗俪对邵一辰说:“能别一天到晚霸着你女朋友么,闺蜜聚会她都没空参加。” 纪星回头瞪了栗俪一眼,栗俪不明所以。邵一辰淡笑:“霸占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栗俪于是转问纪星:“你公司怎么样了?” “正招人呢。”纪星道,“你朋友圈帮忙宣传下招聘信息。” “行。” 三人在楼下分开。栗俪去公司,邵一辰带纪星去吃早餐,完了顺道送她去星辰。走到半路,纪星朝车窗外望,意外在辅路上看见栗俪的车。一个男人站在她车边,透过落下的车窗摸了摸栗俪的脖子,然后穿上外套,上了前头一辆路虎。 那男人看着眼熟,是上次栗俪介绍给纪星的吴姓投资人。 纪星不知那是栗俪的露水情缘还是潜在男友,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哪儿呢?” 那头很快回复:“公司。干嘛?” 她便不问了,说:“没事,提醒你发朋友圈,招聘信息。” “知了。” 星辰虽然运行了一个多月,但因之前没拉到投资,前途未卜,公司内部除了最开始四五个搞技术的,一个人也没招,全靠纪星和苏之舟这边修修那边补补。如今业务开展,急需招聘各行人才。 但由于自身实力限制,星辰目前吸引来的应聘者只有应届毕业生或毕业不到一年的新人。好在大部分是她的师弟师妹,专业实力和个人素质她信得过,但相应地对薪资要求高,且没有工作经验,难当管理或决策大任。 不过面试下来,纪星发现几个新人干劲满满,怀揣梦想,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展望。在她看来,能有主动性和创造性已是难得的品质。 一星期内,她招了三个材料、机械、计算机方面的员工和两个办公室助理,暂时缓解了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全员集合的那天,星辰科技召开了一次正式会议。 纪星想着韩廷是投资人,提前通知了他。她以为他那么忙,应该没兴趣参加。不想他回复说会来。 开会那天,他准时到场了。 之前经费紧张,星辰租用的办公区很小,连会议室都没有。员工们的办公桌旁边留块区域摆一方长桌,放一块白板就当会议区了。再拿半透明的玻璃门划两个隔间,充当纪星和苏之舟的办公室。 纪星把韩廷从电梯间引过来,经过好几家小公司来到星辰。进门时她特意观察了下韩廷的表情,他对这块小地方并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他说不需要跟员工介绍他,她也就没介绍。 很快会议开始。 虽说是正式会议,但气氛非常和谐活泼。年轻的创业公司内完全没有等级观念,老板、骨干成员、新人全都打成一片。 年轻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公司主营业务的想法和创意,各种点子层出不穷。 韩廷坐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发言,偶尔观察一下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和光芒,貌似对他们兴奋的表情有一丝兴趣。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一个小时下来,没有半分走神或开小差。 纪星发言讲话时,他也习惯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异常专注的样子。 他发现她在他面前,时而据理力争时而紧张发怵,偶尔闪过的信心也都未免缺乏底气;可在这群同龄人中,她自信飞扬,眼睛闪闪发光将整张脸点亮,热烈而理想: “同期的竞争者不少,但这一行说到底拼的是细节,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更好的工艺程序,做出更精细复杂,更适应市场的产品。” “刚才大家对市场前景的预测分析非常有特色。希望我们大家能时刻保持敏感度,专业度和敬业度。” “我相信,我们的产品会改变未来的医疗市场!” “大家年龄相仿,希望在工作中能像朋友一样沟通交流,同甘共苦,一起为星辰的明天努力。” 白板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规划和展望,纸杯中速溶咖啡冒着热气,年轻人脸上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廷风波不动。 他是个过来人,对这些所谓的理想和壮志并不动容。他一贯只看实际。毕竟,做梦者十之八.九,实现者寥寥无几。 不过,年轻倒是好,能给所有的狂妄幼稚和天真冲动遮羞。 会后,众人散开展开工作。 纪星带韩廷去自己办公室坐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小隔间。里头还堆着一些尚未清理的纸盒。 纪星一脚将纸盒踹走,搓搓手,说:“地方有点儿小,别介意。” 韩廷长腿绕过纸盒,也不坐,走到窗边站定。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 纪星刚开完会,满腔豪情,可见他会议过程中很平静,会后更加平静,难免有些不安,问:“韩先生,你对刚才的会议有什么指点?” 韩廷说:“没有。” 纪星追问:“我看你对这种氛围不是很感兴趣?” “的确。” “……为什么?” “见得太多。” 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韩廷身子没动,只回了下头,说:“构造梦想,贩卖梦想,用梦想和情怀画饼,吸引员工卖力。这套我见得太多。” 纪星瞠目。 有一瞬,她想起她在会上说的话:我们在创新,在改变,在筑梦。 这听上去和那些用情怀套住她的公司没什么区别。 她很快摇头,反驳:“不一样,星辰和那些公司不一样。” 韩廷淡淡看她:“哪里不一样?”他微眯着眼,阳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透出些琥珀色,冷静,犀利。 她转头看一眼玻璃窗外的同龄人们,用力道: “我真心把他们当朋友,当一条船上的人。我的星辰会给他们提供开放自由的工作环境和平台,让他们发展成长,让他们成为更好的社会人。即使哪天他们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星辰也会成为他们的镀金石和升级跳板。” 韩廷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 “……” 她像挨了一闷棍,不服地挑战道:“可能你生意做久了,对人心失去了信心,所以觉得我很荒谬。但你不相信,不代表我说的话就不是真心。” 韩廷语调相当客气了,道:“误会。我相信你的真心,也相信外头这些人的真心。只是你知道像你们这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最常有的幻想是什么吗——这是你的黄金时代,你的未来扬帆起航,有无限可能,你将不平凡……”他说到这儿,后头没了转折,点一点头,悦耳道,“挺好。记住这份心情。” 纪星憋足了气:“我不认为这是幻想,我们有实力发展壮大。我知道你现在还看不上我们在研发之外的其他能力,觉得要依靠东扬才行。但我认为,不论是前端进货还是后端销售,各种问题都会解决的。我有信心,也有自信。” 韩廷说:“你的自信就跟不要钱似的。” 纪星:“……”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大招反驳,他已懒得跟她争辩,拔脚往外走,说:“方案出来了给我汇报。” 人走了。留纪星在原地憋着招,跟被人揍了一顿没还手似的。 她也没空多想,小插曲很快抛去脑后。 周末,从南京订购的两台设备到了,调试成功。 十天后,大伙儿加班加点做出的初步程序设计方案出来了。 纪星给韩廷打电话预约时间。韩廷说他在东扬,让她直接过去找他。 纪星搭地铁过去。不是高峰期,但也没座位。 她站在里头随着车厢摇晃。周围的人形形色.色——穿校服的中学生,着廉价正装的年轻职员,靠在车壁上偷偷松高跟鞋的女郎,拿着职场英文书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她两眼放空地站了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她严重睡眠不足。 开公司远没她想的那么容易。除去心里舒坦些,她更忙更累,压力也更大了。 可人啊,说到底跟寓言里的驴一样,只要悬在前方的胡萝卜够大,拉上再重的磨也心甘情愿。 这次去韩廷办公室轻车熟路,她进办公室时,韩廷正在批文件,秘书在一旁等待。 听到脚步声,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说:“坐。”说完继续低头签字。 纪星坐在桌子这边没事干,多看了他几眼。他低着脑袋,头微微侧向一方,露出立体好看的侧脸,有种成熟的俊朗在里边。 他放下笔,合上文件,秘书迅速接过,走出去了。 他看向她,也没废话,朝她伸手;脸上带着工作时的严肃,眉心稍蹙,下颌微微绷着,和上次见着的状态完全不同。 纪星也正式起来,挺直身板把文件夹递交上去。 他瞥了她一下,似乎觉得她哪儿有点奇怪,但也没在意,目光迅速落在方案书上。 他一张一张看得很认真。 她顿时坐得更直了。 里头的内容专业度相当高,她一度以为他会看不懂,需要问她。但他没有,他很流畅地看着,到了一处,问:“这儿的材料是什么?” 纪星凑过去看一眼,答:“钛合金。” “嗯。” 又问了几个别的问题,他把文件夹合上,递给她,说:“挺不错。” 纪星得到表扬,愉快地笑了。 韩廷没搭理她的笑,问:“公司运营情况?” 纪星信心满满:“一切正常。” 韩廷顿了一下,觉得她的回答有待商榷。他手指轻敲了下桌面,说:“产品原材料进货渠道,药管局批复,许可证,医院临床资料,销售渠道。” 他随口一提,便将星辰亟待解决的一系列问题列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多月了,她现在只买了设备,设计了工艺程序,且还是初步的。纪星强撑着,道:“我都知道。我正在一件一件解决。” 韩廷点点头:“好。” 话这么说,眉毛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纪星:“……” 她忍不住,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没你想的效率那么低,就是推进过程很艰难。像药管局批复,我追了好多次,但对方就是不批。现在国家管的严,收紧政策。我也没办法。” 韩廷若有所思,说:“你刚入行,打理关系,的确为难。”又说,“没人帮你指点下,一时半会儿办不了。” 纪星听他这话,揣测着言外之意,眼神试探探地瞅着他看。 韩廷装作不懂:“怎么?” 纪星结结巴巴:“你……有办法……帮忙?” “当然。”他很是随意的样子。 她迟疑一下,眼睛还是亮了亮,满怀希冀,跟兔子盯着胡萝卜似的:“那你可以帮忙么?” “也不是不可以。”韩廷说,“5%股份。” “……” 去,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纪星眉毛揪成疙瘩,默默抗议地抓起文件夹,鼓着一肚子的闷气转身离开。 离开时,目光还偷偷丈量了下他办公室,起码有星辰公司那么大。 丧! 结账时却不是路林嘉买单,服务员拿了韩廷的信用卡。 chapter 67 纪星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是六月中旬。 离开时北京还是冬末,树桠干枯,天空阴霾;回来时城市已过初夏,绿叶茂盛,天高云淡。她错过了一整个繁花盛开的春季。 但她并未太遗憾,从机场回城区的路上,她靠着窗,吹着清凉的夏风,胸腔中涤荡着跃跃欲试的情绪,对未来的工作充满了向往。 三个月,满载而归。 回京后,纪星在家调整不到半天,第二天一早就准时去瀚海星辰上班。她的办公室在写字楼第31层,空间很大。跟江淮和其它几位副总共享一层。 纪星刚上任,又缺席三个月,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跟上进度。她现在虽是副总,但瀚星规模庞大,业务板块繁杂,技术专业程度更高,工作量比当初在星辰当老大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得学习领会年度战略计划工作计划,学习相关法律政策和企业管理知识,从市场营销到生产研发到行政人力都要有所了解,还得协助江淮进行经营决策分析,与其它副总和各部门协调沟通,熟悉自己手下部门一切动态并给予准确的监督和指导。 一切看似繁杂无头绪,但纪星这一年上的mba课程、海外培训课程、带dr.小白带星辰的经验全都在不知不觉中派上了用场,加上她勤奋刻苦加班加点,做事又讲条理。不到十天,竟将手头大大小小的工作事务全都捋顺了。 只是,工作环境复杂之后,就容易碰上一些小摩擦与是非。 纪星是四位副总里头年纪最轻的,又是个女人,分管技术、采购两个重头部门。普通员工们倒没什么意见,但下属直系的总监们主管们都是三十出头的人,私下里难免不服。 纪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工作中毫不含糊,人际关系上却装傻充愣,见谁都微笑,偶尔碰上些不礼貌的地方她只当反应迟钝察觉不着,等着有具体的事件后再针对做处理。 她犯不着为了点儿面子上的小事儿去挑破说明。 况且这帮人是几个公司组合起来的,还在摩擦期呢,互相之间也有不和。 比如采购部的赵总监是原东扬ai部的,项目主管则是原瀚海的,两人之间不知为何有些不对付,工作中也不太齐心。 纪星有所察觉,但这两人明面上还维持着礼貌,也不至于影响工作。且赵总监资历很深,本就不太服纪星这小丫头,不太方便给下马威。所以她装不知,也不搭理。 直到有天纪星检查工作,发现赵总监递交的报告有一处数据出了小数点错误,报告末尾没有标明参考资料来源;除此之外,文字排版表格细节也有瑕疵。 纪星把赵总监叫过来,问他这么低级的失误是怎么回事。 赵总监佯作一脸愧色:“副总,实在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忙着新材料采购上线,钱主管的报告我都没怎么看就送上来了。他以前每次交报告我都帮他修改整理的,这次疏忽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拿回去修改一份了再给您。” 纪星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总监在跟主管斗,主管成心给总监为难。而总监顺水推舟推到纪星手里,想利用她去给主管一通训斥。 她哪有那么傻去搅和这摊浑水? 赵总监起身,说:“要不我现在就去把钱主管叫过来?” 纪星却说:“你先坐。” 赵总监坐下,又是一通道歉,言语明理暗里给钱主管挑刺儿,又暗示自己不断给钱主管收拾烂摊子如何费心费力。 纪星耐心听完,也不追究是谁的责任,只扬了扬手中的文件,问他:“赵总监,你觉得如果我把这报告递交给江总,他看到之后,会把这失误算在我头上还是你头上?” 赵总监一愣:“……我没懂你的意思。” 纪星放下报告,说:“江总是我的直属上级,我的任务是把经由我手的工作完美无缺地呈报给他。不论工作是谁做的,出了瑕疵,江总只会算我头上。因为我坐在这个位置,管好底下的人,是我的职责。你觉得他会在意我的工作是底下哪个无名小卒做的?” 赵总监脸色变化,回过味儿来,不出气儿了。 纪星说:“同样,你这份报告,是钱主管还是后主管做的,我一点儿都不关心。因为我的直属下属是你。至于你的下属能力如何,犯了什么错,我不在意。他们当然不会做得比你好,当然会出纰漏,因为如果他们做得比你好,现在坐在你这个位置的就是他们,不是你。而如果你坐在这个位置却没法管理并解决下属的错误,没法给上级减轻负担,你这个位置就保不久了。懂我的意思吗?” 赵总监有些汗颜,轻点头:“懂了。” 纪星放缓语气,又道:“工作中与人有摩擦,是难免的。多想想其他办法沟通解决,发泄在工作上耍小聪明,很可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纪副总,我是真懂了。”赵总监摸一下额头上的虚汗,说,“是我目光短浅。害人害己。” 纪星道:“你是总监,说来职位不低。能力是很强的,采购部也被你管理得很好,但就是心有点儿窄,以后格局要放大点儿。所谓格局,对上级交出超出期待的成绩;对同级分享协作,互利共赢;对下属引导扶持,助他成长蜕变。惠人惠己,这样的人,才是一个企业不可或缺的。” 赵总监连连点头,一副心悦诚服状,忽说:“我算是明白江总怎么会请您做副总了。” 纪星一愣,轻笑:“我当是夸奖收下了。” 赵总监又连声道谢才离开。 自那之后,他再见到纪星,面子上都是恭恭敬敬,礼貌备至。和她对接工作也不再耍滑头晃虚招了。 又有一次,技术部的人给纪星反应说财务部的人总为难他们,经费审核和批复格外慢,总耽误他们工作害他们加班。 纪星也没过去找他们理论,只是听说财务部的同事们抱怨办公网络又卡又慢时,她安排技术部几个搞it的小伙子过去帮他们优化升级了全新的办公系统。 自此,两个部门间的沟通成本显著降低。 技术部一帮人也对纪星称赞有加。不过技术部的多为理工直男,想法单纯,目标一致。纪星漂亮可爱又懂技术有共同话题,他们原本就很喜欢她。 回来两三周后,纪星才碰见韩廷一次。 她原本是刻意避着他的。楼里的老总们有专属的电梯,纪星从不去坐,天天跟员工一起挤电梯,就怕碰见韩廷。 但那天她路上堵车,迟到了,摁了专属电梯,想着韩廷这人从不迟到,不会碰上。 哪里就跟他那么有缘了呢? 不想电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门才开出一道缝儿,她心一沉,辨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门缓缓拉开,韩廷抬眸,看见了她。 一瞬竟好似还在美国,又似回去了更远的德国。 两个多月不见,似乎都没变多少。 韩廷让了一步给她腾空间。她走进去,摁了楼层,颔首说:“韩总好。” 韩廷轻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彼此都不说话,目视前方。 电梯间里安静得诡异。 还是唐宋问了句:“纪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纪星回头,微笑:“有两三周了。” 这一回头,目光越过韩廷面前,和他迎过来的目光轻擦到一起,跟碰碰车撞了一下似的,各自互相移开。 唐宋又问:“工作适应得还好吗?” “挺好的。”纪星笑容灿烂,“一切顺利。” 唐宋再说:“前几天听江总夸你了。江总很少夸人。” “是吗?太谢谢了。”她笑得更开心了。 “叮”一声,楼层到了。她抬头望电梯数字,回头看韩廷和唐宋:“再见。” 韩廷微颔首。 她快步走出去了,背影笔挺挺的,颇有点儿走路带风的架势。 电梯门阖上,继续上行。 唐宋说:“纪小姐状态很不错,比在美国的时候好多了,看来工作非常得心应手。” 韩廷说:“你今儿话忒多。” 唐宋点头:“是。”闭了嘴。 那日,纪星开了一整天的会,上午检查3d打印器械制造的年中总结报表,下午抽空考察ai部doctorcloud新一阶段的数据收集情况,还跟启慧ai部的几位副部长和工程师开了个交流讨论会。 启慧那边负责双边战略合作的副部长叫秦立,比纪星年长三四岁,是主攻技术的工程师,身上仍带着书生气,并不像长期浸淫商场的人。他为人温和,说话斯文,笑容也和煦。纪星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一来二往就熟悉了。 开会的间隙,秦立问起纪星是哪儿的人,纪星说:“常州。” 秦立道:“我有个同事也是常州的。对了……他好像跟你同校,或许真认识,叫邵一辰。” 纪星笑笑:“认识。” 秦立还挺高兴的,道:“我就说嘛,是校友吧?” “嗯。” “咱们这圈子真小啊。”秦立说。 “是挺小的。” 两人聊了会儿闲话,继续会议。 下午六点多,技术会结束,秦立单独留下就几个细节跟纪星讨论了一会儿。等两人出会议室时,其他人都走光了。 纪星送他去电梯间坐电梯,等待时,秦立忽然好奇:“诶?你们这栋写字楼是叫兴嘉大厦吗?” “是啊,怎么了?” “哦。我听我朋友说,这附近是不是有个餐厅很有名?里头全是鲜花,跟花园一样。什么明星、网红都来这儿吃饭。” “对啊。那餐厅叫玫红,就在这栋楼底下。”纪星往下指了指,“负一层。” “哦。”秦立点点头,看看她,欲言又止。 纪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 秦立试探开口:“要不,一起吃晚饭?”说完赶紧找补,“我是觉得,现在回家也……挺堵车的。” 纪星忍俊不禁,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一声咳嗽,回头看,是韩廷和唐宋,应该是从江淮办公室过来的。 唐宋摸着嗓子,又咳了一下,好似得了什么病很不舒服。 纪星立刻将笑容收至礼貌有度的弧度,颔首:“韩总。” 韩廷面色平淡看着她,微点头。 秦立也笑着打招呼:“韩总好。” 韩廷对他扯出一丝微笑:“你好。” 秦立没再多说话,他不是那种擅长交际喜好奉承的人。 四人无声等着电梯, 韩廷背后—— 秦立看向纪星,仍是期待着她的回答;纪星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又比划着指了下手臂,示意等会儿她进去拿包。 秦立脸上笑容放大,一只手偷偷做了个“ok”的手势。 只是两人不知道,这一串你来我往的小动作倒映在电梯门框上,被韩廷看得一清二楚。 唐宋也尽收眼底,侧眸再看韩廷微冷的神色,唐宋不自禁低头扶了下额。 他头疼。 chapter 68 周四那天接到栗俪电话,说发工资了,请她和魏秋子俩闺蜜去吃饭。纪星本想加班的,秋子抱怨说她不是加班就是陪男友,好久不参加闺蜜聚会了。她这才放下工作过去。 说是吃饭,进了商场却先四处逛起来。护肤彩妆专柜最是琳琅满目。栗俪说化妆品快用完了,要买一整套回去。这边柜台看一圈,那边柜台试一下,对比质地、价格,折腾半天,一家买几样单品,总算凑齐。 结账时略自嘲地说了句:“等我把房贷还完,就mer。”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纪星对着镜子照啊照,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买了也不会常用,再说吧。” 买完东西上楼找餐厅,乘扶梯上行时,纪星看着商场里各类精致的奢侈品店名品店,心下微叹,这应该是曾荻那类人常来的地方。什么时候她也能足够成功到自由出入? 现在的她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种草着化妆护肤时尚衣装,心心念念地攒钱又自嘲没钱,会追星看演唱会,欣赏音乐会交响乐,看小众话剧,爱旅行爱看书。 只是和生活相关的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不是冲动消费的虚荣者,却也不是节衣缩食的守财奴。毕竟,每天奔波劳累受苦受气,要是还在力所能及的物质上亏待自己,就未免太苦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座繁华大都市中有一丝尚在生活而非生存的错觉。 只是,她想要的生活远非如此。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最近师弟苏之舟问她有没有出来单干的打算。她有。但她觉得还可以再等等,毕竟,创业哪有那么容易简单。再说dr小白还归她负责呢。 吃饭的时候,秋子说下周要跟她爸一个战友的儿子见面,隐约有相亲的意思,让纪星和栗俪陪她一起去,权当同龄人聚会。这样气氛轻松一些,再深入接触的机会更大。她为了提高成功率可谓想尽办法。 纪星和栗俪都应了。 但没过几天,纪星就把这事儿忙忘了,直到那天下午秋子给她打电话才想起来。所幸她工作都完成,并不耽误。秋子给她发了个见面地点,松悦酒店。 这吃饭的地儿有点高级啊。 纪星考虑要不要换身衣服。这几天天气冷,她又不坐班总出勤跑工厂,所以穿的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很不正式。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相亲,无所谓。谁还费劲跑回家一趟。 走进酒店大厅就碰见栗俪和魏秋子,她俩也刚到。 栗俪一件栗色大衣,挎着香奈儿包,一贯工作时的利落样子,只不过没了往日的烈焰红唇,今天妆容很低调,不抢秋子风头。 魏秋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不是五官精致的人,但收拾一下便看着很舒服。许是心情不错,见着纪星还不忘调侃一句:“为了衬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牺牲真大。” 纪星:“……” 这些天频繁跑工厂。她头发三天没洗,橡皮筋随便一绑,没化妆,唇膏都没涂,清汤寡水的。 “谁叫我爱你呢?”她说。 餐厅位于六七十层之高,乘电梯往上,栗俪说:“你那相亲对象很有钱吧?” “不是相亲啦!只是当个朋友认识下。嗯,我爸的战友魏叔叔貌似挺成功的。” 纪星没说话,周围的环境已让她隐隐察觉,不梳洗就来这地方是个错误的决定。 餐厅里幽暗而静谧,灯光低调舒适,客人不多。 魏秋子说是魏先生的订位,服务员引导三人往里走,大片大片的玻璃墙壁外夜空璀璨,三环路上车水马龙,如无声流动的电影画面。国贸cbd高楼耸立,白灯如织,夜景美不胜收。餐厅情调可见一斑! 尽头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位男士,一个年轻,一个成熟。 年轻那个靠走廊坐,穿一件白色supreme帽衫,拿手机在发消息。他虽垂着眼,但看得到五官很帅,像当红小鲜肉,只不过脸上隐约一丝不耐烦。 靠窗的那位年纪稍长,正侧脸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纪星蓦地一怔,全然不料会在这个场合上又见着那人。 她以为看错,眨了两下眼,可那张脸实在太难认错,不是那天在牌局上见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样貌相当出众,是区别于身边年轻男孩的另一种帅气,英俊清朗的眉眼和脸部轮廓,一身休闲西装,表情淡淡,却给人说不清的矜贵气质。 年轻的那位显露出一丝不耐和焦躁,他却不急不迫,仿佛等人也格外从容似的。 他也看见了纪星,但目光没做停留,从她眼前滑过去了。 他对她可能没印象,纪星想。她无意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后悔了,出门前起码该涂一下唇膏。 她这幅样子出现在这个餐厅这个场合,像一只煎饼果子上了宴会桌。 韩廷看到三个女生过来,有点出乎意料,但他脸上没表现出丝毫异样,低声对身旁的路林嘉交代了句:“手机收了。” 路林嘉很听话地收了手机。 两位男士同时起身,魏秋子客气地打招呼:“你好,我是魏秋子。” 年轻的那位点头:“我是路林嘉。”他笑了笑,止于礼貌。 魏秋子说:“我爸说,让大家当朋友认识一下,所以我带了两个朋友过来。不介意吧?” “挺好的,多认识几个朋友。”路林嘉说,神情和语气自在了一点。 纪星却替秋子不安了。她能从秋子紧紧并拢的双腿里察觉出她的紧张和局促,却也能从路林嘉的神色变化里看出他无心相亲。且路林嘉年纪比魏秋子小,面相就更小了。浑身风格都透着不羁,跟秋子全然不是一挂的。 魏秋子尚热情道:“这个我的朋友,纪星,主攻ai医疗的工程师。” 韩廷看了她一眼。 纪星见目光对上,抿抿唇算是招呼,却并没有笑。 韩廷亦没有笑容,但也并不严肃,很是随意散漫,随着魏秋子的介绍看向栗俪去了,分寸掌握得极好。 “这是栗俪,在外企做市场经理。” 路林嘉也跟着介绍:“这我哥,韩廷。做……”扭头问,“做什么来着?” 韩廷:“卖药械的。” 他随意一句,路林嘉也没往深了解释。 栗俪问:“什么药械?” 韩廷抬眸看她。 栗俪微笑:“我在辉林上班,刚好也做这行。”她做销售,沟通交流能力比朋友们强很多,也算是职业病了。 “市面上常见的。”他随口答。 “器械是一类,二类……?” 韩廷淡道:“三类。” 路林嘉对这话题毫不了解,又开始玩手机了。 栗俪说:“目前这块市场由于政策管制,进口产品占比不多。量少,价高,竞争力低。可国内产品品质远远没跟上。盲目保护国产,过头了。” 她在外企做销售,自然有些不满,说的话也过于偏激。 韩廷一时没接话,似乎无意反驳。倒是纪星听到,没忍住发言:“不是啊,国内这块儿发展很快的,很多产品都已经可以和国际接轨,这多亏了政策保护。不公平也没办法,医药是命脉行业,也会是未来几十年的革命性行业,完全交给外部市场冲击,危害太大。” 韩廷看向她的眼睛,没什么含义地淡笑一下,说:“所见略同。” 他笑起来很好看,即使是淡笑。只是那笑容散漫得没几分真意,说不上是假赞同还是真应付。 无妨,好皮相的人天生易获取好感。 但他完全不在这话题上停留,很快目光转向不讲话的魏秋子,颇有些明知故问:“你和你朋友们同行?” “不是,我们专业不同,我做材料的,在研究所。”秋子笑着说。 “哪方面应用?” “医药,航天,都有。” 路林嘉从手机里抬起头来:“航天?你研究航天材料?” “对啊。” “宇宙飞船,卫星火箭……那种材料?” “只是听着很高端啦。其实也没什么,在我眼里,也就跟小模型差不多。” “你还收集模型啊?”路林嘉问。 两人顺理成章聊了起来。韩廷不再多讲话。 几个年轻人慢慢聊开,话题渐多,聊到最近新闻各种,韩廷至始至终不参与不接话,问到他头上,他总是简短的一句话解决问题,然后带回魏秋子那儿,抛给她一个问题,且每次都是路林嘉能接住的话题。 情商不可谓不高,观察力判断力更能窥见一斑。 他置身事外,一面因为主角是路林嘉;另一面,纪星早就察觉出来了,他没太大兴趣参与他们的谈话,更确切地说,那气质更像是——他懒得跟他们说话。 就像大人懒得搭理小孩那样。 纪星猜测,他年纪应该比她大一些,因为他实在太游刃有余。可她猜不出他的具体年龄,男人的面相是极具欺骗性的。不像女人,年龄和岁月一五一十全写在脸上。 chapter 69 纪星走出大楼,仰头望了一眼。夜幕中,写字楼灯火通明,像一个巨大而透明的水晶盒子。从外头看,是分不清45层在哪个位置的,大约是在顶端。 纪星家离得不远,秦立打车回家顺带把她捎到小区门口。 下车后正好碰见下班回家的栗俪。 栗俪停好车,跟她一起往单元楼走,问:“刚那人是谁啊?” 纪星随口答:“启慧的同事。开会到饭点,就一起吃了顿晚饭。” 栗俪嗅觉却比她敏锐得多,说:“车都走开了,人在车里还回头望你呢。” “你想多了。”纪星说,“他跟我没见过几面。” 栗俪拉开门走进楼道,问:“那你呢?你没想过新的恋情?这都六月底了,你分手也快半年了吧。……不过你那起点也太高了,再重新看上也难。” 纪星:“我一个人过不行啊?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偶尔来点儿露水情缘,不也好好的?” “我是我,你是你。我俩能一样么?”栗俪看她,“我能一辈子不结婚,照样开心;但你是憧憬伴侣和长久爱情的吧?” 纪星不吱声了。 栗俪道:“我这些话放到外头去,能被女权人士批.斗死。但再不情愿,婚恋市场的事实就是绝大多数男人眼里女人的最佳年龄在25岁前。你要不在意,自然无所谓,男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可你要在意,就好好恋爱,好好经营。不要轻易挥霍一段感情;也不要轻易浪费一次机会。哪怕是给人生添点儿滋味也不亏啊。” 纪星默然半刻,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吧,现在只想随自己的心意来。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留给将来去说吧。” 栗俪听言,也就不多说了。 纪星回到家给妈妈视频。妈妈说过段时间想和爸爸一起来北京玩儿,问她有没有时间。 她清楚,爸妈说是来玩儿,其实是一直担心她的状况,想来陪她。她也想好好表现,让父母看到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让他们放心。 次日,纪星去跟江淮请假,也就请一天,周五,连着周六日。 江淮说:“你是副总,请假这事儿不用我批准,自己安排。” 纪星玩笑:“你也不怕我消极怠工。” 江淮看她两眼,淡笑一声,从抽屉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说:“过段时间的深圳ai医疗大会,主办方那边寄邀请函过来了。这是你的。” “我被邀请了?” 纪星惊喜地拆开信封,邀请函第一行写着:“尊敬的纪星女士,” 她一时感慨不已:上届大会已过去整整一年。当初她央着求着韩廷走后门把她捎过去,今年已是名正言顺被邀。 不知再过多年,她是否能有实力被邀上台做演讲。想想都很憧憬。 周四晚上,纪星把工作上的事情整理完毕,开着租好的车去高铁站接父母。一见到爸妈,她笑颜绽开,跑上去拉行李。爸爸不让,她非是抢了过来,说:“你腰不好,别跟我争了。” 她把父母安置在小区附近一家四星级酒店,住宿环境很不错,房间又大又宽敞,风景也好。一家三口吃了顿丰盛的晚餐。餐桌上,纪星滔滔不绝给爸妈讲自己最近的工作状况,解决了什么问题,做出了哪些成就。爸爸听着,赞许点头,交代她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妈妈则比较关心她工作之余有没有好好吃饭和休息。 晚饭后,纪星想陪爸妈在酒店房间里聊会儿天,可妈妈说什么也要去她租住的房子里看看。纪星拗不过,只好带他们去了。 纪星父母在常州住的是大公寓,这回走进老旧小区,不免到处看。 爸爸问:“这个小区没有门禁的?” 妈妈嘀咕:“大门都没有一扇。什么人都能进。” 爸爸说:“好像也没有摄像头,你看那路灯都是坏的。” 纪星笑:“哎呀这是北京呢,治安好得很。我有段时间天天凌晨回家也没事儿啊。” 走进狭窄幽暗的楼梯间,爸爸又皱眉了:“怎么连楼道的门禁都是坏的?也不跟物业反映一下,你们这儿物业电话多少,我来打。” 纪星没好意思说没物业,搪塞道:“刚坏的,上周打了,说过几天就修。” 妈妈则忧心忡忡地抬头望:“你们这儿感应灯是亮的吧?别夜里上下楼摔跤了。” 纪星忙说:“是好的呢。”又解释,“北京老房子多,年轻人都这么住的,没那么矫情。再说,我明年也打算搬家了。” 父母就没说什么了。 进了屋,客厅狭小简陋,还没老家厨房大。纪星见两人面色不好,赶紧带他们进卧室。 主卧里头宽敞干净,收拾得十分温馨舒适,妈妈这才面容缓和了些,随手把纪星在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收下来叠好,爸爸也顺便给几盆花草浇了水。 纪星笑:“下次你们再来,我就搬去公寓里啦。很有可能明后年自己买房了也说不定呢。” 爸妈又去浴室检查一圈,对她的居住环境还算放心,也没待上多久就起身回酒店。纪星要送他们回去,被阻拦, “天黑了,你过会儿又要一个人跑回来。我和你妈没事,你在家待着吧。” 纪星目送父母下楼,正要关门,听见妈妈对爸爸说:“你看,我就说这层的感应灯有问题吧。” 第二天一大早,纪星去酒店接上父母,带他们去参观天.安门和故宫。 七月上旬,正值暑假,景点里人头攒动。 纪星买票买水买零食拎袋子给父母照相,忙前忙后,什么都不让父母粘手,连塑料袋子都不让他们提。仿佛她是妈妈,他俩是小孩似的。 早上不到十点就烈日炎炎,走上一会儿汗流浃背。她又是买帽子又是帮忙打伞,一会儿操心妈妈血糖低要吃巧克力,一会儿怕爸爸太热给他扇扇子,一会儿又计划午饭去哪儿吃才能吃到特色美味。 如此操心忙碌,她半分不觉得累,只要爸妈开心就好。第一天去了故宫和颐和园,第二天去了长城和十三陵。 到了周六晚上,好不容易回来得早,打算晚饭后好好休息,临时又接到电话,部门采购的一批原材料出了问题,出货方不认。双方就此事闹得不可开交。 纪星顾不上吃晚饭,随手抓了餐桌上几个点心,交代爸妈吃完饭后早点回房休息就赶去处理问题。 过去了解才知是本公司的质量技术员工作出了疏忽,没注意检查,意外采购了一批次等的原材料。而出货方已经出货,概不负责。 纪星协调一晚上总算把事情解决,材料退回去,重新发货;出错的技术员也给了教育批评。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一点,她随便洗个澡,倒头就睡了。 次日早上八点,纪星被闹钟叫醒,顶着个黑眼圈赶去酒店,打算带爸妈去看天坛地坛鸟巢水立方。 妈妈却说:“我跟你爸玩累了,景点就不看了。想去胡同里坐坐,找个咖啡馆吹吹空调喝杯咖啡什么的,过一过你们大城市的小资生活。” 纪星说:“好呀。”找了家网上评分很高的胡同猫咪咖啡馆。一家人躺在四合院里头喝奶茶撸猫,吹吹凉风看看蓝天。纪星歪在沙发上眯眼犯困,时而清醒时而瞌睡,一天就这么惬意度过。 周一上午,纪星原想送父母去高铁站,父母不肯,自己拦了出租,又交代她赶紧去上班。 “那你们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哦。”纪星巴望着说。 “知道啦。”妈妈塞给她一个信封,上了车。 纪星站在路边冲他们招手,有些不舍和难过。看着车开远,她却也欣慰地松了口气:这趟导游之旅,她表现得很不错,是个成熟的大人了,爸妈总算可以放心。 她重新拦了车去公司,上车拆开信封,竟是两千块钱,外加一封信。 纪星哭笑不得地把钱收好,展开信笺,是酒店的信纸,妈妈的铅笔笔迹写了满满一页: “星星啊,这次我跟你爸爸过来,只是想来看看你。你从小没吃过苦,一直有人照顾,比较娇气,这一年却连番经历事业和感情的打击,我和你爸爸很担心你的状况。好在你重新走上正轨,又变成妈妈心里活泼可爱的小星星。这次来京,你把我们照顾得很好,我们玩得很开心。北京真大,真好,你喜欢,就留下吧。妈妈和爸爸先回家了。有些事想交代你:工作可以拼,但要好好休息,也要开始考虑伴侣和结婚的事了。你们这一代孩子追求自由独立,往往忽视陪伴与包容。妈妈希望你找到真爱的伴侣,这不是站在你的对立面,催婚把你嫁出去。而是希望你也能感受人生的另一种滋味,感受琐碎与磨合,感受爱与陪伴。以后爸爸妈妈老了,不能再陪你。你会想出去玩,看风景,总有一天我不能陪你。这次出来,什么都是你负责,如果有个伴,他就会帮你订车票查路线拎东西。而不是瘦瘦的你,一个人搬行李。高铁酒店交通吃穿住行玩,全要你一个人操心,什么都要你管,我看着很心疼。以后我们老了,走了,谁来陪你,谁又来帮你?你又瘦,一个人上路旅行,上下车那么重的行李谁帮你搬?所以别误解妈妈的心意,遇到好的男生,不要排斥抵触,好吗?你那么好,一定会有人爱你,像我这么爱你一样去爱你。” 纪星抹着早已泪湿的脸,轻哭:“干嘛呀这是……” 世上怎么会有人像你爱我一样来爱我呢?谁都比不过你的啊。 她一路抽泣,到了公司楼下才匆匆擦去眼泪。她红着眼圈,避开任何目光接触快步走进电梯间,摁下电梯键。丝毫没注意她摁的是专属电梯。 短短几秒,电梯门就开了。 纪星失神地抬头,门缝渐开,她正正撞上韩廷的目光。 她一愣,赶紧别过头去,垂着脑袋走进电梯,面孔朝着墙壁,也不看他。 但一秒的对视,韩廷已看得清清楚楚——她睫毛湿漉,眼圈红透,连脸也是红的,眼神可怜巴巴,伤心又无助,看得出哭了有一段时间。 电梯门合上,有几秒的沉默。 韩廷开口:“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匆匆看他一眼,又怕他多想,还是解释了一下,“我爸妈周末来北京玩,刚送他们走。说不想耽误我上班,都不让我送他们去高铁站。”她说到此处,嗓音微哽,眼睛又湿了一下。 韩廷垂眸看着她:“这么大人了,还为这种事哭鼻子?”话这么说,语气却透着一丝少见的柔和。 “我都半年没见到他们了。”纪星缩缩鼻子,嗡嗡说道,又觉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不太好,揉了揉湿漉的睫毛了,转问,“韩总,这次的深圳大会你还去么?” “去。”韩廷说,“你呢?” “我收到邀请函了。”她湿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应该的。”韩廷说。 她抿唇浅浅一笑,又问:“今年还做演讲么?” “嗯。没推掉。”他轻叹,“下次要再让我演讲,就不去了。” 她没忍住笑起来,说:“你这是能者多劳……”说完一愣,立马改口,“您。您!”改完又觉脑子有坑,不改还没这么明显。 韩廷看着她,眼神微妙,没说话。 她也有些局促,抿抿唇不做声了,正要抬头看数字以缓解这一丝不安。 韩廷已早她一步,抬眸看了眼电梯数字,慢慢地说:“哦,糟了。” 电梯已经到了43层。 韩廷一脸歉然,说:“忘了给你摁楼层。不好意思。” 纪星忙摆手:“没,是我自己忘了。” 说话间,45层到。“叮”的一声。 韩廷看她,眸光略深,告别:“走了。” “嗯。”她赶紧点头,“韩总再见。” 电梯门缓缓拉开,他走了出去。 纪星靠边站,摁下31层,又不自觉望住他挺拔的背影,不知是否有妈妈的那封信作祟,她深深望着他,忽想,他心中的那种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还望着。而就在这时,数米远外的韩廷回了下头,眼神清黑明亮,看着她,平静中,忽而浅笑了一下。 纪星一怔,心像被击中。下一秒,门缝合上,他清淡的笑颜却是看不见了。 电梯下行,她原地发懵,回过神来,搓搓发烫的脸颊,又赶紧调整好不稳的呼吸。 韩廷走进办公室,靠坐在椅子里,想了会儿刚才回头时纪星的眼神,他低下头摸了摸鼻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抵达眼角,被敲门声打断。 他稍稍坐直身子:“进来。” “韩先生。”唐宋走进来,递交了份文件给他,“这是大会的演讲稿,还有深圳的行程安排。” 韩廷看了眼被严格控制的行程,说:“需要这样?” “需要。”唐宋说,“不过您放心,保镖会跟在附近,不会太明显。”又道,“朱厚宇在取保候审阶段跟警方断了联系,找不着人了。他现在就是个通缉犯,不是打算跑路,就是打算寻仇。他入这行之前是地痞起家,我们怎么谨慎都不过分。” “嗯。” 韩廷仍是淡定,唐宋则心情沉重:希望是他太过紧张,不要出任何事才好。韩家这一代就韩廷一个儿子,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以死谢罪的心都有。 周五,纪星跟江淮等人一道飞去了深圳。 七月中旬,深圳天气炎热。纪星一到酒店就冲了个澡,外头太阳大,她也不想出去,趴房间里吹空调。 工作群响了一下,秦立叫她下去开个短会,说刚巧启慧和瀚星战略合作双方的几个负责人都在,到酒店2楼的小会议室集合。 纪星随便收拾一下,下楼找到小会议室,推开门,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邵一辰回过头来,看向她。 纪星一愣。 邵一辰微笑说:“秦立还没到。” “哦。”纪星笑,“我不知道你来了。” 邵一辰:“我们那边几个副部长都受邀了。先坐吧。”他拉了下身边的椅子,纪星正准备坐,一旁,门被推开。 来人竟是韩廷。 纪星莫名惊慌,感觉心都被扯了一下。 韩廷进来,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脸上扫过。 纪星终于想起来打招呼:“韩总。” 韩廷颔了下首,却看向邵一辰,淡笑:“邵副部长。” 邵一辰微笑:“韩总。” 两人越过纪星,礼貌地互相伸手。 男人的手握了一下,简短,用力。 纪星旁观着,霎时觉得空气不够呼吸,脸色都变了变。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他们俩应该互相不知道对方是她前男友……吧。 韩廷脸上风波不动,噙一抹礼貌的淡笑,叫人看不透半点心思。 而邵一辰敏感地察觉,自韩廷进来,纪星整个人都不对劲,仿佛她身边一团空气都凝固了。 怕领导?不至于。 他看向纪星,正好撞见纪星抬眸看韩廷,她那目光匆匆一瞥便慌乱躲开。而韩廷看她时的眼神怎么看都有些微妙。 忽然之间,他就明白过来,纪星口中那个谈了三个月就分开的男友是…… 门突然再次被推开,秦立走了进来。 “韩总,一辰。”他带着笑容,跟众人打招呼,“纪星。”秦立笑看着她,朝她伸手,掌心有两三颗彩色的糖果,“刚经过电梯间,在糖果盒里给你抓了把糖,喏,给你。” 韩廷:“……” 邵一辰:“……” 纪星:“……” 这个会议室太小了,纪星站在三个男人面前,感觉自己被压成了一个平面。 她……想出去。 chapter 70 “还是有区别的。你有股份呢。” 纪星忿忿地白了他一眼。 邵一辰道:“好好,我不说了。投资慢慢拉,别着急。带你出去看电影吃晚饭,放松一下。”彼时他坐在纪星房间的阳台上晒太阳,拿起手机准备买票搜餐厅。 纪星坐在地毯上看手机,却是在查阅资料,她抬起头,蔫儿道:“我今天不能出门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得给银行补交资料,贷款申请到现在都没批呢。而且后天要见一个投资商,见他之前,我得把引资方案重新做一遍。”她翻了翻被韩廷批得体无完肤的文件,一脸愁云。 邵一辰过来坐到她身边:“不看电影,那也得吃饭吧?” “叫外卖吧。”纪星嘀咕,“我真的不想出门,好多事儿呢。……对不起啊,周末你来陪我,我却没时间陪你。” “没事儿。”邵一辰说,还打算明天带她去看樱花的,“你安心做事,我陪你待着就行。” 然而,一番忙碌之后的效果却不太理想。 纪星星期一一大早将补交的材料递去银行,工作人员是位比她年纪稍大的女性,接过资料随便看一眼,就扔在一旁的纸摞上。 纪星轻声:“你好,刚才那份是我的补交资料。” 柜员头也不抬,看着电脑:“知道。” “不用单独放在一边吗?那摞纸是别人的申请吧,不会弄混吗?” “不会。” 纪星还想确定一下,见柜员脸若冰霜,话吞了下去,转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能不能批得看流程。”柜员尖尖的下巴往那摞纸一挑,“你看见了,都是今天收到的申请。银行又不是救济所。” 纪星脸上红了一道,较劲似的说了声:“谢谢。” 柜员没回话了,瞅她一眼。 她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一声自言自语:“切,固定资产都没有。没钱创什么业啊。” 纪星从银行出来时,觉得自己脸皮都掉了一层。她没工夫过多地纠结自尊心问题,还得打起精神赶去约定的酒店见投资商。 那位投资人是栗俪介绍的,某公司老总,姓吴,约莫四十岁,戴一副框架眼镜,面相端正,身材挺直,很有精气神。人收拾得干净整洁,态度彬彬有礼,眼睛笑起来弯成一条缝。 纪星对他初感印象不错,聊了没一会儿,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他看。 吴投资人看得很仔细认真,忽说:“你和栗俪是校友吧?” “是。” “你们学校出人才啊。”他叹道,“年纪轻轻就敢闯敢拼。” 纪星不好意思笑道:“就年轻折腾一下,过几年怕没这么大胆了。”又问,“我听栗俪说,您也是做医疗这块的?” “卖药品的。前些年效益好,现在不行了,市场不好,危机重重。”他叹了口气,“转型也困难,所以想投资,摸索一些新方向。” 纪星揣摩这话,初步判断出几条信息:一、他对医疗整体是有把握的;二、他不太懂新方向,不会过多参与;三、他在摸索,可能不会投太多钱;四、他想转型,可能想要较多的股份。 前两条对她有利,后两条需要拉锯。 而经过和韩廷谈判的大挫败后,纪星认真反思过自己。即使她再如何自信再如何深信她的产品独树一帜,她要的也太多了:天使轮就提出2000万投资,10%的股权,这令大多数投资商望而却步。韩廷虽然能给2000万,但他要51%。 和苏之舟等人商量过后,纪星调整了投资额和股权占比:1500万,15%。 “1500万,15%。”吴投资人念喃一句,翻着资料,说,“你们这都只是计划,还没有产品对吧?” 言下之意纪星很明白,立刻拿出平板电脑,调出视频给他看:“这是我们设计在电脑模拟中打印出的产品,您看。” 视频里各个维度展示着牙齿、骨骼等手术用植入器械。 纪星说:“星辰只做一件事情——把客户需要的牙齿、骨骼、心脏起搏,动脉桥等个人医疗数据用最精细的工艺程序和信息建模设计出来,并精准传递到打印机上,再用最好的材料将产品打印制造出来,变成专属于每一位客户的医疗器材。这种做法还是很有独创性的,以后的市场也会很大。” 吴投资人慢慢道:“据我所知,有一个新兴的公司也在做你们这个,好像叫瀚海。” “是。”纪星舔了舔嘴唇,道,“瀚海非常优秀,但星辰也很优秀。这个行业说到底拼的是设计和工艺,这点我有信心。而且我听说,瀚海是不接受外界投资的。” 吴投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我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但你开的条件,恕我直言,有点儿狮子大开口。” 纪星讪了讪,礼貌笑道:“那您能开的条件是?” “700万,15%。” 纪星蓦地一愣。她来之前有很大的期盼,见到吴投资人后更觉亲切,直觉谈判有戏,所以听到这话,心凉了一大截。 “这个太……我这边是没法接受的。”她说,心里却盘算着这是否是对方谈判的伎俩,先压价再慢慢谈。所以她琢磨一番,如果对方的底价是1200万,她或许能勉强接受。 “太低了。还有谈判的余地吗?” “纪小姐你也知道,我在这行做久了,有很多进货和销售方面的资源。” “您是做药的。无论原材料还是销售,这跟器械都是两码事儿了。” “但至少基础不是零。”他说,“我很想跟你合作,但刚才的报价就是我能开的条件,毕竟,投资人的钱也不是流水冲来的。你好好考虑后答复我。先不用这么快拒绝。” 这话说得仿佛料准了她以后会来找他。纪星这才知他只肯出700万,亏她还在琢磨1200万能勉为其难答应。 走出酒店,一阵风吹过来,把她吹得透心儿凉。她走开没多远,接到银行的电话,说她条件不符合贷款政策,无法提供贷款。 纪星赶忙道:“是不是没有看到我提交的补充材料?我今天上午提交了,您看看是不是没有看到?” “看到了。银行认为你们公司存在的风险很大,按照规章是没法贷款的。” “能不能再……”恳求的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已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心骤然一扯,倒不是挫败,只觉得羞辱。 她走了没几步,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三月中旬,树稍上有一点点嫩绿,树枝却还是枯干的。春天的风,依然冷峭。 她低头揪着手指玩,揪了一会儿,一滴清亮的眼泪砸在手指上。她抿紧唇没吭声,继续揪着手指,一滴又一滴。 这个月见了无数投资商,每失败一次,她就像被撕掉一层羞耻心。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拉不到投资,才成立的星辰就要垮掉。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这段时间同样感到恐慌而不知所措的,要数东扬医疗的一干高管们。 自去年底韩廷入主东扬医疗后,一直没有动静。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三个月,别说火了,烟儿都没冒一个。一些本因换老板而夹紧尾巴的高管们都放松了警惕。 谁知道就在上周,他突然将四位副总裁中的两位撤了职。不到两天,新的两位副总裁悉数上位,全是他曾经的得力干将。 这一下,高管层里风声鹤唳。 这天早上的管理层大会上,所有人战战兢兢。 韩廷一身黑色西装坐在主位上,风波不起,说出口的话也不徐不疾:“过去三个月,我调查发现,在座的各位管理人员里头,部分人有破坏公司制度的违纪行为。”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紧张了。 韩廷回头看了眼身后辅位上的唐宋,后者将手中一摞厚厚的文件轻推到会议桌上。 众人盯着那摞文件,如临大敌。 韩廷也不看那文件一眼,要说的内容已滚熟于心:“采购部部长王充,201x年2月3号向江苏斐然金属材料公司采购钛合金40吨,单价300元一公斤,比当时市场价高出25。” 韩廷目光平静看着王充,后者慌不择路:“斐然的合金材料质量比市场其他的要好。” 韩廷略点头:“我相信。但你得解释下,1月20号你女儿账号里突然多出的五十万哪儿来的?” “……”对方顿时哑口无言。 气氛一瞬之间紧张至极。各部门的高层主管们正襟危坐,或如坐针毡,或如丧考妣。 韩廷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一下,继续:“销售部张鑫华,上月1号挪用公款,向xx官员行贿。数额六十万。” “这!”张鑫华双眼瞪大,百口莫辩。这是他们行业内默许的潜规则,医疗行业没个行贿受贿哪里还做得成?! 韩廷斯文道:“现在政策变了,国家严打,你还顶风作案。我不查你,等别人查过来,公司就不保。违规操作以后还是少沾。” 对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做到这个位置,哪能没点儿黑历史。有的韩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有的则下手快准狠,不给反抗机会,无非都是他堂姐韩苑的心腹。一番下来,整得七零八落。侥幸留下的也不敢造次,全噤若寒蝉。 韩廷道:“刚才提到的几位,给你们一天时间自动请辞。毕竟为东扬工作过,留点儿颜面。不然公事公办,别怪我下手狠。” 被点名之人虽羞愤恼怒,却敢怒不敢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区区跑兵走卒,卷入韩家内部的派系斗争,落得被清洗出局的命运也怪不得任何人。 怪就怪自己没想到,韩廷这人表面看着不争不抢,行事低调,平日在公司见到也冲你弯弯嘴角淡淡一笑,说不上热络,但也不冷漠,对人还是相当客气礼貌的。可老板就是老板,外表再人畜无害,实际却杀伐果决手段狠烈。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以为天色不曾大变,甚至还在日常偷偷给韩苑汇报工作时,这厢突然就来了招斩草除根。 细数收受回扣,谋求私利,偷取经费等数项罪状,借整顿之名清洗前朝老臣。 当着一屋子骨干忠臣的面,行威逼胁迫之事,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相当和颜悦色:“各位放心,就算请辞,奖金也一定照发。” 江山易主,权力更迭。 被洗刷之人无力多言,只能选择全身而退,另谋下家。 一场大型的洗牌便随着韩廷一声风淡云轻的“散会”落下帷幕。 被清洗之人愁云惨雾,不知出路在何处;留下之人心魂俱惊,下决心与前尘一刀两断效忠新主。 韩廷回到自己办公室,脸色却并不太好。眉心敛着,下颌也绷得紧紧的。 唐宋知道他不满意,照他的秉性,他是不愿给他们机会全身而退的。他看不上这帮人,想送他们身败名裂,狠狠打韩苑一耳光,也让集团上下都看看韩苑养了帮什么货色。 但牵涉人员众多,一损俱损,他得留一些罪不致死的,也得给那些人冠冕堂皇的退路,好聚好散。 韩廷坐下,手指摁了下领带,原想松一松。手机响,韩苑的电话进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韩廷你公报私仇吗?” 韩廷:“你好。” 女人声音不大,却透着嚣张:“你把几个副总和一帮高管都开了,谁给的你权利!” 韩廷不禁冷笑:“散会不到五分钟,你消息忒灵通了。” 韩苑不顾了,狠道:“韩廷,你这么做,就算是爷爷也不会同意的!” 韩廷:“你要早把爷爷搬出来压我,我或许还听一听。” “……”韩苑被他这反话噎住,“啪”一声挂了。 韩廷放下手机,脸色又冷了一度。 唐宋道:“听说她对医疗这块不太死心,一直在找研发团队,想投资小公司。” “瞎折腾。” 韩廷不再多言,翻个页过去了,心里却不禁冷笑。 这次清理门派倒不全是私仇,更重要是他和韩苑对东扬医疗的未来发展方向的存在根本上的分歧。 韩苑被一些新兴概念吸引,盲目地想要放弃doctorcloud的大数据云医疗,用新方法新科技主攻东扬最擅长的医疗器械。但韩廷认为ai医疗不能松懈,和新型工艺手段两手抓,两者结合才能发挥更巨大的作用。 老爷子把东扬医疗交给他,无非是因为认同他的观点。结果被韩苑一句重男轻女概括过去,也是无奈。 想到此处,韩廷问了句:“那边什么情况?” 唐宋知道他说星辰科技,一五一十汇报:“很不顺利,应该撑不了多久,据说,那小姑娘还坐在路边哭鼻子呢。” chapter14 韩廷在电话里念的地址是东四十条附近某写字楼4501室。 纪星起先下错了电梯,在42层就跑了出去。她无意间闯进办公区,目光所及之处是偌大的玻璃窗,整齐划一的办公桌转椅,埋头工作的年轻人,茂盛的绿色植物,她恍然间回到了当初上班的时候。 她折返进已经空掉的电梯,这才注意到电梯壁上写着32-45层:东扬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广厦的办公区也才两层而已。 到了45层,风景与楼下完全不同。没了员工办公区,只有一块开阔的公共区域,一边摆放着桌椅和绿植,另一边是一面巨大的书架,放满了东扬医疗的各种获奖证书和奖杯。 公共区域一头是秘书间和总裁办公室,另一头隔着磨砂的玻璃门,看不清里头,可能是会议室。 秘书:“是纪小姐吗?” “是。” “韩总在开会。会议延迟了一会儿。请先进去等一会儿。” 纪星进去,秘书关上了门。 办公室很大,室内陈设分办公区与中心区两块;办公区摆着办公桌,办公椅,沙发,书架,风格并不奢华,更不奢靡。设计简洁大气,却又看着价值不菲,静静彰显着这间办公室主人的品味和个性。低调,暗藏锋芒。 中心区则随性洒脱些,一张宽大的长方形桌子,四周没有椅子。可以想见房间主人站在桌旁,带着一群人围着满桌的图纸写写画画讨论要事的样子。桌旁的墙上贴着一些纸张,或是思维图,或是草稿图。看着异常狂放潇洒。 若说这办公室哪里最妙,大概是东面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无尽的蓝天和阳光。 纪星不禁走过去窗边往外看。三月中旬正值初春,恰是北京焕发新生的季节。城市洗去了冬季灰蒙蒙的气氛,四方纵横的巷子里柳条抽芽,隐约透出一抹抹嫩嫩的新绿;白的粉的梨花桃花点缀其中,高楼矮墙之间一派清新。 “风景不错?”身后忽传来男人的声音,办公室门随即合上。 纪星立刻回头,韩廷一身西装走进来,手摁在领带上轻轻拉了一下。他下颌稍稍绷着,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刚开了场不太舒心的会议。但看向她时,脸色已恢复正常,冲她微点头示了下意, 纪星微笑道:“再过十几天,树都绿了,风景应该更好。” 韩廷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解开西装扣子,看向她,礼貌一笑,开门见山道:“怎么会想出来单干?” 纪星眼珠一转,说了个很高大上的理由:“跟公司理念不合。” 韩廷:“哦?” 纪星见过他几次,是以并不紧张,很快开始推销自己的观点:“广厦主要是做医疗机器人和大数据,着手于大层面的东西。这非常依赖企业自身的文化、资金、科研、决策和历史基础。” 韩廷见缝插针道:“你是说广厦没有这些基础。” “……”她下一句话原是想奉承东扬的doctorcloud。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是。广厦做得很好。但我觉得小公司小企业将有限的人力和物力集中在基础性细节化的东西上会更有效果。”她这回小心斟酌用词了,说,“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医疗器械的私人化与定制化,细节上的东西,就像日本的工匠精神,从小处做好。现在制造业内,从小处着手的概念和理念很少被重视,但这些恰恰是工业制造的基石。” 韩廷听着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星辰的主研方向是增材制造,就是俗称的3d打印。当然,很多之前出现过的创业公司都遇到了瓶颈和困难,但我们的项目与众不同。医疗是我们选择的方向,也是正确的方向。人类工业制造业从两百多年前发展到现代,每隔数十年便有一波新浪潮,我觉得下一波浪潮除了ai,便是医疗。” 纪星这番说辞相当冠冕堂皇。说不上唬人。只不过,谈生意么,自然要把自己包装得高大上一些,多赢得一些筹码。不都说了吗,对客户,怎么简单明了怎么说;对投资人,怎么复杂难懂怎么讲。 她说话的时候,韩廷偶尔和她对视,偶尔移开看一眼窗外,眼神相当随意,似乎在思考判断什么,但又似乎只是在听而已, “中产阶级已经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庞大规模,对健康的重视和可投入的金钱也是前所未有的。新的热门产业——也就是医疗与健康产业——正在崛起的路上,我们必须赶在风潮到来前准备好。当然,现在很多人都看到了先机,也在为此作准备,每个企业都有他们看好的方向,东扬的doctorcould就是实例。而我赌的方向是私人化定制化医疗。针对不同病患量身定制的骨骼,牙齿,血管……这就是我赌的未来市场。” 她陈述的内容渐渐从打官腔带入个人偏好,因而语速渐快起来,眼睛里也开始光芒闪闪。 韩廷扫了眼她的眼睛,但那一扫也是相当寡淡,不带任何意味。他很是认真地听完了她这番话,说:“蓝图不错。实现渠道?” 纪星眼睛又亮了一亮,热情地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件夹,道:“这里边都写了,目前我们团队的优势在于研究人员。我们背后有相当雄厚的教授和校友资源,跟学校和研究所的关系也很密切,骨干成员都是很优秀的科研人才。不然,我们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第一版模拟器材。”说完,很期待地加了一句,“光盘里有,您现在可以看的。” 韩廷唇角弯了弯,说:“纪小姐,我很欣赏你和你的团队,也有意投资,不如直接谈条款?” 纪星愣了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快下决定,她准备的演讲才起了个头儿呢。 chapter 71 韩廷下车的时候,看也没看一眼车上的刮痕。 按理说,今天是他第一天入主东扬医疗的日子。一大早碰上刮车的,是人都觉得晦气。 韩廷却丝毫不挂心。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韩廷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唐宋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韩廷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王充”“张鑫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韩廷手里的笔划掉。 唐宋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你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韩廷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韩苑的人,我会留?” 唐宋还要说什么,韩廷手机响。屏幕显示“曾荻”二字。唐宋见状,避出了办公室。 待室内只剩一人,韩廷触了下接听键:“嗯?” 女人轻笑:“怎么样韩总,一切顺利?” 韩廷靠进椅背,松了下领带,反问:“不然?” “是我多此一问,自然没什么事能难为你。庆贺你拿下你最想要的东扬医疗,周末请你吃饭。” “哪天?” “周日?” “可以。” “叫上你那帮发小?”曾荻问。 韩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给我庆贺呢,还是让我给你拉人脉?” “一箭双雕呢?”她直言不讳。 韩廷讥讽地笑了一声,没答。 曾荻遂放低声音:“廷,你就帮帮我。” 韩廷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说:“地点我选。” …… 纪星一上午都在帮黄薇薇收拾烂摊子,吃过午饭后又得开会——周五下午是内部例行会议,讨论产品开发。 工作得留到晚上加班了。想到此处,纪星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进会议室。 黄薇薇跟她吐槽:“都快忙死了,还开这种无聊的会浪费时间。” 为什么这么忙你心里没点数? 纪星看她一眼,也是无话可讲。 不过她有句话说对了,这例会的确无聊又浪费时间。 开会目的是brainstorm,交流创新想法。无论是全新的大产品大项目,还是现有产品的新功能新改进,只要有idea就行。 可创意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想到的,一个月想出一个都难,何况一周开一次会。每到这时,会上之人都一脸便秘之表情,心中暗骂这会议是哪个操蛋上司想出的招。 至于主管陈松林,他和所有当领导的人一样,不会理解过程有多难,只看结果,估计心里骂了无数遍这届员工不行,并一再督促:“要观察生活,从生活中去发现细节和灵感。” 大家会上不敢说,私下里大吐苦水:“我成天累得跟狗一样还生活呢?说的那么好听,能不能放一个星期假让我们去感受生活?” 纪星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思考今天尚未进行的工作,现在梳理下要点,到时有条有理,事半功倍。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沉默,做好了浪费时间的思想准备走进会议室。 临开会前,进来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面容姣好,一身黑色针织长裙,身材高挑修长。眼睛扫一眼室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会议室角落的一处椅子前坐下,等待开场。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大气不出。 谁都没料到老总曾荻会来。 纪星不禁多看她一眼,心想自己三十一二岁的时候能否到她这地步——拥有一家已步入正轨的新型创业公司,且是有实力有发展前景拥有行业尖端科技的公司。 想想都觉得相当困难。 她书读得早,现在24岁,可也快25了。三十而立,还有五年多的时间。可她没车没房还月光,最近的生活目标是多拿点儿年终奖,外加拿个优秀员工明年好升职。如果按部就班这么下去,她到30岁时,最多沾到高层管理的最下层。而那已经属于精英阶层,相当优秀了。 能三十岁做到曾荻这个程度,必定是极端优秀,凤毛麟角。 一番思索,纪星惊惧地发现,她虽然毕业名校,能力超群,跟同事们横向一比,站在顶端;可纵向一看,山外有山,她脚下只是块小土丘。她远非“凤毛麟角”的那类人。 忽然间就有些小丧气,隐隐慌张。 读书时没考虑这些问题。进入社会才发现,想要挣很多钱,太难了。难如跨越阶层。 成天自诩“精致girl”有什么用? 什么精致girl? 背着lv挤地铁,涂着ysl租老破小,穿着maxmara过月光生活的精致girl? 她从未觉得现实竟如此讽刺。 陈松林正要介绍,曾荻抬手打断,示意不必。 会议很快开始。 大老板的突然造访起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会上不少人踊跃发言,想给老板留下好印象,但大都围绕“dr.小白”现有功能进行阐述,没什么创意。 坐在后排的曾荻面不改色,从容听着一堆废话。她猩红的指甲盖拨弄着手机,偶尔低头在屏幕上打几个字,像在跟人聊天。低头时,耳垂上的祖母绿坠子闪出幽幽的绿光。 陈松林见状,脸上挂不住了,扫视一圈后,忽问:“纪星,有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纪星一直有想法,但想法很私人,也不适合在这个层面的会议上讲。可今天老板来了,反而能发挥一下。她委婉地说:“我不知道合不合适,貌似不是我这级别该考虑的。” 陈松林来了兴趣:“讨论会而已,有什么都放心大胆地说。” “那我说了。”纪星道,“我们公司目前的重头精力在ai诊断和数据库建设上。但是人工智能医疗领域这块儿,国际上前有谷歌deepmind,后有ibm智慧城市,国内还有个东扬医疗的doctorcloud,有几十年研究历史。而我们……”她耸耸肩,“竞争压力挺大。不是挺大,是巨大。其实我们有能迅速发展起来的强项,customize!结合智能的私人化和定制化,这是未来医疗的发展必然。因为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信息化私人定制的要求会更迫切。我们的强项在信息和制造,何不加以利用呢。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给dr.小白做的牙科疾病诊断,在现有基础上多加一层制造工艺进去,转变模式也做定制器材,利润能翻倍吧。说到底,在未来,所有的生产制造商都会变成服务商。” 众人皆一脸谨慎无言:纪星这是在开董事会呢?还是把公司当成她的理念试验场了? 陈松林表情晦暗不明,没赞成也没反对。 纪星说完,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况且符合工业4.0的国家规划,还能申请政策倾向和税减支持。” 陈松林观察着曾荻的扑克脸,揣摸不准,咳嗽一下,说:“想法很有意思。但就像你说的,这是方向决策的事,不适合讨论。……你有想法,还是值得鼓励的。” 曾荻没说话,若有似无地笑一下,起身出去了。 陈松林没再多说,讨论会继续进行了一会儿,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就散了。 会后,纪星去茶水间冲咖啡。同事林镇也在,说了句:“没经验吧,你得罪领导了。” 纪星一愣:“曾总?” 林镇摇头:“她那位置的人是不会跟底下小人物生气的,级别相差太远。” 那就是…… 她低声:“不至于吧。” “不至于?大老板过来视察,先不管你那番话说得对不对,至少有条有理,视角独特。你一小工程师表现得比部门主管还出风头,是个人心里都不会太舒服。最关键呐,你提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赞同吧,和公司理念相悖;不赞同吧,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采用?” “……” 他这一分析,纪星顿时也知失策。只想着在大老板面前表现,哪里想到这层关系。 林镇见她茫然无措,又安慰道:“小事儿。别往心里去。以后注意就行。” 纪星却没法不往心里去,不仅因为陈松林平日对她相当好,更因为他是她直系上司,掌管生死。 职场一言一行,当真如履薄冰。 纪星很快找了个理由去汇报工作,跟陈松林对接聊了会儿。见他还和往常一样和煦,便松了口气,猜想是想多了。 “还不快走!”旁边有人小声提醒纪星。 有那么一瞬,纪星本能地想用力一蹬,逃离现场。可看到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外卖小哥一脸恐慌,分外可怜,她心生怜悯,脚使不上力了。 路人没有停留,他们或麻木或同情地回头看一两眼,继续他们的路程。 3,2,1……绿灯熄灭。 红灯亮,飞速来往的车流挡住去路。 外卖小哥回头,嘴唇发白,说:“你别走啊,千万别走。” “……” 纪星突然害怕起来,她哪里有钱赔保时捷?!要是被送外卖的缠上就惨了。她顿时后悔又懊恼,刚才不该心软,就该冲过去。 错的是那个打电话的男生,刮车的是外卖小哥。她实在冤枉。 内心翻江倒海之际,保时捷车门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的男士,他关上门看一眼刮出的大口子,眉毛皱起来,冲外卖小哥低声道:“你怎么骑车的?” 小哥抓着送餐的摩托,嘴巴抖索几下。可怜的小伙子居然吓得一句话说不出。 纪星前一秒还在后悔,这时却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不怪他!刚才一个男的骑车乱撞,我躲了一下,小哥也躲了一下,就撞车上去了。可那个人跑掉了。” 她语速飞快,一边描述一边比划。快递小哥也赶紧插嘴,急切描述当时的情况。 chapter 72 纪星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才有时间叫外卖随便点了餐,同事们聚在一起吃饭,饭后还得继续加班。 闲聊中,王博士问:“你们周末准备干什么?” 林镇道:“睡觉啊。累死了,睡个两天两夜。” “纪星你呢?” “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当然和男朋友一起,不像我们一群单身狗。”同事a说,“纪星男朋友可帅了,还特有才。” “真的?一直不知道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呢。”黄薇薇说,“有照片么,我看看。” 纪星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给她看。 “天呐,真的很帅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校园恋情啊,羡慕。我大学很差,也没有好男生。”黄薇薇遗憾地感叹。 林镇笑:“主要是你也没纪星漂亮。” “人艰不拆!”黄薇薇嚷。 众人笑成一团。 同事b忽问:“诶,你们说明年会涨工资么?” 纪星喝了口汤,说:“公司政策是按通胀涨5%吧?” “但你们知道么,”同事神秘地压低声音,“我那天去hr办公室,无意间看到明年的应届生招聘条款。应届生工资和我们这帮工作一两年的老员工差不离。你们也知道嘛,我们这行发展快,应届生起薪一年年地涨。” 大家都沉默了,各自吃饭。 工作三四年了的同事c不满道:“老员工的涨幅没见有那么大。” 纪星说:“企业都是这样。宁愿高价招聘年轻新人或跳槽的,也不会给现有员工加薪,除非是升职。很正常。” 大伙儿叹了口气。 黄薇薇道:“加薪什么的我不想了,现在就指望快点儿发年终奖。” 众人又没接话。 公司各部门年终奖的分发方式不同,销售部根据提成,他们产品研发部则参考项目、入职时跟hr谈的合同条款、上级建议等多种因素。每人都不同,且保密。所以大家从不交流年终奖多少的问题。 但黄薇薇一时嘴快,说:“四月工资,够我回家好好过年了。啊,快点儿过年放假吧。” 大家都没吭声,纪星心里一个咯噔。 四月工资。 她的年终奖也是四个月工资。 她以为,不论工作能力和各方面表现,她的回报至少会比同事们高。哪怕是以入职时的条件来看,她的学历背景也摆在那儿,怎么竟和黄薇薇同等待遇了? 纪星低头吃着外卖,忽然觉得今天菜里的水煮鱼格外腥,她吃不下去了。 或许黄薇薇的月薪比她低吧。她强迫自己不再纠结这事,好好工作才是正道。 毕竟,dr.小白一期的项目完成后,不仅有丰厚的项目奖金,也是她履历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她用一顿饭的时间调整好心态,饭后继续加班到深夜。 可由于白天耽误太多时间,零点前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纪星想加班到凌晨,熬一熬,把事情做完,留一个完整的周末。但有几个同事不愿熬夜,想星期六来加班。 王博士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接着来。” 同事a道:“我们都是单身狗,周末加班无所谓啦。但纪星……周六是不是有安排?” 一群人困倦地看着纪星。 黄薇薇哀求:“明天吧。我已经没有半点力气,脑子都麻了。” 几个同事已经直接关电脑。 纪星只能笑笑:“行吧。明天再来。” 工作真是块磨刀石,一天天的,把她直来直往的硬脾气生生磨了多少。 众人迅速鸟兽散。 纪星瘫坐进椅子里,一瞬间也失了所有力气。这才发现,她也很累了。她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直到某个同事唤了声:“拜拜!” 她回过神,办公区已是空空如也。灯光璀璨如昼,照得偌大的空间一片虚白。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cbd无数亮着灯的高楼大厦,写字楼里一盏盏灯光像星星般闪耀。夜景美如星空。 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隔千里。 玻璃这头,异常安静,有种诡异的落寞在流淌。 纪星疲惫地收拾东西起身,看见楼下三环路上车流如织,红色白色的车灯像流动的银河,安静无声,隔绝着,远离着。 她下了楼,出门一瞬,冬夜的冷风吹得她只打寒颤。 一进地铁站,广播轻声播报:“开往巴沟方向的末班地铁将于三分钟后到达本站,请乘客……” 她匆匆跑下站台,地下空气凉,寒意从脚底弥漫上来。 赶末班地铁的人不多,站台上乘客寥寥无几,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孩蹲在一旁埋头打电话,轻声抽泣:“可我就是觉得很苦啊!” 纪星盯着她看,警惕她可能出现的反常举动。但地铁进站后,那女生迅速擦擦眼睛站起身,神色如常地走去门前等待。 纪星为了给陌生女孩留点儿空间,没跟她进同一列车厢。其他几个夜间乘客也做了相同的举动。 深夜的地铁空空荡荡,纪星坐在座位上,和寥寥几个乘客一起随着摇晃的车厢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穿梭着。 车内暖气很足,却也偶有隧道里的冷风涌过。 纪星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车窗玻璃,黑色的玻璃窗映出她的脸庞,年轻女孩的神情呆滞而麻木,早上化的淡妆此刻应该不在了,只剩苍白的脸颊,无神的双眼,和眼睛下的黑眼圈。 一张脸又干又枯,毫无生机。 她盯着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看着,看着,突然之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苦累和愤怒,累到毫无缘由地突然想哭。 她咬紧牙关忍着,鼻子却越来越酸。 分明这一天没受委屈,也没发生什么让人承受不了的大事,可她就是觉得她快要崩溃了。 好累,明明没做什么事,怎么会那么累! 突然,隔壁车厢传来女生的哭泣,是刚才那个女生,轻轻的抽泣声在车厢里回荡。 纪星忽然就没了泪意。往那头看一眼,那女生正不停拿手背抹着鼻涕眼泪。 到站了。 纪星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 “谢谢。”她呜咽。 纪星摇摇头,下了车。 出了地铁站,寒冬的冷风直涌。 她裹紧大衣,冻得瑟瑟缩缩。 巷子里没有行人,冷风卷着几片枯叶和塑料袋从她脚边扫过。 她碎步跑进小区,小道旁枯木成排,花坛里一片萧索。 一排排单元楼门口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应声而亮,照着她细细长长的影子缩小又拉长。 半路手机响,是妈妈的电话。真是不合时宜,她烦心地接起。 “星啊,还没回家呢?” “回了。”她心情不好,实在不想讲话。 “怎么听见风声,在外头?”爸爸插了句话。 “小区里。” “今天加班了?” “嗯。”她闷哼一声。 妈妈有所察觉:“心情不好呀?” 她顿时就不高兴地就揪了眉毛,已不耐烦:“没有。”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跟妈妈讲讲。” “说了没有!”她烦躁地抠头发,积压一路的怨气快要忍不住。 那头还在轻哄:“星啊,要是有什么不高兴就跟妈妈说说,是不是和同事——”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纪星陡然尖锐道,“工作的事问什么呀?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行不行!” 妈妈嗫嚅:“就是问一下——” “有什么可问的?你知道什么呀就问来问去的!每次打电话都问,每次都问!烦不烦呐?!” 她一通怒火,那头顿了一顿,又好脾气哄道:“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你别不高兴啊,你早点上楼休息。对了,吃晚饭了吧?” “吃了!” “诶好好好,那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纪星看着安静下去的手机,喘着气。前一秒还恼火,可下一秒想着另一端的爸妈,瞬间又内疚又心疼。她用力抓一把额头,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在外头受了气就往父母身上撒。 打开微信准备给妈妈发一条语音,却看见白天留的几条信息:“星啊,下班了给妈妈打个电话啊。” 她看到过,但忙忘了。 强忍着鼻酸打字道:“对不起。” 妈妈打字慢,过了一会儿回复:“没事。你累了。早点休息。(微笑)晚安。” 她眼睛霎时就湿了,吸了好几口冷空气才把那份心酸压抑下去。 她低着头,继续在冷风中前行,走进自家单元楼,靴子沉沉地踏在楼梯台阶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 感应灯一层层亮起。 她家在顶层六楼。 要不是房租便宜些,她也不会选那么高。每天累死累活地回家,还得爬一道天梯…… 顶层感应灯亮,一道人影出现。 邵一辰插着兜站在她家门口,看着她。灯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进他眼底,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纪星惊呆:“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说话,只是微笑,朝她伸出双手。 她几步跑上楼梯,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抱住他还带着寒冷冬夜气息的身体,鼻音嗡嗡道:“我以为你明天才来找我!” 邵一辰吻了下她的头发,说:“想早点儿见到你。” 她扑在他怀中,眼睫一下子就湿透了。 今天还是完美的,真的。 纪星不高兴:“你站哪边的?” “这不是站哪边的问题。从他的角度看,他有现成的前端和后端资源,而且成熟成功,自然想把这些资源拿出来占据绝对控股权。”邵一辰说,“这对你不是坏处,背靠大树,你可以轻松很多。” 纪星皱眉:“我干嘛要靠他呀!” “我只是希望你能轻松点,别那么累。” “要轻松那不要自己干啦。我就是不想什么都他说了算,这跟在广厦上班有什么区别?换种方式给人打工。” “还是有区别的。你有股份呢。” 纪星忿忿地白了他一眼。 邵一辰道:“好好,我不说了。投资慢慢拉,别着急。带你出去看电影吃晚饭,放松一下。”彼时他坐在纪星房间的阳台上晒太阳,拿起手机准备买票搜餐厅。 纪星坐在地毯上看手机,却是在查阅资料,她抬起头,蔫儿道:“我今天不能出门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得给银行补交资料,贷款申请到现在都没批呢。而且后天要见一个投资商,见他之前,我得把引资方案重新做一遍。”她翻了翻被韩廷批得体无完肤的文件,一脸愁云。 邵一辰过来坐到她身边:“不看电影,那也得吃饭吧?” “叫外卖吧。”纪星嘀咕,“我真的不想出门,好多事儿呢。……对不起啊,周末你来陪我,我却没时间陪你。” “没事儿。”邵一辰说,还打算明天带她去看樱花的,“你安心做事,我陪你待着就行。” 然而,一番忙碌之后的效果却不太理想。 纪星星期一一大早将补交的材料递去银行,工作人员是位比她年纪稍大的女性,接过资料随便看一眼,就扔在一旁的纸摞上。 纪星轻声:“你好,刚才那份是我的补交资料。” 柜员头也不抬,看着电脑:“知道。” “不用单独放在一边吗?那摞纸是别人的申请吧,不会弄混吗?” “不会。” 纪星还想确定一下,见柜员脸若冰霜,话吞了下去,转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能不能批得看流程。”柜员尖尖的下巴往那摞纸一挑,“你看见了,都是今天收到的申请。银行又不是救济所。” 纪星脸上红了一道,较劲似的说了声:“谢谢。” 柜员没回话了,瞅她一眼。 她转身离开时,背后传来一声自言自语:“切,固定资产都没有。没钱创什么业啊。” 纪星从银行出来时,觉得自己脸皮都掉了一层。她没工夫过多地纠结自尊心问题,还得打起精神赶去约定的酒店见投资商。 那位投资人是栗俪介绍的,某公司老总,姓吴,约莫四十岁,戴一副框架眼镜,面相端正,身材挺直,很有精气神。人收拾得干净整洁,态度彬彬有礼,眼睛笑起来弯成一条缝。 纪星对他初感印象不错,聊了没一会儿,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他看。 吴投资人看得很仔细认真,忽说:“你和栗俪是校友吧?” “是。” “你们学校出人才啊。”他叹道,“年纪轻轻就敢闯敢拼。” 纪星不好意思笑道:“就年轻折腾一下,过几年怕没这么大胆了。”又问,“我听栗俪说,您也是做医疗这块的?” chapter 73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纪星对着镜子照啊照,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买了也不会常用,再说吧。” 买完东西上楼找餐厅,乘扶梯上行时,纪星看着商场里各类精致的奢侈品店名品店,心下微叹,这应该是曾荻那类人常来的地方。什么时候她也能足够成功到自由出入? 现在的她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种草着化妆护肤时尚衣装,心心念念地攒钱又自嘲没钱,会追星看演唱会,欣赏音乐会交响乐,看小众话剧,爱旅行爱看书。 只是和生活相关的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不是冲动消费的虚荣者,却也不是节衣缩食的守财奴。毕竟,每天奔波劳累受苦受气,要是还在力所能及的物质上亏待自己,就未免太苦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座繁华大都市中有一丝尚在生活而非生存的错觉。 只是,她想要的生活远非如此。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最近师弟苏之舟问她有没有出来单干的打算。她有。但她觉得还可以再等等,毕竟,创业哪有那么容易简单。再说dr小白还归她负责呢。 吃饭的时候,秋子说下周要跟她爸一个战友的儿子见面,隐约有相亲的意思,让纪星和栗俪陪她一起去,权当同龄人聚会。这样气氛轻松一些,再深入接触的机会更大。她为了提高成功率可谓想尽办法。 纪星和栗俪都应了。 但没过几天,纪星就把这事儿忙忘了,直到那天下午秋子给她打电话才想起来。所幸她工作都完成,并不耽误。秋子给她发了个见面地点,松悦酒店。 这吃饭的地儿有点高级啊。 纪星考虑要不要换身衣服。这几天天气冷,她又不坐班总出勤跑工厂,所以穿的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很不正式。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相亲,无所谓。谁还费劲跑回家一趟。 走进酒店大厅就碰见栗俪和魏秋子,她俩也刚到。 栗俪一件栗色大衣,挎着香奈儿包,一贯工作时的利落样子,只不过没了往日的烈焰红唇,今天妆容很低调,不抢秋子风头。 魏秋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不是五官精致的人,但收拾一下便看着很舒服。许是心情不错,见着纪星还不忘调侃一句:“为了衬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牺牲真大。” 纪星:“……” 这些天频繁跑工厂。她头发三天没洗,橡皮筋随便一绑,没化妆,唇膏都没涂,清汤寡水的。 “谁叫我爱你呢?”她说。 餐厅位于六七十层之高,乘电梯往上,栗俪说:“你那相亲对象很有钱吧?” “不是相亲啦!只是当个朋友认识下。嗯,我爸的战友魏叔叔貌似挺成功的。” 纪星没说话,周围的环境已让她隐隐察觉,不梳洗就来这地方是个错误的决定。 餐厅里幽暗而静谧,灯光低调舒适,客人不多。 魏秋子说是魏先生的订位,服务员引导三人往里走,大片大片的玻璃墙壁外夜空璀璨,三环路上车水马龙,如无声流动的电影画面。国贸cbd高楼耸立,白灯如织,夜景美不胜收。餐厅情调可见一斑! 尽头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位男士,一个年轻,一个成熟。 年轻那个靠走廊坐,穿一件白色supreme帽衫,拿手机在发消息。他虽垂着眼,但看得到五官很帅,像当红小鲜肉,只不过脸上隐约一丝不耐烦。 靠窗的那位年纪稍长,正侧脸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纪星蓦地一怔,全然不料会在这个场合上又见着那人。 她以为看错,眨了两下眼,可那张脸实在太难认错,不是那天在牌局上见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样貌相当出众,是区别于身边年轻男孩的另一种帅气,英俊清朗的眉眼和脸部轮廓,一身休闲西装,表情淡淡,却给人说不清的矜贵气质。 年轻的那位显露出一丝不耐和焦躁,他却不急不迫,仿佛等人也格外从容似的。 他也看见了纪星,但目光没做停留,从她眼前滑过去了。 他对她可能没印象,纪星想。她无意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后悔了,出门前起码该涂一下唇膏。 她这幅样子出现在这个餐厅这个场合,像一只煎饼果子上了宴会桌。 韩廷看到三个女生过来,有点出乎意料,但他脸上没表现出丝毫异样,低声对身旁的路林嘉交代了句:“手机收了。” 路林嘉很听话地收了手机。 两位男士同时起身,魏秋子客气地打招呼:“你好,我是魏秋子。” 年轻的那位点头:“我是路林嘉。”他笑了笑,止于礼貌。 魏秋子说:“我爸说,让大家当朋友认识一下,所以我带了两个朋友过来。不介意吧?” “挺好的,多认识几个朋友。”路林嘉说,神情和语气自在了一点。 纪星却替秋子不安了。她能从秋子紧紧并拢的双腿里察觉出她的紧张和局促,却也能从路林嘉的神色变化里看出他无心相亲。且路林嘉年纪比魏秋子小,面相就更小了。浑身风格都透着不羁,跟秋子全然不是一挂的。 魏秋子尚热情道:“这个我的朋友,纪星,主攻ai医疗的工程师。” 韩廷看了她一眼。 纪星见目光对上,抿抿唇算是招呼,却并没有笑。 韩廷亦没有笑容,但也并不严肃,很是随意散漫,随着魏秋子的介绍看向栗俪去了,分寸掌握得极好。 “这是栗俪,在外企做市场经理。” 路林嘉也跟着介绍:“这我哥,韩廷。做……”扭头问,“做什么来着?” 韩廷:“卖药械的。” 他随意一句,路林嘉也没往深了解释。 栗俪问:“什么药械?” 韩廷抬眸看她。 栗俪微笑:“我在辉林上班,刚好也做这行。”她做销售,沟通交流能力比朋友们强很多,也算是职业病了。 “市面上常见的。”他随口答。 “器械是一类,二类……?” 韩廷淡道:“三类。” 路林嘉对这话题毫不了解,又开始玩手机了。 栗俪说:“目前这块市场由于政策管制,进口产品占比不多。量少,价高,竞争力低。可国内产品品质远远没跟上。盲目保护国产,过头了。” 她在外企做销售,自然有些不满,说的话也过于偏激。 韩廷一时没接话,似乎无意反驳。倒是纪星听到,没忍住发言:“不是啊,国内这块儿发展很快的,很多产品都已经可以和国际接轨,这多亏了政策保护。不公平也没办法,医药是命脉行业,也会是未来几十年的革命性行业,完全交给外部市场冲击,危害太大。” 韩廷看向她的眼睛,没什么含义地淡笑一下,说:“所见略同。” 他笑起来很好看,即使是淡笑。只是那笑容散漫得没几分真意,说不上是假赞同还是真应付。 无妨,好皮相的人天生易获取好感。 但他完全不在这话题上停留,很快目光转向不讲话的魏秋子,颇有些明知故问:“你和你朋友们同行?” “不是,我们专业不同,我做材料的,在研究所。”秋子笑着说。 “哪方面应用?” “医药,航天,都有。” 路林嘉从手机里抬起头来:“航天?你研究航天材料?” “对啊。” “宇宙飞船,卫星火箭……那种材料?” “只是听着很高端啦。其实也没什么,在我眼里,也就跟小模型差不多。” “你还收集模型啊?”路林嘉问。 两人顺理成章聊了起来。韩廷不再多讲话。 几个年轻人慢慢聊开,话题渐多,聊到最近新闻各种,韩廷至始至终不参与不接话,问到他头上,他总是简短的一句话解决问题,然后带回魏秋子那儿,抛给她一个问题,且每次都是路林嘉能接住的话题。 情商不可谓不高,观察力判断力更能窥见一斑。 他置身事外,一面因为主角是路林嘉;另一面,纪星早就察觉出来了,他没太大兴趣参与他们的谈话,更确切地说,那气质更像是——他懒得跟他们说话。 就像大人懒得搭理小孩那样。 纪星猜测,他年纪应该比她大一些,因为他实在太游刃有余。可她猜不出他的具体年龄,男人的面相是极具欺骗性的。不像女人,年龄和岁月一五一十全写在脸上。 这人深不见底啊。 但因为他对秋子的照顾和撮合,纪星对他印象不错,觉得是个好人。只不过很久之后,熟悉韩廷这个人之后,她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他一贯伪善的礼貌。 他并无撮合之意,甚至很清楚哪怕能聊天,路林嘉也看不上魏秋子,一顿饭过后就是路人。 可场面得应付一下别太难看。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些,只盼着快些结束饭局,让她早点儿离开。 高档餐厅,奢华景色,精致晚宴,她作为五个人里头最灰头土脸不修边幅的一个,心都快蔫死了好吗? 最近压力太大了。 公司运行一个多月,各种开销已花出去近二十万。至今还没有采购设备做样品,这样拖下去,迟早停摆。 她痛苦地将脑袋埋进枕头,精神已疲乏不堪,急需睡眠,偏偏思绪千丝万缕,苦痛纠缠。她辗转反侧,天快亮时才渐渐入眠。 没睡多久,八点钟闹钟响。她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床洗漱。 涂小檬从厕所出来,看见她,拍了拍她肩膀:“星星,压力别太大啊。没事的。” 纪星勉强笑一下。 出门下楼,她在春天的凉风中吸了口气,走去地铁站。半路接到邵一辰电话。 “喂?”她声音太低落,以致邵一辰隔了几秒才问,“心情不好?” “没事。”她说,说完却又忍不住低声,“我有点怕,……怕星辰走不下去了。……没有人愿意投资。” 邵一辰道:“不是不愿意,是没谈拢。” “那还不是一样!”她提高音量,又落下来,“对不起。” “你压力不要太大。”他轻声道,“这次就当是试炼,放手闯过。成功固然好,可失败又能怎样,回去工作也不是穷途末路,没什么可惜的。” 纪星低下头,用力摁了摁紧蹙的额头,低声:“别说了。” 她知道他是好心安慰,可她现在最不想听的便是这些话。 还要说什么,那头有男声问邵一辰问题,他回复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纪星:“你同事吧?你先去工作,我没事的。” chapter 74 韩廷在电话里念的地址是东四十条附近某写字楼4501室。 纪星起先下错了电梯,在42层就跑了出去。她无意间闯进办公区,目光所及之处是偌大的玻璃窗,整齐划一的办公桌转椅,埋头工作的年轻人,茂盛的绿色植物,她恍然间回到了当初上班的时候。 她折返进已经空掉的电梯,这才注意到电梯壁上写着32-45层:东扬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广厦的办公区也才两层而已。 到了45层,风景与楼下完全不同。没了员工办公区,只有一块开阔的公共区域,一边摆放着桌椅和绿植,另一边是一面巨大的书架,放满了东扬医疗的各种获奖证书和奖杯。 公共区域一头是秘书间和总裁办公室,另一头隔着磨砂的玻璃门,看不清里头,可能是会议室。 秘书:“是纪小姐吗?” “是。” “韩总在开会。会议延迟了一会儿。请先进去等一会儿。” 纪星进去,秘书关上了门。 办公室很大,室内陈设分办公区与中心区两块;办公区摆着办公桌,办公椅,沙发,书架,风格并不奢华,更不奢靡。设计简洁大气,却又看着价值不菲,静静彰显着这间办公室主人的品味和个性。低调,暗藏锋芒。 中心区则随性洒脱些,一张宽大的长方形桌子,四周没有椅子。可以想见房间主人站在桌旁,带着一群人围着满桌的图纸写写画画讨论要事的样子。桌旁的墙上贴着一些纸张,或是思维图,或是草稿图。看着异常狂放潇洒。 若说这办公室哪里最妙,大概是东面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无尽的蓝天和阳光。 纪星不禁走过去窗边往外看。三月中旬正值初春,恰是北京焕发新生的季节。城市洗去了冬季灰蒙蒙的气氛,四方纵横的巷子里柳条抽芽,隐约透出一抹抹嫩嫩的新绿;白的粉的梨花桃花点缀其中,高楼矮墙之间一派清新。 “风景不错?”身后忽传来男人的声音,办公室门随即合上。 纪星立刻回头,韩廷一身西装走进来,手摁在领带上轻轻拉了一下。他下颌稍稍绷着,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刚开了场不太舒心的会议。但看向她时,脸色已恢复正常,冲她微点头示了下意, 纪星微笑道:“再过十几天,树都绿了,风景应该更好。” 韩廷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解开西装扣子,看向她,礼貌一笑,开门见山道:“怎么会想出来单干?” 纪星眼珠一转,说了个很高大上的理由:“跟公司理念不合。” 韩廷:“哦?” 纪星见过他几次,是以并不紧张,很快开始推销自己的观点:“广厦主要是做医疗机器人和大数据,着手于大层面的东西。这非常依赖企业自身的文化、资金、科研、决策和历史基础。” 韩廷见缝插针道:“你是说广厦没有这些基础。” “……”她下一句话原是想奉承东扬的doctorcloud。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是。广厦做得很好。但我觉得小公司小企业将有限的人力和物力集中在基础性细节化的东西上会更有效果。”她这回小心斟酌用词了,说,“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医疗器械的私人化与定制化,细节上的东西,就像日本的工匠精神,从小处做好。现在制造业内,从小处着手的概念和理念很少被重视,但这些恰恰是工业制造的基石。” 韩廷听着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星辰的主研方向是增材制造,就是俗称的3d打印。当然,很多之前出现过的创业公司都遇到了瓶颈和困难,但我们的项目与众不同。医疗是我们选择的方向,也是正确的方向。人类工业制造业从两百多年前发展到现代,每隔数十年便有一波新浪潮,我觉得下一波浪潮除了ai,便是医疗。” 纪星这番说辞相当冠冕堂皇。说不上唬人。只不过,谈生意么,自然要把自己包装得高大上一些,多赢得一些筹码。不都说了吗,对客户,怎么简单明了怎么说;对投资人,怎么复杂难懂怎么讲。 她说话的时候,韩廷偶尔和她对视,偶尔移开看一眼窗外,眼神相当随意,似乎在思考判断什么,但又似乎只是在听而已, “中产阶级已经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庞大规模,对健康的重视和可投入的金钱也是前所未有的。新的热门产业——也就是医疗与健康产业——正在崛起的路上,我们必须赶在风潮到来前准备好。当然,现在很多人都看到了先机,也在为此作准备,每个企业都有他们看好的方向,东扬的doctorcould就是实例。而我赌的方向是私人化定制化医疗。针对不同病患量身定制的骨骼,牙齿,血管……这就是我赌的未来市场。” 她陈述的内容渐渐从打官腔带入个人偏好,因而语速渐快起来,眼睛里也开始光芒闪闪。 韩廷扫了眼她的眼睛,但那一扫也是相当寡淡,不带任何意味。他很是认真地听完了她这番话,说:“蓝图不错。实现渠道?” 纪星眼睛又亮了一亮,热情地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件夹,道:“这里边都写了,目前我们团队的优势在于研究人员。我们背后有相当雄厚的教授和校友资源,跟学校和研究所的关系也很密切,骨干成员都是很优秀的科研人才。不然,我们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第一版模拟器材。”说完,很期待地加了一句,“光盘里有,您现在可以看的。” 韩廷唇角弯了弯,说:“纪小姐,我很欣赏你和你的团队,也有意投资,不如直接谈条款?” 纪星愣了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快下决定,她准备的演讲才起了个头儿呢。 他看出她的费解,道:“实不相瞒,具体内容我都看过。” 她这才知恐怕她来之前他就已经做了决定。亏她刚才费一番口舌。 “好啊。”纪星没有先亮出自己的条件,礼貌地试探,“韩总心里应该已经开出条件了吧?” “你提出的投资额没有问题,甚至可以根据后续发展追加投资,其他一切条件都好商量。”韩廷说,“我要51%的股权。” 短短几秒,纪星心情从天堂到地狱。她以为自己听错,怔了足足五秒后,脱口而出:“51%???这不可能!” “纪小姐,不如我给你分析一下情况。”韩廷语气斯文礼貌地站起身,系好西装扣子,绕过办公桌时随手捡起桌上一份黑色文件夹,走到她身边递给她。 纪星翻开一看,昨天她交给肖亦骁的各类文档资料,此刻纸张上已满是手写的叉叉划线和批注。 韩廷说:“你现在的小作坊只能勉强维持运营,一旦投入生产,各种问题暴露,很快会瘫痪。不论材料、进货,还是营销、市场,全部存在巨大隐患。我暂且认为你的科研制造环节是及格的。但其他环节不堪一击。材料、供应全部依赖研究所,渠道单一,价格不稳,没有发言权。一旦研究所出问题,货源立刻断死。至于营销市场,你以为只要有产品,就能打入医院?纪小姐,你可能对国内的医疗行业不太熟悉。现有的固定供货渠道和关系网,是企业投入多少人力财力走灰色渠道砸出来的?一个新公司妄想打进去?不跟大企业合作,你死路一条。” 纪星听着他的话,看着纸张上的批注,脸上红了一道又一道,火辣辣的。 她不是不知道星辰存在问题。她只是乐观地认为这些问题可以慢慢解决,谈判时遮一遮,先稳定局面再说。却不想被面前这人哗啦扯下遮羞布,一次性剥了个干净,更甚至指出一些她都没想到的问题。 韩廷站在窗前的阳光下,回头看她:“我提供资金,供应,销售。而你仅负责研发生产。给你49%,很厚道了。” 有那么一秒,纪星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很快清醒,道:“不好意思韩先生。我只需要资金,不需要你提供供应和销售渠道。”她放下文件夹,站起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与他平视,“在我看来,你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解决。它们是麻烦,但相比核心技术,我认为只是小问题。我不需要你提供那么多。” 言下之意,也请你不要占那么多的股份。 韩廷丝毫不恼,微微笑道:“我不相信你在供应和销售渠道上的能力。只投资金,亏损了怎么办。这让我很没安全感。” 他笑着,因为侧头看她,身子极细微晃了晃。 纪星:“……” 这人说话真是…… 她之前觉得他很和善,看着挺好说话。不想谈起生意来如此滴水不漏。但各为所利,可以理解。 既然谁都不让步,谈判已无必要。 “这个条件,我这边是肯定没办法接受的。所以……”纪星笑笑,得体大方地说了句客套话,“认识就是朋友,希望以后在别的渠道上有合作机会。买卖不成情谊在嘛。” 韩廷却摇了摇头,说:“买卖都做不成了,哪里还来的情谊?这块地盘就这么大,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他问,“所以纪小姐选择跟我做敌人?” 这话分明是威胁,却被他说得面不改色风淡云轻。 纪星毕竟是新手,吓得懵了半晌,小声:“你怎么这样啊?” 韩廷顿了一下,道:“市场上没有情谊可讲。” 纪星脸上火烧一般,又怕又愤,强自镇定下来,用力道:“没有情谊可讲,但有利益可讲,是不是?如果我的团队一无是处,你也没必要投资,大可自己建一个团队,轻而易举。韩先生这么忙,却能抽时间跟我谈,肯定是希望合作达成的。所以我们还有的谈。” 韩廷有几秒没接话,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笑了一下。那一笑却不太愉悦,似乎天性不喜欢别人跟他讨价还价。 “我的确希望合作达成,所以约见你,跟你谈条件。但是,”他说,“我一贯不喜欢为得到什么而自降标准。” 这哪儿是谈,简直是强制下令。 话说到这份上,纪星也倔强了。她也不谈了,近乎逞强似的点点头:“那行吧。就算以竞争者和对手的身份再见面也不错。” 韩廷极轻地扬了下眉毛。这个小动作含义匮乏,没露出半点情绪,但纪星还是深受刺激,克制地反驳了回去: “或许在韩先生眼里,星辰问题一堆,称不上是有力的竞争者。但现在这个社会,谁也压不住谁的光芒。道理很老,却很简单,是金子就总会发光。” “你可能是块金子。不过……”韩廷下巴指指楼下。纪星低头,看见写字楼下,出去吃午餐的白领们密密麻麻,铺满广场, “北京遍地是金子。”他说。 林镇道:“睡觉啊。累死了,睡个两天两夜。” “纪星你呢?” “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当然和男朋友一起,不像我们一群单身狗。”同事a说,“纪星男朋友可帅了,还特有才。” “真的?一直不知道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呢。”黄薇薇说,“有照片么,我看看。” 纪星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给她看。 “天呐,真的很帅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校园恋情啊,羡慕。我大学很差,也没有好男生。”黄薇薇遗憾地感叹。 林镇笑:“主要是你也没纪星漂亮。” “人艰不拆!”黄薇薇嚷。 众人笑成一团。 同事b忽问:“诶,你们说明年会涨工资么?” 纪星喝了口汤,说:“公司政策是按通胀涨5%吧?” “但你们知道么,”同事神秘地压低声音,“我那天去hr办公室,无意间看到明年的应届生招聘条款。应届生工资和我们这帮工作一两年的老员工差不离。你们也知道嘛,我们这行发展快,应届生起薪一年年地涨。” 大家都沉默了,各自吃饭。 工作三四年了的同事c不满道:“老员工的涨幅没见有那么大。” 纪星说:“企业都是这样。宁愿高价招聘年轻新人或跳槽的,也不会给现有员工加薪,除非是升职。很正常。” 大伙儿叹了口气。 黄薇薇道:“加薪什么的我不想了,现在就指望快点儿发年终奖。” 众人又没接话。 公司各部门年终奖的分发方式不同,销售部根据提成,他们产品研发部则参考项目、入职时跟hr谈的合同条款、上级建议等多种因素。每人都不同,且保密。所以大家从不交流年终奖多少的问题。 但黄薇薇一时嘴快,说:“四月工资,够我回家好好过年了。啊,快点儿过年放假吧。” 大家都没吭声,纪星心里一个咯噔。 四月工资。 她的年终奖也是四个月工资。 她以为,不论工作能力和各方面表现,她的回报至少会比同事们高。哪怕是以入职时的条件来看,她的学历背景也摆在那儿,怎么竟和黄薇薇同等待遇了? 纪星低头吃着外卖,忽然觉得今天菜里的水煮鱼格外腥,她吃不下去了。 或许黄薇薇的月薪比她低吧。她强迫自己不再纠结这事,好好工作才是正道。 毕竟,dr.小白一期的项目完成后,不仅有丰厚的项目奖金,也是她履历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她用一顿饭的时间调整好心态,饭后继续加班到深夜。 可由于白天耽误太多时间,零点前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纪星想加班到凌晨,熬一熬,把事情做完,留一个完整的周末。但有几个同事不愿熬夜,想星期六来加班。 王博士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接着来。” 同事a道:“我们都是单身狗,周末加班无所谓啦。但纪星……周六是不是有安排?” 一群人困倦地看着纪星。 黄薇薇哀求:“明天吧。我已经没有半点力气,脑子都麻了。” 几个同事已经直接关电脑。 纪星只能笑笑:“行吧。明天再来。” 工作真是块磨刀石,一天天的,把她直来直往的硬脾气生生磨了多少。 众人迅速鸟兽散。 纪星瘫坐进椅子里,一瞬间也失了所有力气。这才发现,她也很累了。她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直到某个同事唤了声:“拜拜!” 她回过神,办公区已是空空如也。灯光璀璨如昼,照得偌大的空间一片虚白。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cbd无数亮着灯的高楼大厦,写字楼里一盏盏灯光像星星般闪耀。夜景美如星空。 chapter 75 有那么一瞬,纪星本能地想用力一蹬,逃离现场。可看到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外卖小哥一脸恐慌,分外可怜,她心生怜悯,脚使不上力了。 路人没有停留,他们或麻木或同情地回头看一两眼,继续他们的路程。 3,2,1……绿灯熄灭。 红灯亮,飞速来往的车流挡住去路。 外卖小哥回头,嘴唇发白,说:“你别走啊,千万别走。” “……” 纪星突然害怕起来,她哪里有钱赔保时捷?!要是被送外卖的缠上就惨了。她顿时后悔又懊恼,刚才不该心软,就该冲过去。 错的是那个打电话的男生,刮车的是外卖小哥。她实在冤枉。 内心翻江倒海之际,保时捷车门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的男士,他关上门看一眼刮出的大口子,眉毛皱起来,冲外卖小哥低声道:“你怎么骑车的?” 小哥抓着送餐的摩托,嘴巴抖索几下。可怜的小伙子居然吓得一句话说不出。 纪星前一秒还在后悔,这时却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不怪他!刚才一个男的骑车乱撞,我躲了一下,小哥也躲了一下,就撞车上去了。可那个人跑掉了。” 她语速飞快,一边描述一边比划。快递小哥也赶紧插嘴,急切描述当时的情况。 男士费劲地从他俩的比划里理清了刚才的一连串事件,他眉心越皱越深,对小哥下了一句定论:“所以,最后是你撞的。” 小哥顿时语塞。纪星也秒怂,闭了嘴。她同情小哥,唾骂逃跑者,却也无比庆幸车主对事故责任的认定。 可她怂了几秒,又没忍住,小声建议:“能不能查监控把那个男的抓回来,都是他害的。他责任最大。” 西装男看了她一眼,并不关心他们的纠结。 纪星还不死心:“你们肯定有保险吧。”见西装男盯着自己,生怕被牵扯,赶紧暗戳戳地指了指外卖小哥,“他,他赔不起的。” “……” 男士似乎窥见了她的心理,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后座的车窗落下半截。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唐宋。” “是。”那位西装男士颔了下首,躬身靠近车窗。 “要迟到了。”后排的男人说。 “是。”唐宋会意。 透过半截缝隙,纪星看到一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红色的薄薄的嘴唇。 只是一瞬,车窗就升了上去。黑色的玻璃上倒映着纪星在寒风中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孔。 唐宋看向快递小哥,说:“没事了,你走吧。下次注意点儿。” 这一句话的分量不亚于将小哥从地狱拉回人间。小哥激动得双手抓住头顶,瞠目不敢相信,竟忘了道谢。 对方并不在乎,转身上车。 纪星也不相信新闻里的事情竟真实发生。真有这样善良的好人。眼看车门关上,她忽然冲上去,飞快敲两下后排的车窗。 车内,韩廷看了车窗外的年轻女孩一眼。 两秒之后,车窗才缓缓落下。 外头天光大亮,韩廷微微眯了一下眼,才放松睁开。 车窗依然只落了一半。 这次,纪星只看到他上半张脸,浓眉,高鼻梁,一双桃花眼尤其出色,黑而深邃,潭水一样。 “谢谢你啊。”纪星一副劫后余生般的语气。她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但事后回想,她的确语气谄媚地说了一句,“你长得那么帅,心肠还那么好,一定会有钱一辈子的。” 车内,韩廷看她半秒,那双眼睛弯了弯,像是对她笑了一下,礼貌,和气,但笑意不达眼底。 很快,车窗升了上去。 显然没兴致受她致谢。 纪星感恩的笑脸映在玻璃上,下一秒,流水般一闪而过。 峰回路转,大事件变成小插曲。 纪星和外卖小哥告了别,各自前行。 骑车上班的路上,她脚踩得格外用力。冷风呼呼地灌,心里却莫名温暖。 前方,一栋栋写字楼高耸林立,蓝天白云倒影在写字楼大面积的玻璃窗里,与阳光融为一体,美得心旷神怡。 她放下单车,脚步轻快跑过cbd中央广场,走进写字楼,和端着咖啡杯的都市丽人男士们一道上了电梯。电梯到达她的楼层,她走路带风地进公司,打卡,回座位。 黄薇薇见了,竖拇指:“我真佩服你,上个班这么高兴?” “今天又遇到好人了。”她把路上见闻讲了一遍。 周围的同事听完,纷纷表示这种事情就该上新闻。 黄薇薇啜一口咖啡,慢悠悠地问:“故事里说巴菲特弯腰捡一百美元的功夫能赚多少钱来着?估计人家就是这类人,交保险理赔,跟小哥理论……这中间浪费的时间就够人家挣一辆车了。” “没那么夸张吧。北京街头的好车多了去,就不许人家因为心地善良不计较?” 黄薇薇眨眨眼睛:“什么时候我能足够有钱,能轻松买来我的善良和大度就好了。” “对。”男同事林镇说,“至少让我有钱到能不去计较被弱势群体刮坏的车。” “……”纪星无言以对。 是这个理儿啊。 如果是她的车,无论如何于心不忍,也会让对方赔,因为她自己承担不起。 她什么时候才能经济自由到那种程度? “经济独立”都不够,得“经济自由”。 “你们什么时候能那么有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再不工作,这月的奖金就有危险。”部门主管陈松林经过办公区,笑道。 众人吐吐舌头,各归各位。 陈松林还没完,自认幽默地指指手表:“上班三十秒了啊。” 众人配合地哈哈笑。 纪星才坐下,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员工们的内部小群。黄薇薇发了个表情包,一个大白眼。 纪星抬头看她,黄薇薇冲她瘪了下嘴,以示对领导陈松林那句话的不满。另外几个同事也意会地传递眼神。 她耸耸肩,无奈地一笑而过。 同事a吐槽欲爆发,打了条消息过来:“三十秒就叼b叼,平时加班没见他吭声。” 纪星也想吐槽,但工作量巨大,没时间废话,回了句:“今天一堆事儿。” 同事b发了个微笑表情:“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事?”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项目重做了一个阶段。 为什么重做一个阶段?还不是上司决策出错。 所有人心领神会地跟队形发表情,微笑,挥手再见。 这群专做吐槽之用。除此之外,每几个人都有各自的小群。 刚上班那会儿,几乎天天都要吐槽傻逼上司傻逼同事。 工作可不像上学,管好自己就行;工作是协同作用,总有短板和拖后腿的。一人犯错导致其他人遭殃的事再正常不过——偶尔留点儿瑕疵,算是轻的;付出不同可功劳平分,也能忍;那种犯蠢毁掉所有付出才是要命。 糟心事儿太多,不吐槽发泄一下,都没法继续工作。 但后来纪星发现,小群众多,那些吐槽上司的同事也会在上司面前吐槽别人,在她面前吐槽某同事的人也会在别的同事面前吐槽自己,她就很少在群里发言了。 况且,吐槽归吐槽,她工作依然尽力。她见过同事里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实力不济,有人想方设法走捷径,虽然她觉得不公平,也因此烦躁,但不至于让环境影响自己。 一是她毕业不久,对工作和未来的理想和激情尚在,二是她还年轻,坚信付出即有回报的箴言,坚信她现在加的每一个小时付出的每一份努力都会变成升职加薪的铺路石。 而那些不如她的同事,几年后自然会大浪淘沙被她甩去身后。 满足现状或许能混混日子。但混日子是爬不到高层的。 如今他们公司正处于发展期,人才资源迅速集结,短时间成长为ai行业的新起之秀,实力雄厚,部门精简,历史包袱少,活力而年轻,尤其适合有实力有干劲的年轻人晋升打拼。 纪星名校毕业,专业素质过硬,工作态度认真,是她们部门同批应届生中的佼佼者。加上部门主管陈松林很器重她,她便更加卖力。 对自己职业规划清晰又能时刻获得肯定的人,总能在工作中给自己无限动力。 她便是如此。 只是,前一秒还斗志满满,后一秒便无语凝噎。 黄薇薇昨天计算的数据出现失误,所有人都要等她重新核算后再进行下一阶段的数据组合。耗时需一个上午。这意味着其他人都得等一上午,即,今晚又得加班。 黄薇薇不好意思地道歉,众人除了扯出一丝微笑,说声没事,还能说什么。眼神交流一下对她的无语和愤怒,也无济于事。 几个新来没多久的员工为了早点儿完事,也为不耽误自己时间,迫不得已过去帮黄薇薇重新核算。 而帮她帮其他人收拾过无数次烂摊子的纪星这一次却有些厌倦,她不想帮了,她也光明正大地摸一次鱼。 点开邵一辰的对话框,敲了四个字过去:“哥哥哥哥~” 他这个时候都很忙,一分钟后才回复:“嗯?” 她想象得到他此刻一边皱着眉忙碌一边迅速给她回复的样子。 她本就没事,只是故意扰他一下,所以不回。笑着起身去茶水间,泡了一杯红茶回来,屏幕上多了两个字, 邵一辰:“又来?” 纪星回了一个做鬼脸的贱兮兮表情。 那头知道她没要紧事,就没理会了。 纪星却没忍住笑,心情愉悦。 她关掉对话框,也没事做,一大早的,朋友们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睡觉,这时候不适合聊天。 算了,喝完茶还是去帮黄薇薇吧。 正慢慢喝茶之时,那位摆谱的王博士经过,笑:“纪星,很有闲情逸致嘛,一大早就泡茶喝起来了?” 她哪里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解释:“哦,在等黄薇薇核算完数据。” “既然你没事,就过去帮一把嘛。”王博士道。他和纪星职位一样,但学历更高,年纪更长,入职时间更长,总以前辈自居,“要有团队意识,这样效率才高。工作中就不要把你我分那么清。” 纪星无端恼火,正想理论,余光却看见领导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室出来了。 “嗯。”她放下茶杯,看一眼一群人围绕的黄薇薇的办公桌,抱着电脑过去。 起身的一瞬,她想起涂小檬辞职做网络达人的原因——讨厌工作。此刻,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涂小檬说讨厌工作。 工作本身不讨厌,那些人很讨厌。 三人往楼下走,栗俪对邵一辰说:“能别一天到晚霸着你女朋友么,闺蜜聚会她都没空参加。” 纪星回头瞪了栗俪一眼,栗俪不明所以。邵一辰淡笑:“霸占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栗俪于是转问纪星:“你公司怎么样了?” “正招人呢。”纪星道,“你朋友圈帮忙宣传下招聘信息。” “行。” 三人在楼下分开。栗俪去公司,邵一辰带纪星去吃早餐,完了顺道送她去星辰。走到半路,纪星朝车窗外望,意外在辅路上看见栗俪的车。一个男人站在她车边,透过落下的车窗摸了摸栗俪的脖子,然后穿上外套,上了前头一辆路虎。 chapter 76 纪星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才有时间叫外卖随便点了餐,同事们聚在一起吃饭,饭后还得继续加班。 闲聊中,王博士问:“你们周末准备干什么?” 林镇道:“睡觉啊。累死了,睡个两天两夜。” “纪星你呢?” “人家是有男朋友的人,当然和男朋友一起,不像我们一群单身狗。”同事a说,“纪星男朋友可帅了,还特有才。” “真的?一直不知道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呢。”黄薇薇说,“有照片么,我看看。” 纪星从手机里翻了张照片给她看。 “天呐,真的很帅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校园恋情啊,羡慕。我大学很差,也没有好男生。”黄薇薇遗憾地感叹。 林镇笑:“主要是你也没纪星漂亮。” “人艰不拆!”黄薇薇嚷。 众人笑成一团。 同事b忽问:“诶,你们说明年会涨工资么?” 纪星喝了口汤,说:“公司政策是按通胀涨5%吧?” “但你们知道么,”同事神秘地压低声音,“我那天去hr办公室,无意间看到明年的应届生招聘条款。应届生工资和我们这帮工作一两年的老员工差不离。你们也知道嘛,我们这行发展快,应届生起薪一年年地涨。” 大家都沉默了,各自吃饭。 工作三四年了的同事c不满道:“老员工的涨幅没见有那么大。” 纪星说:“企业都是这样。宁愿高价招聘年轻新人或跳槽的,也不会给现有员工加薪,除非是升职。很正常。” 大伙儿叹了口气。 黄薇薇道:“加薪什么的我不想了,现在就指望快点儿发年终奖。” 众人又没接话。 公司各部门年终奖的分发方式不同,销售部根据提成,他们产品研发部则参考项目、入职时跟hr谈的合同条款、上级建议等多种因素。每人都不同,且保密。所以大家从不交流年终奖多少的问题。 但黄薇薇一时嘴快,说:“四月工资,够我回家好好过年了。啊,快点儿过年放假吧。” 大家都没吭声,纪星心里一个咯噔。 四月工资。 她的年终奖也是四个月工资。 她以为,不论工作能力和各方面表现,她的回报至少会比同事们高。哪怕是以入职时的条件来看,她的学历背景也摆在那儿,怎么竟和黄薇薇同等待遇了? 纪星低头吃着外卖,忽然觉得今天菜里的水煮鱼格外腥,她吃不下去了。 或许黄薇薇的月薪比她低吧。她强迫自己不再纠结这事,好好工作才是正道。 毕竟,dr.小白一期的项目完成后,不仅有丰厚的项目奖金,也是她履历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她用一顿饭的时间调整好心态,饭后继续加班到深夜。 可由于白天耽误太多时间,零点前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纪星想加班到凌晨,熬一熬,把事情做完,留一个完整的周末。但有几个同事不愿熬夜,想星期六来加班。 王博士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接着来。” 同事a道:“我们都是单身狗,周末加班无所谓啦。但纪星……周六是不是有安排?” 一群人困倦地看着纪星。 黄薇薇哀求:“明天吧。我已经没有半点力气,脑子都麻了。” 几个同事已经直接关电脑。 纪星只能笑笑:“行吧。明天再来。” 工作真是块磨刀石,一天天的,把她直来直往的硬脾气生生磨了多少。 众人迅速鸟兽散。 纪星瘫坐进椅子里,一瞬间也失了所有力气。这才发现,她也很累了。她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直到某个同事唤了声:“拜拜!” 她回过神,办公区已是空空如也。灯光璀璨如昼,照得偌大的空间一片虚白。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cbd无数亮着灯的高楼大厦,写字楼里一盏盏灯光像星星般闪耀。夜景美如星空。 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隔千里。 玻璃这头,异常安静,有种诡异的落寞在流淌。 纪星疲惫地收拾东西起身,看见楼下三环路上车流如织,红色白色的车灯像流动的银河,安静无声,隔绝着,远离着。 她下了楼,出门一瞬,冬夜的冷风吹得她只打寒颤。 一进地铁站,广播轻声播报:“开往巴沟方向的末班地铁将于三分钟后到达本站,请乘客……” 她匆匆跑下站台,地下空气凉,寒意从脚底弥漫上来。 赶末班地铁的人不多,站台上乘客寥寥无几,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孩蹲在一旁埋头打电话,轻声抽泣:“可我就是觉得很苦啊!” 纪星盯着她看,警惕她可能出现的反常举动。但地铁进站后,那女生迅速擦擦眼睛站起身,神色如常地走去门前等待。 纪星为了给陌生女孩留点儿空间,没跟她进同一列车厢。其他几个夜间乘客也做了相同的举动。 深夜的地铁空空荡荡,纪星坐在座位上,和寥寥几个乘客一起随着摇晃的车厢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穿梭着。 车内暖气很足,却也偶有隧道里的冷风涌过。 纪星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车窗玻璃,黑色的玻璃窗映出她的脸庞,年轻女孩的神情呆滞而麻木,早上化的淡妆此刻应该不在了,只剩苍白的脸颊,无神的双眼,和眼睛下的黑眼圈。 一张脸又干又枯,毫无生机。 她盯着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看着,看着,突然之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苦累和愤怒,累到毫无缘由地突然想哭。 她咬紧牙关忍着,鼻子却越来越酸。 分明这一天没受委屈,也没发生什么让人承受不了的大事,可她就是觉得她快要崩溃了。 好累,明明没做什么事,怎么会那么累! 突然,隔壁车厢传来女生的哭泣,是刚才那个女生,轻轻的抽泣声在车厢里回荡。 纪星忽然就没了泪意。往那头看一眼,那女生正不停拿手背抹着鼻涕眼泪。 到站了。 纪星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 “谢谢。”她呜咽。 纪星摇摇头,下了车。 出了地铁站,寒冬的冷风直涌。 她裹紧大衣,冻得瑟瑟缩缩。 巷子里没有行人,冷风卷着几片枯叶和塑料袋从她脚边扫过。 她碎步跑进小区,小道旁枯木成排,花坛里一片萧索。 一排排单元楼门口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应声而亮,照着她细细长长的影子缩小又拉长。 半路手机响,是妈妈的电话。真是不合时宜,她烦心地接起。 “星啊,还没回家呢?” “回了。”她心情不好,实在不想讲话。 “怎么听见风声,在外头?”爸爸插了句话。 “小区里。” “今天加班了?” “嗯。”她闷哼一声。 妈妈有所察觉:“心情不好呀?” 她顿时就不高兴地就揪了眉毛,已不耐烦:“没有。”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跟妈妈讲讲。” “说了没有!”她烦躁地抠头发,积压一路的怨气快要忍不住。 那头还在轻哄:“星啊,要是有什么不高兴就跟妈妈说说,是不是和同事——”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纪星陡然尖锐道,“工作的事问什么呀?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行不行!” 妈妈嗫嚅:“就是问一下——” “有什么可问的?你知道什么呀就问来问去的!每次打电话都问,每次都问!烦不烦呐?!” 她一通怒火,那头顿了一顿,又好脾气哄道:“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你别不高兴啊,你早点上楼休息。对了,吃晚饭了吧?” “吃了!” “诶好好好,那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纪星看着安静下去的手机,喘着气。前一秒还恼火,可下一秒想着另一端的爸妈,瞬间又内疚又心疼。她用力抓一把额头,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在外头受了气就往父母身上撒。 打开微信准备给妈妈发一条语音,却看见白天留的几条信息:“星啊,下班了给妈妈打个电话啊。” 她看到过,但忙忘了。 强忍着鼻酸打字道:“对不起。” 妈妈打字慢,过了一会儿回复:“没事。你累了。早点休息。(微笑)晚安。” 她眼睛霎时就湿了,吸了好几口冷空气才把那份心酸压抑下去。 她低着头,继续在冷风中前行,走进自家单元楼,靴子沉沉地踏在楼梯台阶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 感应灯一层层亮起。 她家在顶层六楼。 要不是房租便宜些,她也不会选那么高。每天累死累活地回家,还得爬一道天梯…… 顶层感应灯亮,一道人影出现。 邵一辰插着兜站在她家门口,看着她。灯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进他眼底,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纪星惊呆:“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说话,只是微笑,朝她伸出双手。 她几步跑上楼梯,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抱住他还带着寒冷冬夜气息的身体,鼻音嗡嗡道:“我以为你明天才来找我!” 邵一辰吻了下她的头发,说:“想早点儿见到你。” 她扑在他怀中,眼睫一下子就湿透了。 今天还是完美的,真的。 玻璃窗上倒映着一层薄薄的室内餐厅的倒影,餐桌,壁画,西装革履的服务生偶尔走过。窗外,灯火辉煌。夜空并非纯粹的黑色,更像是墨蓝。遥远的地平线上,城市和天空之间闪着微微的光。 韩廷坐在窗边,低头回复着手机讯息,餐桌对面光影一闪,一道妙曼的身影落下来。 曾荻太过有姿色,附近桌上有人投来一瞥。 韩廷当作没察觉,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回复完了,手机放桌上,抬眸直视她。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刚才没胃口,光喝红酒了。”她严丝合缝地接过话来。 “这会儿倒有胃口?” “这会儿是跟你吃啊。”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看他,露出脖颈上修长白皙的线条。 韩廷心知肚明,笑了一下。笑里有些无意义的轻讽。 曾荻暗叹,这男人还真难哄。 可她并不生气,他淡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是天生易获取别人好感的人。不像她自己,女人过于美貌,总叫人怀有敌意。 她绝口不提上次饭局的事,聊起工作:“刚才跟那朋友吃饭,说到广厦的dr.小白,还有东扬的doctorcloud,他说,我们两家在这方面可以有合作的。” 韩廷:“哪个朋友?” 曾荻:“九全科技的老总。” 韩廷:“姓付的那个。” “对啊。明明是正的,却总被叫付总。”曾荻轻笑,还要说什么,蓦地心里一凛。数年前,那位付总还是她的裙下臣。 韩廷神色如常,透露不出半点儿讯息。 曾荻却难免心里打鼓,原想说一句,她跟那付总早断干净了。可这话未免此地无银。 他俩关系的确是自由出入,没有任何约束羁绊。但曾荻很清楚这些年韩廷身边并没有什么女人,不是他多专一,只是他这人嫌麻烦,没工夫跟女人牵扯。倒是她,偶尔有些别的应付,但近年也极少几乎没有了。 只是人都如此,说好的开放自由,不见还好,真打上照面知道了具体的人,心里不会一点儿不介意。 曾荻再度转移话题:“路林嘉怎么突然跑去相亲?” 韩廷也不纠缠上一个话题,道:“这孩子忒没溜儿,尽知道玩儿,他爸觉着早些结婚能收着点儿。” “今天那对象,看得上么?” 韩廷摇头。 “你姑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成器也好。不像你二叔家那位姐姐,尽给你添麻烦了。” 韩廷眉心拧了一下,没接话。他无论跟韩苑争成什么样子,是极不喜外人谈论韩家是非的。 曾荻说完,也暗恼今天真是撞邪,专踩雷了。 好在服务员端菜上来,缓和了气氛。 她拆着餐巾,温柔道:“你帮我尝一块鹅肝,我吃不了那么多,减肥。” 韩廷稍不屑地挑眉,轻笑:“你还要减肥?” “不需要么?”曾荻说着,坐直了身板,抬头挺胸,身段舒展,“你看看,我有没有长胖?” 韩廷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轻而易举的撩拨,也懂示软示弱,还会在任意时候创造话题,让人放松。 chapter 77 七千多一条呢。 呼出的冷气像棉花糖,阵阵蓬松在夜色里,寒冷刺骨,她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终于,一辆白色特斯拉停在路边,后排窗户摇下来,露出曾荻美丽的脸庞,红唇一弯:“上来吧。” 窗子升上去时,曾荻目光随意一落,自上而下扫了纪星一圈:妆容打扮都得体,够漂亮,也够年轻。 纪星上了车,脸颊苍白,不停打抖。 “等很久了?” “没有!走过来,路上风太大。”纪星努力笑着说。 “这几天降温了。太阳一落,气温就低。前些天天气好,后头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了。”曾荻说,“真正的冬天要来了。” 纪星干笑两声,不知如何接话。 在公司老总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孱弱和谨慎,也没法放松。 暗黄色的路灯光在行驶的车内流转。 纪星没忍住看了曾荻一眼,刚上车时就发现她整个人靓丽极了,一身白色宽松毛衣,一件银灰色亮片半身裙,搭配时尚又漂亮。纪星几天前才在国外明星的街拍造型上见过。她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耳朵上戴着大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耳环,手腕上一只白金镶钻镯子,女人味十足。 她匆匆瞥一眼就收回目光,余光里一件咖色大衣和一只爱马仕铂金包放在一旁。 纪星揪着自己lv包包的小带子,默默看向了窗外。 目的地不远,是一处掩映在大片树丛草地间的中式餐厅。如果是春夏或秋季,该是风景如画。但现在是冬天,只有无边的枯木狰狞地伸向夜空。 进了门,曾荻报上“韩先生”,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引着两人往里走。 一路上各类壁画灯光熏香木雕,是个雅处。走廊里弥漫着好闻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种松木。 有钱的商人偏偏都爱附庸风雅,吃个饭都搞这么大阵仗。纪星可以预见过会儿的觥筹交错嬉笑应酬,真心觉得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儿。不过这都不该她操心,老板带她来肯定是因为会聊到工作上的专业内容,好好表现即可。 包厢门推开,一地水墨青山的柔软大地毯,踏上去脚底一陷,跟踩着云似的。 室内空间极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几把中式椅子,桌上摆着数套精致的餐盘碗碟,洁白的餐巾叠成蝴蝶仙鹤的形状盛在玻璃杯中。 桌上却没人。 另一头有个四方桌,五六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或站或坐,围在桌边玩纸牌。 纪星进门时,那边刚好一局结束,桌上一片笑闹声。纪星一眼看全了数张脸庞,意外的是面相都俊朗倜傥,气质飒飒,并无饭局上常见的俗耐面相。唯独背对着门的那位男士端端坐着,肩膀宽阔修挺,伸手捞着散落桌上的纸牌。 曾荻将脱下的大衣递给服务员,身段袅袅地走过去,手扶在那个男士的椅背上,笑问:“谁赢了?” “还有谁,你跟前这位。”左手位置上的肖亦骁爽朗笑道。 他说的正是曾荻搭着椅背的那个,纪星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脑勺,和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手指长而骨节分明,手法流利地洗着牌。 “他记牌,能不赢?”右手边的人说,“玩个牌都这么认真,韩公子,我服。” 肖亦骁道:“但凡涉及输赢,没他不认真的。” 四周之人你一句我一句轮番调侃,洗牌那位“韩公子”倒自在,不搭腔,专心洗牌。一摞纸牌在他指间服服帖帖,刷刷飞动着。 曾荻笑:“是赢了请吃饭么?” “诶,不对。韩廷说这顿你请啊。”肖亦骁看向曾荻,瞥见了站在后头当背景板的纪星,见是生人,眼神略略在她身上停顿一下。 曾荻回身:“这我手底下的小工程师,纪星。小姑娘,还比较害羞,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学习学习。”又道,“纪星,这位是中衡的肖亦骁,肖总。” 中衡是业内有名的投资公司。 纪星上前颔了下首,礼貌道:“肖总好。” 肖亦骁冲她一笑算是回应,却也没多说什么。适才朋友间热络的气氛也回落了少许。 纪星原以为曾荻会介绍下其他的人,但没有。她便自以为肖亦骁是这局里最重要的一位。 曾荻瞥一眼桌上的玻璃杯,随口道:“纪星,帮肖总加点水。” 话音一落,不知为何,室内又稍稍安静了下。 纪星见他杯中的确没水了,赶紧“哦”一声,拿了杯子去倒水,心中暗怪自己没眼力见:她一小员工,这点儿场面上的观察力都没有,连倒水都要老板提醒,真是糟糕。 杯子放回来,这回晓得举一反三了。她扫一眼剩下三人的杯子,见那位韩公子的水杯也空了一半,遂自觉拿去加了水。重新摆回去时,韩廷正发牌,低低说了声:“谢谢。” 一把声音低沉而成熟,很好听。 纪星下意识去看他,她站着他坐着,俯视下只瞥见他一小半侧脸,依稀样貌俊朗。 今日这局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原以为是应酬局,烟雾缭绕,嬉皮笑脸,客套应付……总之就是俗不可耐又得皱眉忍下。 但现在看来是个私人朋友局,且在座之人光是从他们的手表,袖扣,衣着便能判断背景不简单;而言谈举止,语气神情,对局上女性平静礼貌的态度,更显教养质素。 她一无名小卒,站在这群人里头,莫名局促而势微。 曾荻忽说:“坐啊。”下巴指了指肖亦骁旁边的一把椅子。 可领导还站着呢。纪星让出一步,说:“曾总,你坐吧。” 曾荻看着她,微笑:“让你坐就坐。” 纪星只好坐了下去。 有一会儿没说话的肖亦骁忽然扭头看她,问了句:“多大了?” 纪星答:“24。” “我看也就二十一二。”肖亦骁展开手里的牌,说,“没撒谎?” “真的。” “年轻啊。” 纪星低声说:“你们也很年轻啊。” 这话一落,男人们都笑了起来,善意且无害。 肖亦骁再度扭头,盯着她看,眼睛亮亮的,饶有兴致:“你看我多大?” “二十,八?”纪星真不擅判断。 他笑容放大,笑出声来:“谢谢啊。” “出牌了。”韩廷说。 肖亦骁玩牌去了,没再继续跟她讲话。 纪星坐在原地,左边看肖亦骁的牌,右边看韩廷的牌。 曾荻笑:“纪星,别跟肖总告密啊。” 肖亦骁没接这茬。 纪星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无意间看了眼韩廷,发现这人的侧脸棱角分明,很是英气。 彼时,顶上一道圆锥形的柔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他垂眼看牌,眉骨和低垂的睫毛拦住自上而下的光线,在眼窝深处投下一抹幽暗。 下一秒,他淡淡牵了牵唇角,却并不是在对谁笑,而是一种势在必得。他抬起眼眸,眼底瞬时涌入灯光,亮闪亮闪的。 他手中的牌尽数摊开,桌上一片唏嘘声:“又赢了!” 他却也只是随意一笑,仿佛并不怎么尽兴。 聊天声中,又是他洗牌。 坐对面的男人忽问:“你们不觉着她嘴巴长得有点儿像孟家那位?跟韩廷相过亲的那个。” 这下,全场的男士都看向纪星。韩廷整理着牌,没搭理。 肖亦骁摇头,说:“不像。”又皱眉,“你什么眼神?” “不像吗?韩廷你瞧瞧,像不像?”那人求证。 纪星身板僵硬坐在原地,就见坐她右手边的韩廷扭过头来了。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很帅。那双桃花眼尤其勾人,只是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 他眸光深深,直视她的眼睛,眼帘一垂一抬,将她的脸审视了一道。那么静的距离,她莫名心跳一窒。他已完成任务,回过头去,说:“不像。” 继续洗牌。 纪星心跳砰砰,觉着他样貌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和哪位演员撞脸了? “真不像。”另外几人也说。 纪星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便闷声干坐着。 倚在韩廷椅背后的曾荻脸色却变了变。犹记得当年听说韩老爷子安排他去相亲时的光景——他站在沙发边穿衬衫,她从床上溜下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调侃:“相亲?你不会真结婚吧?” 韩廷道:“难说。” 她想象不出,咯咯笑:“你要结婚了,那我呢?” 他系着袖扣,随口道:“断了。” 那一刻,曾荻心头跟一簇杂草被扯了根似的。 她知道他说认真的,且说到做到。认识这么些年,他的个性她再了解不过。野心和欲望都在事业、名利、商场、胜负之上,对感情反而没有过多的欲望。正统家庭教育出来的人,极重责任,更重家族颜面,如果真看中谁选做结婚对象,他便绝不会容许她这样的存在来拂他正牌妻子的面子。 做他红颜那么多年,曾荻第一次感到危机。她自己都不信,如此傲气的她,竟会打听找去那位相亲对象的工作地点。对方是军医院的外科医生,一身白大褂,瘦而清秀,整个人气质非常安静而干净,一看便是小到大在物质上没受过任何苦、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韩廷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 那天,打扮明艳的曾荻却感到恐慌,直觉告诉她,以韩廷的性格,他不会排斥和那个女人结婚。 但后来却不了了之。 曾荻才知是自己想多了,韩廷这人怕终究是薄情寡性,狠过于柔,不适合结婚。 那段小插曲后,韩廷也没再相过亲,他本身对婚姻无甚欲望。 而她和韩廷也继续着原先开放而自由的关系。看似能随时没了关系,可跟韩廷这种人相处,这已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还想着,一局打完,韩廷又赢了。桌上之人又是一番笑闹。 服务员进来问是否需要上菜,韩廷说可以了。 众人不玩了,准备上桌。 包间里的洗手间里有人,韩廷出去外头洗手。 刚关上水龙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又关上,落了锁。 韩廷透过镜子看了眼曾荻,没说话,抽了张纸擦手。 曾荻上前搂他的腰,仰头看他:“怎么见你不高兴?” 他的一丁点儿情绪变化,别人察觉不出,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韩廷道:“拉皮条把公司员工拉上。不想干正经事儿了?” “还不是你们这帮公子哥儿眼光高,会所里找的人铁定看不上。我多费心思。”她不知轻重,还在调侃,他眉心却几不可察地凛了凛:“这姑娘知道你什么目的?” “没明说。不知道肖总看不看得上。诶,你觉得呢?” 韩廷笑了一下:“我觉得你亲自上,效果更好。好歹轻车熟路,是不是?” 人是淡淡笑着,她却心底一沉,知道是真惹着他了。 这才知今儿这招走错了。她知道韩廷一直不喜欢她的某些行事方式,但跟他无关,他懒得管。 可涉及他私交圈子,怕真踩了禁区。 想想也是,能成为朋友,骨子里又能差多少。 “既然不打算正经做生意,以后有什么事儿,别指望我。”他将纸巾揉成团扔垃圾篓里。 见他要走,她赶紧拦住:“我错了好不好?” 她看他下颌还绷着,放软身段往他身上蹭了蹭,柔声道:“好啦好啦,我错了。保证不再犯,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仰起脖子吻他的下巴,几乎整个儿挂去他身上。 韩廷面色松缓了点儿,却没低头。 她手指隔着衬衫摸他的后背,逗道:“还生气呢,要我怎么赔罪。那小姑娘挺漂亮的,我把她送给你消气咯?” 韩廷眼眸垂下,目光落她脸上:“来劲儿了?” “啊呀。”曾荻轻呼,笑道,“我这不是想哄你嘛。别板着脸了。” 韩廷没搭理,出门前说了句:“吃完饭了让她回去。” “行~~”她拉长了语调说。 然而还没上菜前,曾荻便找个由头把纪星打发走了。又跟席上之人说,公司临时有事,安排小姑娘回去了。这一小插曲,谁都没留心,也没在意。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纪星在寒风中回到家,蹲在椅子上吃泡面的时候,想起曾荻说,要谈一些保密的内容,不方便她在场,很抱歉让她白跑一趟。 那时她虽然心里有些刺伤,但还是笑着说没关系。 她能理解。领导么,本来就一句话让人走,一句话让人留。 可往嘴里塞着泡面的时候,还是有些淡淡的屈辱和难过。亏她为了穿标致点生生挨冻,还白白浪费了涂小檬给她化的妆呢。 韩廷下车的时候,看也没看一眼车上的刮痕。 按理说,今天是他第一天入主东扬医疗的日子。一大早碰上刮车的,是人都觉得晦气。 韩廷却丝毫不挂心。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chapter 78 她空闲时间多了起来,很快筹划接下来的方向。以她的资历,找工作非常容易,薪水和职位都能相应提升。 可这时候,单干的想法再次萌生。 与其一辈子给人打工,不如趁年轻放手一搏。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 她早就想做定制化医疗器械,也了解国内市场和技术,工作中和供应商都打过交道。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难。且同院系的师弟苏之舟也一直想找她合伙创业来着,现在也算终于得偿所愿。 春节前一个星期,两人在学校咖啡馆里碰头聊了一下午,一拍即合。 纪星手上有庞大的医疗患者数据库和机械控制与制造经验,苏之舟跟他一帮同学则有高端的机械/程序设计工艺。双方目标一致,都看准了针对患者的私人化定制化医疗器械产品市场,用工业3d打印制造出符合每个特定患者自身需求的医疗器械。 两人聊了一下午,草稿纸画了数十张。系统条理的研究后发现:技术,他们有;人,他们能有;钱,他们没有。 纪星的年终奖、项目奖金和各种积蓄加起来,买房凑首付都困难,拿来做项目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邵一辰把他的积蓄给了她。但他们需要的工业设备打印机,质量稍好的一台就得一两百万,何况其他开支。 找人投资,是急需解决的大问题。 那次和闺蜜们喝酒聊到这件事,栗俪说:“你要是缺钱,我想办法给你凑凑。可能最多只有十万,我要还房贷,你也知道。” 纪星不肯借她的钱,说压力大。 栗俪:“这点儿压力都承受不了,乖乖找工作去吧。” 纪星:“……” 魏秋子则比较务实:“3d打印?学校不是有师兄干过这行么?创业失败了。你吸取点儿教训,谨慎些。” “我研究过。”纪星说,“他们失败的原因在于没有技术,没有受众群,也没有找对合适的产品方向。要么只是玩科技教育概念用来融资,要么用来开发做玩具了,成本那么高,怎么打得开玩具市场? 可医疗不一样。 航天,医疗,汽车,3d打印在这三大块潜力巨大。我很看好未来几十年医疗行业的发展,等到市场细分起来,对医疗材料定制的需求会暴增,绝不会沦为背景板。在这点上,邵一辰也很支持我。” 魏秋子道:“的确,医疗这块儿未来不可限量。” “但开公司没那么容易。”栗俪放下酒杯,说,“技术,场地,人员,都要考虑。还有啊,客户在哪儿,销售渠道在哪儿?” “研究人员的话,暂时都是校友。目前最主要的是设备,也就是钱。”纪星叹了口气,“钱啊……”年后她要想办法拉投资,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概念。谁搭理她啊? 栗俪道:“现阶段帮不上你什么忙,等公司开起来了,市场或销售上有什么问题,我尽量帮你。” 秋子也道:“原材料这方面,能帮得上的我尽力。” 朋友们都挺支持她,但父母却颇有微词。 春节回家后,妈妈总在一旁絮絮叨叨: “女孩子没必要把自己过得那么累,过两年都得结婚了。照理说,现在就可以结了。我们两家的家境,在北京凑个首付完全不成问题,你们工资高,房贷压力也不大,过过小日子多好?父母都没退休,也不用你们养。” 纪星听这话就不乐意:“回回都催。工作都还没着落呢就结婚?” “你工作好找呀。” “那我想自己干啊。” “干嘛弄得那么累呢,我看你们好好工作结婚挺好。” “哎呀你不懂。我的事你别管。” “我不管。”母亲摇头叹气,问,“那你前天去一辰家吃饭,他爸妈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纪星咕哝。 她撒谎了。 她去邵一辰家拜年时,邵妈妈无意间说了句给儿子结婚的钱早准备好了,被邵一辰转移了话题。 自研究生开始,每年过节都被隐形催婚。今年如果不是她突然辞职,结婚真会提上日程。 但邵一辰没向她求婚,无非是因为他太懂她。那天从他家出来,纪星问:“你想结婚吗?” 邵一辰思考了一下,说:“现在和你的感觉,跟结婚没什么区别。” 纪星笑了,挽住他手臂撒娇:“等我工作稳定了好不好?” “好。” 他太懂她,也太护她了。纪星假期结束回京前一天,在家收拾东西时,父母劝她回京后找工作,结果起了争执。邵一辰当时也在,对纪星父母劝道:“星星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现在不做,怕以后遗憾。况且她也不是突发奇想,我觉得她的想法很有价值,她也有实力能成功。” 纪父道:“你们还太年轻,平顺的路不走,总想去闯,非要闯得头破血流才满意。她一个女孩子,我不想让她受那种苦。要是失败了,所有付出打水漂,到时一无所有。” “不会一无所有的。我不在这儿么?”邵一辰笑了笑,说,“真回到原点了,我养她还是养得起的。” 纪家父母这下都不说话了。 回京那天,纪父送纪星去高铁站,没对她交代什么,却对邵一辰说:“星星做事天真冲动,又任性自负,你提醒着她点儿,包容着点儿。” 邵一辰说:“好。” 纪星没了后顾之忧,回京开始张罗公司的事。她给公司取了一个闪闪亮的名字——星辰科技。公司运转的第一笔资金便是邵一辰和她的全部积蓄。 很快,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租场地,实验室,采购办公用具,联系同伴入职,招聘助理工程师,注册公司……工作繁琐而细碎,而重中之重是尽快做出星辰的主打概念和方案,虽然没有设备做出产品但至少做出计算机模拟产品,以此吸引资方投资。 纪星以前上班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创业只有更忙碌。公司成立初期,一片混乱,大小事务全都要她管,几乎没了休息日可言。 好在长久以来,她都是个坚定的人。无论决心,耐力,狠劲,比同龄的男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是必定要咬牙拼死去达成的。她潜意识里或许有那种要让自己比别人强的欲望和冲动,更重要是她的人生有她想要达成的目标,至少不要碌碌无为淹没人群。至少不要让她被人摸屁股,被人轻易决定生死。 联系上第一个投资人,是在半个月后。对方据说专程从外地赶来。那时星辰还没做出计算机模拟产品,但跟对方说明之后,对方也不介意。纪星很兴奋地准备了方案和各种资料去赴约。 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西装革履,满脸油光。他随手翻了翻资料就放到一边,大谈自己在各行的投资经历,什么交通,运输,电商,没有他不涉足的。 “我没投过医疗行业,所以对你们公司特别感兴趣。什么行业没落,医疗都不可能没落对不对?说实话,我不懂医疗,但我不需要懂啊,你们懂就行了。技术交给你们。我只负责出钱。只要你们有实力,我就愿意投资。” 纪星听他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多小时,有些尴尬,虽然她心中理想的投资人是有钱而缺席,不插手不干政,但起码要相处愉快吧。 内心还在琢磨之时,对方已率先开价:“这样吧,我给你们投资50万。占你们20%的股份,怎么样?” 纪星:“……” 她尴尬了好久,才说:“我们公司初步设定的天使轮投资是2000万,10%。” 对方愣了几秒,突然跟听到笑话一般爆发出大笑:“你那是什么高科技啊值2000万?我以为我会忽悠,没想到你比我能忽悠。” 不欢而散。 纪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的投资人居然是这副德行。 可接下来见到的几个哪怕给人感觉不错,谈到投资额时也全都露出一副笑看傻子的表情。这让纪星大为受挫,决定不做出模拟产品之前,不谈具体事项。 到三月中旬的时候,星辰科技公司的骨干人员基本稳定下来,对第一拨产品的设计理念和方案也现出雏形。在电脑模拟操作实验中,纪星他们从医疗数据库中随机选取了一位需要心脏搭桥的特殊病人,并根据他自身的独特情况打印出了适合他的独一无二的心脏搭桥。 这让纪星备受鼓舞,重新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而采购设备已迫在眉睫,他们需要大笔资金。 纪星又重新投入了拉投资的磨砺中。 可路途依然艰难。她见过公司老总,职业投资人,专业投资公司,见的人多,谈拢的少。有的目的不纯,想套壳上市;有的要求太多,理念不合;竟始终没找到合适的资方。 距离成功最近的大概是一个姓刘的投资人,对星辰的概念和创意非常赞同,也感兴趣。可他同样卡在了投资额上,他只肯出900万,占10%的股份。 纪星没办法答应。或许她那时还不服气,认为她们有技术,有人员,还将出大部分的力气。而对方只出钱,而且是预定额不到一半的钱,就占掉那么多的股份,凭什么。 对方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在谈判破裂的时候,讽刺道:“你太天真。这社会上有技术有本事的人多了,有闲钱的却不多,有闲钱却还愿意投资你这种实际产品都没有的,就更少了。你们这种公司每年要冒出无数个,也就是些有钱人拿来投投钱赌赌运气罢了” 这话耳光一样火辣辣打在纪星脸上,比第一次的羞辱更甚。因为谈判途中两人还曾一起对星辰的未来进行过展望,相谈甚欢。不料谈判破裂就如此冷嘲热讽,实在叫人跌破眼镜。 纪星直接把那人拉黑了,气了好久。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现实摆在眼前。眼看公司将因设备不到位而停摆,纪星渐渐焦急了,走投无路之下,她忽然想起了肖亦骁和中衡投资。 中衡投资在业内一直以靠谱、有远见而出名。 她和肖亦骁只是打过一次照面而已,直接去找未免唐突。 她着实进行了一番心理斗争,后来挨不过现实的困窘,厚着脸皮去了。 她没预约,秘书说这样是没法见到肖总的。她拉下面子再三恳求,又说自己见过肖总,可都没用。 她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地走出写字楼。 可走到门口,想着公司里里外外的人都等着投资呢,心一狠,就干脆坐在停车场出口处等。 每当有车出去,她便瞪大眼睛看,判断着哪辆车可能是肖亦骁的,后座坐了人没有。 她在寒风中等了不知多久,等到天都黑了,她开始怀疑肖亦骁是否已经在哪辆车里走了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奔驰行驶过来。 那种级别,一定是公司老总的车。 前排坐着司机,后排的人看不太清。纪星眯着眼睛打量,忽然,后排的人手机亮了一下,灯光反射在他脸上。正是肖亦骁。 纪星立刻拦上去。 司机停下车,奇怪地探出头来:“你干嘛啊?” “我找肖总!”纪星大声道,跑去车后座。 车窗落下来了,肖亦骁对她有丝印象,因而态度比较客气:“有事?” “我听说肖总是投资公司的,所以送一下资料。”纪星简短说明来意,立刻把文件夹递交给他。她还想说什么,后头有车来了,她笑道,“希望肖总有时间能看看。里边有我的联系方式。” 肖亦骁微笑:“好的。” 玻璃升上去了。纪星望着车离开,满心的希望。直到一阵风涌来,她冷得打了个寒颤,赶紧搓搓冰冷的手,离开了。 肖亦骁升上窗子,随手把资料扔一旁。他对曾荻印象不佳,因而对纪星也不看好,留了联系方式?什么联系方式?呵。 下车时他也没管,扔那份文件躺在座位上,黑色的夹子和坐垫融为一体。 直到三天后,他无意间发现车上一本文件,随手拿起来掀开看里头的内容,看着看着,眉毛挑起来。 他一页页认真看了,又把光盘里头的模拟视频看了一遍之后,拿起手机拨了韩廷的电话。 响了几声,那头接起来:“喂?” “嘛呢?”肖亦骁翻着文件纸,问。 现在是工作时间,他问了句废话。所以韩廷说:“睡觉呢。” 肖亦骁哈哈笑。 韩廷:“有事儿别绕弯子。” “这回你得好好谢谢我了。”肖亦骁说。 …… 三天都没有回应,纪星以为没有结果了。 可第四天的时候,肖亦骁加了她好友,他说他对这个项目没兴趣,但他一个朋友觉得还不错,可以聊聊,并把名片推送了过来。 对方的头像是一张黑色方块,名字是ht。 纪星加了对方,把星辰科技的简介发过去,问他是否感兴趣。 很快收到回复,ht:“你电话多少?” 纪星立刻发过去一串号码。 下一秒,电话就拨过来了。 纪星接起来:“你好?” “你好。”是位男士,嗓音低醇,礼貌却又直接,说,“明天上午11点,有时间面谈吗?” 纪星愣了一下,忙说:“可以。” “好。”他报了一串地址,顿了一秒,问,“记得住吗?” 她点头:“记得住。呃,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韩。”他说,“明天见。” 纪星放下电话,才发现跟肖亦骁的对话框里有条信息没查阅,点开一下, ht的名片下,附加了一句:“就那天坐你右手边儿那位。” 纪星这才收拾东西离开。 经过领导办公室,平时走很晚的上司今天却早走了。得,多留一个小时也没被领导看见,白忙活了。 算了,权当错开地铁晚高峰。 出了写字楼,cbd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像一栋栋精致的珠宝盒子。 夜里温度更低了,纪星戴上羽绒服帽子,匆匆走进地铁站。 这一站是繁华商业区,晚上九点多,来往的人也不少。 但今天很奇怪,等了很久也不见地铁来,站台上加班回家的下班族们面面相觑。 直到广播说由于运营故障,地铁停运。 议论声顿起:“搞什么,有病啊!” 人群里不知谁说,附近一站有人越过端门跳轨自杀了。 议论声更大:“服了,自杀不能选家里吗,干嘛出来妨碍交通秩序!” 不少人抱怨着打车回家又要增加一笔开销。 “烦死了,自己死还要拖累那么多人。” 纪星则在第一时间点开打车软件, 迟了。 这一地区叫车高峰,加价三倍,还得排队。 她迅速换方案,飞快穿过怨声载道的人群,往地铁站外跑,寻找附近的共享单车。 很不幸,好不容易找见最后一辆,也不及一个男的腿力好,被抢走。 四站地,气温零下,走回去能把她活活冻死。 纪星重回地铁站里避风。 几个同样排队等车的人义愤填膺,控诉着跳轨死掉的那个人,听说死者是个年轻女性。 纪星起初听了几耳朵,后来便没兴致了。 迟迟打不到车,她都想自杀了。 看手机,她排在第49位。 她不免心情有些差了,就在这时,师姐栗俪发来一条语音:“要经过你公司楼下了,还在加班?” 纪星抓住救命稻草:“地铁停了!把我带回去!” 栗俪的车是一辆红色的大众polo,经济实惠,代步正好。 她是纪星本科同专业的师姐,没读研,毕业后进了家科技公司,她嫌做技术钱少周期长,转了市场和销售。她人长得漂亮,形象出众,又聪明伶俐,比纪星多工作四年,如今已混到公司销售主管的位置。 她住纪星隔壁,却是自己买的房,“老破小”,首付用光了父母的积蓄,欠上亲戚一堆债,还月月还房贷。房子至今没好好重新装修过。 但买房是栗俪做的众多明智决定之一。因为她是2015年上半年买的,那是普通人有能力买房的最后一段时光。之后房价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收不住了。 而那时纪星还在读研究生。 都说知识就是力量,她空有一身力量给人打工了。 时机才是金钱啊。 小区很旧,车位少。这时候里头肯定满了,栗俪把车停在路边。 深夜,道路两旁的矮旧房子里,还有几家小店亮着光,为夜里晚归的人们提供食物。 桂林米粉,黄焖鸡米饭,成都串串香,沙县小吃…… 两人钻进一家简易串串店里。店面大概七八平米,只有一张长方形的灶台,台上一长条狭窄的平底铁锅,装满汤底。各种肉蔬菜类串成一串串在里头煮着。 已有两个小姑娘坐在灶台前吃串串。 纪星和栗俪进去,坐在剩下的两张凳子上。老板拿出两个套着透明小塑料袋的铁盘,舀上两勺麻酱,加上辣椒油,递给两人。 纪星从锅里挑了几串海带、鱼豆腐、魔芋丝、木耳、白萝卜,又对老板说:“帮我煮份宽粉和圆生菜。” 栗俪道:“给我煮个方便面和油麦菜。” “诶。” 纪星拿鱼豆腐蘸蘸麻酱和辣椒,塞进嘴里,咕哝一句:“今天地铁里有人跳轨死掉了。” chapter 79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韩廷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唐宋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韩廷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王充”“张鑫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韩廷手里的笔划掉。 唐宋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你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韩廷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韩苑的人,我会留?” 唐宋还要说什么,韩廷手机响。屏幕显示“曾荻”二字。唐宋见状,避出了办公室。 待室内只剩一人,韩廷触了下接听键:“嗯?” 女人轻笑:“怎么样韩总,一切顺利?” 韩廷靠进椅背,松了下领带,反问:“不然?” “是我多此一问,自然没什么事能难为你。庆贺你拿下你最想要的东扬医疗,周末请你吃饭。” “哪天?” “周日?” “可以。” “叫上你那帮发小?”曾荻问。 韩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给我庆贺呢,还是让我给你拉人脉?” “一箭双雕呢?”她直言不讳。 韩廷讥讽地笑了一声,没答。 曾荻遂放低声音:“廷,你就帮帮我。” 韩廷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说:“地点我选。” …… 纪星一上午都在帮黄薇薇收拾烂摊子,吃过午饭后又得开会——周五下午是内部例行会议,讨论产品开发。 工作得留到晚上加班了。想到此处,纪星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进会议室。 黄薇薇跟她吐槽:“都快忙死了,还开这种无聊的会浪费时间。” 为什么这么忙你心里没点数? 纪星看她一眼,也是无话可讲。 不过她有句话说对了,这例会的确无聊又浪费时间。 开会目的是brainstorm,交流创新想法。无论是全新的大产品大项目,还是现有产品的新功能新改进,只要有idea就行。 可创意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想到的,一个月想出一个都难,何况一周开一次会。每到这时,会上之人都一脸便秘之表情,心中暗骂这会议是哪个操蛋上司想出的招。 至于主管陈松林,他和所有当领导的人一样,不会理解过程有多难,只看结果,估计心里骂了无数遍这届员工不行,并一再督促:“要观察生活,从生活中去发现细节和灵感。” 大家会上不敢说,私下里大吐苦水:“我成天累得跟狗一样还生活呢?说的那么好听,能不能放一个星期假让我们去感受生活?” 纪星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思考今天尚未进行的工作,现在梳理下要点,到时有条有理,事半功倍。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沉默,做好了浪费时间的思想准备走进会议室。 临开会前,进来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面容姣好,一身黑色针织长裙,身材高挑修长。眼睛扫一眼室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会议室角落的一处椅子前坐下,等待开场。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大气不出。 谁都没料到老总曾荻会来。 纪星不禁多看她一眼,心想自己三十一二岁的时候能否到她这地步——拥有一家已步入正轨的新型创业公司,且是有实力有发展前景拥有行业尖端科技的公司。 想想都觉得相当困难。 她书读得早,现在24岁,可也快25了。三十而立,还有五年多的时间。可她没车没房还月光,最近的生活目标是多拿点儿年终奖,外加拿个优秀员工明年好升职。如果按部就班这么下去,她到30岁时,最多沾到高层管理的最下层。而那已经属于精英阶层,相当优秀了。 能三十岁做到曾荻这个程度,必定是极端优秀,凤毛麟角。 一番思索,纪星惊惧地发现,她虽然毕业名校,能力超群,跟同事们横向一比,站在顶端;可纵向一看,山外有山,她脚下只是块小土丘。她远非“凤毛麟角”的那类人。 忽然间就有些小丧气,隐隐慌张。 读书时没考虑这些问题。进入社会才发现,想要挣很多钱,太难了。难如跨越阶层。 成天自诩“精致girl”有什么用? 什么精致girl? 背着lv挤地铁,涂着ysl租老破小,穿着maxmara过月光生活的精致girl? 她从未觉得现实竟如此讽刺。 陈松林正要介绍,曾荻抬手打断,示意不必。 会议很快开始。 大老板的突然造访起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会上不少人踊跃发言,想给老板留下好印象,但大都围绕“dr.小白”现有功能进行阐述,没什么创意。 坐在后排的曾荻面不改色,从容听着一堆废话。她猩红的指甲盖拨弄着手机,偶尔低头在屏幕上打几个字,像在跟人聊天。低头时,耳垂上的祖母绿坠子闪出幽幽的绿光。 陈松林见状,脸上挂不住了,扫视一圈后,忽问:“纪星,有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纪星一直有想法,但想法很私人,也不适合在这个层面的会议上讲。可今天老板来了,反而能发挥一下。她委婉地说:“我不知道合不合适,貌似不是我这级别该考虑的。” 陈松林来了兴趣:“讨论会而已,有什么都放心大胆地说。” “那我说了。”纪星道,“我们公司目前的重头精力在ai诊断和数据库建设上。但是人工智能医疗领域这块儿,国际上前有谷歌deepmind,后有ibm智慧城市,国内还有个东扬医疗的doctorcloud,有几十年研究历史。而我们……”她耸耸肩,“竞争压力挺大。不是挺大,是巨大。其实我们有能迅速发展起来的强项,customize!结合智能的私人化和定制化,这是未来医疗的发展必然。因为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信息化私人定制的要求会更迫切。我们的强项在信息和制造,何不加以利用呢。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给dr.小白做的牙科疾病诊断,在现有基础上多加一层制造工艺进去,转变模式也做定制器材,利润能翻倍吧。说到底,在未来,所有的生产制造商都会变成服务商。” 众人皆一脸谨慎无言:纪星这是在开董事会呢?还是把公司当成她的理念试验场了? 陈松林表情晦暗不明,没赞成也没反对。 纪星说完,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况且符合工业4.0的国家规划,还能申请政策倾向和税减支持。” 陈松林观察着曾荻的扑克脸,揣摸不准,咳嗽一下,说:“想法很有意思。但就像你说的,这是方向决策的事,不适合讨论。……你有想法,还是值得鼓励的。” 曾荻没说话,若有似无地笑一下,起身出去了。 陈松林没再多说,讨论会继续进行了一会儿,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就散了。 会后,纪星去茶水间冲咖啡。同事林镇也在,说了句:“没经验吧,你得罪领导了。” 纪星一愣:“曾总?” 林镇摇头:“她那位置的人是不会跟底下小人物生气的,级别相差太远。” 那就是…… 她低声:“不至于吧。” “不至于?大老板过来视察,先不管你那番话说得对不对,至少有条有理,视角独特。你一小工程师表现得比部门主管还出风头,是个人心里都不会太舒服。最关键呐,你提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赞同吧,和公司理念相悖;不赞同吧,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采用?” 结局 红灯亮,飞速来往的车流挡住去路。 外卖小哥回头,嘴唇发白,说:“你别走啊,千万别走。” “……” 纪星突然害怕起来,她哪里有钱赔保时捷?!要是被送外卖的缠上就惨了。她顿时后悔又懊恼,刚才不该心软,就该冲过去。 错的是那个打电话的男生,刮车的是外卖小哥。她实在冤枉。 内心翻江倒海之际,保时捷车门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的男士,他关上门看一眼刮出的大口子,眉毛皱起来,冲外卖小哥低声道:“你怎么骑车的?” 小哥抓着送餐的摩托,嘴巴抖索几下。可怜的小伙子居然吓得一句话说不出。 纪星前一秒还在后悔,这时却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不怪他!刚才一个男的骑车乱撞,我躲了一下,小哥也躲了一下,就撞车上去了。可那个人跑掉了。” 她语速飞快,一边描述一边比划。快递小哥也赶紧插嘴,急切描述当时的情况。 男士费劲地从他俩的比划里理清了刚才的一连串事件,他眉心越皱越深,对小哥下了一句定论:“所以,最后是你撞的。” 小哥顿时语塞。纪星也秒怂,闭了嘴。她同情小哥,唾骂逃跑者,却也无比庆幸车主对事故责任的认定。 可她怂了几秒,又没忍住,小声建议:“能不能查监控把那个男的抓回来,都是他害的。他责任最大。” 西装男看了她一眼,并不关心他们的纠结。 纪星还不死心:“你们肯定有保险吧。”见西装男盯着自己,生怕被牵扯,赶紧暗戳戳地指了指外卖小哥,“他,他赔不起的。” “……” 男士似乎窥见了她的心理,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后座的车窗落下半截。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唐宋。” “是。”那位西装男士颔了下首,躬身靠近车窗。 “要迟到了。”后排的男人说。 “是。”唐宋会意。 透过半截缝隙,纪星看到一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红色的薄薄的嘴唇。 只是一瞬,车窗就升了上去。黑色的玻璃上倒映着纪星在寒风中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孔。 唐宋看向快递小哥,说:“没事了,你走吧。下次注意点儿。” 这一句话的分量不亚于将小哥从地狱拉回人间。小哥激动得双手抓住头顶,瞠目不敢相信,竟忘了道谢。 对方并不在乎,转身上车。 纪星也不相信新闻里的事情竟真实发生。真有这样善良的好人。眼看车门关上,她忽然冲上去,飞快敲两下后排的车窗。 车内,韩廷看了车窗外的年轻女孩一眼。 两秒之后,车窗才缓缓落下。 外头天光大亮,韩廷微微眯了一下眼,才放松睁开。 车窗依然只落了一半。 这次,纪星只看到他上半张脸,浓眉,高鼻梁,一双桃花眼尤其出色,黑而深邃,潭水一样。 “谢谢你啊。”纪星一副劫后余生般的语气。她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但事后回想,她的确语气谄媚地说了一句,“你长得那么帅,心肠还那么好,一定会有钱一辈子的。” 车内,韩廷看她半秒,那双眼睛弯了弯,像是对她笑了一下,礼貌,和气,但笑意不达眼底。 很快,车窗升了上去。 显然没兴致受她致谢。 纪星感恩的笑脸映在玻璃上,下一秒,流水般一闪而过。 峰回路转,大事件变成小插曲。 纪星和外卖小哥告了别,各自前行。 骑车上班的路上,她脚踩得格外用力。冷风呼呼地灌,心里却莫名温暖。 前方,一栋栋写字楼高耸林立,蓝天白云倒影在写字楼大面积的玻璃窗里,与阳光融为一体,美得心旷神怡。 她放下单车,脚步轻快跑过cbd中央广场,走进写字楼,和端着咖啡杯的都市丽人男士们一道上了电梯。电梯到达她的楼层,她走路带风地进公司,打卡,回座位。 黄薇薇见了,竖拇指:“我真佩服你,上个班这么高兴?” “今天又遇到好人了。”她把路上见闻讲了一遍。 周围的同事听完,纷纷表示这种事情就该上新闻。 黄薇薇啜一口咖啡,慢悠悠地问:“故事里说巴菲特弯腰捡一百美元的功夫能赚多少钱来着?估计人家就是这类人,交保险理赔,跟小哥理论……这中间浪费的时间就够人家挣一辆车了。” “没那么夸张吧。北京街头的好车多了去,就不许人家因为心地善良不计较?” 黄薇薇眨眨眼睛:“什么时候我能足够有钱,能轻松买来我的善良和大度就好了。” “对。”男同事林镇说,“至少让我有钱到能不去计较被弱势群体刮坏的车。” “……”纪星无言以对。 是这个理儿啊。 如果是她的车,无论如何于心不忍,也会让对方赔,因为她自己承担不起。 她什么时候才能经济自由到那种程度? “经济独立”都不够,得“经济自由”。 “你们什么时候能那么有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再不工作,这月的奖金就有危险。”部门主管陈松林经过办公区,笑道。 众人吐吐舌头,各归各位。 陈松林还没完,自认幽默地指指手表:“上班三十秒了啊。” 众人配合地哈哈笑。 纪星才坐下,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员工们的内部小群。黄薇薇发了个表情包,一个大白眼。 纪星抬头看她,黄薇薇冲她瘪了下嘴,以示对领导陈松林那句话的不满。另外几个同事也意会地传递眼神。 她耸耸肩,无奈地一笑而过。 同事a吐槽欲爆发,打了条消息过来:“三十秒就叼b叼,平时加班没见他吭声。” 纪星也想吐槽,但工作量巨大,没时间废话,回了句:“今天一堆事儿。” 同事b发了个微笑表情:“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多事?”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项目重做了一个阶段。 为什么重做一个阶段?还不是上司决策出错。 所有人心领神会地跟队形发表情,微笑,挥手再见。 这群专做吐槽之用。除此之外,每几个人都有各自的小群。 刚上班那会儿,几乎天天都要吐槽傻逼上司傻逼同事。 工作可不像上学,管好自己就行;工作是协同作用,总有短板和拖后腿的。一人犯错导致其他人遭殃的事再正常不过——偶尔留点儿瑕疵,算是轻的;付出不同可功劳平分,也能忍;那种犯蠢毁掉所有付出才是要命。 糟心事儿太多,不吐槽发泄一下,都没法继续工作。 但后来纪星发现,小群众多,那些吐槽上司的同事也会在上司面前吐槽别人,在她面前吐槽某同事的人也会在别的同事面前吐槽自己,她就很少在群里发言了。 况且,吐槽归吐槽,她工作依然尽力。她见过同事里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实力不济,有人想方设法走捷径,虽然她觉得不公平,也因此烦躁,但不至于让环境影响自己。 一是她毕业不久,对工作和未来的理想和激情尚在,二是她还年轻,坚信付出即有回报的箴言,坚信她现在加的每一个小时付出的每一份努力都会变成升职加薪的铺路石。 而那些不如她的同事,几年后自然会大浪淘沙被她甩去身后。 满足现状或许能混混日子。但混日子是爬不到高层的。 如今他们公司正处于发展期,人才资源迅速集结,短时间成长为ai行业的新起之秀,实力雄厚,部门精简,历史包袱少,活力而年轻,尤其适合有实力有干劲的年轻人晋升打拼。 纪星名校毕业,专业素质过硬,工作态度认真,是她们部门同批应届生中的佼佼者。加上部门主管陈松林很器重她,她便更加卖力。 对自己职业规划清晰又能时刻获得肯定的人,总能在工作中给自己无限动力。 她便是如此。 只是,前一秒还斗志满满,后一秒便无语凝噎。 黄薇薇昨天计算的数据出现失误,所有人都要等她重新核算后再进行下一阶段的数据组合。耗时需一个上午。这意味着其他人都得等一上午,即,今晚又得加班。 黄薇薇不好意思地道歉,众人除了扯出一丝微笑,说声没事,还能说什么。眼神交流一下对她的无语和愤怒,也无济于事。 几个新来没多久的员工为了早点儿完事,也为不耽误自己时间,迫不得已过去帮黄薇薇重新核算。 而帮她帮其他人收拾过无数次烂摊子的纪星这一次却有些厌倦,她不想帮了,她也光明正大地摸一次鱼。 点开邵一辰的对话框,敲了四个字过去:“哥哥哥哥~” 他这个时候都很忙,一分钟后才回复:“嗯?” 她想象得到他此刻一边皱着眉忙碌一边迅速给她回复的样子。 她本就没事,只是故意扰他一下,所以不回。笑着起身去茶水间,泡了一杯红茶回来,屏幕上多了两个字, 邵一辰:“又来?” 纪星回了一个做鬼脸的贱兮兮表情。 那头知道她没要紧事,就没理会了。 纪星却没忍住笑,心情愉悦。 她关掉对话框,也没事做,一大早的,朋友们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睡觉,这时候不适合聊天。 算了,喝完茶还是去帮黄薇薇吧。 正慢慢喝茶之时,那位摆谱的王博士经过,笑:“纪星,很有闲情逸致嘛,一大早就泡茶喝起来了?” 她哪里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解释:“哦,在等黄薇薇核算完数据。” “既然你没事,就过去帮一把嘛。”王博士道。他和纪星职位一样,但学历更高,年纪更长,入职时间更长,总以前辈自居,“要有团队意识,这样效率才高。工作中就不要把你我分那么清。” 纪星无端恼火,正想理论,余光却看见领导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室出来了。 “嗯。”她放下茶杯,看一眼一群人围绕的黄薇薇的办公桌,抱着电脑过去。 起身的一瞬,她想起涂小檬辞职做网络达人的原因——讨厌工作。此刻,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涂小檬说讨厌工作。 工作本身不讨厌,那些人很讨厌。 chapter10 玻璃窗上倒映着一层薄薄的室内餐厅的倒影,餐桌,壁画,西装革履的服务生偶尔走过。窗外,灯火辉煌。夜空并非纯粹的黑色,更像是墨蓝。遥远的地平线上,城市和天空之间闪着微微的光。 韩廷坐在窗边,低头回复着手机讯息,餐桌对面光影一闪,一道妙曼的身影落下来。 曾荻太过有姿色,附近桌上有人投来一瞥。 韩廷当作没察觉,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回复完了,手机放桌上,抬眸直视她。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刚才没胃口,光喝红酒了。”她严丝合缝地接过话来。 “这会儿倒有胃口?” “这会儿是跟你吃啊。”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看他,露出脖颈上修长白皙的线条。 韩廷心知肚明,笑了一下。笑里有些无意义的轻讽。 曾荻暗叹,这男人还真难哄。 可她并不生气,他淡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是天生易获取别人好感的人。不像她自己,女人过于美貌,总叫人怀有敌意。 她绝口不提上次饭局的事,聊起工作:“刚才跟那朋友吃饭,说到广厦的dr.小白,还有东扬的doctorcloud,他说,我们两家在这方面可以有合作的。” 韩廷:“哪个朋友?” 曾荻:“九全科技的老总。” 韩廷:“姓付的那个。” “对啊。明明是正的,却总被叫付总。”曾荻轻笑,还要说什么,蓦地心里一凛。数年前,那位付总还是她的裙下臣。 韩廷神色如常,透露不出半点儿讯息。 曾荻却难免心里打鼓,原想说一句,她跟那付总早断干净了。可这话未免此地无银。 他俩关系的确是自由出入,没有任何约束羁绊。但曾荻很清楚这些年韩廷身边并没有什么女人,不是他多专一,只是他这人嫌麻烦,没工夫跟女人牵扯。倒是她,偶尔有些别的应付,但近年也极少几乎没有了。 第一年 曾荻太过有姿色,附近桌上有人投来一瞥。 韩廷当作没察觉,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回复完了,手机放桌上,抬眸直视她。 “跟人谈完事儿要走,在底下看见你的车。”曾荻笑,“怎么路林嘉也在?”她其实想问纪星,但这话出口,就太掉价了。 “他爸战友的女儿,见一面。” “相亲啊。”曾荻迅速排除了纪星,她是那三个女生里最不修边幅的一个,“带你来相亲,他是诚心给自己添乱么?”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温柔的讨好。奉承倒说不上,在她眼里,他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 韩廷没接话,脸色松缓了半点儿。 男人么,果然还是得放低姿态哄一哄。曾荻心想。 自上次饭局快两个星期了,韩廷没搭理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她的“不当行为”让他不舒服了。 她清楚,他这人在人事感情上欲望极浅,要是什么人让他不舒服不自在,便会果断抽离,毫不念旧。嘴上不说破不评价,人也和原先一样从容随意,但心早已远离十万八千里。 所幸,她能把他拉回来。 放低姿态费些心机都无妨,没办法,谁叫她就好他这一款呢。 “我还没吃饭呢。陪我吃一点儿?” 韩廷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来这边谈事儿,饭也不吃就走了?” “刚才没胃口,光喝红酒了。”她严丝合缝地接过话来。 “这会儿倒有胃口?” “这会儿是跟你吃啊。”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看他,露出脖颈上修长白皙的线条。 韩廷心知肚明,笑了一下。笑里有些无意义的轻讽。 曾荻暗叹,这男人还真难哄。 可她并不生气,他淡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是天生易获取别人好感的人。不像她自己,女人过于美貌,总叫人怀有敌意。 她绝口不提上次饭局的事,聊起工作:“刚才跟那朋友吃饭,说到广厦的dr.小白,还有东扬的doctorcloud,他说,我们两家在这方面可以有合作的。” 韩廷:“哪个朋友?” 曾荻:“九全科技的老总。” 韩廷:“姓付的那个。” “对啊。明明是正的,却总被叫付总。”曾荻轻笑,还要说什么,蓦地心里一凛。数年前,那位付总还是她的裙下臣。 韩廷神色如常,透露不出半点儿讯息。 曾荻却难免心里打鼓,原想说一句,她跟那付总早断干净了。可这话未免此地无银。 他俩关系的确是自由出入,没有任何约束羁绊。但曾荻很清楚这些年韩廷身边并没有什么女人,不是他多专一,只是他这人嫌麻烦,没工夫跟女人牵扯。倒是她,偶尔有些别的应付,但近年也极少几乎没有了。 只是人都如此,说好的开放自由,不见还好,真打上照面知道了具体的人,心里不会一点儿不介意。 曾荻再度转移话题:“路林嘉怎么突然跑去相亲?” 韩廷也不纠缠上一个话题,道:“这孩子忒没溜儿,尽知道玩儿,他爸觉着早些结婚能收着点儿。” “今天那对象,看得上么?” 韩廷摇头。 “你姑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成器也好。不像你二叔家那位姐姐,尽给你添麻烦了。” 韩廷眉心拧了一下,没接话。他无论跟韩苑争成什么样子,是极不喜外人谈论韩家是非的。 曾荻说完,也暗恼今天真是撞邪,专踩雷了。 好在服务员端菜上来,缓和了气氛。 她拆着餐巾,温柔道:“你帮我尝一块鹅肝,我吃不了那么多,减肥。” 韩廷稍不屑地挑眉,轻笑:“你还要减肥?” “不需要么?”曾荻说着,坐直了身板,抬头挺胸,身段舒展,“你看看,我有没有长胖?” 韩廷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轻而易举的撩拨,也懂示软示弱,还会在任意时候创造话题,让人放松。 如今不论男女,仅仅是让人觉得相处轻松,就很难实现了。 韩廷拿起刀叉,吃了块鹅肝。 曾荻在桌底下翘起二郎腿,脚背一勾,高跟鞋挑落下去,穿着黑丝袜的足尖触碰到韩廷的小腿。 韩廷没理她。 曾荻微吸一口气,足尖沿他小腿往上爬。这下,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禁止,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曾荻收敛回来,莫名一阵心痒。他身着西装,坐姿挺拔,咀嚼食物时习惯性地紧闭嘴唇,下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动着,吃着饭都禁欲得叫人心猿意马。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勾引他,还是他在勾引自己。哎,被他吃得死死的,却还甘之如饴。 曾荻面颊绯红,笑着抬起红酒杯,一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玻璃窗外,天空中忽然飘过一丝雪花,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觉。 …… 三环外的老式居民小区里,纪星裹着围巾从昏黄的路灯下走过,恍惚脸上一凉,摸一摸,什么也没有。 下雪了? 她抬头望,只看见冬季的夜空中天狼星格外明亮。 闺蜜们畅聊一晚,尽兴而归。魏秋子家住的远,今晚在栗俪家借宿。三人裹得严严实实往家走,适才欢乐的气氛过后,此刻都有些安静的疲惫。上了楼,纪星跟两人道别,开门进屋。 涂小檬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小星星?” “诶!” 涂小檬拉开房门,门缝里露出她房间的一片粉色,她倚着门框:“又加班?” “跟朋友出去玩儿了。”纪星说,“有事找我?” “要付房租了,下一季度的。” “三个月过这么快?” “是啊,奇怪吧?每天都度日如年,可又时光飞逝。” “你把账单发我吧,还有上一季度的水电费煤气费。” 纪星回房脱了厚厚的羽绒服和鞋子,手机响,账单收到。 她住主卧,小区一般但地理位置好,房租每月三千出头,季付,加上零碎的费用,接近一万。又是一笔大开销。呵,还不如人家一顿饭钱。 纪星把钱转给涂小檬,有些肉疼,再看存款余额,更加肉疼。怎么不知不觉花了这么多?她调出手机账本,哦,冬天买了两件羽绒服,现在的羽绒服真贵啊。这还不算圣诞节邵一辰带她逛街时给她买了件两千多的呢。 上月护肤品用完,换了一套;这月种草了新的眉笔……全是些零碎的小物件,一点点把她的钱包吃瘪了。 她趴在被子上出神,还是读书时无忧无虑,一入社会就成了自立门户的大人,吃穿住行什么都要自己来。 有一瞬,纪星又想起了出去单干的事,不知道是否自己创业就能拥有更自由的经济实力。 但想来想去,觉得目前最现实的是在领到年终奖后得和hr谈谈加薪的事儿了。 如果薪水足够满意,她会多留一段时间,再攒些经验。何况dr小白的后续阶段她还割舍不下。 她们公司一般在春节前两个星期发放年终奖。今年过年格外迟,奖金发放要等一月底年会过后。 纪星并不急,dr.小白一期在最后的攻坚阶段。等项目完成,谈判更有筹码。且那时还有更丰厚的项目奖金呢。 之后近一个月,纪星忙到昏天暗地。无论是对项目的整体规划,还是每个人的分工协调,她都是最熟悉的,自然承担起了负责和带头的作用。她没日没夜泡在工作上,暂停了一切社交娱乐,朋友不见,剧也不追。栗俪和秋子都不联系了,也就邵一辰周末来陪她。 所幸付出有回报,项目赶在年会之前提前完成。 公开测试那天,曾荻和一众部门领导都来了,坐在实验室外隔着一扇大玻璃窗观察。团队研发的机器人dr.小白成功诊断了10位病人的龋齿症状和5位病人的感冒症状,并给出了合理准确的治疗方案,与在场数位专家医生的诊断处理结果完全一致。 那一刻,纪星激动不已。一年半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结果。 第三年 纪星只买了瓶保湿水,居然也要八百多,付账时暗叹女人用的东西全是暴利行业。 栗俪瞧见她肉疼的小表情,笑道:“你这年中发奖年终也发奖的人能不能大气点儿?或者干脆让邵一辰给你买得了。” 纪星白她一眼:“他的钱不是钱啊!”顿一秒,嘟哝道,“上次就是他给我买的。” 栗俪:“……” 魏秋子:“又秀恩爱。能不能考虑我这天天相亲的单身狗的心情?” 纪星冤枉:“是她先挑起来的。” “我现特后悔读书时没好好谈恋爱,进入社会后碰到的一些男人……简直了。”魏秋子是纪星的大学舍友,但读书迟,比纪星大四岁,比师姐栗俪都大一岁,心态却很小女人,结婚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在某材料研究院做研究员,事业编制,工作稳定。她本就喜欢做研究,有所得有所获便足矣,没有出人头地干大事业的需求,倒更关注恋爱结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你和邵一辰好,从大学到社会。” “邵一辰人是真好。”一贯吝啬夸男人的栗俪也附和一句,“我记得你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有个师妹追他,结果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听说现在还没死心呢。听说。”纪星经过口红柜台,瞄了眼口红。 “你也不担心?”秋子说,拿起一只口红试色。 “你是不知道邵一辰有多喜欢我。”纪星哼一声,“再说,追我的人也很多,我搭理了没?” “啧啧啧,看看谁尾巴飞天上去了。” “我也很喜欢他呀!这才叫绝配。其他都是浮云。”纪星说着,转头问栗俪,“你这口红什么色号?” “1号。要不要试试?” “好啊。”纪星对镜子涂一下,她一般用比较自然的豆沙色珊瑚色,很少用大红。涂上去气质都变了。 秋子凑过来看,说:“星儿,你换换这种女人味的呗。” 纪星对着镜子照啊照,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买了也不会常用,再说吧。” 买完东西上楼找餐厅,乘扶梯上行时,纪星看着商场里各类精致的奢侈品店名品店,心下微叹,这应该是曾荻那类人常来的地方。什么时候她也能足够成功到自由出入? 现在的她和所有普通女生一样,种草着化妆护肤时尚衣装,心心念念地攒钱又自嘲没钱,会追星看演唱会,欣赏音乐会交响乐,看小众话剧,爱旅行爱看书。 只是和生活相关的这一切,都需要钱。 她不是冲动消费的虚荣者,却也不是节衣缩食的守财奴。毕竟,每天奔波劳累受苦受气,要是还在力所能及的物质上亏待自己,就未免太苦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座繁华大都市中有一丝尚在生活而非生存的错觉。 只是,她想要的生活远非如此。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最近师弟苏之舟问她有没有出来单干的打算。她有。但她觉得还可以再等等,毕竟,创业哪有那么容易简单。再说dr小白还归她负责呢。 吃饭的时候,秋子说下周要跟她爸一个战友的儿子见面,隐约有相亲的意思,让纪星和栗俪陪她一起去,权当同龄人聚会。这样气氛轻松一些,再深入接触的机会更大。她为了提高成功率可谓想尽办法。 纪星和栗俪都应了。 但没过几天,纪星就把这事儿忙忘了,直到那天下午秋子给她打电话才想起来。所幸她工作都完成,并不耽误。秋子给她发了个见面地点,松悦酒店。 这吃饭的地儿有点高级啊。 纪星考虑要不要换身衣服。这几天天气冷,她又不坐班总出勤跑工厂,所以穿的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很不正式。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相亲,无所谓。谁还费劲跑回家一趟。 走进酒店大厅就碰见栗俪和魏秋子,她俩也刚到。 栗俪一件栗色大衣,挎着香奈儿包,一贯工作时的利落样子,只不过没了往日的烈焰红唇,今天妆容很低调,不抢秋子风头。 魏秋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不是五官精致的人,但收拾一下便看着很舒服。许是心情不错,见着纪星还不忘调侃一句:“为了衬托我,把自己弄成这样?牺牲真大。” 纪星:“……” 这些天频繁跑工厂。她头发三天没洗,橡皮筋随便一绑,没化妆,唇膏都没涂,清汤寡水的。 “谁叫我爱你呢?”她说。 餐厅位于六七十层之高,乘电梯往上,栗俪说:“你那相亲对象很有钱吧?” “不是相亲啦!只是当个朋友认识下。嗯,我爸的战友魏叔叔貌似挺成功的。” 纪星没说话,周围的环境已让她隐隐察觉,不梳洗就来这地方是个错误的决定。 餐厅里幽暗而静谧,灯光低调舒适,客人不多。 魏秋子说是魏先生的订位,服务员引导三人往里走,大片大片的玻璃墙壁外夜空璀璨,三环路上车水马龙,如无声流动的电影画面。国贸cbd高楼耸立,白灯如织,夜景美不胜收。餐厅情调可见一斑! 尽头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位男士,一个年轻,一个成熟。 年轻那个靠走廊坐,穿一件白色supreme帽衫,拿手机在发消息。他虽垂着眼,但看得到五官很帅,像当红小鲜肉,只不过脸上隐约一丝不耐烦。 靠窗的那位年纪稍长,正侧脸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纪星蓦地一怔,全然不料会在这个场合上又见着那人。 她以为看错,眨了两下眼,可那张脸实在太难认错,不是那天在牌局上见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他样貌相当出众,是区别于身边年轻男孩的另一种帅气,英俊清朗的眉眼和脸部轮廓,一身休闲西装,表情淡淡,却给人说不清的矜贵气质。 年轻的那位显露出一丝不耐和焦躁,他却不急不迫,仿佛等人也格外从容似的。 他也看见了纪星,但目光没做停留,从她眼前滑过去了。 他对她可能没印象,纪星想。她无意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后悔了,出门前起码该涂一下唇膏。 她这幅样子出现在这个餐厅这个场合,像一只煎饼果子上了宴会桌。 韩廷看到三个女生过来,有点出乎意料,但他脸上没表现出丝毫异样,低声对身旁的路林嘉交代了句:“手机收了。” 路林嘉很听话地收了手机。 两位男士同时起身,魏秋子客气地打招呼:“你好,我是魏秋子。” 年轻的那位点头:“我是路林嘉。”他笑了笑,止于礼貌。 魏秋子说:“我爸说,让大家当朋友认识一下,所以我带了两个朋友过来。不介意吧?” “挺好的,多认识几个朋友。”路林嘉说,神情和语气自在了一点。 纪星却替秋子不安了。她能从秋子紧紧并拢的双腿里察觉出她的紧张和局促,却也能从路林嘉的神色变化里看出他无心相亲。且路林嘉年纪比魏秋子小,面相就更小了。浑身风格都透着不羁,跟秋子全然不是一挂的。 魏秋子尚热情道:“这个我的朋友,纪星,主攻ai医疗的工程师。” 韩廷看了她一眼。 纪星见目光对上,抿抿唇算是招呼,却并没有笑。 韩廷亦没有笑容,但也并不严肃,很是随意散漫,随着魏秋子的介绍看向栗俪去了,分寸掌握得极好。 “这是栗俪,在外企做市场经理。” 路林嘉也跟着介绍:“这我哥,韩廷。做……”扭头问,“做什么来着?” 韩廷:“卖药械的。” 他随意一句,路林嘉也没往深了解释。 栗俪问:“什么药械?” 韩廷抬眸看她。 栗俪微笑:“我在辉林上班,刚好也做这行。”她做销售,沟通交流能力比朋友们强很多,也算是职业病了。 “市面上常见的。”他随口答。 “器械是一类,二类……?” 韩廷淡道:“三类。” 路林嘉对这话题毫不了解,又开始玩手机了。 栗俪说:“目前这块市场由于政策管制,进口产品占比不多。量少,价高,竞争力低。可国内产品品质远远没跟上。盲目保护国产,过头了。” 她在外企做销售,自然有些不满,说的话也过于偏激。 韩廷一时没接话,似乎无意反驳。倒是纪星听到,没忍住发言:“不是啊,国内这块儿发展很快的,很多产品都已经可以和国际接轨,这多亏了政策保护。不公平也没办法,医药是命脉行业,也会是未来几十年的革命性行业,完全交给外部市场冲击,危害太大。” 韩廷看向她的眼睛,没什么含义地淡笑一下,说:“所见略同。” 他笑起来很好看,即使是淡笑。只是那笑容散漫得没几分真意,说不上是假赞同还是真应付。 无妨,好皮相的人天生易获取好感。 但他完全不在这话题上停留,很快目光转向不讲话的魏秋子,颇有些明知故问:“你和你朋友们同行?” 第五年 公共区域一头是秘书间和总裁办公室,另一头隔着磨砂的玻璃门,看不清里头,可能是会议室。 秘书:“是纪小姐吗?” “是。” “韩总在开会。会议延迟了一会儿。请先进去等一会儿。” 纪星进去,秘书关上了门。 办公室很大,室内陈设分办公区与中心区两块;办公区摆着办公桌,办公椅,沙发,书架,风格并不奢华,更不奢靡。设计简洁大气,却又看着价值不菲,静静彰显着这间办公室主人的品味和个性。低调,暗藏锋芒。 中心区则随性洒脱些,一张宽大的长方形桌子,四周没有椅子。可以想见房间主人站在桌旁,带着一群人围着满桌的图纸写写画画讨论要事的样子。桌旁的墙上贴着一些纸张,或是思维图,或是草稿图。看着异常狂放潇洒。 若说这办公室哪里最妙,大概是东面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无尽的蓝天和阳光。 纪星不禁走过去窗边往外看。三月中旬正值初春,恰是北京焕发新生的季节。城市洗去了冬季灰蒙蒙的气氛,四方纵横的巷子里柳条抽芽,隐约透出一抹抹嫩嫩的新绿;白的粉的梨花桃花点缀其中,高楼矮墙之间一派清新。 “风景不错?”身后忽传来男人的声音,办公室门随即合上。 纪星立刻回头,韩廷一身西装走进来,手摁在领带上轻轻拉了一下。他下颌稍稍绷着,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刚开了场不太舒心的会议。但看向她时,脸色已恢复正常,冲她微点头示了下意, 纪星微笑道:“再过十几天,树都绿了,风景应该更好。” 韩廷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解开西装扣子,看向她,礼貌一笑,开门见山道:“怎么会想出来单干?” 纪星眼珠一转,说了个很高大上的理由:“跟公司理念不合。” 韩廷:“哦?” 纪星见过他几次,是以并不紧张,很快开始推销自己的观点:“广厦主要是做医疗机器人和大数据,着手于大层面的东西。这非常依赖企业自身的文化、资金、科研、决策和历史基础。” 韩廷见缝插针道:“你是说广厦没有这些基础。” “……”她下一句话原是想奉承东扬的doctorcloud。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是。广厦做得很好。但我觉得小公司小企业将有限的人力和物力集中在基础性细节化的东西上会更有效果。”她这回小心斟酌用词了,说,“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医疗器械的私人化与定制化,细节上的东西,就像日本的工匠精神,从小处做好。现在制造业内,从小处着手的概念和理念很少被重视,但这些恰恰是工业制造的基石。” 韩廷听着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星辰的主研方向是增材制造,就是俗称的3d打印。当然,很多之前出现过的创业公司都遇到了瓶颈和困难,但我们的项目与众不同。医疗是我们选择的方向,也是正确的方向。人类工业制造业从两百多年前发展到现代,每隔数十年便有一波新浪潮,我觉得下一波浪潮除了ai,便是医疗。” 纪星这番说辞相当冠冕堂皇。说不上唬人。只不过,谈生意么,自然要把自己包装得高大上一些,多赢得一些筹码。不都说了吗,对客户,怎么简单明了怎么说;对投资人,怎么复杂难懂怎么讲。 她说话的时候,韩廷偶尔和她对视,偶尔移开看一眼窗外,眼神相当随意,似乎在思考判断什么,但又似乎只是在听而已, “中产阶级已经发展到前所未有的庞大规模,对健康的重视和可投入的金钱也是前所未有的。新的热门产业——也就是医疗与健康产业——正在崛起的路上,我们必须赶在风潮到来前准备好。当然,现在很多人都看到了先机,也在为此作准备,每个企业都有他们看好的方向,东扬的doctorcould就是实例。而我赌的方向是私人化定制化医疗。针对不同病患量身定制的骨骼,牙齿,血管……这就是我赌的未来市场。” 她陈述的内容渐渐从打官腔带入个人偏好,因而语速渐快起来,眼睛里也开始光芒闪闪。 韩廷扫了眼她的眼睛,但那一扫也是相当寡淡,不带任何意味。他很是认真地听完了她这番话,说:“蓝图不错。实现渠道?” 纪星眼睛又亮了一亮,热情地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件夹,道:“这里边都写了,目前我们团队的优势在于研究人员。我们背后有相当雄厚的教授和校友资源,跟学校和研究所的关系也很密切,骨干成员都是很优秀的科研人才。不然,我们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第一版模拟器材。”说完,很期待地加了一句,“光盘里有,您现在可以看的。” 韩廷唇角弯了弯,说:“纪小姐,我很欣赏你和你的团队,也有意投资,不如直接谈条款?” 纪星愣了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快下决定,她准备的演讲才起了个头儿呢。 他看出她的费解,道:“实不相瞒,具体内容我都看过。” 她这才知恐怕她来之前他就已经做了决定。亏她刚才费一番口舌。 “好啊。”纪星没有先亮出自己的条件,礼貌地试探,“韩总心里应该已经开出条件了吧?” “你提出的投资额没有问题,甚至可以根据后续发展追加投资,其他一切条件都好商量。”韩廷说,“我要51%的股权。” 短短几秒,纪星心情从天堂到地狱。她以为自己听错,怔了足足五秒后,脱口而出:“51%???这不可能!” “纪小姐,不如我给你分析一下情况。”韩廷语气斯文礼貌地站起身,系好西装扣子,绕过办公桌时随手捡起桌上一份黑色文件夹,走到她身边递给她。 纪星翻开一看,昨天她交给肖亦骁的各类文档资料,此刻纸张上已满是手写的叉叉划线和批注。 韩廷说:“你现在的小作坊只能勉强维持运营,一旦投入生产,各种问题暴露,很快会瘫痪。不论材料、进货,还是营销、市场,全部存在巨大隐患。我暂且认为你的科研制造环节是及格的。但其他环节不堪一击。材料、供应全部依赖研究所,渠道单一,价格不稳,没有发言权。一旦研究所出问题,货源立刻断死。至于营销市场,你以为只要有产品,就能打入医院?纪小姐,你可能对国内的医疗行业不太熟悉。现有的固定供货渠道和关系网,是企业投入多少人力财力走灰色渠道砸出来的?一个新公司妄想打进去?不跟大企业合作,你死路一条。” 纪星听着他的话,看着纸张上的批注,脸上红了一道又一道,火辣辣的。 她不是不知道星辰存在问题。她只是乐观地认为这些问题可以慢慢解决,谈判时遮一遮,先稳定局面再说。却不想被面前这人哗啦扯下遮羞布,一次性剥了个干净,更甚至指出一些她都没想到的问题。 韩廷站在窗前的阳光下,回头看她:“我提供资金,供应,销售。而你仅负责研发生产。给你49%,很厚道了。” 有那么一秒,纪星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很快清醒,道:“不好意思韩先生。我只需要资金,不需要你提供供应和销售渠道。”她放下文件夹,站起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与他平视,“在我看来,你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解决。它们是麻烦,但相比核心技术,我认为只是小问题。我不需要你提供那么多。” 言下之意,也请你不要占那么多的股份。 韩廷丝毫不恼,微微笑道:“我不相信你在供应和销售渠道上的能力。只投资金,亏损了怎么办。这让我很没安全感。” 他笑着,因为侧头看她,身子极细微晃了晃。 纪星:“……” 这人说话真是…… 她之前觉得他很和善,看着挺好说话。不想谈起生意来如此滴水不漏。但各为所利,可以理解。 既然谁都不让步,谈判已无必要。 “这个条件,我这边是肯定没办法接受的。所以……”纪星笑笑,得体大方地说了句客套话,“认识就是朋友,希望以后在别的渠道上有合作机会。买卖不成情谊在嘛。” 韩廷却摇了摇头,说:“买卖都做不成了,哪里还来的情谊?这块地盘就这么大,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他问,“所以纪小姐选择跟我做敌人?” 这话分明是威胁,却被他说得面不改色风淡云轻。 纪星毕竟是新手,吓得懵了半晌,小声:“你怎么这样啊?” 韩廷顿了一下,道:“市场上没有情谊可讲。” 纪星脸上火烧一般,又怕又愤,强自镇定下来,用力道:“没有情谊可讲,但有利益可讲,是不是?如果我的团队一无是处,你也没必要投资,大可自己建一个团队,轻而易举。韩先生这么忙,却能抽时间跟我谈,肯定是希望合作达成的。所以我们还有的谈。” 韩廷有几秒没接话,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笑了一下。那一笑却不太愉悦,似乎天性不喜欢别人跟他讨价还价。 第十年 出了写字楼,cbd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像一栋栋精致的珠宝盒子。 夜里温度更低了,纪星戴上羽绒服帽子,匆匆走进地铁站。 这一站是繁华商业区,晚上九点多,来往的人也不少。 但今天很奇怪,等了很久也不见地铁来,站台上加班回家的下班族们面面相觑。 直到广播说由于运营故障,地铁停运。 议论声顿起:“搞什么,有病啊!” 人群里不知谁说,附近一站有人越过端门跳轨自杀了。 议论声更大:“服了,自杀不能选家里吗,干嘛出来妨碍交通秩序!” 不少人抱怨着打车回家又要增加一笔开销。 “烦死了,自己死还要拖累那么多人。” 纪星则在第一时间点开打车软件, 迟了。 这一地区叫车高峰,加价三倍,还得排队。 她迅速换方案,飞快穿过怨声载道的人群,往地铁站外跑,寻找附近的共享单车。 很不幸,好不容易找见最后一辆,也不及一个男的腿力好,被抢走。 四站地,气温零下,走回去能把她活活冻死。 纪星重回地铁站里避风。 几个同样排队等车的人义愤填膺,控诉着跳轨死掉的那个人,听说死者是个年轻女性。 纪星起初听了几耳朵,后来便没兴致了。 迟迟打不到车,她都想自杀了。 看手机,她排在第49位。 她不免心情有些差了,就在这时,师姐栗俪发来一条语音:“要经过你公司楼下了,还在加班?” 纪星抓住救命稻草:“地铁停了!把我带回去!” 栗俪的车是一辆红色的大众polo,经济实惠,代步正好。 她是纪星本科同专业的师姐,没读研,毕业后进了家科技公司,她嫌做技术钱少周期长,转了市场和销售。她人长得漂亮,形象出众,又聪明伶俐,比纪星多工作四年,如今已混到公司销售主管的位置。 她住纪星隔壁,却是自己买的房,“老破小”,首付用光了父母的积蓄,欠上亲戚一堆债,还月月还房贷。房子至今没好好重新装修过。 但买房是栗俪做的众多明智决定之一。因为她是2015年上半年买的,那是普通人有能力买房的最后一段时光。之后房价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收不住了。 而那时纪星还在读研究生。 都说知识就是力量,她空有一身力量给人打工了。 时机才是金钱啊。 小区很旧,车位少。这时候里头肯定满了,栗俪把车停在路边。 深夜,道路两旁的矮旧房子里,还有几家小店亮着光,为夜里晚归的人们提供食物。 桂林米粉,黄焖鸡米饭,成都串串香,沙县小吃…… 两人钻进一家简易串串店里。店面大概七八平米,只有一张长方形的灶台,台上一长条狭窄的平底铁锅,装满汤底。各种肉蔬菜类串成一串串在里头煮着。 已有两个小姑娘坐在灶台前吃串串。 纪星和栗俪进去,坐在剩下的两张凳子上。老板拿出两个套着透明小塑料袋的铁盘,舀上两勺麻酱,加上辣椒油,递给两人。 纪星从锅里挑了几串海带、鱼豆腐、魔芋丝、木耳、白萝卜,又对老板说:“帮我煮份宽粉和圆生菜。” 栗俪道:“给我煮个方便面和油麦菜。” “诶。” 纪星拿鱼豆腐蘸蘸麻酱和辣椒,塞进嘴里,咕哝一句:“今天地铁里有人跳轨死掉了。” 栗俪嗯了一声,似有叹息,又似乎没有,说:“我周天又要出差。” “哦。去哪儿?” “深圳。” “嗯。” 栗俪出差是常事,见怪不怪。 身旁的另外两个小姑娘也在轻声讲话。 一个说:“要是下个月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回老家了。” 另一个说:“会找到的啦。” 前一个只是淡淡地笑笑。 后一个又轻轻地说:“我这个月也好惨,总犯错,扣了很多钱,到手只有1800。都不知道下个月要怎么过。……又要找爸妈要钱了。” “要是还在读书就好了。” “是啊,一点都不想毕业和工作。” 纪星看了她们一眼,两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忧愁和遗憾,只是平静。 目光又落到栗俪脸上,现在的她还带着工作时的精致妆容,但因刚吃过东西,没法及时补口红,嘴唇上有些斑驳。一片片鲜红的口红碎片下是暗淡的唇色。 栗俪已经吃完,正低头刷着社交软件,一张张男子照片从屏幕上划过。难能入她法眼。她是个独立自信又潇洒自如的女人,各方面要求都高,哪怕约.炮也要讲究。 她盯着手机屏幕,浓浓的睫毛偶尔眨一眨,带妆久了,下眼睑都沾了些睫毛膏,像黑眼圈。 纪星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 栗俪收起手机:“老板结账吧。” “分开还是一起?” “分开。” 两人进小区,上楼,在家门口告了别,各自回屋。 纪星一开门就听见涂小檬房间里做直播录视频的声音:“现在呢,我就很快地用这个眉笔涂一下眉毛,这支笔上色能力特别强,所以一定要轻轻……唔,轻轻地涂。不然很容易变成蜡笔小新。然后呢,用眉毛刷多刷两下,这样子就很自然啦。” 不到五平米的狭小客厅堆了一堆快递,纪星两三步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还听见涂小檬轻叫:“我真的没整容,天生就长这种尖下巴我有什么办法呀!” 说实话,纪星也关注涂小檬的微博,但她手残,只会扑个气垫粉饼涂涂口红。什么遮瑕高光修容阴影,一概不会。好在她也注重穿衣搭配,有空还去上一节插花之类的体验小课程什么的,勉强算个精致girl。 但今天她兴致不高,关门把涂小檬的声音挡在了外头。 她羽绒服都没脱,在地毯上怔忪地坐了一会儿。 一晃就十二月底了。 回想过去的这一年,好像每天都那么过着,一天天机械地重复,没有思考,也没有很享受的感觉。 她垂头半刻,又抬起头, 好像也不对。 工作上,dr.小白的研究已近尾声,这是一日一日的工作换来的。生活里,和恋人和朋友的关系也在一天一天中更亲密。 纪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她赶紧脱下羽绒服,打算给邵一辰发消息。 与此同时,手机响起来,是邵一辰发来的视频聊天。 她喜出望外,一下子扑到床上趴着:“太巧了!我刚想给你发视频呢!”接通视频的一瞬,她赶紧抓了抓头发。 邵一辰也刚进家门,摘了帽子,头发张牙舞爪像只小狮子:“卧槽,外头真他妈冷。” 看见他的一瞬,这一天心头的所有褶皱被奇迹般抚平。她心里软软的:“吃晚饭了没有?” “吃了。” “今天是不是很累啊?” 视频那头,邵一辰走进自己房间,刚解下大衣和围巾,冲着屏幕认真看了足足两秒,倏尔一笑:“现在不累了。” 纪星心跳砰砰,一下把脸埋进被子里,噗嗤笑起来。 再抬头看,屏幕上年轻男孩的面容有一丝疲倦,眼睛却分外明亮清澈,像冬天蓝天下的清风一样。 她托腮,歪头,略撒娇:“邵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你的眼睛怎么那么好看呀?” 片刻前还在撩人的邵一辰反被撩,听着这话,愣了愣,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摸着鼻子终究没忍住,嘴角弯起一丝开心的弧度。 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两人闹腾一会儿,各自洗漱,道了晚安后睡去。 纪星睡前又想起那个跳轨的人。 她独自躺在昏暗中,床头一盏台灯亮着。 每个人都是孤单的。不同之处在于,虽然孤单,却总能从生活中的人与事上得到温暖。 她看看邵一辰发来的晚安,关了台灯。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星期五,最叫人神清气爽的一天。 纪星难得没有赖床,因而有时间在家里冲了牛奶麦片。吃早餐的时候,她琢磨着等过段时间发年终奖了买个烤面包机和榨汁机,以后自制完美营养早餐。 要好好吃饭,注意养生了呢。 她美美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以她的尿性,很可能三分钟热度,机器买回来用个两三次就去装灰尘。 低头一看,这不,双十一买的养生壶才煮了一次红枣银耳羹就塞桌底下了。 “……” 第十五年 那天纪星早起出门时,栗俪正巧也出家门。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碰上, 纪星:“你怎么起这么早?” 栗俪:“你怎么起这么晚?” 异口同声之时,邵一辰从屋里走出来,手自然在纪星腰上扶了一把。 栗俪点头:“你俩住一起了,忘了。” 三人往楼下走,栗俪对邵一辰说:“能别一天到晚霸着你女朋友么,闺蜜聚会她都没空参加。” 纪星回头瞪了栗俪一眼,栗俪不明所以。邵一辰淡笑:“霸占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栗俪于是转问纪星:“你公司怎么样了?” “正招人呢。”纪星道,“你朋友圈帮忙宣传下招聘信息。” “行。” 三人在楼下分开。栗俪去公司,邵一辰带纪星去吃早餐,完了顺道送她去星辰。走到半路,纪星朝车窗外望,意外在辅路上看见栗俪的车。一个男人站在她车边,透过落下的车窗摸了摸栗俪的脖子,然后穿上外套,上了前头一辆路虎。 那男人看着眼熟,是上次栗俪介绍给纪星的吴姓投资人。 纪星不知那是栗俪的露水情缘还是潜在男友,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哪儿呢?” 那头很快回复:“公司。干嘛?” 她便不问了,说:“没事,提醒你发朋友圈,招聘信息。” “知了。” 星辰虽然运行了一个多月,但因之前没拉到投资,前途未卜,公司内部除了最开始四五个搞技术的,一个人也没招,全靠纪星和苏之舟这边修修那边补补。如今业务开展,急需招聘各行人才。 但由于自身实力限制,星辰目前吸引来的应聘者只有应届毕业生或毕业不到一年的新人。好在大部分是她的师弟师妹,专业实力和个人素质她信得过,但相应地对薪资要求高,且没有工作经验,难当管理或决策大任。 不过面试下来,纪星发现几个新人干劲满满,怀揣梦想,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展望。在她看来,能有主动性和创造性已是难得的品质。 一星期内,她招了三个材料、机械、计算机方面的员工和两个办公室助理,暂时缓解了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全员集合的那天,星辰科技召开了一次正式会议。 纪星想着韩廷是投资人,提前通知了他。她以为他那么忙,应该没兴趣参加。不想他回复说会来。 开会那天,他准时到场了。 之前经费紧张,星辰租用的办公区很小,连会议室都没有。员工们的办公桌旁边留块区域摆一方长桌,放一块白板就当会议区了。再拿半透明的玻璃门划两个隔间,充当纪星和苏之舟的办公室。 纪星把韩廷从电梯间引过来,经过好几家小公司来到星辰。进门时她特意观察了下韩廷的表情,他对这块小地方并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他说不需要跟员工介绍他,她也就没介绍。 很快会议开始。 虽说是正式会议,但气氛非常和谐活泼。年轻的创业公司内完全没有等级观念,老板、骨干成员、新人全都打成一片。 年轻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公司主营业务的想法和创意,各种点子层出不穷。 韩廷坐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发言,偶尔观察一下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和光芒,貌似对他们兴奋的表情有一丝兴趣。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一个小时下来,没有半分走神或开小差。 纪星发言讲话时,他也习惯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异常专注的样子。 他发现她在他面前,时而据理力争时而紧张发怵,偶尔闪过的信心也都未免缺乏底气;可在这群同龄人中,她自信飞扬,眼睛闪闪发光将整张脸点亮,热烈而理想: “同期的竞争者不少,但这一行说到底拼的是细节,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更好的工艺程序,做出更精细复杂,更适应市场的产品。” “刚才大家对市场前景的预测分析非常有特色。希望我们大家能时刻保持敏感度,专业度和敬业度。” “我相信,我们的产品会改变未来的医疗市场!” “大家年龄相仿,希望在工作中能像朋友一样沟通交流,同甘共苦,一起为星辰的明天努力。” 白板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规划和展望,纸杯中速溶咖啡冒着热气,年轻人脸上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廷风波不动。 他是个过来人,对这些所谓的理想和壮志并不动容。他一贯只看实际。毕竟,做梦者十之八.九,实现者寥寥无几。 不过,年轻倒是好,能给所有的狂妄幼稚和天真冲动遮羞。 会后,众人散开展开工作。 纪星带韩廷去自己办公室坐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小隔间。里头还堆着一些尚未清理的纸盒。 纪星一脚将纸盒踹走,搓搓手,说:“地方有点儿小,别介意。” 韩廷长腿绕过纸盒,也不坐,走到窗边站定。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 纪星刚开完会,满腔豪情,可见他会议过程中很平静,会后更加平静,难免有些不安,问:“韩先生,你对刚才的会议有什么指点?” 韩廷说:“没有。” 纪星追问:“我看你对这种氛围不是很感兴趣?” “的确。” “……为什么?” “见得太多。” 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韩廷身子没动,只回了下头,说:“构造梦想,贩卖梦想,用梦想和情怀画饼,吸引员工卖力。这套我见得太多。” 纪星瞠目。 有一瞬,她想起她在会上说的话:我们在创新,在改变,在筑梦。 这听上去和那些用情怀套住她的公司没什么区别。 她很快摇头,反驳:“不一样,星辰和那些公司不一样。” 韩廷淡淡看她:“哪里不一样?”他微眯着眼,阳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透出些琥珀色,冷静,犀利。 她转头看一眼玻璃窗外的同龄人们,用力道: “我真心把他们当朋友,当一条船上的人。我的星辰会给他们提供开放自由的工作环境和平台,让他们发展成长,让他们成为更好的社会人。即使哪天他们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星辰也会成为他们的镀金石和升级跳板。” 韩廷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 “……” 她像挨了一闷棍,不服地挑战道:“可能你生意做久了,对人心失去了信心,所以觉得我很荒谬。但你不相信,不代表我说的话就不是真心。” 韩廷语调相当客气了,道:“误会。我相信你的真心,也相信外头这些人的真心。只是你知道像你们这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最常有的幻想是什么吗——这是你的黄金时代,你的未来扬帆起航,有无限可能,你将不平凡……”他说到这儿,后头没了转折,点一点头,悦耳道,“挺好。记住这份心情。” 纪星憋足了气:“我不认为这是幻想,我们有实力发展壮大。我知道你现在还看不上我们在研发之外的其他能力,觉得要依靠东扬才行。但我认为,不论是前端进货还是后端销售,各种问题都会解决的。我有信心,也有自信。” 韩廷说:“你的自信就跟不要钱似的。” 纪星:“……”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大招反驳,他已懒得跟她争辩,拔脚往外走,说:“方案出来了给我汇报。” 人走了。留纪星在原地憋着招,跟被人揍了一顿没还手似的。 她也没空多想,小插曲很快抛去脑后。 周末,从南京订购的两台设备到了,调试成功。 十天后,大伙儿加班加点做出的初步程序设计方案出来了。 纪星给韩廷打电话预约时间。韩廷说他在东扬,让她直接过去找他。 纪星搭地铁过去。不是高峰期,但也没座位。 她站在里头随着车厢摇晃。周围的人形形色.色——穿校服的中学生,着廉价正装的年轻职员,靠在车壁上偷偷松高跟鞋的女郎,拿着职场英文书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她两眼放空地站了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她严重睡眠不足。 开公司远没她想的那么容易。除去心里舒坦些,她更忙更累,压力也更大了。 可人啊,说到底跟寓言里的驴一样,只要悬在前方的胡萝卜够大,拉上再重的磨也心甘情愿。 这次去韩廷办公室轻车熟路,她进办公室时,韩廷正在批文件,秘书在一旁等待。 听到脚步声,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说:“坐。”说完继续低头签字。 纪星坐在桌子这边没事干,多看了他几眼。他低着脑袋,头微微侧向一方,露出立体好看的侧脸,有种成熟的俊朗在里边。 他放下笔,合上文件,秘书迅速接过,走出去了。 他看向她,也没废话,朝她伸手;脸上带着工作时的严肃,眉心稍蹙,下颌微微绷着,和上次见着的状态完全不同。 纪星也正式起来,挺直身板把文件夹递交上去。 他瞥了她一下,似乎觉得她哪儿有点奇怪,但也没在意,目光迅速落在方案书上。 他一张一张看得很认真。 她顿时坐得更直了。 里头的内容专业度相当高,她一度以为他会看不懂,需要问她。但他没有,他很流畅地看着,到了一处,问:“这儿的材料是什么?” 纪星凑过去看一眼,答:“钛合金。” “嗯。” 第二十年 他这人,向来不信什么气运。 东扬集团由韩廷的爷爷韩于坚创建,历经半个多世纪,如今发展成拥有金融、地产、科技、医疗、教育、休闲等众多产业链汇集的庞大商业帝国。 东扬医疗作为东扬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机构,此前一直由韩于坚的二儿子也就是韩廷的二伯父韩仁成一家管理。 韩仁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韩苑,今年三十六岁,是商场女强人,势力遍布集团网络各公司。东扬医疗这一利润大头更是直接归她管辖。 可前段时间集团内部风云诡谲,不少人听说权力要交替。毕竟韩老爷子一女二儿,大女儿就不说了,二儿子生了个女儿,只有三儿子韩事成有个独子,韩廷。 关键这韩廷还不是个二世祖,高学历高智商,有魄力有胆识,有能力有手段。早年老爷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他派去海外,年纪轻轻就管理海外核心研发制造工厂。 一晃多年过去,直到老爷子年事渐高,处理国内事宜渐渐力不从心,他才回来入主东扬集团董事会。 前几年还非常低调,毫无存在感地打理着集团内部的琐事杂务,一副与世无争无心权势的样子。直到今年,突然间风扫落叶,集团旗下金融,科技,医疗,教育等公司重要职位重新洗牌。东扬医疗前一秒还在韩廷他堂姐韩苑手上,转眼龙头位置就被韩廷夺走。 此刻,东扬医疗总裁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韩廷一身黑色西装,气定神闲,显然对他刚坐上的这个位置游刃有余。 一行公司高管分散坐在沙发上,表情稳重,内心惴惴。 听外头传,韩廷和韩苑表面姐弟相亲,暗地已为争权夺利极度不和。而此人行事之厉害手段,比他堂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肃清异己方面,更谓是心狠手辣。 可现在这汇报会开了快一小时,却没看出韩廷有何不妥。 各部门给他做汇报,他认真听着,仪态相当礼貌谦逊,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发言人,很专注的样子。他很少发言打断,只在有疑问的时候问上一两句,得到解答后便任之过去。每每给汇报人备受尊重之感,几乎是如沐春风。 如此自然便赢得好感,他的外貌得占三分功劳。 韩廷长得是真一表人材,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尤其是眼睛,清亮分明,注视时便给人重视之感。 起先,这帮人接到韩苑离职韩廷上任的消息时,唯恐天下大乱,决意夹起尾巴做人。可一番会晤下来,他对前朝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交流沟通异常顺利。 很快会议结束,韩廷道:“以后还请各位多指教。”说话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颔了下首。 一众人更是倍感荣幸之至,俯首称臣又寒暄一阵才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回归安静,韩廷解开西装扣子,重新坐下,下颌微微绷起,笑容尽收。 唐宋关上办公室门,回头见韩廷拿了支笔,在纸上划着什么,沙沙作响。 返回桌前,桌上那张印有管理层人员名单的纸上,“王充”“张鑫华”等一个个名字全被韩廷手里的笔划掉。 唐宋低声劝谏:“老爷子交代了,说……你做事太狠,要收一收。不要赶尽杀绝。” 韩廷手里的笔停下,抬眸看他:“韩苑的人,我会留?” 唐宋还要说什么,韩廷手机响。屏幕显示“曾荻”二字。唐宋见状,避出了办公室。 待室内只剩一人,韩廷触了下接听键:“嗯?” 女人轻笑:“怎么样韩总,一切顺利?” 韩廷靠进椅背,松了下领带,反问:“不然?” “是我多此一问,自然没什么事能难为你。庆贺你拿下你最想要的东扬医疗,周末请你吃饭。” “哪天?” “周日?” “可以。” “叫上你那帮发小?”曾荻问。 韩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说:“你是给我庆贺呢,还是让我给你拉人脉?” “一箭双雕呢?”她直言不讳。 韩廷讥讽地笑了一声,没答。 曾荻遂放低声音:“廷,你就帮帮我。” 韩廷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说:“地点我选。” …… 纪星一上午都在帮黄薇薇收拾烂摊子,吃过午饭后又得开会——周五下午是内部例行会议,讨论产品开发。 工作得留到晚上加班了。想到此处,纪星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进会议室。 黄薇薇跟她吐槽:“都快忙死了,还开这种无聊的会浪费时间。” 为什么这么忙你心里没点数? 纪星看她一眼,也是无话可讲。 不过她有句话说对了,这例会的确无聊又浪费时间。 开会目的是brainstorm,交流创新想法。无论是全新的大产品大项目,还是现有产品的新功能新改进,只要有idea就行。 可创意点子哪里是那么容易想到的,一个月想出一个都难,何况一周开一次会。每到这时,会上之人都一脸便秘之表情,心中暗骂这会议是哪个操蛋上司想出的招。 至于主管陈松林,他和所有当领导的人一样,不会理解过程有多难,只看结果,估计心里骂了无数遍这届员工不行,并一再督促:“要观察生活,从生活中去发现细节和灵感。” 大家会上不敢说,私下里大吐苦水:“我成天累得跟狗一样还生活呢?说的那么好听,能不能放一个星期假让我们去感受生活?” 纪星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思考今天尚未进行的工作,现在梳理下要点,到时有条有理,事半功倍。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沉默,做好了浪费时间的思想准备走进会议室。 临开会前,进来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妆容精致,面容姣好,一身黑色针织长裙,身材高挑修长。眼睛扫一眼室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会议室角落的一处椅子前坐下,等待开场。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大气不出。 谁都没料到老总曾荻会来。 纪星不禁多看她一眼,心想自己三十一二岁的时候能否到她这地步——拥有一家已步入正轨的新型创业公司,且是有实力有发展前景拥有行业尖端科技的公司。 想想都觉得相当困难。 她书读得早,现在24岁,可也快25了。三十而立,还有五年多的时间。可她没车没房还月光,最近的生活目标是多拿点儿年终奖,外加拿个优秀员工明年好升职。如果按部就班这么下去,她到30岁时,最多沾到高层管理的最下层。而那已经属于精英阶层,相当优秀了。 能三十岁做到曾荻这个程度,必定是极端优秀,凤毛麟角。 一番思索,纪星惊惧地发现,她虽然毕业名校,能力超群,跟同事们横向一比,站在顶端;可纵向一看,山外有山,她脚下只是块小土丘。她远非“凤毛麟角”的那类人。 忽然间就有些小丧气,隐隐慌张。 读书时没考虑这些问题。进入社会才发现,想要挣很多钱,太难了。难如跨越阶层。 成天自诩“精致girl”有什么用? 什么精致girl? 背着lv挤地铁,涂着ysl租老破小,穿着maxmara过月光生活的精致girl? 她从未觉得现实竟如此讽刺。 陈松林正要介绍,曾荻抬手打断,示意不必。 会议很快开始。 大老板的突然造访起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会上不少人踊跃发言,想给老板留下好印象,但大都围绕“dr.小白”现有功能进行阐述,没什么创意。 坐在后排的曾荻面不改色,从容听着一堆废话。她猩红的指甲盖拨弄着手机,偶尔低头在屏幕上打几个字,像在跟人聊天。低头时,耳垂上的祖母绿坠子闪出幽幽的绿光。 故事的最后 那天纪星早起出门时,栗俪正巧也出家门。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碰上, 纪星:“你怎么起这么早?” 栗俪:“你怎么起这么晚?” 异口同声之时,邵一辰从屋里走出来,手自然在纪星腰上扶了一把。 栗俪点头:“你俩住一起了,忘了。” 三人往楼下走,栗俪对邵一辰说:“能别一天到晚霸着你女朋友么,闺蜜聚会她都没空参加。” 纪星回头瞪了栗俪一眼,栗俪不明所以。邵一辰淡笑:“霸占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栗俪于是转问纪星:“你公司怎么样了?” “正招人呢。”纪星道,“你朋友圈帮忙宣传下招聘信息。” “行。” 三人在楼下分开。栗俪去公司,邵一辰带纪星去吃早餐,完了顺道送她去星辰。走到半路,纪星朝车窗外望,意外在辅路上看见栗俪的车。一个男人站在她车边,透过落下的车窗摸了摸栗俪的脖子,然后穿上外套,上了前头一辆路虎。 那男人看着眼熟,是上次栗俪介绍给纪星的吴姓投资人。 纪星不知那是栗俪的露水情缘还是潜在男友,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哪儿呢?” 那头很快回复:“公司。干嘛?” 她便不问了,说:“没事,提醒你发朋友圈,招聘信息。” “知了。” 星辰虽然运行了一个多月,但因之前没拉到投资,前途未卜,公司内部除了最开始四五个搞技术的,一个人也没招,全靠纪星和苏之舟这边修修那边补补。如今业务开展,急需招聘各行人才。 但由于自身实力限制,星辰目前吸引来的应聘者只有应届毕业生或毕业不到一年的新人。好在大部分是她的师弟师妹,专业实力和个人素质她信得过,但相应地对薪资要求高,且没有工作经验,难当管理或决策大任。 不过面试下来,纪星发现几个新人干劲满满,怀揣梦想,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展望。在她看来,能有主动性和创造性已是难得的品质。 一星期内,她招了三个材料、机械、计算机方面的员工和两个办公室助理,暂时缓解了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全员集合的那天,星辰科技召开了一次正式会议。 纪星想着韩廷是投资人,提前通知了他。她以为他那么忙,应该没兴趣参加。不想他回复说会来。 开会那天,他准时到场了。 之前经费紧张,星辰租用的办公区很小,连会议室都没有。员工们的办公桌旁边留块区域摆一方长桌,放一块白板就当会议区了。再拿半透明的玻璃门划两个隔间,充当纪星和苏之舟的办公室。 纪星把韩廷从电梯间引过来,经过好几家小公司来到星辰。进门时她特意观察了下韩廷的表情,他对这块小地方并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他说不需要跟员工介绍他,她也就没介绍。 很快会议开始。 虽说是正式会议,但气氛非常和谐活泼。年轻的创业公司内完全没有等级观念,老板、骨干成员、新人全都打成一片。 年轻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公司主营业务的想法和创意,各种点子层出不穷。 韩廷坐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发言,偶尔观察一下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和光芒,貌似对他们兴奋的表情有一丝兴趣。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一个小时下来,没有半分走神或开小差。 纪星发言讲话时,他也习惯性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异常专注的样子。 他发现她在他面前,时而据理力争时而紧张发怵,偶尔闪过的信心也都未免缺乏底气;可在这群同龄人中,她自信飞扬,眼睛闪闪发光将整张脸点亮,热烈而理想: “同期的竞争者不少,但这一行说到底拼的是细节,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更好的工艺程序,做出更精细复杂,更适应市场的产品。” “刚才大家对市场前景的预测分析非常有特色。希望我们大家能时刻保持敏感度,专业度和敬业度。” “我相信,我们的产品会改变未来的医疗市场!” “大家年龄相仿,希望在工作中能像朋友一样沟通交流,同甘共苦,一起为星辰的明天努力。” 白板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规划和展望,纸杯中速溶咖啡冒着热气,年轻人脸上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廷风波不动。 他是个过来人,对这些所谓的理想和壮志并不动容。他一贯只看实际。毕竟,做梦者十之八.九,实现者寥寥无几。 不过,年轻倒是好,能给所有的狂妄幼稚和天真冲动遮羞。 会后,众人散开展开工作。 纪星带韩廷去自己办公室坐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小隔间。里头还堆着一些尚未清理的纸盒。 纪星一脚将纸盒踹走,搓搓手,说:“地方有点儿小,别介意。” 韩廷长腿绕过纸盒,也不坐,走到窗边站定。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 纪星刚开完会,满腔豪情,可见他会议过程中很平静,会后更加平静,难免有些不安,问:“韩先生,你对刚才的会议有什么指点?” 韩廷说:“没有。” 纪星追问:“我看你对这种氛围不是很感兴趣?” “的确。” “……为什么?” “见得太多。” 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韩廷身子没动,只回了下头,说:“构造梦想,贩卖梦想,用梦想和情怀画饼,吸引员工卖力。这套我见得太多。” 纪星瞠目。 有一瞬,她想起她在会上说的话:我们在创新,在改变,在筑梦。 这听上去和那些用情怀套住她的公司没什么区别。 她很快摇头,反驳:“不一样,星辰和那些公司不一样。” 韩廷淡淡看她:“哪里不一样?”他微眯着眼,阳光映在他的瞳仁中,透出些琥珀色,冷静,犀利。 她转头看一眼玻璃窗外的同龄人们,用力道: “我真心把他们当朋友,当一条船上的人。我的星辰会给他们提供开放自由的工作环境和平台,让他们发展成长,让他们成为更好的社会人。即使哪天他们要离开去别的地方,星辰也会成为他们的镀金石和升级跳板。” 韩廷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 “……” 她像挨了一闷棍,不服地挑战道:“可能你生意做久了,对人心失去了信心,所以觉得我很荒谬。但你不相信,不代表我说的话就不是真心。” 韩廷语调相当客气了,道:“误会。我相信你的真心,也相信外头这些人的真心。只是你知道像你们这种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最常有的幻想是什么吗——这是你的黄金时代,你的未来扬帆起航,有无限可能,你将不平凡……”他说到这儿,后头没了转折,点一点头,悦耳道,“挺好。记住这份心情。” 纪星憋足了气:“我不认为这是幻想,我们有实力发展壮大。我知道你现在还看不上我们在研发之外的其他能力,觉得要依靠东扬才行。但我认为,不论是前端进货还是后端销售,各种问题都会解决的。我有信心,也有自信。” 韩廷说:“你的自信就跟不要钱似的。” 纪星:“……”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大招反驳,他已懒得跟她争辩,拔脚往外走,说:“方案出来了给我汇报。” 人走了。留纪星在原地憋着招,跟被人揍了一顿没还手似的。 她也没空多想,小插曲很快抛去脑后。 周末,从南京订购的两台设备到了,调试成功。 十天后,大伙儿加班加点做出的初步程序设计方案出来了。 纪星给韩廷打电话预约时间。韩廷说他在东扬,让她直接过去找他。 纪星搭地铁过去。不是高峰期,但也没座位。 她站在里头随着车厢摇晃。周围的人形形色.色——穿校服的中学生,着廉价正装的年轻职员,靠在车壁上偷偷松高跟鞋的女郎,拿着职场英文书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她两眼放空地站了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她严重睡眠不足。 开公司远没她想的那么容易。除去心里舒坦些,她更忙更累,压力也更大了。 可人啊,说到底跟寓言里的驴一样,只要悬在前方的胡萝卜够大,拉上再重的磨也心甘情愿。 这次去韩廷办公室轻车熟路,她进办公室时,韩廷正在批文件,秘书在一旁等待。 听到脚步声,韩廷抬眸看了她一眼,说:“坐。”说完继续低头签字。 纪星坐在桌子这边没事干,多看了他几眼。他低着脑袋,头微微侧向一方,露出立体好看的侧脸,有种成熟的俊朗在里边。 他放下笔,合上文件,秘书迅速接过,走出去了。 他看向她,也没废话,朝她伸手;脸上带着工作时的严肃,眉心稍蹙,下颌微微绷着,和上次见着的状态完全不同。 纪星也正式起来,挺直身板把文件夹递交上去。 他瞥了她一下,似乎觉得她哪儿有点奇怪,但也没在意,目光迅速落在方案书上。 他一张一张看得很认真。 她顿时坐得更直了。 里头的内容专业度相当高,她一度以为他会看不懂,需要问她。但他没有,他很流畅地看着,到了一处,问:“这儿的材料是什么?” 纪星凑过去看一眼,答:“钛合金。” “嗯。” 又问了几个别的问题,他把文件夹合上,递给她,说:“挺不错。” 纪星得到表扬,愉快地笑了。 韩廷没搭理她的笑,问:“公司运营情况?” 纪星信心满满:“一切正常。” 韩廷顿了一下,觉得她的回答有待商榷。他手指轻敲了下桌面,说:“产品原材料进货渠道,药管局批复,许可证,医院临床资料,销售渠道。” 他随口一提,便将星辰亟待解决的一系列问题列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多月了,她现在只买了设备,设计了工艺程序,且还是初步的。纪星强撑着,道:“我都知道。我正在一件一件解决。” 韩廷点点头:“好。” 话这么说,眉毛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纪星:“……” 她忍不住,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没你想的效率那么低,就是推进过程很艰难。像药管局批复,我追了好多次,但对方就是不批。现在国家管的严,收紧政策。我也没办法。” 韩廷若有所思,说:“你刚入行,打理关系,的确为难。”又说,“没人帮你指点下,一时半会儿办不了。” 纪星听他这话,揣测着言外之意,眼神试探探地瞅着他看。 韩廷装作不懂:“怎么?” 纪星结结巴巴:“你……有办法……帮忙?” “当然。”他很是随意的样子。 她迟疑一下,眼睛还是亮了亮,满怀希冀,跟兔子盯着胡萝卜似的:“那你可以帮忙么?” “也不是不可以。”韩廷说,“5%股份。” “……” 去,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纪星眉毛揪成疙瘩,默默抗议地抓起文件夹,鼓着一肚子的闷气转身离开。 离开时,目光还偷偷丈量了下他办公室,起码有星辰公司那么大。 丧! 信用卡和账单送回来的时候,魏秋子忽问:“能开发.票吗?”又看路林嘉,“你们需要发.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