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花一样绽放》 第一集 慈宁公墓白天 一对身穿警服的青年男女骑车来到公墓门口,他们锁了车子,看看手表,急步走进公墓大门。 肃静的墓地里,人迹稀少,阴雨绵绵。 这对青年男女大约二十岁出头,男的叫庞建东,女的叫郑小珂,都是刚刚从警校分配到天河监狱的民警。他们是赶来参加同事兼好友刘川父亲的骨灰安放仪式的。他们显然来晚了,骨灰安放仪式看来已近尾声。 庞建东没想到刘川父亲的骨灰安放仪式能有这么大排场。他惊讶地看到苍松翠柏下那一大帮西服革履的男人个个面目庄严,毕恭毕敬地围在刘川和他奶奶的身边,在一座墓碑前默然伫立,哀悼如仪。庞建东和小珂既已来迟,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刘川站在哀悼的人群中央,悄悄抬头侧目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默哀。也许庞建东和小珂都没想到,在单位里并不起眼的刘川在外面能让人这么隆重地簇拥着。 仪式结束了,刘川和奶奶将手中的白花摆在墓石上,然后离开墓碑,在众人的陪伴下向路边走来。小珂与刘川的奶奶像是很熟,迎上去搀扶着胳膊,低声说着安慰的话语。庞建东则用男人式的沉默,与刘川握了下手。刘川说了句:“谢谢。”庞建东答了句:“对不起,来晚了。”两人别无他言。 刘川的奶奶问小珂:“你们是跟监狱请假过来的?” 小珂答:“对,我们请了半天假。” 大家一起向墓地门口走去。 庞建东问刘川:“今天晚上你们遣送科去四川那个任务,你还参加吗?” 刘川说:“我们钟科长本来不让我参加了,可我奶奶非让我去。从我爸去世到现在,我差不多二十天没上班了,我奶奶说再不上班影响不好。” 庞建东说:“我出来的时候,你们钟科长让我替他向你和你奶奶表示一下慰问,他本来也想过来的,可今天晚上去四川的遣送任务人手不够,他正调剂人呢,所以过不来了。其实你爸爸刚刚人土为安,你应该在家陪你奶奶多呆几天才好。” 刘川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奶奶那脾气了吗,她非让我赶陕上班不可。” 他们走到陵园门口,庞建东又说:“哎,我托你那事别忘了,我女朋友下午两点四十五的火车,你别去晚了接不上。” 刘川:“你放心吧。” 他们分手,庞建东冲刘川的背影又喊了一句:“哎,西客站啊。” 分手告别之后,庞建东和小珂看着刘川和他奶奶被他家公司那些气宇轩昂的头目们前引后随,拥到了墓地广场那一溜轿车跟前。他们看到,那些头目们的西服统统都是黑色的,那一溜车子也统统都是黑色的,车门开合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车队浩浩荡荡,鱼贯驶出了庄重肃穆的陵园大门,那气势就跟外国电影里的黑手党差不太多。 车队扬起的尘土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墓地门前安静下来。庞建东这才转头看看小珂,说了句:“走吧。” 小现点头:“走吧。现在回去还赶得上中午食堂开饭呢。” 刘川家白天 在中午开饭的时间,餐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但刘川没有吃饭,他和他奶奶,还有父亲生前最最信任的那位王律师,在书房里商谈了刘川父亲的遗产问题。 王律师:“所谓遗产,主要就是刘川父亲控股的万和公司。现在万和公司下属广告公司—个,家具工厂一个,布艺连锁店七个。这几个实体,是当年万和公司起家的基础产业,虽然现在生意很难做,但门面还是撑得住的。不过现在真正给公司挣钱的,主要还是万和娱乐城这项副业。从上个月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上看,公司的账面总资产共计一亿一千六百万元,大部分都是万和城的。账面总负债四千九百万元,也大都是万和城的,总资产减除总负债的净资产,共计六千七百万元,所以应该说,刘川他爸爸给您和刘川,留下了一分不错的资产。” 刘川奶奶:“我老了,我还能活几年呀,这份家当,主要是刘川的了。” 王律师:“现在的问题是,万和的亿万资产,万和的数千职工,现在是群龙无首啊。刘川父亲在世的时候,把公司董事长、总裁,还有万和娱乐城总经理这些职务,都一身兼了,现在他突然不在了,公司里里外外的事儿,这一阵主要靠娄副总经理临时应付。可万和毕竟是个家族企业,还是得由家族成员出面主持为好。刘川爸爸的直系亲属除了您以外,只有刘川一个后代了,所以我作为万和公司的律师,建议刘川应当赶快辞去在监狱的工作,赶陕进入万和公司,公司的经营大政还是得由刘家的成员亲自主持才好。” 奶奶愣了半天,说:“可他,刚刚大学毕业,连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而且年轻轻这么早就一步登天去管那么多人,对他的成长也不是什么好事。我看刘川还是得先在艰苦环境里面好好锻炼一番,再说办企业刘川也不懂,他还是先踏踏实实在单位工作一两年吧,公司的事就先让娄总管着,你王律师也多帮帮忙,你们比刘川总有经验……” 律师通情达理,对奶奶托以重任并没动心,他摇头说道:“企业的事,我也不全瞳,娄总虽然业务熟,但公司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他是拿你们的钱干你们的事,这是经营模式中最不靠谱的一种,很容易演变为拿你们的钱干他自己的事,谁又能看得住他?刘川虽然不知道怎么办企业,但他进公司,至少是拿自己的钱干自己的事,公司的钱都是怎么花出去的,至少还能看住。再说,刘川是大学生,人也聪明,如果早点进入,用不了几年,公司的这点业务也就全能懂了。” 奶奶看看刘川,刘川也看看奶奶。 奶奶叹了口气,这一口气叹的,把孤儿寡母的那点辛酸无助,那点无可奈何,全都露出来了。 奶奶说:“那好吧。” 街道白天 刘川离家,他没精打采地开着车子,心里说不清高兴还是郁闷。 西客站白天 刘川手提肩背,接了庞建东的女朋友季文竹和她的大包小兜的行李,从车站大楼走了出来。上了刘川的汽车。 航天桥季文竹家白天 刘川驾车,载了季文竹到航天桥的住处,帮她放好行李,又载她往天河监狱驶去。 路上白天 从航天桥一出来季文竹就开始饶有兴趣地盘问刘川:“我还以为你和庞建东都是警校的同学呢,闹了半天你是公安大学的呀,公安大学也跟警校似的对学生管得那么严吗?” ‘ 刘川:“严啊。每天早上出操,晚上点名,跟军校似的。而且,还不许谈恋爱。” 季文竹:“大学生谈不谈恋爱,学校管得住吗?” 刘川: “我们是公安大学,比一般大学管得紧多了,当然私底下也有谈的,可谈得偷偷摸摸的特不爽。而且我们还得参加军训什么的。本来我第一年就想退学来着,但我奶奶死活不让,我老爸也不让。” 季文竹:“你上了半天公安大学,怎么没分到公安局去?” 刘川:“没有,我是分到司法局去的。” 季文竹:“司法局?去司法局也不错呀。建东上的那个警校就是为监狱局定点培养狱警的,你又不是警校的学生,怎么也分到天河监狱那么个荒郊野地去了?” 刘川:“咳,谁知道呢,后来司法局又把我转分到监狱局,监狱局就把我分到天河监狱来了。” 季文竹:“你要不喜欢去可以不去嘛。” 刘川:“唉,我奶奶那人,以前一直在政府机关工作,别提多正统了,怕我大学刚毕业就不服从分配影响不好。而且她说我从小享福惯了,就该到那种单位锻炼锻炼。” 季文竹调笑:“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在家听家长的话,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在单位听领导的话,对吧?” 刘川侧目,看看季文竹,看出她是嘲讽,所以没敢接话,只是说了句:“谁呀,没有。” 季文竹看来真是搞文艺的,那种漂亮和一般女孩是不一样的,身上的穿戴虽非样样名牌,但每个细部都搭配得得体时尚。刘川一边开车,一边总把眼睛瞟过去看她,他忍不住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你真的喜欢我们庞建东吗?”话刚出口就发觉这话问得非常不妥,万一季文竹理解出“庞建东怎么配得上你”这类弦外之音,岂不毁了他和庞建东的哥们儿义气! 季文竹:“谁说我喜欢庞建东了?” 季文竹的回答让刘川更加如芒在背,他结结巴巴试图挽回:“你,你不是庞建东的女朋友吗,庞建东可喜欢你呢,和我说过好多次了。” 季文竹点头承认:“啊,建东对我是挺好的。”想想,又歪过头来反问刘川:“那你说我应该喜欢上谁?” 刘川头上开始冒汗,口中无以为答,心绪和手脚全都乱了方寸,恰逢路口拐弯,于是命该倒霉地,和野蛮抢行的一辆出租汽车剐蹭在一起。 刘川开的是辆崭新的沃尔沃s80,这种车兼有顶级的性能和朴素的外表,是崇尚质量而又不喜张扬的布波阶层最青睐的座驾。他的车灯在这场剐蹭中撞碎了灯罩,而那辆红色出租只不过有些小片的划痕。 出租汽车的司机长得又黑又胖,先发制人地把刘川从沃尔沃里拽了出来,咋咋呼呼地和刘川理论责任。季文竹从车里下来,想起刘川是个警察,于是兴致勃勃站在一边,且看刘川如何亮出证件,将那胖子好好修理一番。谁料刘川不仅不敢公开身份,反而老老实实跟在胖子身后,去看他的车子,刚刚辩解两句,就被胖子恶语驳回,最后竟在路人围观之下,乖乖交了三百块钱,换来胖子一脸得意,如此才算“公案私了。” 出租车走了,围观者尽行散去,刘川和季文竹回到车上,彼此无话。刘川发动车子,起步前他转眼看看刚刚认识的这个女孩,掩饰不住一脸的英雄气短。 季文竹也转脸看他,并没给他留下面子,她说:“我还以为,你会让他赔你。” 刘川红了半天脸,强词答辩:“那人多讨厌呀,我可不愿意在街上跟这种人吵个没完,给他点钱打发算了。” 季文竹目光依然停在刘川脸上,她说:“我不明白,既然你家那么有钱,为什么让你去当警察?要当为什么不在城里,非要到城外去看犯人?” 刘川一时不知怎样回答,磕巴了一下,说:“现在我们家已经不让我干了,我今天一上班就辞职去。” 监狱遣送科办公室白天 刘川换好警服,走进遣送科科长钟天水的办公室时,老钟正在唠唠叨叨地骂人。 被骂的是刚从生产科调到遣送科实习锻炼的一个大学生,遣送科今晚要把一百多名犯人往四川押送,老钟骂他是因为他一刻钟前突然临时请假。 老钟:“离出发还有两个小时你让我到哪儿找人替你!你以为我这儿还是大学呀,这堂课没事就听听,有事就不听。我这是遣送大队!是流动监狱!虽然你是从生产科过来实习的,但你既参加了这个任务就顶—个名额了,少你—个人这座流动监狱就少一段围墙!那一百多犯人走这么远路,跑—个我负不了责任。” 大学生:“对,对,这我都知道,我这不是特殊情况吗,我也不知道我们家楼上突然发了水,我也不知道……” 钟天水打断他,继续自己的唠叨:“咱们北京市监狱局已经连续五年无脱逃、无暴狱、无安全事故、无非正常死亡,连续五年的四无单位,别说咱们天河监狱,咱们全局哪个监狱也不愿意让这块牌子砸在自己手里,所以你这假我准不了,要不你找强副监狱长去。” 那大学生比刘川早来一年,虽然一直在生产科坐机关,但这个利害关系应该同样明白。可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自己突然请假的理由:“钟大,这个我知道,在天监我好歹也工作三年了,我这也是刚刚接到我们邻居的电话,我们家里的人现在全都在外地,只有我—个人能回去,主要我们家的房子也是刚装修的,不赶陕处理让水泡时间长了还不全毁了……” 刘川从旁听着,觉得生产科这个学长的理由还算充足,听得他直跟着点头,但老钟非但没有一点同情,反倒把话题引向刘川,反倒把刘川弄得一愣。 老钟:“你们家那点破烂算什么呀,你看看人家刘川,人家家财万贯,放着那么大的一个公司不管,人家开着沃尔沃过来上班。刘川的父亲上午刚刚下葬,人家下午就赶过来参战,今天晚上人家也跟你们一起走。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吃不好睡不好,人家今天不去行不行,嗯?可人家去!” 那大学生看了刘川一眼,刘川脸倒红了,非常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老钟对大学生说:“得,你赶紧,该干吗干吗去,假肯定不批,啊。我也没权批,要不你把你们家钥匙给我我另找人给你看看去,钥匙给我你放心不放心?” 大学生只好掏出钥匙,交给老钟,然后愁眉苦脸地走了,老钟还在唠叨,还是夸刘川数落那小子:“你说他,比你早分来好几年,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咱这工作是干什么的,这节骨眼儿上请假;也张得开嘴,他这点可得跟你学学。”见刘川尴尬地直往后缩,老钟说:“我这是实话!就冲你们家那个条件,还能到监狱当差,就是咱们遣送大队的一个光荣,上次我在局里还说呢,谁说现在年轻人不懂奉献,我们队刘川就瞳!” 刘川强作笑脸:“没有没有……” 钟天水扯开话头,问:“哎,你爸爸的事都料理好了?上午我本来想去一趟表示表示,可实在走不开了。” 刘川感激地:“不用不用,谢谢钟大。” 钟天水:“哎,你奶奶没事吧,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川:“没事,我奶奶让我……让我赶快来上班,另外,她也叫我找找您,让我跟您,跟您……” 刘川结巴起来,钟天水说:“啊,有什么事要我办,尽管说。” 刘川刚要张口,钟天水突然喊住一个路过门口的民警:“哎,小陈,你认识黄东风的家吗?新家!认识,你现在下班了吧,你赶快到黄东风家去一趟,这是他们家钥匙,楼上漏水把他们家淹了,你赶快帮忙看看去。” 小陈面有难色,但还是接了钥匙:“哟,我还得接我孩子去呢。” 钟天水:“孩子晚接一会儿没事,你先去小黄家看看,找找他们楼上,看看水还漏不漏了,把小黄家的水放放,他们家新装修,再泡损失就大了,小黄今天去四川,顾不上。” 钟天水布置完这件事情,推着小陈走了,才又转头目视刘川:“你奶奶怎么了,让你找我什么事?” 刘川难以启齿地:“我奶奶,我奶奶……让我来找您……跟您……辞职。” 刘川预想到了,当老钟从他口中听到“辞职”二字的时候,该是怎样一种表情—不是愤怒,不是吃惊,不是鄙夷,甚至,也不是惋惜和遗感,而是一种毫无准备的惊愕。 钟天水:“辞职?你奶奶让你辞职?为什么?” 刘川:“她让我到我爸公司上班去,她让我找您好好说。说,她让我早点跟您提出来,然后早点过去。” 钟天水房了半天,才问:“你这算是正式提出来呢,还是算跟我预先打个招呼,你定了吗?” 老钟的话为刘川留出了很大余地,他当然希望刘川的辞职只是一个初步想法,是先来跟他通个气的,但刘川没有这样表示,他脸红着,说:“我奶奶让我现在就辞的,我们家……” 老钟说:“你奶奶不是让你大学毕业先好好锻炼锻炼吗,这才几个月呀,起码得干满一年吧。一年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刘川说:“本来我奶奶是这么想的,可我爸一走,我爸的公司没人管了。” 老钟闷了一下,知道无可挽回,点头说:“哦,那倒也是。” 刘川看着老钟的脸色,他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老钟,先说了一句口惠而实不至的:“钟大,等将来我爸的公司稳定了,我也许还回来呢……” 老钟勉强笑笑,不当真的,说:“哦,好啊,回来欢迎。” 刘川又说了一句实在的:“今天晚上去四川的任务您放心,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这句话钟天水当然不疑,点头:“好,这我信。” 遣送科筒道傍晚 傍晚五点刚过,一百一十八位川籍犯人从各自的监区被一个个点名叫出监号,然后押至遣送科的大筒道里,在那里点名、编组、搜身、检查行李、查验行李标签、发还暂存物品、核对暂存的钱款账目,然后开饭。开完饭还要放茅,让犯人把大小便排泄干净以后,再给一一戴上械具。两个犯人戴一副手铐,刑期在十五年以上的,念过名单之后,还要加戴脚镣。刘川快速麻利地做着一切,情绪始终高涨饱满,连对犯人的态度,也比平时和蔼了许多。因为有一个犯人提出他的存款账上少了一百块钱,押解行动指挥部的副总指挥,遣送科的副科长老姜又让刘川去核对原始账目,忙得刘川快发车还没顾上吃晚饭呢。 监狱干警食堂傍晚 刘川急急跑进食堂,在食堂门口正逢庞建东从里面出来,他奇怪地问庞建东:“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怎么没走,你女朋友呢?” 庞建东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说:“我正要下班,监狱办说有事让我留一下,我只好让我女朋友先走了,结果她刚走没多久,监狱办又说没事了。我打她手机又关了,我先垫了垫肚子。” 刘川问:“监狱办找你什么事啊?” 庞建东说:“听说是临时抽我参加一个重要犯人的押解任务。” 刘川说:“押解任务?那应该是我们遣送科找你呀,怎么是监狱办?”上登过的,有印象吗?“ 刘川说:“有印象。” 监狱长说:“有什么印象?” 刘川说:“这案子好像已经破了吧,报纸上登过。” 那位景科长点着头,把话茬接了过来:“对,已经破了,有四个人被我们击毙了,还有一个判了死缓。” 监狱长接下来说:“判死缓的这个罪犯叫单成功,前些天已经从看守所送到我们这儿来了。根据公安部的指示和咱们监狱局的通知,今天晚上要用汽车把这个犯人押解到东照去,我们和你们遣送科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你去。” 刘川挺直上身,接令式地点了一下头,心里却疑窦丛生。他瞟了一下那两位外地刑警,看出这显然不是个一般常规的押解任务。 果然,接下来的细节由遣送科的科长老钟作了具体布置:“这次押解任务,代号为‘睡眠’,由你和咱们科里的冯瑞龙一起执行。冯瑞龙已经去办提押手续了,咱们老杨负责开车,配两名武警。” 邓监狱长插嘴:“这次‘睡眠’行动必须严格保密,你们参加这个行动的每一个人,无论行动之前还是行动之后,都要守口如瓶,不能对外泄露这个行动的任何情况。我再明确一遍,这次‘睡眠’行动的知情面,在咱们天监只有我、钟天水和你们参加行动的几个人,不再扩大了,谁扩大了知情面,谁要负责!” 刘川和老杨和武警战士等一齐点了点头,钟天水又接着部署:“你们今天晚上十点三十准时出发,从紫石口出北京进入河北,大概在明天凌晨三点钟左右,到达清西陵附近的紫荆关。一过紫荆关,一名武警会突发急病,然后你们开车到附近的灵堡村,村口有一间修理厂,你们在那儿把犯人押下车,由刘川和另一位武警战士就地看押,那位病危的武警战士由冯瑞龙带着,坐老杨的车到附近的涿州市进行抢救。他们走后,犯人可能会要求放茅,不管他是要解大手还是解小手,你们都押他出来,屋子后面有块空地,在那儿犯人肯定要逃跑,他如果逃跑……” 刘川不知道科长何以会如此熟练地说出这么一连串未来的事情,他心里紧张得只剩下本能的反应,他脱口而说:“放心吧科长,我不会让他跑的!”但他的话音未落,那位表情沉稳的林处长开了口,他用比他的表隋还要沉稳的声音,断然截住了刘川。 林处长:“不,你放他跑,就是在紫荆关以东二十里的灵堡村,你放他跑!” 刘川愕然不解的面孔。 遣送科筒道晚上 提押一名犯人的程序和提押一百一十八名犯人的程序完全一样,依然是刚刚做过的那一套工作,除了犯人的晚饭已经开过之外,搜身、搜行李、发还被扣物品、核对暂存钱物、放茅、戴械具等等,一样不少。地点还是在刚刚挤满了一百多川籍犯人的大筒道里。和两个小时以前相比,这时的大筒道显得空空荡荡。 罪犯被监区民警押过来的时候,刘川特别留意了他的相貌,他说不清那张面孔上的表情算是冷酷还是慈祥。从收押档案上看犯人只有四十八岁,但脸上的神情却已有了老年人的征象。他个子不高,体格不壮,眼神镇定,不卑不亢。动作略显迟缓,语速不慌不忙,冯瑞龙问什么答什么,既不犹豫,也无赘言,那份沉稳老练,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刘川看他,他也看刘川,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去。犯人一般是不会盯着管教对视的,不会找这份不自在。但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刘川还是感受到了。也许,刘川想,犯人已经知道,几个小时之后,他将在这个看上去还像个年轻学生的警察手里,逃之天天。 监狱中央广场夜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犯人单成功被带出了遣送科的楼门。按常规,被判十五年以上的罪犯除手铐之外还要戴上脚镣,但这次,没给他戴上。押出楼门前监区民警不知内幕地提醒了一句:“不戴镣啦?”问得刘川一愣,还是冯瑞龙上来,老到地答了一句:“上车戴,上车把他锁在座上。”才算遮掩过去。 刘川押着犯人向广场走去,广场上的探照灯早已熄灭。月光下一辆孤零零的囚车刚刚发动,这辆由依维柯改装的囚车顶部,红蓝闪烁的警灯照亮了周围有限的空间。司机老杨的面色在警灯的旋转中略显紧张,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行由远而近。 罪犯押至车前,两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已就位于囚车两端。在司机老杨上车之后,冯瑞龙喝令犯人蹲下,刘川和两位高大的武警立于犯人身后,目视着蹲在下面的那个瘦削的脊背,听着冯瑞龙出发前对押犯做出的例行训令。那训令声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过于单薄,似乎只在人们的耳鼓里稍稍掠过,便被黑暗无边的夜空尽行吸走。 “根据监狱局的命令,现在将你押往东照监狱继续服刑,从现在开始,进入非常时期。现在,我宣布几条纪律……” 监狱外夜 囚车在晚上十点三十分准时穿过监区与外墙之间的隔离地带,驶出了南郊监狱的最后一道大门。车前的大灯照亮了前方的土路,把土路的坑洼不平显现得阴影毕露。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车内保持着严肃的沉默。 他们乘坐的这辆中型囚车,是由一辆依维柯中旅改装而成的。除了用铁槛封锁了每个车窗之外,车厢内部也加了铁槛隔断。犯人独自坐于隔槛后面,手上加铐,一只脚还用铁链与座椅相连,纵有上天人地的身手,看上去恐也插翅难逃。更有刘川和冯瑞龙坐在隔槛这边,轮流面向后座,监视着犯人的一举一动。两名武警也不轻闲,各守一个车窗,一个对内盯住罪犯,一个向外观望沿途路边。 押解途中夜 囚车启程后先由刘川值班,他在监视的同时,不禁好奇地端详着犯人的脸面。那张脸被窗外的月光勾勒得阴影凸现,那些起伏的阴影究竟潜伏着多少复杂的经历、多少复杂的故事,一时难以言传。 车子开出北京地界的时间比预计的早了十八分钟,但于计划进程并无大碍。出京后,刘川听到冯瑞龙用手机小声地向“家里”报告了他们的位置,用一些心照不宣的隐语,表示路上一切正常。 紫荆关夜 夜里两点五十分,车子提前从公路一侧的“紫荆关”的路标下快速驶过,一分钟后,冯瑞龙看表,然后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一位武警战士脸上扫过,那位武警战士突然抱着枪从座位上歪倒下来。 前面坐着的人纷纷晾起察看,刘川听到老冯在喊:“怎么了!怎么了!”听到另一位武警用一口纯粹的山东腔呼叫他的伙伴:“小赵!小赵!”刘川在冯瑞龙背后俯身看到,那位姓赵的武警双目半闭,一脸痛苦,口中发出阵阵呻吟。 老冯说:“会不会是晕车呀,快给他点水喝。” 刘川赶快找来一瓶矿泉水,水刚喝进武警的嘴里,就被他连咳带呛地喷了出来。 冯瑞龙喊了一声:“哎呀,他脸色不对呀!”又喊:“老杨,先停一下车。” 刘川没有关注武警的“病情”,他侧目观察了一下被锁在后面的犯人。犯人的脸微微抬起,目光阴沉地向这边关注。老冯直起身来,对犯人喝道:“看什么!低头!”犯人面无表隋,把头低了。老冯对山东武警说:“咱们把他抬下去,让他透透风。” 囚车在寂静的公路边上停下,四周是漆黑如墨的旷野。刘川被命令留在车上看着犯人,而冯瑞龙、山东人,连同先下车的司机老杨,_起把那个“昏厥”的武警抬下车子。他们在车下逗留了—会儿,嘀嘀咕咕地又议论了一阵“病情”,还给那个战士做了一阵人工呼吸。然后,冯瑞龙就在车下,在离敞开的车门很近的地方,用车上的犯人肯定能隐约听到的声音,向“家里”作了请示。 冯瑞龙:“喂,总值班室吗,我是冯瑞龙,我们现在已经过紫荆关了,现在车上有一武警战士生病了,情况很严重……对,对,现在这个战士已经昏迷了,脉搏似有似无的,需要马上抢救啊……”从冯瑞龙对着手机频频应声的口气中,车上车下的人都能听出,监狱领导的指示是:救人要紧。 于是,刘川看到,冯瑞龙很陕挂掉电话,和山东武警一起,把他的战友复又抬上车子,然后和司机老杨小声商量了几句,车子重新开动起来。 灵堡村夜 一切按预定的计划,极其逼真地进行。三时二十五分,司机老杨把车子开到路边—个小村的边上。那小村坐落在一片坡地的顶端,坡下是成片的树林,坡上有几间平房,门口堆了些农机农具。刘川心里明白,这就是计划中他们落脚的那个灵堡村,这片直通树林的狭窄斜坡,就是车上那厮的放生之地! 他们押着犯人下了囚车,冯瑞龙再三催促:“动作快点!”也不知是催犯人还是催刘川。在一连串的催促声中,刘川佯作匆忙,故意把脚镣遗忘在车上,犯人的行李也留在车上。他把犯人双手反铐过来,押下车子。这时他看到,这个所谓的修理厂不过是几间废弃不用的平房,大门四开,杂物零乱,找不到一个人影,看不到一丝灯光。 下车之后,冯瑞龙把“病重”武警的枪支交给了刘川,然后当着犯人的面对刘川和那位山东武警说道:“你们留下来看押犯人,我带小赵去涿州找医院,这儿离涿州近。监狱马上就会派车过来找你们,他们也会通知附近的公安机关,可能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找你们,小刘你把手机开着。”说完,冯瑞龙又冲反铐双手蹲在地上的犯人警告了两句,然后匆匆上车,车开走了。 囚车的声音在浓夜覆盖的公路上很快消失,整个坡地立刻沉入寂静。刘川看一眼身边的山东武警,说了句:“咱们把犯人押到屋里去。”武警心照不宣地点头。 刘川喝令犯人:“站起来。” 犯人站起来了,同时应了一声:“是。” 刘川命令:“进屋。” 犯人向最近的一间房子走去,快进门时,突然站住,说了句:“报告,犯人单成功求茅。” 刘川问:“大茅小茅?” 犯人:“大茅。” 这是计划中早已既定的情节,至此都在按部就班地发生。刘川和山东武警一起,押着犯人绕过房屋,走到了房后坡地的边缘。站在这里朝下望去,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漫坡,漫坡向下延伸到尽头,被一片黑黝黝的树林接住。坡地的左侧,连着这几间小平房的,是一片稀疏不整的村落,夜深人静的时刻,光烛俱灭,鸡犬无声。 刘川知道此处就是犯人脱身亡命的地方,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他的紧张似乎超过了要跑的犯人。他掏出钥匙,钥匙微微抖着,捅了两次才捅开了犯人的手铐,他没想到犯人会在刚刚褪下手铐的刹那,就毫不犹豫地将他猛力一推,然后脱兔般连蹿带跳地向坡下逃去。刘川被推得趔趄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追了两步,随后便代之以虚张声势的高声喊叫: “站住!站住!” 武警战士也用山东腔吼了起来:“站住!站住!开枪啦!” 刘川真的开枪了,“啪啪啪!啪啪啪!”打出两串连射。 武警战士也随即开了枪,枪是朝天开的,而这时逃犯的身影刚刚淹没于凝止的夜幕和摇动的树林。枪响之后万籁俱寂,只有他们自己的耳朵里,还依稀残留着枪声的回响。 那片黑黝黝的树林似乎也安静下来,风在那一刻莫名其妙地停了。刘川和山东武警呆呆地站在坡顶,半天谁也没有出声,似乎都在倾听林中的动静,揣测犯人逃逸的方向…… 树林里没有动静。 刘川的视线渐渐抬起,他这才发觉,今夜的天空无星无月,但他的脸颊和发梢却略挂了一丝星月的凉意,脑子里空空如也。 京郊公路清晨 囚车原路返回。清晨清冷的阳光在路边的树枝上跳动,车上的民警武警坐得都很分散,一路上谁也没有出声。 天河监狱白天 囚车返回监狱,在办公楼前停住,冯瑞龙、刘川、山东武警下了车,沉着面孔向楼内走去。楼门口几个干警看着他们的背影,窃窃私语。 监狱长办公室白天 屋里只有邓监狱长和钟天水两人,冯瑞龙、刘川等人走了进来,默默地站在邓监面前。 邓监狱长只问了一句:“还顺利吗?” 第二集 监狱外黄昏 刘川已经换了便衣,钟天水陪着他,走到停车场里他那辆沃尔沃轿车跟前,看着刘川打开车门。 钟天水:“回家好好睡个觉吧,你辞职的事监狱要是批了,这个‘睡眠’行动也就算你作为一名警察完成的最后一项任务了,完成得挺好。” 刘川刚想进车,老钟的话让他重新把腰直了起来,他自嘲地说:“这个任务,很不英勇,很不壮烈,作为一名警察,我完成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放跑一个通天要犯。” 说完,他苦笑一下。 钟天水说:“你要真想有一个更好的结尾,那你就在监狱再多干一阵,干到年底,说不定还能评个‘人民满意的好警察’的称号呢,到那时候再退役,不是更好吗。” 刘川笑笑:“算了吧,您不是说我这个任务完成得挺好吗。那我还是见好就收吧,算不上凉叹号,也算是个句号吧。” 刘川停顿了一下,又说:“再见钟大。”然后钻进了车子。 钟天水望着刘川开车远去。 路边黄昏 刘川驾车经过公共汽车站时,看到刚刚下班的小珂正在等车,他把车停在路边,放下车窗招呼小珂,小珂上了他的车子。 路上黄昏 小珂:“你就把我放在六里桥就行,不用送我到家。” 刘川:“没事。” 小珂看看刘川沉默的脸色,问:“他们都说你昨天押解的一个犯人跑了,是吗?” 刘川不知该怎么回答似的,看了小珂一下,才答:“啊。” 小珂迟疑一下:“怎么回事啊,有你责任吗,还是赖老冯啊?”刘川:“应该说……赖我吧。犯人最后是我放……”刘川突然发觉说走嘴了,改口道:“……是我看着的。” 小珂:“笨!” 刘川因为被告戒过要严守秘密,所以对小珂关切的询问只能以沉默或者懊悔的表情加以搪塞。 小珂又问:“当时武警的人没在吗?” 刘川不知该怎么解释:“犯人要大便,我就把铐子摘了,我们两条枪,没想到这家伙敢跑。” 小珂说:“你们有两条枪?笨!” 小珂的口头语就是这个字:笨! 刘川沉默开车,不多说话,到此为止。 小珂家巷口傍晚 刘川把小珂送到此处,看着小珂下车走进巷口。刘川开走了车子。 刘川走后,小珂又从巷子里走了出来,默默地望着刘川远去的车子,若有所思。 监狱食堂白天 刘川打了饭,走到庞建东坐的餐桌旁坐下,刘川能感觉出在食堂里吃饭的每个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异样。 庞建东也看看左右,凑近刘川悄悄问道:“哎,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局里要派调查组来,你前天押的是什么犯人?犯人到底是怎么跑的,到底是你的责任还是武警的责任?” 刘川无以为答。 监狱一间会议室里白天 监狱局派来的脱逃事件调查组正与刘川谈话,遣送科长老钟也在场。 调查组干部:“我们知道你就要退役了,但这件事并不是晚节不保的问题,首先是要把事实查清的问题。” 刘川说:“这个事监狱大会小会不知道批了我多少次了,我也写了三份检查了,过程我都说清了,你们还要……” 调查组干部打断他:“刘川,你这个态度就不好了,我们调查组的任务不是来看你的检查的,我们是要查清事实,找出症结,分清责任。虽然冯瑞龙是这次押解行动的负责人,但这个事故从情节上说,没有人家冯瑞龙的一点责任,也没有人家司机同志一点责任。那位武警战士是有责任的,但他的责任与你相比,也不是主要的。而且人家武警战士由武警部队按照军规处置,也跟咱们监狱局没有关系。” 刘川有点不耐烦地:“那你们说怎么处理吧,反正事儿已经出了,我认倒霉了,还不行吗?” 调查组的几个人被刘川的态度弄愣了,面面相觑。为首的一位负责干部的口气也强硬起来:“刘川,你这个态度恐怕需要好好端正,你不能因为反正要退役了就无所谓了,你的退役申请组织上还没有批准,这次犯人脱逃事件不处理完,恐怕你也走不了。” 刘川:“我都写三份检讨了,我还得怎么端正才算端正啊我这态度?” 调查组干部:“你自己再认真想想,好不好。现在我代表监狱局检查组宣布:从即日起,暂停你的工作,集中精力,配合调查组,配合监狱,进行调查。” 刘川愣了一下,转眼去看坐在一边的钟天水,钟天水喝了口茶,不动声色。 监狱小礼堂白天 监狱在这里召开了干警大会,副监狱长强炳林宣读了给予刘川辞退处理的决定。在强炳林宣读决定的时候,监狱长邓铁山也在台上就坐,脸上没有一点表隋。 台下,钟天水仔细听着决定;庞建东一脸沉重,一脸惋惜;小珂则低头轻叹一声。 刘川也坐在台下,他知道周围的目光都在偷偷看他,他平平静静地听着强副监狱长严肃的声音,就像在听一件无关于己的事情。 小礼堂外白天 散会了,刘川在干警们的侧目及议论中,离开会场。 办公室白天 刘川收拾着自己的抽屉,把该交的东西交给科里的内勤。内勤走后,屋里只剩下冯瑞龙和刘川二人,冯瑞龙看看门外无人,笑着对刘川说:“够冤的啊,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刘川还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搭腔。 冯瑞龙继续调侃:“不过你这也是冤枉得伟大,倒霉得光荣。反正你本来就要辞职回家的,所以你也没什么实际损失。” 刘川白他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 监狱门口傍晚 刘川拿着自己的全部东西,在钟天水的陪伴下走出狱门。 钟天水悄悄安慰刘川:“邓监让我再和你谈谈,让你务必承受这段委屈,事实很快就会还原的。这次‘睡眠’行动原来是让一监区的庞建东去的,后来是我向邓监建议换下庞建东,让你上的。因为在这个任务完成之后,为了保密的需要,这场苦肉计总归是要演一回的,反正你也要辞职了,给你个辞退处理,除了面子损失之外,并不妨碍你接下来的实际生活。如果‘辞退’了庞建东,肯定暂时不能发他工资了,庞建东家里并不富裕,他‘辞退’回家后生活一时如何安排,比较麻烦。另外我听说庞建东和他女朋友的关系这一阵本来就悬,要是为这事真跟小庞吹了也不好。所以邓监最后决定临时把你换上去。这不,现在把你辞退了,你正好回家做老板去。而且你还没交女朋友呢,这我都清楚。至于你面子上的损失,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能像消费者买了假货似的,得到双倍的返还,说不定还能记功受奖呢。所以换你代替小庞去‘睡眠’一下,最合适不过。组织上的这些考虑,你得理解,啊,配合好,啊!” 刘川这才苦笑一下:“我知道。” 钟天水看看左右无人,心疼地在刘川头上拍了一下:“你这小子,没想到你溜得这么快!” 刘川上了自己的汽车,把要带走的东西放在后座上,老钟扒着车窗又说:“东照公安局这件事一结束我就给你打电话,啊。” 刘川笑笑,说:“我还怕你们忘了井底下还有一个人呢。” 钟天水也笑笑:“忘不了。” 刘川把车子开动起来。 路边车站傍晚 刘川开车经过公共汽车站,又一次看见小珂在车站等车,他把车停在站牌前面,探出头来去看小珂。 路上傍晚 刘川开车送小珂回家,小珂看一眼汽车后座上的东西,问刘川:“真的回家当老板啦,以后还能见得着你吗?” 刘川说:“我现在这么灰溜溜的,还见我干吗。” 小珂说:“再不回来看看了?” 刘川笑一下:“监狱局的牌子都让我给砸了,我还有脸回来。” 小珂看看刘川,半晌才说:“刘川我真不了解你,你这人……出这么大事,我看你还挺轻松的。”见刘川不语,又说:“也可能你就反正想走了,所以无所谓了。” 刘川辩解:“没有。” 小珂说:“今天散会以后,好多老同志都议论你来着,都觉得不可理解。” 刘川:“议论我什么?” 小珂:“你都走了,还听它干吗。” 刘川:“你说,我想听。” 小珂:“他们都说,刘川这小子算是没救了,惹那么大祸丢那么大人,这些天居然吃睡如常,强副监狱长宣布处分决定的时候,说你在下面连一点表情部没有,说你还笑呢。” 刘川心里有点窝火,争辩道:“谁他妈笑啦。我没表情是真的,笑绝对没笑!” 小珂见刘川真的生气了,遂不再多说。 小珂家巷口傍晚 刘川开车至此,放下小珂,看小珂走进巷子,开车离去。 小珂又从巷口出来,眺望着刘川汽车的后尘。 刘川家傍晚 刘川走进家门,奶奶正坐在客厅看报,见孙子提着大包小包走进门来,便摘下老花镜看他。 刘川也看看奶奶,把东西脱手扔在地上,祖孙二人相顾无言。 奶奶终于开口问道:“真辞职啦?” 刘川家白天 刘川奶奶走到刘川房前,看看手表,抬手敲门。 奶奶:“刘川、刘川,几点了还不起床,快起来吃午饭,吃完了我跟你一起到公司去。” 刘川还在屋里蒙头大睡,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呆会儿再吃,我困着哪,我要睡觉。” 奶奶无可奈何,只好作罢,自语道:“睡!睡!再睡就该吃晚饭了!” 季文竹家傍晚 庞建东下班,来到航天桥季文竹租住的一间平房里,庞建东和在院里洗衣服的房东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季文竹的小屋。季文竹像是刚起,正在刷牙,庞建东从身后抱住了她:“几点了才起,想我了没有?” 季文竹:“我想吃饭了,我饿着呢。” 庞建东:“咱们今天自己做怎么样,我还没吃过你给我做的饭呢。你总得让我先检查检查你的手艺吧,不然娶了你天天没饭吃我可受不了。” 季文竹笑道:“我还想着你给我做呢,我看你比我还懒,嫁给你就像给一个大少爷当保姆了,我以后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庞建东:“你幸亏找了我,你要嫁给我们单位刘川,那真就是他们家的小保姆了。我们刘川才是个大少爷呢。” 季文竹饶有兴趣地:“刘川,哪个刘川?” 庞建东:“就是那天接你那个。” 季文竹:“你们俩关系不错吧,哎,过两天你过生日,叫他一块来怎么样?” 庞建东:“行啊。” 刘川家傍晚 奶奶再次来到刘川卧室的门口,敲门高叫:“刘川,吃晚饭啦,你还不起来!” 刘川把门打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餐厅走去,奶奶在身后叫他:“哎,你洗脸没有?” 刘川家白天 刘川仍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守着电脑玩游戏。奶奶又在门外叫:“刘川,起床没有,你是不是连午饭都不吃啦!” 刘川家晚上 刘川家的小保姆敲着刘川的房门,叫道:“刘川,奶奶叫你别玩儿了,叫你过去吃晚饭。” 刘川家晚上 刘川终于走出自己的房间,走进餐厅,当他坐在餐桌前时,脸色都是绿的。 这天晚上坐在餐桌前的除了奶奶之外,还有万和公司的那位王律师。王律师看到刘川衣冠不整精神委靡的样子,关心地询问:“哟,刘川怎么了,气色这么难看?” 刘川说:“没事。” 奶奶说:“活该!” 刘川家晚上 吃完晚饭奶奶没让刘川再回自己的房间,她让刘川看了王律师拿来的几份文件。 王律师今晚是为刘家的万和公司变更工商登记的事宜而来,他对刘川奶奶说:“刘川父亲过世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在万和公司名下的资产,应当由刘川和您作为同一序列的法定继承人共同继承,继承后,由谁出任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也就是公司的董事长,得你们两位股东确认一下,我好尽早替你们到工商部门办理相应的手续。” 刘川和奶奶对视一眼,奶奶对律师说:“我老了,也于不了事了,董事长还是让刘川干吧,反正有你们帮他。” 刘川说:“王律师都说让您干了,您就别推我这儿来了。” 奶奶说:“你呀,就得让你挂上这份职,在其位谋其政,要不然你整天玩电脑你说你哪像个大人!” 律师见两人推让争执,便调停道:“这样吧,董事长呢,我看还是奶奶做,刘川呢,应该赶陕继任公司总裁的职务,可别贪玩了,你也不小了,应该收收心好好钻研一下企业管理,把你父亲留下来的万和公司,当个事业,把它做强做大!” 奶奶冲刘川说:“好,董事长我来干。刘川,王律师的话你听见没有,公司两三千人呢,你要把公司弄跨了大家吃什么去,你也该有点责任心了!听见没有!” 刘川不耐烦地白了奶奶一眼:“听见了。” 王律师眉头舒展开来,如释重负。 刘川家白天 王律师和刘川的奶奶都没料到,第二天刘川还是玩了一天电脑。刘川的奶奶傍晚时回到家里,一问小保姆,才知道刘川恶习未改。 奶奶:“刘川呢,今天是不是到公司去了?” 小保姆:“没有,今天他在房里一直没出来。” 奶奶:“没出来,干什么呢?” 小保姆:“玩电脑呢。” 奶奶满脸愠怒:“啊,又玩儿一天?”她怒冲冲跑到刘川房外,极其不满地大力敲门。 刘川家晚上 这天晚上,奶奶叫来了在公司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总裁娄大鹏,然后把刘川从房间里喊到了摆好晚饭的餐桌前。刘川走进餐厅时娄大鹏正在向奶奶发着牢骚。 娄大鹏:“……公司现在里里外外靠我一个人撑着,我也不易。辛苦不说,主要我这权力也有限,很多事不办不是,办也不是,我也希望您或者刘川,你们赶陕代表刘家就任董事长职位,这样公司的重大事情我也知道找谁拍板了,下一步得马上充实经营班子,尽早任命公司总裁。总裁一定要找对公司情况比较了解,业务上又比较熟练的行家里手,万一用人不当,后果那是不堪设想。” 奶奶见刘川来了,马上就势接了娄大鹏的话头说道:“大鹏,我今天找你来就为这事。我和刘川商量了一下,董事长的职务就由我来当,刘川呢,就让他当公司的总裁。” 奶奶也许看到了,娄大鹏在听到奶奶自任董事长时恭敬地频频点头,但在听到将由刘川出任总裁时,竞意外地怔了片刻,随后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呆。他本来一直以为刘川父亲病故之后,董事长职务或由刘川或由刘川奶奶虚挂,而主理公司日常事务的总裁一职,非他本人莫属。 奶奶注意到娄大鹏的表情,所以用长者的慈祥,甚至还夹带了一丝托孤的凄凉,试图对其动之以情。她说:“大鹏,你这么多年跟着刘川他爸爸打天下,你的功劳我们全记着。刘川年纪小,很多方面都不懂,公司里的事,还得你教他。你是做叔叔的,可要好好支持后辈,也算他爸爸没白跟你朋友一场。” 娄大鹏强笑:“当然,当然。” 奶奶目光移向刘川,她笑着提示刘川:“刘川,你现在是万和公司的总裁了。我是万和的董事长,娄叔叔是万和的副总裁,你对我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吗?” 奶奶显然是希望刘川这时能说两句应景的话,至少谦虚两句,客套两句,但刘川没有。他压根没注意娄大鹏的表隋,在这个万和公司权力更替,改朝换代的时刻,他甚至都没有正正规规地坐下来,他从走进餐厅后就一直站在餐桌旁边,魂不守舍地等到奶奶和娄大鹏的对话稍停,就马上乘隙插入,急急地说了他自己的事情:“奶奶,今天我不在家吃饭了。今天我们同事过生日,晚上非让我过去玩。” 奶奶愣了,她愣了片刻突然当着娄大鹏的面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玩,你就知道玩!” 庞建东家晚上 因为庞建东父母都出差去了,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把朋友都召到家来。庞建东家地方不大,本不适合开这么大的生日party,好在大家都是同窗多年的好友,挤在一起还显得亲热无间。除了和他一起分到天监的几个人外,还有分到北监和二监的同学。庞建东同桌的那个男生分到监狱管理局教育处去了,今天也拿着局机关干部的派头来了,虽然是庞建东的生日party,但饭桌上就听这小子白话了。他口才好,尤其屋里有漂亮女孩的时候,更是滔}舀不绝,也不管是否盖住了寿星佬的风头。 屋里的漂亮女孩就是庞建东的女朋友,那张脸确实无愧于演员这个职业,怎么看也看不出缺点,粉白细嫩的面色让天花上的灯光都无意间明亮了许多,把庞建东眼角的每一道笑纹,都映衬得红光四射。那天晚上最让庞建东不满的就是局教育处的那位“同桌的你”,庞建东好几次恨不得生硬地让他打住:“你小子少说两句行是不行!” 季文竹那天晚上的眉目,其实并未随了这位“同桌”的长篇大论流波而去,她的关注似乎更多投向了恭陪末席默默倾听的刘川。刘川也是那天晚上干活最多的男士,当那帮小伙子在客厅里抽着烟陪季文竹高谈阔论的时候,只有刘川挤在厨房里帮小珂为大家准备饮食。吃完了饭小珂收拾桌子刘川在厨房里洗碗,其他男生在客厅里摆起了麻将,季文竹趁乱踱进了厨房。 刘川和季文竹有过一面之缘,但不知为什么比第一次见她更不自然。季文竹没帮刘川一起洗碗,只是靠在门边和他闲谈。 季文竹问刘川:“你在家吃完饭洗碗吗?” 刘川说:“上大学以前洗,家里明明有阿姨,可我奶奶还是老让我洗。” 季文竹问:“洗衣服吗?” 刘川说:“洗衣机洗。” 季文竹问:“收拾屋子吗?” 刘川说:“小时候奶奶让我拖过地。” 季文竹说:“我问现在。” 刘川说:“现在阿姨收拾屋子。” 季文竹问:“你自己的屋子谁收拾?” 刘川说:“阿姨收拾。” 季文竹问:“你奶奶不是管你挺严吗,为什么不让你自己收拾?” 刘川说:“让,我老是懒得收拾,我奶奶一看太脏了就让阿姨帮我收拾了。” 季文竹问:“那她还不骂你?” 刘川说:“骂。” 季文竹问:“骂你你怎么办?” 刘川说:“听着。” 季文竹问:“听完了改吗?” 刘川说:“看情况再说。” 他们聊着,小珂进来了,问刘川洗完了没有。刘川说差不多了。小珂看水池两边堆了好几摞碗碟,问刘川哪些是冲完了的,刘川看了半天一时搞混了,小珂说:“笨!” 那天男人们都喝了点酒,庞建东那位同桌一边搓麻一边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刘川犯人脱逃的事:“哎,你就是把犯人放跑的那个吧。上次我听说这事还以为是我们警校的同学呢,一问建东才知道你是公安大学的,你也是今年才分来的吧,也够背的……哎,你怎么又和啦!” 刘川跟这人不熟,脸上十分尴尬,屋里其他人也很尴尬。小珂留意着刘川的表情,岔开话题问刘川:“刘川,你什么时候走,我搭你车行吗?” 季文竹见话题涉及到刘川,便饶有兴趣地插嘴打听:“哟,你把犯人放跑啦,怎么跑的?” 刘川本来表隋就不自然,被季文竹插进来一问,更不自然了。他因为呆会儿还得开车所以没有喝酒,但那一刻脸上突然红得烫人。 庞建东马上替刘川圆场,岔开话题说:“刘川,你现在是老板了,听说万和娱乐城是你们家开的,什么时候请我们跳一回舞去?” 刘川说:“行啊。” 大家也就随着转过话头,半真半闹地说:“那我们可都去。” 刘川却极其认真,说:“行。” 季文竹说:“那我也去!” 庞建东注意到了,季文竹看刘川的眼神火辣辣的,他心里有点起疑。 庞建东家外晚上 那天的生日聚会结束时天色已晚,大家走出庞家,季文竹主动问刘川:“你开车来了吧,咱们顺路吗?” 季文竹的口气听上去无心随意,但这回庞建东不再给刘川机会,他马上插过来说:“文竹我送你回去,门口打个车很方便的。” 刘川对季文竹说:“还是建东送你吧,我送小珂。” 季文竹只好跟庞建东站在楼前,送大家走散,又目送刘川小珂一起上车离去。 路上晚上 在送季文竹的路上,两人开始都很沉默,后来庞建东主动地说起了刘川。 庞建东:“你知道刘川今天为什么不大吭声吗?” 季文竹:“为什么?” 庞建东:“他让我们那儿给辞退了。” 季文竹满脸惊讶:“辞退,为什么呀?” 庞建东沉默了一会儿,这沉默使问题显得有些严重:“他犯错误了。” 季文竹追问:“犯什么错误了,他真的把犯人放跑了吗?” 庞建东说:“对,他就是把犯人放跑了。” 季文竹有点不相信似的,还想从庞建东的表情上找到破绽:“真的假的?” 庞建东也转脸看她:“我骗你干吗!” 季文竹旺了半天,才问:“他和那犯人认识?” 庞建东说:“不认识,要认识就不是辞退的事了,就得判刑了。他押犯人粗心大意,犯人一跑,他又不敢去追。你别看刘川长得仪表堂堂高高大大,这种富人家出来的孩子,就是胆小,一碰上危险就往后缩。‘’ 季文竹不再吭声,陷入思索。庞建东也猜不出她在思索什么,是对刘川彻底失望呢,还是对他更好奇了…… 小珂家巷口晚上 刘川开车送小珂回家。在巷口停车后,小珂试探着问:“几点了,有没有兴趣上我们家坐坐。” 刘川:“你们家都有谁呀?” 小珂:“我爸,还有我妈。” 刘川:“那我就不去了。” 小珂:“怕什么,我爸我妈可好客呢。” 刘川:“下次吧,下次有空我再来。” 小珂:“那好吧,再见。” 刘川:“再见。” 小珂下了车,又嘱咐刘川:“哎,慢点开,注意安全。” 刘川:“啊。” 小珂说完,走进巷子,刘川开车走了,小珂又走出巷子,朝刘川远去的方向眺望。 小珂家晚上 小珂母亲送一位中年妇女和她的侄子出门,双方热情而又客气地分手告别。 小珂母亲:“你们不等啦,平时这时候小珂早到家了,估计路上又干别的去了,手机平时为了省钱也不开。等她什么时候没事了我带她上你们家去,你们搬家以后,我正好也想去认认门呢。” 中年妇女:“我们也是路过这儿,正好过来看看,小珂要是在呢,正好让他们俩互相见见面,我跟我们家这小子说过,小珂长得比照片上还要好看,他就老想过来看看。他现在提主管了,工资涨到两千一了,年底还有年终奖。现在的孩子都比咱们挣得多……” 小珂母亲一边和他们聊着,一边送他们向巷子外面走去。他们刚走,小珂正巧从另外一个路口出来,走进了家门。 小珂父亲见小珂进屋,马上说:“哎,你张阿姨带她侄子来看你来了,刚走,你去追还追得上。” 小珂:“张阿姨,她不是早搬走了吗。” 小珂父亲:“今天专门带他侄子来了,说让你见见。” 小珂:“我不见。我不早说过我不打算在外面找吗。” 小珂父亲:“那你们单位有没有合适的呀?” 小珂语迟半晌:“有个人,挺不错的。” 小珂父亲:“什么样的人呀,你们谈到什么份儿上了?” 小珂:“急什么,我都不急,慢慢再说呗。” 小珂父亲:“他喜欢你吗?” 小珂:“还可以吧,挺喜欢的。反正我心里有人了,你们就别为我操心了。” 小珂母亲恰巧回来,站在门口,和小珂父亲对视一眼,小珂又说:“以后你们别给我介绍了,反正介绍了我也不见。” 刘川家白天 刘川奶奶闯进刘川的卧室,硬把刘川从床上拽了起来。 奶奶:“刘川,你快起来,这都几点啦!你看看表你看看表!” 刘川还赖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我再睡会儿……” 奶奶不由分说一把掀了刘川的被子,刘川连忙起身想拉被子盖住自己半裸的身子,奶奶把被子索性全部抱在怀里,刘川只好从床上爬了起来。 刘川家外白天 刘川匆匆忙忙洗漱之后,让奶奶催着离开家门,由司机开车和奶奶一起坐车往位于西城的万和公司来了。 万和公司白天 万和公司就设在万和城的顶楼,万和城是一幢万余平米的单体建筑,公司的总裁办公室就设在顶层朝南的一个大房间里。自从刘川的老爸去世以后,娄大鹏就搬进了这间房子,用代理总裁的身份向万和公司数千名职工发号施令。在前一天晚上奶奶宣布刘川接任万和总裁职务之后,娄大鹏至今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当奶奶带着刘川走进这间办公室时,娄大鹏虽然毕恭毕敬地起身相迎,但最后还是习惯地将祖孙二人安顿在大班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而他自己,则依然坐进了万和总裁的大班椅里,而且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地问道:“今天过来……有事?” 奶奶笑笑,说:“啊,刘川也该来上班了,我带他来看看地方。这就是他的办公室吧。刘川,”奶奶指指娄大鹏坐的椅子,说,“你以后就坐那儿。” 娄大鹏这才醒过味来,眉高眼低地赶紧站起来,一通往里请刘川:“对对对,刘川,你爸爸过去就坐在这里,现在传给你坐。这是咱们万和的帅位,你不在我是临时代替,帅位一天不可空缺呀。这些天我也是累死了,你来得正好,我也该好好透口气歇一阵了。” 娄大鹏把刘川拉到总裁的大班椅上坐下,又把台面上一大堆文件往他眼前一推,接着说道:“这些天日常经营的一般性文件我都签了,这儿还有一大堆必须呈报公司法人代表签字的,现在你既然就位了,就由你报给你奶奶吧。你奶奶现在是董事长了,这些文件她签了字才能算数。” 刘川随手翻了一下那堆文件,皱着眉头叨咕一句:“这都是什么呀。”他抬头向对面沙发上的奶奶望去,那目光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推诿。 “奶奶,还是你看吧,这些都是得由你签字呢。” 奶奶当然老练一些,不慌不忙地对娄大鹏说道:“拿来吧,都是什么,我来签。” 于是娄大鹏又把那一摞文件从刘川眼前拿开,送到沙发那边去了。刘川就坐在大班椅上,眼睛看着娄大鹏一份文件一份文件地讲给奶奶听,心里却不知飘移到哪里去想别的。 沙发那边,娄大鹏边说奶奶边签,签到最后一份文件,奶奶吃惊地说了声:“七千万,这是什么?” 见奶奶惊疑没有落笔,娄大鹏向奶奶解释道:“这是一份银行贷款的抵押函,是咱们替这家华丰实业公司向银行提供的,这家华丰公司很有实力,最近向国家争取到了一个很好的项目,这个项目的贷款银行要求提供同额抵押,好多家公司都在争取参与呢。因为华丰的老板是咱们万和娱乐城的熟客,和刘川他爸和我交情都不错,所以才把这个稳赚一笔抵押费的好事给我们做。” 奶奶听娄大鹏说得丝丝人扣,在情在理,看看那份担保文件,也做得干干净净正正规规,只是上面的数额让她心里没底:“抵押七千万,这么大一笔钱,咱们抵押得了吗?” 娄大鹏说:“咱们万和总资产有一亿两千万呢,净资产也超过了百分之五十,给一笔七千万的贷款做抵押,应该没问题。而且这七千万也不是咱们借,是华丰公司借,咱们也就是用抵押这种方式,替华丰的尹老板向银行担保一下。” 奶奶还是没签:“这数太大了,回头我再想想吧……” 娄大鹏只好点头:“也好,回头我让华丰实业的尹老板来和您见个面,您有不明白的可以让他当面给您解释。” 奶奶说:“也好。” 他们好不容易把文件处理完了,娄大鹏又问奶奶还有什么交待,奶奶为树刘川权威,特意说道:“大鹏,现在刘川是总裁了,你问他吧。”说完还用鼓励的目光支援刘川。 娄大鹏的面孔只好对正刘川,半笑不笑地问道:“刘川,你看你还有什么交待?”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刘川继位总裁后做出的第—个“交待”,听口气竟然像是一个请示,他竟然向他的副手娄大鹏问道:“娄叔叔,我想请我的一些朋友来娱乐城跳跳舞,可能我们还要在这儿吃一顿自助餐,您说行吗?” 奶奶皱皱眉,有点恨铁不成钢似的。娄大鹏却暗暗一笑:“行啊。吃自助餐多没意思,我给你们定个大包间,正正规规地吃一顿好的,你们多少人?” 刘川家白天 门铃响时,刘川正在接庞建东打来的一个电话。 刘川:“建东啊,怎么了,你今天不来跳舞啦?这不是你最先提出来的吗……你加班呀,那没辙了,那以后吧……好,好,再见。” 刘川一边接电话一边拉开房门,来访的竟是小珂。 刘川惊奇地:“小珂。” 小珂:“我给你奶奶送药来了,上次你奶奶说她腿老麻,我妈让我送一个偏方来。” 刘川请小珂进屋,小珂见到刘川奶奶,过去寒暄:“奶奶,上次我跟您说的那偏方,我妈找到了,让我给您送来。” 奶奶看上去很喜欢小珂,拉着她往里面走,“你今天不上班啊,还专门跑一趟……” 小珂:“今天是星期六,我休息,呆会儿不是跟刘川一块去跳舞吗,我正好搭刘川的车……” 刘川这时已踱到一边拨打季文竹的电话去了,小珂有心,她隐隐能听见刘川和季文竹的通话声。 刘川:“文竹吗,我是刘川,庞建东今天要加班可能不来了,那你还来吗?……你要来我可以去接你。好,你还在航天桥吧?” 小珂一边应付着刘川奶奶,一边哨悄留意着刘川的电话…… 航天桥黄昏 小珂搭着刘川的车子,跟他一块儿来接季文竹。他们的车子停在航天桥附近一个小巷的巷口,小珂坐在汽车的后座上,看着刘川从巷口里接了季文竹,向车子这边走来,她拨了庞建东的手机。 小珂:“建东,我是小珂,你今天不来跳舞啦。你加什么班呀?……那个事呀,那个事什么时候办不行,你请假过来吧,今天季文竹也来。我不骗你,我和刘川到航天桥这边接她来了……” 刘川替季文竹拉开汽车的前门时,小珂恰巧通完了电话。 万和娱乐城外晚上 刘川驾车载着季文竹和小珂来到娱乐城的大门口,他们刚刚走下汽车,就看见了庞建东已经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有几分不快地看着他们。 刘川和季文竹都有些意外和尴尬,小珂却热隋地上去与庞建东寒暄:“建东,你来啦?” 万和娱乐城晚上 好在,那天晚上刘川作为主人,主要是照顾大家吃好玩好,并没有过分僭越向季文竹献媚,跳舞也主要是和大伙一块疯狂蹦迪,在漫舞时间也未主动邀请季文竹共舞。那天骚扰季文竹的倒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是娄大鹏领过来的,先是坐在后面看演出,到了慢舞时间,娄大鹏就过来找刘川。 娄大鹏:“哎,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叫什么呀,是你们一起的吧。” 刘川说:“是啊,干吗?” 娄大鹏说:“咱们公司有—个重要客户,那个尹老板,想请这个女孩跳个舞,你看行吗?” 刘川说:“应该可以吧,你叫那人自己去请不就得了。” 娄大鹏说:“她是你的客人,还是你去说比较好吧,要不女孩该觉得人家想要干吗似的,万一回绝人家,那还不伤人面子吗。” 刘川说:“那好吧,我帮你问问。” 因为要替别人邀请,刘川那天晚上才第一次主动走到季文竹面前,和她说了有人请她跳舞的事情。 季文竹问:“谁要请我?” 刘川说:“是我爸公司一个客户。” 季文竹想了想,显然是为了表示给刘川面子,说:“是你们的客户呀,那就跳吧。” 于是就跳了。 季文竹不愧是个演员,那舞跳得确实好看,加上那个尹老板也是个中高手,步伐手势牵引得法,让季文竹把一身舞技发挥得淋漓尽致。大家都围在边上欣赏,笑容中全是赞叹。惟有庞建东板着脸一点不笑。一曲舞毕,一曲又起,季文竹礼貌地甩了尹老板,径直走到刘川面前,把他邀下舞池。和那尹老板相比,尽管刘川技不如人,但他年轻,挺拔,身材好,和季文竹青春搭配,也能舞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感,看得周围无数眼球流波飞转,看得庞建东脸色更加难看。 曲终人散,主持人重新登场,贫嘴饶舌地把这对男女的舞姿夸奖一番,才介绍下面的节目。季文竹跳得脸红冒汗,大声叫着让刘川给她去找水喝。刘川就去找水,这时庞建东走过来质问刘川。 庞建东:“刚才那老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呀,你干吗让文竹跟他跳舞?” 刘川说:“噢,那是我们公司一个客户,我也不怎么认识。” 庞建东说:“不认识干吗非让文竹跟他跳舞,你不会是把我女朋友当成你们公司的公关小姐了吧。” 刘川一怔,说:“谁呀!” 这时季文竹走过来问他们:“你们说什么呢?” 刘川没答话。季文竹疑惑地看刘川,庞建东悻悻然拉着季文竹,说:“走,我陪你拿饮料去。” 他们走了。刘川还。旺在原地。这时台上一个歌手用沙哑的声音开始低声吟唱,不少男女在歌声中再次离座,相拥着走进舞池。小珂上来请刘川跳舞,她说:“刘川咱俩跳一个行吗,你跳得真好,你教教我吧……” 可这时刘川耳朵里嗡嗡作响,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红着脸转身走出舞厅,把万分尴尬的小珂抛在身后。 万和娱乐城夜 夜总会里狂欢已散,人去屋空,只有零星灯光残留在某个角落,与躺在沙发里独自沉思的刘川,同样寂寞。在这夜深人静之际,刘川的手机竟然响了。 刘川接了手机,里面传来季文竹的声音:“刘川吗,是我,你们今天怎么了,因为什么不高兴了?” 刘川明知故问:“没有啊,我跟谁不高兴了?” 季文竹家夜 季文竹说:“你是不是和建东吵嘴了?” 刘川依然扛着,说:“没有啊,建东说我们吵嘴了吗?” 季文竹说:“没劲,吵就吵了呗,你没必要瞒我!” 刘川不吭声了。 季文竹说:“因为什么呀,是因为我吗?” 刘川说:“不是。” 季文竹说:“真不是?” 刘川嘴硬道:“我不会为了女人跟哥们儿吵嘴的。” 季文竹针锋相对:“为女人不值得,是吗?” 万和娱乐城夜 刘川被噎了—会儿,说:“那倒不是,为女人闹得死去活来的男人,没什么出息。” 季文竹也沉默了一会儿,说:“所以做女的就是倒霉。男人个个嘴里吹捧女人,说到底还是不把女人放在眼里。” 刘川犟嘴道:“谁说的,我就特别尊重女的。” 季文竹问:“那你尊重我?” 刘川说:“当然尊重。” 季文竹说:“那我问你,要是我求你帮忙,你肯帮吗?” 刘川说:“那要看帮什么忙了,体力活绝对没问题。” 季文竹问:“我明天搬家,需要个劳力,你来吗?” 刘川说:“没问题,我可以从我们公司找几个壮劳力来,明天什么时候?” 季文竹说:“我找的是你,又没找你们公司。搬家的劳力我已经找了搬家公司,我是请你帮我收拾收拾。” 刘川顿了一下,故意问:“你怎么不找庞建东啊,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季文竹绕着说:“男朋友?我的男朋友多着呢,你不也是吗。” “我?我和庞建东可不一样……” “对,没有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完全一样。可一样不一样和请你帮忙搬家有什么关系吗?” 刘川沉默了,少顷,他应了一声:“啊,没什么关系。” 也许他觉得继续绕来绕去地斗嘴已没有太大意义,他和电话那头的女孩,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明白他们各自说的,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航天桥季文竹住处白天 虽然季文竹仅仅在北京住了一年,可身边的家具用具居然多得拉了满满一车。刘川帮季文竹收拾打包,忙碌了整整四个小时,下午快三点了那辆满载的卡车才从航天桥季文竹的住处出发,向城东酒仙桥的方向驶去。 监狱外路上黄昏 季文竹也许忽略了庞建东这个星期是上正常班的,五点半钟庞建东走出监狱大门,他乘公交车走京开高速很快进入三环主路。 航天桥黄昏 当庞建东到达航天桥季文竹租住的那个小院的时候,却发现季文竹的房间已是人去屋空。他打季文竹的手机,手机通了却始终无人接听,经向院里房东打听,才知道季文竹今天下午搬到酒仙桥去了。这让庞建东感到特别疑惑和失落。他向那老太太打听了季文竹的新地址,打了辆出租向酒仙桥赶去。 酒仙桥季文竹家傍晚 当庞建东终于找到季文竹的新家时,刺痛他的就不仅仅是那份其实并不足道的失落,而是一股恶胆旁生的怒火。因为他最先看到的,是停在那幢居民楼下的那辆崭新的沃尔沃轿车。 他两腿麻木地走上楼去,四楼靠右手的一扇门没关,里边的一男一女一边搬动家具,一边商量着室内的布局。庞建东走向前去,站在那间两房一厅的单元门口,看着季文竹和刘川正往一面肮脏的墙壁前使劲挪动着一个书柜。季文竹突然看见他了,目光怔怔地停了动作。刘川先是催她使劲,继而也循着她的目光回头,当然,他也和她一样,看见了门口庞建东那张发青的面孔! 第三集 监狱生活卫生科白天 小珂正在打字,有个不明白的问题向同屋的女干部老杨请教,老杨指点完之后问她:“哎,小珂,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马坚你考虑得怎么样啊,我还没给人家回话呢。” 小珂:“哪个马坚呀?” 老杨:“就是生产科那个,人家是研究生呢。” 小珂:“我现在不考虑这个,我还小呢。我妈不让我那么早结婚。” 老杨:“结婚可以晚几年,你要觉得合适,可以先接触上,互相多考察几年。你是不是嫌马坚太矮呀,他们都说他穿了内高跟的鞋了,我问过他,他说没有……” 小珂:“不是,我是不打算在本单位找。我不喜欢两人在—个单位,多别扭啊。” 老杨:“怎么别扭啊,其实只要不在—个科,没事儿………” 刘川家门口晚上 刘川听见门铃声便拉开家门,他看到门外站着满脸怒气的庞建东和面无表情的季文竹。 刘川家客厅晚上 庞建东正色而谈:“刘川,你自己说,咱们算不算好朋友,朋友之妻不可欺,是不是中国人起码的道德!你这样重色轻友,你也不怕大家笑话你?” 刘川没想到庞建东会领着季文竹找上门来和他对质,还没等他开口季文竹抢先做了应答:“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建东,因为你白天上班,我又那么多东西,搬家必须有人帮忙,刘川就是帮忙来了。” 庞建东打断她:“我问刘川呢,你插什么嘴呀,你让刘川自己说!” 刘川语塞一下,说:“啊,我就是帮她搬家呀……” 庞建东尖锐地将话题从现象转向本质:“对,我看见了,你在帮她搬家,在帮她布置屋子,你们在一起很陕乐,你跟她在一起,很快乐吗?” 刘川沉默了,没有回答。庞建东毅然移目,移向季文竹:“你呢,跟他在一起,你快乐吗?” 季文竹的回答也许让刘川和庞建东都感到意外:“你要非这么问,那我告诉你建东,跟刘川在一起,我很快乐。” 庞建东愣了一下,再问:“你是喜欢他了,对吗?” 季文竹看着刘川,她看着刘川那张有点受惊的脸庞,镇定自若地再答:“对,我喜欢他!” 庞建东发抖的声音转而刺向刘川:“你呢,你喜欢她吗?” 刘川的脑子空白了片刻,他对这个问题其实并无所答,但在庞建东和季文竹四目逼视之下,那两个字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刘川:“喜欢。” 确切地说,刘川此时的这个表白,很大程度是被激出来的!是被季文竹的勇敢,也是被自己的虚荣,激出来的。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相同的勇敢,只是不想在这个女孩面前丢脸。 庞建东愣了,他被实际上让他自己激变的场面弄得走投无路,除了恼羞成怒别无选择。庞建东发怒的特征就是面含微笑,那极不自然的微笑把他的故作镇定表现得杀气腾腾! 庞建东:“好,你们真有种!我喜欢这样!刘川你今天好歹像个爷们儿了!过去我一直觉得,你这人心还挺好,而且没有富家子弟的架子。你倒霉的时候,我还挺同情你,你犯错误被开除了,我还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我还当你是我的朋友,我还觉得你犯错误,可能是偶然的……” 庞建东面红耳赤瑟瑟发抖的样子,进一步把刘川逼人了争斗,让他的腔调也变得同样恶毒:“我犯错误就是偶然的!我本来就是代人受过!” 庞建东说:“你代谁受过?是当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武警战士,还是代我?对,没错,那个任务原来好像是定我去的,后来换上你了。因为我不是你们遣送科的,因为你们钟大特别信任你。刘川,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你这样还有人敢信任你吗!你犯了错误连责任都不敢承担,你是不是觉得,你背着我去找季文竹,责任也不在你,而是在她?” 刘川说:“我只是帮她搬家。我有什么责任?” 庞建东说:“有什么责任你心里清楚,我今天来就想跟你说一句话,你有本事追女孩就别靠你那脸蛋,别靠你们家那点臭钱,你也拿出点真本事在女孩面前炫耀炫耀。你追犯人要像追女孩那么胆儿大,你会让监狱开除吗!”庞建东说完便转身离去,他离开刘川家时把门关得很重,那重重的门声也让刘川刚刚燃起的激情戛然而熄。 客厅里沉静了片刻,刘川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有气无力:“看来他真的误会咱们了,等他气消了,你再跟他好好说说去吧。” 季文竹瞪着刘川,那一对美丽的大眼睛里,不知是气恼还是疑惑,她良久才说:“也许,是我误会了。”她从沙发上拿起了她的提包,也离开了这间宽大的客厅,在房门再次震响之前,她留下了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建东说得没错,你是—个不敢负责的男人!” 他们都走了,但客厅里没有安静,奶奶的出现让刘川觉得自己在这一天里众叛亲离。奶奶用严厉的目光捉捕着刘川逃避的眼睛,用直率的追问拦住了刘川的去路:“刘川,你让单位开除了?刚才他们怎么说你让单位开除了!” 刘川前一秒钟还想否认:“没有。”但奶奶的气急败坏的脸色让他心又虚了,他低了头辩解一句:“不是开除,是辞退。” 奶奶:“你犯什么错误了辞退你?你不是跟我说你是辞职的吗,怎么成了辞退?我在机关干了一辈子,辞退是怎么回事你以为我不懂吗?你没犯错误组织上怎么会辞退你!” 刘川突然发火,这股火在季文竹摔门而去的那一刻就积在胸中,现在,在奶奶没结没完的逼问中终于发作出来:“你别老管我的事了好不好!我跟你说不清楚!” 他吼了这么一声,大步走出了客厅。他和庞建东和季文竹一样,气急败坏地把门重重摔上。那摔门声让奶奶全身一震。 钟天水家晚上 刘川来到钟天水家,停好车子上楼。 老钟家住在西客站附近一幢老式的居民楼里,房子既小且旧。老钟正在家里生病,见刘川来了勉强起床,陪刘川在窄小的客厅落座。 刘川:“您生病啦,还是您那老毛病啊,要紧吗?” 老钟:“没事,昨天夜里发烧,今天已经退了。” 刘川:“上医院看看。” 老钟:“老毛病,看也是那些药,没事了。” 老钟喊自己的老婆:“哎,你给刘川拿点饮料来,冰箱里有。” 刘川:“没事,我不喝了。钟大你怎么没住监狱的宿舍啊,监狱分的房子要比这个楼好得多了。你在天监的级别资历,都不算浅了,怎么没分你房子呀?” 老钟说:“分了,两房一厅还不错呢,可我把那房子卖了。” 刘川问:“干吗不自己住啊。” 老钟说:“本来是自己住的,可前年有一天突然来了几个人把我绑票了,我是夜里自己跳窗户跑的。幸亏我老婆和我女儿她们那天都不在家,要不然我们都活不到今天。这案子至今没破呢。” 刘川:“这事我听咱们遣送大队的人说过,您说您又没钱,干吗绑您啊。” 老钟:“他们不为钱,说是要跟我做笔交易。但没跟我谈,他们是想等我老婆孩子回来带她们走,然后让我按他们的要求做事,我估计就是哪个犯人的同伙。那天我一跑,这帮人也跑了,到现在还没抓着呢。我老婆说什么也不敢在那儿住了。哎,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老钟的这段经历,刘川满腹的委屈顿减了七成。他换了一种平静的态度对老钟说道:“呃,没有。钟大,我,我没别的事情,我就是想问问,东照公安局那个银行大劫案破了没破,那笔巨款找回来没有,我那事什么时候算个完啊。” 路上白天 老钟驾车,载刘川在街上行驶。 老钟:“前天你一找我,我第二天就和东照市公安局联系了一下,正好他们办案的人就在北京,也正想和你见个面呢,一来表示感谢,二来也想做做慰问工作。” 刘川:“咳,慰问什么呀,又不是死人了。” 老钟笑笑:“你不是让监狱给‘辞退’了吗,肯定好多人给你白眼了呗,好多人冷嘲热讽了呗,你面子又薄,心里不舒服了呗。” 刘川:“没有。” 老钟:“反正人家是想当面谢谢你,所以让我约你过去。” 刘川:“咳,只要这事早点完了,谢不谢都无所谓了。” 北京公安局某处白天 见面的地点约在了北京公安局某处的一幢办公楼里,刘川和÷老钟被^带进屋时看到东照公安局的林处长景科长和北京市公安局的两个同志正聊着什么。景科长为刘川老钟和北京公安局的同志作了介绍,大家彼此握手,然后一一落座。 正如老钟昨天说的那样,林处长上来先是一通感谢:“刘川啊,我们请你来,主要是向你表示一下感谢,感谢你积极配合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虽然这笔巨款目前还没有找到,但我们对你为追回国家财产而承受的麻烦,承受的委屈,也还是得表示一下慰问。” 刘川应了一句:“那钱还没追回来呀。” 林处长说:“咳,这笔钱说来话长了,老景,我看你索性把这个案子的大致情况跟钟科长和小刘他们介绍介绍。” 景科长点头,对老钟和刘川说道:“这个案子是去年的事了,从我们原来掌握的隋况看,策划和参与抢劫金库的一共有五个人,其中四个人在我们后来的抓捕行动中被击毙了,只剩下了一个单成功。本来,我们对追回这笔一千二百万元的巨款已经不抱太大希望,可是几个月之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情况,今后如果要把这个案子拍成一部电影的话,如果这部电影就从这儿开始的话,那么最先出场的人物,就是你们监狱那位开车的杨师傅。” 闪回:公园河边黄昏 司机老杨神色不安地来到河边,看到依岸而立的一个女人,那女人回头一瞥,老杨一脸惶惶然地走了过去。 景科长画外音:“老杨原来在工厂工作,前年应聘到你们天河监狱开车,目前还没有转成干警身份。老杨的爱人和老杨感情不错,还有一个十岁的女儿,家庭还算幸福美满,所以,当这个名叫佟宝莲的女人突然来找老杨的时候,老杨心里有点发慌,因为这个女人是老杨多年没有来往的一个熟人,说白了,是老杨以前的一个情人。” 闪回:公园的小山上黄昏 老杨和那女人在小山一侧偏僻的亭子里密谈,那女人打开一只手提包给老杨看,老杨只看了一眼,脑袋立刻缩了回去。 景科长画外音:“佟宝莲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专程从东照赶到北京,是有件事希望老杨帮她一帮。如果老杨不帮,那就你不仁我也不义了。佟宝莲对老杨家庭住址非常清楚,老杨当然知道佟宝莲一旦”不义“,对他那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来说,将是怎么一个局面。最初老杨以为她是来要钱的,其实不是。佟宝莲随身带来的一只手提包里,装着还没拆封的三十万现款。她要老杨办的事情,就是要他设法买通关节,让刚刚关进监狱的东照银行大劫案的押犯单成功越狱出来。三十万是打底的钱,以后需要多少,佟宝莲对老杨许了愿:只要老杨开口,多少钱她都拿得出来。” 闪回:监狱长办公室白天 老杨把一大包现金摆在了监狱长邓铁山的办公桌上。 景科长画外音:“那天晚上老杨一整夜没有睡着觉,在和佟宝莲见面的第二天早上,早上刚一上班,老杨就把那三十万元现金放在了你们天河监狱邓铁山监狱长的办公桌上。这大概是老杨一辈子都攒不到的钱,但老杨大概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首都机场傍晚 一架客机从天而降。 闪回:公安部刑侦局晚上 邓铁山与老杨一起乘车来到公安部,有人在刑侦局门口将他们迎了进去。 在会议室里,公安部刑侦局的官员和东照公安局、北京公安局的刑警们,一起向老杨询问着情况。 景科长画外音:“我们在当天晚上从东照飞到北京,在公安部刑侦局和老杨,还有你们的邓监狱长见了面,当时,我们向你们邓监狱长通报了东照银行金库被劫案的有关案情。” 闪回:东照金库白天 金库劫案的现场——尸体、血渍,被打开的保险柜…… 景科长画外音:“东照市去年发生的银行金库被劫案,被劫钱款共计人民币三百八十五万元,美元九十九万元,总损失为人民币一千二百余万元,三名武警战士和一名保安当场被害。 闪回:东照郊外某居民区晚上 东照刑警、武警突袭了一座民宅,发生枪战,武警破门而人…… 景科长的画外音继续着:“我们在省公安厅和公安部的指挥协调下,很快破案。在抓捕犯罪嫌疑人时遭到拒捕,嫌犯均被当场击毙,但未能查获被劫巨款。几个月之后,北京公安局在侦破另一桩案件的过程中,发现涉案人员单成功也曾参与过东照银行大劫案的策划。” 闪回:北京某小巷白天 北京刑警从一辆出租车里将单成功拖出,予以拘捕…… 景科长画外音:“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单成功主谋策划和直接参与劫款杀人,所以在后来的法庭审判中,虽然与单成功在北京的犯罪数罪并罚,最终也只能判处死缓。但我们根据种种迹象推测,单成功作为东照银行被劫案情一活下来的案犯,很可能知道被劫巨款的下落。我们和北京市局正在多方调查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佟宝莲。” 闪回画面:东照市、东照市某银行大楼、东照银行金库办公楼…… 景科长画外音:“佟宝莲是一九九四年从北京调至东照市某金融机关工作的,后来与该机关一位领导关系暖昧。那位领导一九九五年六月将佟宝莲调入银行金库工作,一九九八年这个领导因受贿事发被抓,佟宝莲也被银行辞退,去向不明。” 北京市局某处晚上 景科长:“现在佟宝莲突然现身北京,并且试图营救单成功,说明她很可能是金库大劫案的另一位尚未暴露的同谋,至少是一个知情者。而她敢于冒险出面营救单成功,显然不可能仅仅为了男女私情。如果不为私情,那又为了什么?”景科长盯着刘川,仿佛是在问他,刘川无以为答,景科长轻轻自答:“只能为了一个东西,钱。” 刘川似乎一震,林处长不动声色地总结道:“最有说服力的推测莫过于:佟宝莲确实是大劫案的另一个参与者,而知道那笔巨款下落的,只有单成功一个人。” 闪回:旅馆晚上 司机老杨走进一家旅馆,敲开了佟宝莲的房间。 景科长画外音:“于是,在我们和你们邓监狱长的共同指挥下,老杨在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内,又先后向佟宝莲索要了人民币四十五万元。他不断地告诉佟宝莲,他把这前前后后总共七十五万元人民币,分别用于收买监狱民警和驻监武警部队的头头。他告诉佟宝莲,因为单成功是东照人,听说要押回原籍服刑,所以,能让其脱逃的惟一机会,只能是在从北京到东照的押解途中。” 闪回:某街边花园晚上 老杨赶到此处,与等候在此的佟宝莲接头,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走进花园深处。 景科长画外音:“他还告诉佟宝莲,他已重金买通了监狱押解遣送部门的干部,买通了武警部队的小头目,以及将被指派承担押解任务的民警和武警。佟宝莲似乎也完全相信,这个世道只要有钱,没有攻不克的堡垒。而且,七十五万元人民币对那些沾不上什么荤腥的基层狱警战士来说,也绝不是个微不足道的数目。” 闪回:监狱白天 一位民警走进筒道,走到一个监号门口,向里叫了一声,从背影和声音中可以听出,这个人正是钟天水。 单成功走出监号,跟在钟天水身后,穿过简道,向谈话室走去。 景科长画外音:“这个欲擒故纵的计划进行得非常秘密,除了侦办案件的公安人员外,在你们监狱方面,只有邓监狱长、钟科长和当事人老杨知情。另一个‘知情者’,就是单成功本人了。按照计划,老钟利用对单成功进行入监教育单独谈话的机会,把佟宝莲的营救计划告诉了他,并且要他在转押至东照监狱的途中,依计逃脱。” 北京市局某处晚上 景科长对案件过程的叙述接近尾声:“在监狱局下达对单成功执行押解命令的当天晚上,这个计划的知情面才又扩大到了你们遣送科的冯瑞龙,还有武警驻监部队的首长和两名执行押解任务的战士。最后一个知情者就是你刘川了。原来这个任务选了另外一个人,后来你们监狱考虑到你恰好提出辞职,所以最后放人的任务,就落在你的手上了。所以这个事,还是得好好感谢你,这个任务你完成得不错。” 林处长接过话来,话锋一转,表扬就变成了希望。他说:“刘川啊,这案子公安部、北京市局和我们省厅,都很重视,不追回那笔巨款我们是回不了家,交不了差的。所以我们今天找你,除了感谢之外,还是要你继续配合我们的工作,尽早把这个案子彻底查清。” 刘川本来听故事似的,表隋放松,林处长此言一出,他突然警觉起来,愣了半天,才结巴着说道:“我,我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林处长察觉出他的态度不够热情,便用目光去扫老钟,老钟随即徐徐开口。 “刘川啊,现在情况是这样,那个家伙逃跑以后,没有发现他有更多活动……” 刘川终于缓过神来,开口打断老钟:“不是还有那个佟宝莲吗,就是找老杨的那个女的,你们可以让老杨去盯盯那个女的,单成功是她救出来的,他肯定得去找她。” 景科长见缝插话:“现在,我们想让你去找她。” 刘川:“我又不认识佟宝莲,我怎么找她?” 景科长:“不是佟宝莲,佟宝莲已经死了。” 刘川:“死了?怎么死的?” 景科长:“她被人杀了。” 刘川听故事似的,听得呆了,呆了片刻,才问:“被谁杀死了?” 景科长说:“凶手目前没有确定,如果从视线内的人物分析,单成功嫌疑最大。我们现在想让你去找另一个女人。”景科长拿出一张相片给刘川看:“就是她。” 相片上的女人三十多岁,表情有几分风骚。景科长说:“这个女人叫芸姐,是美丽屋夜总会的经理,单成功现在就藏在那个夜总会的后院里。我们的计划是,让你以一个失业青年的身份,到那家夜总会应聘当服务生去。然后创造机会和单成功不期而遇,一旦你和单成功碰了面,你就可以……” 刘川打断他:“不行这事我可干不了,我没当过服务生,我……” 老钟又把刘川打断,说道:“刘川,公安的同志是经过再三考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才作出这个计划的,之所以选择你和那个家伙接触,主要考虑你是公安大学毕业的,这方面也受过一些训练,所以林处长景科长他们者都很信任你,认为你有条件……” 刘川反过来又打断老钟:“不行啊,我刚刚担任我爸公司的总经理了,这两天就得上班去,我一上班肯定就走不开了,肯定没时间了。” 景科长接了刘川的话:“啊,你的这个情况你们钟科长都跟我们介绍了,我们都了解,也都研究过了。这个案子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正好利用你上任前的这段空闲,反正公司是你们家自己的,你早去几天晚去几天还是能自己说了算的。你看咱们能不能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都兼顾到,你从公大毕业后虽然没干公安,但不管怎么说,也还是个人民警察,咱们还算……” “我不是警察了。”刘川再次打断对方,“我已经辞职了,不信你问我们钟大。” 北京公安局的一个干部笑着插话:“哎,我听说你们公安大学里有一句话,从公大出来的学生,以后甭管走到哪儿,一辈子都是警察。” 刘川闷闷地看了那人一眼,没理他。他没想到他们今天约他来,不是来谈结束的,而是要重新开始。他心里乱乱的,低头无话。他无话,大家都很尴尬。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老钟脸色疲乏,但还是连咳带喘地首先发话:“刘川,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辞职了,你已经不是一名监狱民警了,我也不是你的领导了,对吗?那咱们还是朋友吗?” 刘川头没抬,嘟哝了一句:“你是我领导。” 老钟说:“我今天来,事前跟咱们邓监狱长作了汇报,邓监狱长还说,刘川这孩子不错,当初不知道公安局还需要他深入配合,现在看来,幸亏当初换了刘川来执行这个任务。你是公大毕业的,配合公安局搞侦查,肯定比庞建东熟悉多了:刘川,你现在应该说还,是一名在职的监狱干警,你的辞职组织上还没有研究,还没有批准。后来辞退你的决定也是因为这个任务的需要,是假的,这你都知道。所以,你现在仍然是咱们天河监狱的一名现役民警,以后你就是当了多大的老板,你手下有了多少人马,无论你走到哪儿,你都应该自豪地说:我刘川在一个地方,就守一个地方的规矩,我当学生,是一个好学生,我当警察,是一个好警察!什么是好警察?服从命令,不怕牺牲,这是起码的!” 刘川依然没有抬头,没有声音,林处长试图再说点什么,为动员刘川再作些努力:“刘川,咱们都是人民警察,我们也是服从命令,我们干这个工作也是……”但话到此处刘川开口打断了他:“好吧!” 刘川说完这句又停了下来,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依然低落,但他没精打采的话语,终于安抚了屋里每一颗焦灼而又期待的心。 “……怎么着都行吧,我服从命令。” 酒仙桥季文竹家外晚上 季文竹乘一辆出租车回家,下车后看到庞建东正在楼下等她。 季文竹走过去,问:“你找我吗?” 庞建东:“对。” 季文竹:“有事?” 庞建东:“文竹,我希望我们能冷静地谈谈。” 东郊晚上 一辆面包车开进一条小巷,车里,坐着刘川和景科长,还有景科长手下另外两位东照刑警。 车子停下,刘川刚要下车,景科长把他叫住:“哎,你的手机关了吗?” 刘川拿出手机给景科长看:“关了。” 景科长:“一定要关着,免得你的熟人打进来把你暴露了。” 刘川:“知道。” 景科长:“咱们白天看的前后门位置记住了吧,我们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那附近监视,你不用担心。” 刘川:“知道。” 刘川情绪不高地应答着,拉开车门,景科长在他下车前又嘱咐一句:“你不要急着到后院去看,白天咱们谈的那些注意事项别忘了。” 刘川没有答话,下车走向巷口。 景科长在身后嘱咐:“你坐公共汽车,别坐出租车!”又轻声喊了句:“别紧张!” 公共汽车站晚上 一辆小公共在公共汽车站的一侧停下,刘川下了汽车。 美丽屋夜总会晚上 刘川到达了北京东郊城乡结合部的那家门脸花哨的夜总会门口。 美丽屋夜总会的散座和包房里,都还没有上客,但服务员和坐台小姐们看上去大多已经到齐,正在清理吧台和对镜化妆。见刘川穿戴得一本正经地进来,全都侧目相视。刘川找了一个服务员模样的外地女孩,问她:“经理在吗?” 服务员说:“在里边呢,你有事吗?” 刘川说:“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服务员说:“你想干服务生呀,可能不招了,人都满了。” 正说着,一个女人从里边走出来了,大声吆喝着让小姐们都到后面呆着去。在那帮娇艳的女孩纷纷起身乱哄哄地向后面的包房走去的同时,那女人看到了站在吧台旁边的刘川。刘川当然也认出她了,他在公安局反复看过这个女人的相片,虽然都是远景偷拍,但那发式特征还是足以一眼辨识。 那女人向他走过来了。刘川一米八的个子,相貌清秀,身材匀称,让那女人看得目不转睛。刘川用故作生怯的询问,迎住了她直勾勾的目光。 刘川问:“对不起我问一下,这儿的经理在吗?” 芸姐上下打量刘川,说:“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吗?” 刘川说:“我想问问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芸姐马上说:“招啊,你应聘呀?” 刘川答:“啊,在你们这儿干服务生一个月挣多少钱呀?” 芸姐说:“服务生呀,服务生干一个月也就四五百,不过你条件不错,在这儿干肯定能拿小费,我们这儿小费多。” 刘川故意问:“小费一个月能有多少呀?” 芸姐:“这就看你自己了,你把客人伺候高兴了客人给多少的都有,这就看你会不会伺候人了,按规定我们这儿还得先收你五百块押金,不过你要没钱可以先欠着。” 刘川说:“还要押金呀。” 芸姐说:“现在哪儿都要,要不然就把你身份证扣我这儿。其实你要想挣钱随时跟我说一声就行,我把大方的客人派给你,五百块钱说不定就是一晚上的事儿。你看行不行?” 刘川说:“那,也行吧。” 酒仙桥季文竹家晚上 季文竹在床边收拾衣服,庞建东在她身后倾诉着对她的思念之情。 庞建东:“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我现在也不想再做一个坚强的人,我承认我离不开你,这几天没和你在一起,我一下了班心就发空。我一夜一一夜地睡不着觉。文竹,咱们好了一年多了,你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除了你我没法再爱别的女孩!” 季文竹:“建东,咱们现在、以后,都是好朋友,只是我这一阵特别想一个人安静安静,咱们都需要安静的想一想。爱一个人不完全靠激情,还要靠理智,咱们都想透了,才能最后决定咱们能不能走到一起去。” 庞建东上去抱了季文竹:“我们已经走到一起去了,我们在一起这一年不是很好吗!” 季文竹挣脱了庞建东的拥抱,说:“可我现在需要冷静地再想一想……” 庞建东:“你想什么,想那个刘川吗?文竹,你需要的不是一张好看的脸,你需要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见季文竹不语,庞建东脸色难看地又说:“还是你需要他的钱?没错,他是个有钱的少爷,文竹,你一直是个很清高的女孩,你不会那么俗气吧。” 季文竹:“既然你认为我俗气,为什么还要和我好呢!” 庞建东语塞半晌,才冷笑一下:“也许,你这种条件的女孩,找一个有钱的男人并不困难。女人也许都是希望找个有钱的男人把她养起来的。” 季文竹脸色也难看起来:“建东,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我不想和你一样,动不动就说伤害对方的话。” 庞建东闷了许久,才低声说:“我不是有意的。” 美丽屋夜总会晚上 刘川当天晚上就留在美丽屋上班,这个晚上的客人并不太多,他送了几趟饮料之后便无事可干。看得出芸姐对刘川非常喜欢,一有空闲就过来没话找话,问长问短。刘川因为早有准备,所以能够一一对答如流。 芸姐:“今儿散台客人多吗?” 刘川:“不多。” 芸姐:“你以前没干过服务生吧?” 刘川:“没干过。” 芸姐:“你今年多大啦?” 刘川:“二十了。” 芸姐:“你家里都有谁呀?” 刘川:“就我和我奶奶。原来还有爸爸妈妈,现在爸爸去世了。” 芸姐:“那你妈呢?” 刘川:“我妈……呃……” 芸姐:“你妈不管你了吧?” 刘川:“啊。” 芸姐:“唉,爹死娘嫁人,你也够可怜的。你工作过吗?” 刘川:“原来高中毕业想上大学的,因为我奶奶生病缺钱,就出来打工了。” 芸姐频频点头,赞同道:“就是,上大学其实没用,上四年大学出来找不着工作的多了。还不如早点出来挣点钱呢。像你这样的,找个有钱的女朋友应该不难吧。” 刘川说:“有钱的女朋友哪有那么好找,女人都希望男的有钱养着她呢。” 芸姐说:“那也不一定,没钱的女人图钱,有钱的女人图人。你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刘川随口应付地一笑:“行啊。” 芸姐也眯眼一笑:“有钱的女人,年纪可都大。” 刘川装傻道:“大呀,多大?” 芸姐说:“起码得三四张了吧。” 刘川说:“三四张?吓死我了,快成我妈了。” 芸姐说:“大了才知道疼人呢。” 刘川笑笑,说:“是吗?” 芸姐:“是啊,你不懂。” 有人喊刘川去撤杯子了,刘川这才离开吧台。芸姐望着刘川的背影,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街上夜 下班时已是夜里两点多了,刘川离开美丽屋以后,在路上用手机给景科长打了电话,向景科长汇报了第一天上班的情况。 刘川:“我。我出来了……今天我没去后院,后院在哪儿我还没找到呢……累倒不累,现在几点了?哟,都两点多啦!靠!我得赶快回家了。什么?……我知道,我不坐出租车,我这边街上都没人了谁看见我呀。我知道我知道。” 尽管公安们要求他这段上下班尽量不要坐出租车,以免被美丽屋的人看见疑心他怎么这么有钱。但这天晚上刘川挂了景科长的电话后,左右看看,见街上无人,还是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了。 刘川家夜 刘川回到家时墙上的挂钟已是夜里三点,奶奶早就睡了。刘川疲乏地洗了澡,然后上床入睡,一觉睡到奶奶过来砸门。 刘川家白天 奶奶在刘川的门外叫:“刘川,几点了你还不起,几点了你还不赶快上班去!” 奶奶的口气已是极度不满,刘川又困又乏但迫于门外的压力,不得不应声回答:“啊,去。” 这时已是中午十一点钟了,刘川歪歪斜斜地起床洗漱,自己开车去公司上班,他家和他家的万和公司离城市最东面的美丽屋夜总会相隔甚远,所以不怕被那边的人看见。 万和公司白天 刘川驾车来到公司之后,有人在门口帮他停泊车子。刘川先到万和城三楼的餐厅里大吃了一顿,上了半宿班,不仅体力消耗,而且胃口也好了起来。餐厅经理给他上了一份蟹肉鱼翅,一份红烧鲍鱼,连同一碗米饭,连同一份清炒芥兰,连同一份乱点和一盘水果,他几乎没有停顿,全部迅速地鲸吞进肚。 下午,他坐在万和公司的会议室里,参加了一个财务方面的汇报会,有七八个人参加,由财务经理汇报税务方面的一些隋况。汇报当中多是娄大鹏提出些问题,刘川只是听着,偶尔娄大鹏问他的意见,他也是让娄大鹏决定。会还没有开完,刘川看看表,发现时间已到,不得不声称有事提前离开会场。 路上傍晚 从富丽堂皇规模宏大的万和城到简陋局促的美丽屋,刘川开车走了半个城区,在途中把车停在了一个立交桥下的停车场里,然后辗转换乘公交车,走了很久。 美丽屋晚上 这一天美丽屋的生意好得出奇。刘川一到就忙着打扫卫生准备饮料,还要洗涮杯盘运走垃圾,各种杂务让他忙得四脚朝天,好容易忙到九点多钟告一段落,但这时夜总会里已开始上客,刘川和另外几个服务生往各台各屋传杯送酒,你来我往穿梭不停。快到十点钟的时候,预订了最大那间包房的客人来了,盯房的服务生让刘川赶决往里送果盘,他对刘川说:“曹老板来了,你叫吧台快点做,要四个果盘,这个曹老板千万别得罪了,得罪了曹老板芸姐肯定让你走人。” 刘川小心地端着做好的果盘,跟着其他服务生进了包房,进去看见沙发上男男女女不下十来个人。芸姐领着六七个小姐进去陪酒,刘川又忙着往里送了两趟杯子,刚回到吧台透了口气,芸姐就急急匆匆地找他来了。 “刘川,你来一下,你把东西交给小范,让他送去,我有个事要跟你说说。” 刘川满腹狐疑,将手中的冰筒交给另一位服务生小范,然后跟着芸姐走到角落。芸姐说:“刘川,你今天得帮芸姐一个忙,刚才曹老板的妹妹点了你的台……” 刘川没听明白:“点我的台?” 芸姐说:“就是让你去服务啊。” 刘川:“让我去盯房吗?” 芸姐:“对,不过你不用干活儿,就是陪她聊聊天,这曹老板可是咱美丽屋的大饭碗,他妹妹点的台不给上,他可是说翻脸就翻脸。你就算帮芸姐这一次,无论如何你得进去照个面,陪那个女的坐一会儿,就算芸姐求你了行吗?” 刘川愣着,说:“怎么陪呀,我不会呀。” 芸姐说:“就是陪着聊聊天,喝喝酒,没别的。她要玩扑克,砸骰子你就陪她玩玩,嘴甜点就行。那女的我知道,人挺不错的,一般不怎么动手动脚。” 刘川说:“不行,我没干过这个,我也不会聊天,别再把客人给你得罪了。” 芸姐已经不由分说,拽着刘川就向大包房走去:“不会的,走吧走吧,这帮女客我都知道,见着你这种漂亮男孩一般先就晕了,你说什么她们都爱听。” 刘川还想推辞:“不行不行。”但他也知道如果坚辞不从就只有和芸姐闹翻。六神无主之际已被芸姐拽到包房门口,随着门开门闭的声音,转眼之间他已经坐在了那位曹老板妹妹的身边。 那女的大约三十左右,不难看,当然,也不好看,很文雅地喝着洋酒,纤细的手指上,还夹着一根纤细的烟。她眯着眼睛看刘川,看得刘川如芒在背,眼神躲闪。 “叫什么呀你?” 她问,同时用几根涂了紫色指甲的手指很随意地在刘川尖尖的下巴上摸了一下。刘川还没来得及躲闪,那只手已经飘然移开,有点沙哑的声音接着又响了一遍:“你叫什么呀?” “我叫刘川。” “是北京人吗?” “是。” “干这个多久了?” “我昨天才到这儿上班。” “我说以前没见过你呢,你多大了?” “二十。” “二十?多好的年龄啊。” 刘川无话,两人都静了—会儿,听着屋里的客人和小姐们野腔无调的笑闹和一个人断断续续的唱歌。刘川以为这女的不高兴了,于是没话找话地说了句:“你喝什么酒,我给你倒。” 那女的笑笑,举杯说:“这不有吗,你的杯子呢,你也得喝。” 那个晚上刘川一直陪着这位曹小姐喝到半夜四点,曹小姐喝得醉了,吐了一地,刘川也吐了一地,还陪她唱歌。她挑的都是情歌,是那种歌词挑逗的情歌。刘川陪她喝,陪她唱,陪她笑,陪她聊。曹小姐即便醉了以后,话题也总围绕刘川。 曹小姐:“刘川你长得真帅。” 刘川:“帅什么呀,还不够寒碜的呢。” 曹小姐:“刘川今天我要带你走你走还是不走?” 刘川一味装醉装傻:“走,走,走哪儿去啊?” 曹小姐说:“到我那儿去啊。” 刘川醉眼惺忪:“那不行,我还得回家呢。” 曹小姐歪着身子想往他身上倒:“那我跟你上你家去。” 刘川赶紧往另一边倒:“上我家?上我家你住哪儿?” 曹小姐拽刘川胳膊,要把他拽起来:“就住你那屋啊,你住哪儿我住哪儿。” 但她拽不动刘川,刘川歪在沙发上做昏昏欲睡状:“我,我和我爸爸住一屋,你要去和我妈我奶奶住一屋好了……” 他们的醉话很快淹没在周围喧哗的笑闹和碰杯声中…… 凌晨四点,曹老板终于带着他那帮狐朋狗友,咋咋呼呼地走了。曹小姐让人扶着,也跟着走了,走的时候醉得连小费都忘给刘川了。他们走以后,刘川又吐了一地,芸姐过来问他:“没事吧,给你多少钱呀她?” 刘川没劲回答,没劲解释,只是晕沉沉地摆手。芸姐皱眉:“啊?没给你钱呀,这个妖精,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万和公司白天 刘川走进公司,办公室主任见到他,面带惊异地问:“哟,刘老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刘川说:“是吗,这两天没睡好。昨天晚上喝了好多酒。娄总呢?” 主任:“娄总陪华丰实业的尹老板上银行去了,他们华丰实业有七千万贷款是咱们公司抵押担保的。” 刘川:“华丰公司?哎,那抵押书我奶奶不是没签吗?” 主任:“签了,上周就签了,这周银行的款就能到位了。” 刘川:“噢。” 主任:“娄总今天下午安排了一个会,研究布艺公司明年增加门市部的事,您参加吗?” 刘川:“啊,行,下午几点,我听听。” 主任:“下午三点半。” 刘川:“三点半才开啊。” 主任:“哦,主要怕娄总赶不回来,中午他和尹老板请银行的人吃饭。要不就早点开,我们打电话叫娄总早点赶回来。” 刘川:“啊,不用了,三点半就三点半吧。” 公司会议室白天 会议开到一半,刘川看看手表,又要早退。娄大鹏叫住他:“哎,老板,你别走啊,那明年增加门市部的事今天定不定呀?” 刘川说:“你们定吧,要是研究好了,你们就定吧。” 刘川一边说一边出去,娄大鹏在他背后又问了一声:“老板,要派司机送你吗?” 路上傍晚 刘川挤在公共汽车里往东郊赶去。 美丽屋晚上 刘川正往包房里送酒,芸姐过来找他:“刘川,曹小姐来了,在九号房,叫你呢。” 刘川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芸姐身后向九号包房走去。 美丽屋夜 半夜四点。刘川和芸姐一起送曹小姐出来,这回曹小姐没有喝醉,走的时候给了刘川八百块钱的小费。 刘川也没喝醉,本能地谢绝:“不用了,不用了。”可曹小姐硬把钱塞在他的手里。 “不是嫌少吧,像你这样光陪着喝喝酒聊聊天的,换上别人,最多给一百二百,长得漂亮的就给三百,可我给了你多少,我给了你多少,啊?” 和刘川一起送曹小姐出门的芸姐替刘川道谢:“这小孩太嫩,不会说话,我知道曹小姐心疼他,一出手就是一沓子。”芸姐转过脸又对刘川说:“今天你算走运,能让曹小姐高兴,曹小姐要是喜欢谁,三百五百那是起码的,不过曹小姐来这么多次了,给你这次是最多的了,这我可以证明。” 曹小姐上车走了。芸姐马上看刘川手上的钱:“她到底给你多少?” 刘川:“不知道。” 芸姐接过钱来数了一遍:“八百。”她自己留下七百,交给刘川一百。 芸姐:“这八百块钱可不全是你的,我这儿得扣二百块台费,还有上次你没交的五百块押金,也这回扣了吧,剩下的给你。我没说错吧,你在我这儿只要干得好,一晚上挣人家一个月的,明白了吧。” 芸姐进门去了。刘川一个人站在夜总会门口,站在夜深人静的路灯下,手里攥着那张在风中发抖的钞票,默默无话。 第四集 刘川家夜 这一天虽然没有喝醉,但刘川清晨回家时,还是困乏得双目难睁,连澡都没洗就和衣往床上—倒,沉沉睡去。 刘川家白天 刘川一直睡到中午奶奶又来叫门。 奶奶叫开门疑心地问:“刘川,你这些天都上哪儿去了,怎么总是半夜不回家?”‘ 刘川为奶奶打开门后又迷迷糊糊地回到床上,睡意未尽地应付着奶奶:“没事,我帮几个朋友一起办个酒吧,这些天晚上得过去帮着张罗。” 奶奶说:“酒吧?你自己这么大的公司不好好去管,怎么那么有精神去管人家的闲事啊?”‘ 刘川说:“我就是为了管好咱们的公司才去跟朋友学着办酒吧呢,您不是说干什么都得从最基础的学起吗。” 奶奶听刘川说得无懈可击,观点也符合传统理论,遂不再多问,只说:“呸,就你能说!这么晚了你还不到公司上班去。” 刘川只好起床,一边看表一边走到卫生间去了。 等刘川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的时候,他在他家楼下的车库里接了景科长的一个电话。 刘川:“喂,没干什么,我刚起床正要上班去呢。上什么班?你说上什么班啊!我上我们公司的班啊!这才几点我上美丽屋干什么去!”刘川对景科长有些没好气。景科长在电话里约他见面,刘川问:“现在吗,在哪儿见啊?” 街边茶座白天 刘川与景科长在刘川从家去公司途经的一个街边茶座接头。刘川汇报了自己在美丽屋的所见所闻,以及芸姐这两天的行为举止。 刘川:“情况就这么多,我目前没看出芸姐有什么反常的表现,这两天那儿生意太忙,后院我还没机会去呢。” 景科长:“行,你干得还是不错的,你这次……” 刘川没等景科长鼓励就抢先表示:“你们这活儿我真的干不了啦,我最多再干一两天,你们赶紧研究研究另想辙吧。” 景科长有些奇怪:“为什么,你不是干得挺好吗。是不是累了?” “可不是吗。” “这又不是重体力活儿,不会太累吧。” “要不你去试试。” 景科长笑:“服务生这活儿,我干过。” 刘川红着脸:“我又不是光当服务生去了。” 景科长不解地:“那你当什么去了?” 刘川舌头发紧地:“我,我他妈差点当鸭了。” 景科长先是一愣,马上猜出了大概,忍住笑说:“谁让你当鸭了。” 刘川放高了声音,吵架似的解释:“人家客人点我的台,我不去芸姐还不把我炒了。我受了多大委屈你们知道吗!我干不了你们这活儿了!” 景科长倒是不急不躁,很有耐心地听着刘川发火,平平静静地问道:“前一阵我看电视剧《重案六组》,那里的女警察就扮成妓女,侦查出了一个杀人要犯,她那妓女扮得还挺像呢,只是不真干而已。不过鸭我还真没见过,鸭都干些什么?” “陪喝酒,陪聊天,什么都陪!” “陪上床吗?” “上床?上床不陪。” “这不就得了。”景科长调笑一句,“卖艺不卖身嘛。” “卖个什么艺呀,就是喝酒,胡聊!” “聊天是本事,喝酒也是本事。” “我喝坏了身体你们公安局管不管!” “管呀,再说你悠着点不就行了,干吗非要喝坏身体。” 刘川烦躁地摆摆手,懒得再说似的:“你没干过鸭你又不懂,跟你说不清楚。” 景科长用玩笑的态度,试图消解刘川的郁闷:“是啊,我要长你这么帅我真想试试去。人生在世,多一种经历多一份成熟。”可刘川低着头不应他,脸上更加郁闷的样子,景科长只好换了正经严肃的口气,说道:“这样吧,你再坚持几天,最多陪着喝喝酒聊聊天,别的什么都不能干。我们也再研究研究。我们让你承担这项任务,就是相信你有能力,也有办法,能够处理好一切复杂的环境。你交女朋友了吗?”见刘川不语,景科长又说:“你还年轻,那种声色犬马的场所……那里边的女人千万不能沾。我们相信你作为一名人民警察,能经得住一切诱惑,既完成好任务,又不搅进那些诱惑中去,最后给自己找一身麻烦。” 刘川抬了头,并不看景科长,只看街对面,自己叨咕了一声:“诱惑什么呀,那里面的女人,没一个好看的。” 酒仙桥季文竹家外白天 季文竹出了家门,刚刚下楼,就看见庞建东站在楼门对面,他显然已在这里等候良久。庞建东看到季文竹出来,弯腰从地上拎起一盆花,那是一盆器绿的文竹。 街边白天 季文竹和庞建东走到街边,庞建东问:“你去哪儿?” 季文竹说:“我还没吃饭呢。” 庞建东:“我陪你。” 季文竹:“你今天不上班了?” 庞建东:“今天我上夜班。” 庞建东招手叫住一辆出租车。 万和娱乐城白天 和景科长分了手,刘川赶到万和城,在三楼餐厅里又是狼吞虎咽的一顿午饭,吃下了整整一只黄油焗烤的澳洲龙虾,外加一份鲍汁焖饭和照例要吃的饭后果盘。 街边小餐厅白天 庞建东和季文竹在这家餐厅吃饭,桌上摆着那盆翠绿的文竹,和朴素的两菜一汤。庞建东默默地给季文竹碗里夹菜,季文竹则显得心事重重。 万和公司白天 吃完午饭,刘川上楼,开始办公。在公司总裁办公室里,经理像上课似的把报表上的那些科目,什么是资产,什么是负债,什么是应收,什么是应付等等,一一讲给他听。学了一阵报表之后,居然来了公务。几个万和家具厂的职工因为工厂裁人问题,找上门来求见公司老板。在公司走廊上大声喧哗。办公室主任过来请示刘川,说娄总出去了,问刘川见不见。刘川正好闲着,说:“好,请他门进来。” 随后一群口齿不清但隋绪激动的工人便拥进来了。 街边白天 季文竹和庞建东吃完午饭,又回到街边,季文竹心神不属,庞建东冷眼观察,问:“你去哪儿?” 季文竹出语迟疑:“我,我下午有点事。” 庞建东叫住一辆出租车,拉开门让季文竹上车,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他说:“我送你,你去哪儿?” 季文竹说不出去哪儿,庞建东对司机说:“去万和城!” 季文竹一愣,汽车已开动起来。 万和城白天 汽车开到了万和城楼下,庞建东转脸向季文竹:“到了,是这儿吗?” 季文竹气得双目含泪,将面孔扭向一边。庞建东掏钱扔给司机,对季文竹说了句:“那我不打搅了。”然后拉开车门下车大步走了。季文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望着庞建东头也不回的背影,又低头看看留在车座上的那盆文竹。 万和公司白天 刘川被那帮大吵大闹要求上班的下岗工人纠缠了很久,总办主任和人事经理都进来帮忙,许了很多愿才终于把他们打发走了。工人们刚走,总裁办的秘书端着一盆花又进来报告,说有一位小姐求见。刘川这下学精了,一通摆手说不见不见,话音没落那位小姐已经不请自进,刘川一看,神经马上松弛下来,说:“季文竹,咳,是你呀。” 秘书一看刘川的眼神瞬时兴奋起来,继而又腼腆起来,立刻知趣地退出了房间。刘川关好房门,刚一回身,就被季文竹拦腰抱住。 季文竹说:“刘川我想你!” 刘川吓了一跳,张皇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双手胆怯地也抱住了季文竹。 万和城餐厅晚上 烛光幽幽,刘川和季文竹在餐厅内一处情调幽雅的亭台水榭中共进晚餐。桌上摆着那盆文竹。刘川看着季文竹甜美的笑容,心里感到莫大的幸福。 刘川:“你为什么喜欢文竹,是因为它和你同名?” 季文竹:“也许吧,这是一个朋友送的,你喜欢吗?” 刘川:“当然喜欢,你带它来,是要送给我吗?” 季文竹:“啊……可以呀,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刘川:“看见它,是不是就想起你了?” 季文竹:“随便你吧,你要愿意想,就想,不愿意想,就别想。” 刘川:“你希望我想还是不希望我想?” 季文竹:“随你吧,人的思想,谁也强迫不了。” 刘川:“好,那我就想。” 服务生撤走了他们面前的最后一道菜,然后在他们每人面前摆上了一只精美的果盘,并且殷勤地询问他们喝茶还是咖啡,季文竹要了咖啡。刘川看看手表,说:“哎哟,我不要了,我有事得早点走呢。” 季文竹有些意外地:“这么晚了你还有事,是公事吗?” 刘川不知该如何回答,语塞一阵,说:“我奶奶生病,我得早点回去。” 季文竹:“你奶奶生病了?那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刘川:“啊,不用不用,我奶奶不让我这么早交女朋友,你去了她又该问半天了,我不想惹她生气。” 季文竹:“那好吧,我还以为今天晚上你没事呢。” 刘川:“我其实,其实特想和你在一起,去酒吧坐坐,去看看电影,哪怕就是开车到郊外逛逛什么的,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特舒服,真的。” 季文竹:“那你就别走了,咱们再多聊会儿。” 刘川:“不行,我……我得走了。” 刘川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座。 街上晚上 刘川驾车来到一座立交桥下的停车场,把他的车停在这里,然后走到街边,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美丽屋晚上 刘川下了公共汽车,向美丽屋急步跑去。 这天晚上刘川迟到了,赶到美丽屋时已近晚上十点,老板娘芸姐埋怨道:“你怎么才来,几点啦!这儿有一台客人等你半天了。” 芸姐一边埋怨,一边带他走进一个包房。刘川既已迟到,不敢多加扭捏,身不由己进了房间。包房里已经坐了四个女客,八只眼睛虎视眈眈,看得刘川毛骨悚然。直到她们开口才得以分辨,四人中只有一个是花钱的老板,另外三个不过是她的随从和玩伴。 位居中间的那位老板,年纪比曹小姐显然小些,样子也不恐龙,脸上浓淡相宜,衣着稍嫌娇艳。她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招呼刘川:“坐这边来。”声音并不张扬,口气却是命令。 刘川一声不响地过去,屈身坐下。女的问:“你就是刘川呀?”见刘川应了一声,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见刘川摇头,她身边的随从说道:“这是杨总,是你们这儿的常客。” 那位叫“杨总”的女人一直盯着刘川,说:“我好一阵没来了,昨天听说这儿又来了一个新人,所以过来看看。他们都说你像陆毅,我看并不怎么像嘛。陆毅太甜了,你好像比他小一号,不过比他更爷们儿。男孩还是更爷们儿一点好。” 刘川说:“噢,是吗。” 无论那女人说什么,刘川都是这样点头应承,无可无不可的。 女人问:“你会喝酒吧?” 刘川答:“不太会。” 女人问:“会唱歌吗?” 刘川答:“不会。” 女人问:“会聊天吗?” 刘川反问:“聊什么?” 女人说:“你什么都不会你干吗来了?” 刘川无话。 女人几乎哄着他似的,又问:“那你会打牌吗?” 刘川:“不太会。” 女人直吸气:“那你会什么!” 刘川:“你们要玩儿什么牌,可以教我。” 女人:“那玩儿二十一点吧,这个好学。” 于是四个人一起赌牌。那位“杨总”不玩,她让刘川替她玩,她教他规矩,看他出牌,说好一局三百块钱,刘川赢了钱她收,输了钱她付。她坐在刘川身后,双手搭着刘川的肩看他出牌,给他支招。不支招的时候手也不老实,不停地在刘川肩上脖子上摸来扫去,刘川难受得都顾不上打牌了,身上腻歪得一层一层地出汗。 于是刘川就总输,能赢的牌也往输里打,尽管那位杨总一个劲儿地喊“不对不对,错了错了”,但他仍然胡乱出牌,把那三个女的全都乐歪了。没多久就输掉了三千多块,直逼得那位叫“杨总”的女人不住地骂他:“怎么不听话呀,你这臭手怎么这么潮啊,嘿!你这是成心吧?算了算了,今天不玩了,咱们还是唱歌吧。” 于是收了摊子,唱歌。 刘川唱歌,嗓子也潮,故意唱得跟碎玻璃磨地似的,听得那几个女人龇牙咧嘴,一通讽刺挖苦。刘川充耳不闻,面无表情,顾自胡唱…… 那天“杨总”走前,让自己的随从给了刘川一千块小费。 刘川接过钱时“杨总”说:“其实你真不值这么多钱,除了你这张脸还算合格,其他的你说你会什么?我们来这儿都是服务生逗我们高兴,你倒好,得我们逗你高兴。这一晚上我就没见你笑过,老这么端着架子。今天幸亏我高兴,不高兴早把你退台了。” 刘川辩了一句:“没有啊,我端什么架子啦。” “端淑女架子啦!我今天给你留面子,先不投诉你了,下次来注意点,再这样再说!” 被称为“杨总”的女人在刘川脸上拧了一把,笑笑,走了。刘川猝不及防,只好用手擦着脸,看着她们走远。 芸姐过来,关切地问:“怎么样啊,这杨小姐有一阵没来了,对你还满意吗?” 刘川转身进门,嘀咕了一句:“她满意了我不满意。” 芸姐追上来问:“怎么啦又?” 刘川答:“操,这女的比曹小姐还疯。” 刘川家白天 刘川早早就让闹钟把自己叫醒,醒后匆匆忙忙地洗漱打扮,然后匆匆忙忙下楼,直看得奶奶一愣一愣的。不知刘川为何今天如此行色匆匆。 奶奶:“哎,你今儿怎么起那么早啊,公司有事?” 刘川未及答言,人已出门而去。 酒仙桥季文竹家白天 刘川驾车赶到季文竹家。他下车上楼,这时手机响了。刘川接了电话:“喂,啊严主任……啊,这个会我不参加了,你跟娄总说一下,我今天不去公司了,我在外面有事呢。好,那就这样……”刘川挂断电话前又想起什么,又对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嘱咐道:“哎,严主任,我奶奶要来电话问我你就说我来过公司了,说我又出去办事去了,啊。谢谢。”挂了电话,刘川索性把电话关了,然后上楼。 某餐厅白天 刘川开车拉季文竹到此吃午饭,他拉着季文竹的手在海鲜池挑海鲜。 水上游乐场白天 刘川与季文竹一起玩儿水上跳伞,两人在空中齐声欢笑。 酒仙桥晚上 刘川送季文竹回家,季文竹和刘川告别时主动亲吻了刘川,她在刘川的嘴唇上重重一吻,然后推开车门跑进楼门。 刘川一时反应不过来地摸摸自己的嘴唇,然后看着季文竹的背影,面含微笑开动了车子。 美丽屋外晚上 刘川从公共汽车上下来,走了几步忽然看到景科长和一个东照公安的便衣正在一个杂物摊子上买烟。 景科长看了刘川一眼,然后向街角走去。 小巷晚上 刘川尾随景科长走进一条小巷,巷内无人,两人站下来,简短交谈。 景科长:“怎么样这两天,打你手机怎么老关机呀。” 刘川:“你不是让我关机嘛。” 景科长:“让你晚上关机也没让你白天关机,你以后白天把手机开着,万一有急事找不到你不是耽误了吗。” 刘川:“啊。” 景科长:“这两天你去后院看了没有?” 刘川:“这两天特忙,还没来得及去呢。” 景科长:“你抓紧,单成功自从进了那个小院以后,到现在没见他出来过,我们的人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这么长期盯着,所以你得抓紧。” 刘川:“啊。” 美丽屋晚上 刘川来到美丽屋上班,他坐在吧台上,心里想着季文竹,模样百无聊赖。一个服务生走过来,递给他一张字条,说:“刘川,那边一个客人给你的,是她的手机号码。”刘川朝服务生努嘴的角落看看,那角落里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客,正在交头接耳地说他,他和她们目光相接,不得已点头打了个招呼,将写了电话号码的字条塞进裤‘兜,还没回过头来,另一个女客端着杯酒坐在了他的身边。 女客:“咳,你就是刘川吧?” 刘川疑惑地看她:“您是谁呀?” 女客:“我姓王,我早听说你了,我一猜就是你。” 刘川:“听说我什么了?” 女客:“听说美丽屋新来了一个男孩,帅得不行,也傲得不行,光陪酒陪聊,不陪闹,更不出台,听说你后来牛掰到连摸都不让摸了。不让摸人家花钱点你的台不是白花了吗?” 刘川:“你说什么呀,我就是一个服务生,摸我干什么。” 女客一笑:“可我们这帮女的就这么贱,还是大把大把地往你身上扔钱,还请你出去吃饭。是不是?” 刘川说:“没有,我就是一个服务生,客人是我们的上帝。” 女客:“现在你成上帝了。我告诉你,有些女的可贱呢,结婚的感觉不如恋爱,恋爱的感觉不如偷情,偷情的感觉不如偷不着,你说对吧?” 刘川:“我不懂,我又没结过婚。” 女客:“你什么不懂啊,我看你最瞳装傻了。现在你这么大的孩子,什么不懂啊,别跟我装了,哎,明天中午有空吗?” 刘川:“干吗?” 女客:“上帝想请你吃饭呀,上帝的奴仆不会拒绝上帝吧?” 刘川还未答复,里面有服务生叫他:“刘川,三号房客人问你来没来,你去看看吧。” 刘川顺势离座:“对不起,那边有人叫我。” 女客:“哎,明天去不去?” 刘川没有回答,他走到走廊入口,问叫他的服务生:“哪个客人?” 服务生:“就是前天和三个男的一块儿来的那个,挺胖的那个女的。” 刘川:“你就说我没来。” 刘川说着朝卫生间走去,服务生提醒他:“那客人就在厕所呢,你小心让她碰见。” 刘川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说:“后院有没有厕所,我到后院上去。” 服务生:“后院有。” 刘川顺着一条暗道,转了几个弯,在终点看到一扇小门。这里很静,刘川心中生出几分紧张,试探着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居然开了,刘川走出去,他终于看到了后院。后院不大,没有灯光,但能看清有几间平房,门都锁着,窗帘严紧。院里,墙下,沿墙的回廊上,到处堆着杂物——拆下来的广告牌,成摞的啤酒箱,散了架的桌椅板凳,垃圾似的,什么都有。角落的一个拐脖里,还挤着一间小厕所,刘川站在院子里抽了会儿烟,心情紧张地四下巡看。月光下到处都是阴影,看不清每个角落的细部,那几间小屋也都黑灯瞎火,不知单成功是否真如林处长和景科长说的那样,肯定藏匿其中。刘川走近一个窗户,刚想扒着窗缝朝里看看,又怕万一单成功真在里头,他这样鬼头鬼脑,岂不暴露。 其实,在那排小屋当中的某一个窗帘缝中,确有一双暗藏的眼睛,紧张地透过窗帘缝隙,随着刘川的身影慢慢移动。那双眼睛显然在刘川点火抽烟时看清了刘川被火苗映亮的面容,当看到刘川面容的刹那,那双眼睛布满了惊疑。 刘川抽完半根香烟,进了院角的厕所。那厕所窄得只有一个蹲坑,几乎像南郊监狱的禁闭室那样局促。刘川没尿也硬尿了一点,叼着烟刚刚走出厕所,耳中便听见轻轻点点的一串脚步,眼睛同时看到芸姐细细的影子,从前边的过道里飘了出来。 芸姐也看见他了,手捂胸口小声尖叫一下,认出是刘川之后,气喘吁吁地翻着白眼,嗔道:“吓死我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刘川也让她吓了一跳,好在镇定得也快,他说:“我上厕所来了。” 芸姐疑心地:“前边有厕所你怎么到后面来上。”刘川说:“前边厕所有人我等不及了。” 芸姐这才松了警惕,笑骂:“小东西,你肾亏呀,怎么连点尿都憋不住,回头芸姐给你治治。” 刘川随口应付:“怎么治啊?” 芸姐说:“你呀,肯定是」生生活不正常,你们这个岁数的人纵欲当然不好,但也不能一点没有。我看那么多客人喜欢你,你一次也没跟人家出去,你是没兴趣呀还是怎么着呀……” 刘川说:“那帮客人太疯,我跟她们走,还不把我抽干了。” 芸姐说:“你跟多少女人都睡过了吧,是不是把你整怕了?” 刘川没有跟女人上床的经验,只能含糊其词地否认:“胡说。” 芸姐追问:“真的,—个没睡过?打死你我也不信。” 刘川:“你不信拉倒,我得上班去了。” 芸姐:“那有机会芸姐好好教教你,芸姐对你这么好,你不会连芸姐都烦吧?” 刘川还是含糊其词地笑笑,说:“不知道。” 刘川眼看着芸姐说着说着眼神不对了,知道她骚劲上来了,便移动脚步从芸姐身边挤过去,说:“三号房的那个客人等我半天了,我得过去照个面。” 芸姐没拦他,一言不发地笑着,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 刘川穿过黑暗的过道,走到三号包房的门口,他的手握在冷凉的门把上,听见门内的女客正在唧唧歪歪地独自唱歌,这个刹那他突然想到了季文竹,想到季文竹他有点想哭,季文竹那张美丽的面容,面容上那一对若隐若现的酒窝,忽地一下把他的全部身心,轻柔温暖地笼罩起来了。 刘川家白天 刘川的床头上,摆着庞建东送给季文竹的那盆文竹,一抹清晨的阳光投射过来,枝桠间绿意盎然。 闹钟准时叫响,刘川匆匆起床。在起居室里读报的奶奶疑惑地看他,问:“今天公司又有会啊?” 刘川含糊应了一声,匆匆穿衣出门,从地下车库开出自己的汽车。 商场白天 刘川将车子开入商场的地下车库,停好,然后和季文竹一起下车。 刘川陪季文竹在商场里购物,给季文竹买各种衣服。 刘川在收银台付账,季文竹在一边打着电话。 季文竹挂了电话,对刘川说:“有个剧组正选演员呢,他们让我过去试试镜,你送我过去吧。” 刘川:“好。” 剧组白天 刘川陪着季文竹坐在一间屋子里,这屋里坐了不少等着试镜的少男少女。 一个副导演模样的人注意到刘川:“哎,你叫什么,是王明明介绍你来的吧?” 刘川:“不是啊,我是陪她来的。” 他指指身边的季文竹,但副导演似乎更看中他,说:“你是哪个学校的,中戏还是北电的,你上学呢还是毕业了?” 刘川:“我不是中戏北电的,我是陪她来的,你们看她成吗?您是导演吧?” 副导演:“我是副导演,你叫什么?” 刘川:“我叫刘川,她叫季文竹,她是学舞蹈的,她以前演过……” 副导演似乎仍然只对刘川感兴趣:“你先跟我来一下吧,到这屋来,你学过表演吗,你多高啊……” 刘川看一眼季文竹,蒙头蒙脑地跟副导演走了。 剧组外白天 季文竹一无所获地走出来,对陪在身边的刘川说:“真不应该带你来,人家不看我,净看你了。看上了也没用,你又没学过表演。” 刘川:“我跟他们推荐你来着,他们说现在女的好选,关键是男主角难找。” 季文竹嗔笑一声:“哟,你还成了抢手货了,你是大众情人,人见人爱,行了吧。哎,我问你,有多少女的喜欢过你?你说吧没事,我不生气。” 美丽屋晚上 又一个女客在吧台缠着刘川:“刘川,我还真挺喜欢你的,哎,我问你呢,你到底去不去呀?” 刘川:“我不去,我们有规定,服务人员不能随便占客人便宜。” 女客:“我乐意让人让便宜,真的,你去了我让我们那儿的大工把你这头发好好整整,给你整个最流行的造型,再给你做一个全套的美容护理,我亲自给你做,现在男的美容的可多呢。” 刘川:“我知道,你是嫌我皮肤不好吧。” 女客:“嗬,我哪敢呀,就你这脾气,对人爱搭不理的,我夸你还来不及呢,我要再说你不好,你更该把脸拉二里地长了。哎,刘川,我问你,你到底—个月能挣多少小费,一万?还是两万?” 刘川家白天 奶奶吃惊地看着刘川:“什么,两万?前两天不是才给你两万吗,这才几天,就花没了?” 刘川:“我和朋友在一起,总得应酬啊,两万块钱吃几顿饭就没了。” 奶奶:“我都打电话问了,你这两天都是在万和城吃的,万和城叉不让你交钱。刘川,我听公司里的人说你现在在公司的时间很少,每天都是中午去下午没下班就去吃饭,吃完了饭立马就走,昨天一天公司就没见你人影。你跟奶奶说实话,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刘川:“没干什么,我不是告诉你和朋友学着办酒吧嘛。” 奶奶:“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前天你和一个女孩子一起在万和城吃饭,那是谁呀?” 刘川:“谁呀,那是我们同学。” 奶奶:“小珂?” 刘川:“不是,小珂是同事,又不是同学。” 奶奶:“刘jli,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学习怎么管企业办公司,你这么小岁数别着急交女明友。现在交的人以后也不一定合适。你要实在想交朋友的话,我看小珂就不错,这女孩挺踏实的,人品也好……” 刘川:“哎呀我不交女朋友还不行吗!” 刘川走到书房,问奶奶:“咱们家钱呢,放哪儿了?” 酒仙桥白天 刘川赶到酒仙桥季文竹的住处。他坐在季文竹那只红色的小沙发上,看着她起床,看着她洗脸、化妆,试穿刘川为她买的那些衣服。 街上白天 刘川开着车,拉着季文竹上街吃饭。 剧组白天 他们吃完饭,刘川又陪季文竹去了一个影视公司和一个剧组,去和制片商、导演、副导演之类的一干人等见面。 美丽屋夜 刘川摆脱开一个女客的纠缠,从暗道再次来到后院。 刘川在后院的厕所里方便,出来后他一边系裤子,一边四下巡看。 那双藏在小屋里的眼睛再次一眨不眨地监视着刘川的一举一动。 商场白天 刘川还是陪季文竹逛店,给她买衣服,买手腕上耳垂上脖子上挂的戴的各种玩意儿。两人看上去已经亲密无间。 剧组白天 季文竹在剧组试镜,刘川抱着她的外套和背包在门外等着,等她哭丧着面孔从里面出来。 街头一间幽雅的餐厅晚上 刘川与季文竹吃饭,季文竹情绪不高,刘川从旁安慰:“没事,明天不是还有个古装剧让你去试镜吗,我估计这个古装剧准能要你。” 季文竹:“你怎么知道准能要我。” 刘川:“我觉得你要是扮古装肯定特别好看。我觉得你的五官特别古典,你看你,鼻子特直。” 季文竹这才笑了:“古典大美人?骂人呢吧,古典大美人早就不流行了。” 刘川:“谁说的。” 酒仙桥晚上 刘川开车送季文竹回家。下车之前,季文竹犹豫了一下,说:“你不上去啦?” 刘川:“不上去了。” 季文竹:“我这地方太寒酸了,你大概从来没在这种贫民窟里睡过觉吧,要不要住一夜体验体验?” 季文竹显然在暗示刘川可以在她那里过夜,但刘川没法在她那里过夜,每晚这个钟点,他都要赶到美丽屋去,他万般不舍地看看表,时间已经很晚,他只好说:“我奶奶有病,不让我在外面过夜,规定我每天晚上十点以前必须回去。” 季文竹只好作罢:“你让你奶奶管得这么严,以前是不是有很多女孩都是因为这个跟你吹的?” 刘川:“没有,我真没交过女孩,你还不信?” 季文竹:“装纯。”见刘川不知所答,季文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道:“不过表面看你真挺纯的。” 美丽屋晚上 刘川匆匆赶到美丽屋上班,芸姐看着表嗔笑:“几点啦?” 剧组白天 刘川和季文竹从一个古装剧的剧组里出来,从他们兴高采烈的表情和彼此说话的神态上,可以看出季文竹终于被这个剧组选中了。 万和公司白天 几个法院干部来到万和公司,在会议室里与娄大鹏及公司的财务经理总办主任等人见了面。 法官:“我们是法院的,这是你们为华丰实业公司签的贷款抵押书,对吗?”法官拿出一份文件让娄大鹏等人过目:“是你们万和公司签的吧。现在华丰实业公司因巨额债务已经被债权人告到法院了,我们已经依法受理,已经冻结了华丰实业的全部资产,包括具函为他们提供抵押担保的资产,也要一并冻结。” 娄大鹏没动声色,似乎早有预料。万和公司的其他人无不闻言大晾。 法官:“现在,我们需要核查一下万和公司的财务账目,这是冻结资产的通知书,请你们在这儿签个字。” 没人签字,总办主任哆哆嗦嗦地问:“他们欠债,为什么冻结我们的资产,我们企业一直业绩很好,按章纳税,你们……” 法官不理睬他的争辩,说:“这是法院依法开具的通知书,请你们签一下字吧。” 京郊公路白天 刘川开车送季文竹去剧组,他和季文竹拿了行李用品从酒仙桥季文竹家出来,往顺义的剧组驻地驶去。 路上两人谈笑风生。 公司财务部白天 几个银行的干部正与财务经理交涉着什么,总办主任走进来,财务经理求助道:“严主任,这是给咱们万和城贷款银行的刘经理,他们听说咱们的资产被冻结了,过来了解情况,要求我们马上全部清偿过去的贷款。我找娄总没找到,不知道娄总去哪儿了,人家要见娄总。” 总办主任脸色阴沉,说:“娄总刚走,他辞职了。” 屋里的人全都一晾。财务经理不敢相信地:“辞职了?” 剧组驻地白天 刘川帮季文竹收拾着床铺,季文竹推开他自己动手:“我来吧,我来吧,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从小让保姆伺候大的,一看就知道你从没于过活儿。” 同屋的两个女演员问季文竹:“这是你男朋友吧?多帅呀,你就知足吧。” 季文竹:“不是。哪个女孩要跟了他,准得天天在家做饭收拾屋子,要不然就得拼命挣钱请个保姆,他可不会干活儿,不信你们问他。” 一个女演员问刘川:“是吗?” 刘川难堪地:“不是,我干。” 另一个女演员说:“男的,不要干活,会干就行,但不要干。天天擦桌子扫地下厨房,哪还像老爷们儿呀!” 另一女演员:“你是有了面包不觉得饿,你老公天天把你伺候得跟皇后似的,你又说这个……” 刘川听着她们互相调侃,跟着笑。 刘川家傍晚 刘川开车从位于顺义县的剧组驻地回家,匆匆换上一件低俗的衣服准备去美丽屋上班,出门前正给那盆文竹浇水,景科长打来—个电话。 面包车内傍晚 景科长与刘川通话:“那个芸姐今天白天上街买了一本列车时刻表,说明单成功近日很可能有动窝的迹象,你多加留意,注意观察,啊。” 刘川说:“我正要到美丽屋上班去呢,最近那一片歌厅夜总会生意全都赛着火,营业时间全都提前了。” 景科长又嘱咐他:“你注意安全,这事不会拖太久了,你好赖再坚持几天吧。” 刘川家傍晚 和景科长还没通完电话,奶奶走到刘川身后,她问刘川:“你上哪儿去,美丽屋是什么地方?” 刘川支吾着说:“是个酒吧。” 奶奶说:“你现在怎么天天泡在酒吧里胡混?” 刘川说:“什么呀,我不是早告诉你我跟几个朋友合伙搞酒吧吗。” 奶奶这才想起,这才没话,说:“噢,那你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听见没有。” 刘川应道:“啊。” 刘川出门走了,刚走没多久,奶奶就接到了王律师的电话,向她报告了公司的情况。 奶奶:“啊,王律师呀,刘川出去了,什么……法院来人了?冻结资产?冻结谁的资产……”奶奶显然从王律师的口气中,强烈地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她结结巴巴地答应王律师:“好,我,我,我找刘川,我马上和刘川一起赶到公司去,你在公司吗,好,我马上去。”‘ 奶奶接了电话后,急急地拨打刘川的手机。刘川的手机不知为什么关了,她记得刘川还有一个呼机,可号码忘了。她戴着老花镜在家里的电话本上翻了半天,没翻到刘川的呼机,却翻到了刘川单位同事小珂的呼机。 她就拨打了小珂的呼机。 公共汽车晚上 小珂正在下班的路上,她在公共汽车上回了奶奶的电话:“奶奶,您找我吗?我刚下班……我也不知道刘川的呼机号码,他已经不用呼机了吧,刘川的电话……关机了?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美丽屋?是个酒吧?好,我马上想办法找他。” 刘川家晚上 奶奶放了电话,站在电话机前半天没动,家里的小阿姨发现她的脸色惨白,白得像纸一样。她惊慌地叫了一声:“奶奶!”接下来她看见奶奶移步想走,但只走了一步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小保姆惊叫:“奶奶!” 路边晚上 小珂首先想到的是114查号台。她下了公共汽车,在路边用电话拨了114. 小珂:“喂,114查号台吗,麻烦你查一下”美丽屋“酒吧……什么,是个夜总会?” 第五集 医院晚上 急救车载着刘川奶奶驶入医院,万和公司的总办主任和另一个女职员与刘川家的小保姆一道,帮医生护士把奶奶抬进急救室去了。 美丽屋晚上 小珂找到美丽屋夜总会时已是晚上十点钟了,这种有鸡有鸭的夜总会她以前从未光顾,初初进去不免有些心惊肉跳。迎面而来的每个男人,擦身而过的每个女人,和平时街上见的,似乎都有些不同。这里生意好得找不到座位,她在人群中央挤来挤去,终于远远望见刘川出现在走廊的端口,他正和一个老大不小的女人说着什么,半醉不醉地往里走去,看得小珂眼都呆了,好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她拨开人群挤了过去,看到刘川进了一间包房,她透过房门上的玻璃往里探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刘川被两个妖冶的女人一左一右地夹着,坐在沙发上给她们倒酒,还左顾右盼地和她们说话,那样子像是彼此很熟。一个女人冲他说了句什么,刘川冲她一笑。那笑容让小珂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全身抖了一个机灵,头皮发麻地后退一步,她不想再看里面到底还能发生什么。她沿着那条窄窄的走廊回到大厅,又从大厅走出大门,她的脖子发硬,步子发飘,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难过,抑或仅仅是一种莫名的惊愕。 医院夜 那天夜里小珂在爱博医院见到刘川的奶奶时,奶奶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并且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陪床的一位万和公司的女职员送小珂到病房门外,说:“我们公司今天出了点事,老太太可能是精神上一下受不住了,所以引发了中枢神经坏死,听医生说这种病今后治好了还能走路,治不好就是半身不遂了。老太太毕竟七十岁的人了,所以可能挺麻烦的。” 小珂沉默片刻,对女职员说:“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她让我帮她去找一下她的孙子,我找了,没找到,等奶奶醒了,麻烦您跟她说一声。” 女职员:“好。” 小珂心情沉重地走出医院大门。 监狱白天 与庞建东沿着狱内广场一侧的小路并肩走着,小珂显然已经忍不住对庞建东说了刘川在美丽屋的情况。 庞建东和小珂一样,为刘川的堕落沉默良久。 小珂说:“我没想到刘川会到那种地方和那种女人混在一起,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和我平时对刘川的印象,太不一样了。” 庞建东重重地说了句:“这小子完了。” 小酒吧晚上 庞建东走进这家酒吧,四下巡看,看到季文竹已经来了,正坐在一个临窗的角落里等他。 庞建东走过去,在季文竹对面坐下,季文竹说:“路上很堵吧,我都到半小时了。” 庞建东面无表隋:“我坐公共汽车来的,倒车费时间。我不能像你,到哪儿都是打的。” 季文竹笑笑,没接这话。 庞建东问:“约我来干吗,有事吗?” 季文竹从包里取出一个相册和一枚戒指,说:“你有些照片在我那儿,我想还是还给你吧,你可以保存好,我到处搬家别再给你弄丢了。还有这个,”她把戒指放在相册上:“我还没怎么戴过,还是新的呢。” 庞建东看着那些东西,心里极度难过,他沉默一会儿,问:“你们现在……处得还好吧?” 季文竹:“谁?” 庞建东:“你,你和刘川,你们还行吗?” 季文竹:“啊,还行吧,挺好的。”又问:“你是不是挺恨他的?”见庞建东未答,又问:“还是恨我?” 庞建东还是没答,季文竹再问:“最近你还好吗,有没有碰上什么合适的女孩?” 庞建东冷冷地:“我不像刘川,女孩对刘川来说,一天也不能没有,而且,越多越好。” 季文竹不解地:“什么意思?” 监狱干警食堂白天 小珂在食堂打了饭,刚刚坐下,就听到庞建东在邻桌跟人说起刘川,一个老干警感慨道:“人的一生最难过的不外两关,一是重大挫折,二是不劳而获。刘川从咱们这儿走的时候不是给了个辞退处理吗,可能心里受了点刺激,紧接着又子承父业一夜之间成了亿万富翁了。所以我估计,他是什么都想开了,什么都不吝了。” 另一位干警说:“没错,不劳而获的钱最容易任意挥霍了,要不玩女人都要同时玩上一对儿呢。” 庞建东自语似的说了句:“一个人,要是又受了挫折又得了外财,那这个人……就彻底没救了。” 小珂听着,心里极度难过。 这时监狱长邓铁山和遣送大队的钟天水端着刚买的饭走到这桌来,已经吃完饭的众民警站了起来,邓监狱长问:“吃完了?聊什么呢?” 一位名叫杜剑的分监区长说:“闲聊,聊刘川呢。” 邓铁山说:“刘川?” 邓铁山和钟天水对视一眼,没接话。民警们说了句:“邓监您慢吃。钟大慢吃。”便一齐告辞走了。 邓铁山和钟天水坐下来,邓铁山小声说:“哎,东照公安局那个案子进展怎么样了?局里昨天布置了今年年底评比人民满意的好警察活动,不管刘川评得上评不上,总应该有资格参评吧。你回头问问东照公安局的人,他们那事什么时候结束,别把刘川的事耽误了。” 钟天水点头,却说:“那事一完,刘川恐怕就要正式提出退役了,要退役的人还参评吗?” 邓铁山:“参不参评再向局里请示吧,我是说,别为那件事影响他参评。那件事刘川要是配合公安干得好,还应当有利于他参评才对。” 钟天水:“啊,那当然。” 医院白天 刘川来医院看望奶奶时,奶奶已经不能下床。王律师也来了,和刘川一起默默地看着医生们为奶奶治疗。 医院外白天 刘川跟着王律师走出医院,上了公司的汽车,汽车开出医院大门。 万和公司白天 王律师和刘川叫来公司高层及财务部的头头,摊开账本商量对策。 王律师:“你们千万不能小看那一纸薄薄的贷款抵押书,它完全可以把整个万和公司拖进一个法律陷阱里去。你们别以为万和公司站着房子躺着地,账面上趴着一个亿,再大的公司一旦搅进一个债务纠纷中去,完全有可能一夜之间,说垮就垮!” 财务经理也说:“咱们公司的总资产虽然有一亿多,但总负债也是一笔大数。总资产减去总负债之后的净资产,不过六千万左右,可咱们为华丰公司出具的抵押额,就高达七千万之多。无论是在法律概念上还是在金融概念上,抵押就是负债,抵押人就是第一偿债责任人,这样算来,万和的资产一下就变成了负数。” 刘川问:“那,现在怎么办?” 王律师:“只能尽力跟法院、跟银行、跟债权人交涉。” 刘川:“能交涉成吗?” 王律师:“听天由命吧。” 刘川:“要是交涉不成呢?” 无人回答。财务经理看一眼王律师,说:“只有破产,或者被华丰公司的债权人接管。” 刘川愣了。愣了半天,才说:“华丰公司的那个尹老板娄总认识,能不能再找找娄总,让他去问问怎么回事。” 王律师:“我想,从娄大鹏劝你奶奶签下那份抵押合同的时候,他应当已经预料到一旦华丰公司出了岔子,将会发生什么情况了,他也应该能够预料,一旦发生了这个情况,该有多大麻烦,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宣布辞职,一走了之了。” 刘川:“尹老板是他拉来的,他应当负这个责任!” 王律师:“可在抵押书上签字的不是娄大鹏。娄大鹏只是一个建议者,最终作出决定的,最终代表公司签字的,是万和公司的法人代表,公司的董事长,也就是……你的奶奶。” 刘川哑然。 总办主任说:“这两天,公司下属的家具厂、布艺公司、娱乐城这些单位还都维持正常营业,但娄大鹏一走,公司本部现在是群龙无首,下一步公司怎么运作,谁也没底。恐怕得早点安定一下人心。” 另一位公司干部试探着问:“董事长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把情况先跟她报告一下?” 大家都看刘川,刘川断然地:“不,她就是因为精神上受了打击才下肢麻痹的,公司的事别再跟她说了。” 大家全都不作声。刘川也知道局面已经极度严重。 医院病房傍晚 刘川在医院看护奶奶,他看看表,对小保姆以及陪护的阿姨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从奶奶的病床前离开。 刘川在医院走廊没人的地方哨悄给景科长打电话。 刘川:“……我们公司刚刚出事了,我奶奶为这事都住医院了,景科长,我确实没法再继续承担这个任务了,我希望你们还是尽快想想别的办法,美丽屋我可能去不了啦……对,我去不了啦。” 北京公安局某处傍晚 景科长说了些关心安慰的话:“你们公司出什么事了,你奶奶要紧吗?……这样吧,你这个睛况我马上向领导汇报,好不好?我最迟明天给你答复行不行?可你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还是得去美丽屋露上一面,下一步怎么办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医院走廊傍晚 刘川勉强地犹豫了一下,不得已,说了句:“那你们抓紧研究吧,我这儿反正是不行了。” 美丽屋晚上 这天刘川还是按景科长要求赶到了城东的美丽屋。 一到美丽屋芸姐就一通报怨:“刘川,你迟到还迟到出规矩来啦,有好几个客人点你呢你怎么才来?” 刘川沉着脸,说:“我不舒服,今天不想做了。” 芸姐看看他的脸色,迟疑片刻才不得不勉强点头,说:“也好,那你今天就歇歇,不过今天来了一个生客,指名非要点你不可,你去照个面吧,坐十分钟我就进去替你解围让你出来,其他客人我全都给你回了,怎么样?” 刘川想了一下,不好再推,说了句:“行吧,就坐—会儿啊!” 刘川低着头跟着芸姐往里面的包房走。芸姐又说:“今天这个生客可年轻呢,绝对漂亮,弄不好我猜你今天能跟她出台,不信我敢跟你打赌。” 刘川没精神地白了芸姐一眼,不搭下茬。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包房门口,芸姐笑道:“打不打赌?”刘川不理她,自己推开门,房里果然坐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刘川抬眼一看,脑门上的大筋砰的一下暴出来了,他怔了刹那转身就走,他没想到指名点他台的这位生客,竟是他爱的女孩季文竹。 季文竹厉声把他叫住:“刘川!”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了,走到刘川面前,一双大眼狠狠地盯他,盯得刘川无地自容。紧接着季文竹当着芸姐和—个进来送果盘的服务员的面,一巴掌抽得刘川把脸都歪了过去。抽完之后,季文竹红着泪眼跑出了包房。 刘川歪着头原地没动,没去追她,没去追上她解释清楚。芸姐愣了半天,才想起把和自己同样傻愣在一边的服务员轰走。她既关心又好奇地问刘川:“哟,这是谁呀,是你女朋友?”见刘川不答,她又问:“她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 刘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啤酒大口喝,芸姐坐在他身边,劝道:“咳,想开点吧,这女孩我看除了脸不错也没什么嘛。我最讨厌女孩当着人不给男的面子,这种女孩趁早休了算了……” 刘川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喝酒,任凭芸姐在他身边信口胡说。芸姐从怀里拿出一条项链,给刘川:“刘川,别难受了别难受了,你看这条链子怎么样?我昨天去了一趟中粮广场,看这条链子挺配你的,就买了,你戴上我看看。” 刘川一摆头躲开了,烦躁地说:“不要。” 芸姐把项链塞在刘川兜里,又问:“哎,这衣服是我上次给你买的那件吗,啊?” 刘川歪头问:“哪件?” 芸姐说:“前天我不是给你买了件上衣吗,让小强给你的。” 刘川才想起似的:“噢,我给小强了。” 芸姐生气地:“嘿!你怎么给小强了,那是普拉达的,名牌!” 刘川只顾喝酒,不屑地说:“假的,一看就是秀水买的,谁穿那个呀。” 芸姐尴尬地:“是吗,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售货员告诉我是真的,我非找他们退货不可。哎,刘川,别管衣服是真的假的,芸姐对你好,可绝对是真心的,你不会认为芸姐的一片好心也是假的吧?” 刘川不理她,又开了一瓶酒继续喝。芸姐也跟着喝,喝着喝着竞哭了起来。刘川见她哭,抬屁股要走,芸姐一把把刘川抱住,哭道:“刘川你救救我吧,我喜欢死你了,我都快疯了。你心怎么这么冷啊,芸姐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就跟没看见似的……” 刘川虽然喝多了但还没醉,粗声粗气命她放手。但芸姐死活不放,外面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也没人进来,那些小姐们、服务生们,都暗笑着躲了。直到芸姐一边说着肉麻的话,一边凑过嘴巴,没头没脸地亲了刘川一脸唾沫,刘川才用蛮力将她甩开。那力量用得确实狠了点,芸姐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又从沙发上弹起来滚到地毯上,头碰到了茶几的边角……刘川也顾不上看她伤没伤着,只听见身后哎哟一声,他已拉开包房的房门,从美丽屋夜总会逃之天天。 街道夜 刘川形单影只,在冷清的街头踽踽独行,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酒仙桥夜 刘川来到季文竹家,上楼敲门,无人应答。 刘川走到楼下,望着满天星斗,欲哭无泪。 公安局招待所白天 第二天刘川一早就起床出门,他没去医院,也没去公司,他直接跑到景科长住的招待所来了。 在公安局招待所刘川显然没对景科长说起季文竹来;而仅仅强调了芸姐的无耻纠缠。但景科长还是老生常谈,又是一通哄劝:“我们领导的意见,还是希望你能再坚持几天,我们估计单成功很快就有动作了,这个关键时刻你千万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那个老板娘不管怎么着你,她毕竟是个女的,她又不能强xx你,你不理她,她又有什么办法?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按说不难嘛。” 刘川没被说服,他顶嘴说:“怎么不难啊,你要觉得不难你怎么不去试试,那女的多讨厌啊!你怎么不去试试!” 景科长冷静而严肃地看他,不说话了。刘川也不说话了。 这时,景科长的电话响了,刘川听出那是林处长来的电话,景科长一边接电话一边踱到另一个屋子去了,另外两位东照刑警陪刘川坐在这屋,三人默默无话。接完电话景科长回到这间屋内,对刘川说:“这样吧,你今天晚上再去最后一次,好吧。你等那女的到后院去以后,就跟进去找她。你直接推门进她的屋子,听明白了吗,直接进她的屋子,进去以后,你就跟她提出辞职。你就让她把押金还给你,她以前不是扣过你五百块押金吗,你就跟她要押金,要不然你都不干了还去找她就显得不合理了。你进去以后,如果能看到单成功,如果你真的能看到单成功的话,你就这样……” 招待所外白天 在和景科长谈话时,王律师的电话就不停地打进刘川的手机,但刘川一直没接,从景科长那里出来,他接了王律师的电话。 刘川:“王律师,我刚才有事来着,今天上午吗,在哪儿,法院?” 法院白天 刘川和王律师还有公司的另外两位高层经理,在法院的一间会谈室里,和一位法官及两位银行干部谈了整整两个小时,谈得彼此口干舌燥,谈得双方焦头烂额。但整个上午刘川始终形聚神散,虽然他一直听着他们互相交涉争论,虽然他知道这是他父亲留下的这份家族产业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但不知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坐下来就感到心神不属,心力交瘁。 法院外白天 中午散了会,从法院出来,几个人站在法院门口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公司的两位高层干部建议:“现在最重要的是得把公司的人心稳住,工作别停,下一步官司怎么打,法院怎么裁定都不一定呢,咱们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所以总裁应该马上到公司去,召集各单位各部门的负责人开个紧急会议,跟大家说说情况,尽快安定人心。” 王律师也表示赞成:“对,刘川你现在是全公司的主心骨,你只要情绪稳定,大家看了就会放心。你可以对公司的人提提要求,我再从法律的角度说说这个官司,现在大伙可能觉得这事很严重,当然这事确实很严重,但对下面那些经理们,咱们还是得往轻里说。” 刘川:“好,那王律师你一起参加会,你多说说。” 总办主任看看表,说:“现在快一点了,通知几点开会?两点半,还是三点?” 刘川:“两点半吧。” 刘川说完这句,忽又想到什么,自己也看看手表,又改口道:“哎呀,我现在还有个急事,要不明天吧。明天我一早就来,你们今天可以先把会议时间通知下去。” 大家面面相觑,王律师说:“那好,就那明天吧。” 总办主任说:“明天上午九点怎么样,老板你来得了吗?” 刘川肯定地点头:“来得了,来得了,你们通知好了。” 另一位公司干部建议:“明天开会,老板可以多讲讲咱们公司的发展方向,我们原来作过一份公司三年发展规划,后来因为你爸生病了,就一直没有定下来,也没向下面传达。那份规划老板可以看看,上面哪些内容能讲,明天就可以给大家讲讲,鼓舞士气嘛……” 大家一边说一边向停车的地方走去,然后各上各车作鸟兽散。 公路白天 刘川向东,把车开得疯了似的,没用二十分钟就挤进了拥堵不堪的京顺路,一小时后他的沃尔沃又拐进了一条曲折的小路。几天前他曾经沿着这条小路送季文竹和她的一只皮箱进驻剧组。 剧组白天 刘川赶到剧组时季文竹正在驻地旁边的一片树林里拍戏,刘川站在一群围观的农民小贩当中看着,如果仅从演员的服装发饰揣摩,他也搞不懂他们演的究竟是民国还是晚清,总之季文竹是一副窈窕淑女的扮相,正与—个油头粉面的小生激烈争执。这段戏的末尾是季文竹的一席痛斥,言辞铿锵掷地有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我现在才明白你一肚子男盗女娼!”随着话音将落,她在那个小生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掌。 那一掌抽得很响,不知是真抽还是另出的音效。那啪的一声仿佛抽在刘川的脸上,让刘川不由自主悚然一抖。那一掌之后导演喊道:“过。” 群众演员和工作人员都上去帮着卸灯收拾机器,乱哄哄地向下一个场景转移。刘川似乎半天才从那一掌当中缓过神来,才猛省似的上去拉着季文竹解释昨晚的事情。 刘川:“文竹,文竹,我昨天去找你你不在,你听我给你解释一下行吗,你听我解释一下行吗?” 季文竹不理刘川,而且似乎对刘川不分场合当着剧组众人的面说那些烂事,感到有伤面子。她生气地甩开刘川的手:“你别拉我,我不想听你解释。” 刘川:“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那地方泡小姐呢,其实我不是,我……” 季文竹打断他:“你泡小姐也行,小姐泡你也行,跟我没有关系,你和其他女人的事我不想听!” 刘川还想解释,但时间已不允许,季文竹已在制片主任的催促下甩下刘川,向汽车那边跑去,随着大队人马上了汽车。那几辆汽车先后绝尘而去,把刘川和那帮围观的农民一同留在了这块弃满垃圾的野地。 农民们也散了。 刘川还愣在原地,他愣了—会儿,才向自己的汽车跑去。 公路白天 刘川驾车,尾随在剧组的车队后面。季文竹的一个同伴用手碰碰季文竹,又指指后面,说:“哎,你那朋友还跟着呢。”季文竹回头看了一眼,闷声不语。 庙傍晚 剧组来到一座小庙,下车置景布光,演员们围着导演讨论剧本,化妆师正为季文竹补妆。 刘川下车,找到一位灯光师,求他叫季文竹过来。灯光师过去和季文竹说着什么,季文竹也和灯光师说着什么,制片主任也过去听季文竹说着什么……少顷,制片主任向刘川这边走来。 制片主任:“小伙子,你找季文竹是吧,现在我们正在工作,有什么事你们改日再说好吗。” 刘川:“麻烦您把她叫过来我就跟她说几句话,三分钟就行。” 制片主任:“现在不行,你们有什么事最好别在这儿说,在这儿说确实影响我们工作,而且对她的影响也不好,你看能不能配合一下?” 刘川望望季文竹的背影,只好陕怏离去。 公路傍晚 刘川驾车沿京顺路回城,京顺路拥堵严重,刘川心情烦躁。 麦当劳餐厅晚上 刘川独自坐在麦当劳餐厅临街的窗前面对着一份吃剩的套餐发呆,这时手机响了。 刘川:“喂,景科长,啊,我知道,我去那么早干什么,去早了芸姐也不在后院啊。……我知道。” 挂了电话,刘川的脸色更加闷闷不乐。 某立交桥下停车场晚上 刘川开车至此,放下车后过街乘上一辆公共汽车,向美丽屋赶去。 美丽屋晚上 按照景科长的要求,这天晚上刘川无论心情怎样,都必须最后一次,再到美丽屋去! 刘川直到十点钟才姗姗而至。 刘川到后没有在厅房里找到芸姐,他问服务员:“芸姐呢?” 服务员说:“昨天晚上芸姐不是跟你打架了吗,把头磕破了,今天一直没出来,大概现在还在后院呢吧。” 刘川二话没说,直奔后院。 他穿过包房外的走廊,拉开通往后院的小门,再穿过一条黑黝黝的过道,就到了垃圾场似的后院。后院的小屋里,有一扇窗子亮着灯光,这是刘川第一次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院里,见到象征人气的灯光。那灯光荧荧豆豆,犹如坟中的鬼火,惨惨戚戚。刘川脚步放慢心跳加速,胸口紧张得快要喘不出气来。 他走近亮灯的小屋。屋内没动静。他镇定片刻,按景科长教的,短促地敲了两下门,便断然推门进入。但门是反锁着的,刘川推了一下没有推动,只好接着大力敲门,敲了好几下,门里才有人问:“谁?” 刘川:“我!” 还是芸姐的声音:“刘川?” 刘川:“对!” 门马上开了,屋里的灯光立刻把刘川的脸庞打亮。刘川看到,芸姐头上包了纱布,眼眶也明显肿着,肿着也不妨碍「京喜的流波一闪,然后死鱼一样盯住刘川,那眼神说不上是气愤怨恨,还是又发骚呢。 刘川的话横着出来,说得快而坚决:“芸姐,我辞职了,我是来拿我的押金的。” 这两句话说的,机械得像是背书,因为刘川这时的神经,全部聚集于双目,他的视线快速地向屋内扫去。屋子不大,陈设简单,除了床,一套桌椅和一只衣柜外,别无他物,刘川这样快速一扫,已是一览无余。他弄不清自己是满意了还是失望了——单成功果然不在屋里。 “辞职?”芸姐那张怨妇的面孔立即换上了泼妇的表情:“刘川,你在我这儿挣了多少钱,啊?我一手把你捧起来的你红了连声谢字都没说过。你还是个老爷们儿呢,连他妈那帮小姐都不如。小姐挣了钱还知道孝敬我,还知道喝水不望挖井人!你这么大个子你有没有良心,你还讲不讲仁义!你还跟我要押金,啊?这么多天你在我这儿连吃带喝我还没跟你要钱呢。我他妈给你买了那么多东西,你吃了穿了一抹脸不认人啦!你把我摔伤了知道不知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上法院告你去呢。你来得正好,还省得法院拿传票传你去哪!我真是认识你了刘川,别看你长得人模狗样儿,你他妈干的这叫人事儿吗,啊?” 刘川还没说出下句话来,芸姐就这样劈头盖脸一通嚷嚷,弄得刘川不知往下该说什么是好,张口结舌了一阵,只能落荒而逃。不料他刚一转头,芸姐竟突然上来,一把把他抱住,同时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 “刘川,你别走!我不让你走,你跟着我,我保证让你过得比谁都好。你愿意接客你就接,你不愿意接就不接,你不接我养着你!我养你一辈子还不行吗。” 刘川让她抱得冒汗,他使劲挣扎,不能挣脱。正在无措之际,忽然听到黑暗的过道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几根粗壮的手电光柱,直戳两人的脸孔,几个粗暴的声音,同时厉声喝问:“干什么呢!你们是干什么的?啊!” 刘川吓了一跳,停止了挣扎,芸姐抱他的双手,也倏地松下来了。他们在手电光柱的虚影后面,看清来者竟是一帮警察。 美丽屋外夜 负责监视单成功的东照便衣看到几辆警车开至美丽屋门前,一批治安警察进入夜总会门内,急忙拨打景科长的电话。 东照便衣:“喂,景队,这儿突然来了一批警察,已经进去了,看样子像是北京的治安清查,你要不要找北京市局老梁他们问问情况,让他们跟这边的分局了解了解……” 美丽屋后院夜 芸姐已经镇定下来,大大方方地迎着那些不速而来的手电光柱,说:“哟,你们是派出所的吧,我是这儿的经理。来来来,咱们到前边坐。我跟你们分局的人熟,我们平时跟分局打交道多。” 警察们对芸姐的套瓷并不理睬,喝问刘川:“你是干什么的?” 刘川没有说话,芸姐替他答道:“他呀,他是我男朋友。” 警察用手电照刘川的脸:“男朋友?他多大呀是你男朋友?” 另外几个警察不由分说,在这个小院四处搜索起来,东翻西看的,还拉开了芸姐的屋门往里瞧瞧。芸姐倒大方,说:“噢,这间屋子是我住的地方,进屋坐吧,进屋坐吧,今儿是查什么呀?” 一个警察说:“今天是市里扫黄打非的统一清查,知道吗!你们这儿可是有三陪现象。你是经理是吧,正好,跟我们到前边去!” 警察又指刘川:“你也去。” 刘川被—个警察推搡了一把,正要移步,忽闻身后有人高声叫道:“出来!你是干什么的?”随着这声叫喊,几个警察一齐蜂拥过去,他们从最角落的一间黑着灯的小库房里,拉出一个人来。刘川顺着手电光柱一看,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砰地撞了一下,他差点脱口喊出单成功三个字来! 没错,那人正是单成功。几个警察七嘴八舌喝问: “你是干什么的?”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呢?过来过来。” 单成功显然也借着警察的手电,看到了刘川,刘川的脸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阴影凸现。单成功显然认出刘川就是灵堡村放生的那位狱警,但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只有紧张,没有惊讶。刘川看得出来,让单成功恐惧的并不是那一群声色俱厉的治安警察,而是他! 他看到单成功面色苍白地盯着他的嘴巴,盯着他的表情,仿佛刘川脸上的表情马上就会砰地炸开,刘川那张嘴巴马上就会叫喊起来。 但刘川做出的表情,是他此时必须做出的表情,那就是惊讶。他故作惊讶地瞪着单成功,听着他机械地回答警察的问话。 单成功:“我,我是这儿的工人,我来库房拿东西。” 警察:“拿东西关着灯呀,关着灯拿什么东西?” 单成功:“我,我关了灯刚要出来,看见我们经理和她男朋友在外面……在外面挺、挺亲热的,我怕惊了他们,就没敢出来。” 刘川想,这老家伙,脑子反应还行! 警察不再哕嗦,推着他们,说:“走吧,都到前边去!” 大家全都移动脚步,呼隆呼隆地往过道那边走。连刘川在内,谁也没料到单成功会突然转身,一个箭步向小院的墙边蹿去,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蹿上墙边的一只带盖的大垃圾桶,双手就势搭上墙头,随即拼命向上一撑…… 刘川惊得目瞪口呆。 离单成功最近的警察反应还算敏捷,跟着冲到垃圾桶前,伸手拽住了单成功的脚脖子,就在单成功将要摔下来的刹那,刘川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扑棱一声动了一下,他突然双脚发力冲上去了,双手扒住那个警察的肩膀使劲一掀,那警察未及防备,脱手向后一仰,重重地摔在了垃圾桶下。刘川借势蹬上垃圾桶奋力一蹿,几乎是和单成功一起,蹿上了墙头,又从墙头翻上了房檐,也顾不得屋瓦会否被他们踩塌,连蹿带跳地沿着那一片层层叠叠的房顶,亡命狂奔!直到身后警察们气急败坏的喊声和手电筒狂乱的光柱,一同在缀满星斗的夜空中渐渐虚无。 第六集 屋顶夜 刘川跟着单成功在那片房顶上连蹦带跳,单成功脚崴了他就搀着他继续奔跑,他们最后从那片屋顶跳进一条小巷时,单成功崴了的那只脚又戳了一下,伤得几乎不能行走,刘川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向巷口走去。 美丽屋外晚上 东照的两位便衣看到治安警察们带着芸姐和三陪小姐们走出夜总会大门,上了门口的警车,便急急拨打电话。 便衣:“景队,他们走了,带走了一帮小姐,没有刘川,没见他出来。” 市局某处晚上 景科长已经赶到这里,他在电话中指示便衣:“我已经问了,这是分局搞的扫黄清查,你们现在可以用客人的身份进去,看看刘川还在不在里边。” 美丽屋外夜 两位便衣挂了手机,过街向美丽屋走去。 街道夜 刘川把单成功扶到街上,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出租车穿过了整个城市的夜幕,从北京的东北一直开到了西南,在丰台区一条偏僻的小街上,停在了一家洗浴中心的门口。 市局某处晚上 一位民警走进办公室,向在这里等消息的景科长和老梁报告:“分局的电话过来了,他们说今天在清查美丽屋的时候跑了两个男的,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大概二十左右,他们是一起跑的,分局估计这两个人是嫖客,现在已经把夜总会的经理带回分局了。” 市局的老梁看一眼景科长,景科长万分惊愕地:“跑了?” 这时,景科长的手机响了,是钟天水打来的电话。 景科长:“啊,老钟啊,刘川那个事……快了快了,刘川要参加评比是吧。哎,老钟,你知道不知道刘川除了自己家,还有其他住处吗?” 洗浴店夜 在洗浴店一间灯光暗暗的小屋里,刘川先是与单成功一起察看了他脚腕的伤势,然后两人开始交谈。 单成功:“刘川,我该怎么谢你呢,怎么谢你的救命之恩?” 刘川没有答话,披着浴巾翻自己的裤兜找烟抽,烟盒已经空了,被刘川揉成一团。 单成功试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吗?你救了我两次,为什么?” 刘川:“第一次……算是为了钱吧。因为有人想放你出去,为这事好多人都得了好处。我们监狱的司机杨师傅也给了我五万块钱……当时我家里正急需用钱,我奶奶得了重病,下不了床了,所以这五万块钱……对我很重要。” 单成功:“那这次呢,难道这次也有人给你钱吗,这次又为了什么?” 刘川:“这次是为我自己,如果你真的被公安抓住了,我想查出你的身份应该不难吧,也许你会把杨师傅,把我们几个人都供出来,那我就不仅仅是受个玩忽职守的辞退处理,回家另谋生路的事了,那我就触犯了私放罪犯和受贿两条罪名,那就肯定要和你一样,得在监狱里过一辈子了。” 单成功:“不管你为了什么,为了钱还是为了保自己,我都得好好感谢你,咱们俩的命反正是拴在一块儿了。你头一次到美丽屋后院来的那次我就认出你来了,不过我没跟芸姐说你过去是干什么的。不过我第一次在后院看到你真把我吓着了,我怎么看怎么像你,一问芸姐,才知道你是过来找工作的,我就猜到你八成就是因为我的事让监狱给开了,唉,你也不容易。我听芸姐说,你父母都不在了,你就跟你奶奶过日子?” 刘川:“我爸去世了,我妈嫁人了,我跟我妈后来就再没见过面了。幸亏有了那五万块钱,要不然我奶奶的病现在也好不了。现在我不后悔,反正监狱那份工作也不好干,辛苦不说,挣钱又少,靠那点薪水要攒出五万块钱来,没个十年八年肯定不行,十年八年,咳,我奶奶恐怕早死了。” 单成功感慨地:“钱这东西,劲儿太大了,只要它一出场,没几个能扛得住的。” 钟天水家夜 电话铃响,已经睡下的钟天水接起电话:“喂,啊,老景,什么,刘川跑了?” 市局某处外夜 钟天水开车赶到市局某处,他下车急急地走进办公楼。 市局某处夜 景科长与市局某处的老梁等人发生了争执。 景科长:“现在再不采取行动寻找他们,万一刘川出了危险,我们就没法交代了,你能不能再向你们处长请示一下,要在北京搜这两个人,恐怕要动员你们全局的力量才行。” 钟天水一脸焦灼地发表意见:“对,还是应该赶快找到刘川,他虽然是公大毕业的,但实际上并没干过一天公安工作,这方面的经验肯定不行,而且他是个头脑幼稚的人,很多事想不周全的。还是应该尽快找到他。他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奶奶,他爸爸刚刚去世没多久,他要再出什么意外,这两代人都走到老太太前边去,老太太肯定就受不了啦。” 景科长:“而且,单成功是公安部督办的重要案犯,也不能失控啊,他要从我们眼皮下面真的不见了,我们也担不起这份责任,那我回东照真是别干了。” 市局某处的老梁这才接话:“根据到美丽屋参加清查行动的分局民警介绍,是单成功先跑的,他一跑,刘川才跟着他跑的。单成功跑,很清楚,他是怕让分局抓了查出他的案底,那他就完了,所以他拼死也要跑。刘川能跟着他跑,说明刘川很聪明,他很清楚咱们平时跟他说来说去,就是希望他能找个非常自然的机会,和单成功碰上!和单成功搭上关系。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可以说是天赐良机,刘川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就跟着跑了。说不定他还以为这次分局的治安清查是咱们有意安排的呢,这回是歪打正着了。” 景科长:“这种可能,当然不是没有,可现在我们绝不能这么乐观,我们还是得往最坏处想。” 老梁接着说:“刘川肯定是有意识跟他跑的,所以我认为不会有什么问题,单成功如果不相信他,最多把他甩了,不会下手杀他。而且我相信只要刘川找到机会,肯定会马上跟我们联系的。我们再耐心等等比较好。”见景科长和钟天水都没接话,老梁又说:“好,我再跟我们处里请示一下,这事我们处里其实已经报了市局了。” 景科长和钟天水对视一眼,钟天水对老梁说:“啊,那你再向处里局里请示一下吧,再请示一下比较好。” 洗浴店夜 在这个偏僻简陋的洗浴中心里,单成功和刘川披着已经洗不出本色的肮脏浴巾长吁短叹。惊心动魄的回顾之后,又开始戚戚切切地展望未来,单成功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刘川下一步的打算。 单成功:“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呀,你奶奶是不是还在家等你呢?” 刘川:“我奶奶让我大伯接回老家去了,我现在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我没事。今天那帮警察肯定看出我也就是个‘卖的’,我跑了他们不会当回事的,等明天天亮没事了我就回家。反正美丽屋我是不能再去了,以后实在不行就老老实实找个普通工作,挣份辛苦钱能养活自己就行。”刘川又问单成功:“你呢,你怎么办呀,下一步打算到哪儿去呀?” 单成功看着自己肿胀的脚腕,苦笑道:“现在这样了,寸步难行,我还能去哪儿。”顿了一下,他问刘川:“你现在还愿意帮我吗?” 刘川:“当然,可我这点能耐,也帮不了你了。” 单成功:“我看你这孩子挺仗义的,做事也有胆量,你今年多大了?” 刘川:“二十二了。” 单成功:“噢,你要愿意的话,我想认你做个干儿子,今后有我单成功一口吃的,我绝对分半口给你。今后我万一被警察抓住,就是枪毙了我,我也不会抖出你来。” 刘川做感动状:“行,反正我爸也不在了,那我就叫你干爹吧。” 单成功:“好,那咱爷俩就算认了。我还有个女儿,岁数比你大一岁,我今天当着你的面发个誓吧,我今后一定让你们,我这一儿一女,一辈子吃穿不愁。刘川我的话你信吗?” 刘川:“信。” 单成功看着刘川的脸,点了点头:“好,好。” 街道白天 天亮后,刘川扶单成功离开了洗浴店。单成功受伤的脚越肿越大,几乎不能沾地了。 市局某处白天 钟天水和景科长及老梁等人一夜未眠。 一位民警走进房间,老梁问:“怎么样?” 民警:“市局已经布置巡警和交警部门注意观察,目前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钟天水与景科长都闷闷不语。 爱博医院白天 医生给刘川的奶奶做完检查,陪床的阿姨和小保姆给刘川奶奶吃了药,奶奶问:“刘川呢,他今天来吗?” 阿姨:“听说他今天上午要开会,开完会有可能来吧。” 奶奶:“公司里要是有事要办,就别过来了,你去告诉他。你去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挺好的。他不用过来了。忠孝不两全嘛。” 阿姨:“噢。” 医院白天 刘川扶单成功在一家小医院里拍了片子拿了药。医生拿着片子问刘川:“这是你父亲吧?”刘川没答,医生又对单成功感慨一句:“有个孝顺孩子比什么都好啊。你这脚不要紧,从片子上看,你的脚踝骨有个裂缝,但不需要开刀,也不用打石膏,吃点药再加一些外用药,它自己就会慢慢长好。”医生又嘱咐刘川,“你叫他不要走路,要以静养为主。” 刘川点头:“啊。” 万和公司白天 会议室里,万和公司各部门和各下属企业的头头们都到齐了,正在唧唧哝哝地小声谈论着公司的前景,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不安的阴影。 王律师和总办主任在公司门口焦急地等候刘川过来,总办主任向一位匆匆跑来的秘书问道:“怎么样,电话打通了吗?” 秘书:“他手机关机了,打家里家里电话没人接,我刚刚又打电话去问了在医院陪床的老袁,老袁说刘老板今天没去医院。我问了一下车队,车队说刘老板昨天自己开的车,没要司机。” 总办主任无奈地看看王律师,王律师也只能一脸严峻。 医院外白天 陪单成功看完病,刘川扶他走出医院。 刘川在街边和单成功商量着什么,又数数身上的钱,钱差不多花光了,问单成功,单成功身上的钱也不多了。 小旅馆白天 刘川和单成功找了一个胡同里的小旅馆,问柜台营业员一间房要多少钱,营业员说:“两个人住最便宜的四十一天。”刘川和单成功凑了凑钱,便租下了一个单间。 这个单间非常简陋,两张小床挤着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十二寸的破电视。刘川扶着单成功在床上坐了下来。 万和公司白天 总办主任走进会议室,对等得人心惶惶的经理们说:“总裁到现在还没来,今天的会就不开了,请大家先回去,什么时候开请大家听通知。” 经理们纷纷站起来,向会议室外面走去。一个部门经理悄悄问总办主任:“怎么回事啊,是不是老太太那边病又重了?” 总办主任摇摇头,低声说:“老板没去医院。老太太那边还行。老板那边我们一早上就联系不上,打手机手机关了,打家里家里没人……” 部门经理听了,和总办主任一样,脸上只能是一副狐疑万状的表情。 市局某处白天 景科长终于按捺不住,走出会议室,走到老梁的办公室里,对正在打电话的老梁说:“老梁,我建议马上动员更多的力量进行全市搜索。咱们不能再等了!” 老梁还是坚持打完了电话,才转脸对景科长和随后跟进来的钟天水说:“我们处领导刚刚请示了市局,我们也建议动员各分局和更多机动力量进行突击搜寻,市局现在还没有回复。” 景科长低头走出了这间办公室。钟天水看看老梁,也随着景科长心急如焚地走了出去。 小旅馆白天 此时刘川自己心里,也焦虑得七上八下,他给单成功倒了杯开水,看看手表,说:“干爸,我,我想回家看看去,你先在这儿睡一觉吧,我先回家看看。” 单成功此时的脸色,似乎比刘川还要焦灼,他冲刘川点了点头,说声:“好吧。”但当刘川走到门口时,他又开口叫住了刘川:“刘川,你,你还回来吗?” 刘川安抚道:“回来呀。” 单成功点点头,说:“好。”却又问,“你真不怕干爹出事连累你吗?” 刘川接答:“我就是怕你出事,所以我肯定得回来,你要被公安抓了,下一个就是我了。听说现在有一种催眠药,抓住你给你一吃,你就自觉自愿把所有事都招出来了,所以你要让公安抓了,想不把我招了都不行。” 单成功低头思想片刻,抬眼说:“刘川,干爹肯定不能这么在北京待着了,我本来想这几天就走的,可现在我这脚,看来是走不了啦。你能再帮干爹一个忙吗,干爹必须尽快离开北京到外地去。” 刘川愣着,说:“行啊。”又说,“你打算去哪儿?” 单成功说:“现在,那帮警察肯定到处通缉我呢,我不能这么大模大样地出门,既不能走公路也不能走铁路。刘川,干爹想求你帮忙去找一个人,只有这个人,能把我弄出北京去!” 刘川问:“去哪儿找这个人,这个人是谁?” 单成功说:“你去一趟秦水市,找一个叫老范的人,他是我多年前的一个结拜兄弟。我出来干那件事之前,把我老婆和我闺女都托给他了。你到秦水去找他,你告诉他,我现在想到他那儿去。” 刘川愣了半天,才喃喃说道:“秦水……老范?” 市局某处白天 景科长和钟天水以及东照市局的其他几位刑警正在低声商讨办法,老梁和另一位北京刑警走了进来。 老梁:“老景,我们局里已经下令动员全部机动警力,在全市范围展开搜索。局里通知我们马上到公安部刑侦局去汇报情况。” 景科长和他手下的人都站起来了。景科长感激地说了句:“好!”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景科长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句,声音立即兴奋起来。 “刘川!你在哪儿……好,我们马上去,你就在那儿等着!” 景科长挂了电话,对老梁说:“单成功就在丰台路斜街的聚福旅馆!” 老梁:“好,我们马上部署监控!” 街头白天 一辆巡警的汽车赶来,接上了等在路边的刘川。 市局某处白天 巡警警车刚刚开至市局某处的院内,钟天水、景科长、老梁等人就迎出来了,刘川刚一下车,钟天水就一把拥抱了刘川。 旅馆外白天 单成功一瘸一拐地走出旅馆,走到巷口,四下张望,附近负责监控的便衣在一辆汽车内用手机报告:“对象出来了,就在胡同口,他过街了……” 市局某处白天 景科长、老梁等人听了刘川的汇报,人人喜形于色。 景科长:“什么?你再说一遍,他说他以后保证让你怎么着,他原话怎么说的?” 刘川:“他说他保证以后一定让我,还有他的亲生女儿,都过上一辈子吃穿不愁的日子。” 景科长:“他说这话的时候什么表情?” 刘川想了一下:“很认真,很肯定。” 景科长和老梁等人兴奋地对视一眼,景科长说:“老梁,单成功这话,等于把他肯定知道那一千二百万元巨款的下落,暴露无遗了。” 老梁点头,却说:“这话,虽然还不能认定他肯定知道钱的下落,但至少我们可以这样分析他了。至少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线索:这个案子又牵出了一个新的人物,就是秦水市的那个‘老范’。” 一个北京刑警走进房间,对老梁说:“外线报告,单成功离开聚福旅馆后一直没有走远,一直坐在胡同口对面的人堆里观察,不知道他在观察什么。” 老梁对景科长说:“看来,他虽然认了刘川当儿子,可还是不太放心,我估计他是怕刘川出去,一转身带了警察回来,所以他待在街上,免得警察把他一下捂在旅馆里。”见景科长点头赞同,老梁对那位北京刑警说:“请他们继续监视,哎,让他们千万别暴露了!” 市局某处外白天 下午三点以后,刘川走出市局招待所那幢小楼,急匆匆地赶往医院。 爱博医院白天 主管奶奶治疗的医生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从她的口气中能听出她对刘川的极度不满:“哟,你还知道来问问情况呀,你是真关心你奶奶还是假关心你奶奶呀?” 见刘川不语,医生又放缓语气,说:“老太太现在不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吗,她病得这么重你得上点心了。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待不住,可老太太住了好几天医院了你说你才来照过几面?我们这儿的人都有点看不过去了。连好多病人都问我们,那老太太儿子孙子怎么一个都不来呀。” 刘川低头听着,没有解释,没有出声。 刘川来到病房看到奶奶还睡着未醒,他在床前坐下来了。 医院外黄昏 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刘川还是离开了医院。 万和公司傍晚 刘川进了万和城的大门后发现这里表面上一切正常,但每个迎面而来的职工脸上,神情似乎多了些异样。到了顶楼的公司总部,他发现虽然已到了下班时间,但坚持办公的人员并未比平时减少,他的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总办主任听说刘川来了,最先过来,说:“哟,老板来啦。”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刘川的脸色,问道:“老板,你没出什么事吧,我们找不到你都急坏了,你再不来我们都想报警了。昨天你没回家住吧?” 刘川含糊其辞:“啊,我今天上午有点急事,忘了给你们打电话了。上午你们会开了吗?” 总办主任:“你没来,会怎么开呀?大家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我们让大家先回去了。” 刘川愣了一会儿,说:“对不起啊。” 见刘川终于露面,财务经理、人事经理、业务经理等一干人马,又纷纷拿着一些文件过来请示,都是火烧眉毛急不能等的事情。他处理了几件,头脑便渐渐发麻,便让他们都把东西放下,容他看看再说。 经理们怏怏退下,刘川拨了王律师的电话:“王律师,我是刘川。” 王律师在电话里的口气和女大夫几乎一样,也是一通抱怨指责,恨铁不成钢的那种:“刘川呀,你这几天都干吗去了?今天上午定好开会的时间你怎么没来呀?法院和对方债权人提了好几个处理方案都需要你表态,可就是找不到你。听说你跟你女朋友闹意见了你找她去了是吗?刘川你爸爸弄起这么大个公司多少年辛苦啊,我说一句难听的话你别不乐意听,你爸爸现在尸骨未寒,万和公司要败也别败得这么快吧。你现在是个大人了,是公司的总裁,儿女情长春宵苦短的事你能不能暂时放一放?万和公司现在生死存亡,你得挺身而出拯救它,让它活过来,活下去,啊!” 刘川一言不发地听着,等王律师的苦口婆心告一段落,他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就在公司呢。” 王律师:“今天上午你没来,会没开成。我建议你明天上午还是得把这个会开了,让大家的心都定一定,各司其职干好工作。明天上午我也来,法院这边有一些建议,我需要跟你商量,还有一些授权文件也需要由你签署,否则我有些事也实在没法办下去了。” 刘川说:“好吧,我明天一定来,一定把会开了。王叔叔你放心,我爸这个公司,我一定会把它办好。” 王律师这才心平气和了一些,说:“那好,那这个会还是明天上午九点开吧,让严主任通知一下,我明天早点来,有些事要先跟你汇报一下。” 刘川:“行,我明天八点半以前就来。” 挂了王律师的电话,刘川立即叫来总办主任,让他通知各单位各部门的头头,明天上午再来公司开会。总办主任领命要走,刘川又把他叫住。 刘川:“哎,你派个人到我家去一趟,我床头上有一盆文竹,给它浇浇水。” 主任答应了一声,又问:“你们家没其他花了?” 刘川想了一下:“我奶奶屋里有,别的屋也有,那就都浇浇吧。” 主任领命走了,刘川看着桌上那几堆没看的文件,翻开上面一份,看了两行忽又想起什么,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是拨给在医院的那位阿姨的,电话接通后他问:“阿姨,我是刘川,我奶奶还在睡觉吗?那让她睡吧,我没事,让她睡吧,您也休息会儿,您也辛苦了……” 挂了阿姨的电话,刘川想了一下,又拨了季文竹的手机。 剧组傍晚 季文竹正在卸妆,接了刘川的电话。 万和公司傍晚 刘川:“文竹。” 电话那边,半天没声。 他又说:“文竹,我是刘川。” 季文竹又沉默了几秒,才问:“有事吗?” 他说:“你还生气呀。” 剧组晚上 季文竹:“我生什么气呀,我才不生气呢。” 刘川:“你就是生气了。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美丽屋夜总会上班的吗?” 季文竹:“我凭什么告诉你呀?” 刘川:“是不是小珂告诉你的?还是庞建东跟你说的?” 季文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管是谁告诉我的干吗?” 万和公司傍晚 刘川:“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所以我怕你,我怕你误会我了。我想知道是谁在你面前说我。” 季文竹沉默片刻,反问:“你不是挺有钱的吗,干吗还要到那种地方去做那下贱的工作?要的就是那份刺激,对吗?你这人是不是心理上有什么毛病?” 刘川:“咱们见面谈谈好吗?见了面我会跟你解释清楚。你现在在哪儿,你现在有空吗?” 季文竹:“我现在没空。” 刘川:“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你。” 季文竹:“我今天一天拍戏,晚上也有戏。” 刘川:“那明天呢?” 季文竹又冷了半晌,终于有了回应:“明天,明天什么时候啊?” 刘川:“明天下午行吗?明天下午什么时候都行。” 剧组傍晚 季文竹想了一下,说:“明天下午我要去航天桥拿我原来放在那里的东西,你明天下午三点,三点半吧,到航天桥我原来住的那个胡同口接我吧。然后你拉我去一趟燕莎,我们这个戏的投资商张老板下个月三号过生日,我想给他买个生日礼物。燕莎商场有卖大卫杜夫牌的雪茄专用打火机,大概一千多块钱吧,我想买一个,那个张老板特别爱抽雪茄。” 刘川马上答应:“行,下午三点半,我来接你,不见不散。” 万和公司傍晚 挂了电话,刘川心里轻松了许多,从季文竹后面两句话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差不多已经原谅他了,他的心情因此而好了起来。 爱博医院晚上 怀着轻松的心情,刘川来到了爱博医院。 奶奶已经醒了,神智清楚,问他:“怎么这么晚了还来,你这几天都忙什么?” 刘川:“忙公司里的事呗。” 奶奶:“公司的事怎么样了,听说娄大鹏不干了,那现在谁帮你呀?” 刘川:“公司里那么多人呢,都能帮我。奶奶您就别操心了,没事,地球照转。” 奶奶:“听说我上次签的那份抵押的合同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 刘川:“没事,没什么大问题,您安心治病,公司里马经理严主任他们都在呢,还有王律师,我们有什么事一商量都能处理,您就别想那么多了。” 奶奶:“啊,那就好,你要多听他们的意见,别太固执。生意上的事,你不懂,他们懂,啊!” 刘川:“我懂。噢,我不懂,我什么都听他们的还不行吗?” 奶奶:“也别什么都听他们的,自己也要有独立思考,该拿主意的时候也要拿主意。” 刘川:“知道。” 奶奶:“医生说明天要请几个专家过来给我会诊,你明天能来吗?” 陪护的阿姨也说:“对,刚才于主任也问明天会诊你能不能来呢。” 刘川说:“当然来,明天上午我在公司开完会立刻就来。” 奶奶:“你要有事就不用来了,还是公司的事要紧,事业要紧,你如果太忙就不要来了,反正我现在感觉很好,大概很快就能出院了。” 刘川:“没事,我开会顶多一个多小时就完了,完了我就过来。” 和奶奶聊着,刘川的手机有电话打进,嘀嘀嘀地响个没完。刘川看看来电显示,发现是景科长的号码,犹豫了半天,还是接了。 刘川:“喂,噢,景科长,有事吗?” 医院外晚上 刘川走出医院,一辆停在医院门口的面包车开过来,车门打开,刘川不太情愿地走上去了。车子旋即开动起来。 路上晚上 面包车穿街过巷。 景科长和他手下的两个便衣一路上向刘川不停地交代任务。 景科长:“我们汇报的情况,公安部、北京市局和我们省公安厅都非常重视,一个小时以前刚刚批准了我们报的方案。当初佟宝莲收买狱警武警营救单成功的过程,前后我们故意拖了两个多月,这个过程我们通过各种渠道,全都一步一步地透露给了单成功本人,所以,对那天夜里在灵堡村你放他逃走的真实性,他应该是不怀疑的,如果他怀疑你放他逃走是我们的计谋的话,他就不会跑了,跑了之后也不会再去找佟宝莲了。所以我们分析,如果单成功相信他那次越狱确实是你和他的一次成功的配合,那他对你肯定也是不怀疑的。再加上你昨天跟着他一块儿跑……刘川,你昨天跟着单成功这一跑,跑得可是太棒了。你在美丽屋夜总会干了两三个星期了,他肯定从你第一次去后院他看见你那天起,就跟芸姐把你怎么来的夜总会,在夜总会都干什么打听得一清二楚了。你这次救他他又是亲眼看见的,所以他肯定是相信你了,要不怎么认你做儿子呢,一是相信,二是感激,三是他目前还有求于你。所以这个机会千载难逢,这可是靠我们凭空设计都设计不出来的机会,这案子今后要是真的破了,那笔巨款今后要是真的找到了,刘川你可就立了一大功了。” 刘川客气地接话说:“立功不立功无所谓,只要对你们有帮助就行。那我这就算胜利完成任务了吧,你们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对单成功采取什么行动啊,要不要我再做什么配合?” 景科长说:“当然要啊,我们这么着急找你,就是要先跟你说说下一步的方案,这个方案就是围绕着你来制定的。咱们这要是一部电视剧的话,你就是剧中的男一号啊,这戏你一定得演好。” 刘川有点犯愣,预感不妙:“我,我还要干什么?” 景科长:“北京市局已经布置力量把单成功的行踪控制住了,今天单成功在街上待了一天,天黑了才回旅馆。你今天晚上,也就是现在,得赶快回到单成功那边去,明天一早,你要按照单成功的委托,坐火车去一趟秦水。” 刘川吓了一跳:“我?去秦水?” 刘川这才发现,这辆面包车正是朝着丰台的方向开去的。他的大脑似乎开始发蒙,已经听不清景科长向他交代下面的细节,交代他见到单成功之后具体要说些什么,以及明早出发的车次安排。他只看见景科长的嘴巴在不停地说,只看见一个便衣把去秦水的二二八次列车的卧铺车票塞在他的手里,还给了他一千五百元钱作为任务经费。还给了他一兜苹果和一兜方便面。车票、现金、方便面和苹果都堆在他的怀里,他茫然无措地抱着,一时想不明白眼前的局面。 景科长:“刘川,我们知道你很有钱,但公是公私是私,这钱你拿好了。一千块钱你带到秦水用,苹果是给你路上吃的,五百块钱你留给单成功。方便面也留给单成功,就说是专门给他买的。” 从警察们的表情动作上刘川看出,事情紧急,一切既定,毫无商量余地…… 刘川这时突然清醒过来,猛省般地说道:“不行啊,我明天上午约了公司开会的,我们家的公司碰上官司了,要是处理不好就该破产了。所以明天的会特别重要,开完会我还得去医院听我奶奶的会诊情况呢,明天下午我也约了和我女朋友见面的,明天我肯定去不了秦水,我明天的事都约好了!” 景科长意外地说:“哟,你奶奶生病啦,要紧不要紧?” 刘川说:“当然要紧了,都住三天医院了。” 景科长问:“哪个医院啊?我们明天看看去。” 刘川:“那倒不麻烦了,再说你们看也没用,你们又不是医生。” 景科长:“你们家公司我听说挺大的,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违法经营了?怎么惹上官司了?” 刘川:“生意场上,打官司很正常,不是非得违法犯罪法院才找你。” 景科长:“是北京哪个法院管这个事,我们也可以找找法院,请他们一定依法处理。”刘川也看出来了,现在和他们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切都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他还是徒劳地要求:“反正我明天肯定走不了,你们还是另外再想想办法吧。” 景科长看上去也有点急了:“刘川,都到这时候了你让我们怎么想办法?你家里的困难只要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可这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明天一早你无论如何要赶到秦水去,你无论如何得辛苦这一趟,这案子办到现在,就差这一哆嗦了,你千万不能这时候撂挑子。” 刘川争辩:“我不是撂挑子,我是确有困难,不信我现在就领你们上医院,看看我奶奶是不是真住院了,我现在就把我们公司的律师叫过来,你们可以问问他我现在是不是走不了,你们可以……” 一位东照刑警打断刘川:“你的困难,我们相信,我们个人家庭也都有好多困难,我老妈也一直住在医院里,可咱们都是警察,都是国家公职人员,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这是咱们的责任!” 同车的另一位东照刑警从旁补了一句:“一千二百万的案子,也不是小事啦。” 另一位武警也拍着刘川的肩膀说:“上周我老婆生孩子我都不在跟前,我是打电话才知道她给我生了个儿子。” 刘川闷了声,他一个人说不过三个人,他不再争执,只是无可奈何地对那位刚刚当上爸爸的刑警说了句:“恭喜。” 旅馆外小巷夜 车子开到丰台,在那家小旅馆附近,他们放他下来,在车子开走之前,景科长没忘嘱咐他一句:“别忘了把手机关了!” 面包车开走了,刘川拿出手机,并没关掉,而是把电话打到了老钟家里。 老钟家夜 老钟正巧在家,接了刘川电话:“刘川?你现在在哪儿?” 刘川跟他说了自己的情况:“钟大,明天景科长他们非让我到秦水去,可我家出了点事……” 小巷夜 刘川:“……所以我希望组织,找景科长他们谈谈,希望他们考虑一下我现在的情况,别让我再参加这个案子了,这案子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啊!” 老钟在电话里想了一下,说:“刘川,你奶奶那里,我们可以组织人去轮流照顾,这个案子的工作你最好还是善始善终。你们家公司我想恐怕也不会因为你走了几天就垮了吧。” 刘川说:“怎么不会?现在是关键时期,我们家公司要真垮了他们东照公安局管不管呀?我们家公司要垮了他们就是把那一千多万追回来全赔给我也救不回来!” 胡同里没人,刘川边说边走,远远望见旅馆门口的那片灯光了,遂压低了激动的声音:“钟大,你最好今天晚上能找一下他们。要是找不到明天我和景科长约了早上七点在西客站见面,您最好过来跟他们说说。” 老钟答应:“好吧,我找他们问问情况吧。” 旅馆夜 旅馆就在前方,刘川关掉了电话。他一腔烦闷,走进旅馆。小旅馆的走道漫长、潮湿、昏暗。单成功的房间门没锁,刘川推开门,看到单成功正靠在床上看电视呢,那样子是在等他。刘川看到,单成功看他的眼神,不知是疑问还是焦急,那一脸刻意堆出的笑容,让刘川心头一阵发紧,脸上也难以自然。单成功的语气故作轻松,看着刘川淡淡相问:“刘川,你回来啦,没出事吧?” 旅馆清晨 清晨,刘川和单成功一同起床,在刘川收拾行囊之际,单成功为刘川泡好了一碗方便面,还为他削了一个苹果。 刘川问:“你怎么不吃啊?” 单成功说:“我不饿,你吃吧。” 刘川默默地吃了方便面,吃了苹果,吃完后他扛着一只挎肩的背包,站到了门口,转身告别的时候,单成功拥抱了他。 刘川也拥抱了单成功,他能感受到单成功混乱的心跳,和胸腔里隐隐或有的一丝呜咽。 西客站白天 北京西客站钟楼上的时钟刚刚指向七点,站前广场的大小通道就拥挤起来。到车站给刘川送行的除了景科长和他手下的侦察员外,天河监狱遣送科的科长老钟果然来了。他们一行人迎着风站在事前约定的钟楼下面,凝神望着刘川钻出出租车,过街而来。他们头上风动的黑发和脸上凝重的庄严,让刘川在那瞬间突然感动起来。 他们看着刘川走近,默默与他握手,景科长话不多言,只是简短地告诉他站台的位置,告诉他:“我在八号车厢,万一车上有急事,可以找我。” 真正与刘川做临行嘱咐的,倒是刘川的科长老钟,他低声说道:“刘川,你家的事,我们尽力帮你处理,国家的事,咱们不能耽误。你过去是公大的学生,现在是监狱的干警,我今天来,也是代表监狱领导,代表组织,要求你务必站好最后一班岗,打好最后这一仗,希望你退役前能交给组织一个圆满的答卷。” 老钟的话虽然一腔说教,老生常谈,但他语调慈祥,态度诚恳,刘川憋了一肚子的牢骚不满,此时已经无法说出。他握了老钟宽厚温暖的手掌,欲言又止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草草扫过。然后一言未发地离开他们,独自走向车站大楼,走向大楼的入口。他知道他们的目光会一直尾随他的背影,一直目睹他在人流中消失。 火车白天 早上八点,当火车开出北京,把都市的高楼大厦渐次抛在天际之外,刘川看到了一片辽阔的田野。田野使他的感觉立即脱离了城市,脱离了昨天。昨天恍如隔世。 刘川拿出电话,拨打号码…… 刘川:“文竹吗,我是刘川,你还没起床吧……” 监狱办公楼白天 小珂拿着一堆表格走过办公楼过道,听见几个民警正在议论刘川。 民警甲:“……不对,我听说是让朝阳分局抓的,他到那儿的一家夜总会去了,好像吃了摇头丸。” 民警乙:“不会吧,刘川那小伙子多老实啊,不可能吧。” 民警丙:“我听说他奶奶生病他一直在医院陪着呢,你们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哇。” 民警丁:“我是听他们遣送大队说的,刘川就是因为女朋友的事跟人打架,遣送大队李香成的同学就在朝阳分局……” 小珂从议论纷纷的民警身边走过,心里五味俱翻。遣送大队办公室白天 钟天水正在屋里看文件,小珂敲门进来:“钟大。” 钟天水:“啊,小珂,有事啊?” 小珂:“钟大,刘川……是让朝阳分局抓了吗?我打他手机一直关着。” 办公室外白天 庞建东恰正与冯瑞龙一起路过钟天水的门口,听到了小珂的那句疑问。他略一犹豫,但还是与冯瑞龙一起并肩走开了。 办公室白天 钟天水沉吟一下,问小珂:“你今天还去医院看刘川奶奶吗?你要去的话,就跟她说刘川是帮监狱到外地拉货去了,免得老太太着急上火。” 小珂沉默,少顷说:“刘川……到底因为什么呀?” 火车白天 刘川乘坐的火车行驶在广阔的平原。 万和公司白天 总办主任和王律师走进万和公司的大会议室,公司各部门、下属各单位的经理们已坐在会议室里翘首以待。 总办主任环视全场,宣布:“今天的会不开了,老板刚才来了电话,他今天有急事去外地,不能来了。请大家先回去吧,什么时候开会听我们通知。” 经理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面有不祥地纷纷站了起来。 医院白天 医生的会诊正要开始,一位医生问:“今天病人的亲属还是没有来吗?” 无人回答。 京秦线白天 列车驶过山野河川,刘川凝望窗外。 酒仙桥季文竹家晚上 庞建东下班后又来找季文竹了。他在季文竹门外敲门良久,无人应声。 庞建东怏怏走下楼来,站在楼门口茫然若失。 第七集 秦水车站傍晚 第二天傍晚,二二八次列车准点开进了阴雨绵绵的秦水车站。 秦水街市傍晚 刘川走出车站的第一件事,是在车站对面嘈杂的夜市里,买了一把折叠雨伞,他撑了这把黑色的小伞,在摩肩接背的人流中,在似有似无的细雨里,在泥泞肮脏的小街上,向这个城市的边缘蹒跚。 他在走过两条短巷以后,搭上了一辆载人的三轮摩托,嘟嘟嘟地颠簸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单成功给他的那个地址。那是一条半城半乡的偏僻小街,一排低矮的民居错落相接,街的尽头被一扇巨大的铁门极不协调地突然收束,铁门紧闭的院子静无声息,门上斑驳的漆锈让人隐隐好奇。 刘川一看到这扇巨大的铁门,即按约定和景科长通了最后一次电话,用暗语表示他已找到了地方。景科长也用暗语做了回答,并且告诉他:“秦水公安局有两位便衣就跟在你的身后。”刘川回头张望,整条小街人迹寥寥,左右都看不到公安便衣的任何踪影,不知他们此时正躲在哪个墙角门洞。 刘川收回目光,按原定的要求,关闭了手机的电源,然后向那扇铁门迈步走去,背负着身后暗黄的路灯,他能看到自己模糊不清的身影,歪歪斜斜地张贴在铁门正中。那身影举起一只长长的手臂,铁门旋即发出了粗糙而又残破的响声。 刘川击门良久,院内无人应声。 他离开铁门,走到相邻不远的一家店铺,借问店主:“请问前边那院子住的人是姓范吗?” 店主闷声不答,只是点头。 刘川又问:“他家没人吗?” 店主又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刘川问:“请问你知道大富豪夜总会怎么走吗?” 秦水小街晚上 刘川走出这家店铺,朝街口走去。街对面角落里的一个公安便衣用无线话机向同伴联络:“出来了,往西走了。” 便衣跟踪上去,出了街口,几条道路南北交错,街上人影憧憧,便衣发现刘川竟然不知去向。 便衣急忙低声联络同伴:“他去哪里了,你看见他了没有?” 大%%%富豪夜总会晚上 出乎刘川意料的是,这家名为“大富豪”的夜总会竟会破旧得如此名不副实。它的规模虽然不算太小,除包房外,光散座大厅就放得下三十余张台子,但里里外外的装潢陈设却和这座城市一样,简陋得与富豪二字风马牛不相及。 街角晚上 景科长和他的属下正在秦水公安局的一辆面包车里吃盒饭,这时,景科长的手机响了。 景科长:“喂,小冬,奶奶怎么了?从哪里摔下来的?你妈呢……啊,你们现在在医院呢,医生怎么说呀?” 话到此处,秦水公安局的一位刑警接了个电话:“喂,什么,跟丢了?在哪里跟丢的?” 车上的人全都抬起头来,紧张地盯着秦水刑警的嘴巴。 秦水刑警:“……你们赶快分头找一下,发现以后赶快跟我联络。” 景科长听到秦水刑警的电话。知道事情不好,连忙中断了与儿子的通话:“喂,小冬,我有急事得挂电话了,你跟你妈好好照顾奶奶,我回头再给你们去电话,啊,好,就这样!” 景科长匆匆挂了电话,一位东照刑警关切地问:“怎么了,老太太摔了?” 景科长顾不得回答,急问秦水刑警:“是不是把我们的人跟丢了?” 大富豪夜总会晚上 大富豪夜总会虽然简陋得像摊牛屎,但牛屎上依然插满朵朵“鲜花”,刘川一进去就能感觉得到,在那些灯光暧昧的角落,闪动着无数贪婪的目光,在这里招蜂惹蝶的小姐,穿得比大城市的同类还要暴露,脸上涂抹得还要夸张。也许因为这里肉少狼多,生意并不太好,所以刘川刚一落座,就有四五个小姐一起上来和他亲热,透过厚厚的脂粉可以看出,她们有的几乎尚未成年,有的则已徐娘半老。刘川懒得与她们纠缠,出手大方地为她们各要了一杯饮料,然后开口打听老范的下落。 刘川:“哎,你们知道这儿有没有一个叫范本才的人?” 小姐们:“范本才,干什么的?是在我们这里工作的,还是来这里的客人?” 刘川说:“在不在这儿工作我不清楚,我就知道他住在附近。” 小姐们叫来一旁的服务生询问,服务生同样一脸茫然:“范本才?不知道。”刘川不由心中纳闷,范本才既是这一带的老大,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怎会一无所知? 陪着刘川的小姐们把饮料很快喝完,个个自行其是地喊服务生又添一杯,服务生除添饮料之外,又自行其是地给他们上了一个果盘。刘川问不到老范,坐着无聊,便喊服务生过来结账。服务生也没账单,只拿了一张手记的小票,过来上下嘴唇一碰,居然吓了刘川一跳。 “八千三。” “八千三?”刘川说,“你搞错了吧?” “没错,就是八千三。”服务生很平静地给他看那张小票,上面的数字龙飞凤舞,刘川仓促中仅仅看清了果盘的价格,那个没点自送的果盘竟然要价四千元整,这也是小票中最为醒目的一个数字。刘川还未看清其他饮料的价格,身边已经围上了四五条壮汉,其中一人拍拍刘川的肩膀,横眉冷对厉声喝问:“咳,这位朋友,想赖账吗?” 刘川说:“我没想赖账,他这账单不对,我想对一对……” 那汉子不容刘川说完便问服务生:“多少钱?八千三?”他接过小票往刘川手上一拍:“价钱都写着哪,很清楚!你看好了赶快交钱,别啰嗦!” 这架势让刘川看清楚了,这是一家宰人的黑店。他想了几秒后重坐下,板起脸对服务生说:“叫你们经理过来,你告诉你们经理,我是范本才的朋友,专门到这儿找他来的!范本才,你们认识吗?” 服务生不知所答,转脸去看为首的壮汉。壮汉愣了一下,声气略减,反问刘川:“你是范老板什么人?” 刘川说:“朋友!” “朋友?”壮汉打量刘川的样子,从外形上看刘川刚刚长大成人,眉宇神态稚气未消,壮汉显然不信地问道:“你跟范老板怎么认识的?” 刘川说:“你别管我怎么认识的,就是范老板让我到这儿来找他的。你们叫范老板来,他叫我付多少钱,我付!” 壮汉抬头,命令一个瘦骨精灵的家伙:“小虫,你去叫小康来,他在后面打牌呢。” 那个叫小虫的瘦子应声走了,壮汉也带人散去,容刘川一个人坐着。小姐们也都躲远了,远远地看他,交头接耳地议论。 没过多久那帮壮汉去而复来,这回他们簇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冷面青年,那青年二十七八岁年龄,相貌威猛,一脸煞气,走到刘川面前,眼睛上下一扫,打量得极不客气。 身后的壮汉说了句:“就是他。” 青年冷冷看了刘川一眼,只一眼,便移步转身,走前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来:“骗子。”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命令,刘川立即被壮汉们围住,提着衣领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壮汉恶声相问:“交钱吗?没钱我跟你去取。你是从哪里来的,没钱你还敢找这么多小姐陪你!” 刘川刚刚喊了一声:“放手!”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那一拳打得很正,让刘川反仰着趔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容他挣扎爬起,就又被拎住衣领,拖离了地面,前后左右七嘴八舌,说不清多少嗓门在厉声喝问:“交钱吗,嗯?” 这回刘川没等他们第二次出手,似乎仅仅凭了本能的冲动就一拳击出,那一拳正中对方面门。刘川看上去不壮,但那一拳出其不意,对方被打得身体失衡,竟一下撞到身后的一张桌子上,桌子上的杯子和蜡烛霎时跌翻,地上立刻碎声一片。 名叫小康的青年从身上抽出一把短柄匕首,但没等他动手,周围的打手早就拥上去了,拳脚相加。刘川又踢桌子又抡椅子,虽然力量悬殊,但也人仰马翻地打了一阵,终因寡不敌众,被不知多少双手按在了地上。当他被从地上拉起来后,胸部腹部甚至头部又遭到连续重拳击打。打他的人先是被他打的那个壮汉,后又换上那位名叫小康的青年,他的身量虽不及壮汉但下手却更加凶残。刘川的两条胳膊被人架着,挣扎了片刻便力气用尽,他能感觉到自己麻木的脸上开始潮湿,他看到小康随即用桌上的纸巾擦手,他知道自己已经血流满面,纸巾上的血终于让刘川心头早该到来的恐惧蓦然浮现。 小康一边擦手一边低声骂道:“妈的!”随后又扔了一句,“跟他要钱!”便拉着始终在一旁观战的一个女孩向外走去。刘川双眼模糊,但他看见了那个女孩。显然,她不是酒吧的小姐,从衣着扮相上一看便可区别。女孩与小康相偕向门口走了几步,突然甩脱小康转身回来,对还在挥拳过瘾的壮汉说了一句:“别打了,放了他吧。” 刘川没想到壮汉马上住了手,用请示的目光去看小康。看来小康很乐意讨那女孩欢心,随即发令:“那就放了吧。”抓住刘川的几只手同时松开,刘川失去支撑,双腿一软就地坐下。 女孩走到刘川跟前,问他:“你从哪来呀?” 刘川满嘴流血,声音含混:“……北京。” 女孩问:“北京?到这儿干吗来了?” 刘川:“找我朋友来了。” 女孩:“找你女朋友?” 刘川:“不是,男朋友。” 旁边的壮汉替他说:“他说范老板是他朋友。” 这句话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也许,在这些人眼中,以刘川的样子和年龄,和范老板彼此呼朋唤友,确实有点搞笑。 女孩环顾众人:“那你们带他去吧,看看是不是真的。” 大家又笑,笑过之后,听出女孩语气认真,于是那个被称做小虫的家伙走了上来,生硬地扶起刘川,说:“走,我带你去!”刘川让他扶着走了两步,又回身拿了自己打架时甩在地上的背包,那背包在他挨打时已被人搜过,里面的钱财已经搜刮一空。 小虫拉着刘川出门,走没两步,顺手一推,说:“快滚吧!以后记着,出门在外,到什么地方先打听码头,省得自找麻烦,懂了吧!” 刘川被推了一个跟头,擦着满嘴凝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向前走去。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手机外盖在打架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心怀侥幸地拨了景科长的号码,拨到一半发现手机还没打开。他使劲按动开关,按了半天屏幕还是黑的。他狠狠将手机摔在街边的墙上,嘴里同时骂了一句脏话,说不清是骂手机还是骂那帮打手,还是骂始终见不着人影的景科长他们。 秦水公安局晚上 景科长等人正和秦水公安局的同行在一间办公室里焦急等待寻找刘川的消息。有人进来报告说:“老马他们分了四个组,正在分头找,目前还没有找到你们的那个人,张局长已经通知巡警大队加强在城南那一带的搜寻。因为巡警不认识你们的人,所以你们能不能分头和他们一起寻找?” 景科长马上说:“好,我们马上去。” 秦水公安:“他的手机是不是没电了,他去哪里应该先给你们打个电话嘛。” 景科长:“咳,这个人其实不是我们的人,他也没这方面的经验。年纪又太轻,我们派他干这事还得哄着呢,对他要求太多也办不到……”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外走去。 街头晚上 刘川摸摸裤兜,心情稍定,因为他从裤兜里摸出了昨晚景科长给的那笔钱。随着踉跄的脚步,刘川的胸口和两肋都在剧烈疼痛,嘴唇也能觉出肿得老高。走出这条街又拐了一个弯,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个小小的旅社。 剧组夜 剧组正拍夜戏,在布灯光架机器的时候,演员们都散在一边,或坐或站地休息。 季文竹反复拨打了刘川的电话,电话始终关机。她身边的另一位女演员问道:“还没开机?这都几点了,你男朋友也该睡觉了吧,不会开机了。” 季文竹:“本来约好下午他来找我的,早上一个电话,又说他要去外地,说话办事一点准谱没有,到现在又不开机,一天都没开机了,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 女演员:“谁让你找这么小的男朋友呢,活该。这男的吧,找老的,太油,可老的就是稳重啊。找小的吧,长得倒是漂亮,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反正有利有弊。”见季文竹不语,女演员笑道:“不过你要真跟他有感情了,就得容忍他的毛病,关键是他对你到底怎么样。约好见面然后打个电话就自己跑外地去了,到外地干吗去了,是不是对你本来就无所谓呀?” 季文竹回答不出。 女演员:“我以前那个男朋友,嘴上说怎么怎么喜欢我,结果嘿,我一去拍戏,他就跟其他女孩到外面旅馆开房去了,手机也是这么一关,后来一问还跟我编各种理由。后来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季文竹听了,心里七上八下。 旅社晚上 旅社的营业员惊愕地看着刘川脸上的血污,看着他撕破的上衣和脖子上的青肿。刘川说:“有房吗,我开间房?” 营业员说:“单间吗,五十块一天。” 刘川交了钱,拿了钥匙。他在旅社公用的水房里用冷水轻轻地洗了脸,冷水把整个脸孔刺激得疼痛钻心。他从水房走到旅社柜台,用柜台上的电话拨了景科长的手机,拨了半天拨不通,问营业员:“你们这电话怎么拨不出去呀?” 营业员说:“拨得出去呀,你是拨外地长途吧?” 刘川:“我拨手机。” 营业员:“外地手机拨不出去的。这个电话不能打长途的。” 刘川:“到哪儿能打长途啊?” 营业员:“附近没有,最近的邮局要到三公里外呢,不过现在恐怕早关门了。” 刘川全身每个骨节都酸胀难耐,他只好步履蹒跚一步一摇地回到了房间。身体刚刚倒在床上,就再也不想动了,大概只过了不到一分钟的光景,他就不知不觉沉入到黑暗的梦中。 街头夜 景科长坐着巡警的车还在街头搜寻,街上已经夜深人静。 大富豪夜 景科长手下的一位便衣跟随秦水巡警沿街查看酒吧餐厅,他们走进大富豪夜总会。此时这里早已恢复平静,大厅散座没什么客人,服务生上去点头哈腰地招呼他们:“哟,里边坐,里边坐,你们是找人还是喝点饮料?” 巡警们没有搭腔,转了一圈又出去了。 旅社清晨 刘川醒来时天仍然黑着,但窗户上已经依稀有了些清晨的薄雾,他明知自己醒了但全身仍被梦魇镇压,无论怎样用力也无法活动。恍惚中他看到一个高大宽阔的人影,阴阴沉沉立于床头,他断定这不是做梦但又不敢断定,他挣扎良久感觉喉咙开始嚅动,他听到自己艰难地发出细小而又惊恐的呼声:“……谁?” 黑影的声音也有些朦胧,但刘川的听觉已渐渐清醒,他听到那个朦胧的声音在缓缓应答,平静中甚至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冰冷:“你找我吗?” “……你是谁?” “老范!” 煤厂白天 一个巨大的铲车翻斗将一铲乌黑的原煤倾入一辆十轮卡车的车斗内。 满载原煤的十轮大卡驶出煤厂。 爱博医院黄昏 小珂拎着一摞饭盒走进刘川奶奶的病房。奶奶说:“哟,小珂今天下班这么早?” 小珂:“没有,刘川他们科的钟科长让我早点下班过来看看您,我两点就下班了,先回家给您包了点饺子。” 奶奶:“还是小珂好,我昨天是跟你闲聊,说想吃饺子了,你今天就送过来,你一定觉得这奶奶怎么这么馋呀。” 小珂笑道:“没有,我还带了蒜泥和醋呢。” 奶奶:“刘川也该回来了吧,钟科长说他到外地去给监狱拉货去了,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小珂脸色难过,遮掩地说:“不知道,快回来了吧。” 奶奶:“他是坐飞机回来还是坐火车回来?” 小珂:“应该坐飞机吧,也可能坐火车,您放心,刘川不会委屈自己的,总不至于坐拉货的大卡车回来吧。” 老范家黄昏 老范家的大铁门隆隆打开,那辆满载的十轮大卡缓缓驶出范家大院。老范亲自驾车,他身边的驾驶副座上,坐着他的儿子小康。 卡车刚一驶出院子,几个范家的打手便把铁门重新关上。 刘川和单成功的女儿单鹃坐在驾驶舱的后座,单鹃就是在夜总会搭救刘川的那个女孩。 在卡车驶出这条街衢的时候,刘川透过车窗,看到老范家的周围,公安的便衣密布,车子拐弯时,他看到街边一个书报摊前,景科长的脸从一张当天的报纸后面露了出来。景科长不动声色的目光,注视着这辆低速驶过的煤车,煤车上刘川伤痕触目的面孔,也从他的视线中缓缓划过。 省际公路夜 拉煤的十轮大卡昼夜兼程,驶向北京。 依然是老范开车,仪表板上的微光把老范的面孔映衬得有如鬼魅。 范小康回头,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单鹃,单鹃转手给了刘川,然后拍拍小康,又索要一瓶。小康有些不情愿地,又往后递了一瓶。 省际公路清晨 清晨的道路平坦无人,刘川代替范家父子驾驶卡车,这种加长大货让他开得战战兢兢,非常吃力。 季文竹家白天 季文竹草草吃着早饭,一杯牛奶一个苹果,吃到一半又给刘川拨打电话,电话里传出的仍然是:“您拨叫的电话已关机。” 季文竹心绪茫然。 省际公路白天 途中大多数时间,刘川还是和单成功的女儿单鹃坐在驾驶舱的后座上闲聊,谈论彼此的经历和亲人。 单鹃说:“我一生中最相信的一个东西,就是缘分。那天晚上我第一眼看见你,心里就有一种感觉,就觉得我应该救你。” 刘川:“看我挨打你觉得可怜?” 单鹃:“挨打的人我见得多了,我才不可怜他们呢,可看你挨打……感觉不太一样。其实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救过我爸,但我就是觉得你好像跟我有点什么关系,就是这么灵机一动。我想你可能真的认识范大伯,所以那天晚上我就跟范大伯说了你。我的感觉一直特别准,所以我从小就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感觉。” 坐在这辆拉煤的大货车里,刘川才有机会看清这个女孩的神态面容。单鹃是个美人,衣着朴实,素面朝天,那种美与季文竹是不一样的。季文竹小巧、艳丽、苍白而又纤柔;而单鹃则轮廓鲜明,浓眉大眼,头发和皮肤看上去从不保养,全凭着青春的天资丽质。她平时说话不多,一旦有话便是直来直去,无处不见北方女子的豪爽与沉着。 刘川:“你只相信自己吗?从不相信别人?” 单鹃:“对,我很少相信别人。不过我相信我爸。” 刘川:“不相信你妈?” 单鹃:“我妈?我妈脾气不好,她比我爸可差远了。我爸表面挺和气的,其实胆子可大呢。我爸脑子也聪明,他想干的事,一般都能干成功。” 刘川:“所以你爸叫单成功。” 单鹃:“对呀,他善于成功!” 刘川:“你跟你爸多久没有见面了?” 单鹃:“一年多了吧,从前年年底我爸把我和我妈从我们东照老家带到秦水,交给范大伯以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开始还给我们打过电话,后来就再也没消息了。后来有一天,范大伯拿来一张报纸给我看,报上说我爸参加了一起金库大劫案,成了让警察都害怕的通天要犯,我这才知道我爸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有露面。那张报纸我妈也看了,可她不信,要不是范大伯不给她钱,她肯定要闹到北京申冤去了。” 刘川:“那你信吗?” 单鹃:“我信!我知道我爸这个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都能干出来的。” 刘川:“你爸爸干了这种犯罪的事,你能原谅他吗?” 单鹃:“能!” 山路边黄昏 卡车停在山路一侧,范氏父子在山崖边解手,刘川和单鹃站在另一侧路沿,眺望着山下夕阳普照的广阔田野。 刘川:“你父亲犯的,是一项重罪,他抢劫了银行,还杀死了警卫。他犯了这种罪你也能理解吗,你也能原谅吗,你还像过去那样爱他吗?” 单鹃依然没有片刻犹豫,坚定不移地答道:“我能理解他,我能原谅他,我还会像过去一样,一样爱他。我知道他做了错事,可他永远都是我的爸爸。我永远都是他的女儿。” 刘川:“我们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的,可你不觉得抢银行这种事,玩得太大吗?他们抢了一千二百多万巨款,他们五个人当中,有四个被打死了。你父亲因为没有直接参与现场抢劫现场杀人,才幸免死罪。你最初听到你爸做了这件事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你从来没有恨过他吗,从来没有感到害怕吗?” 老范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了他们身后,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是为了一千二百块钱杀人,也许她会恨她老爸,可那是一千二百万。能搞到一千二百万,那是很了不起的一件大事。拿到这一千二百万的人,不光他的老婆孩子,连我们当哥们儿弟兄的人,都会跟着沾光享福的,怎么会恨他呢。” 刘川:“可惜那笔钱已经找不到了,他们死了四个人,可是什么都没得到。” 老范慢条斯理地笑笑:“也许吧。不过我那单老弟是个有头脑的人,我想他总不会让煮熟的鸭子再飞了吧。说不定他已经把那笔钱藏在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就等见到老婆孩子以后,就可以过去拿了。” 刘川和单鹃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再说话。 公路夜 煤车继续行进,小康驾车,他身边的老范睡得正香,刘川与单鹃在后面继续低声交谈。 单鹃说:“我第一次从报纸上看到我爸出了事,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我爸在一家餐厅里当杂工,他常常从单位里拿好吃的东西带回来给我吃。后来有一次他拿东西被餐厅里的人发现了,他们打他,打得很重,我爸一脸是血回家的时候,我伤心地哭了很久。可我不恨我爸偷公家的东西,我对他只有心疼。” 单鹃说完这话便沉默下来,刘川则陷入了另一种的沉默。 公路白天 老范驾车,小康睡觉。煤车加速前进。后座上的刘川也睡着了,但单鹃面容刚毅,目光坚定,始终注视着前方。 北京郊区傍晚 从秦水出发后的第三天傍晚,这辆煤车终于驶入了北京边界。刘川在他们停车吃饭的时候,用车前的反光镜检查了自己的面孔,除了两块大的青痕尚未退去,五官轮廓已恢复端正。 这是他们进入城区之前的最后一顿晚饭,相对来讲吃得比较正规。这一路上无论停车吃饭还是打尖休息,小康对单鹃全都极尽关怀。单从小康的举止上能看出他们是一对恋人,而单鹃对小康则不苟言笑。 吃完这顿晚饭,刘川和单鹃没再回到车上,按照行前确定的方案,他们就在这里与范氏父子分手,搭乘一辆公共汽车进城。他们分手后老范就留在拉煤的车上,小康则自愿把他们送到半里地外的公共汽车站去,在那里看着单鹃随刘川上了车子,看着那辆公共汽车向着夕阳坠落的方向,慢悠悠地开走。 城市街路晚上 刘川带着单鹃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在城乡结合部位的一个路口,打上一辆往城里开的出租汽车。他们到达城区时天已经黑了,到达丰台那个小旅馆的门口时,整条巷子早已寂静无人。 小旅馆夜 在刘川给出租车司机结账交钱时,单鹃已经急匆匆地走进旅馆大门,她甚至没按老范嘱咐的那样,先瞻前顾后观察清楚再小心进入,而是目不斜视直奔里走,径直走到父亲的房间。单成功的房门反锁着,单鹃一边敲门一边叫道:“爸,爸,是我,我是小鹃!” 房内立即有了回应,一阵脚步声后,门打开。这间小屋不过十来平米,站在门口足以一览无余,单鹃看到,屋里除了过来开门的那位陌生男子之外,床上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 单鹃愣了。 刘川很冷静,他挤上来问:“哎,这屋原来住的人呢?” 陌生男人说:“不知道,我们今天刚住进来。” 单鹃问:“你们住之前,这里住什么人?” 陌生男人说:“不知道,你们去前面问问。” 他们从房间退至旅馆门口,向柜台打听:“哎,请问十二号房以前的客人到哪里去了?” 营业员哈欠连天地说:“十二号房的?” 刘川说:“就是腿脚有点不太方便那个。” 营业员说:“早就走了吧。” 单鹃急问:“去哪儿了?” 营业员摇头:“不知道,人家上哪儿也不会跟我们说呀。” 旅馆外夜 他们只好离开旅馆,离开旅馆时刘川用单鹃的手机与老范通了电话,然后他对单鹃说:“老范叫咱们先在市里找个住处,等明天天亮再说。” 单鹃心急如焚,眼中含泪,跟着刘川出了旅馆,出了巷子。 他们在巷口停步,刘川问:“咱们去哪儿住?” 单鹃未答,刘川说:“要不再往前走走吧。” 于是他们继续走,刚刚走了不远,忽闻身后有人轻呼:“单鹃!单鹃!”声音虽然不大,字音却很清楚,单鹃与刘川一同回头,两人一同看到,单成功正从马路对面的一片暗影当中,蹒跚跛出。 单鹃轻轻哭泣一声:“爸!”便向父亲奔去。 刘川看到单成功和他的女儿在马路边上紧紧拥抱,父女二人同时泣不成声。刘川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没想到单成功在松开女儿之后,会突然伸过双臂,一把拉过他的身子,把他也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单成功紧紧拥抱着刘川,他说:“儿子,你跟我走吧,干爹跟你保证过,要让你一辈子都过好日子!” 刘川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抱了一会儿,才在胸膛深处闷闷地发出声音:“……我想回家。” 刘川与单成功父女在街头分手后,看着一辆出租车载着他们父女开走,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路边,刘川拉开车门,一上车才发现开车的竟是北京刑警老梁。 小巷夜 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内,停着老梁的出租车。在那辆出租车的旁边,停着一辆面包车。刘川在这辆面包车里见到了景科长和他的两位干将,还意外地见到了他在天河监狱的顶头上司、天监遣送科的科长钟天水。 他们黑着车灯在车上谈了很久,看上去谈得并不顺利。 刘川眉头紧紧皱起:“什么,还要我去?” 景科长看一眼钟天水,说:“对,你得在明日早上跟他们一起走。跟他们一起回秦水去。” 刘川:“我不去了,我家里的情况、公司的情况我都跟你们说了,我已经让单成功和老范接上头了,你们完全可以……” 景科长打断刘川:“单成功已经把你当做救命恩人,认你当他干儿子了,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假使单成功真的知道那笔被劫巨款的下落,他很有可能会露给你的。至少,当他认为自己安全以后,他会急于拿到这笔巨款,好实践报答你的诺言。刘川,这个案子离人赃俱获的最后胜利,也就差这一步了,这一步,你无论如何得走出去!” 刘川这才明白景科长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把钟大也请到这儿来。显然是在接头之前就已设定要他重返秦水,而且没有设定具体归期。刘川已经看出来了,一旦他稍稍表现出厌战和退缩的情绪,他们就要把钟大请出来说服教育。 但钟大没有一句谈及这个案子。他说:“刘川,这几天我到医院去过两次,小珂也去了几次。昨天你奶奶已经出院了,腿能动了,精神恢复得也还可以,以后每星期还得到医院做一次针灸。医生说,估计一般情况下不会再有多大反复了。这个病主要是神经紊乱,所以精神愉快挺重要的,所以我们没告诉她你上哪儿去了,只是跟她说你是为监狱到外地办事去了,免得她替你着急。” 刘川情绪低落地点了点头,不知怎么想的突然问了句:“那小珂呢,她也认为我是替监狱办事去了?” 老钟沉默片刻,说:“你现在干的事,小珂并不知情,我就让她也这么跟你奶奶说……现在监狱里的人都传你在外面酒吧干什么坏事让公安局收了,考虑到这个案子的机密性,同时也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们没有出面辟谣。” 刘川愣了半天,突然问了句:“那庞建东知道我被公安局收了吗,他有没有跟他女朋友说?”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大家全都愣了。 老钟也愣了:“庞建东?他女朋友不是早吹了吗?” 刘川低头沉默,知道自己失态脱口。 老钟接着说:“你家公司的情况我也托法院的熟人帮你问了,目前法院还在处理协调当中,他们说你的律师一直和他们有联系,最近一般不会有大的动作。我前两天去万和娱乐城看了一下,生意挺好,挺正常的,我把情况也都在电话里告诉景科长了,他可能也都跟你说了。昨天我从医院接你奶奶回家,你们公司也去了好几个人,到家后那位律师也来了,说要让她签一些文件,公司里的情况我估计他都跟你奶奶说了。昨天我走的时候你奶奶情绪挺好,所以我想公司那边的情况不会太糟。” 老钟没有多劝刘川该怎么配合景科长工作之类的,可刘川是个心软的人,受不了别人几句软话,受不了人家对他有一点好,所以他低头沉默了半晌,最后朝景科长看了一眼,心疲气弱地说了一句:“我想……先回趟家。” 钟天水和景科长对视一眼,景科长的一脸焦灼这才松了下来。 刘川家夜 半夜,刘川回到家里。他用钥匙打开家门时家里静静的,他从门口更衣间里摆着的鞋子上,知道景科长没有骗他,奶奶确实已经出院,已经回家。现在,此时,已是午夜两点,奶奶和小保姆肯定早都睡了。 刘川没有叫醒奶奶,他在卫生间的大浴盆里放了热水,让自己遍体鳞伤的身子在热水中长久地浸泡。他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洗过澡了,皮肤和内衣都有股霉腐的味道。 躺在自家雪白的大浴盆里,仰望头顶云石灯罩发出的柔和灯光,灯光把四周雀眼拼花的墙壁,映衬得熠熠生辉。泡完澡刘川从池子里赤裸起身,用上下两块厚厚的白色浴巾围住身体,他走出卫生间平滑的大理石地面,赤脚踏上卧室又厚又软的羊毛地毯,他躺进床上干燥温暖的棉布薄被,那久违的舒适让他顿时全身舒懒。值此夜深人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去看床头,床头柜上那盆文竹已经枯死。刘川痛心地抚摸着枯黄的枝头,他不管此时已经夜深几许,依然拨打了季文竹的手机,但那令人期待也令人诅咒的电话依然关着。 天亮了。 凌晨五点刘川起床,红着一夜未眠的眼睛去了奶奶的房间。他蹑手蹑脚行至奶奶床前,奶奶睡得很香,居然还有轻微的鼻鼾。刘川仔细端详着奶奶睡梦中备显天真的面容,想这样默默告别但又不免依依不舍。 刘川家外清晨 刘川踩着清晨地面的湿气走出家门。街的对面,薄雾未散的路边,东照公安局的那辆面包车响着引擎,早如满弓之箭,引而待发。刘川过街,上了车子,车子旋即开动,向城西方向疾速射去。京郊清晨 拉煤的卡车停在一个土坡背后,单鹃打开驾驶舱后座的座垫,给藏在座垫下的单成功送了水和食物。 单鹃跳下汽车,正在嚼着早饭的小康走过来说:“你吃了没有?快吃,吃完了咱们赶快走。” 单鹃:“刘川还没来呢,面包还有吗?给刘川也留点。” 小康:“留什么留,咱们等不了他了!” 单鹃:“那怎么行,昨天说好等到七点半,这还早呢。” 小康:“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老子犯不着拿命等他!” 单鹃愣了。那边老范在喊:“小康,吃完了没有?” 城区公路清晨 车子如箭似飞,车内在紧张交谈,景科长不厌其烦地向刘川交代着此去秦水的联络方式和注意事项。 景科长:“这次,我们会跟在你们后面一起去秦水,只要有适当的机会,我们会跟你联络的。等你到了秦水,秦水市公安局也会按照省厅和公安部的要求,积极配合我们,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你不用担心。不过,小心谨慎还是需要的,单成功这种人表面虽然慈善,但毕竟是抢劫金库的要犯,连佟宝莲这样的老情人,也是说干掉就干掉了。这种人本质上肯定心狠手辣。他的那个把兄弟老范,也号称秦水南城老大,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你混在这帮人当中,自己时时刻刻都得小心。万一在去秦水的路上我们没跟住你,或者到了秦水我们有一眼没盯牢的时候,你要懂得自我保护,遇事千万别慌,一旦你觉得有生命危险了,可以立即中止任务,紧急脱身。” 景科长不停地说着,刘川默默地听着,景科长看看刘川的表情,终于停下来问:“你都听明白了吗?你看你还有什么需要问的,有什么要求,赶快想一想,咱们还有时间商量。” 包括景科长在内,车上所有人谁也没有想到,刘川居然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要求。他从身上拿出了一千五百块钱,那是他从家里刚刚带出来的,他递给景科长说:“你们去燕莎帮我买一个抽雪茄专用的打火机好吗,我要大卫杜夫牌的,大概一千块钱多一点吧,贵点也不要紧,这是一千五百块钱,要是钱不够你们先垫上,我回来再还给你们。” 景科长愣住:“你抽雪茄?你这次身上还带了多少钱?你这样还能不暴露吗?抽雪茄是高消费,像你这种为了钱恨不能卖身当鸭的人,怎么能抽雪茄?” 刘川说:“我不抽,我买这打火机是送人的。今天是二十六号了吧,麻烦你们务必帮我买了下月三号以前给一个女孩送去,她叫季文竹,你们记一下她的电话。” 景科长这才接了钱,又记下了季文竹的电话号码。号码和钱都交给了车上北京市局的老梁。刘川又向老梁嘱咐了一通,嘱咐他见到季文竹如何说如何说之类:“你就说我们家公司有急事我出差去了,你就说这打火机是我前两天就买好了的,你别把发票给她,她要是给你钱你千万别要。另外你别把包装袋扔了,连袋子一块给她。” 景科长和老梁等人都笑起来了,一通承诺一通安抚,说行行行你放心吧!他们也许都觉得奇怪,刘川正事不爱说话,但对替女孩买东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何以如此婆婆妈妈。 京郊清晨 土坡后面,单鹃和小康的争执已经变成了激烈的争吵。 单鹃:“我就要等,我爸昨天答应刘川等到七点半,我们说话就得算话!” 小康:“在这儿是我说了算,不是你,更不是你爸!” 单鹃:“要走你自己走,反正我们得等在这儿!” 小康:“你这趟来是救你老爸来了还是发骚来了,我早看出你们俩不对劲了,你别当我眼瞎了,我眼睛一直睁着呢,我最恨有人往这里边给我揉沙子!” 单鹃气得大骂:“范小康!你嘴巴放干净点,你把我惹急了别怪我跟你翻脸!” 小康:“我早知道你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东西了,我早知道……” 单鹃:“你早知道你干吗还找我?你干吗还死气白赖地缠着我,你有本事你别找我呀,你有本事你别找我呀……” 小康:“对,我他妈没本事,我眼睛没瞎我他妈装瞎呢,我现在不装了!我从今天开始,不伺候你了!你要留你留在这儿,你去问问你爸爸留不留,要留让他赶快滚下来……” 老范这时插了嘴:“小康!你吃完了没有!吃完了上车歇着去,走不走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小康这才住了嘴,悻悻然上车摔上了车门。他无处发泄地从身上拿出了他的那把短柄匕首,用衣服的下摆擦了两下。 郊区公路边清晨 面包车这时已经开到了北京城区的边缘,在一个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前停下。景科长陪刘川一起下车,用这部投币电话拨通了单鹃的手机。景科长站在电话亭的一侧,他只听到刘川对着话筒说道:“单鹃,你跟我干爸说,我想好了,我跟你们走!” 京郊白天 小康再也不愿等了,骂骂咧咧地发动了车子,单鹃焦急地望着大路,老范不动声色地站在土坡旁抽烟。 大路上已经开始车来人往,一辆警车慢速开过,老范拿烟的手紧张地微微发抖,小康也紧张得面目僵硬。警车开过去了。老范扔掉烟头,走到卡车前,拉开车门,向小康使个眼色,小康跳下车子,跑向单鹃。老范开动卡车,巨大的卡车驶离土坡,向路口驶去。这时小康正拖着拼命挣扎的单鹃离开路口,向卡车这边拖来。尽管单鹃连踢带打,但小康还是拼全力将单鹃塞进了驾驶舱里。他把单鹃压制着,老范将车子驶向大路。 这时,一辆出租汽车迎着卡车的车头驶进了土坡前的这片荒地,刘川从出租车上下来,立于卡车的前方。单鹃挣脱小康,跳下卡车,向刘川那边跑去。 老范看一眼气喘吁吁的儿子,把车停了下来。 燕莎商城白天 北京刑警老梁来到雪茄专柜,他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打火机上划过,停在了一款大卫杜夫牌雪茄专用打火机上。那只名牌打火机银光熠熠,精美华贵。 第八集 省际公路白天 小康板着面孔驾车行驶,老范坐在一边闷闷抽烟,单鹃和刘川坐在后座上,单鹃心情愉快,刘川心事重重。 刘川家白天 小保姆路过刘川的卧室,发现刘川的床褥乱了,她跑到奶奶房里,对奶奶说:“奶奶,刘川回来了!” 奶奶:“刘川回来了?” 她连忙让小保姆扶着,一步一挪地来到刘川房里,刘川房里早已人去屋空。 奶奶:“人呢?” 省际公路白天 单鹃与刘川并肩坐在车厢后座上,单鹃谈笑自如。 小康从车头反视镜中看着单鹃的样子,心里又恼又恨。 途中小饭馆白天 老范等人在路边停车,单成功已经从车座下爬了出来。在大家一起到路边饭馆吃饭时,单鹃几乎不跟小康有任何言语交流。刘川看得出小康有好多次给单鹃递菜倒酒,用行动讨好单鹃,但单鹃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公路边白天 景科长的面包车也在公路另一侧的一处树阴下停泊。车上的便衣们一边啃着干粮,一边远远注视着对面的小饭馆和路边的煤车。他们看到,范家父子和单成功父女走出餐馆,走向煤车,随后,刘川也走了出来。 一个便衣捅捅景科长:“他们出来了。” 景科长等人注视着他们上了煤车,煤车开动,景科长的面包车也开出了树阴。 景科长:“别跟太近。” 省际公路白天 煤车均速前进,单成功父女与刘川并排坐于后座。 为了避免矛盾,避免刺激小康,刘川一路上尽量减少与单鹃的单独交谈,他更多的是和老单聊天。单成功不知聊到哪段往事,聊罢哈哈大笑。刘川也跟着傻笑。 刘川说:“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老师留作业,要大家用‘我是……’造个句子,像他们都造:我是一个少先队员呀、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呀、我是一个爱劳动的北京人呀什么的,最简单的,也造个‘我是一个男生’之类的。我那天回家问我奶奶,我说奶奶,我是什么?我奶奶正看报呢,挺不耐烦的,她说:”你是什么?你是人!‘后来我就造句:我是人!结果被我们老师扣了好多分。我奶奶为这事后来专门找我们学校去了,找我们老师辩论来着,她说,我是人有什么错呀,造句就是练习语法,主谓宾齐全就行了,别说’我是人‘没错,就是写’我是狗‘,在语法结构上都不能算错!“ 单成功哈哈大笑说:“我小时候上学的事现在早忘了,现在还能记住的事都是打架。和我爹我妈打,我爹我妈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我从小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刘川说:“和爹妈打架不叫打架,你和别人打架才叫打架。” 单成功说:“打呀,和我们邻居打、和老师打、和我们同学打,我那时候可浑呢,谁都恨,四面为敌。” 刘川问:“那你从小到大,就从来没对什么人好过吗,总有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的人吧?” 单成功点头:“有当然有,我老婆就喜欢我。” 刘川:“噢,我这次在秦水,见过你老婆了,好像性子挺暴的,你平时在家是不是得听她的?” 单成功:“我们家,小事她做主,大事我做主。我老婆你见了?你以后得叫她干妈了。你别看她现在脾气不好,除了玩牌什么事都不干,游手好闲的,你没见过二十多年前,她长得那叫漂亮!人可温柔呢,和现在可不一样。我们第一次有那关系是在海边,在海边一个悬崖的下面,我们俩的头一次就在那悬崖下面,待了一夜,单鹃就是在那儿怀上的,你知道单鹃为什么叫单鹃吗,就是那天早上天刚亮,我们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就是那悬崖上头开着好大一垞子杜鹃花,那叫红啊,哎呀,好看极了!” 老范在车里睡觉,小康开着卡车。单鹃兴奋地插话:“我妈怀上我之前,和我爸就有过这么一次。那一次我妈也说她最深的印象,就是海边悬崖上的那片杜鹃花。一边是海上刚刚升起来的太阳,一边是比太阳还红的杜鹃花,我妈在那时候就下决心了,这辈子就跟我爸过了。” 单鹃的这段话,小康、刘川都在听,单成功笑问:“这事你妈啥时候跟你说的?” 监狱白天 一堂干警素质教育的大课刚刚结束,干警们从教室里走出来,小珂听到身边几个干警议论:“哎,你们最近谁又见过刘川没有,谁有他电话呀?我小孩老师的爱人在刘川他们家的一个什么厂里上班,最近说要让他下岗,我们小孩的老师托到我这儿来了,非让我求求刘川。我告诉她刘川让我们这儿开除以后就再没回来过,咱们这儿现在谁还跟他有联系呀?” 另一个民警说:“哟,你不知道啊,刘川好像出事了,听说在什么夜总会犯什么事让公安局给收了。” 民警:“哟,是吗!我不知道啊,你听谁说的?” 民警:“都知道,不信你问小庞。” 从他们身边路过的庞建东看了他们一看,未置是否,低头向前走去。在庞建东身后的小珂闻言却放慢脚步,若有所思。 钟天水走过小珂身边,低声问:“小珂,昨天你去看刘川奶奶了吗?” 小珂:“去了。” 老钟:“怎么样,老太太好点没有?” 小珂答非所问:“听刘川奶奶说,刘川昨天回家了,但又走了,他奶奶也没见着他。” 钟天水:“啊,你这几天勤去刘川家看看,老太太一个人挺孤单的,你去照顾照顾,安慰安慰,还是跟她说刘川是替咱们监狱到外地办事去了,别让老太太着急上火。过两天我抽出空来,也跟你一块儿过去看看,啊。” 小珂点头,迟疑一下,问:“钟大,刘川不是让公安局弄起来了吗?如果他真犯了什么事,昨天怎么又回了一趟家?” 钟天水也迟疑一下,说:“也许,刘川真的到外地去了,也许他到外地去办什么事了吧。” 小珂百思不解地看着钟天水走开的背影。 公路黄昏 卡车行进,刘川看着窗外,突然感觉有点不对,他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来时的原路,拐上了一条陌生的路线。这条路线虽然车少人少,但路面崎岖坎坷。刘川推推歪在他肩头瞌睡的单鹃:“哎,咱们这是奔哪儿去呀?好像咱们来的时候不是走这条路。” 单鹃迷糊着,身子向另一侧的小康歪去,小康让她靠得更舒适一些,然后冷冷地看一眼刘川,而刘川这时则完全关注于窗外,没有多久,卡车居然偏离了大路,向一个连路标都没有的羊肠小道开去。河边黄昏 很快,刘川看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夕阳金色的光芒照红了溶岩般的河水,也照红了原本苍郁的两岸。两岸层林尽染,如同到了秋天。 驾车的老范把车子停在一座废桥的前边,天上地下看不到一丝人迹鸟痕,他和与他一同坐在前座的老单下了车子,并肩向那座木桥大步走去。 单成功:“这就是泸沙河!这地方没人。” 刘川和单鹃也下了车子,跟在他们身后向桥头走去。小康最后一个走下车子,站在车头没动,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刘川看到,两个大人已经走上摇摇欲坍的桥身,扶着糟朽的桥栏向下探瞰。面对桥下滚滚而去的河水,单成功语焉不详,指指点点,朝老范说着什么,老范的声音则显得清晰而且浑厚,以至刘川可以听得一字不漏。 老范:“你们一共埋了几个包?一千二百万的票子,两个包装得下吗?” 单成功平静地答道:“装得下,一个包装美元,一个包装人民币。人民币只有三百多万,美元差不多九十几万,两个包正好装满。” 老范饶有兴趣地指着河水冲刷的一处河岸,问道:“埋在那边了?” 老单:“就埋在那边了。” 单成功记忆犹新地指着岸边一棵被水淹掉根部的大树,又说:“当时这一带大路小路都被公安武警设了卡子,见车就拦,见人就搜,连公共汽车都不放过,所以老三他们只能先把钱埋了。他们不知道这条河当时是枯水季节,埋完后突然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雨,上面发了洪水,一下子就把埋钱的地方淹了。后来老三跟我说了这个地方,我专门来看过一次,我来看的时候水早落下去了,那棵树的树根都被洪水冲得露出来了,这一片河岸都冲垮了,钱当时也不可能深埋,我一看,早冲没了。要不说老三他们几个死得冤呢,干了这么大一单活,命都搭上了,最后落得颗粒无收,只能说是天意了。” 老范似乎听得心不在焉,他眯着眼睛,扶着桥栏,探出身子,仔细巡看着那棵躯干半歪的大树,和大树两侧荒瘠的泥土,他问:“你当时找对地方了吗,这地方是老三说的地方吗?” 单成功淡淡一笑:“一千二百万,我会糊里糊涂找错地方?” 老范直起身子,想想,又问:“老三会不会说错了地方?” 老单:“老三先说的这个桥,然后说桥下面这棵歪脖树,这儿就这么一棵树,他想错都没法错。” 刘川看他们嘀嘀咕咕地交谈,声音忽而模糊忽而清楚,大体意思他和单鹃都听得明白。刘川注意到,单鹃的神情略显紧张,来回盯着两个人的脸。那两张脸表面看全都温而不火,但听得出老范温而不火的声音,几乎是一场毫无信任的审问。 这场暗自较量的对话终于平静地结束,两个大人离开大桥向货车走来。小康似乎也看出父辈们的脸上,全都刻意掩饰着某种异样,不由向走在后面的单鹃低声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单鹃没有回答。她没有回答也许仅仅因为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省际公路夜 煤车离开了这条大河,继续前进,重新回到了干线公路。在干线公路上他们又走了困乏的一夜,一路上除了一两句事务性的小声交谈外,同车五人全都默默无言。 夜间的公路,黑,静如时空隧道一般。 公路边早晨 刘川搞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清晨时他确定自己真的醒了,他发现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路边。虽然他的双目未睁,但耳中范本才和范小康窃窃私语的声音却近在咫尺。 刘川躺在后座上面,保持熟睡的样子,呼吸均匀,一动不动。范家父子声音显得有几分诡秘,这让刘川断定此时单氏父女肯定不在车内。 老范的声音:“我跟单鹃她爸有二十年交情了,这次冒了这么大风险过来救他,他要是瞒我那就太不够意思了。我再看些天吧,是狐狸总有尾巴。” 小康的声音:“也许他真没得到那笔钱呢,这案子公安法院至少审了半年,老单要想保命,早该把钱吐出来争取从轻了。” 老范的声音:“这都难说,法院审他的时候他怎么说的咱们也不知道,他们劫了这笔钱是当场分了还是由一个人拿着谁也说不清,就算是大家平分了,老单手上也应该藏着二三百万。我看那个姓刘的小孩说不定能知道一点内情,不然放着北京大城市不待非跟着老单到秦水来,如果不知道老单手里有货,来干什么?现在这帮孩子,一个赛一下猴精!” 刘川眼睛依然闭着,眼皮子却紧张得微微打抖。他听出老范父子说到了自己。他们说到他时声音放得更轻,几乎轻如耳语。 小康的声音:“老单才老奸巨猾呢,他兜里有钱连他老婆都能瞒着,怎么会露给这个小子?这小子我知道,他跟老单到秦水压根就不是为钱来的,他为的是他妈单鹃!前几天你一把他接到咱们家我就看出单鹃眼神不对,你还赖我冲单鹃发火,我不发火成吗。” 又是老范的声音:“要我说你王八蛋怎么一点出息都不长进呢,你整天就知道琢磨个女人,我看再下去你快废了……” 他们的声音又逐渐放大,但马上就被车门开启的声音搅混,从声音上听出他们同时从两边下了汽车,随着车门砰砰关闭,四周突然静无一声。 刘川睁开双眼,看到天已亮了,前座的老范父子果然已不在车里。他微微欠身,透过车窗玻璃悄悄向外张望,他看见老单和他的女儿,正在路边一个早点摊上买饭,老范和他的儿子小康,向他们漫不经心地打着招呼,晃着脊背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秦水富豪装修公司小院内白天 老范父子领着单成功一家三口和刘川,走进装修公司的院子。这个院子挺大,到处堆着东西,很久没有清理,墙角还支着一个自制的篮球架子,漆皮褪尽,废置已久。院子的正面,有一间大屋,原是装修队的加工车间,两侧各有一间耳房,一间是个工具仓库,另一间是男女共用的厕所。 老范领着单成功四处巡看,说:“我这装修队已经很久没有开张了,人我也让他们散了。唉,现在干什么都赔钱。我说你们还是到我家住去,你看我没说错吧,这院子太破了,多少天都没收拾了。” 小康领着单鹃母女在大屋里探看,介绍着屋子的历史和屋子周围的环境,单鹃在一堆木箱纸盒中看到一本旧画报,她的目光被画报上几幅刺青的图片吸引住了。 这时,老范和老单一起走进屋子,单成功说:“这屋子挺好,在这中间挡上这些木箱纸盒,留个进出的口子拉上个帘子,我和单鹃她妈住这边,单鹃住那边。刘川男孩子,我看就住那间工具仓库就行。我刚才看了,把仓库里的东西腾腾,可以搭得进一张小床。” 小%%%院屋内白天 老范的几个手下人帮助单成功一家打扫着大屋,单鹃母亲大声吆喝着,指使那几个汉子做这做那。单鹃则过来帮刘川在旁边的小屋里,搭上了一张木板小床。 小院晚上 小康带着几个人给老单一家送来两床被褥,还带来了些日常生活必需的用品,牙膏牙刷、锅碗瓢盆之类。小康还亲自动手为单鹃铺开被褥,挂起蚊帐。 单鹃问小康:“哎,刘川有被子了吗?” 小康说:“你放心,落不下他。” 单鹃疑心地看着小康,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小屋晚上 刘川打开一床被子,发现这是一床旧被,上面汗渍累累,闻一下,酸味刺鼻。小屋里蚊子成群,刘川脖子上胳膊上被叮了好几下子。 这时,单鹃在门外叫他:“刘川刘川。” 刘川应了一声:“啊。” 大屋晚上 几样从外面买来的小菜摆在了一只木箱上,啤酒倒在碗里,单成功端起碗来,说:“刘川,来,这是你干妈,这是你干姐,咱们一块儿喝了这碗酒,从此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来,干杯!” 刘川看看单成功的老婆,又看单鹃,单鹃热辣辣的眼睛也看着他。刘川赶紧回避了单鹃的目光,低头喝下了碗里的啤酒。单成功也喝了酒,说:“小鹃,你和刘川虽然就差了一岁,但你是姐姐,对刘川不能像对我和你妈那样,那么任性,你要像个当姐的样子。” 单鹃不答,眼睛笑着去看刘川。单成功又和刘川碰杯喝酒,说:“你们放心,我今天借着酒胆,跟你们说句大话吧,我单成功现在是龙翔浅底,虎落平阳,可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让我这倔丫头,让我这干儿子,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今天老爸喝了酒,不怕向你们说这个大话!” 单成功的话让刘川心里一动,他低头喝酒,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单成功的老婆嚼着菜,对丈夫说:“得了,又吹。” 单成功说:“吹什么,你别看我现在像狗一样求着范本才,求他赏我这床铺盖,赏我这口杂粮,我早晚有一天要过得比他好!你们信吗?啊!这两年咱们就卧薪尝胆,好好地装他一回孙子。反正这两年我也没法在外面出头露面,等这阵风过去了,没人再想起我了,我让你们跟着我一步登天。不行咱们出国找个地方,下半辈子咱们也享享洋福去!” 单鹃母女高兴地对视一眼,正在思索的刘川则慌忙应景地假笑一下。 小屋夜 刘川睡在小屋的木板床上,夜里蚊虫叮咬,刘川轰赶不散,只好烦躁地用那床酸臭的被子蒙着头,睡了一会儿,又翻身爬起,拧开电筒往床上看。他发现褥子正面反面,有好多臭虫爬动,看得他头皮发麻,嘴角发颤。 剧组白天 季文竹正在拍戏,那是一个下雨的戏,上面用洒水车喷洒着“雨水”,季文竹和一个男演员淋着“雨”互相凝视抒情。导演喊了声:“过!”表示着这段戏顺利拍完。 剧务喊了一声:“季文竹,有人找。” 演员和导演一齐朝剧务这边回头,他们看见一个警察站在一辆警车跟前。人人面露惊疑之色,大家一同转脸去看季文竹,季文竹全身湿淋淋的,瑟瑟发抖地走出人群,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怎么把警察招过来了。 警察问:“你是季文竹吗?” 季文竹惶然点头:“是啊,我怎么了?” 警察拿出一只精致的手提纸袋,说:“这是你朋友刘川让我们给你送来的。” 季文竹疑惑地接过纸袋:“刘川?”她从纸袋里取出一只小盒,打开来,里面原来是一只精美发亮的大卫杜夫牌打火机。 小院白天 天上出了太阳,单成功和刘川一起把刘川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晾晒,他告诉刘川:“臭虫怕热、怕干燥,太阳一烤自己就爬出来了。”他又让刘川找了一条木棍,然后用木棍在被褥上抽,他说:“就这么使劲抽,就行。那些玩意儿就都出去了。” 刘川接了木棍继续抽,抽完单成功又让刘川把床板和架床板的凳子都拿到院子门口,使劲在地上磕,把躲在木缝里的臭虫全都震出来了。这一晒一震刘川才知道里面窝藏了多少活物。那些肮脏的小生命黑麻麻地趴了一地,看得刘川毛骨悚然,老单却哈哈大笑:“看见没有!”笑罢,老单说:“这下就行了,今天晚上能睡个好觉了,保证没人咬你了。” 刘川说:“臭虫还好说,我那屋主要是蚊子。” 老单说:“他们没给你送蚊帐来呀?那……回头我找老范再给你要一条蚊帐吧,你这两天先忍忍。” 刘川没有说话,老单又说:“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跟着我,不会白跟的。”老单转身向屋里走去,走前附在刘川耳边,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好多人都说蚊子能杀人,那可不是乱说的。”见刘川惶然,又说,“因为蚊子在杀你之前,能先把你烦死!” 老单笑笑走进屋去,刘川脸上更加惶然。 某餐厅晚上 剧组在这里吃关机饭,投资商张老板也来了。大家酒足饭饱后尽欢而散。在餐厅门口,大家各去开自己的车子,张老板问季文竹:“你去哪儿?酒仙桥,正好我顺路,我送你。” 路上晚上 季文竹在路上把打火机拿了出来:“张总,昨天你过生日,我给你买了个小礼物,昨天没时间给您送去。” 张老板一看打火机,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牌子?我看你年龄不大心可真细。本来我也正要找你呢,我下一步要拍个时装戏,里边有个角色特别适合你,回头我把剧本给你看看。” 季文竹笑道:“哟,不是让我演女一号吧。” 张老板:“这个人物……应该是女二号吧,不过戏份很大,比女一号还讨巧。你先看看本子,你肯定喜欢。” 季文竹说:“只要张总让我演,女八号我也演,我听您的。” 张老板说:“那,那回头你到我这儿来拿剧本。哎,这个打火机多少钱?这个牌子的打火机很贵的。” 季文竹说:“没事,只要您喜欢就行。” 酒仙桥季文竹家外晚上 张老板一直把季文竹送到季文竹家楼下,季文竹下车,与张老板亲热地告辞,目送张老板的车开走了,才转身上楼。 季文竹家晚上 季文竹回到家里,宽衣解带,倒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拨了刘川的电话,手机中传出“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季文竹怅怅然地有些想念刘川。她的目光停在床头她和刘川一起逛公园时的合影上,刘川笑得那么甜美开心。季文竹也禁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小院夜 刘川用被子蒙着头,抵御着蚊子的袭击。 小院白天 刘川在院子里冲凉,单鹃看见他身上被蚊虫叮咬得红斑点点,惊问:“哟,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刘川说:“啊?蚊子咬的。” 单鹃:“你把我的蚊帐拿去用吧。我不怕蚊子。” 刘川说:“不用不用,我也快习惯了,随它们咬吧。” 单鹃又说:“要不然这蚊帐咱俩共用?” 刘川说:“那哪行啊,咱们是姐弟俩,那不乱伦了吗。” 单鹃说:“那怕什么,又不是亲的。” 刘川说:“不是亲的更不行了,让你妈看见还不把我撕了。” 单鹃说:“我发觉你不怕我爸就怕我妈。” 刘川说:“可能吧,你妈那人,太凶。” 单鹃说:“那我凶吗?” 刘川说:“你一半随你爸,一半随你妈,你那沉稳劲儿像你爸,你要犯起浑来,估计也不在你妈话下。” 单鹃说:“我什么时候犯浑了,我跟你犯过浑吗?” 刘川说:“你跟小康犯过,我看见的。” 单鹃说:“别跟我提小康,小康那种人,你不跟他来浑的不行。” 刘川说:“我看他倒不跟你来浑的。” 单鹃说:“我借他胆!” 两人正聊着,单鹃母亲在大屋的门口喊刘川:“刘川,你来,帮我把被子晾上。” 刘川过去,犹豫一下,还是接了那床盖脏的被子,憋着气晾到铁丝上。 单鹃母亲又喊刘川:“刘川来,你去帮我买包烟来,要菊花牌的。你身上有钱吗?” 刘川:“我没钱了,还有一块五毛。” 刘川从兜里翻出钱,给单鹃母亲看。单鹃母亲皱皱眉,嘴里低声叨咕了句什么,转身回到房间。刘川看看单鹃,单鹃也看看他,刘川问:“你妈抽烟?” 单鹃:“打牌的时候抽。” 这时单鹃母亲又从屋里出来,拿了两块钱给刘川:“拿去买吧。” 刘川穿了衣服刚要出门,单鹃叫住了他:“等等。”她跑到母亲跟前,问:“妈,再给我五块钱。” 鹃母:“干什么?” 单鹃:“我有用。” 鹃母疑惑地看她一眼,回身进屋,又去拿了五块钱出来,交给女儿。单鹃跟到门口把五块钱交给刘川,说:“去买盒蚊香回来。” 杂货店白天 刘川来到离小院不远的一个冷清的街边杂货店里,刚刚让伙计拿了蚊香,就看见景科长手下的一个便衣从里屋走了出来。 杂货店后面的密室白天 杂货店里没有别的顾客,于是景科长手下的便衣用眼色把刘川延入店堂后面的一间密室。在这里刘川见到了景科长,两人做了简短交谈。 景科长问:“你怎么瘦了?” 刘川说:“废话!你没看我这些天吃的什么,能不瘦吗。” 景科长说:“没生病吧,睡眠好吗?” 刘川说:“睡眠?这几天在路上没睡好,昨天一宿又没睡。” 景科长问:“为什么?” 刘川没好气地把手里的蚊香给他看:“喏!” 景科长笑笑:“没受过这种苦吧,我看你从小就是娇生惯养,你们在公大上学不是有军训吗,你这总比军训舒服点吧。” 刘川不笑:“军训,军训至少被子是干净的,又没这么多臭虫蚊子,还有老鼠。我宁可军训去!” 景科长问:“你那‘干爹’连床干净被子都不给你呀,你那‘干妈’‘干姐’对你怎么样?” 刘川懒得多说:“不怎么样。” 景科长:“对你不好?”见刘川不答,景科长换个方法又问,“和这家人好相处吗?” 刘川沉默一下,才说:“单成功还行。”停了一下,又说,“单成功抢银行归抢银行,可日常为人处事上,至少表面还行吧。” 景科长问:“他老婆呢?” 刘川:“他老婆那人,怎么说呢,反正跟他挺不般配的,没什么本事又不会挣钱,还老爱赌牌,没钱就自己跟自己赌。家里活儿也是老范干,偶尔他女儿也干,反正他老婆不干。还老跟老单斗嘴,反正是单成功让着她。” 景科长:“她女儿呢?” 刘川:“她女儿倒不让着她。她女儿……咳,反正这娘俩脾气都不小。” 景科长:“我是问她们对你怎么样,让你干活儿吗?” 刘川:“让啊,单成功老婆使唤我跟使唤他们家佣人似的。哎,这儿有菊花牌香烟吗,我还得给她买盒烟呢。”景科长让一位便衣去前边看看有无菊花牌香烟。刘川又说:“我真没想到我能到这儿来,孙子似的给人干活儿听人使唤,我打小就没这么伺候过人!” 景科长:“反正你自己要处处小心,单成功表面慈善,可他实际上才是个真正心狠手辣的人,你千万小心。这个小杂货店秦水公安局已经做了工作,今后就作为我们接头的地点,以后身边要是有公用电话,也可以直接给我打手机联系。” 刘川点点头。 景科长又说:“你们从北京回来的路上是不是拐到泸沙河去了?” 刘川说:“对,泸沙河那儿有座木桥,老单说他们以前把钱埋在那儿了。” 景科长说:“泸沙河确实是他们埋钱的一个地点,那地方后来确实被洪水淹了,在洪水来到之前是不是有人抢先把钱挖走了,因为现场已经不存在了,所以现在没法判断。” 景科长的这番话让刘川感到非常别扭,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失落和无趣,他想自己抛家舍命亲历亲为的这个案子,他尝尽艰辛苦苦寻找的这笔巨款,也许压根就是一片早已逝去的汪洋大水,压根就是一个莫须有的主观猜测,他忍不住问了句:“那咱们这么折腾,这钱到底还有没有啊?” 景科长也说不准似的:“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死马也得当活马医嘛。” 刘川想了一下,说:“单成功昨天跟我们一起喝酒,后来喝高了,让我好好跟着他,他说他不会亏了我的。还说以后等风声过了,他让我们一步登天,还说要带我们到国外去。” 景科长点头,说:“是啊,那笔钱要是真让洪水给冲走了的话,那单成功怎么还会说出这些话来?” 刘川:“也许是他酒后胡言。” 景科长:“还是酒后真言?” 刘川接不上话了。 景科长看了看表,说:“你回去吧,出来时间太长单成功该疑心了。” 刘川刚要走,想起什么又转身,说:“对了,借我手机我给我奶奶打个电话。” 景科长把自己的手机给了刘川,刘川拨了家里的电话:“喂,奶奶吗,我是刘川。啊,我在南方呢,我现在在帮我们监狱办事呢,顺便和几个朋友在这儿跑一笔贷款,要是有了贷款,公司的事不也就好办了吗……您现在身体怎么样啊?每天得坚持走路……太好了!那您就坚持锻炼,我回去以前争取能走一百步,啊!那我不跟您聊了,我有事呢,真的有事,有空我再给您打……再见奶奶。” 挂了奶奶的电话,刘川问景科长:“我再拨一个电话可以吗?” 景科长说:“你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别让单成功怀疑你。”见刘川拿着电话还是看他,便说:“那你快点打。” 刘川就拨了季文竹的手机,可惜,手机还是关着。 景科长见刘川情绪沉闷下来,关心地问:“没人接?” 刘川只能往好处想:“没有,关机了,她大概正拍戏呢。” 景科长说:“噢,你女朋友吧?” 刘川怏怏还了电话。景科长说:“哎,你上次托我们买的那个大卫杜夫牌打火机已经买了,是一千二百九十九块钱的,还剩二百零一块,等回去还你。” 景科长手下的便衣拿着一包菊花牌香烟进来了,刘川交了钱,景科长继续说道:“那打火机我们已经托北京市局的人给你女朋友送去了。她叫季文竹对吧?她是你女朋友吗?她爱抽雪茄?” 刘川笑了笑,拿了蚊香和香烟转身往门口走,在门口又站下,似乎想了想,才回头做回答:“对,她是我女朋友,她不爱抽雪茄。” 小院白天 单鹃母亲正在屋里自己用纸牌算命,刘川进来,把烟给她,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又低头看她的牌去了。刘川犹豫了一下,从摊了一片扑克牌的床上拿起那盒烟,从里边抽了一根,又拿了床上的火柴,点上抽了一口,转身走了。单鹃母亲怔怔地抬头,望着刘川的背影,心里不满,却又说不出什么。 小院夜 单成功一家人还没有入睡,单成功正在地上磨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他的老婆还在抽烟玩牌算命,单鹃则在自己蚊帐里看那本关于刺青的画册。画册上的那些刺青有蝴蝶,有蝎子,有龙,有鱼…… 单鹃问:“爸,你知道刘川属什么吗?” 单成功说:“按岁数,应该是数羊吧。” 单鹃翻看画册,她在刺青的图案中看到一只羊角,她又问:“爸,你知道刘川是什么星座吗?” 单成功:“星座?什么星座?” 单鹃:“他几月几号生的?” 单成功:“x月x号吧,我看过他身份证。你问这个干什么?” 单鹃:“x号,那他是射手。” 单鹃母亲不解地问:“射手?” 单鹃:“x月x号是射手座的。”她翻着画册居然找到了一只弓箭。 单鹃母亲:“哎,你没事不去找小康,怎么那么喜欢和刘川在一块儿腻着。刘川有什么出息。” 单鹃:“刘川怎么没出息,刘川上过大学,刘川还当过警察。小康有什么,除了拼狠,什么也不会。” 单鹃母亲:“当警察不是让警察给开除了吗,我看他上学肯定也不是个好学生。” 单鹃:“他是为了救我爸才让人家把官衣扒了的,要没他我爸还出不来呢。” 单鹃母亲:“不管怎么说,放着北京大城市不住,到这种憋闷的地方来,肯定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呗。混得好也不会跟你爸过来。” 单成功:“别胡说了,刘川是我劝他过来的。这孩子不错,毕竟当过警察,素质还行,在我身边我好多一个帮手。” 小院白天 刘川和单成功一起动手,开始收拾这个杂乱肮脏的院子。他们把院里的垃圾清除出去,把不能清除的东西堆放整齐。他们还把那个虽然破烂但高度还算标准的篮球架修好,把下面的地面腾空垫平。刘川在院里一个角落的杂物中,还找到了一只磨掉了色的瘪气的篮球。 万和公司白天 季文竹到万和公司来找刘川,公司的总办主任反倒缠着她问了半天。 总办主任:“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们老板是什么时候,你们这两天通过电话吗?” 季文竹诧然地:“怎么了,刘川出什么事了吗?” 总办主任:“啊,没有,我们老板有好几天没在公司露面了。” 季文竹:“他不会出什么事吧,他是不是在家?我打他手机他手机一直关着,他家电话多少来着?” 总办主任:“你前一阵不是跟我们老板一直在一起吗,他没告诉你他家电话?” 季文竹:“我一般都是打他手机,他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家待着?” 秦水街边白天 刘川把那只瘪气的篮球拿到街边一个修自行车的摊子上,花一毛钱打足了气。他把球在地上拍了两下,脸上露出笑容。 刘川家白天 季文竹来到刘川家,给她开门的竟是刘川过去单位的同事,那个年轻的女警小珂。 季文竹见到小珂不由一愣:“啊,刘川在家吗?” 小珂:“啊,他不在,他奶奶在,你进来吧。” 季文竹进了门,也许因为小珂知道季文竹原来和庞建东好过,所以季文竹在这地方与小珂邂逅多少有些别扭,好在小珂正忙着照顾刘川的奶奶喝药,和季文竹之间并无交谈或彼此默视的时间。季文竹进去见了刘川奶奶,小珂替她向刘川的奶奶做了个介绍:“奶奶,这是刘川的朋友,来找刘川的。” 季文竹问候奶奶:“奶奶,刘川不在呀?哟,您是不是生病了,要紧吗?” 刘川奶奶对季文竹有些陌生,点点头说:“还好,不要紧。你是刘川哪儿的朋友啊,是他同学吗?” 季文竹有点尴尬:“啊,不是,我们是后来认识的。我来过您家。” 奶奶才想起来似的:“啊,上次和刘川吵架的是你吧,我好像有印象,你和刘川他们那儿的小庞一起来的,对吧?刘川平常没那么大脾气,那天跟你们一吵,还冲我发了一大顿火。你们朋友之间以后有话好好说,吵来吵去让人家觉得没有修养,对你印象就该不好了,那样对你们可不利……” 奶奶叨叨不停,小珂拿药给她喝,这才打断了她的唠叨。季文竹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十分尴尬。 街上晚上 季文竹走出刘家时天已黑了,街上华灯璀璨,车水马龙。季文竹彷徨街头,不知该去哪里,寂寞孤独,油然而生。 小饭馆晚上 季文竹独自吃饭,服务员端菜上桌,季文竹拿起筷子,却无一点食欲。她的目光落在了桌前窗台上放着的一盆文竹上,又牵出了她对刘川的思念之情。 小院白天 篮球在篮筐上跳跃着,入网。 不干活儿的时候,刘川大部分时间就在小院里练习投篮上篮,篮球成了他的主要消遣,成了他排除烦恼打发寂寞的精神寄托。 单鹃站在篮板下,看着刘川投球,和刘川一起玩儿的,又多了一个小康。 小康身高体壮,篮下占优,但刘川技胜一筹,得势得分。刘川发现只要单鹃从旁观战,小康就有点成心撒野,非赢不可似的,打两下就脸红脖子粗了。 于是刘川就停了下来,擦了把汗说:“累了,不玩儿了。” 小康正输在气头上,认为刘川退出是故意晾他,所以粗口相向:“你他妈是输不起了吧,瞧你那样就不像个男人!” 刘川也不回嘴,自己向水龙头走去。单鹃笑着对小康说:“歇了吧你,再玩儿你也是输,打的臭球。” 小康赌气上篮,想要扣篮,不料篮球没扣进去,小康自己倒摔了一个仰面朝天。 单鹃格格笑起来,刘川回头,看小康狼狈的样子,想笑,又忍住了。 刘川的小屋白天 刘川正在换衣服,他闻闻自己的衣服袜子,酸臭难闻。 单鹃没敲门就进来了,吓得刘川连忙把脏衣服又穿在身上。 单鹃:“别穿了,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刘川:“不用不用,我自己会洗。” 单鹃看见床上的那双脏袜子,刚要拿,被刘川抢先拿到,塞进自己的裤兜,他红着脸对单鹃说:“袜子太脏了。” 单鹃说:“没事,我不嫌脏。” 刘川说:“我嫌,我嫌。” 单鹃看他,他也看了单鹃一眼,冲她感激地一笑。 小院晚上 单成功一家住的大屋里,灯光明亮。 老范来了。 老范和儿子小康一起,带着些酒菜,七碟八碗地摆在用木箱拼成的桌面上。两家人围坐在一起,举杯互碰,边吃边聊,主要是两个长辈聊他们的那些陈年往事,小时候跟谁打架,谁的老婆跟谁又有一腿以及弟兄当中谁最讲义气之类的。老单的老婆和几个晚辈只是闷头听着,很少插嘴。 一瓶说不清真假的泸州老窖喝掉,老范的脸最先红了,他问单成功:“老单,你这次出事,你自己说,我范本才够不够义气?” 老单说:“当然了,你是大哥,我但凡有三长两短,就得靠你。要不我当初怎么把老婆女儿都托给你了。” 老范说:“你老婆你女儿在我这里,我绝对一点不亏她们。你给的那两万块钱,早就花没影了,你去问问她们,我啥时少她们一碗热乎饭了!” 单成功双手举杯:“大哥,我就大恩不谢了,你容我缓过这口气来,我一定加倍回报。我报不了,我儿子我女儿,接着报。” 老范说:“好啊,那我可就等着啦,来,干了!”他和老单碰了杯,又碰了刘川和单鹃的杯:“来,我跟小辈的也干一杯。小子,酒量行吗?”虽然刘川连连摇头,但老范还是命令:“喝干了喝干了!”然后他自己也一仰而尽,喝罢对老单笑笑:“报不报的,不知道哪辈子的事呢,我这人做事凭交情,只问耕耘,不求收获。倒是我现在有点难处,你要是不多心,我就跟你说说。” 老单应了声:“噢。”且听他往下分解。 老范也不绕弯,上来一句:“我现在没钱了!冲我要饭吃的人太多,我养不住他们,他们怕是要造反了。这年头不给吃饱了谁能跟你!” 老单马上做出深明大义的样子,说:“那是那是,这我都懂。你说吧,兄弟能帮你什么忙吗?要不然,我们带着孩子到别处走走,至少给你省几份口粮。等你做大了,不在乎这点小钱了我们再回身投奔过来,你看怎样?” 老范摆手:“哪的话,你现在往哪走?到处都在抓你,你可别大意了。老单你是我兄弟,你老婆是我弟妹,我就是再苦,你俩的这口干粮,我省不下。单鹃呢,跟我儿子感情不错,我儿子愿意养她,我管不着。老单你现在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到处找活儿干去,你就在家藏着吧,现在出去不得。我看你就别让你这干儿子整天这么闲着了,让他也出去挣点钱吧,年轻轻的,别总让别人养着。” 老单看看刘川,刘川也看看他,没有说话。老单又看看老范,看他像是认真的,便说:“好啊,你当大伯的就给他找个事干吧,他年轻,吃点苦没啥。” 老范说:“我这儿的事,都在小康手上呢,就让他跟着小康干吧。” 小康并没去看刘川,他眼睛一直盯着单鹃。单鹃张口刚想说句什么,却让单成功抢先挡了。 单成功:“好啊,小康比刘川大几岁,就算是刘川的大哥吧。小康,刘川人生地不熟的,以后你费心多给他撑着点,省得让人欺负他。” 小康斜眼看看刘川,说:“刘川只要真心跟我,我罩着他!” 单鹃大概从小康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刘川的敌意,于是情不自禁地移目去看刘川。刘川低了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言不发。 第九集 小院外白天 从这顿饭的第二天开始,刘川就跟着小康到城外的小煤窑挨户收租去了。一大早,小康带着十多个人严重超载地挤在一辆破旧的旅行车上,到小院门口来接刘川。刘川刚刚上车,单鹃也冲出院门挤上了车子。 小康问:“你去干什么?” 单鹃答:“你们干什么我干什么。” 小康:“我们出城找窑主收租去,你干什么去?” 单鹃:“我跟你们出城玩玩儿去。” 小康笑笑:“玩玩?好,我带你玩儿去!开车吧。” 小康拉着单鹃坐在自己身边,单鹃回头用目光关照刘川,刘川已经低头坐到后面,挤在那帮打手中间去了。 城外小煤窑白天 刘川这下算明白收租是怎么回事了,收租就是到处砸窑打架,找到窑主后小康一般不多说话,手下打手的气焰已经足够嚣张,上来先问:“今天几号了?欠那么多钱是打算拿命还啊!”窑主一般都是点头哈腰,诉说难处,头两个窑的租金收得还算顺利,窑主啰嗦一阵就把现钱交了。到第三个窑时窑主不在,只有几个挖煤的短工,个个脸上黑得只剩下两个眼睛窟窿。窑主不在收不上钱,小康们除了撂下两句狠话,也别无他法。 小康他们挨个收钱,刘川就在一边跟着,既不插嘴,也不帮腔。和窑主真正的冲突是在第四个窑口,小康和窑主吵了两句便下令动手,他的手下一哄而上一通暴打,连上来劝阻求饶的几个短工也没放过。除了刘川单鹃之外每个人都上手了,刘川从旁观察单鹃,发现她对这种暴力场面已经司空见惯,而且熟视无睹。 第一天他们又转了几个窑口,收了几户租金,打了两个窑主,还有两个窑主没有找到,只能留待以后再说。 那天在砸最后一个煤窑时刘川不再旁观,自己回到破面包车上坐着去了。单鹃跟过来问:“怎么躲这儿来了,怕砖头飞过来拍着你?” 刘川:“没有,我对看打架又没兴趣,我又不像你。” 单鹃:“我怎么啦。” 刘川:“你一个女孩子,我看你好像对这种打架斗殴的暴力场面特有兴趣,也不知道害怕,你觉得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好看吗?” 单鹃略反应了片刻,说:“你一个男的,怎么那么胆小怕事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没点男子汉的胆量,没点气魄。要不说你是属羊的呢,除了哞哞叫没啥用处。” 刘川:“你属什么的?” 单鹃:“我属马!” 刘川:“你什么星座啊?噢,你是天蝎座。” 单鹃从刘川的脸上似乎看出什么潜台词,追问:“天蝎座怎么啦,你上次说天蝎座怎么来着?” 刘川:“天蝎座同时受冥王星和火星两个星体的主宰,所以总是受幻想支配,最容易和黑暗、危险、暴力,还有性欲结合在一起。” 单鹃:“那你是什么星座?” 刘川:“我是射手座。” 单鹃:“射手座什么样?” 刘川:“射手座就是下身是马,上身是人,搭着弓射箭那个。” 单鹃:“射什么?” 刘川:“往天上射。”停了一下,又说,“就是射天蝎的。” 单鹃:“射我?我看你这个性,你谁也不敢射。” 刘川:“我什么个性?” 单鹃:“三脚踹不出个屁来。” 刘川:“射手座的人,我告诉你,表面上都很温和,其实性子最暴了,射手座都有暴力倾向的。” 单鹃:“暴?我就喜欢暴的,你暴一个给我看看。” 刘川:“我告诉你,和天蝎座最不相配的就是射手座,所以你最好躲我远点。” 单鹃饶有兴味:“为什么不配?” 刘川说:“我不是说了吗,射手是专门射天蝎的。” 单鹃心甘情愿地说:“没事,你射吧,我让你射。你把我射下来,我掉在地上砸死你,反正咱们同归于尽!” 刘川说:“所以人家都说天蝎有一个大毛病,就是太执著,一根筋。” 单鹃说:“是吗?就不怪我了,这说明我天生就这么一根筋,你就等着瞧吧!” 窑口那边,架还没有打完,单鹃跳下车子向那帮殴斗的人群跑去。 小饭馆傍晚 回来的路上小康请大伙儿在小饭馆里用餐,饭间他看着刘川低头吃饭的样子,挑衅地问道:“哎,香吗?” 刘川抬头,看到小康是在问他,小心地应了声:“还行吧。” 小康用北京腔学着电视广告里的台词:“你是吃吗吗香!” 大家都笑了,刘川没答话,单鹃倒接了句:“你请客,人家吃得香还不好吗。”她问其他人:“你们吃得香吗?” 大家都应景地说:“香!香!” 小康冷冷地说:“人家吃得香是人家干活儿累的,他今天干什么来了,逛景来了?” 单鹃说:“你们打打杀杀的人家又不会。” 小康说:“吃饭会。” 单鹃说:“吃饭也得慢慢学啊,你一生下来就会吃饭?” 小康说:“我们家狗就没学过,天生就会吃!” 单鹃说:“狗是狗人是人,我到现在还不会吃饭呢!” 小康说:“你一辈子不会吃饭都没事,我喂你。他不会吃可就得饿死了,谁喂他呀?” 单鹃说:“我喂!” 小康说:“你喂他?连你都是我喂的。” 单鹃说:“不愿意喂你就别喂。” 小康和单鹃急一句慢一句地斗嘴,小康的手下悄悄看着他们,也悄悄地瞟瞟刘川,没人劝架,没人插嘴。 刘川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米饭,死活没有一点声音。 杂货店晚上 刘川过来买菊花牌香烟,在店后的小屋里和景科长接了头。 景科长:“你现在是不是特恨小康?” 刘川:“不恨,恨他什么,我都懒得理他。” 景科长:“真不恨假不恨?你不至于这么没脾气吧,小康这么损你贬你,你真无所谓?” 刘川:“我恨他有什么用,我恨他还不如恨你呢!” 景科长一愣:“恨我?恨我?”他伸手摸刘川额头,“发烧了吧你。” 刘川一摆头躲开景科长:“要不是你们平白无故地把我搅到这件事里,我犯得着坐在那种要多脏有多脏的小饭馆里,和那帮地痞流氓吃一锅糙饭吗!还得让他们想怎么挖苦我就怎么挖苦我。” 景科长只有哄着刘川:“行,行,你恨我,我理解,我让你恨,等这事完了,你揍我一顿,好不好?哎,你不管真恨我假恨我,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这一段无论小康或者他手下的人怎么贬你损你,你都得忍着,千万别真跟他们急眼。跟这种牛二式的泼皮急眼就得准备好跟他拼命,这会影响你的安全,影响你完成好这个任务,你不管怎么恨我,但咱们这个任务还得善始善终。” 刘川:“我跟他们急什么眼呀,跟他们拼命万一打个头破血流破了相,我女朋友再不要我了,你们又不负责。” 景科长:“你女朋友要是真爱你,你成什么样她都会爱你的。她不会就看上你这张脸了吧。” 刘川低头,顾自叨咕了一句:“看上我的脸,总比看上我的钱好多了。” 景科长:“你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和你女朋友接着谈情说爱去了。这案子也不可能拖得太久,就是你拖得起,我们也拖不起了。我们小王老婆生孩子之前出来的,现在他小孩都两个月了他还没见过面呢。哎,这个案子要真破了,你们天河监狱肯定得给你公开平反恢复名誉,说不定还得给你记功授奖呢。你说是不是?” 刘川没精打采地:“嗐,这倒无所谓了。反正我一回去就退役了,要不要那张纸无所谓。” 秦水城外白天 那一阵刘川天天随小康出去收租收费,看他们欺行霸市砸窑打人,跟着他们晃着膀子招摇过市…… 小餐厅白天 有时,刘川也和他们一起,让欠钱的窑主请客,在饭馆里大吃一顿。请客的窑主端着酒杯挨个敬酒:“来来来,干了这杯,我这小窑全靠各位罩着。主要是今年煤出得不好,卖不出好价,要不然我请大家上花旗大酒楼好好吃一顿去。” 一个名叫小虫的打手说:“花旗大酒楼,你他妈说三遍了。” 窑主:“明年我要赚了钱,不去花旗咱是地上爬的,行不?” 小虫:“行,我等着,我这一年不吃饭了,我等!” 窑主走到刘川跟前敬酒:“来干一杯,这位兄弟面生,新跟范老板干的吧?” 刘川面无表情,喝了酒,又坐下吃饭。 小康冷冷地看着刘川,看着单鹃往刘川碗里夹菜。 另一处小煤窑白天 小康的人马在这里砸窑打人,刘川在一边坐壁上观,冷冷看着,不发一言。 某游戏机房白天 小康和打手们在这里玩儿游戏喝饮料。小康和刘川一起玩儿“拳击”,刘川玩儿得比小康好,他操纵的拳击手总是一次一次地打倒小康的拳击手。单鹃兴高采烈地为刘川喝彩。小康拼命反击,脸色狰狞。 某村口白天 小康的人被一群窑工截住,双方几句不合,群殴起来。连单鹃都冲上去动了手,只有刘川躲在一边。 面包车上晚上 小康等人战罢回城。有好几个打手挂了彩,头破血流。 打手们七嘴八舌议论着:“我数了,他们有十六个人,咱们才十个人,十个打十六个,要是咱们也十六个,今天非把他们都治出尿来不可。” 小康故意冷冷地问:“咱们哪有十个人?” 小虫说:“不算单鹃。” 小康仍然故意疑问:“那也没有十个吧?” 打手前后左右地数着车里的人:“一个两个三个……”数到刘川,小康说:“噢,他也算一个人。” 打手:“啊,对,刘川不能算,算也只能算个残废。” 大家哄笑起来,单鹃面色难堪。刘川无动于衷。 小虫家晚上 车子开到小虫家把受伤的小虫送进家门。单鹃把小康拉到一边,说:“你别让他们挖苦刘川了,刘川那么老实干吗老欺负人家。” 小康:“我们抛头颅洒热血的,他干什么了?你看他那个熊样,也他妈算个男人。还不能说他两句?” 小院晚上 面包车送单鹃、刘川回到小院。一进院单鹃就对刘川说:“刘川,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这样也太窝囊了吧。不是小康说你,连他那帮虾兵蟹将也都这么没大没小地损你,你就不觉得难受啊?” 刘川:“那帮人,没文化,我理他们干什么。” 单鹃:“我知道你有文化,有文化你就更应该要面子,你不为自己挣个面子,你也为为我吧,我替你说了那么多好话,你也做一把给他们看看。小康说你是孬种,你就做回好汉给他看看,你横一回我的面上也好看一点啊。” 刘川看她,问:“你让我怎么横啊?” 单鹃说:“他们动手的时候,你也上去帮他们一把。” 刘川说:“你让我打人?我妈又没教过。” 单鹃说:“哟,妈妈的小宝宝,你刚才拉完屎你妈给你擦干净了吗?刘川你别跟我装正经了!你没胆就说没胆,找那么多理由干什么!” 刘川说:“对,我没胆,行了吧。” 单鹃第一次被刘川这么顶撞,显然委屈透了,狠狠地说了句:“没胆滚!没胆别在我面前装酷!” 刘川没滚,单鹃自己倒转身跑进了大屋。刘川望着她的背影,顾自叨咕了一句:“谁他妈装酷啦。”然后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小院白天 刘川正帮单成功做饭,刚刚起床的单鹃走到院中,刘川看她一眼,她也看刘川一眼,刘川想说句什么,单鹃一扭脸又进了屋子。 小康的面包车开到小院门口,小康下车进了院子,正在做饭的单成功首先直起腰和小康打招呼:“哟,小康来啦,吃饭了吗?在这儿一起吃?” 小康:“不吃了,单鹃在吗?” 单鹃走了出来,小康说:“单鹃,我们今天去隆城,你去不去?” 单鹃:“隆城?太远了,不去。” 单成功:“隆城离这儿得有七八十公里吧,去隆城玩儿啊?” 小康:“不是,隆城有个酒楼我们以前给他们做过装修,有两万多块尾款到现在没付呢,不去不行了。哎,单鹃,你跟我们去逛逛隆城小商品城吧,听说隆城的小商品城又来了好多新款的女装,一件华伦天奴的短袖衫才二十块钱一件。” 单鹃哼了一声:“肯定是假的。” 小康说:“假的也值啊。去不去,这次要是把钱要回来,我给你多买几件,去不去?” 单鹃有点动心:“你们有车?” 小康:“就在门口停着呢。” 单鹃说:“好,那我换件衣服。” 单鹃又跑回屋里,小康和单成功打了个招呼,回到了门外的车上,等着单鹃。单鹃换衣服时她母亲问她去哪儿,听说是去逛隆城小商品城,就让女儿给她带盒扑克牌回来。 单鹃出了屋子,叫刘川:“刘川,咱们一起去。” 刘川没兴趣地说:“我做饭呢。” 单鹃说:“快点快点,做什么饭呀。” 单成功也说:“你去吧,隆城挺好玩儿的。一个小商品城、一个ok夜总会,方圆百里没有不知道的。” 刘川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中正在摘的芹菜,站了起来。 面包车上白天 单鹃拉了刘川,上了小康开来的车子。那辆破旧的面包车上,已经坐满了准备打架的喽啰,只有小康身边的座位,还为单鹃虚席以待。可单鹃一上车就让后排的两个喽啰挤到小康的座位上,自己则拉着刘川并排坐在了后面。小康没想到单鹃会拉着刘川同行,单鹃当众拉着刘川坐在一起,让小康恼羞成怒,但一时又不知该不该发作。车子开动起来以后小康竟没说出一句话来,也许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不肯出师未捷就为个座位的事与单鹃红脸。 路上白天 面包车在秦水至隆城的公路上疾驰,小康一脸怒气地听着单鹃在后座上和刘川聊着隆城。 单鹃:“隆城其实还不如秦水大呢,它就是靠那个小商品城和那个ok夜总会出的名。他们说小商品城里什么世界名牌都有。” 刘川:“ok夜总会,是叫ok夜总会吗,它怎么那么出名?” 单鹃:“大呀,小康带我去过一次,好几层楼呢,有好几十间包房呢,每天晚上都有演出,生意可火呢。” 刘川:“演出好?” 单鹃:“不是,是坐台的小姐多。现在你们男人,到那种地方不就是拈花惹草去吗,演出再好,你们也没心情看。我还不知道你们!” 单鹃挑衅地看着刘川,等着他反驳,但刘川话不多言,只是不置是否地说了声:“噢。” 破面包车在公路上摇摇晃晃,向隆城方向开去。 北京四环路白天 庞建东和一群干警乘坐一辆面包车去局里听报告,他的视线从车窗外的街边划过,看到街边一堆人围在一台摄像机和几个灯光架四周,那样子像是一个剧组。 车上有人议论:“哎,你们看,拍电视剧的吧?” 庞建东的目光流连,直到车子转弯,他低头想了一下,掏出手机,在电话簿里找出季文竹的名字,然后拨了过去。 隆城某酒楼白天 小康那帮打手在这家酒楼的厅堂里散开一站,老板就立刻面如土色地上来交涉。这时小康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喂,对,怎么着……我在隆城呢。” 北京四环路面包车上白天 庞建东的电话里传出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庞建东失落地合上了手机。 隆城某酒楼白天 小康也合上了手机,走向酒楼老板,同时问自己的手下:“怎么样,交不交?” 手下:“交了,让人到外面取钱去了。” 酒楼老板迎上来递烟,但小康脸上依然难见笑容。 隆城小商品城白天 要完账后,小康板着脸带单鹃去了隆城的小商品城。小商品城是这一带有名的假货集散地,各种国际顶尖品牌果然无所不有,外表足以乱真,而且便宜得让刘川大开眼界。 刘川摸着架子上的一件西装,惊讶地问售货员:“乔治阿玛尼,就要一百五?” 售货员以为他嫌贵,说:“你要真要可以谈,其实一百五真不算贵,你看这面料……不行你出个价。” 刘川:“这在北京卖一万五!” 小康带着单鹃购物,虽说心里依然郁闷,但并未食言,还是给单鹃买了不少好看的衣服,虽然总共也就六七百块钱的东西,但几个喽啰帮忙拎着大包小包,让单鹃觉得满载而归,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大家边逛边买,路过一个摊位,单鹃又跟小康要钱,说要给她妈买一副扑克。小康掏钱给了单鹃,又故意当着单鹃的面羞辱刘川:“哎,单鹃对你不错,你怎么不给她买点东西?” 刘川厚着脸皮说:“我哪有钱。” 小康轻蔑地吹了一下烟灰:“噢。” 北京某花卉市场傍晚 庞建东在这里精挑细选,买下了一盆长势正旺的文竹。他走进市场的卫生间,洗完手后,端起那盆文竹对镜自顾,审视着自己的姿势表情。 隆城某小饭馆晚上 晚饭时,单鹃就在饭馆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换上了一件新买的衣服,这衣服把她的脖子和肩部暴露得极为性感。 单鹃回到餐桌的时候,打手们都用调侃的语气恭维单鹃的美丽,单鹃兴高采烈地与他们互相贬损一通,就命令式地让小康快吃。 小康问:“急什么,菜还没上齐呢。” 单鹃说:“你不是说带我们去ok夜总会看演出吗,刚才还说呢现在又忘啦?” 小康:“谁忘了,咱们待会儿就去!现在去演出还没开始呢。” 北京酒仙桥季文竹家晚上 庞建东坐在季文竹家楼下的阴影里,等着季文竹从外面回来,他一根一根地抽着香烟,脚下已经扔了一堆或长或短的烟头。 隆城ok夜总会晚上 ok夜总会生意兴隆,小康他们进去想要一个包房但包房都已订满,他们八九个人就在散座观看演出。单鹃看演出只是借乎其名,她真正的兴趣显然只在与刘川腻在一起喝酒聊天。她兴致勃勃地对刘川说了她从小到大遇到的每一件难忘的事情。但刘川的表情显然没精打采。 单鹃:“……我从来没想到我爸也会被人打成这样,脸上都是血,我爸一回来我妈吓哭了,但我没哭,后来听我爸说,他是因为想把他们餐厅里的烤鸭偷回给我吃,我才哭了。我不恨我爸偷公家的东西,因为我爸也是为了我,所以我心里特别心疼我爸。” 刘川淡淡地:“这事你说过了。” 单鹃一怔说:“说过了吗?那我再给你说一个。我小时候特别不爱上学,我老逃学,老师一告诉我爸我妈,我爸就骂我,我妈还打我。” 刘川:“你爸不打?” 单鹃:“我爸不打,我妈打。我小时候,我妈老打我。我告诉你,我这大脑就是因为我妈老打我开发出来的。” 刘川:“挨打也能开发大脑?” 单鹃:“当然了,那时候我为了逃学而又不挨打,想了很多办法呢,我还偷吃过洗衣粉装病呢。” 刘川:“吃洗衣粉?吃了拉稀吧。” 单鹃:“我原来以为吃洗衣粉肯定得拉稀,可没想到没拉稀倒发起烧来了。我烧了一天一夜才退,把我爸我妈急坏了。” 刘川:“吃洗衣粉能发烧?” 单鹃:“对呀,灵着呢,一吃就烧。后来我就老吃,只要我不想上学了,我就吃。我爸我妈那一阵因为我老发烧到处求医问药的,本来我们家就没钱,再一带我看病就更穷了。” 刘川:“那你还吃。” 单鹃:“那我不管,只要能不去上学,我就吃,自己开心就好。而且我总发烧,吓得我妈再也不敢打我了。” 刘川:“一举两得?” 单鹃:“没错。” 刘川:“这么吃很危险吧,你不怕把肠子洗坏了?” 单鹃:“管他呢,我这人就这样,只要我痛快了,冒多大危险我都无所谓。” 刘川直犯愣,无话可说。 小康刚给单鹃买完衣服,单鹃就当着他的面在邻座和刘川聊得如此亲热,小康气得脸色发青。其他打手看看单鹃、刘川,又看看小康的脸色,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小康报复的办法就是当着单鹃的面,张张扬扬地让打手给他要了个坐台小姐又搂又啃,还大声问那个小姐:“多大了?” 小姐答:“十九。” 小康大声说:“十九,好,这女孩一过二十,就没法看了,一过二十还想套上男人,除了发骚就没别的招了。这事我懂!”他喊手下人,“小虫,先给小姐三百块钱小费,待会儿让我高兴的话还给啊!” 小康的高腔大嗓和小姐的娇嗲笑声此起彼伏。小康斜眼看单鹃,越看心里越是撮火,因为单鹃对他这边的动静几乎不屑一顾。不但不屑一顾,而且用和他同样张扬的姿态和刘川碰杯、喝酒、说笑,她在一张窄窄的包厢座里挤着刘川坐,挤得刘川不得钻出来说要上厕所。 刘川上了厕所,对着厕所的镜子直喘气,心里烦躁,又无处排遣。他解了手,磨磨蹭蹭地走出了厕所。 在他离开大厅的这段时间里,单鹃的身边又坐上了另外一个男人。这人不是小康,而是一个谁也不认识的胖子。 胖子挤着单鹃坐下,说:“小姐,一个人吗,要不要我请你喝一杯酒?” 单鹃半笑着看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行啊。” 胖子:“你喝什么酒?” 单鹃:“什么酒贵呀?” 胖子喊服务生过来,醉醺醺地命令:“把你们最贵的酒拿来,路易十三,有吗?” 服务生诺诺连声地走了。小康朝单鹃这边看看,发现刘川不见了,缠住单鹃的换上了一个胖子。小康马上甩开了自己身边的小姐,朝单鹃这边关注。 从那个胖子的派头上,单鹃能看出他显然是ok夜总会的常客,也许因为单鹃那件露肩的新衣,胖子也显然把她当成了一个新来的坐台小姐。 小康当然也不知胖子的来头,也没能看出周围那帮只喝酒不泡妞的汉子,都是胖子带来的打手。当他看到那半醉的胖子对单鹃动手动脚的时候便冲了上去,与此同时,单鹃给了那胖子一记很响的耳光,等刘川在厕所里耗够时间出来时,局面已经坏得不可收拾。他看到小康正被三四个汉子打倒在地,小康带来的喽啰们也和胖子的打手用酒瓶和椅子打成一片。单鹃尖叫着冲过去要拉小康,也被不分轻重地拳脚相加。小康是自己爬起来的,嘴巴上沾着血,那鲜血的腥味撩拨了他的杀气,他亮出了刀子。 那是一把半尺长的小刀,刀把又短又粗,把握有力。刘川看不清小康是不是捅人了,他只看到对方至少三四条汉子,不知从哪儿绰出了几个大片刀,一时间刀光闪亮,上下翻舞,不知是砍在了人身上还是砍在了桌面上,砰砰乱响。大片刀立即将战斗的双方分出了优劣,连小康在内,范家的人个个四散而逃。刘川是在这个时候冲上去的,他冲上去的最初动机原本只是想拉走单鹃,却被对方误认为是一种拼死的反扑,几个大片刀立刻集中目标,一起向他砍来。刘川手无寸铁,只能推桌子抡椅子拼命抵挡。刘川看到,地上至少已经有两个人躺在血泊里了,飞溅的血污让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 在这个说不上是漫长还是短暂的混战之后,刘川已经拉着单鹃冲开了一条血路。刘川自己的身上也沾了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刘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拉着单鹃冲出这家夜总会,冲到大街上的。 隆城街头夜 刘川带着单鹃在隆城寂静的街头午夜狂奔,他们跑得筋疲力尽,确信身后无人追杀,才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气。 刘川:“小康,小康呢,要不要找他?” 单鹃喘着摆手:“到,到哪儿找?” 刘川:“咱们的车……还停在ok夜总会的门口……门口呢,要不要去……去开?” 单鹃:“还去ok夜总会……你,你不要命啦。” 刘川:“几点了?一点了还有回秦水的车吗?” 单鹃:“肯定没了,今天肯定回不去了。” 刘川:“那咱们现在到哪儿去,你身上还有钱吗?” 单鹃和刘川跑进一个门洞,单鹃翻翻自己身上,还有四十多块现金。 北京酒仙桥季文竹家外夜 一辆出租车停在季文竹家楼下,季文竹从车上下来,走进楼门。 楼门对面,庞建东熄灭了手上的香烟。 旅馆夜 单鹃、刘川来到一家旅馆。在服务柜台问价,服务员告诉他们一个单间要二十块房费。 单鹃说:“我们要一间。” 刘川说:“要两间。” 单鹃瞪眼:“你钱多得花不了啦?” 刘川说:“你不是还有四十多吗,开两间够了。” 单鹃说:“你装什么傻呀,都花完了咱们明天怎么回家!” 刘川没声了。 单鹃在进房之前用服务台的电话试着拨了小康的手机,想看看小康是安全无恙还是非死即伤。电话里很快传来的声音,让单鹃大大地松了口气。 单鹃:“小康,你没事呀……我没事,我和刘川都没事,我们在前进旅社呢,离ok夜会总不算太远,你没受伤吧?什么……废话,你死了我高什么兴呀!” 单鹃不知因为小康的什么话生气了,砰的一声挂了电话。 单鹃和刘川进了客房,那房子既小又破。单鹃不管不顾地往床上一倒,对站在床前的刘川说:“坐下歇歇吧,还站着干什么。”停了一下,又说,“哎,你还真没说错,射手座真是表面温和,其实又野又暴。” 刘川在床边的一张破椅子上坐下,问:“谁呀,你是说我吗?” 单鹃:“说的就是你。哎,你是不是以前练过?你打架还挺有一套的嘛,真看不出来。” 刘川:“看不出什么来?” 单鹃:“看不出你这人隐藏得这么深,你这人,其实心狠手辣的。谁要是惹了你,我估计你下手比谁都狠。” 刘川不置是否,疲乏地沉默。 季文竹家夜 季文竹回到家后正待洗漱更衣,忽闻有人敲门,她匆匆复又穿好衣服,从猫眼里看了看门外,然后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脸忠诚的庞建东,他的双手捧着一盆翠绿的文竹。隆城小旅馆夜 小康大步走进旅馆大门,还随身带两个没有走散的喽啰。他让服务员带着来到单鹃的房间,叫开门后走了进去。 小康进屋后疑心地看看刘川又看看单鹃,两人衣着整齐,不像有什么不轨之事发生。他让那两个喽啰留下来与刘川挤在这里,自己则拉着单鹃要走。 单鹃甩开他,问:“你要干什么,你有话就说!” 小康:“找个星级饭店去住,这破地方你还舍不得走啊?” 单鹃:“我不去,这么晚了我该睡觉了,你要去你去。” 小康没想到单鹃真的不肯跟他去住饭店,顿了一下,又上来拉单鹃:“走吧走吧,隆城有个三星级的饭店挺高级的,走吧,别跟我赌气了,好不好?” 单鹃又甩开小康:“我不去,别拉我。” 小康:“你去不去!” 单鹃坚决不去,小康逼问几遍都不改口。不知是因为单鹃这一整天的表现还是晚上的那场死里逃生的厮杀,小康突然恶胆旁生,上去拧了单鹃的胳膊拽着就走。单鹃又喊又叫又踢又打。一直坐在床上沉默不语的刘川这才上来把小康拉开。 刘川说:“你欺负女的干什么,她不愿意跟你去你非勉强她干什么?” 小康二话没说,照着刘川脸上就是一拳,刘川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的牙咬了自己的嘴,擦一下满手带血。谁都以为他被打老实了,没想到他在小康刚刚转身悻悻要走的刹那,像个小豹子似的蹿了起来,连单鹃都没看清他用了什么动作,一手抄了小康的裤裆,一手抓了他的一条胳膊,单鹃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小康壮硕的身体就仰面朝天摔了出去。 单鹃和小康的两个弟兄都看傻了,正如单鹃刚才惊讶的一样,刘川打架的动作、速度,都像是在哪里练过似的,简洁、实用,那种麻利和果断,言辞难以形容。 小康被摔蒙了,躺在地上缓了半天,直到两个喽啰醒过梦来上去扶他,他才爬了起来。和刚才在ok夜总会一样,小康从地上起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拔刀,刘川看见那只短柄匕首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迎着刀冲上去的则是面色通红的单鹃。 单鹃对小康喊道:“小康!你今天杀红眼了吧!你要杀杀我!我让你杀!” 小康用刀指着单鹃,咬牙切齿:“单鹃,我知道你他妈就喜欢这种没用的小白脸,好,你有本事你就跟他,我看他能给你什么,你有本事就别后悔别来找我!” 单鹃没有回答,她瞪眼看着小康带着他的人悻悻而去。她不管闻声赶来的旅馆服务员如何探头探脑想往屋里窥视,砰的一声在小康身后摔上房门,然后,她转过身子,紧紧地抱住了满嘴是血的刘川。 单鹃激情地亲吻着刘川,刘川却一味躲闪,单鹃想解刘川衣服,刘川挣脱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单鹃再次要抱刘川,刘川架住她的双臂,把她硬给架到床边坐下。 刘川:“别闹了,你不是困了吗,睡觉吧,别闹了。” 单鹃哭了。这是刘川第一次看到单鹃那双略带凶相的眼睛,流下女孩委屈的泪水。 刘川看着她,没劝,没哄。 单鹃抽泣了一会儿,说:“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对我这样?” 刘川:“我没对你怎么样啊。” 单鹃:“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刘川低头,沉默,沉默之后他的目光不再躲闪。他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定单鹃,看着她泪眼朦胧。他等着她平静,或者,等着她爆发。 单鹃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哭喊了一声:“为什么!” 旅馆的服务员又来了,在外面敲门。刘川和单鹃对敲门声全都充耳不闻,服务员只好站在门外无奈地警告:“你们不要吵好不好?大家都睡了,再吵你们出去吵!” 服务员走了,屋里屋外,瞬间安静下来,静得有点虚幻。 刘川听到自己的声音,若远若近,也像是虚幻中的一道冥冥之音:“单鹃,原谅我,我是一个同性恋,我对女人,一点兴趣没有。” 屋里的虚幻又持续了漫长的几秒,终于被一声真切的哭声打破。单鹃扑在被子上痛哭起来,刘川听不出那哭声究竟代表震惊还是代表失望,还是仅仅表达出一种无处发散的愤怒。 “滚!”单鹃终于喊出来了:“别跟我在一个屋里待着,你给我滚出去!” 旅馆门厅夜 刘川在旅馆门厅的长椅上坐了一夜,一夜无眠。 在门厅值夜班的一个女服务员始终好奇地看他,知道他是和房间里的那个女孩吵了嘴被女孩轰出来的,因而脸含窃笑,并不多问。 那一夜漫长极了,刘川满脑子都是季文竹和奶奶的音容笑貌,都是他和季文竹与奶奶共度美好时光的画面。 天刚放亮的时候,他去敲了单鹃的房门,房门打开了,刘川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隆城街头白天 半小时后两人一起走出了这家旅馆。 清晨的冷意让刘川感觉到饥饿,在前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他们看到一个刚刚开张的饭馆。单鹃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过,刘川却忍不住站了下来,向单鹃的背影问了一声:“哎,你饿吗?” 单鹃没有答话,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回身径直走进饭馆,掏钱买了一个火烧,往刘川怀里一塞便继续前行。 刘川跟在她的身后问道:“你不饿吗?你要不要吃啊?” 单鹃站住了,冷冷地反问:“吃什么?” 刘川拿着那只半热的火烧,愣着不知所答。 单鹃说了句:“待会儿买车票还不知道钱够不够呢。”然后转身又走。 刘川追上她,把火烧递过去:“那你吃吧,我不饿。” 单鹃横眉立目,吼道:“给你买了你就吃,我知道你不是个男人,不是也别跟老娘们儿似的来回唠叨!”吼得刘川张口结舌。 单鹃在前面走,刘川在后面跟着,自己把火烧吃了。 长途汽车站白天 单鹃不幸言中,她兜里的钱真的不够两张返回秦水的车票,她手里还有二十一块,买火烧花了一块,还剩二十。而一张车票就要十一元整。单鹃看刘川,她也知道刘川身无分文。 第十集 隆城至秦水公路白天 他们沿着来时的公路开始长途跋涉,步行回家对两个年轻人来说本来可以快乐无穷,但这快乐被两颗隔膜的心压抑了源头,沉默的旅途因而变得备加寂寞。为了保证行走的体力,他们用仅有的二十块钱买了大饼和水,上路时吃了一顿,到中午他们走出将近二十公里后第一次坐在路边休息时,又吃了一顿。在吃这顿午饭时,单鹃打破了一上午的沉默,开口和刘川说起话来。 “刘川,我不管你是真同性恋还是假同性恋,反正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刘川正嚼着大饼未及咽下,半张着嘴巴不知如何应答。他想了一下,表情认真地说了句:“我真的是,我骗你干什么。” 单鹃马上顶了回去:“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喜欢你,行了吧!”停一下又说:“你要真是还好呢,至少你就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动心了。你跟男人怎么来往我不管,只要你认我是你惟一的女朋友,只跟我一个女的好,我就够了。” 刘川有点急,结结巴巴地劝道:“你说你,你这么漂亮找什么人找不到,何苦找我,我对女人又没兴趣!” 单鹃说:“你没兴趣我不强迫你,但你以后总要结婚吧,总要有个孩子吧……” 刘川打断她:“我不想结婚,我也不想要孩子。” 单鹃沉默了片刻,说:“我不强迫你,我可以等你,等你年纪大一点,你就想要了。我爸说过,年纪大了要是没孩子,那滋味可难受呢,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刘川也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在一秒钟的闪念后发觉了一个机会,他未及犹豫细想便脱口而出,话锋马上转向了单鹃的父亲。 “单鹃,你现在,是不是着急结婚了,是不是特想早点有个孩子?” 单鹃没想到刘川的抵御突然变成了询问,那种有商有量的语气马上感染了她的身心,她马上用更加积极直白的语言,朗声做出回应:“不,我只想和你结婚,只想为你,生个孩子。” 刘川接下去问:“可结婚生孩子是要很多钱的,你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有钱给你结婚?你们家有钱吗?” 也许是这个话题让单鹃兴奋得抛去了应有的警惕,也许因为单鹃对那笔巨款一无所知,所以她毫无戒心、傻傻地答道:“我爸说了,将来等我结婚的时候,他会给我一笔钱的,会给我一套拿得出去的嫁妆。他说他保证让我体体面面地嫁人,他说他保证让我一辈子都过得好好的。我爸从来不说大话的,办不到的事他从来不说。” 刘川也兴奋起来,但脸上保持着平静,继续刺探:“你爸有钱?那如果你现在就结婚,你爸爸现在就能拿出钱来吗?” 单鹃答不上来,语塞之际,刘川教唆道:“你回去问问你爸,你就说你现在就要结婚,你问问他有钱吗,钱在哪儿呢?” 单鹃好强地应道:“好,我回去就问他。”停顿一下,她又疑心地看看刘川,反问:“你真的想和我结婚?”又问,“那万一我爸现在没钱呢?” 刘川绕开她的提问,换个概念试图搪塞:“没钱你结什么婚,你发昏吧。” 单鹃追问:“你到底是看上我了,还是看上钱了?” 刘川把最后一口大饼咽下,说:“我什么都没看上,行了吧!”接着又故意自言自语地叨咕了一句:“我看上钱了?你们家有什么钱呀!” 秦水晚上 刘川和单鹃在傍晚时终于拦到了肯于搭载他们的一辆煤车,他们晚上快十点钟时回到秦水,回到了他们的那个小院。 小院夜 这天夜里单鹃向父亲说了她想结婚的事情,话题的终点当然还是落在钱上。单成功首先疑问的是:“结婚?你看上谁了,你想和谁结婚?” 单鹃:“还能有谁,我和谁老在一起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 单鹃母亲:“小康?” 单鹃:“小康?我会跟小康?” 单鹃母亲:“那你跟谁?” 单成功显然知道女儿的选择了,他问女儿:“你和刘川谈定了吗,他真的愿意娶你吗?” 对这个问题单鹃没有做出正面回答,她再次追问父亲:“爸,你到底有钱没钱,你没钱谁愿意娶我?” 单成功还是继续着刚才的疑问:“刘川怎么说的,他说他愿意娶你?” 女儿沉默了片刻,这片刻的沉默让单成功疑窦顿生,让他必须刨根问底:“他打听咱家有钱没钱了吗?他打听了吗?” 单鹃低声回答:“你别管打听没打听,没钱能结婚吗。” 单成功说:“怎么不能啊,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我们有什么钱啊。” 单鹃的母亲这时候插嘴:“咱们那是哪辈子的事了,现在这个世道,没钱谁认谁呀。” 单成功对老婆的插话未加理睬,继续盯住女儿,用心追问:“是你结婚想要钱,还是刘川提出要和你结婚,让你跟我要钱?” 单鹃理直气壮地答道:“是我想和刘川结婚,我喜欢他,所以我想和他结婚!我们要结婚,我们要生孩子,没钱行吗!” 单成功似乎松了口气,口气不那么紧张敏感了,他说:“你们那么年轻,这么早结婚干什么。” 单鹃说:“我想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小孩,这样就能把他拴住了。” 这时母亲又一次插话:“结婚生小孩都拴不住男人,要想拴住男人,还得用钱。” 单成功瞪眼说:“胡说八道,我他妈这么多年守着你们娘俩,你们有钱是怎么的!” 一家三口,都不说话了。单鹃气呼呼地下了父母的床,向自己的床走去。单成功隔了蚊帐,对女儿说:“你去告诉刘川,现在咱们单家是家徒四壁,不,咱们现在是无家可归,他刘川娶不娶单家的女儿,他自己想去。” 小院白天 早上起床,单鹃走出屋子,看到刘川在院子里的篮球架下投篮,她定定地看刘川,刘川也拿着球看她。单鹃一扭头又走回了屋子。 小院白天 单成功和刘川一起修理院门,单成功看着刘川干活儿的样子,他想了一下,说:“刘川,你这一阵跟你干妈和单鹃,处得怎么样啊?” 刘川说:“还行啊。” 单成功说:“你干妈那人没什么文化,脾气又不好,说话太直,有时候不给人留面子。” 刘川:“没有,干妈对我还行吧。” 单成功:“你干姐呢?” 刘川:“单鹃?嗯,挺好。” 单成功:“你觉得单鹃人怎么样?” 刘川:“人……挺好,也挺直的。” 单成功:“你喜欢她吗?” 刘川:“谁?我干姐?”刘川摇头笑,“她是我干姐。” 单成功:“你喜欢她也行,不喜欢她也行,你要真喜欢她你就别嫌她穷。你喜欢她,我和她妈都同意,但你要是为了钱,那你当初跟我到秦水来,可算跟错人了。你可以后悔,你要后悔可以回北京去,咱爷俩好说好散。你以前帮我,我一辈子记着,君子报恩,十年不晚。有朝一日我翻身出了头,我肯定要好好谢你的。我单成功说话算话!而且你在我没钱的时候要是喜欢上了单鹃,而且下决心跟她好的话,我就更要记住你的这片心了……” 刘川打断单成功:“干爸,没有,我没想这么早就交女朋友,你也劝劝单鹃,她又不怕以后嫁不出去。而且咱们家现在这样,也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啊。” 单成功反倒愣了,有几分尴尬地笑笑,说:“啊,啊,那倒也是。” 小杂货店白天 刘川没探到钱的下落,在与景科长接头时的汇报也就变得毫无意味。景科长盯着刘川的嘴巴,好像在等他接着说下去,但刘川似乎说完了。 景科长:“你说完了?” 刘川:“说完了。” 景科长:“就这些情况?” 刘川:“就这些情况。” 景科长有些泄气:“你老这么温温吞吞的不行,你应该就明着跟他要钱,你救过他,又跟他出来……” 刘川最见不得景科长那一脸沉闷不乐的表情和指责的口气,他顶撞说:“我要他就给呀,我看他才不像你们估计的那样,一逃出北京马上就带着我取钱去呢。” 景科长不说话了,刘川生气地问:“你们是不是觉得这笔钱找不到就是我的责任呀?” 景科长:“啊,没有,这倒没有。” 但刘川仍然有些堵气,对景科长的一脸不爽做了相应的报复:“景科长,我到秦水来已经快满三周了,我家的情况,我奶奶的情况,我们家公司的官司,这些事儿到底都怎么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恐怕我得早点……” 景科长:“哎,每次接头我不是把你奶奶和你们家公司的情况都跟你说了吗。你怎么不知道啊。” 刘川:“你每次说的那几句,每次大同小异,都是那些话。我希望你们尽早结束我在这里的工作,让我尽早回家。我今天算是正式跟你们提出来吧,如果你这一级决定不了的话,希望你们尽快向林处长请示一下。我为这个案子做了我应该做的工作,该吃的苦我也吃了,该丢的脸我也丢了,为了这个案子,我和我女朋友都差点吹了,我在隆城ok夜总会差点跟那帮黑帮打得……” 景科长:“这我们都知道,都承认,你为这个案子……” 刘川打断景科长:“现在的问题是,我在这个案子中的作用已经明显不大了,单成功是不是真的知道这笔钱在哪儿本来就很难说,就是知道,他这种小心谨慎、多心多疑的江湖老手,怎么会让我这么三探两探就把藏一辈子都藏得住的秘密就跟我说了?不可能的。何况单成功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在秦水避风,他只要在秦水一天,就不可能露出钱的下落,因为就算他不知道公安局在盯着他这笔钱,也知道范老大范小康在盯着这笔钱呢。老范和单成功虽然是拜把子兄弟,可这种黑道上的人,说好就好,说翻就翻,为了钱亲爹都敢杀的。别看单成功一见着老范总是大哥长大哥短的,可老范是怎么样的人他心里最最清楚。” 景科长默默听着,没做反驳。他大概第一次见识刘川也能这么振振有词长篇大论。刘川也感觉到了,景科长不反驳他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对这个案子,也信心不足,也感到疲惫。 倒是景科长手下的一位刑警忍不住开了口:“小刘你别激动,别激动,其实我们也不愿意在这儿耗着。我们从家里出来的时间比你长多了,要讲个人心情,我们也恨不得这个案子早点完了,要不然就让那一千二百万的秘密永远石沉大海得了!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的小孩生出来什么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另一位刑警:“咱们都该早点握握手,啊,互相拍拍肩膀,说声后会有期,然后各奔东西,我们回我们的东照,你回你的北京,以后有朝一日要是还能见面,大家还是朋友,对不对?可咱们这不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吗,有一分的希望也要做十分的努力,对不对?” 刘川沉着脸,对刑警们的话不做呼应。 景科长终于开口表示:“刘川,这样吧,你先回去,下一步怎么办,我们马上请示,马上研究,我们会尽早给你答复。” 一个刑警进屋,把一包菊花牌香烟交给刘川:“给你烟,这是找的钱。” 小院白天 刘川拿着烟走回小院,推开院门之前,他满脸烦闷地回头,向杂货店的方向又望了一眼。 小院傍晚 刘川帮单成功做饭,切菜时心事重重,单成功的老婆在屋里自己玩儿牌,突然叫了刘川一声,刘川一慌神切了手指。 刘川进屋去了,单成功也感觉到刘川不知为何越来越沉闷。 小院夜 刘川望着小屋漆黑的屋顶发呆,夜不能寐。杂货店白天 刘川走进杂货店,对看店的中年妇女说:“来一盒菊花牌香烟。” 刘川拿了烟,交了钱,又问:“老景来了吗?” 中年妇女摇摇头,刘川只得怏怏离去。 小院白天 两位小康手下的打手来找刘川,让刘川跟他们去城外收账。 刘川:“我不去了,我去了我又不会打架,去了也帮不上你们的忙。” 打手:“真不去啦,那小康要骂你我们可不管。” 刘川:“你们甭管,他骂就骂吧。” 单成功在一边看着,也没有劝刘川去。打手走时,单成功客气地将他们送到院外。 小院晚上 另一位打手过来了,问:“刘川呢,刘川在吗?” 单成功:“在呢,在屋里呢。” 单鹃母女正在屋里拉着刘川玩儿牌,刘川玩得没精打采。打手进屋,说:“刘川,今天大富豪护场的人不够,你今天得去帮着盯盯场子。” 刘川:“我不去了,我今天不舒服。” 打手:“那怎么着,你不去呀?” 刘川:“我不去了。” 打手:“那好,那我走了。” 打手走了。单成功对刘川说:“刘川,你要没事还是去一下的好,咱们现在是靠着范家吃饭,你别得罪小康。” 刘川不吭声,只看着自己的牌。单鹃为刘川帮腔:“不去又怎么了,不去小康又能把刘川怎么样?不去!” 单成功的老婆催刘川:“你出牌呀!” 单成功看看他们,一脸无奈。 刘川出牌,心不在焉。 杂货店白天 刘川再次来到杂货店,这次他没买香烟,等一位买饮料的小孩走后,见店内无人,才问看店的妇女:“老景来了吗?” 妇女摆手,摇头。刘川茫然如失。 杂货店白天 刘川再次走进店门,看店的妇女冲他摇了摇头。刘川止步。 小院傍晚 晚饭时分,小康又派了一个人到小院来找刘川,与从杂货店回来的刘川在院子门口碰上。 那个打手拿了一包中药交给刘川,说:“哎,刘川,你不是认识小虫家吗,小康让你今天晚上把这包药送到小虫家去。” 刘川:“小虫?小虫找到啦,他没事吧?” 打手:“小虫那天在隆城ok夜总会被刀砍伤了,前天才被他家里人找到,从隆城的医院抬回来了。小康帮他搞了一点药,让你跑一趟把药送去。小虫他们家里的人都不让小虫跟我们混在一起,我们每次去小虫家他们都是一顿骂,估计你去没问题,他们家人不认识你。” 刘川:“行,我去送。” 小院晚上 刘川随便吃了几口饭就要动身,单成功说:“你吃完再走。” 刘川:“我吃完了。小虫家远着呢,去晚了人家该睡觉了。” 单鹃紧吃几口:“我跟你一起去。” 刘川:“你别去了,那么远。” 单成功问他老婆:“你身上不是还有十块钱吗,要不给刘川让他坐车去吧?” 单成功老婆不愿意拿钱,只说单鹃:“你就别去了,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大姑娘出去跑什么,你让刘川去不就行了吗。” 刘川这时已经拎着药出门走了。 秦水街道晚上 刘川拎着药在秦水街上快步疾行,向小虫家赶去。 煤场晚上 刘川穿过一座巨大的煤场,煤场里没有一个人迹。 小虫家晚上 刘川走进一片贫寒街区,拐进一条阴浊小巷,来到小虫家,敲开了小虫的家门。他看到小虫躺在床上伤得不轻。他老婆和他爹妈都守在身边,除了掉泪只有唉声叹气。 刘川:“小虫在家吧,我是他朋友,给他送药来了,他伤得怎么样啊?”刘川放下药包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话未出口就被小虫父亲一通臭骂轰了出来,显然他也把刘川当成了黑道上的帮派分子。 小虫父亲:“你是小虫的朋友,什么朋友?小虫都死活不定了你们还要来勾引他,啊?” 小虫母亲:“就是你们这帮朋友教得他不务正业有家不归,你看看你们把他害成什么样了!” 小虫的媳妇也冲上来骂刘川:“小伙子,你年纪轻轻怎么不学点好啊,你不学好早晚一天你就跟他一个样了!” 小虫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地不能说话,刘川不想和他家人费舌解释,任凭人家骂得灰头土脸退出屋子,在周围邻居探头探脑的偷窥之下,狼狈不堪地走出了那条肮脏的巷子。 煤场晚上 刘川从小巷出来,依然按原路穿过那个露天的煤厂,煤厂的每个角落早已人去灯熄,夜风卷着煤灰乘虚而入,猖狂地在一个个煤堆间窜来窜去。刘川行至一半,忽闻身后风中,隐隐杂着一串混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刘川回头一看,还没看见人影,便觉眼前阴光一闪,一把大片刀劈风而至。刘川最先听到的声音,确实是刀锋劈开空气的呼啸,短促而又迅捷,让人不寒而栗。他几乎只是凭了听觉上的一点预示,下意识地侧身一躲,只快了百分之一秒钟,才未人头落地。他这侧身一躲的力量太猛了,以致身体失去了平稳,摔了下去。在仰面朝天的一刹那间,他看清了头上至少有两三个黑影,至少有两把砍刀再次朝他的面部杀来。他在地上滚了两滚,听得见片刀砍在地面的声音,他就着身体滚动的惯力爬了起来,跌跌绊绊漫无方向地向前逃去……他看到前方不远,有一排房子拦住去路,他不知道怎么一眼就看到了当中有个半开的窗子。他甚至没有细想该用什么动作姿势,双手在窗台上用力一撑,身子便飞进了屋里。刘川一跳进屋子,就被黑暗中横七竖八胡乱堆放的铁锹铁镐连绊了几个跟头,那两个随后跳进来的杀手,显然没想到他们跳进的是一间工具库房,他们刚一跳入就遭到一把大铁锹凶狠的反击。刘川疯了似的用一把铁锹连抡带砍,他的神经在黑暗中变得超常敏锐,他凭感觉连续数次把铁锹没头没脑地抡在那两个杀手身上,他同样凭感觉知道那两个人都被先后打倒在地。于是他不失时机地又从原窗跳了出去,跳出后他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拖着那把救命的铁锹,这件长长大大的冷兵器令窗外的最后一个刺客闻风丧胆,撒开双脚转身就跑。刘川没有去追,他牢牢抓着铁锹的木把,向另一个方向一路狂奔,拼命逃出了这座空空荡荡的黑暗的煤厂。 秦水街道夜 夜晚的秦水像是一座空城,路灯阴惨,店铺关门,行人稀少。 刘川忘了在什么地方扔了那把铁锹,他几乎是奔跑着穿过秦水全城。每一条死气沉沉的街巷,每一个暗夜深藏的门洞,逐一在他的两侧快速退去,剩下的只有重鼓般的心跳和激烈失常的喘息。他最先奔向的目的地不是他住的小院,而是离小院不远的那个卖杂货的小店。他跑到杂货店的那条街时出于掩护的需要放慢了脚步,也许他那时真的跑不动了,他喘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奔跑和心悸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 杂货店夜 杂货店还开着门,那个中年妇女还在盯着铺子。从她惊异的目光中刘川能想见自己此时的样子,面色苍白,胸膛起伏……他走进店铺后步伐踉跄,直奔里走,进了里边的小屋才转身对跟进来的女人叫道:“我要打电话!” 女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刘川,刘川哆哆嗦嗦地,立即拨了景科长的号码。 景科长和另外一个刑警坐着一辆车子赶过来了,在杂货铺后面的小屋里,再次听了刘川对事件的激动的叙述。 景科长:“你根据什么肯定那几个人是小康派来的呢?” 刘川:“我不根据什么,我在这儿不认识其他人,我跟任何人无冤无仇,除了小康没人会杀我!” 景科长:“小康跟你有仇吗,他跟你有什么仇?” 刘川:“他以为我跟单鹃怎么样了。他一直追单鹃呢。” 景科长沉吟一下,突然抬头,问刘川:“你跟单鹃,没怎么样吧?” 刘川:“废话!” 景科长:“啊,对,你有女朋友。” 刘川瞪眼:“没有我也不能怎么样啊,我疯啦!” 见刘川渐渐镇定下来,景科长说:“好,现在你先回去,你回去把这事去和单成功说,去和单鹃说,你看看单家人有什么反应。” 刘川马上拒绝:“我不回去了,你们说请示林处长这都三天了,你们到底请示了没有?我跟你们说,这个任务我肯定不能再干了,我现在就退出!” 景科长:“刘川,我们同意你退出,但现在不行,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你必须和单成功去说,单成功肯定会有动作,你必须去!刘川你也是个警察,现在你必须听我指挥!” 刘川也吼了起来:“我是警察,可我不是干刑警的,我就是一个临时给你们帮忙的监狱警察……现在,我连监狱警察也不是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了!你们应当为我想想,我犯不着为这事把命搭上!今天要是我没逃出来,啊?就算追认我一个烈士,那我们家的公司……以后谁管?还有我奶奶,以后谁管!” 景科长:“我们也有家庭,我们也都上有老下有小,我也碰上过危险,我们从一干上公安,从一踏进警校那天起,就把自己放在这儿了,在任务面前,在命令面前,我们不能退下来,不能说不干俩字!你是怎么上的公安大学!” 一个刑警提醒景科长:“外面来人了。” 景科长放轻了声音:“你是怎么从公安大学毕业的,啊?” 外面有顾客在买东西,大家都静了声音。听见客人走了,一个刑警才安抚刘川:“刘川,你放心,范小康肯定不会追到单成功那儿去杀你,肯定不会,所以你回单成功那里是安全的,这不会有问题的。” 刘川无话可说,他激动地沉默。 刑警们都看着他,另一位刑警开口还想劝他:“刘川……”被景科长用手势拦住。小屋里静得有些压抑,压抑延续了少时,刘川站了起来,慢慢向屋外走去。 景科长叫住刘川:“刘川,你给你奶奶打个电话吧。”他看一下手表,说,“现在她可能还没睡呢。” 刘川思想了一下,接了景科长递来的手机,拨了他家的号码。在听到奶奶困倦的声音时刘川几乎落下泪来,但他终于忍住没哭。他颤声说道:“奶奶,您睡觉了吗?是我,我是刘川。我还在广东呢,我吃完饭了,我挺好的……我在宾馆看电视呢,我待会儿就睡……您也早点睡吧……晚安奶奶。” 挂了奶奶的电话之后他没把手机还给景科长,他又拨了季文竹的电话,和往常一样,季文竹的手机依旧死死地关着。 景科长和他手下的刑警默默无言地看着刘川走出了后屋。 刘川走出了这间杂货铺,走上了铺子外面无人的马路,向景科长指令的那个方向,蹒跚着走了回去。 小院夜 在回到单家小院的时候,刘川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甚至已经忽略了一个小时之前的极度恐惧,疲惫不堪的心情竟被突如其来的一份落寞笼罩——因为季文竹,因为那个总也打不通的手机。 他脸上的镇定依然没有逃过单成功老辣的眼睛,两道尖锐的目光还是超乎寻常地在他脸上多停了瞬间。他问刘川:“怎么才回来,你没事吧?” 刘川走到小桌前坐了下来,三秒钟之后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小康派人杀我,我差点回不来了。” 这句回答给屋里带来了窒息般的沉默,连久经沧海的单成功都被惊得哑然失色。沉默之后单鹃第一个叫出声来:“什么!小康要杀你,什么时候?” 刘川:“刚才,在小虫家旁边,他们有三个人,看不清面孔。他们用刀砍我……”刘川停顿了一下,那停顿也是他的一个喘息,他用一个深长的喘息来压抑内心忽然复发的惊骇,他说:“我差点回不来了。” 单成功很快恢复了沉着,缓缓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是小康杀你?” 刘川肯定地答道:“他让我去东城给小虫送药,我刚从小虫家出来,刚走到那个煤厂,那三个人就堵上我了。” 刘川话音没落,单鹃已经从床上跳下来了,登上鞋子就冲到了门口。 单成功和单鹃母亲一齐叫喊:“单鹃!你到哪儿去!” 单鹃没有回答,留在他们耳朵里的,只有门扇几乎摔劈的声音。 单成功踉踉跄跄追出门去,一直追到小院外面。外面空空如也,单鹃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单成功急急地走回小院,对一齐跟出来的刘川和单鹃母亲厉声说道:“你们回去,待在屋里,待在屋里,我不回来,你们哪儿也别去!” 刘川和单鹃母亲闻言止步,看着单成功转身向范本才家的方向跑去。 老范家夜 单成功判断错了,他的女儿没来这里,或者来了又走了。范家大门紧紧关着,击门良久,无人应声。 大富豪夜总会夜 单成功转身又奔“大富豪”跑去,女儿果然在此,正和小康激烈争执,酒瓶酒杯摔了一地。小康手下的喽啰夹在两人中间,有的拉单鹃,有的劝小康。单成功上去用力拉着女儿的胳膊,连拉带拽想把她拉走,但单鹃拼命挣脱不肯离去,她声嘶力竭的叫喊和小康的回骂混在一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 单鹃:“范小康,你混得连脸都不要了!你要杀杀我,你是条汉子你就光明磊落,你他妈躲在暗处打黑枪你算什么本事,你当着你这么多兄弟你算白混了!你混得连脸都不要了……你浑,我让你浑!你浑给我看看!” 范小康:“你他妈才不要脸呢,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别激老子,老子要宰了你早他妈宰了。你说我打黑枪,你看见我打黑枪了吗!姓刘的说我打他黑枪了吗?他放个屁你也当鸡蛋接着!你跟他乱七八糟的那副德行我不在乎,只要你把我给你买的那么多东西都吐出来就行,咱们俩就算两清了,要不然别怪我浑。你不是说我浑吗,你知道就行,我今天就浑给你看看。你们都滚,谁他妈敢拉着我!” 单成功拼出全力拉开女儿,并且态度明确地站在小康一边。他连声责骂女儿胡说八道,连声哄劝小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他把女儿拉到门口时范本才从酒吧的后屋出来了,他声音沉沉地叫住了单成功。 老范:“老单,你别走啊,过来坐坐。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呢,有个事正想找你谈谈。” 单鹃还是控制不住地冲小康大喊:“小康,今天我就让你宰,你当着你老爸你宰呀你,你不宰了我你就别再欺别人!在隆城打架要不是刘川,你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呢……” 小康:“我打架我为了谁,我为了哪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单鹃的话音未落,脸上就重重地挨了单成功一掌,单成功圆瞪双眼,厉声斥骂:“你给我住嘴!人家小康给你台阶你不下,你把我气死你高兴啊!”他使劲推搡着女儿,大声喝令:“回去,你给我回家去!”见单鹃捂着脸流着泪扭头跑了,他才转身对老范笑笑,放缓了声音:“大哥,你也在这儿?咳,孩子们打嘴仗,过两天就好,当不得真。” 老范也笑笑,拉着单成功坐下,叫人上啤酒,上果盘,上齐了以后,老范说:“这事,单鹃还真是冤枉小康了。我也是刚刚得了个消息,前两天他们在隆城一个夜总会里不是因为单鹃跟人打了一架吗,你知道那帮人是谁吗?也真是冤家路窄,他们撞上隆城老大了。隆城老大你听说过吗?我过去和他干过仗,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来往,他也不惹我,我也不惹他,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刘川下手太狠,把隆城老大的干儿子打伤了,人家是瞄上他了,非除了他不可。这事跟小康一点关系没有,小康的话你不信,我的话你信不信?” 老单马上点头:“信,当然信了。大哥,刘川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他救过我,他要是有了难,我不能不管呀。大哥这事你得看我面子,无论如何出个头,帮忙摆平算了。我以后叫刘川好好孝敬你,刘川这孩子很仗义的……” 老范一脸为难地打断了单成功:“老单,凭咱们两个的兄弟情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可今天这个事,还真不好办了。我和隆城老大本来就有过节,这两年他在隆城发了点财,做大了,我也惹不起他。所以这事还真不好办。” 单成功说:“大哥,我跟你这么多年兄弟了,我还不了解你,还有什么事你范老大摆不平的。” 老范一笑:“你说得没错,现在别管在哪,没有办不成的事,别管在哪,也没有好办的事。” 老单说:“那大哥指条路,你说这事该咋办。” 老范马上接口:“现在要想摆平这件事,只有一条路,但这条路你能不能走,那就得看你了。” 单成功顿了一顿,似乎猜到了下文,但他还是问道:“什么路?” 老范也顿了一顿,因为在开口之前,他已注意到单成功心照不宣的目光,但他还是迎着那道目光,平心静气地答道:“钱路。” 单成功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神情反而变得平实沉稳:“大哥,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丧家之犬,刘川也是跟着小康混饭吃的,我们哪儿还有钱?”停了一刻,又问:“摆平这事大概得多少钱啊?” 老范说:“总得花个五六万吧,哎,你要是能想办法找到老三他们丢的那笔钱,那就好了。要真有那么大一笔钱,那花个五六万还不就像扔个毛八分的。” 单成功毫不迟疑地摇头苦笑:“我要能找到那笔钱,我先不去买这份太平了,我就先拿出一半来好好谢谢大哥了!你老范对我这么好,我单成功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我……” 老范从从容容地截住了单成功的表白:“哎,你先别把话说死,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哪根神经一动,那笔钱一下就想起来了!” 小院夜 单成功回到小院时夜已很深,刘川和单鹃母女谁也没睡,默默地守着大屋里的那盏孤灯,等他回来。单鹃脸上泪痕隐隐,看上去还在气恨。刘川坐在一边低头无语,顾自抽烟。单成功的老婆则阴晦着面孔,在床上摆开了一片算命的纸牌…… 单成功走进屋子,屋里人一齐抬头。他的面部沉在灯影之外,没人能看清上面的表情神态,但每个人都清晰无误地听到了他微哑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一下洞穿了整个黑夜的沉闷。 单成功:“单鹃,赶快收拾一下,你跟着刘川走吧,明天就走!” 单鹃兴奋得一下跳起来了:“明天?好!” 她立即跳到母亲的床上,床的那头放着几个大号的纸箱,她从纸箱里拿出出门远行的衣物,粗手粗脚弄散母亲刚刚摆好的纸牌。 单鹃母亲瞪着疑惑的眼睛,对丈夫发问:“你让他们去哪儿?” 单成功没有回答他的老婆,他把面孔转向刘川:“刘川,单鹃比你大一岁,她是姐姐,你是弟弟。可你是个男人。我把单鹃,还有你干妈,都交给你了,你们远走高飞吧!你带着她们先回北京去,还记得丰台区那个小旅馆吗?你们去了先在那个旅馆住下来,我过几天就往那儿给你们打电话。刘川你就用你的名字开房间,免得我打电话找不到你。” 刘川也愣了,他惶惶然地问了一句:“回北京?可我们哪儿来的钱呀?” 小院外、早点铺白天 天刚一亮。刘川独自出门。这一天太阳升起的速度似乎比往常要快,刘川无论怎样奔跑,还是赶不上东方迅速地由红变白。他一路跑着,先到离小院不远的早点铺里买了大饼,然后揣着大饼用最快的速度抄小路跑向那间杂货店。 杂货店白天 杂货店里的中年妇女还在,刚刚起床,正在梳洗,她带着一脸肥皂领刘川匆匆进了铺子的后屋。刘川在后屋给景科长打完电话出来时,太阳已经毫不拖延地蹿上了房檐。 小院门口白天 刘川捧着大饼跑到小院那条街道时,远远就看见单成功正焦急地站在门外等他。 单成功皱着眉问:“怎么这么长时间?” 刘川喘着气答:“排队。” 单成功:“我看你半天不回来正想接你去呢,我还以为你又让小康堵上了。” 刘川:“没有。” 刘川压着心跳从老单身边走过,他抱着大饼走进院门的一刻,太阳正在越过门口的树梢,把他和单成功一前一后的身影,压迫得越来越小。 秦水焦化厂白天 刘川跟着单成功父女二人走进秦水焦化厂的厂区以后,才知道这种老厂竟有多大的规模。浩大无比的厂区犹如一座破败的小城,颓楼林立,废陌纵横,车间与料场相隔无序,料场又与职工宿舍彼此侵融。刘川和单鹃跟着单成功七拐八拐,直到彻底转向才走进一栋宿舍楼中。这宿舍楼大概是六十年代的建筑,墙面斑驳,砖体裸露。窗户经各家自行改装,五花八门。上楼的台阶也年久失修,犬牙参差,缺口错落。 他们在三楼拐角的一户人家敲门而入,这家住着一个肥胖不堪的中年妇女,单成功以大姐呼之,刘川与单鹃则叫阿姨。这位阿姨与老单是何关系,刘川没有多问,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单纯,就是从“阿姨”手上拿到一个纸箱。箱子里装的都是些盗版光碟,其中纯色情的就占一半。刘川和单鹃抬着纸箱下楼之后,老单才和那个女人在楼上讨价还价地谈了价格。集市白天 他们把这箱光碟抬到了离焦化厂不远的一个街边集市,集市里的摊贩这时刚刚聚集。刘川对行商走贩之道全无经验,只是跟着高声叫卖而已。单成功父女则俯身扒拉着那箱光碟,计算着光碟的价值。 单成功对单鹃说:“这箱光碟要是全都出手,咱们能提百分之四十,可以净赚三千块钱吧。够刘川跟你和你妈在北京待两三个星期了,两三个星期,我怎么着也能把事都安排好了。” 集市里乱哄哄的,卖什么的都有。刘川在光碟箱子前站得两腿发酸,便和单成功招呼一声,说去其他摊子逛逛。 单鹃说:“等等我也去。” 单成功叫住她:“你们一个一个去,这儿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刘川对单鹃说:“要不你先去。” 单鹃只好留下:“你先去吧。” 刘川于是向集市深处走去。 他发现这个集市以卖旧货的居多,卖服装及日用品的居次,也有几个卖盗版碟的摊子,碟的数量都不太多。再往前方张望,还有卖猫卖狗卖花鸟鱼虫的,林林总总,疏疏落落,总有半公里绵延。 刘川走马观花逛了一圈,有些乏味,慢慢绕回自己的摊子,换了单鹃去逛。单鹃则是下马看景,逛的速度比刘川慢了许多,尤其是对服装摊子,更情有独钟,拿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试着长短,和摊主吵架斗嘴似的讨价还价,其实并不为买,只为说到摊主退无可退之境,才带着获胜的满足扬长而去。获胜也许是单鹃自小到大始终追求的终极快乐。有获胜感即可,且不论具体得失。 连战连胜之后,单鹃其实并未走远,所以,当几个工商缉查和一帮治安警察突然出现在集市当中,并且查到了单成功的摊子时,一切尚未远离单鹃的视线。虽然市场刹时大乱,几乎所有摊贩都在快速地收起货物,仓皇四散,但单鹃还是从拥挤着夺路而逃的人缝中,目睹了他们那箱光碟被收缴的情景,目睹了父亲和刘川双双被扣的场面。 同样观察着这个场面的,还有马路对面的一辆面包车,面包车里坐着景科长和他的秦水同行。 景科长对司机说了句:“走!” 面包车开动起来,离开了现场。 派出所白天 那天中午,单成功和刘川一起,被押到了秦水市南关派出所的院子里。和他们一起关进来的,还有其他几个贩卖黄碟的小贩。 大家坐在地上,一个被抓的小贩满不在乎地安慰大家:“没事,这不是整顿无照经商就是清查假冒伪劣,要么就是扫黄打非,顶多把东西没收了,再罚点钱,然后就放人了。” 另一个小贩担忧地说:“刚才把咱们的身份证都收走了,收咱们身份证干什么呀?” 小贩:“哎,万一你是被通缉的逃犯呢,把你的身份证拿到电脑上一对,一下就把你对出来了。哎,你那身份证不是假的吧?” 小贩:“派出所发的,怎么会假呢。” 小贩:“派出所发的是真的,你在街上找人做的就是假的。” 小贩:“街上能做身份证?” 小贩:“能啊,你到王家店大桥那边,给张照片,再给五十块钱,第二天就拿,比派出所方便……” 小贩们的声音单成功已经充耳不闻,他坐在地上,脸色发僵,眼珠发直。刘川看他一眼,小声问:“干爸,你不舒服?” 单成功用轻如耳语的声音喃喃道:“我太糊涂了,怎么这么大意抛头露面到街上去……天灭我也……” 牢房的门被打开了,有警察进来喊名,把叫到名字的人带走问话去了。单成功靠墙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沉着脸一下午没有说话。 天渐渐黑下来了,有人送馒头进来,刘川吃了,但单成功没吃。傍晚他们隐约听到窗外两位警察的无意交谈,说起今天抓的人晚上大部分都会放掉,有个别身份证件有些疑点,得留一夜明天再查一查。民警的对话让单成功更加面色如土。 同屋的人被一个个提出去了,大多没再回来,估计是被放掉了。也有个别人又押回来了,那个担心身份证被扣的小贩的身份证果然有问题,押回来后同屋一问,不免唉声叹气。小贩们这么有进有出的一通折腾,对单成功的神经来说,显然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天黑了,灯光昏暗,屋子里关的小贩大部分放走了,终于,一个民警进来指指单成功,把他提出去了,半小时后,又押了回来。刘川问他情况:“怎么样啊,警察都问你什么了?” 单成功低头不语,显然,警察对他的身份证产生了怀疑。这时他们都听到窗外又响起了警察的脚步,都听到了两个警察事务性的一问一答: “提谁呀?” “刘川。” 该轮到刘川了,单成功突然抬起双眼,他应该明白,如果刘川一去不返,他们即将就此永别,此生再也不会重逢见面了。单成功因此而双目发红,因此而声音颤抖,他叫了一声:“刘川!”这一声叫得几乎沙哑失声。 “刘川,你是我的儿子吗?” 刘川不知为什么全身一震,因为他从未在单成功那张永远不动声色的脸上,见到这种绝望和求助的神情。刘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变得沙哑起来,他哑着嗓子做了机械的回答:“我是。” 单成功:“儿子,跟老爸说再见吧。” 两个人都坐在地上,但单成功还是倾身拥抱了刘川。他抱着刘川,用哽咽的声音说道:“儿子,我把你妈,你姐,都托给你了。你看在我的面上,对她们……对她们好点。你出去,让你妈带你到海边去,去找我们怀上单鹃的那个地方。就在那个悬崖下面,在我和你妈相好的那个悬崖下面……我把咱家的东西都放在那儿了。儿子,你让你妈带上你们……带你们去那儿找吧!” 钥匙开锁的声音响了起来,震撼着每个人的耳鼓和心扉。屋门哐的一声打开来了,进来一位高大的民警。民警用漫不经心的声音叫道:“刘川!” 刘川应声坐正了身子。 民警:“出来!” 民警站在门口,目视刘川,在这一刻,单成功恰巧结束了他最后的遗言。 小院夜 刘川孤身一人,急急奔回小院,他用力推开院门径直跑向大屋,他没有敲门,推开门冲进了屋子。 秦水长途汽车站夜 刘川带着单鹃母女仓皇搭上了一辆夜行的长途汽车。 铁路线上的一个小站拂晓 刘川与单鹃母女换乘了一列过站的火车。他们除身上穿的衣服和肩头一只背包,别无他物。 小院早晨 老范带着小康来到小院,院门洞开,已有一些手下人在院内四下搜翻,老范走进大屋,屋里的一切家当,一切用品,全都原封没动地放在原处。小康又冲到小屋去看,小屋同样人去屋空。 范本才和范小康惊愕懊悔的眼神。 第十一集 铁路线上白天 列车呼啸驶过,把田野河流渐次抛远。 海边夜 与刘川的想像相当接近,那是临海而立的一片土崖,陡而不高、峭而不险,一如单成功描述的那样。此时虽然厉风扑面,却未有丝毫冷意,远处涛声击岸,轰鸣不绝于耳。 此刻,他们终于到达了终点,单鹃的眼角还凝结着干涸的泪珠。 单鹃的母亲已经疲惫得不能支持,她一拐一拐地把刘川和单鹃带到记忆中的缠绵之境,那片泥土上杂陈的草叶和嫩枝,与二十多年以前几乎别无二致。 银色的月光把海水的波纹反射在长满植物的崖壁上,半明半灭的星星照不见那上面是否还怒放着火红的杜鹃。单鹃的母亲不知是激动还是疲乏,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刘川没多说话,即用备好的一只铁锹从这里挖了下去。 单鹃站在一边为刘川望风,风声和海声其实遮掩了一切,虽然近在咫尺,可连她都难以听见铁锹挖土的响动,难以听见刘川急促喑哑的喘息。仿佛知晓今夜这个秘密的,只有头上的月亮,和满天的繁星。 海边的泥土很湿润,很松软,但刘川的全身还是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他挖的坑宽大得足以栽下一棵参天大树,但挖地三尺也没有挖到任何异物。挖出的泥土搀杂着大量粗沙,还有杂芜的草根碎石,一锹一锹被刘川扬得到处都是,坑的四周狼藉不堪。挖着挖着刘川停下来了,他挖得太猛了,挖得筋疲力尽。他把铁锹扔在坑里,坐下来大口喘气。地上湿漉漉的泥沙带着阴邪的凉意,像被海风吹冷的汗水一样,一下子浸透了他的全身。 单鹃也失望地蹲下身子,两眼向坑内茫然探看。她母亲的目光也凑了过来,在一览无余的坑里徒劳地搜寻,然后又疑问地投向刘川。 单鹃母亲:“没有?” 刘川喘着气:“没有。” 单鹃问母亲:“是这个地方吗?” 母亲说:“是啊,就在这个凹口,这上面当时还开了一大片杜鹃花呢。” 母女一齐举目,向头上的崖顶看去,崖顶被夜色吞没,草木黝黑一片。她们低下头来,彼此相顾无言,只好再次把目光投向刘川。刘川喘息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从坑内爬出,从里面拽出铁锹,在这个刚刚挖出的大坑旁边,又是一锹挖了下去。 挖了左面,又挖了右面,三个坑很快连成了一体,变成了一个更加巨大的大坑。刘川继续挖,坑越挖越大,大到足以放下一张双人的大床。单鹃也上来帮忙,她和刘川互相替换,足足挖了三个时辰。很快单鹃也没劲儿了,累得大仰八叉躺在大坑的旁边。这时,她在刘川那一下周而复始的挖土声中,突然听到几声哐哐的变异,那变异的声音响了几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但紧接着又再次响起,哐!哐!哐……像是铁锹的端部撞上了一个空心的树根。 那声音让单鹃从地上爬起,她的目光还未触及深深的坑底,便从刘川的表情和动作上,看出陡然而生的希望。刘川奋力挥锹的样子似乎已经告诉她们,这一声声哐哐的声响肯定不是什么树根或石块。接下来她们很快就能用肉眼看清,从泥沙中露出来的,是一个黑色平滑的硬物。她们看到刘川扔掉铁锹,用手扒开那硬物表面和四周的沙土,当浮沙散尽的时候她们都能确认,刘川双手抚摸着的,是一只大号的皮箱。 刘川的心,在喉头跳动,跳得他手尖不停发抖。 单鹃也跳进大坑,手脚并用,和刘川一起将皮箱从沙土中拖出。他们发现这只皮箱的下面,还有一只同样的皮箱——同样的黑色,同样的沉重……他们同样将它用力拉出。 皮箱没有上锁,用手拨动锁扣,啪的一下,箱盖应声而开。箱子里,是紧紧缠裹的无色的塑料布,刘川和单鹃手忙脚乱,将厚厚的塑料布快速撕开。月光在那一刻仿佛忽然亮起来了,他们的双目不约而同,被一片镀了银光的色彩灼痛。灰蓝色的美金,粉红色的人民币,在这个涛声响彻的夜晚,竟是如此斑斓,如此炫目! 两个箱子都打开了,单鹃母女激动得热泪奔流。刘川的眼睛也湿了,全身一下松懈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再也不能起身。他要寻找的,几乎用生命作为代价,苦苦寻找的这个东西,就在眼前:两只大号的皮箱里,那个被塑料布包裹着的险些永沉地下的秘密——三百八十万人民币,九十九万美元,总值一千二百余万的国家财产! 他全身湿透,说不清是汗还是海的潮气……敞开沾满沙土的衣襟,呼吸起伏的胸膛像涂了油似的亮光闪闪。他和单鹃一人拖了一个皮箱,扶着单鹃的母亲,从崖壁一侧陡峻的羊肠小径,向崖顶攀援。他们就是从这条惟一的小路走下海边的,现在依然要从这里踏上归途。 此刻,在向崖顶攀爬的三人中间,只有单鹃显得身体矫健,她并未像刘川那样在刚才的挖掘中耗尽体力,她拖着皮箱,拖着母亲,最先攀上了崖顶。崖顶是一片阔大平坦的空坪,空坪上灌丛疏落,草木斑驳。单鹃和母亲走上空坪时喘息未定,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地上,定定地不能移动半步。从她们僵硬的表情和僵硬的动作上,已经可以想像她们看见了什么。 刘川也爬上了崖顶,他的目光越过单鹃母女僵直的背影,投向坪地的前方。在距离他们不到三十米的远处,在目光终止的尽头,数不清有多少灯火熄灭的警车,多少荷枪实弹的武警,合围着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刘川肿胀的胳膊再也提不动那只沉重的箱子了,他的双手已经布满铁锹磨破的血泡,皮箱在他的身侧脱手而落,砰的一声落在崖顶坚硬的地上。警车的大灯几乎在皮箱落地的同时一齐燃亮起来,车顶的警灯也一齐威风凛凛地随之闪动。一群警察大步向他们走过来了,为首的一个正是东照公安局那位久已不见的林处长。 他绕过已经完全呆掉的单鹃母女,径直走向崖口的刘川,他伸出手来有力地一握,握得刘川流血的右手钻心疼痛。在疼痛之后刘川迟钝的耳中,正式听到了这位金库大劫案的侦办主管,郑重地宣告一切结束! “谢谢你刘川同志,你干得很好!你为我们破获这个案件做出了很大贡献,我代表东照市公安局,代表东照市人民政府,对你表示衷心的感谢!” 刘川头脑麻木,他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话说。他麻木地看着林处长从他的面前转身离开,走向已被警察们缴获的那两只皮箱。皮箱被打开来了,在众多警察的包围中,在七八只手电光柱的照射下,林处长审视了箱内那一捆捆耀眼的现金,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刘川全身都酸乏得失去了知觉,不能向前行走半步,不能和他们一样欢笑和欢呼。他呆呆地看着单鹃和她的母亲被警察分别铐住拉走,呆呆地凝视着那一个个红蓝变幻的灿烂的警灯,他凝视着这个盛大的场面,他对这个场面的欢愉无动于衷。只有当景科长分开众人走上前来,将他拥在怀里用力地一抱,他的眼泪才从心底奔涌出来,如喷泉一般夺眶而出。 环海山路清晨 天亮了。武装警察的大队人马班师回朝。 刘川看到了海。 浩浩荡荡的警车车队行驶在环海的山路上,晨雾刚刚散去,太阳尚未出来,海的颜色和形状,在这个时辰显得朦胧不定,像多种极不透彻的颜料在巨幅画布上涂出的一片混沌——胡蓝、青绿,还有云一样的灰白…… 省际公路白天 那一天阳光万道,省区公路上车流如潮,车队拉着警笛,押解着一千二百万赃款和两名嫌犯,长驱而过。警察们按捺不住胜利的喜悦,车箱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人人都在谈功论赏,但没人听到刘川的笑声,刘川歪在面包车的后座上,不知何时睡过去了。从睡相上可以看出,他似乎心事重重。 东照市公安局白天 两个刑警在为刘川做证词记录。 刘川:“……单成功对我说,我会报答你的,我会让你一辈子都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刑警做着笔录。 刘川:“……单成功说,那笔钱就埋在那棵大树下面了,他说那个时候是枯水季节……” 刘川:“单成功说,你出去,让你干妈带你到海边去,去找我们怀上单鹃的那个地方,我把咱家的东西都放在那儿了。” 东照公安局白天 预审民警继续向刘川搜集证据:“单成功的老婆和女儿在知道单成功抢劫银行的行为后,有没有向公安机关检举报告单成功的藏身之处?” 刘川沉默了一阵,缓缓说:“单鹃和她的母亲在金库大劫案的案发前一年,就与单成功分居两地了,她们对单成功在外面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并不知情。” 东照公安局白天 预审员继续向刘川取证:“单成功平时有没有向他老婆孩子说过他藏着一笔巨款?他有没有向她们说过……” 刘川:“不,她们不知道单成功私自藏着这笔赃款。单成功也没有跟她们说起这笔钱来。” 预审员:“那你带着她们到了海边,你们去挖那个东西,她们是不是知道她们要去挖的,是什么东西?” 刘川表情不太自然,但他坚持说道:“不,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是在我带她们到海边挖出那两只箱子以后,才知道里面装的是钱。” 在一边旁听的景科长与预审的民警面面相觑,哑然无语。 东照公安局林处长办公室白天 办案民警和预审民警在向局长和林处长汇报结案情况。 景科长:“现在已经可以证实,单成功是金库大劫案的主犯而不是过去认为的协从,北京天河监狱司机老杨的那位前任情妇佟宝莲,现在也确定的确是死于单成功之手。所以,现在已经可以以抢劫罪、故意杀人罪、脱逃罪等罪名,将单成功移送检察院提请起诉。” 局长:“他的老婆,还有他的女儿,审得怎么样了,可以一并移送检察院吗?” 景科长和其他民警对视一眼,说:“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恐怕很难向检察院移送了。” 局长:“为什么?” 景科长:“我们原来准备对单成功的老婆和他女儿追究的窝藏罪、包庇罪,现在因为刘川的证词都无法成立了。” 林处长对局长解释说:“刘川否认单成功的老婆和女儿知道单成功抢劫银行的罪行,也否认她们知道在海边挖出来的那些钱是抢劫的赃款。” 局长有几分惊讶:“噢?” 林处长:“现在我们还搞不清刘川是出于什么心理,要这样保护单家的两母女。刘川这份证词如果不改口的话,单成功的老婆女儿……看来只能放人了。” 景科长:“刘川倒是没饶小康。刘川在秦水的一个煤厂差点被杀,小康涉嫌这起案子。我们前天通过秦水公安局对范小康依法进行拘传,可惜在拘传令实施之前,范小康已经闻风而逃,不知去向了。” 东照看守所白天 单鹃母女被无罪释放,走出了东照公安局看守所的大门。她们走出大门后,站在门前低声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朝着夕阳坠落的方向,并肩走了。 火车白天 东照至北京的火车翻山越岭,穿越平原。 刘川在车厢的洗漱间洗漱,他看到自己手上疤痕未消的血泡,似乎才确信,他曾经在一条布满荆棘的险路冒死穿越,现已进入另一段崭新的时间。 北京火车站白天 刘川走出火车站,他在站前人来车往的马路上,凝望着城市的天空。这一刻他几乎忘了他在秦水究竟藏了多长时间,此刻归来竟说不清北京到底是亲切还是陌生。 北京街道白天 刘川乘出租车穿街过市,他似乎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沉思中。 刘川家晚上 刘川敲了自己家的房门。小保姆把门打开了。刘川看到,奶奶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向大门这边张望。 刘川走进屋子,他张开双臂抱住奶奶,奶奶微微地笑了。 晚上,刘川与奶奶吃了久别重逢后的第一顿晚饭。 看到刘川终于游子归家,奶奶的病似乎一下好了大半,有刘川扶着,她能从餐厅一直走到刘川卧房。那天晚上,她在刘川卧房的沙发上和刘川聊天一直聊到深更半夜,小阿姨过来叫了几次,她才恋恋不舍地回房休息。 刘川卧室夜 刘川躺在干净松软的被子里,两脚无论伸到哪里,都是那么平滑干爽,不再阴潮,不再酷热,没有臭虫,没有蚊子,没有难闻的霉腐味道,枕头和被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这种皂液的清香已然久违。 刘川家白天 第二天刘川早早起床,几个月来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梳洗打扮。一套登喜路的休闲服被洗熨得板板挺挺,一双爱马仕的软底鞋也打理得不染一尘。 刘川家外白天 刘川开了那辆久已不开的沃尔沃s80离开了他家的院门,在他刚刚驾车离去之后,王律师的车子开进了刘川的院子。 刘川把沃尔沃开上了拥挤的东三环路,半小时后他赶到了酒仙桥季文竹那里。 季文竹家白天 刘川敲开季文竹的房门时季文竹还穿着睡衣,她见到刘川后立刻露出幸福的笑脸,并且紧紧拥抱了刘川,他们彼此相拥,彼此长吻。 一束耀眼的阳光从窗外进入,投射在铺了白色床单的单人床上。白色床单衬着两个光滑新鲜的肉体,那肉体完美的颜色和质感,令阳光也变得轻盈娇艳。晶莹透彻的汗珠洁如晨露,像天地造物般地自然清新。 刘川的目光,落在窗台上庞建东送来的那盆文竹上面,他问:“谁送你的文竹?” 季文竹:“我自己买的。” 刘川:“你好像特喜欢文竹。” 季文竹:“是啊,我就是文竹。” 他们赤身躺在窄窄的床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床单。季文竹细细的手指若即若离,顺着刘川的皮肤慢慢游走。她岔开话题说:“你皮肤真好,像缎子似的。” 刘川马上回敬道:“你的才好呢,你是我见过的最白的女孩。” 季文竹用一只胳膊支起脑袋,突然侧身盘问:“你见过多少女孩?” 刘川说:“见得可多了,大街上到处都是。” 季文竹笑笑,说:“你真的是第一次?” 刘川不笑,说:“你不信呀?” 季文竹说:“不信。” 刘川说:“为什么不信?” 季文竹说:“现在你们这帮男孩,从上中学开始就跟馋猫似的,没有一个不偷腥的,你的条件又好,你不偷人人家还偷你呢。” 刘川说:“人家偷我?我倒想。” 季文竹用枕头砸在刘川头上:“呸!” 刘川也用枕头砸她,他很喜欢这样,做爱之后,光着身体,和自己相爱的女孩躺在床上,漫无边际地说话,无忧无虑地嬉笑。有时又互相撒野,互相哄劝,光着身子在屋里打成一团…… 刘川家白天 不仅在季文竹的小屋,连刘川那间宽大向阳的卧房,那张二乘二米的大床,也成了他们疯狂的爱巢。只要奶奶让小保姆陪着去医院了,刘川就把季文竹接到这里,在他家楼上的大卧室里,胡侃、疯玩儿、做爱。玩儿累了他们就躺在床上聊天。 刘川说:“你不了解我奶奶,你不知道我上中学那会儿她管我都管成什么样了,就是女生打电话到我家来,她都能盘问得让人家把电话摔了。” 季文竹笑:“盘问人家干什么,她干吗不盘问你?” 刘川说:“问啊,怎么不问。” 季文竹说:“问你你怎么办?” 刘川说:“我摔门。” 季文竹说:“那你上大学的时候呢,你上大学不是住校吗,你奶奶管不住了吧?” 刘川说:“我们那是公安大学,跟军校一样,有纪律,规定不许谈恋爱的。” 季文竹说:“嘁!规定还管得了你们。” 刘川说:“当然管得了啦。” 季文竹嘲笑:“老实。” 刘川也笑:“那是。” 春宵苦短,楼下的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响动,两人吓得说笑顿止,季文竹悄声问:“你奶奶?” 刘川战战兢兢地下床:“她去医院了,怎么回来这么早?” 季文竹见刘川走到卧室外面探看,连忙穿好外衣,下床跟了出去。 刘川奶奶让小保姆扶着站在楼梯口,脸朝上笑着问:“刘川,小珂来啦?门口那是谁的鞋呀?” 刘川和季文竹出现在楼梯的另一端,刘川说:“奶奶,不是小珂。啊,她叫季文竹,是我朋友。” 奶奶没理会季文竹投来的微笑,疑问:“朋友?哪儿的朋友?” 刘川搪塞:“就是要好的朋友呗。您刚从医院回来呀。” 奶奶:“啊。”又说,“我还以为小珂来了。” 奶奶让小保姆扶着离开了梯口,相对季文竹来说,奶奶似乎更喜欢小珂。小珂那种类型的女孩,相对更讨老人的欢心。 天河监狱白天 天河监狱为刘川协助公安机关追回国家巨款一事,召开干警大会,宣布给刘川记个人二等功一次,几个月前单成功在河北灵堡村脱逃的事件,于此真相大白,刘川不仅恢复了名誉,而且成了一个英雄。 当刘川从监狱长邓铁山手中接过二等功证书和证章时,小珂热烈地鼓着掌。庞建东虽然也和大家一样鼓了掌,但散会后他很快就悄悄离场,没有和小珂那帮年轻人一起,围在刘川身边亲热叙旧,问长问短。刘川那天被年轻伙伴们拥出监狱礼堂时看到庞建东独自离去的背影,他心里当然知道其中因为什么。 送刘川出来的还有副监狱长强炳林和遣送科的科长老钟,老钟当然又借机劝刘川留下来工作:“刘川,我看你就别再提辞职的事了,你看领导和同志们这么信任你,你应该留在咱们监狱和大家一起好好干一番事业,啊!” 领导们也都附和地说了鼓励和挽留的话,刘川当面难拂领导的好意,红着脸推托说要回去和奶奶商量。 刘川:“好,好……这事,我得回家跟我奶奶商量商量,我得……” 小珂马上接了他的话:“你要真想留下来,我跟你一起去做你奶奶的工作。” 刘川推托:“呃,我,我还得跟我爸公司里的人再商量一下……” 领导们都笑,邓监狱长说:“好,你去商量。老钟,老强,你们到我那儿去一下,我有个事跟你们谈谈。” 领导们走了,周围的人也散去。只有小珂陪着刘川向遣送科那边走去,小珂沉闷地说了句:“其实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想留下来。” 刘川试图解释:“说心里话,我其实真挺喜欢咱们这儿的,领导也对我确实不错。但是,我已经耽误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我爸的公司也确实需要我去。而且,我觉得我和季文竹一交朋友,我也没脸再见庞建东了。如果留在这儿,和建东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该多别扭啊。” 小珂没有接话,她甚至没有去看刘川的面孔。她默默地向前走着,脸上只有无望与失落。 刘川跟在她身后问道:“你不高兴吗,你生气了?” 小珂站住,说:“没有,我当然为你高兴。” 刘川:“因为我立了功?” 小珂摇头:“你立了功,而且,你又有了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你不用别扭,你有你的生活,你的生活和我们不同,我应该为你高兴。真的,只要你开心,我就为你高兴。” 刘川哑然,半晌才说:“谢谢。” 商场、饭店、游泳池白天晚上 刘川和季文竹相拥相携,兴高采烈地逛商店买东西,找各种口味的饭馆吃饭,还去饭店里的游泳池里游泳。去饭店的游泳池游泳是一种享受,他们穿着浴衣躺在阳光下的沙滩椅上,喝着鸡尾饮料,慢慢消磨掉整个下午。 万和公司白天 刘川把财务经理叫到办公室,跟她要钱。 财务经理:“公司的账已经让法院封了,要动账上的钱,只能等官司打完,法院把账号解冻才行。” 刘川:“我现在急需要钱,你反正得给我想想办法。娱乐城呢?娱乐城不是还在营业吗,营业就有现金收入,你去跟娱乐城的经理说,就说是我要用。” 财务经理:“……好吧,我想想办法。”万和娱乐城餐厅晚上 刘川与季文竹在一个单间里吃晚饭,财务经理和娱乐城经理走了进来,把三万元现金放在了餐桌上,并且让刘川签了领款单。 娱乐城经理:“这是三万元。娱乐城最近的收入主要是支票转账,今天收的现金只有四万元。大部分都拿过来了。” 财务经理:“老板,这种事只可偶尔为之,让法院知道了,很可能连娱乐城也给咱们停了。” 刘川:“我知道。” 万和城外晚上 刘川与季文竹走出娱乐城,上了汽车。 季文竹说:“哎,那事到底行不行啊?” 刘川:“你以后整天在外面拍戏,要手提电脑有什么用啊?” 季文竹:“就是因为我整天在外面拍戏,才需要手提电脑呢。我前两天看见我们那个戏的投资老板有一台ibm的手提电脑,挺棒的,大概两万五左右吧,你不是刚拿了三万吗,够了。” 刘川:“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想给我一个干姐寄点钱去吗?” 季文竹:“你干姐?你欠她钱呀?” 刘川:“……嗯,怎么说呢,就算欠吧。” 季文竹:“你借她钱了?你这么有钱!” 刘川:“咳,也不是借……其实我也不欠她,我就是……就是想帮帮她,我想她现在肯定需要人帮她。” 季文竹疑心了:“她到底什么人呀,你那么惦记!” 刘川:“她就是我干姐。” 季文竹:“干姐至于这样吗,是干姐吗?” 刘川:“你还以为我骗你呀,不是我干姐是谁呀。她以前对我不错,我有麻烦的时候她也保护过我。” 季文竹:“她对你不错?那你就快点找她去吧!” 季文竹这样赌气,刘川却无动于衷,继续若有所思地念叨:“……对,我真应该找找她去,我可以出钱让她到北京来,让她找个学校好好学点本事,也算是我对她的一点补偿吧,可惜我找不到她了。” 刘川的自言自语,终于让季文竹抓到了把柄:“补偿?你为什么要补偿她,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刘川懵懵懂懂地应道:“也许吧,也许我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季文竹狠狠一笑:“做了就是做了,还什么也许,做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承认。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啊!说给我听听!” 刘川愣了半天,半天才从季文竹铁青的脸上看懂了什么,但要辩解为时已晚:“没有啊,我对她没做什么,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是!” 季文竹:“你刚才还承认做了,怎么一转脸又不承认了?你不承认也晚了,反正我已经知道了。别说了别说了,你说什么我也不听了!” 刘川还是说,还是解释,但又怎么解释得清呢。关于东照金库大劫案的侦破内幕,关于他受命卧底的情节细节,仍属公安侦查工作的绝对机密,在解密之前不可外传。所以,他没法把单鹃的来龙去脉,把他和她究竟有何关联,向季文竹述说清楚。 火车站白天 季文竹要去外地拍广告,刘川到车站送行。他拎着季文竹的包往站台走,说:“你们拍个广告怎么要拍那么长时间啊?” 季文竹:“当然了,要转好几个景呢。” 在站台上,季文竹再次提醒刘川:“哎,我这一走至少得五六天,你一个人在北京,可得老实点。” 刘川:“怎么叫老实怎么叫不老实啊?” 季文竹:“你还问我,别再认一大堆干姐干妹妹就行。” 刘川不说话,季文竹追问一句:“听见没有?” 刘川答:“啊。” 季文竹上了车,火车开走了。 刘川走出火车站,犹豫了一下,他走进售票厅,来到售票窗口,问:“请问去秦水坐哪趟车?” 火车站晚上 北京至秦水的列车徐徐开动。刘川透过车窗,凝望着北京天空的苍茫暮色。 秦水火车站晚上 列车在铁路线上走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的傍晚到达了秦水车站。 秦水街头晚上 刘川从火车站出来后驾轻就熟,直接打车去了他住过的那个小院。这条路他曾经无数次往返,感觉一切仍然详熟。 小院晚上 小院大门紧锁,刘川从门缝中往里探看,里面漆黑无人。 杂货店晚上 刘川离开小院沿街信步,路过那家杂货店冷清的门口,此时店门洞开,还在营业,门口灯泡刺眼,店内却光线暗淡。杂货店的面目依旧竟让刘川感到一丝惊奇,这间杂货店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他也有救命之恩。 刘川站在小店的门前,上下打量,然后走了进去,店里那个中年女人已然不在,换上了一个戴眼镜的秃顶老头儿。他向那老头儿买了一瓶两元钱的饮料,交了五元钱也没让找,喝着饮料踱出门去,信步走远,别无他言。街头晚上 走出这条小街,饮料尚未喝完,刘川站在街口发了阵愣,然后向他第一次来到秦水时曾经到过的另一个地方,迈步走去。 大富豪夜总会晚上 刘川走进大富豪夜总会的第一感觉和当初一样,暗影里依然若隐若现着那些女郎的媚眼。如同几个月前的初来乍到,刘川还是找了一个显眼的桌子独自落座。一个面目生疏的服务生手执饮料单走了过来,他不用看那副冷淡无神的面孔,也能领教此处的宰客之道。 为了避免麻烦他摆摆手说:“我不喝饮料了,我是来找个人的。” 服务生问:“你找谁呀?” 刘川说:“你们这里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叫单鹃的女孩,她过去跟你们这里很多人都认识的。” 服务生说:“你等我去问问。” 服务生走到吧台那边去问别人,很快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矮矮的个子,其貌不扬。走过来先问了一句:“谁找单鹃?” 刘川转头和那人打了照面,看出那人吓了一跳,脚步戛然而止,一脸的漫不经心荡然消失,仓促间还堆出些尴尬的假笑,冲刘川一通点头哈腰:“哟,是您呀,您什么时候来的,您找单鹃是吗,我去给您问问,我去给您问问……” 那人一边说一边退了下去,那几步退得有点像是仓皇逃跑。他跑后四周角落里正待馋猫扑食的小姐们被夜总会的经理领班暗中指挥着,一个个贴着墙从后门做鸟兽散,眨眼之间散得无影无踪。 那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儿刘川似曾相识,但一时叫不出姓甚名谁,好像是小康手下的一个喽啰,过去跟小康去城外一起收过账的。那人走到吧台边上,吧台里的两个男人小声问他:“这是原来单鹃的男朋友吧?” 矮子同样小声:“什么男朋友,是公安局的便衣。” 吧台里的男人:“哎,他以前不是也跟着小康混过吗,一直不太爱说话的那个……” 另一男人补充:“就是当时不太敢打架,真打起架来又不要命的那小子?” 矮子用更低的声音说:“他是个警察,是公安局派来收拾单鹃老爸的探子。” 吧台男人:“他现在干什么来了?” 矮子:“谁知道。” 矮子匆匆走进吧台一侧的小门里去了。 吧台里的那两个男的,刘川看着也是面熟,但同样叫不出名字。刘川远远地看看他们,他们也远远地冲刘川点头干笑。 刘川的警察身份,通过单成功的被抓,通过范小康的逃跑,显然在秦水,在范本才的势力范围内,在范家的喽啰们当中,传得沸沸扬扬。刘川此时在“大富豪”里这么一坐,当然让他们心惊肉跳。没人知道刘川是干什么来的,没人知道他来寻找单鹃,对单鹃来说,是福是祸,是吉是凶。 刘川坐了一会儿,不见矮子出来,便起身往夜总会的后屋走去。吧台里的人只能张皇地看着,不敢阻拦。这地方刘川再熟不过,他在秦水的那段日子里,白天去外面收账,晚上通常就在这里护场。客人不多的时候,他们就在后面的小屋里坐着,抽烟发呆,或者看小康和几个亲信赌牌。 刘川推门走进后屋,后屋里有三个男人,包括矮子在内,正在悄声嘀咕,大概还在嘀咕刘川,见刘川推门进来,三个人全都吓了一跳,忽隆一下站了起来,惊怔着不知说什么是好。刘川终于在他们当中认出一个人来,他不由开口叫出声来:“嘿,小虫!” 那个叫小虫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干瘦汉子。他本来就瘦,在隆城那架打的,几乎废了一只胳膊,现在更是瘦成麻秆了。刘川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彻底好了吗,你现在还在这儿干啊?” 小虫没想到刘川会这么热情地叫他,一时慌张得不知所答。旁边的两个人看着刘川在小虫对面坐下,对小虫问长问短,便点个头说:“你们聊你们聊。”然后互相踩着后脚跟溜出去了。小虫溜不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里夹着根烟,看上去很尴尬。 刘川并不想和他叙旧,只问他单鹃的事情:“单鹃现在还在秦水吗,还来这儿吗?” 小虫结结巴巴:“我,我也不知道,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刘川:“小康还在不在秦水啊,单鹃还跟他在一起吗?” 小虫支支吾吾:“这个,呃……我不知道,我一直没见着小康。” 刘川看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说:“你要是见到单鹃,就跟她说我来找过她,我给你留个电话。” 刘川在一张纸上写了自己的电话,给小虫,说:“如果见到单鹃或者她母亲,你就交给她们,你跟她们说,要是她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联系。” 秦水火车站白天 刘川正待搭乘返回北京的火车,在站台上他接到了王律师打来的一个电话,从他接电话的表情看,王律师告诉他的显然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北京火车站白天 刘川走出车站,与前来接他的王律师和公司办公室主任一边匆匆交谈,一边乘上了一辆轿车。 汽车里白天 王律师:“这个消息目前还不能完全证实,但从这些迹象看,法院的裁决我想已经出来了,根据我听到的内容,对万和公司恐怕非常不利。” 刘川:“什么内容?” 王律师:“据说这份裁定书认定了万和公司出具的那份抵押书合法有效,一旦认定了这个抵押行为的合法性,万和公司就肯定要依法履行相关责任了。也就是说,万和公司就必须向债权方支付七千万元人民币的担保金额,为华丰实业公司偿还逾期债务。” 刘川一脸无措,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再找法院谈谈?” 王律师迟疑一下,说:“除了继续向法院提出申诉外,还有一步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走。” 刘川:“什么棋?” 王律师:“我想其实可以由你直接向法院起诉,起诉万和公司的董事长,也就是你的奶奶。” 刘川惊愕:“我?起诉我奶奶?” 王律师:“对,你起诉你奶奶,起诉她违反公司章程,背着你擅自对外担保,侵犯你作为公司股东的合法利益,要求你奶奶赔偿你的损失。因为公司的章程明文规定,公司的重大投资项目,贷款项目,须经股东方一致同意,才能进行。对外担保等同于贷款负债,你奶奶在没有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签署这份担保函,签署董事会决议书,可以认定属于欺诈和违约的行为,你可以请求法院先行追究,先行赔偿。如果能将你在万和公司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保全下来,那也比全赔出去强。” 刘川:“我起诉我奶奶,万一让我奶奶知道怎么办,这不是刺激她吗?” 王律师:“这她肯定得知道。虽然她可以委托律师代她出庭,但各项诉讼文件的签署,还是需要她亲自来签。所以你要告她她肯定得知道。老太太会受刺激吗,她现在身体行吗?” 刘川愣了半天,摇头说:“不行。” 办公室主任:“不过,王律师这个意见,可能是现在惟一能想的办法了,你要不要再……” 刘川:“不,我不同意让我奶奶再搅到这种事里去,这种事差点要了她的老命,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律师不便再说,只好晦着脸看看坐在前座的办公室主任,主任也只能一脸无奈。 其实他们的脸色刘川看得很清。那脸色让他知道,也许就在明天一早,他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刘家已经一贫如洗。 首都机场、北京公路白天 所以,当第二天中午刘川接了从桂林回来刚下飞机的季文竹后,没有另外花钱在路上的饭店吃饭,而是让司机开车穿过半个北京,带他们去了万和城的餐厅。 万和城白天 刘川和季文竹坐在餐厅的一个包房里,季文竹翻着菜牌,对刘川说:“我这次在桂林,就没吃几顿饱饭,桂林的菜都辣得不行,现在我一吃辣椒就长疙瘩,你看我这脸上。” 刘川:“没有啊。” 季文竹:“你这人我发现了,一点都不心疼人,这不是疙瘩吗!” 刘川:“这个呀,这个没事,我也长。” 季文竹:“哎,你想吃什么,咱们吃个红烧大鲍翅怎么样?” 刘川:“鱼翅属于海鲜,海鲜都是发的,吃了不更长疙瘩了吗。” 女孩的心都是敏感的,季文竹疑心地问:“怎么了,你舍不得了吧?” 刘川强打精神,掩饰说:“没有没有。” 但季文竹火眼金睛,并且马上把问题想到极致:“我不在这些天,你是不是又喜欢上谁了?” 刘川皱眉:“谁呀,我又喜欢上谁了。” 季文竹理直气壮:“男人心里有没有事,女人不用看,闻都闻得出来。” 刘川心中坦然,于是嘴硬:“我再借你一个鼻子,你闻出什么来了?” 季文竹似是有意地盯了他片刻,然后单刀直入:“我问你,前两天你是不是去了一趟秦水?” “谁说的!”刘川吃了一惊。 “刚才你们家司机说的,是他送你去的火车站!” “啊……是啊,我是办事去了。” “你找干姐去了吧。见着了吗,怎么没把她带到北京来呀?” “我真不是找她去了,我真是办事去了。” 幸好这时餐厅经理殷勤地过来了:“哟,老板今天想吃什么,要不要我让厨师长给您开个菜单?” 刘川于是岔开季文竹的话题点菜:“行,要两份红烧大鲍翅……” 经理堆着满脸笑容:“好的。” 季文竹家外晚上 刘川开车送季文竹回家。 季文竹下车前吻了刘川,刘川直到季文竹的身影消失在楼门里才启动了车子。 刘川家外晚上 刘川驾车回家,他把车子开进公寓院门,然后又开进地下车库入口。这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的身后正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行踪…… 第十二集 刘川家晚上 刘川坐在奶奶床前,帮着奶奶吃药,奶奶问他:“听说前两天你跟娱乐城要了三万块钱,是不是为了去秦水出差?怎么没用啊,我看钱还放在你抽屉里呢。” 刘川:“我去秦水没找到要找的人,所以没用。”停了一下,刘川抱怨奶奶:“您又翻我抽屉。” 奶奶瞪了他一眼:“你是我孙子,我怎么不能翻,你跟奶奶还有什么秘密呀?” 刘川:“我都是大人了,当然有隐私了。” 奶奶:“那三万块钱是我给你的,怎么成你的隐私了?” 刘川:“钱不是我隐私,抽屉是我的隐私。” 奶奶:“行行行,我不跟你争,你现在什么事业都没干成呢隐私倒一大堆了。” 刘川:“我怎么没干成事呀,我干成的大事您也不知道,以后再跟你说。” 奶奶:“吹吧你就!我问你,公司的事,最近怎么样了?” 刘川:“公司啊,最近没什么事,您就别操心了。哎,我跟娱乐城要钱您怎么知道的?谁那么嘴快呀。” 奶奶:“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这么乱花钱吧,要是这公司真的垮了,我倒没什么,我看你怎么办!” 刘川:“我也死不了。” 奶奶:“你呀,我看你也只能再回天河监狱,还当你的警察去。” 刘川:“我干什么不行啊,干吗非要回监狱当警察呀。回去还不让人损我。” 奶奶:“唉,你怎么那么要面子,人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时候,也有走麦城的时候,过五关斩六将的时候得板着脸低着头,走麦城的时候就得昂着头开心地笑,你会吗你!” 刘川故意堆了一脸假笑:“这样儿?” 奶奶:“你不是说你们监狱的领导,还有你们遣送科的老钟,都对你不错吗,谁会损你呀?小珂会损你呀,你要回去,小珂肯定高兴。” 刘川:“我出来这么多天了,能不能让回去还不知道呢。” 奶奶:“回头你去找找小珂,问问她现在监狱还缺不缺人。” 刘川家外黄昏 刘川开车驶出地下车库。 刘川的汽车驶出公寓大门。 跟踪刘川的那双眼睛,依然阴鹜地盯着刘川的动向,刘川开车时那张单纯而又端正的面容,虽然仅仅从那双眼睛中一划而过,却仿佛定格般地印在了那一对恐怖的瞳仁中。 某剧组晚上 季文竹在这里试镜,导演亲自给她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把剧本交到她的手上,说:“这个戏呀,一共三个女孩儿,可以说三个人都是女一号,戏份差不多,你可以挑一个。” 季文竹:“谢谢王导演。” 导演:“行,那你最迟周五给我答复啊,找我也行,找我们副导演也行。” 街头晚上 季文竹搭上一辆出租车,离开剧组。 季文竹家外晚上 季文竹乘车回家,下车前发现钱包丢了。 季文竹:“我钱包丢了,对不起师傅我钱包找不着了,你等我再找找……” 司机:“你一点钱都没有啊,三十三块您就给三十吧。” 季文竹急得头上冒汗:“我钱都放钱包里了,你稍等一下,我再找找。” 季文竹使劲翻着自己的背包。 小珂家外晚上 刘川开车来到小珂家的巷口,他停车徒步走进巷内。 巷里一群放学的小孩听说这个大哥要找小珂,无不争先恐后热情引路。 季文竹家外晚上 季文竹找不到钱包,急急地拨打刘川的电话。 刘川的汽车里晚上 刘川的手机忘在车座上,红灯闪亮,铃声空响。 季文竹家外晚上 季文竹想了一下,又拨打了庞建东的手机。 季文竹:“建东吗,我是文竹……” 小珂家外晚上 少年们带着刘川在一片旧衢老巷绕来绕去,直绕到刘川方向错乱才抵达一个小院的门口。刘川探头探脑地走进院子,院里万国旗似的晾晒着大人小孩的被子衣服。少年们指指一扇小门,齐声喊了一句:“小珂有人找你!”便返身跑得无影无踪。随着喊声有人应声出门,不是小珂而是一位中年妇女,那位妇女刘川虽然从未谋面,但看眉目轮廓,已可断定此人必是小珂的母亲。 刘川:“啊,我叫刘川,我是小珂的同事,阿姨小珂在家吗?” 小珂母亲客气地:“小珂有事出门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进屋等等吧,你进来吧。” 刘川走进屋子。屋子很小,里外两间,一共不到二十平米,而且陈设非常简单。也许仅仅因为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因此才显得比较温馨。小珂母亲把刘川让到屋角惟一的一只沙发上落座,还给他沏了一杯茶水,茶泡开后怕刘川嫌烫又兑了些凉白开在内,吹了吹才双手端给刘川。小珂的爸爸坐在里屋,一边粘纸袋一边隔着撩起的门帘指挥小珂母亲给刘川拿烟拿糖。从他只说不动的姿势上刘川注意到他坐着一只自制的轮椅,刘川马上移开视线,生怕多看一眼会让人家难堪。 小珂的母亲在丈夫的连声督促下,拿完了烟糖又拿来一盒点心,直把刘川伺候得坐立不安,一会儿起身接茶,一会儿起身接烟,直到他在盛情之下不得不点着了一根香烟并且嘬了一口,小珂的母亲才坐下来探问他的来历。 “你是小珂的同事吧,你们是一个科的吗?” 刘川答:“不是,小珂是生活卫生科的,我是遣送科的。” “你也是警校毕业的吧,你们是同学吗?” “啊,我不是,我是公安大学的。” “公安大学的,公安大学和监狱也是一势啊?” “啊……算是吧。阿姨您在哪儿工作呀?” 小珂的母亲:“我呀,我都下岗六年多了,现在在华东大酒店的职工食堂工作。” 刘川:“酒店的工资高吧?” 小珂母亲:“我是临时工,每月工资奖金加在一起才七百块钱,再加上原来的下岗工资每月收入一千块钱吧,要不是小珂他爸爸身体有病,我们这日子其实还行。不过她爸爸现在在家也糊点纸袋信封什么的,每个月也能挣个七八百块的,另外我过去从单位分了一套房子,两房一厅四十平米,我们把它租出去了,一个月能收一千三百块钱呢。刨去我们租的这两间小平房的钱,一个月能净赚一千。小珂每个月挣的一千二也全交家里,我每月还帮她存上八百,将来小珂结婚好买套房子呀。” 刘川:“小珂要结婚啦?” 小珂母亲:“不是现在,可现在得准备呀,我们不能让人家姑爷一过来就住这种房子呀,我们没别的东西,就拿套像样的房子当嫁妆吧。我们附近正盖一个经济适用房的小区,一套五十平米的单元大约得四万元的首付款。我们本来已经攒到三万出头了,可上个月租我们房的那家突然退房了,每月一下少了一千三百块钱,看来这个房子暂时买不上了。” 聊完了自己的家长里短,小珂的妈妈又问刘川:“你爸妈都做什么工作的?” 刘川:“我爸我妈都去世了。” 小珂父母的神情全都悲悯起来:“噢,那以后你一个人要是寂寞了或者想爹妈了就到这边来坐坐,到这边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吃。” 刘川一再道谢,看看时间不早,便说叔叔阿姨我还有事,我就不等了,小珂父母又客气地让他以后常来玩儿,然后小珂母亲送刘川出门。 从小珂家告辞了出来,天已黑了,刘川沿着那条窄巷辗转寻找出口,走了一阵感觉可能迷路,这时他看到前方拐弯的灯晕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脱口叫了一声:“小珂!” 小珂走近后惊讶地打量半天,才认出对面站的竟是刘川。她显然没想到能跟刘川在这里意外碰面,不由又惊又喜地笑出声来:“刘川,你怎么在这儿?” 刘川一脸沮丧:“我刚从你家出来,转迷路了。” 小珂一脸开心:“迷路?笨!” 季文竹家外晚上 庞建东乘一辆出租车匆匆赶来,季文竹和那位等钱的司机都在车外的路边等他,季文竹叫了句“建东”,庞建东什么都没说,先把钱付给了司机。 司机一脸不满地唠叨着,把车开走了。庞建东和季文竹留在路边,相视无言。 小珂家巷外晚上 小珂把刘川送出巷口,送到刘川的汽车前。小珂说:“你可以去找找钟大,钟大现在调到一大队当大队长去了。” 刘川:“一大队?” 小珂:“啊,就是一监区啊,老钟当监区长去了。你要真想回来,可以让老钟帮你找监狱领导说说去。” 刘川说了句:“好吧。”他拉开车门,犹豫了一下,开口问:“庞建东……现在怎么样啊?” 小珂故意反问:“怎么,想他啦?你走以后跟建东没联系呀?” 刘川:“没有,建东……可能还生我气吧。” 小珂明知故问:“生你什么气,除了季文竹那事,你还有什么事得罪他了?” 刘川回避了小珂的注视,掩饰道:“没有,那我走了。” 刘川钻进汽车,和小珂告别,车开走了。小珂目送车的尾灯消失在街口。 刘川车内晚上 刘川发现手机上有季文竹的几个未接来电,连忙拨了回去,但季文竹的手机同样也无人接听。 季文竹家晚上 季文竹把庞建东请进了家门,她为庞建东倒了饮料,她的电话在沙发上无声地振动着,她没有发觉。 在季文竹为庞建东挂大衣时,庞建东从身后拥抱了季文竹。季文竹没有转身,但也没有拒绝。 季文竹家外晚上 刘川开车来到季文竹家,他关好车门上楼,在楼门口与从楼内走出的庞建东狭路相逢。两人目光相碰,刘川惊得双目圆瞪,庞建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向楼外走去。 小珂家晚上 小珂母亲把晚饭端给女儿,并和女儿聊起了刘川。 小珂:“什么,他在这儿待了半小时?你们给他弄饮料喝了吗?你们让他坐在哪儿了,坐这儿吗?你们都跟他聊什么了?” 小珂母亲:“没聊什么,问问他家里情况呗,爸爸妈妈什么的。” 小珂:“咳,你们又不是查户口的问人家家里干什么。你们没跟他说我吧?” 小珂母亲:“没有。” 小珂父亲:“小珂,你说有个同事跟你挺好的,是不是他呀?” 小珂愣了一下,说:“不是。”又说,“和他还行吧,挺好的。” 小珂父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小珂母亲问:“那你喜欢他吗?” 小珂:“还行吧,你们看他怎么样啊?” 小珂母亲:“你喜欢他什么,长相?” 小珂故意反问:“他长得好吗?” 小珂母亲:“唔,挺顺眼的,就喜欢他长相呀。长得俊的男孩子靠得住吗?” 小珂:“他人也挺好的。” 小珂父亲:“都怎么好法?” 小珂现想:“唔——他这人,挺爱帮助人的,特有同情心,虽说家里挺有钱吧,可一点不张扬。” 小珂母亲:“脾气怎么样啊?” 小珂一下犯愣:“脾气,脾气也还行吧。咳,他这人,总的来说挺内向,可有时候我感觉也挺冲动的。我现在还没总结好呢。” 季文竹家晚上 刘川与季文竹发生了激烈争吵。 刘川:“你说你跟他什么都没干,那谁证明你们在一块儿都干了什么?你以前就说跟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你叫他来干什么?” 季文竹:“我叫他来干什么,你还要我说几遍!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刘川:“你要觉得他比我好你就直说,我最讨厌被人瞒着,你要觉得他好你可以回去找他,你可以找他去呀。” 季文竹:“对,现在我觉得他很多地方就是比你好,至少他比你更像个男的。” 刘川:“好,他比我好,他还有哪儿比我好?你说吧,我不生气!” 刘川其实已经气得声音发抖,季文竹也气得声音发抖:“你明明生气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生气也没用,你说你哪儿好,啊?你说你有能力,可你哪次出去办事嘴巴利索过。你说你奶奶从来不惯你,可你从小到大你会干什么?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收拾屋子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反正没看你干过。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其实最娇生惯养,吃喝拉撒都是让保姆伺候的。” 刘川满脸通红,但故作不屑:“好,行,你说吧,还有什么,你都说出来吧。” 季文竹:“我不说了,你什么缺点都没有行了吧。你又有钱,又漂亮,可惜就是没味儿。你连幽默都不懂,你胆子也小,胆小吧你还爱吹。” 刘川脸色由红变青:“我吹,我吹什么了,我跟你吹什么了?” 季文竹比他的声音还大:“你什么都吹,你不是还老吹你上大学以前是唱摇滚的吗,唱摇滚的那帮爷们儿能是你这样吗?” 刘川:“所以你就把庞建东找来了对吧?你找就找吧,还编那么傻的借口,什么钱包丢了,我看看你钱包丢了吗?” 刘川拽过季文竹的背包,动手就翻。季文竹气得去抢背包:“你别动我东西,你给我松开,你放手!” 两人抢来争去,背包被甩在地上,刘川扭身就走,季文竹在他身后哭喊:“刘川,你要脸你就别回来,你有什么资格怀疑我,你有多少干姐干妹妹你自己不想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趁我不在上秦水干什么去了你心里清楚!” 刘川愤怒地拉开门,还顺手打翻了门口小桌上的花瓶,然后把门狠狠摔上。 季文竹家外晚上 刘川怒不可遏地开走了自己的汽车。 庞建东家晚上 刘川开车怒气冲冲来到庞建东家兴师问罪,他不客气地敲开庞家家门,开门的是庞建东的父亲。 刘川压住火气:“对不起叔叔,庞建东在不在?” 庞父:“你是谁呀?” 刘川:“我,我是……庞建东的朋友。” 庞父:“你找他什么事啊?” 刘川:“有件事,想找他谈谈,他在的话请他出来一下好吗?” 庞父:“他出去了,没回来呢。” 刘川只好退下去:“噢,那……那对不起了。”季文竹家外夜 刘川驾车急急回到季文竹家。他关了车门跑上楼去。 季文竹家夜 刘川使劲敲门,边敲边叫:“文竹,文竹,你开门!” 季文竹躺在沙发里,对砰砰作响的敲门声置之不理。几个邻居被敲门声惊起,开门责问刘川:“小伙子,你找谁呀,不在家吧。” 另一位邻居:“哎,有点公德好不好,这么晚了,你让不让人睡觉了。” 刘川不理他们,还是敲门。 季文竹听到邻居的责骂声越来越强烈,只好把门打开,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外的情形,就被刘川一把抱在怀里。 刘川:“对不起,原谅我!” 季文竹让刘川抱着,尴尬地看着门外的那几位邻居,那几位邻居被刘川的痴情弄得发愣。 刘川家外夜 刘川开车回家,车子开进公寓院门,开进车库。他的行踪依然在一双锐利的眼睛监视之下。那双眼睛显然藏在了一辆汽车里,从视线的移动中可以看出,那辆汽车尾随刘川的车子,顺利地通过了公寓院门警卫的登记,然后驶入了车库。 地下车库夜 车上的视线进入地下车库后,左右巡睃,穿过一排排停泊的车辆,监视着刘川。刘川停好车子,锁上车门,走向进入公寓楼层的入口…… 刘川家白天 王律师来了,正在客厅里与刘川的奶奶谈话,刘川穿着睡衣走进客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奶奶,咱们家存折上还有多少钱呀,存折都放在哪儿了?” 奶奶:“你要存折干什么?” 刘川:“我有用。” 奶奶:“干什么用啊,你那三万块钱不是还没用吗?” 刘川:“我想借点钱给小珂,三万不够。” 奶奶:“给小珂,干什么?” 刘川:“你知道吗,小珂的爸爸瘫痪了,妈妈下岗了,她爸爸妈妈人可好哪。” 奶奶:“我知道,一看小珂那孩子我就知道,那么好的家教,爸妈肯定错不了。小珂跟你借钱了?” 刘川:“没有,是我想帮他们买房。她妈妈想给小珂买他们家旁边的一套新房给小珂结婚用,我想先帮他们把首款垫上。” 王律师插话:“刘川啊,按说,他们买房,拿几万块钱先给他们垫上首款,原本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公司账号冻结,账上有钱也拿不出来,连公司日常营业的每一笔支付,都要经过法院和银行的双重许可。法院和银行总不会允许咱们为一个女孩办喜事搬新房付钱吧。” 这时,另一个屋子的电话响了,刘川说了句:“我没想从公司的账上支钱,我想先拿家里的钱。”便离开客厅去接电话了。 奶奶把脸转向王律师:“刘川改不了,什么事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小珂不知道什么事又感动他了,所以他又想起帮人家买房了。上次跟我要钱,说要带一个什么女孩子到北京来上学,你说……唉,真是的。” 王律师:“刘川太单纯,别让人家骗了,现在社会那么复杂。” 奶奶:“什么单纯,他是傻。不过小珂那孩子是真不错,我了解那孩子。” 王律师:“公司的情况就是这样了,目前主要是等法院的最后裁定,现在咱们急也没用。” 奶奶:“我请你来,其实主要还是想问问刘川在公司里的表现,他每天到公司上班吗?” 王律师迟疑一下,替刘川美言道:“啊……啊,上班。” 奶奶:“公司那些经理们的意见,他听不听啊?” 王律师:“听,刘川挺虚心的,有不懂的就问。” 奶奶:“我光看见他每天一早从家出去,晚上很晚才开车回来,这一天究竟到哪儿去了,我也管不了他。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官司,反正咱们相信国家的法律,我是担心刘川要是整天贪玩儿,败家败产,那才是让他父母死不瞑目的事情。” 王律师又为刘川说了些好话,目的是给奶奶宽心。见刘川接完电话回到客厅,两人都收住话头。刘川又问奶奶存折在哪儿。奶奶反问刘川要多少钱,王律师见奶奶为难,便出面劝阻刘川:“刘川,你要想帮助别人,我看首先还是要把公司保住才行,哪怕保住其中一小部分,也是一笔可观的大数。” 奶奶听出王律师话中有话,遂问:“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吗?保下一部分来也行。” 王律师犹豫一下,再次说了他的想法:“办法倒有一个,我跟刘川说过,就是让万和公司股东之间打一场官司,也就是说,得让刘川到法院起诉您,告您擅自签署抵押合同,刘川如果胜诉,至少可以保住他那百分之四十的股本。” 奶奶一听,当即表态:“好啊,那就让刘川告我好了,如果我将来进了监狱,刘川就干脆回监狱工作去,这样还能天天见面呢,又怕的什么!” 王律师笑道:“就算刘川告赢你了,也只是把你的股本向他做出赔偿,哪会坐牢。这种事只是民事诉讼,又不是刑事犯罪,输赢只在钱上见出分晓。” 奶奶说:“那更好啦,那就让刘川快告。” 刘川皱眉说:“奶奶您好好养病,别管这些事了,我要真把您告了,还得您出面应诉,很麻烦的,哪天您病再重了,犯不着的。” 奶奶却极力怂恿:“怎么犯不着啊,刘川,你要是听奶奶和王律师的话,真告赢了,拿回钱来奶奶就同意你给小珂买房。小珂那孩子我很喜欢,咱们要是有钱,也不用她借,不就是几万块钱吗,送给小珂和她爸爸妈妈,我也愿意的。前阵你不在北京,小珂和你们钟科长总来看我,帮我做这做那的,我一直都想感谢人家,还没想好怎么谢呢。” 刘川一听,这才高兴地答应:“真的?那好,那我可告啦?” 奶奶:“告!” 某剧组白天 刘川陪季文竹从剧组出来,一起上了他的车子。 车上白天 刘川兴高采烈地同季文竹讲述奶奶的承诺:“我奶奶比我想像的要通达多了,不光同意我去告她,而且同意只要挣回钱来,就让我花。” 季文竹:“那你怎么花呀?” 刘川:“嗯,我想给我们原来单位里的小珂买房交上首付款。还想给我干……” 刘川突然收住不说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 季文竹故意问:“还想给你干姐吧,你不是想把她接到北京来上学吗?” 刘川含糊其辞地敷衍:“……我,我还没想好呢。” 季文竹当然生气,但这次她没再挑起无用的争吵。她怀着一种恶毒的心情说道:“我也想学习,你肯帮忙吗?” 刘川:“你想学什么?” 季文竹:“学电脑啊,信息时代不会电脑就没法生存了,你帮忙吗?” 刘川:“你到底真的假的?” 季文竹:“噢,人家要买房要上学这么大的事就是真的,我买台手提电脑这么小的事就是假的?” 刘川:“你这人,老是这样……那你什么时候要啊?” 季文竹:“什么时候都行啊,现在,你行吗?” 刘川只好说:“行,你要真要,咱们这就回去拿钱。” 刘川家白天 刘川带季文竹回家,进卧室拉开抽屉,把上次去秦水找单鹃时没用的那三万块钱全都拿上,然后和季文竹一起又开车出来,向商店开去。 当刘川的车子开进又开出他家的院门时,都在一双眼睛的监视盯梢之下。 商店白天 刘川把车停在商店外的街边,然后和季文竹并肩进了商店。那双监视的眼睛又一次出现,片刻不移地盯着刘川的背影,看着他和季文竹挽着胳膊走进商店。 刘川和季文竹站到了笔记本电脑的柜台前。可在刘川刚要从包里掏出钱来的那一刻,季文竹笑了一下把他拉住了。 她说:“算了吧,我不要了。” 刘川犯愣:“怎么啦,怎么又不要啦?” “没怎么,就不要了呗。” 季文竹说着,当真离开了柜台,向商店门口走去,刘川追上她,跟在她身后问道:“到底为什么呀,怎么又不高兴啦?” 季文竹站住,说:“没不高兴啊。” 刘川说:“没不高兴干吗又不要了?” 季文竹淡淡地笑笑,挎了刘川的一只胳膊,把他拖出了商店。季文竹:“我告诉你刘川,我就是想考验一下你。我就是想看看你对我到底真好假好。你以为我真要!我才不像那两个女孩那么贪得无厌呢,连买房这种事都敢开口,真是血盆大口!” 季文竹心满意足地笑了,她以为刘川也会轻松下来,既经受了考验又没破财,应该皆大欢喜,如释重负。可没想到刘川愤愤地把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冲她没头没脸地吼了一声:“你抽的什么疯!”然后扭头向马路对面大步走了。 刘川大步过街,他的汽车停在街对面的路边,他走近汽车时突然气急败坏地发现,他的那辆崭新的沃尔沃s80的车身上,不知让哪个没事撑的浑蛋划了长长的两道伤痕。破坏者显然出于有意,下手极重,车门上漆皮脱落,痕迹深刻,痕沟中金属的肌理都暴露出来了,损伤几乎贯穿了整个车身。 刘川头皮僵硬,站在车前久久发愣。季文竹也从街对面走过来了,也为车身上触目惊心的划痕怔忡不已。她茫然地问了刘川一句:“怎么搞的?”也知道这同样是刘川自己的惊疑。 刘川:“妈的!” 刘川用手狠狠地在车上拍了一掌,自己也不知在骂哪个。 餐厅晚上 这天晚上,刘川和季文竹在一家羊肉馆里吃了火锅。 刘川没吃,他本来就上火,心里躁着呢。 餐馆的门外,停着那辆受伤的沃尔沃轿车。 季文竹对刘川叫道:“吃啊,你也吃啊,别想车的事啦。” 刘川闷头喝着啤酒,脸上没有一点回应。 季文竹又说:“哎,下周六我过生日,你打算怎么给我过呀?” 刘川说:“我记着呢,那天咱们一块儿吃饭呗。” 季文竹说:“光吃饭呀?” 刘川说:“那你说还干什么?” 季文竹说:“你没有心就算了,怎么还让我说。” 刘川:“怎么没有心啊,我这不正在想送你什么生日礼物呢。你想要什么?” 季文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哎,那电脑你真不给我买啦?” 刘川抽烟,皱眉:“你不是不要了吗?” 季文竹说:“我不要是我不要,非得我张嘴要你才给我买吗?秦水那女孩也没说要到北京来上学呀,你怎么就那么大劲,还带着钱坐火车找她去?你对我怎么就没这么主动!” 刘川掐了烟:“好,你说准了,你到底要不要?” 季文竹说:“我不说,我告诉你,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开口要东西了,跟个要饭的似的,没有意思!” 刘川看表,说:“今天晚了,咱们明天就买!” 季文竹家晚上 吃完火锅,刘川开车,送季文竹回家。 他在季文竹家闲坐了一会儿,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就着电视屏幕闪烁不定的光芒,在铺了泡沫地毡的地板上,和季文竹缠绵亲吻。 刘川家晚上 刘川离开季文竹家时天色已晚,他开车回到自己家里。他把汽车停在地下车库,然后乘电梯上楼。 楼上的电灯随着电梯开门的声音自动亮了。刘川一边走一边掏钥匙,走到门口钥匙也掏出来了。虽然灯光很亮,但刘川还是仅凭感觉就把钥匙往锁眼里捅,捅了半天捅不进去,才低头细看,看准了又捅,结果还是捅不进去。他再次弯腰低头,看了半天看出锁眼好像有些异样,就像小孩子拉了屎没擦净屁股似的,嘎嘎巴巴地糊着,还有几道胶样的水迹垂挂在下边。 他又捅,还是捅不进去。他用力地按了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小保姆才睡眼惺忪地把门打开。奶奶不知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下,竟也扶着墙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来了。 奶奶问:“你又这么晚回来,没带钥匙呀?” 刘川没有回答奶奶的问话,他走进屋子,没等奶奶反应过来,又大步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拿着一只手电和一只改锥,他蹲在户门的钥匙眼前,用手电照,用改锥捅,照了半天捅了半天才不得不信,他家的锁眼不知何故,被人堵了! 奶奶问:“怎么了,锁坏啦?” 刘川气急败坏地:“没坏,咱们的锁眼让人堵了!” 奶奶:“堵了?怎么堵的?” 刘川:“有人往咱们锁里灌了胶!” 奶奶怔住,身体晃了一下,她用手扶住了门。 爱博医院晚上 汽车被划,门锁被封,让奶奶又一次受了刺激,她又站不起来了。 刘川是和公司总裁办的人一起把奶奶送到医院的,联系住院手续和联系给奶奶看病的医生之类的事,都是他们办的。总裁办的主任把刘川拉到一边说:“人家要求咱们先交住院押金,现在公司的账被封了,取不出一分钱来,你看……” 刘川马上把原来准备带给单鹃后来准备给季文竹买电脑的那三万块钱拿了出来,悉数交给了主任:“我这有三万,你先交了。” 奶奶住进了病房,刘川在奶奶床前照顾奶奶。公司总裁办的主任在病房外面打电话叫人去刘川家把锁换了,然后又打电话找刘川家的物业公司反映了情况。 刘川家夜 那天刘川由总办主任陪着一同从医院回到家,物业公司也来了人。互相认识之后,总办主任指责道:“你们应该好好检查一下你们的保安措施,这么高档的住宅楼怎么还出这种事啊?” 物业公司的人似乎并不口软:“这个事,肯定是楼里的内部人干的。这个院子,除这几幢楼的业主,外人不可能进来,我们这儿院子门口和每个楼门口门卫都很严的。”物业公司的人转过来问刘川:“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刘川说:“我谁也没得罪呀,是不是谁家小孩恶作剧呀?” 物业公司的人摇头说:“不像,小孩儿恶作剧最多塞个火柴棍什么的,像这样往里灌胶的,也太处心积虑了,也太不留余地了,从现象上看,应该是大人干的。” 刘川低头思索,眼前突然再现出他那辆汽车上那几道凶狠可疑的划痕。他突然明白,没错,这绝不是小孩干的,绝不是小孩干的! 刘川家外白天 一辆印有法院字样的轿车开到刘川家的楼前,几位法院干部下车进了楼门。 稍后,王律师驾车也驶进了这个公寓的院门,他在刘川楼下停好车,匆匆乘电梯上楼。 刘川家白天 刘川开始还以为法院来是为了昨天车子和门锁的事呢,其实不是,他看见法院的人四下查看着他的房子,听见他们与王律师的交谈,才知道他们是来登记这所房子的。才明白法院除了封了万和公司的账户外,已决定冻结挂在公司名下的全部资产,包括刘家的几辆车子和几处房产,以备今后择期拍卖。 刘川那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法院宣布将房屋登记冻结的决定后,他低着头往父亲的卧室走去。父亲走后,奶奶把父亲的卧房一直保留,所有陈设,所有色调,都原样没动。刘川趴在父亲的床上,床上的枕头和床罩,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味,很香很香。刘川想哭,但知道不是时候。 刘川耳朵里忽断忽续地听着王律师在外面跟法院来的人据理力争:“……我已经代表我的当事人对他的奶奶提起了诉讼,我认为法院在冻结万和资产之前,应该首先处分万和公司的法人代表侵犯其他股东权利的违约行为,以保护其他股东的合法权益,对不对……” 但法院的人不为所动,不耐烦地反驳律师:“桥归桥路归路,股东之间谁要告谁可以去告,但不能影响法院依法执行以前做出的裁决……” 王律师还在客厅那边不停地交涉争取,刘川趴在父亲的床上已经充耳不闻,他已经感觉到了万和公司很快就将不复再有,他们住的房子、坐的汽车、睡的床,他们生活的一切,都将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万和家具厂、万和布艺公司、万和布艺公司的几个门市店白天 法院执行人员用封条或铁锁查封了万和公司的所属企业。 万和城白天 万和娱乐城也在同一天关张停业。 万和公司总部的办公室、文件柜,以及电脑、汽车及一切固定资产,都被贴了封条。万和娱乐城的餐厅、舞厅、桑拿俱乐部全都人去屋空。 第十三集 爱博医院白天 刘川和王律师一起向刘川的奶奶报告法院的决定。 王律师:“好在你们住的这幢公寓,法院还是允许你们先住着,但是房产证和车照这些权属文件的正本,得交给法院保存。” 刘川对奶奶说:“昨天我拿你给我的钥匙把那两个抽屉都打开了,那里面的几张存折,加起来一共六万多,给您治病倒是还能维持一阵,医生说得给您买一辆轮椅。” 奶奶的病情已见好转,但精神还是委靡不振,她问:“公司派的小张,怎么今天没来呀?” 刘川没说话,王律师说:“公司关了,员工有的遣散,有的拿下岗工资回家待命,所以在这儿陪您的这人也不来了,没事,不是还有刘川和你们家小阿姨吗。” 刘川说:“没事奶奶,我白天在这儿,小丽晚上在这儿,你放心,没事。” 爱博医院傍晚 刘川和王律师走出医院,在门口告别。 王律师:“刘川,你不是有个女朋友吗,你可以让她来陪陪老太太嘛。” 刘川:“她可来不了,她上了一个戏,已经进组了。过两天她过生日,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呢。” 王律师:“我记得你爸爸前年收过一个乾隆笔洗,也值个五六万呢。回头实在需要钱了,你其实可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倒一部分出去,你爸发家这么多年了,败家也值万贯吧,你回去可以先查查你们家的家底……” 在刘川和王律师走出医院大门后,那双阴鹜的眼睛又盯住了刘川,从距离上看,那双眼睛大约就在马路对面,看着刘川与王律师握手告别。看着他们驾车各奔东西。 刘川家晚上 刘川这天晚上回到家里,一进家门就直奔书房,书房一侧的书架上面,端放着一只青花笔洗,那是乾隆年间的一件官窑制品。 刘川把笔洗从书架上取下,拿到灯前仔细端详,那东西像只扁扁的大碗,上面云纹奔腾,暗青生辉。也许值钱的古货总有些年轮经久的神力,刘川刚刚在那熠熠生光的瓷面上看清自己变形的影子,耳朵里就隐隐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是灯泡被这宝物照憋了似的,眼前顿时蓦然一黑,整个书房刹那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刘川只能凭着感觉,知道自己还以原来的姿势,坐在写字台的原位,双手还捧着那只价值不菲的清代笔洗。 他隐隐觉得奇怪,他轻轻放下笔洗,摸着黑一步步走出书房,摸到自己的房间去取手电。这时他仿佛听到门外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在快速走动,一墙之隔的安全楼梯上,仓皇地响着脚步的回声……他止步静息,侧耳倾听,一切声音又都消失干净,那些或有或无的脚步,立刻被死一般的黑暗吞并。 刘川拧亮手电,查看了家里的配电箱。配电箱好好的,每一个保险开关都没有掉闸。刘川打开户门,户外的公共照明也全都黑了,整个楼层黑得仿佛与世隔绝。刘川用手电左照右照,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他疑惑地行至离户门不远的楼层配电箱前,在手电筒强烈的光柱下他吃惊地看到,配电箱里几根粗大的电线全被齐齐绞断,线头胡乱支棱,断面铜质裸露,电表也被硬物杵了一个窟窿……整个配电箱被手电照得阴影凹凸,显得凌乱而又恐怖! 刘川家夜 物业公司的保安们当天夜里就为刘川找来了电工,电工检查后表示配电箱损毁严重,需要明天大修。 物业公司的保安们也很纳闷,还是那句老调常弹的疑问:“再好好想想,你最近到底有没有得罪哪个邻居?这事我们分析只能是邻居干的。咱们这公寓门卫是很严的,咱们这儿院门和楼门都有警卫,除了住在这楼里的人,外面人进不来呀。你这几天和咱们这儿的哪位业主之间没发生什么事吧?” 刘川:“没有啊,我在这里住八年了,我们家独住一层,楼上楼下住什么人我都不认识。” 另一位保安冒冒失失地插嘴:“可能有什么人知道你们家太有钱了,是不是想撬你们的门呀?” 保安头头马上打断他:“撬门不会,要撬门就不这么干了。” 刘川愣着思索。 刘川家夜 刘川端着蜡烛,战战兢兢地在他家楼上楼下观察了一圈,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又检查并锁好所有门窗,才颤巍巍地把笔洗从书房拿到卧室,放在了自己的床头。其实他也不信这场全无来由的攻击与这个值钱的笔洗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刘川家外夜 那双恐怖的眼睛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注视着刘川家黑了灯的窗口,能看到一点烛光在窗前停了一下,复又离开。琉璃厂古董街白天 发生断电事件的第二天一早,刘川带着这只乾隆笔洗去了琉璃厂大街。走进了一家古董商店。 古董商店白天 商店的人看了这个笔洗后商量了一下,出价说:“八千,您看怎么样?” 刘川:“八千?这是人家在嘉德拍卖会上六万块钱拍来的。” 店员:“哪一年的嘉德拍卖会?” 刘川:“哪一年我忘了,人家后来急用钱就用四万块钱转给我爸了。” 店员:“拍卖会上的价格只能是参考,不能作为我们收货的依据,我们现在出八千,已经不低了。” 刘川只好抱着笔洗走出了商店。 另一家古董店白天 一个上了年纪的店员仔细察看了笔洗之后,又看了刘川提供的当年拍卖的各种证明,听了刘川的解释,然后说:“这样吧,你愿不愿意先把这东西放在这儿,我们得请人鉴定一下,或者我们请好人,再通知你把东西带过来,怎么样?” 刘川:“你看我这不是都有证明吗,这是拍卖的证明,这是我爸爸收这东西时签的协议,都是有公证书的,你再看看……” 店员笑笑,不再看了,说:“现在连护照都能造假,更别说这些普普通通的文件了,这年头光靠白纸黑字说明不了什么。” 刘川:“那您这儿把专家请来得多长时间呀?” 店员:“这个,我可定不了时间,等约好专家我们通知你吧。” 爱博医院白天 刘川不敢把笔洗留在古董店,但又急于出手,在医院陪奶奶的时候,居然病急乱投医地把笔洗拿出来向一个老医生推销。老医生知道刘川家境殷实,肯定有些祖上的家底,竟然认真地问了情况。看上去老医生更看重那些文件,翻来倒去看了半天,他问刘川:“你要卖多少钱?” 刘川说:“原价六万,我爸收它四万,我至少把我爸花的钱收回来吧。” 医生摇头,说:“你这个呀,还是得找懂行的卖,不懂的人谁敢出这个价。” 刘川见他要往回出溜,连忙说:“那您看它值多少钱?” 老医生没答,还是再看那些文件,刘川又说:“我就是想买个手提电脑,够买个电脑的钱就行。” 老医生说:“手提电脑一万块钱就能买了。” 刘川说:“一万的手提电脑太次了,我想买三万左右的,至少两万多的那种吧。” 老医生说:“两万?”他又捧着笔洗端详了半天,说,“行,回头我琢磨琢磨。” 街边巷口傍晚 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刘川从爱博医院走出来,上了自己的汽车。 刘川的汽车开走了,那双监视的眼睛从医院门口收回视线,落到了身边一个男人的脸上,那个男人就是小康。 小康一脸狞厉:“你还犹豫什么,咱们宰了他就跑,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单鹃。单鹃的脸上,愤怒与犹豫并存,悲伤与留恋同在。 单鹃没有回答小康,她转身走进医院对面的巷口内。小康追上她,把她拉到巷内的僻静处,再次逼问:“你到底干不干?他杀了你老爸,毁了你全家,你连报仇都不敢吗!” 单鹃眼前,连续闪现出一个个画面,那些画面让她坚硬的心瞬间变软。 闪回:刘川驾车驶出公寓院门; 刘川走出爱博医院,回头一望; 在每一个画面中,刘川的眼神都是那么干净纯真。 单鹃又仿佛看到刘川带着她走进丰台小旅馆寻找父亲的那个深夜;看到刘川在院子里帮她和母亲干活儿的那个午后;看到刘川把她从ok夜总会救出来的那个死里逃生的夜晚……单鹃脸上的留恋渐居主导,她推开小康向巷口走去。 小康再次拉住单鹃:“你以为他还会来找你吗?你做梦去吧,你不是看见了吗,他有个女人!” 单鹃站住了,眼中果然浮现了刘川与季文竹挽着胳膊走进商场的情形…… 闪回:单鹃看到马路对面的刘川与季文竹亲亲热热走进商场,她怒不可遏地转身走到路边,拿出小刀在刘川的汽车上划下报复的刀痕。小康也上来在刘川的汽车上发泄…… 小康的声音再次刺入单鹃的耳鼓:“你不想杀他,也行,那就把他那张脸毁掉,让所有的女人,也包括你,再也不想见他,怎么样?” 单鹃继续朝巷口走去,小康叫她:“嘿,你干不干?” 单鹃回头,说:“要把那张脸毁了,那还不如把他杀了!” 小康:“好!” 饭馆晚上 这天晚上刘川约了王律师,在他从医院出来后一起吃了顿晚饭,求王律师帮他找找路子,把笔洗给倒腾出去。 王律师:“对,当初你爸爸收这只笔洗的那份转让合同就是我起草的,我对这情况都清楚。可当初拍卖的价格,确实只能做做参考,单卖就不一定能卖那么高了。” 刘川说:“我就想买个笔记本电脑,我看中一个两万五的,能买就行。” 王律师说:“刘川,你们家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可不能像过去那么乱花钱了。再说你现在要手提电脑干什么?” 刘川迟疑一下说:“我送人。” 王律师四十多岁年纪,虽然刘川脸上的羞涩一闪即逝,但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问:“送女朋友?” 刘川不语,低头喝酒。 王律师苦口婆心:“这都是富人耍的派头,人要是穷了,就别耍这个了。” 刘川低声说:“我就想给她过个生日,就这一次,然后我就回监狱上班去,以后挣多少花多少。” 王律师叹了口气,又喝了口酒,说:“两万五是吗?那我要了吧。”又说,“你说我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刘川:“谢谢您了,谢谢您了王律师。您真是帮了我了。” 路上晚上 刘川开车回家,路上又给季文竹打了电话,季文竹的手机依然关着。也许是因为买电脑的钱终于有了着落,所以刘川虽然又没打通电话,但心态不再像以前那么躁了,一路上的情绪心平气和。 刘川家外晚上 刘川回家,把车开到地下车库,然后乘电梯上楼,电梯开到八楼,刘川用脚跺地,又拍巴掌,但声控的走廊灯并没应声而亮。刘川以为配电箱还没修好,不免对物业公司一肚子抱怨,幸亏他早上出门就料到这个结果,包里还带了一只手电,他拿出手电去查看户门外的配电箱,看罢更加疑惑。配电箱里的电线果然还是七零八乱,但模样仿佛和昨夜又有不同。他满腹狐疑地用手机给物业打了电话。 刘川:“喂,我是a栋八楼的,我们家那个配电箱怎么还没修好呀?” 物业办公室晚上 物业人员惊讶地:“八楼配电箱?已经修好了呀!” 刘川家外晚上 很快,物业公司的一个经理摸着黑上来了,保安和电工也都陆续赶了过来,四五只手电晃来晃去,把彼此的面孔照得鬼魅骷髅。看过配电箱后,又看刘家的门口,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随着叫声大家的目光一齐向上——四五只手电,四五双眼睛,都清楚地看到那扇奶白色的大门上,几道血红血红的朱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大字,笔画粗怒,“血”流淋漓。 所有人都闭气息声,仿佛连呼吸都已暂停。但每个人心里都战栗地读出门上的大字,那个大字狰狞得令人不敢久视: “杀!” 刘川家外夜 当天夜里,警察来了。 警察们查看了现场,与刘川进行了交谈,对公寓的保安进行了询问,还正正规规地做了询问笔录,并对被破坏的配电箱和门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杀”字,进行了拍照。 警察们对刘川也做了一些心理安抚:“这个人肯定不是真要杀你,真要杀你他就不会写这个了,写了岂不反而打草惊蛇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这个人真正的目的,恐怕主要是吓唬你,骚扰你……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没有?” 刘川犯愣,这个问题人们问了不知多少遍了,他也回答了不知多少遍了,可现在,他突然不敢否认,他突然回答不出! 他也禁不住发慌地自问:“我到底得罪什么人了?” 警察:“是啊!你想想啊。” 刘川听到警察们对现场勘查的结果低声评估:“……老王,门上没有采到指纹,鞋印太多了,现场没有保护,来的人太多,采到也没什么价值了……” 被称做老王的民警说:“走,咱们到楼下看看。” 警察到底是警察,楼上楼下转了两圈,马上得出一个新的判断。他们对物业的干部说:“现在初步看,干这事的人,不一定就是楼里的住户。坐电梯从八楼往下走,可以一直下到地下二层的车库,我们在车库两次看到有拉着客人的出租车开进开出。如果这个人乘出租车下到地下车库,再从地下车库乘电梯或走安全楼梯直奔八楼,中间可以不经过任何警卫的关口。” 警察的分析让一直认为是住户内部互相恶斗的物业们哑口无言,也让刘川听罢更加成了惊弓之鸟。警察离开时在电梯里建议刘川:“最近一段时间你最好先换个地方去住,住址不要告诉太多无关人员。你们家除了这儿还有其他地方吗?” 刘川:“我爸在北京原来倒有几处房子,可那些房子现在都让法院封了。” 警察:“让法院封了,为什么?” 刘川有口难言。 刘川家夜 刘川和衣躺在黑暗的卧室,四周很静,不知哪里发出一记奇怪的声响,刘川都要心惊肉跳。门窗无端响动,刘川也要战战兢兢地起来,拧亮手电四下察看,他家每个角落似乎都阴影重重,惊险万端。他在楼上楼下一步一惊地搜索半天,什么可疑也没有发现。 爱博医院白天 刘川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出去,先去了医院,看了奶奶,又把小保姆叫到门外说:“物业公司需要检修家里的门窗,这几天不能回去睡觉了。你今天再坚持一天在这儿看着奶奶,我出去租套房子,啊。” 小保姆点头:“啊。” 刘川急急地走了,走了几步又回来嘱咐小保姆别跟奶奶多说什么,免得奶奶着急上火。 酒吧白天 刘川从医院出来,先给王律师打了电话,约在一个两人都近的酒吧。王律师以为刘川急着要钱,所以带上那两万五千元钱匆匆来了,钱没给刘川之前,先拿出一份拟好的转让协议让刘川签署。 王律师:“和你爸一样,我和你办事也得合法有据,这份转让协议你看看,你签了字,我就把钱付给你。两万五对不对?” 刘川草览一下协议,签完字,收好钱,说:“我约您来,倒不是急着要这笔钱的,我现在着急一个别的事。” 王律师:“什么事?” 刘川:“我现在得租套房子,可我没在外面租过房,我不知道怎么租。” 王律师:“租房,干什么?” 刘川:“昨天晚上又有人到我们家门口捣乱去了,派出所的人都去了,派出所让我先换个地方住。” 王律师也甚觉奇怪:“怎么回事呀这是?你自己也得琢磨一下呀,这是谁老这么折腾你。” 刘川:“我真琢磨不出来。” 王律师:“你准备租个什么房呀?现在租房一租就是先交半年的房租,租太好的房你这两万五还不够交房租的呢。” 刘川:“这两万五我肯定不能动,您再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弄点钱呀。” 王律师:“你现在才知道没钱是什么滋味了吧,以前你花钱如流水,为个女孩子一掷千金,以前我就说过你……” 刘川:“哎呀你别说以前了,说现在吧。” 王律师:“现在,钱是吧?” 王律师思忖一番之后,拨打了一个电话。 酒吧白天 万和公司的财务经理匆匆赶过来了。万和公司虽已奄奄一息,但财务经理一听老板有事召唤,还是很快打车赶了过来,听王律师说了叫她来的目的后,她说:“公司的银行账号被法院封了,肯定提不出钱来了。” 王律师问:“那你记不记得账上还挂着哪些应收款,说白了吧,就是有哪些单位或个人以前欠了万和公司的钱还没还呢?” 财务经理想了一下,说:“香山那边有一家湖山酒店,以前搞更新改造,从万和家具厂订购了七十多万的一批家具,先付了三十五万首款,合同约定货到后再付余款。可这都两年过去了,余款断断续续付了二十多万,还差八万至今没结。” 王律师:“对,我也有印象,我记得我还代表万和家具厂去这家酒店办过交涉呢,这钱还没还呀。” 刘川表示:“如果这八万块钱要回来了,咱们一分为三,你们不会白跑的。” 王律师和财务经理都客气地说:“那倒不用。” 刘川态度坚决:“一定,咱们就算说好了,一分为三!” 财务经理:“我们得不得无所谓,关键这笔钱我看要回来很难。” 王律师:“我倒觉得,酒店这种单位站着房子躺着地,每天都有现金收入,要回部分欠账应该不难。” 京郊公路白天 刘川和财务经理坐了王律师的车,风驰电掣驶往香山。 湖山酒店白天 这家酒店规模不大,号称三星,但刘川他们在酒店大堂没有看到三星的标牌。他们三人正巧把酒店的董事长——一个正要出门的当地农民,堵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王律师:“哎,你是钱董事长吧,我是万和公司的王律师,你还记得我吗?这位是万和公司财务部的孙经理,这个是……”王律师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刘川:“这位是我们的司机。” 刘川的年龄、派头,说司机比较合适。要说万和的老板亲自来要这八万元的小账,似乎有点不太真实。 酒店的钱董事长强作笑颜,强作亲热地把王律师一行请到屋里去了。 酒店办公室白天 王律师:“……您看您这工程都完工两年多了,钱到现在都没结清,这也说不过去了。我们公司现在也在清理旧账,实在要不回来的账只能打官司了。打官司对双方都没好处,中国人不像外国人,打官司家常便饭似的,还是协商解决,和气生财比较好,您说对不对?” 钱董事长:“你们万和家具厂这笔账我承认,尽管当时你们家具也确实有质量问题,我们也不提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手头上确实没有现金。现在酒店生意不行,我们每天的现金收入维持日常经营都不够,我都琢磨着实在不行就停业关门了,关了门比开着门还省。” 财务经理:“我们公司财务上也有困难,困难哪家公司都有,但是咱们还是得按合同办事,八万块钱对你们这种企业也不是拿不出来的数……” 钱董事长:“你们再容我们一段时间,现在我们也有好多应收款收不回来,我们也没办法……” 酒店卫生间白天 和酒店老板的交涉进行得相当不易,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王律师使眼色让刘川出来,拉他到厕所里如此这般地小声商量对策。 王律师:“这么要看来是要不出来了,我看不如答应他,只要今天能够付现,八万元可以减半,付四万就算清了,你看行不行?” 刘川:“行,有四万也行。” 酒店办公室白天 王律师这一招果然很灵,刚才还一毛不拔的酒店老板先是惊问一声:“四万就清?”然后扮着万般无奈的嘴脸,在自己肚子上割肉似的“勉强”点头:“那好,我们用协议定下来,如果今天能签的话,我把这两天收的现金全给你们。” 王律师:“我刚才给我们公司刘总裁打了电话请示了,刘总说湖山饭店是万和家具厂的老客户了,我们吃点亏把双方的历史旧账清了,以后还可以再做生意,对吧?” 酒店董事长:“哎呀,那我们谢谢你们刘总裁了,我们以后酒店还打算扩建,还可以订你们的家具,听说你们万和城搞得很好,什么时候我们去学习学习……” 四万块很快被酒店会计取来了,交到了万和公司财务经理手中。王律师当场写了协议,财务经理刚想让刘川签字,忽而想到他是“司机”,王律师使眼色让她签:“哎,你签吧,回去让刘总再补批一下就行。” 于是财务经理代刘川签了字。 路上白天 回来的路上,刘川不管王律师和财务经理怎么客气,还是把成捆的钱拆开,硬要将钱一分为三。 刘川:“哎,咱们说好了的,这钱一分为三,咱们一人一份。” 财务经理:“不用不用,真不用,我们来办这事是应该的。” 大家争执不下,最后王律师同意,他和财务经理各收了一万,另两万元让刘川无论如何自己拿去。刘川于是也同意了,财务经理这才收了钱,道谢再三。 日用品商店白天 单鹃和小康来到一家商店,小康走近柜台,问:“有硫酸吗?” 服务员:“硫酸?” 小康:“对,烧厕所马桶用的。” 服务员拿出了一桶硫酸液…… 小珂家单元房白天 当天下午刘川去找小珂。让小珂带他去了她家寻租的那间单元房。那房子被收拾得整洁干净,夕阳把屋里映照得安详而又温暖。 刘川看着房子,感触万端,他把一万元现金放在桌上,算是租下了小珂家这套两房一厅的房子。 小珂感激地看着刘川:“我们家这房子离你们家这么远,离你奶奶住的医院也不近,你租我这儿,其实并不方便。” 刘川:“我本来,跟我奶奶商量,想出点钱帮你们家买房交上首款的,现在帮不了你这个忙了,那我就租你家的房子吧,反正我得租个房,你这房挺好的,我很喜欢,远点没事,反正我现在还有车呢。” 小珂声音很轻,但发自肺腑:“谢谢你,刘川。” 小旅馆白天 在一间阴暗的旅馆房间里,小康和单鹃将买来的硫酸液倒入两只矿泉水瓶中,硫酸液泡沫发出的咝咝声,听上去有点杀气腾腾。 小康点了一根烟说:“咱们可得说好了,这次你可别再临阵变卦了,你不愿意杀他我不逼你,你留了他的命,就不能留他的脸了,那张脸除了能勾引别的女孩,对你来说还有什么用!” 单鹃把矿泉水瓶举至眼前,看着泡沫泛滥的硫酸,闷声不语。小康又说:“你得不到的东西,也别留给别人!” 商店黄昏 那天刘川要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赶到商店为季文竹去买生日礼物。那个价值两万四千多元的ibm手提电脑,终于闪着动人的光泽,摆在了刘川的眼前。 爱博医院外傍晚 天将黑时刘川走进医院大门,在医院对面守候已久的小康、单鹃快步过街,跟进医院。 爱博医院傍晚 单鹃、小康紧随刘川身后,在医院的一条长长的走廊上曲折前行。刘川拐了一个弯,小康和单鹃从身上取出硫酸瓶子,正要快步上前,却突然发现刘川与一位问路的病人交谈着返身走了回来,单鹃、小康仓促地侧身低头,与刘川擦肩而过,看到刘川为那个病人和他的亲属引路,带他们进入门诊区内,区内病人和医护人员拥挤穿梭,显然无法下手。等刘川回身向住院区走去,小康继续尾随在后,可单鹃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跟随上来。 小康返身,低声喝问单鹃:“你怎么了,走啊!” 单鹃看着刘川的背影,目光恍惚,她突然转身,向楼外走去。 小康追上单鹃,厉声质问:“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变卦了?” 单鹃不答,忽然泪染双颊。小康恨恨地骂了一声:“妈的,你他妈留着他干什么!” 医院病房外傍晚 刘川来到病房,把已经坚持了一天一夜的小保姆叫了出来,表扬一番后让她拿着刚刚买好的电脑回家睡觉。小保姆临走时刘川在病房外特别嘱咐她:“把电脑拿好了,别摔了。回家一定注意关好门窗,听到有人敲门也别理他,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给物业的保安。明天一早早点出来,早点来医院换我,啊。” 刘川说一句小保姆点一下头,点着点着面露奇怪,刘川看不懂她的表情,问:“怎么了?” 小保姆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像奶奶了,这么婆婆妈妈的。” 刘川也笑一下:“行行行,我不说了,你快回去吧。” 刘川家夜 那天晚上小保姆回家以后,关好门窗倒头便睡,睡得很死。她并不知道物业公司从这天晚上开始,在这幢楼里,特别是刘川家所在的楼层加派了保安,在地下车库加人巡逻,在地下车库的入口,也对外来的车辆加强了盘查。 爱博医院外夜 夜深人静,单鹃和小康面含仇怨,将矿泉水瓶中的硫酸倾倒在刘川的汽车上,汽车被烧得烟气升腾…… 爱博医院清晨 小保姆一大早就赶到了刘川奶奶的病房,和刘川一起照顾奶奶起床。 爱博医院外清晨 刘川一脸倦意走出住院大楼,走进停车场内。天色还早,车场没人,刘川走到那辆沃尔沃轿车跟前,他突然惊恐地发现他的车子被人砸了。 刘川四面张望,他不知道医院的这个停车场里,有无夜间值班的保安。沃尔沃伤得很重,除了玻璃破裂之外,车身也被淋了硫酸,烧得漆皮翻卷。他那一刻完全呆掉了,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痛鼓胀,他还没有辨清自己的情绪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怒,目光就被车头雨刷夹着的一张字条吸住。车头的玻璃虽被钝器击碎,但并未完全脱落崩溃,还托得住一张薄薄的白纸。刘川双手哆嗦着,把那张纸从裂成蜘蛛网的风挡玻璃上取了下来。 字条很脏,只叠了一折,但刘川的手指像冻僵一样,好半天才费力地将它打开。上面的两行黑字,写得非常丑陋,字体粗野,七扭八歪: “今晚七点,大望钓鱼场,有种你来,我有话对你说!” 在这两行字的下面,甩着一个更加狠歹歹的大字:单! 刘川的心就在嗓子眼儿里跳,刘川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他早该想到了,早该想到了,这个世界上惟一和他有仇的,只有单成功和他的妻子女儿! 路上白天 刘川把这辆惨不忍睹的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开上了清晨空旷的马路。他把车开到了他租的小珂家那套单元房的路口,车子在那路口停了片刻,又开动起来,开上了来时的马路。 公安局某处外白天 车子开到公安局某处那幢小楼跟前,刘川把车子停下,却犹豫着没有下车。太阳在他发红的眼眸里升起来了,街上拥挤了行色匆匆的人流,每道过往的目光都好奇地在此停留片刻,好奇地看他,也看他这辆伤痕累累、面目丑陋的汽车。 刘川没有下车,车子复又开动起来,驶离了那幢不时有警察进出的小楼。 大望钓鱼场晚上 晚上七点,刘川乘出租车赶到了大望钓鱼场。 他是一个人去的,没带警察。也就是说,这一天的早上,他没有报警。 大望钓鱼场其实只不过是一片土堤缀连的肮脏水塘,水塘相间的空地上,草草地搭了几片苇席围墙和几处塑料凉棚。天色渐暗,钓者无踪,钓场内外,空寂稀声。夜间现身的蚊虫,开始在混沌不清的水面上汹汹聚集,而蚊虫的浮动并未使这片水洼泽国有半点生气飘零。 刘川从钓场毫无设防的大门进去,沿一条泥泞的堤埂长驱直入。除了他疾行的脚步之外,四周听不到一点动静。他走到一块三面环水的平地,突然发力喊了一声:“单鹃!”声音带出的气浪,隐隐折出了回响,回响停息之后,空寂退而复来。 刘川原地不动,张望四周,又喊了一声:“单鹃!”依然无人回应。刘川转身向身后的苇席围墙走了过去,想绕过围墙看个究竟,快到围墙的豁口时却蓦然止步,他似乎刚刚发现豁口处其实早就站着一个人影。夕阳余烬在这一刻迅速变冷,但刘川仍能从那人阴冷无光的轮廓上,认出他的宿敌范小康。 他们之间的距离,长短不过数米;他们之间的空气,已被暮色凝结;他们之间的目光,经历了短促交火,刘川这才抖声发问:“单鹃呢?” 小康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令刘川下意识转身,一个女人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立于十米之遥的身后。刘川的嗓子在那个刹那突然哑了,他哑着声音问道:“单鹃,是你吗?” 单鹃盯着刘川,她的双眸里,叠现出一串难忘的画面: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刘川在“大富豪”挨打的场面,他被一帮人打得鲜血直流。或许恰是刘川脸上疼痛难忍的样子,唤起了她的情欲和爱心。 接下来她又看到刘川和她一起,在秦水空旷肃杀的街头午夜狂奔;她看到了刘川在海边挖出了那两个硕大的皮箱;她看到刘川开着汽车从他家院门出来的那个瞬间,刘川那张端正的面孔,那双干净的眼睛,那一晃之间给她的感觉,是那么完美。她最后看到的是,是刘川在电脑商场的门外,和季文竹先是亲亲热热后又争争吵吵地买电脑的样子,单鹃眼前最后出现的这幅画面让她怒火中烧,热泪双流。她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流泪,也许仅仅因为刘川敢于孤身至此,而没有把警察带来。 刘川见到单鹃,并没有责问她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对过去的一切做出解释,他说:“单鹃,我来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应该找个工作,或者出来上学。你应该趁年轻多学点知识,哪怕就学一门专长。我可以帮你!” 小康打断刘川的表白:“你要帮她,好啊!我们知道你很有钱。单鹃要是上学你打算出多少钱,钱你带了吗?” 刘川:“钱我今天没带,不过单鹃如果肯学,我一定把钱备好,我先出两万块钱吧,足够一年的学费了。” 小康冷笑:“两万?我看你们家富得满地流油,你住那么气派的房子,开那么气派的车子,两万你也说得出口!” 刘川:“我现在手里没有现钱,两万我已经很尽力了。” 小康:“那好,什么时候交钱,你说个日子吧。” 刘川:“明天吧,明天还在这个地方,还是这个时间,明天我一定把钱带来。” 小康:“好,明天,不见不散。” 刘川看看单鹃,说了声:“明天见。” 刘川转身要走,不料单鹃突然开口,她用哭腔叫住了刘川:“刘川!” 刘川站住。 单鹃的声音因为抽泣而变得急促和断续,也变得嘶哑,那种嘶哑道出了她痛极而鸣的心声:“刘川,我不要钱,我要我爸爸!” 刘川沉默半天,才说:“你爸爸,我没法还你了。” 单鹃泣不成声:“我……我那么……那么爱你,可你,你……害得我家破人亡……” 哀鸣凭空掠过,单鹃转身跑开,她的身影被随即笼罩过来的夜幕迅速收走,连回声都未停留片刻。 刘川刚刚回落下去的心跳,被这声嘶鸣重新拉到喉头。此时镇定自若的似乎惟有小康,他望着单鹃跑远的背影冷冷地笑笑,随后转脸冲刘川平静地说道:“明天这个时候,你拿钱来吧,先交两万!什么时候你交满十万,咱们之间就算两清了!” 刘川家白天 万和公司的总办主任雇来一些工人,把刘川家的字画、吊灯、摆设、家具,一一拆卸下来,归类打包,刘川木然地看着工人们在各屋之间穿梭忙碌,他的家,转眼间已经面目全非。 王律师带来的人也在分头查看各类东西,那些人的制服上,印着龙德拍卖公司的字样。 刘川家夜 夜深人静,刘川和衣躺在沙发上,夜不能寐,四周堆着等待拍卖的东西,整幢公寓几乎像个凌乱不堪的仓库。 刘川家清晨 刘川不知半夜几点才倦极而眠,当第一道阳光射进客厅的时候,他疲倦地从沙发上坐起了身子。满眼狼藉不堪,刘川沉默无言。 爱博医院白天 刘川赶到医院时早已过了医生查房的时间,但他一走出电梯还是感觉走廊里的气氛过于混乱,不知哪个病房传出不同寻常的喧嚷,喧嚷中还搀杂着奔跑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刘川边走边向前方张望,但这种度身事外的张望很快代之以莫名的紧张,因为他突然在这片喧嚷中听到了小保姆反常的哭声。那哭声让他的心跳和脚步同时加速,在奶奶的病房门口,他看到一群医生护士推着一张担架车急急地从病房里面走了出来,他家的小保姆抹着眼泪跟着担架一路小跑,他不用看也知道担架上躺的那人就是奶奶。 刘川冲过来呼唤奶奶,但奶奶未及答言便被推进一间闲人免进的抢救室内。好在他随着担架车奔跑的数米已经看清奶奶的神智尚属清醒,医生也适时地过来安慰了他们:“不要紧不要紧,她就是摔了一下,我们需要做一做检查。” 刘川转脸问小保姆:“奶奶是怎么摔的?” 小保姆惊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刚才,来了个女的,进来就冲奶奶吼,奶奶正要下床,让她一吓,就摔了……” 刘川喝问:“什么女的,她去哪儿了?” 小保姆说:“刚跑了,你来以前刚从楼梯那儿跑了。” 刘川没等她说完就顺着小保姆手指的方向追了出去,他在楼梯上连级跳跃,追出了住院大楼。 第十四集 路上白天 刘川追出医院大门时终于看到了单鹃一晃的背影。那背影正钻进一辆出租汽车,那车子随即起步开动。刘川也抢了一辆出租车拼命追去,转了两条街后他发现单鹃的车还是朝大望路的方向逶迤,于是他远远地尾随在后,跟过四环路又到大望路,前面的车子在一个小巷的巷口停了下来,单鹃下车匆匆走进巷子。刘川扔下车钱快步跟进。 居民院白天 刘川在追上单鹃之前单鹃已走进一个大院,他追进大院时单鹃恰正走进一间小屋,刘川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未料和另一个走出屋门的女人撞了个满怀。他马上认出这个女人就是单成功的老婆,他曾经认她当过“干妈”,撞上“干妈”让刘川下意识地怔住了脚步,那片刻的怔忡让他迟疑是否该礼貌地叫声干妈或者阿姨,他张了口还没想好该叫什么,脸上已经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掌。他没料一个半老的女人手上能有偌大力量,那一掌打得他几乎坐在了地上。那一掌也把刘川打得清醒起来,让他意识到他早已没有什么“干妈”,单鹃也早已不是那个含情脉脉的“干姐”。她们和他早已结下杀父杀夫之仇,他们之间早已不共戴天! 刘川不再去想该怎么称呼这位怒气冲冲的妇人,他架起胳膊用力挡住她抡上来的第二巴掌,同时理直气壮地放开声音,扒着门框向屋里高声叫喊:“单鹃!单鹃!你出来!你出来!” 单鹃没有出来,刘川却被单鹃的母亲连抓带咬地轰离了屋门。刘川站在门口就是不走,还在徒劳地试图把单鹃喊出来理论。 “单鹃!你有种你出来,你有种你就找我,你别欺负我们家里人!” 单鹃仍然没有露面,甚至没有应声,刘川不知道她是理屈词穷还是正在满屋找菜刀准备拼命。按单鹃的个性分析当属后者,可随后冲出来的并不是单鹃和菜刀,而依然是她那个脾气更坏的母亲。那女人手上端着一大盆刚刚刷完鞋子的发黑的皂水,随着一声“去你的吧”叫骂,没头没脸地朝刘川兜头一泼。刘川没有防备,只听哗的一声,浑身上下顿时全是臭鞋的胶皮味和洗衣粉晶亮的泡沫。 这是一个外来打工者聚居的大杂院,他们的叫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邻居们有男有女地围拢上来,向单鹃的母亲仗义相问。那些邻居个个模样粗鲁,表情凶狠,目光敌视,恶语相激,听信了单鹃母亲一面之词的叫骂,全都同仇敌忾地怒目刘川。这种地方,这些人群,对刘川来说,隔膜而又生疏,让他顿感势单力薄,他连连后退几步,然后带着满身的皂沫和异臭,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地落荒而逃。 公安局某处外白天 刘川没有逃回医院,他直接打车去了公安局某处,去了景科长他们多次向他交代任务的那个小楼。 公安局某处白天 配合景科长一起侦办单成功案件的北京刑警老梁还记得刘川,态度还算关切,反应也还积极,不仅认真地听了刘川陈述的情况,而且,还立即随刘川一起去了大望路管片的公安派出所。当然,去之前他们让刘川洗了澡,并且给他换了衣服。 居民院白天 当天中午,派出所的几个民警乘警车来到那个居民大院,从小屋里叫出了单鹃和她的母亲。 警察:“你是叫单鹃吗?” 单鹃:“对。” 警察:“她是你什么人?” 单鹃:“她是我妈。” 警察出示了传唤证:“你们涉嫌违反治安条例,现在依法对你们进行传唤,现在你们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 单鹃母亲:“我们不去!我们又没犯法,我们不去!” 警察:“我们是依法传唤,你们如果不去,本身就是违法。” 单鹃:“妈,走,咱们去就去,咱们没犯法不怕他们!” 派出所白天 警察在派出所的一间屋里对单鹃母女进行了讯问和训诫。从窗外能听见单鹃母女都在大声辩解,警察也在大声教育。一个警察走到老梁和刘川待的另一间屋子,向他们通报了情况。 派出所民警:“我们问了问情况,也对她们进行了训诫和教育,不过,她们对毁车、毁门、断电这些事都不承认。单鹃倒是承认她早上去医院找过刘川的奶奶,但咬定自己并没动手,刘川的奶奶是自己摔的。以目前这个情况看,我们除了这么训诫几句,恐怕很难做出其他处置。” 刘川说:“他们毁了我的车,车还摆在那儿没修呢,你们可以去看,还毁了我们家的配电箱、门锁,物业公司的人都知道,都看见了,都可以做证。” 民警说:“我们打电话问过了,这些情况你们那边派出所的人也都去现场看过,事情是有,但不能认定到底是谁干的。当初以为是你的熟人恶作剧,现场勘查也没有找到证据认定就是她们。” 刘川说:“她今天去医院吓我奶奶总有证据吧?我们家保姆和医生护士都看见了!” 民警说:“没错,她很聪明,她知道医院有很多人都看见她了,所以这件事她没有否认。可这件事本身并不构成犯罪,连治安处罚都很勉强。” 刘川争辩说:“怎么勉强?她年纪轻轻去欺负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老太太,造成老太太受伤,这一条就可以拘她几天!” 民警说:“她和老太太毫无关系,可跟你却有关系。” 刘川几乎是在质问民警:“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她说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派出所民警沉默了片刻,看一眼市局某处的老梁,说:“你是她过去的男朋友吧?” 刘川一下哑了,不知是恼是羞,他恼羞成怒地说不出话来。 老梁马上替刘川解释:“男朋友肯定不是,这我们都知道,我们都了解。” 派出所的民警转向老梁,似乎老梁才是关键要说服的对象:“可她一口咬定是,她说她是刚刚被他甩了,所以追到北京来和他讲理的。她母亲也说是。当然,她母亲的话比较难听……” 刘川:“她说什么?她说什么!” 派出所民警迟疑了一下,面向老梁答道:“说他把她女儿玩腻了又把她甩了……” 刘川气得面色发青。 派出所民警的分析似也不无道理,至少市局的老梁显然被他说服。民警说:“她们的话我们可以不信,但她们的把柄咱们目前没有抓住,尽管她们有嫌疑,尽管她去医院向老太太大喊大叫有些过分,但她一口咬定是你的女朋友,这事就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恋爱纠纷了,这种纠纷咱们公安机关很难施以处罚;即便可以对她们施以治安处罚,但处罚的结果只能激化矛盾,反而不利于今后解决问题。把这种人逼急了要想找碴儿报复,你就是再加防备也是防不胜防,说不定以后会麻烦不断。” 老梁听罢,无话。刘川也无话。 路上白天 从派出所出来,在车上,刘川心情郁闷,他万没想到老梁居然沉吟一下,斟酌着词句率先开口:“刘川,这事你跟我们可必须实话实说,你把情况讲清了,下一步再出什么事我们才好帮你。你在秦水那段时间,是不是一直跟单成功住在一起?” 刘川说:“啊,我和他住在一起,怎么了?” 老梁:“那就是说,跟单鹃也住在一起?” 刘川:“对。我跟他们一家住在一个院里。” 老梁:“你和单鹃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没有?我们也不是外人,你要有过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们,今后再有事情我们好知道该怎么办。” 刘川不说话,转头看窗外,他一脸的愤懑无处可诉,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的沉默让老梁以为刘川心里有愧,以为自己不幸言中,不由出声地叹了口气,停了少顷,才皱眉问道:“到底到什么程度了你们?” 刘川转过脸,爆发似的吼道:“什么程度都没有!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老梁被他吼愣了,从刘川发抖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他的激动,老梁马上点头安抚道:“噢,我想也不会有,这我们一直都相信。” 老梁这么安抚,刘川心里依然火冒三丈:“你们干刑警这行的我还不知道吗,疑心最重,鬼知道你们真信还是假信!” 老梁:“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当然就这么信。现在的问题不是谁信不信,下一步怎么办才是正题。” 刘川沉默下来,老梁也想了想,再次开口:“既然现在不好处理她们,我也是建议你换个地方住,最好把你奶奶也换个医院,让单鹃她们找不到你们,这恐怕是目前最简便的解决办法了,你说呢。” 刘川说:“我换地方住倒还好办,而且我已经租了一套房子了。可我奶奶换医院就不那么简单了,她两次发病都在那家医院治的,效果还可以,要是换了医院,万一新的医生对情况不熟治不到位怎么办呀?再说我奶奶毕竟七十多了,老人的心态,肯定不愿意折腾。” 老梁也知道换不换医院确实两难,于是对刘川表示:“那这样吧,我们回去也再研究研究,你自己也再考虑考虑。我们回头再把这些情况向东照市公安局通报一下,单成功的案子是他们主办的,这些情况怎么处理,估计他们也会有个意见。” 爱博医院白天 老梁用车子把刘川送到医院,又跟进去看了看刘川的奶奶。找医生问了情况,医生介绍:“上午病人经过检查,发现膝盖处有一块软骨骨折,腿上已经打了石膏,问题不是太大了,以后自己能长好。” 老梁:“好,那谢谢你们了。噢,你们医院保卫处在哪儿?我想找他们谈点事。” 医生说:“保卫处在前边那个楼里,你到前面一问就行。” 老梁找医院保卫处去了,刘川来到病房,小保姆还守在这里,已经趴在一边睡了。刘川站在床前,看着奶奶熟睡的样子,心中无比烦乱。 刘川家白天 刘川在卫生间洗手时接了景科长打来的电话。 刘川:“景科长,啊,那事北京公安局的老梁帮我找了派出所了……情况老梁都跟你说了吧……对,我奶奶那医院的保卫处老梁也去打了招呼了……这两天没再发生什么事了。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这边就不打算住了,我家里的东西都准备处理了……医院那边应该没事吧……你现在在东照吗……你在西安?啊,你在西安出差……我知道,行,有问题我会找老梁的。好,谢谢啊,再见。” 刘川一边打电话一边从卫生间走出来,走进客厅,又走进书房,客厅和书房以及其他房间里,拍卖公司的人正在清点东西,制作清单,王律师也来帮忙张罗。小珂也来了,在书房里登记一份物品清单。 小珂见刘川走进书房,笑着说:“我可知道什么叫败家值万贯了!你们家东西也太多了!” 刘川说:“多吗?” 小珂叹道:“这么大的一个家就让你给败了,甭说你了,我都心疼。笨!” 刘川红着脸辩解:“我奶奶人老眼花乱签合同,怎么赖我!”停了一下,又说,“她这么大岁数了,我也没法赖她。” 刘川看了看小珂做的登记表,说:“你做的这个登记表真细,比拍卖公司做的还细呢。”但刘川看到小珂正准备登记那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连忙把这台电脑从登记表中划掉了,他对小珂说:“这个不卖。” 小珂说:“你要暂时不用不如卖了,电脑这东西降价最快,现在这个型号还比较新,还能卖出价钱来,用不了半年一有新品出来,它立马就不值钱了。笨!” 刘川说:“这个我有用,我马上要送人的。” 小珂说:“哟,这么重的礼,你要送谁呀?” 刘川不吭声了,没说要送谁。小珂看他这副模样,马上心领神会地笑了:“啊,我知道你要送谁了,那就留着吧。” 刘川愣了一下,看出小珂的笑容里,藏着几分暧昧。他磕巴了一下,忍不住追问:“我送谁?” 小珂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你说你送谁?” 刘川脸红了,说:“你说。” 小珂说:“你都不想说,我干吗非要说?”小珂想了想,又说,“你要送一个你不想让我说的人。” 刘川不响了,他从桌上抱起了那台电脑,走出了书房。小珂一动不动地坐在写字台前,一动不动。 拍卖会白天 拍卖会选在了一个公休的周末,进行得还算顺利,虽然会场并未坐满,但因为价格放得很低,刘川家的大部分东西都拍出去了。 拍卖公司白天 王律师、刘川与拍卖公司结算钱款。 拍卖人员:“这次拍卖的平均成交价虽然不是很高,但成交率还是比较高的。而且不管怎么说,这次咱们收的全是现金。除去支付我们公司的费用还有律师的费用之外,还剩下三十四万两千八百元,你看我们是怎么付给你,你有个人现金账户吗?” 刘川:“你们给我存个存折吧。另外,我现在得先拿五万块现金给医院。我奶奶住院时我付的钱,连吃带住带治疗带这次摔伤的手术花得差不多了。” 医院财务室白天 到医院交完了钱,走出财务室,刘川心里终于有了多日不曾有过的一份轻松。 小珂家单元房白天 刘川离开医院后先去了他租下的小珂家的那套房子,房子已经布置妥当,收拾干净,虽然和他从小住惯的豪宅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刘川此时此刻的心态上,却是个既安全又干净的理想的小窝。 小珂的母亲还在收拾着屋子,刘川说:“不用擦了阿姨,挺干净的了。” 小珂母亲:“我们这地方和你家肯定不能比,但阿姨保证干净。你什么时候住过来呀?” 刘川:“阿姨,今天晚上我们家的小保姆就要住过来了,明天一早我从医院回来,也要回这儿睡觉。” 小珂母亲:“好啊,你们住在这儿,自己不开伙的话,就到阿姨那边去吃饭。挺近的。你现在饿了吗?现在到阿姨那儿去,阿姨给你做。” 刘川:“不用了阿姨。我得赶快回我家去取一趟东西,我女朋友明天过生日,我给她准备的礼物还放在那边呢。” 小珂母亲愣了一下:“你女朋友?你都有女朋友了呀?” 刘川:“有啊,哪天我带她来给您看好不好?” 小珂母亲:“啊……好,好……” 刘川行色匆匆,小珂母亲想起什么,神色茫然地追问了一句:“哎,你女朋友……是干什么的?” 刘川已经走出门去,回头说:“她是个演员。” 小珂母亲哑然若失地站在屋里,自语道:“演员?” 路上白天 在回家的路上,刘川拨了季文竹的电话。 刘川:“文竹,明天你打算怎么安排呀?明天,明天什么日子你忘啦?” 剧组白天 季文竹正与导演在一起谈着什么,接了刘川的电话:“什么日子,明天是什么节吧?” 刘川:“什么节呀,明天你生日。” 季文竹:“我生日,我生日我当然记得了,不过我明天有戏。” 路上白天 刘川:“那明天晚上你没事吧,明天晚上咱们俩一块儿吃饭。我几点去接你?” 季文竹:“对了,我想起来了,明天晚上我们导演也要给我过生日,跟我约好了。” 刘川:“导演?我不是早说要给你过生日吗,而且我跟你亲还是导演跟你亲呀?” 剧组白天 季文竹从导演身边走开,小声说:“我不是为了事业吗,我得和导演搞好关系,咱们中午吃吧,中午我可以出来。” 刘川无奈,耽了半天只好妥协:“……那中午我到那儿找你。” 季文竹在电话里撒娇地说:“到我家吧,哎,我过生日你送我什么呀?” 刘川说:“送生日卡呗。” 季文竹叫道:“噢,光送生日卡呀?” 刘川说:“嫌礼太轻啊?礼轻情义重嘛。” 季文竹说:“啊,无所谓,你送什么我拿什么。” 路上白天 刘川:“好,那明天你等着。” 挂了季文竹的电话,刘川的兴致重新好起来了,乘车往家里赶去。沃尔沃不能开了,他也没有坐出租车,为了省钱,他是坐公共汽车回家来的。他从小到大,印象中只有刚去“美丽屋”上班那些日子,为了伪装的需要,才坐过几天公共汽车。此时此刻,挤在前胸贴后背的乘客中间,刘川并不沮丧,他的心情已连续多日不像今天这么晴朗。 刘川家白天 刘川回到家里,他用钥匙开门时发现门是虚掩的,他疑惑地推开门,惊异地发现他家那幢家具已经大部搬空的房子,显然又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劫。房子大门被人撬开了,屋内狼藉不堪,镶在墙上的镜子、拆不走的浴缸、没卖掉的家具、没卸下的吊灯……还有那台手提电脑,全都被砸得乱七八糟! 刘川步履僵滞,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他是在卧房的地板上,看到那台面目全非的电脑的。他目瞪口呆地走近那台电脑,他对明天生日聚会的精彩设计,对未来生活的美满理想,也像这台被砸烂的电脑一样,刹那间变得七零八落。 刘川家白天 这一回公安局真的重视了。 分局刑警队至少来了两辆警车,对洗劫的现场进行了详细勘查。据一位痕迹专家向带队的刑警队长报告,现场采集到了几个鞋印,但有点模糊,而且未能采到一枚指纹,说明作案者在疯狂砸抢的同时,还是很理智地戴上了手套。 单鹃居住的大杂院晚上 刑警们在现场勘查的同时,派人赶到了大望路单鹃母女的住处,但发现,那间小屋屋门紧锁,单鹃和她母亲不知去向。向围观过来的几位邻居打听,邻居们个个摇头不知。 刘川家晚上 万和公司的总办主任带了两个人赶来料理残局,并和王律师通了电话。从通话中可以听出,王律师有事在忙,不打算过来了。小珂闻讯赶来时,警察们已经走了。小珂看到刘川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发呆地看着他面前摆着的那台砸毁的手提电脑。 小珂蹲下来,她想拿起那台电脑,但电脑的零件马上破碎零星地掉落下来。 季文竹家外晚上 季文竹乘导演的汽车回家,在楼门口与导演告别:“再见导演。” 导演从车的后座拿了一只电脑包,说:“哎,别忘了这个。”他把包递给季文竹,又说:“明天下午有你一场戏,你两点半到就行。” 季文竹应了一声,导演又说:“还有,别忘了明天晚上给你过生日啊。” 季文竹:“谢谢导演,那明天见。” 导演:“明天见。” 季文竹家晚上 季文竹上楼,惊讶地发现她家门口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竟是喝得半醉的庞建东。 季文竹:“建东,你怎么在这儿?你,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庞建东口齿不清地:“文竹,我,我来找你好几次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我想你……” 季文竹:“你不是不喝酒吗,你怎么来的,你喝多了你不回家到我这儿干什么来呀?” 季文竹一边抱怨一边开门,然后把醉歪歪的庞建东扶起来,扶进了屋子。庞建东一进屋就呕吐起来,吐得痛苦不堪。季文竹把他扶到沙发上,拿毛巾帮他清洁,拿热水给他喝下。庞建东全身无力,思维迟钝,他拉着季文竹的手说:“文竹,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建东……” 季文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建东,我看是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了。你是谁呀?” 庞建东喃喃地:“我知道,我是建东,你是文竹,我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我吓了一跳,嘿嘿嘿……” 季文竹见他神志不清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季文竹家白天 刘川来到季文竹家。 刘川敲门时季文竹还没起床,她给他开了门后就又钻回了自己的被窝。刘川坐在她的床前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季文竹笑着用一只脚在被窝里踢他:“哎,你给我买的生日卡呢?” 刘川愣了:“生日卡?” 季文竹:“拿来我看看,你都给我写了什么?” 刘川愣了半天才喃喃地说:“操,我他妈忘买了。” 季文竹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忘了。” 刘川说:“我们家昨天晚上让人给撬了,东西都给砸了。我本来给你买了一台电脑,就是你要的那种……” 季文竹半惊不惊地看他:“你们家给人撬了?你不是编故事吧。” 刘川说:“你不信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季文竹这才信了:“真的呀,都丢什么了?” 刘川说:“什么也没丢,值钱的东西都给砸了!” 季文竹:“砸了!谁跟你们家有仇吧?” 刘川:“我知道,我知道是谁。” 季文竹:“谁?” 刘川:“就是那个女的。” 季文竹:“哪个女的?”季文竹的语调马上变得非常不好,“刘川你到底认识多少女的,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准数?” 刘川的语调也开始不好,他的心情无比烦躁:“就是那个单鹃,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 听到单鹃二字季文竹并没饶他,这个名字一直让她耿耿于怀:“你到底因为什么得罪她的,你跟这个单鹃到底什么关系?” 刘川:“我跟她……我跟她没什么关系,我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季文竹:“没有人家为什么把你家砸了!” 刘川:“她现在是个疯子!她他妈疯了!” 季文竹:“是你把她逼疯的吧?” 刘川的嗓门提高了:“是她把我逼疯的!我这几天都快疯了!你别再问我了好不好!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两人话语刀枪相撞,疑问与解释演变为发泄和争吵,刘川凶狠地喊起来了,但他刚一喊完就立即后悔不及,因为他看到季文竹脸色发白,一声不响地起床穿衣,穿衣穿得快而潦草,那动作把屋里的气氛弄得不可收拾。刘川想说句缓和的话,或者道歉的话,但季文竹不看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刘川只好冲她的背脊喃喃自语:“我今天来……我今天来……” 季文竹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你今天来是给我过生日的吗?如果你是来吵架的,那还是改日吧。” 刘川闷了声,半天才低声说:“我今天忘了把那台砸坏的电脑给你带来了,我早就买好了,就等今天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的。” 季文竹的气这才慢慢消了,嘟哝了一句:“砸坏了你还带来干什么。” 刘川也嘟哝了一句:“我怕你不信。” 季文竹说:“我已经有电脑了。” 刘川惊讶地一愣,心里顿时更加失落:“什么,你已经有电脑了?什么电脑?” 季文竹一笑,站到墙边的小桌旁,说:“看,就这个,比上次咱们看的那种还好呢。” 刘川目光傻傻地,落到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这是……这是谁给你的?” 季文竹:“我们导演给我的。我打字慢,他就给我买了个带手写功能的。这个型号是刚出的,差不多要三万呢。” 刘川不再看那个电脑,他抬头去看季文竹,季文竹肯定意识到了这道目光的含义,于是开口先发制人:“怎么了,我们导演送我的都不行吗?” 季文竹既然主动挑开这个口子,刘川的反感和疑惑立刻决堤:“他为什么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为什么收他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 季文竹没想到刘川又喊起来了,她凭着本能的好强,本能地要压住刘川的意念,也跟着喊了起来:“他是我的导演,我是他的演员,我怎么就不能收他的礼物!” 刘川:“他给别的演员也送这么贵的东西吗?谁过生日他都送一个三万块钱的电脑?” 季文竹:“送电脑又怎么啦,你不是也要送我电脑!” 刘川:“我送你电脑是因为我爱你!他为什么?他爱你吗,你爱他吗,啊?” 季文竹被刘川的喊声激怒,被刘川问到痛处激怒,她几乎是恼羞成怒,但又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回答不出。 这时,刘川突然看到,季文竹卧室对面那间小屋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人显然刚刚从屋里的地铺上起来,脸色苍白,衣冠不整。刘川没有想到,在季文竹家里过夜的这个男人,竟然是他过去的情敌庞建东。 庞建东冷冷地看着刘川,刘川的目光则全是惊愕。他看看季文竹,又看看庞建东,他看出季文竹张嘴想解释什么,但他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狞着脸大步向门外走去,并且将大门狠狠地摔了一声。 街口白天 刘川站在街头,欲哭无泪。 刘川在街上行走,伤心与愤怒使他脸色铁青。 刘川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心情渐渐平静。他开始后悔,反复犹豫之后,拿出手机给季文竹打电话认输。 电话那边,铃声只是空响,刘川打了几次,季文竹也没接听。 天上耀眼的太阳,地上拥挤的人流,电话的振铃声在天地之间徒劳地响个不停,直到变成嘟嘟嘟的断线声。 季文竹家外白天 半小时后,刘川乘出租车赶回了酒仙桥季文竹的住处,他奔跑着上楼,上楼敲门,门声空响。他又奔跑着下楼,下楼想冲窗户喊她,但张了嘴却没喊出声来。他怕他的喊声惊扰了邻居,会让季文竹更加生气。于是复又上楼再敲,门内依然不应,不知道季文竹是躲在屋里暗自冷笑,还是真的已经走了。 又打季文竹手机,照旧无人接听。 街头白天 整整一个下午,刘川一直都在给季文竹的手机发短信,求她接听电话。 剧组白天 季文竹正在准备拍戏,手机发出声响,她低头看了刘川发来的信息:“对不起,请接我电话。”电话接着响了起来,季文竹仍旧不接。 街头白天 刘川再发信息:“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剧组白天 季文竹正在拍戏,手机挂在背包上空响。 商店白天 刘川挑选生日卡,他拿着几种生日卡反复比较。最后,挑了一张火红热闹的生日卡买下。 街头白天 刘川走在街头,把那张生日卡从挎包里取出来看了又看,看着看着不由停下脚步,不知怎么想的,他突然返身走了半条街又回到那家卖卡的商店,在那里又换了刚才没买的另一种清雅素淡的贺卡,交钱买下。 刘川走出商店又打电话,季文竹还是不接。 爱博医院晚上 直到晚上刘川也没能联系上季文竹,他带着生日卡灰心丧气地回到医院。小保姆正在照顾奶奶洗脸擦身,刘川就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摆弄着那两张生日卡发呆。他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护士值班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窍,马上起身走了过去,他和值班的护士说了句什么,随即获准用值班台上的电话拨了季文竹的手机。 餐厅晚上 季文竹正在吃饭,电话响了,她看了来电号码,号码陌生,于是她接了起来:“喂。” 爱博医院晚上 刘川听到季文竹接了电话,他没时间辨清自己应该高兴还是生气,他先是结结巴巴地问道:“文竹,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呀,我给你打了一天电话了。” 刘川其实并无责问之意,但一紧张口气便成了责问。季文竹强硬地答道:“我不想接,我还想清静一点呢!” 刘川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啊!”其实他也不想追查季文竹现在在哪儿,他知道今天晚上那个不怀好意的导演请她。 餐厅晚上 季文竹对面坐着的男人,正是送她电脑的那个导演。导演笑着听季文竹用冷冷的语气回答刘川:“我吃饭呢,今天我过生日。” 爱博医院晚上 刘川心如刀割,但依然低声下气:“你在哪儿吃饭?吃完了我去接你吧,我送你回家。” 让他惊喜过望的是,季文竹居然答应了:“也行吧,我在顺峰呢,就是东三环那个老顺峰……”餐厅外晚上 刘川在餐厅门口等候良久,才看到季文竹和那位导演酒足饭饱地走了出来。刘川迎上去,他对季文竹旁边那张皱纹横生的面孔痛恨万分,但不得不在祝贺季文竹生日快乐之后,又硬着头皮和那家伙握手。季文竹敷衍地为二人做了介绍:“啊,这是我们导演。这是刘川,我的一个朋友。” 季文竹连男朋友都不敢承认,而是用了“一个朋友”这样一个暧昧的名称,这个不知被降了多少格的称谓让刘川很不开心,非常别扭,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听着。导演没拿刘川当回事,点头笑笑,然后对季文竹说:“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在那儿呢。” 季文竹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这个朋友也有车,刘川你的车停哪儿了?” 刘川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幸而导演接下来就与季文竹握手言别了:“那好,那不用我送啦?那咱们明天见吧,别忘了明天下午还有你的戏。” 导演和刘川也握了手,然后向他的汽车走去。他的别克轿车从季文竹和刘川身边开过时,刘川还随着季文竹冲他挥手告别呢。 导演走了,季文竹收回视线,看了刘川一眼,两人脸上都不自然。季文竹先问:“你车呢?” 刘川说:“车坏了。” 季文竹疑心地问:“又是哪个女孩砸的?” 刘川说:“咱们走吧,到家我再告诉你。” 季文竹说:“没车你干吗非要来接我?” 刘川说:“咱们打车吧。今天不是你生日吗,甭管多晚我也想陪陪你。” 季文竹这才笑了一下,问:“你不生气啦?” 刘川也笑了,开心至极,阴霾顿消地说:“你不生气就行。” 路上晚上 他们站到路边,打了一辆出租,向酒仙桥开去。季文竹路上没有说话,刘川侧目观察,见她情绪并不太高,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季文竹家外晚上 出租车把他们拉到了季文竹家的楼下,刘川向司机付钱的时候,季文竹没有等他,径自下车进了楼门。刘川没等司机找零就下车追上楼去,上了五楼之后他意外地看到季文竹并没进屋,她像木偶一样站在自己门前,眼睛发直,身体僵硬。刘川行至她的身后,他的视线也随了季文竹的视线,微微仰起……楼道里灯光惨淡,昏暗不清,但刘川还是看得明明白白——季文竹的门口,门楣的上方,竟然悬挂着一只破烂的女式布鞋,破鞋的下面,又是一个血红血红的大字,横七竖八地涂在门上:骚! 季文竹楼上的几个邻居恰恰经过这里,他们愕然地驻足停下,愕然地看看门上的破鞋,又悄悄看看门前呆立的季文竹。 路上晚上 怒不可遏的刘川从季文竹楼里奔跑出来,他奔向街头,拦住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去。 单鹃住处晚上 出租车把刘川带到了大望路的街边,他疯了一样向单鹃的住处跑去。在情绪的极度激动中他居然没有跑错地方,他仅凭印象一下就找到了那个五方杂居的院落。院里的那间小屋亮着灯光,他用拳头擂鼓般地擂响了房门。拉开房门的又是单鹃的母亲,她显然已经透过窗户看到砸门的是谁,于是开门迎接刘川的竟是一把大号菜刀,她晃着菜刀用比刘川还要疯狂的声音大声叫喊,她的歇斯底里几乎不需任何酝酿,便在眨眼之间升至顶点。 单鹃母亲:“你还敢到这儿来!你还敢到这儿来!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刘川不得不节节后退,因为这个女人已经疯得开始挥刀砍人。单鹃这时从屋里冲出来了,她冲上来抱住了她的妈妈。 单鹃:“妈,你回去,你把刀放下!把刀放下!” 刘川退到院子当中,冲单鹃大声喊道:“单鹃,你有本事冲我来,你折腾别人算什么本事!” 单鹃没喊,她冲刘川咬牙切齿:“你不是什么都能忍吗,你也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因为你喜欢她了对吗?你不玩同性恋了对吗?你不是同性恋吗,你怎么现在也喜欢女人啦,啊?” 刘川理直气壮:“对,我就是喜欢她!我告诉你,你要再敢骚扰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你别把我逼急了!” 单鹃声音发抖:“我真想知道,她是怎么把你迷成这样的,我真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喜欢一个女人!” 刘川挑衅般回嘴道:“对,我就是喜欢她,因为她对我好!因为她对我好!” 单鹃想冷笑一下,但眼泪却一下子蹿出来了,她突然哆嗦着泣不成声:“那……那我以前,我以前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好吗……啊?” 单鹃的眼泪让刘川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下来,声音也不由放平了几分:“对,你过去对我是不错,所以我后来又去秦水找过你,我想帮你找工作,想帮你上学。可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你该毁的都毁了,该砸的都砸了,你把事都做绝了,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欠你的。我告诉你,你以后别去招惹我奶奶,别去招惹我女朋友,你要是再这么没完没了闹下去,你就等着吧,早晚一天让你承担法律责任!” 周围的邻居纷纷被他们的叫喊拉出家门,瞪着眼睛过来围观。单鹃的母亲仍然叫骂着扑向刘川:“你们让我杀了这个小兔崽子!我杀了你!” 单鹃在邻居的帮助下夺了母亲的菜刀,一边推她进屋,一边转头对刘川哭道:“刘川,你也等着!你,你害了我爸,你害我全家……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跟你就是没完!” 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各种口音七嘴八舌,刘川不想再跟他们废什么话了,他挤出人墙,离开了这个外地打工者聚居的院落,向这片棚户区的外面大步走去。 首都机场白天 一架飞机降落。 东照市公安局的景科长和他带来的数位东照刑警走出候机大楼,与前来接机的北京市公安局的老梁一起乘车离去。 北京公安局某处白天 景科长一行在老梁的陪同下走进一间办公室内,刘川神态沉闷地坐在屋里。 第十五集 刘川家白天 景科长一行在老梁的陪同下来到刘川家,查看了刘川家被破坏洗劫的现场情况。景科长对刘川说:“我们前些天和北京市局老梁他们一直就没断电话,商量怎么加强对你的保护措施。老梁他们也都挺尽心的。” 刘川低声应了句:“我知道。” 景科长又对老梁说:“这次我们来了一个组,因为我们市局以前对小康下过拘传令,所以一旦发现就可以先拘了他,并不需要其他证据。” 老梁点头,却说:“可处理单鹃母女就比较麻烦了。” 景科长思索了一下对刘川说:“有一个办法,倒是简单易行,而且一劳永逸。” 刘川抬眼看他,等他面授机宜。但景科长沉着气先点了一句:“可这办法需要你的配合。” 刘川问:“什么办法?” 景科长说:“如果你能向我们修改你以前的证词,证明单鹃和她母亲早就知道单成功是抢劫金库的逃犯,在她们从海边挖出那笔巨款之前,早就知道那就是抢劫金库的赃款,如果你能证明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立即将她们逮捕,依法追究她们的包庇罪和侵吞赃款罪两项罪名。判个十几年是起码的。”景科长顿了一下,问刘川,“你愿意做证吗?” 刘川呆愣着,愣了半天,景科长目光灼灼,逼得刘川低头避开。 景科长逼问一句:“你愿意吗?” 刘川低头不语,景科长再问:“你愿意修改你以前的证词吗?” 刘川在喉咙里不甚清晰地咕噜了一句:“不,那太狠了。” 景科长没再接话,沉默片刻,在自己的胸膛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梁插话进来:“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在暂时没有证据确认单鹃与刘川家汽车和公寓被砸有关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以没有合法暂住证明为由,将单鹃和她母亲遣送回原籍老家去。” 景科长再看刘川,刘川无话。景科长也无话。 单鹃住处白天 单鹃母女被警察带出小院,带上警车。 火车站白天 单鹃母女被警察押上火车。 火车站晚上 景科长一行乘车来到车站。 老梁和刘川同来送行。景科长与刘川握手告别,然后登上列车,刘川向他挥挥手,脸上并未彻底轻松。 季文竹家晚上 刘川在季文竹家陪伴季文竹,季文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刘川坐在她的身边,两人谁也不说话。显然,“破鞋事件”在两人关系上投下的阴影,尚未消除。 季文竹家外白天 刘川陪季文竹走出家门,乘出租车离去。剧组白天 刘川送季文竹来到某剧组的驻地外,然后和季文竹告别离去。 爱博医院白天 刘川赶到医院,替换小保姆看护奶奶。 爱博医院白天 刘川走出医院大门,乘公交车离去。 剧组晚上 刘川赶到剧组,等季文竹拍完戏陪她回家。剧组里的人跟刘川已是熟脸,热情地替他把季文竹叫了出来。但季文竹见刘川到此找她,脸上竟有几分尴尬不快。 街边晚上 刘川与季文竹之间发生了争执。 刘川:“我连到剧组找你都不行了吗,那我以后到哪儿找你?” 季文竹:“你以后找我可以打电话,咱们约出来见面嘛。” 刘川:“干吗呀,见你怎么还跟特务接头似的,再说你电话也老不开呀。” 季文竹:“刘川,我以前不是都跟你说过吗,偶像型演员都不能过早找对象的,找了也不能随便公开。影迷要是知道他们的偶像都有男朋友了,肯定会特别伤心的,甚至干脆就不追你了。我不为我自己,也得为了我的影迷啊,他们才是我的上帝。” 刘川:“你现在又没什么名气,你现在除了我,哪还有影迷呀?” 季文竹:“我这两部戏一播,肯定就有了,我们导演还想帮我成立个影迷俱乐部呢。” 刘川:“那你以后不会连跟我上街都不行了吧,再说剧组里又没你的fans,干吗连剧组都不让我去?” 季文竹:“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应该支持我的事业,你连这点牺牲都不愿付出,那索性就别跟我好了。再说,你们家的公司要真垮了,你还不赶快找份工作好好上班去。再说你奶奶现在还住在医院里,你现在也不应该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呀。” 刘川:“我奶奶我一直看着,我刚从医院出来的。” 季文竹:“你年纪这么小,整天卿卿我我的有意思吗?男人应该重事业,非弄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有意思吗?我最讨厌一点事业心没有的男人了。” 说到事业刘川真的英雄气短,闷了声不说话了。 爱博医院白天 刘川为奶奶打饭回来,看到小珂来看奶奶,不由高兴地招呼她:“小珂,你什么时候来的,你这么早下班啊?” 小珂:“我今天在外面办事,办完了我就过来了。” 奶奶:“我呀,真的想小珂了,小珂再不来,我就让刘川找你去了。” 医院外傍晚 刘川与小珂并肩走出医院,刘川说:“你回家吗?” 小珂说:“你呢?” 刘川说:“我想找一下我们钟科长去,我想我可能还得回监狱上班去。” 小珂:“回监狱上班,真的吗?好啊,那我陪你一起去。” 钟天水家晚上 刘川与小珂坐在钟天水家客厅的沙发上,喝着钟天水为他们泡的茶水。 钟天水:“怎么,老板不干啦?” 刘川:“公司都停了,干什么老板呀。” 钟天水:“我早有预感了,就你那个性,办公司早晚得赔。” 刘川:“我根本就没上两天班,赔赚都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钟天水:“想另外找工作了?” 刘川:“我女朋友让我赶快找个工作,她不喜欢没有事业心的男人。” 小珂低头喝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不是滋味。 钟天水:“监狱的工作你都知道,枯燥、辛苦,你别回来没干两天又要走。” 刘川:“不会的。等我奶奶的腿能下床走路了,能生活自理了,我完全可以排班参加去外地的长途遣送任务。” 钟天水:“好啊,你要定了回来,我就向监狱领导请示一下去。因为你已经正式退役了,正式脱离警察队伍了,如果再回来工作,恐怕还要办理一系列手续,还要报市监狱局审批。即便回来,是不是还回遣送科也不一定了。连我都离开遣送科了,我和冯瑞龙现在都调到一监区去了。不行你回来就到一监区工作吧。” 刘川:“行啊。” 小珂家单元房外晚上 小珂陪刘川一起回到刘川租住的单元房楼下,刘川说:“你别送我了,你也没吃饭呢吧,你快回去吧。” 小珂说:“我妈大概已经帮你做了晚饭了,我上楼给你热热。” 小珂说完,率先向楼门口走去,刘川只好由她。 小珂家单元房晚上 刘川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小珂把饭菜热好端了出来。 刘川:“一块儿吃啊。” 小珂:“我妈给我留饭了。” 刘川:“一块儿吃吧,这些我一个人吃不了。” 小珂:“你吃吧,我现在一点不饿。” 刘川:“我饿了。” 在刘川吃饭的时候,小珂把刘川穿脏的内衣拿到卫生间去洗,刘川一看自己扔在床上的内衣让小珂拿了,连忙哎地叫了一声起身去夺,死活不让小珂洗。 小珂说:“没事,我一会儿就洗完。” 刘川红着脸说:“不行不行,多脏啊。不行……” 小珂争不过刘川,只得松手,刘川把脏衣服揉成一团塞到床下,直起身又冲小珂说了一声:“谢谢。” 小珂问:“谢什么?” 刘川说:“我当然得谢啦,谢你,还有你爸爸妈妈,对我这么好。” 小珂说:“你真的想回监狱上班吗?” 刘川说:“对呀,我总得工作吧。” 小珂说:“就因为你女朋友不愿意你闲着?” 刘川说:“对呀,噢,也不全是吧。我回监狱上班你觉得不好吗?” 小珂说:“当然好啊。你为东照公安局破案的事在咱们监狱传得可神呢,大伙要知道你回来肯定都会高兴的,你要回来上班还可以听你好好吹吹呢。” 刘川:“庞建东也高兴吗?” 小珂说:“庞建东?这我没问。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这么记仇吧。” 刘川说:“我告诉你吧,好多男人,比女的心眼儿还小呢。” 小珂说:“那是你。庞建东可比你线条粗。” 刘川说:“女的一般喜欢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但在大事上,一般都能原谅人,再大的事,时过境迁也就宽容了,也就没有报复心了。男人就不,男人小事一般不纠缠,但男人和男人要是结了仇,一辈子不说话都不新鲜,男人的心都狠着呢。” 小珂说:“那单鹃呢?单鹃不是女人吗,怎么也这么记仇呢?报复起人来也够狠的。” 刘川噎了半天,半天才低声叨咕了一句:“操,那女的,她就不是个女的!” 小珂又问:“那你女朋友呢,她是女的吗?” 刘川一笑:“废话。” 小珂也一笑,问:“那她宽容吗,她心眼儿大吗,肯原谅人吗?如果你们俩有矛盾了,她是斤斤计较呢,还是能容则容?” 刘川低着头,嚼着嘴里的饭不知该怎么回答。 爱博医院傍晚 刘川家的小保姆赶到医院,替换刘川回家。 刘川走出医院。 地铁车厢傍晚 刘川乘地铁赶往季文竹家。 季文竹家傍晚 刘川来到季文竹家,他敲门进屋后惊异地发现季文竹正在收拾衣柜里的衣服,他问:“你干什么,搬家呀?” 季文竹:“对,搬家。” 刘川:“你真要搬家呀,这房子到期了吗?” 季文竹:“没有。” 刘川:“那干吗要搬,这儿不挺好的吗?” 季文竹:“是啊,原来是挺好的,现在让你那干姐一闹,这楼上楼下的邻居都知道我家门上让人挂了只破鞋,你说我还住得下去吗?” 刘川:“没多少人知道吧这事,那天没几个人看见。” 季文竹:“中国人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现在一回来,楼上楼下的人碰上面眼神都怪怪的,我反正在这儿住不下去了。” 刘川:“那,那你要搬哪儿去呀?” 季文竹:“房我已经找好了,在和平里那边。你明天过来帮我收拾一下,你再帮我联系个搬家公司,让他们明天中午十一点过来。不过明天你得早点来。咱们今天晚上先打包。” 刘川:“啊。” 季文竹家白天 季文竹的家当装了满满一车还没装完。 刘川跟着满载的货车先走了,季文竹留下来收拾残局。半小时后,门声响动,她以为刘川跟着空车回来了,走出卧室刚说了一句:“刘川,你回来啦,这么快。”随即惊诧地愣住。她看到走进屋子的不是刘川,而是一男一女两个生人,他们冷酷的眼神让季文竹一下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颤声发问:“你……你们找谁?” 她的话音未落,男的已经砰的一声把大门反锁。季文竹刚想叫喊,面部就被那个女的猛击了一掌。那一掌打得她摔在地上,她的尖叫在摔倒的同时冲口而出:“啊!” 男的上来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恐惧得再也不敢出声。女的用一把手动剃头推子,从她的脑门正中,贴着头皮狠狠地推了下去。季文竹凄惨地哭了起来,她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她秀美如丝的头发上,她感觉到他们在她的头上肆无忌惮地又扯又剃,她看到一缕缕一片片乌黑华丽的青丝散落一地,她嘶哑地发出呓语般的哭号与呻吟。 季文竹家外白天 刘川随空车回到酒仙桥之前,已有热心的邻居帮季文竹打了110报警,刘川随搬家公司的人回到这里的时候,季文竹正被人扶上一辆警车。刘川几乎无法相信,这个衣衫破碎、残发飘零、头顶半秃、满脸青肿的怪物,就是清水芙蓉般的季文竹。他从搬家公司的车上跳下来时,巡警的车子刚刚开走,刘川惊疑地走上楼去,发现季文竹的屋子大门洞开,几个民警正在勘查现场,一个最先报警的目击者正在接受询问,她提供的情况简单而又片断:“……我看见他们下楼去的,男的大概二十七八岁,女的年轻,也就二十二三。” 民警:“他们都穿什么衣服?” 目击者:“男的好像穿……” 民警与目击者之间的只言片语已使刘川洞悉一切,他脸上涌满赤红的热血,额头暴起凸显的青筋,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除此之外七窍无音。他转身大步跑下楼去,奔向街头,他拦住一辆出租车向大望路的方向直扑过去。 居民大院白天 刘川在大望路那个肮脏的大院里没有找到凶手,但房东认出他了,他曾两次来此与她的房客发生争执。房东一见刘川使劲砸门,见他怒气冲冲扒着窗户往单鹃住的小屋里看,仿佛找到了知音,在刘川身后对单家母女一通数落:“你找姓单的那家吧,走啦。上次派出所赶走她们她们还赖上我了。她们走了我这房子当然可以另租别人,可那女孩她妈现在又回来非要让我退她租金不可。她懂不懂啊,房租半年一交,交了不退,全北京都是这个规矩,她懂不懂啊?怪不得你跟她妈也有矛盾呢,上次你来她还动了菜刀,我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善碴儿。” 刘川没有心情与房东共鸣,他转身大声问道:“她们现在住哪儿?” 单鹃住处白天 单鹃母女新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就窝藏在这片不城不乡的平房深处,隔了两条细长的街衢和一条污浊的水沟,同样是一个大而无形的杂乱院子。刘川深一脚浅一脚地直闯进去,他一进院子就放声大叫:“单鹃,你出来!单鹃!你出来!” 院子里人不多,住在这里的人白天都出门打工去了,但仍然有不少惊异的目光从两侧的门窗里投射出来,追随着刘川的背影一路往里……在院子的尽头,他们看到这个年轻人把单鹃的母亲堵在一间小屋的门口,大声质问,声音激动,词句错乱,语意不详。单鹃母亲也同样激动,同样歇斯底里大叫大喊。他们的声音互相压制,彼此吞并,从屋外吵到屋里,只一瞬,又从屋里吵到屋外。邻居们看到,单鹃母亲两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铁锅,追着刘川出来,冲刘川的后背泼了一下,能看出泼出来的,是锅里滚烫的稀粥,那半锅粥水带着灼热的烟气,离刘川的脊背只差半寸!单鹃母亲端着热锅穷追不舍,未料几步之后,刘川突然转身,先是一把推开上来拉劝的一位邻居,继而冲向单鹃母亲,双手用力一推,姿势犹如太极推手一般,那半锅残余的滚粥立刻飞出锅底,大半蹿上了单鹃母亲的头脸,小半溅满了劝架邻居的前襟。 空空的铁锅哐当一声摔落在地,尖锐的惨叫从周围每个听觉健全的耳朵钻出,这闻所未闻的惨叫让每个人都发现了自己内心的脆弱,脆弱得无处可躲。滚烫的粥显然把单鹃的母亲烫疯了,她全身热气腾腾,脸庞、脖颈,以及祼露的两臂,凡可看见皮肤的地方都露出了鲜肉,红色的鲜肉上星星点点地沾着白色的米粒,让四周的目击者无不头麻肉紧。但不知什么邪劲支撑着她一边尖叫,一边继续扑向刘川,她揪住刘川撕扯了几下就摔倒了,而那位劝架的邻居早就滚在地上凄声呻吟。旁观者这才有人乍胆上前,探看她们的伤势。他们同时看到,刘川傻了一样,呆了片刻转身向院外跑去,不知哪个邻居喊了一声:“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但没人敢上。正当他们抬着两个伤者往巷子外面走的时候,刘川又跑回来了,他叫来了一辆急救车,他和另外几个邻居一起将已经昏厥的两个女人抬上了车子,然后一起随车离去。 显然有人同时报了警,警车很快赶过来了,几位警察被邻居们带着查看了现场,大约有七八个目击者向警察叙述着事件的发生过程,但由于他们与事件中心所处的距离及角度不尽一致,也由于他们目击的时段前后交错,更由于他们与受害人的关系亲疏有别,所以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每个人对事件过程的描述也就有所出入。特别是关于那锅粥是怎么从屋里被端到屋外的,又是怎么浇到受害人身上的,更是七嘴八舌,说法不一。或许是基于同情弱者和远亲不如近邻的思维惯性,绝大多数目击者讲述的情形,明显有利于伤者一方。他们描述的事件过程大多是从单鹃母亲端着一锅热粥走出屋子开始:“我们这街坊走出屋子大概是想到水沟那边倒掉一点多余的米汤,正赶上那个小伙子瞪着眼跑过来骂她,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那小伙子就这么动手一推!王大妈的儿媳妇在旁边劝架,结果那锅滚粥就扣过去了,一半扣在了我们这街坊的脸上,一半泼在了王大妈的儿媳妇的胸口了,那肯定烫得够戗,那一锅粥比一锅开水还厉害,粥多黏呀……” 宏松医院白天 医生护士和刘川一起,忙乱地把两个昏迷的伤者推进急救室中,医生们最初以为,护送伤者过来的刘川是那位重伤妇女的儿子,于是拉住刘川说:“你是她们家里人吧,她们伤得可不轻,人都已经昏迷了,我们马上抢救,你赶快回家取钱过来。” 小珂家单元房白天 刘川匆匆赶回小珂家单元房,他脸色苍白,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将拍卖家具的数万元现金和一个存折全部拿上,然后转身就走。这一天小珂正巧在家倒班,在巷子里见刘川行色匆匆地向外跑去,便打招呼:“刘川,你去哪儿?” 刘川仓促地说道:“我去医院。” 小珂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妈做了两个菜,正好让送给奶奶呢。” 刘川站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今天怎么在家?” 小珂说:“今天我倒休。” 刘川说:“那麻烦你到医院去替我换小丽回来睡会儿觉。我有事要先去一趟宏松医院,晚一点我再过来换你,谢谢你了!” 刘川说完就走,小珂在身后追问:“你去宏松医院干什么?” 刘川未及回答,已经跑出了巷子。 宏松医院白天 刘川赶到宏松医院时伤者还在急救室里,他找到医生,把一挎包钱和一张存折往几位医生面前一放,说:“这是三十万,你们看够吗?” 医生们大概没想到刘川会一下拿了这么多钱来,他们都愣了。一位医生说:“噢,你们家里刚刚来过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那女孩是你的姐姐还是你的妹妹?” 刘川没有回答,他当然知道那一男一女究竟是谁:“啊,我知道她,她是……算是我姐姐吧。” 医生说:“他们可能还在急救室那边呢。” 刘川转身走出医生的办公室,向急救室的方向走去,刚刚转过一个墙角,不知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他迎面撞上了快步疾行的小康。 小康只身一人,正往外走,单鹃不在他的身旁。刘川心怀歉意,不知所措地迎上去叫了一声“小康”,小康没有应答,而是毫不迟疑地跨前一步,伸出左臂,突然搂住刘川的肩膀。刘川只觉得肚子上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但声音却异样空洞。他脚下踉跄几步,本能地伸手想扶住小康,但小康快速地错步闪开,扭身便走。刘川失去支撑,双膝一软,双手扑地,跪在了走廊中央。他用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被击打的腹部,摸到的却是一把匕首短粗的木柄,那枝木柄支棱在他的衣服外面,衣服已被稠浓的鲜血染红。 刘川爬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他想也许单鹃就在前面。他看到了“急救室”三个红红的大字,那三个大字就像扑面而来的三个狰狞的血点,在他的视网膜中渐渐浸淫,直到充满整个眼眸…… 爱博医院 此时此刻,单鹃正大步走进爱博医院,她从安全楼梯跳跃着冲上五楼,走出楼梯毫不减速,朝着病房大步奔步。她看到刘川家的小保姆正提着一暖壶开水从开水间里出来,便加快步伐追了过去,从背后一把夺过那只灌满开水的暖壶,将小保姆顺势撞倒在地。小保姆惊呆地看着单鹃拔了暖壶的壶塞,快步冲进了前面的病房。当然,那就是刘川奶奶的病房。 刘川的奶奶刚刚服完中药,忽闻走廊上小保姆发出惊悚一呼,她从床上起身想到门边看看究竟,双脚刚刚沾地单鹃就冲了进来。老太太与单鹃曾有一面恶交,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也许人老了毕竟见广识多,刘川的奶奶居然临危没乱,而且头脑清楚地看到单鹃扬起了那只开了口的暖壶,看到一股滚烫的开水带着亮闪闪的热气,龙蛇出洞般地迎面飞来。奶奶虽然举步维艰,但生死一瞬的动作却出人意料的敏捷,她在开水飞来的刹那,扯过床上的棉被往上一举,提前半秒狙断了水龙的去路。当单鹃随后将暖瓶狠狠砸来的时候,老太太更是力从心起,抓起整床棉被奋力一扑,居然将单鹃连壶带人全部罩在下面。单鹃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为时已晚,小保姆和一个护士冲进来了。小保姆护住奶奶,护士扯住单鹃,单鹃甩开护士夺路就走,恰在门口撞上刚刚赶来的小珂。小珂不愧经历过警校的五年训练,扔了手中的一撂饭盒,不过两个回合,便将单鹃掀翻在地,医生和另两位男病友也冲上去按住了疯狂挣扎的单鹃。 宏松医院晚上 连小珂在内,谁都以为,刘川的奶奶经此一吓,病情将会出现逆转,不料当天晚上,奶奶在小珂和保姆的扶持下,却突然出现在宏松医院刘川的病床前。那时刘川已经做完了腹部的缝合手术,腹腔内的匕首已被取出,在奶奶一步一挪地走进病房的那个时刻,刘川的神智已完全清醒。 毕竟失血过多,刘川的面孔如白纸一般。奶奶在床前坐下,抓住刘川的右手,她发觉孙子的手只在一夕之间,竟然变得骨瘦如柴。 火车站晚上 北京公安局的老梁和几个便衣警察登上一辆行将启程的旅客列车,他们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仔细搜索…… 长途汽车客运站晚上 市局某处的另一位干部也带着便衣搜索将要出发的长途汽车,他们在一辆大客车的后座,发现了遮颜垂首的小康。便衣们吼了一声:“别动!警察!”便扑了上去,把小康按在地上。 宏松医院白天 天河监狱的老钟是第二天来到病房的,他给刘川带来了他老婆熬制的一罐鸡汤。他把鸡汤交给守在床前的小珂,然后坐在刘川床前。他与刘川互相对视的眼神中,充满着父子般的情感。 宏松医院白天 小珂在刘川的病房正准备喂刘川吃饭,看上去刘川身体依然虚弱,他用沙哑的声音向小珂问道:“季文竹……她在什么地方,我……想去看看她。” 小珂无话。 宏松医院夜 病房里夜深人静。 刘川梦境:刘川与单鹃走进一片朦胧不定的迷雾中,四周景物模糊,视线不清。刘川的声音空洞又飘渺:“你是天蝎座吗?天蝎座是最危险、最暴力的星座。” 单鹃的声音同样虚远:“那你呢,你是什么星座?” 刘川:“我是射手座。” 单鹃:“射手座?” 刘川:“射手和天蝎,是最不相配的两个星座。” 单鹃:“为什么不配?” 刘川:“射手是专门射天蝎的。” 单鹃:“射我?我看你这个性,你谁也不敢射。” 刘川:“射手座表面上很温和,其实性子最暴了!” 单鹃:“暴?我就喜欢暴的,你暴一个给我看看!” 刘川:“你最好躲我远点,射手和天蝎永远是一对冤家对头!” 单鹃:“你射吧,我让你射,你把我射下来,我掉在地上砸死你,反正咱俩同归于尽!哈哈哈……” 梦境在单鹃放肆的笑声中消失,刘川醒来,望着医院的窗外,月光下树影微摇。 宏松医院白天 小珂来到刘川的病房,看到刘川已经可以下床。刘家的小保姆正在帮他收拾衣物。小珂对小保姆说:“哟,小丽来啦,你过来你奶奶那边谁管呀?” 小保姆:“今天刘川出院,奶奶让我过来接他。” 小珂:“今天就出院呀,不是礼拜一吗?” 小保姆:“刘川非要今天出,怕住院花钱太多了。” 小珂:“出院也好,回家我来照顾他。出院手续都办完了吗?” 小保姆:“住院费我还没去结呢,可能医院还能退我们钱呢。” 小珂:“那我去吧,出院单呢?” 医院收账处白天 小珂在这里结算刘川的住院费用,她看见几个警察从走廊里快步走过,不由好奇地向他们的背影瞭望了一眼。很快她结完账,拿着退回来的钱向刘川的病房走来。 刘川病房白天 小珂走进刘川的病房,看到那几个警察正给刘川戴上手铐,小保姆拉着刘川的胳膊哭问:“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乱抓人!” 一个警察问:“你是刘川吗?” 刘川答:“是。”声音依然沙哑虚弱。 警察:“你涉嫌故意伤害,经人民检察院批准,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小珂惊呆地愣在病房门口。 市局某处夜 楼道里静无人声,灯影里凝固着小珂呆滞的面容。 钟天水从老梁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走到小珂面前,低声说:“走吧。”见小珂没动,他又说:“他们已经通知了东照公安局,大家都在商量办法。” 小珂的脸依然不动,但能看出她在一字不落地听。 钟天水又说了句:“咱们走吧。” 小珂家外晚上 小珂从老钟的汽车上下来,看着汽车开走,才默默地走进小巷。 小珂家晚上 小珂沿着黑暗的小巷走来,黑暗中能看到眼泪在她的眼窝中发出莹豆般的亮光。她走到家门口,推门,没有推动,她无力地站在门口,双肩抽动。 屋门打开了,小珂父亲坐着轮椅,扶着门问:“小珂,你怎么了?” 小珂母亲也走过来了,在小珂脸上疑惑地察看,小珂擦了眼泪,低头往里屋走去。 爱愽医院白天 王律师及万和公司总办严主任在病房里向刘川奶奶汇报着公司的情况。 王律师:“……万和城的拍卖会是上周五举行的,起拍价一亿一千万,结果流拍了。原来设想万和城能拍一亿一,再把家具厂拍个两千万,这样两家银行的债务就都可以清偿了,布艺公司和几家门市店就可以保留下来了。可万和城一流拍,事情就难说了。” 奶奶精神疲惫,默默点头。 严主任说:“公司关门也这么多天了,账上一分钱也动不了。医院这边的钱也用光了,医院天天催我们来交钱,要再不交钱,他们恐怕就不让住了。董事长,您看您家里现在还有钱吗?” 奶奶目光恍惚,嘴巴动动,说了句:“刘川……还没回来吗?” 众人全都沉默。过来照顾刘川奶奶的小珂也沉默地站在屋角。 看守所会见室白天 刘川被押进一间会见室中,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起身向刘川注目。 男子:“你就是刘川吧,我是北京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你的案子,将由我来为你辩护。” 刘川:“对不起我没有钱,我请不起律师。” 律师:“考虑到你没有经济条件支付律师费用,所以我是由法院指定为你进行义务辩护的。我今天来,是要向你了解一下案件的情况,在咱们谈你的案子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你在这里生活的情况。你进来多少天了,在里边习惯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办的?” 刘川:“我被捕的时候身上有五百块钱,让看守所扣了,你能不能拿这个钱给我买一床被褥?我现在是临时盖人家的。再买几件换洗的内衣内裤吧。” 律师一边记下刘川的要求,一边问:“你家里没人给你送东西吗?” 刘川:“没有。” 律师抬起头,奇怪地问:“你们家都有谁呀?” 刘川:“就我奶奶了,她现在还住在医院呢,你能替我去看看她吗?” 律师:“可以,你奶奶住哪个医院?” 刘川:“你见了我奶奶,就说我到南方做生意去了,你就说你是跟我一起做生意的,你千万别告诉她我现在这个样子……” 刘川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不想让律师看见他的眼泪,因此只能停住了声音。律师看他,刘川让自己平静下来,也看律师。甚至还强迫自己冲律师笑了一下。 爱博医院白天 钟天水开车,与小珂一起将刘川奶奶接出了医院。 小珂家单元房白天 他们将刘川奶奶接到这里,小珂的母亲已把屋子收拾干净。刘川的奶奶坐着轮椅,面目苍老,她面对热情的小珂母亲,露出些勉强的笑容,她问小珂:“这就是你的家?” 小珂点头:“啊。”又摇头,“不,这儿现在是您的家了,刘川已经把这儿租下来了,就是为了您出来住的。” 奶奶:“租下来了,他什么时候租的?” 小珂:“他进去以前……啊,他走以前租的,付了一年的租金呢。主要考虑您家小保姆走了以后,您住在这儿我和我妈都可以照顾您。” 钟天水也说:“对,住这儿有小珂她们,还是挺方便的。” 小珂母亲:“对,我们就住旁边那个院子里,近。”她推着老人走进卧室:“看,您就住这间屋。您摸摸这床,硬不硬?” 奶奶用手摸床,环视屋子,屋子的陈设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很亲切的感觉。 奶奶:“刘川住哪间?我看看他的屋子。” 小珂母亲看看小珂,然后把老人推到另一间卧室,这屋里堆了很多东西,虽然堆放整齐,但仍有凌乱之感。奶奶说:“他住的屋子,老是这么乱,这孩子太懒,不会收拾屋子。” 大家没有接话,面面相觑。 小珂家晚上 小珂母亲将做好的饭菜装进饭盒,交给小珂,说:“去了老太太要是觉得不热,你就再给热一下,老年人喜欢吃热乎的。” 小珂点头,小珂母亲想想,又说:“珂,我不反对你照顾刘川的奶奶,刘川这孩子也确实挺可怜的,咱们照顾一下他奶奶也是应该的。可是,你也得想想,过去是刘川看不上你,现在,就算他看得上你,你和他,还可能吗?” 小珂想了一下,没有回答,拎着饭盒沉默地出门。 看守所监号白天 监室的铁门被打开,一位民警进来,押犯停止了闲聊,民警冲角落里坐着的刘川喊了声:“刘川,会见。” 民警刚一出门,一个叫孙鹏的押犯嫌刘川经过时绊了他的脚,瞪眼说:“嘿,你丫会不会走道?” 刘川回头看一眼,说:“对不起。” 孙鹏:“对不起就完了,有本事你出去就甭回来。” 民警闻声返身,在门口问:“怎么啦?” 孙鹏不再说话,同屋的犯人也都沉默不语,民警对刘川说:“走。” 刘川走了出去。 孙鹏小声骂了一句:“傻逼,找卒瓦呢。” 看守所会见室白天 刘川与律师再次会见,律师说了他去医院的情况:“我去医院了,可我去的时候你奶奶已经出院了,说是被一个叫郑小珂的女孩接走的。郑小珂,你认识吗?” 刘川愣了半天,律师又问:“要我帮你找找这个女孩吗?” 刘川:“啊,不用了,她是我的朋友,是我同事,我奶奶去了她那儿,我就放心了。” 律师:“是你女朋友?” 刘川:“啊不,不是。”停了一下,刘川结巴着说,“您,您能帮我……帮我去找找另外一个女孩吗?” 律师:“你要找谁?” 第十六集 小珂家单元房晚上 小珂的母亲为刘川奶奶端来饭菜,奶奶问:“刘川知道我出院了吗?他有电话来吗?” 小珂母亲:“他还不知道吧,再说这儿没电话,他也没法打呀。” 奶奶:“是啊,他去南方了,南方挣钱的机会多。” 小珂母亲:“刘川那孩子我见过,可聪明呢,您放心,他到哪儿都吃不了亏。” 奶奶:“这孩子上哪儿去了也不跟我吱一声,让我这份急的。” 小珂母亲:“咳,现在的孩子都这样,自个儿可有主见呢,跟小珂一样,拿家不当家,什么时候饿急了,才想起家来。” 奶奶:“刘川要是挣不着钱,就赶快回来呗,大不了再上监狱塌塌实实当民警去,我看当民警就挺好,当民警组织上管得严,你看小珂,素质多好啊。”停了一下,奶奶又自语道:“上次他到秦水去,一去两个月,就没提前吱上一声。唉,要怪只怪我从小把孩子管得太死,弄得孩子现在做什么事都不跟我说。” 小珂母亲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附和:“咳,孩子对咱们,都一样。”某剧组白天 刚刚拍完戏的季文竹还没卸妆就和一直等她的刘川的律师谈了起来。也许季文竹的头发尚未长全,她这时还戴着假发套,幸而这个戏是个古装戏,从装扮上看,季文竹饰演的大概是个富家小姐,也是该戴假发的。 律师:“除了他奶奶,他最关心的就是你。以他现在的处境,他肯定是非常非常想念你们的,你们是他的亲人,和他爱的人。” 季文竹:“我也很想他,真的,因为他对我确实不错,以前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想想,他对我真的挺好的。” 律师:“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季文竹想了一下,问:“他,他真的出不来了吗?” 律师:“我会尽力帮助他的,但是,他伤害了两个妇女这件事,毕竟还是发生了的,所以……” 季文竹:“法院会判他刑吗,会怎么判?” 律师:“从刑法的规定上看,严重伤害他人造成被害人残废的,最高刑为死刑。” 季文竹圆瞪了眼,她显然被“死刑”二字吓坏了。 律师说:“当然,判刘川死刑还不至于,我是希望按一般重伤来辩护,如果认定被害人只是一般重伤,刑期应在十年以下。” 季文竹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刘川挺倒霉的,不过我早就预感到他那脾气会出事的。我和他好以后,我的生活中就老是有麻烦,老是被人骚扰,后来又被人……弄得我差点死了。可我不怨刘川,算了,他都这样了,我怨他又有什么用呢。其实我也不赞成他去这样报复人家,别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什么,我都不赞成这么干。我原来还一直以为他的个性挺内向挺胆小的呢,我一直以为他算不上个血性男人,现在才知道他原来这么冲动,冲动之下能干出这种傻事。他怎么不去找公安局依法处理呢?这事不找公安局处理行吗!” 律师只能点头:“对,对,没错。”不过律师又说,“可能他是太在乎你了,一下没控制好自己。他毕竟还太年轻嘛。” 季文竹说:“他也不年轻啦,我比他还小一岁呢,连我都知道做什么事都不能凭感情,都得前后左右算计好了再决定。感情这东西看着好,可真要一头扎进去,最害人了!” 律师只好接着点头:“对对,人和人不一样,刘川在这方面还不大成熟。” 季文竹:“不过我现在还是挺想他的。我们剧组过两天要去一个庙里拍戏,我会替他拜拜佛的,希望他能没事早点出来。” 剧组外白天 律师从剧组出来,与来此寻找季文竹的庞建东擦肩而过。 看守所会见室白天 律师经过自己的一番加工改造,在会见时把季文竹的话向刘川做了转达。 律师:“她说她很想你,她说她没想到你会这么冲动,她说她会到庙里为你去拜佛,保佑你没事早点出来。” 律师看到,刘川低着头,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律师心想,季文竹说的没错,这小子真不像个血性男人。 看守所监号白天 刘川被押回监室,他坐在地铺上,脸上尚有泪痕。犯人们看看刘川,小声议论,问刘川:“怎么啦,老娘死了还是怎么着,瞧你丫这点出息!” 孙鹏轻蔑地说:“瞧丫那德行,跟他妈娘们儿似的,老子今天怎么那么背呀。” 犯人甲:“孙鹏,你老婆今天不是说来看你吗,怎么没来呀?” 犯人乙:“女人都一样,都没准谱。” 孙鹏:“放屁,我老婆对我,那绝对是有谱。我是谁呀,我十五岁我老婆就爱上我了,再说我们现在又有孩子了,别说我就判十年,我就是判无期,我老婆为了我们女儿也能等着我。这我还真不是跟你们吹牛逼。” 犯人丙:“你丫就是吹牛逼,你丫有什么呀你老婆守着你……” 犯人们争来吵去,只有刘川发呆地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一个叫陈佑成的押犯凑过来套近乎:“头一次折吧小哥们儿,要是连看守所的日子你都受不了,等进了监狱你就别活了。” 另一个名叫李京的押犯也凑过来,问:“你进过监狱?” 陈佑成:“进过,上次在里边待了三年。看守所跟监狱比,那感觉差远了。” 李京:“监狱啥感觉?” 陈佑成:“在看守所,俩礼拜你就待惯了。监狱三年你也待不惯,那里边,连他妈空气都有分量,压得你透不过气来。” 李京:“说进监狱就是接受改造,那里边都怎么改造咱们?” 陈佑成:“我告诉你,进去以后,先得让你觉得你自己不是人了,是他妈牲口,动物,只要把你的人格彻底摧毁了,彻底整没了,那也就算是改造成功了。” 旁听的几个押犯目瞪口呆,刘川依然低着头,无声无息。 寺庙黄昏 剧组在这座巍峨的庙宇内拍戏,在拍戏间歇的时候,季文竹来到正殿,为刘川烧香拜佛。来探班的庞建东也陪她站在佛前,注视着季文竹一拜再拜。 季文竹和庞建东并肩走出正殿,庞建东打破沉默:“……我没有别的意思文竹,我来只想能安慰一下你。哪怕我仍然只能做你的普通朋友,我也应该尽一个朋友的责任。” 季文竹心情郁郁,点头说:“谢谢你建东。” 庞建东:“如果你能尽快忘掉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这对你尽快恢复身体,是非常有好处的。我这样到你们剧组来看你,不要紧吧?你要觉得不方便我就不来了。” 季文竹:“啊,没事。” 两人边谈边向前院走去。庞建东问:“你刚才拜佛都许了什么愿,能告诉我吗?” 医院白天 一个农村来的土头土脑的远亲来接单成功的老婆出院。他在医院的一间办公室里和医院的工作人员交接了病人的钱物。 医生:“病人是你的表姐吧,你们把她接回去以后,药还要继续用下去,一个疗程三十天,三十天后你们最好再带她回来检查一下,来不了的话,到你们当地的医院去看看也行。这是她的病历。生活上你们家里要有人专门照顾,她已经是残废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另外,你们最好带她去看看精神病方面的医生,她受了刺激以后,精神上不是很正常了,所以必须有人专门照顾她。” 农民亲戚是个四五十岁的汉子,机械地点头。医院的一位工作人员把几叠现金放在桌上,说:“病人住院的时候,伤害她的那家一共送来三十万块钱,一共有两个病人,两个人连住院带治疗一共花了将近二十一万,另一位病人伤势比较轻,出院时又拿走了两万,账上还有七万多元的余款。你在这里签个字,签上你的名字就行。你叫什么呀?对,签上就行。还有这个账单你也收好。” 医生带着这位乡下人来到住院楼,让他接走了单成功的妻子。单成功的妻子除了脸上身上留下多处焦皮烂肉的疤痕之外,目光也变得呆滞无神,口中念念有词,就像练了三个月法轮功走火入魔了似的。 乡下汉子一手抱着钱袋,一手扶着单成功的妻子,走出病房。 一位护士在他们身后悄悄问医生:“那人是谁呀,是她丈夫吗?” 医生:“不是,她丈夫听说犯什么事在监狱里关着呢。” 法庭白天 对单成功的审判接近尾声。审判长正在宣判:“本庭认为,一审法院对被告人单成功的死刑判决,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准确,并无不当。本庭依法判决如下: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被告席上,单成功面孔苍老,头发已经变得花白。 法庭白天 审判长正在宣判:“本庭依法判决如下:被告人范小康,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犯毁坏公民财产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数罪并罚,合并执行无期徒刑。” 范小康站在被告席上,脸上表情凶残依旧。 法庭白天 审判长正在宣判:“本庭依法判决如下:被告人单鹃,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犯毁坏公民财产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数罪并罚,合并执行有期徒刑十二年。” 单鹃站在被告席上,眼里隐隐有泪,但依然强撑倔强。 法庭白天 审判长正在宣判:“本庭依法判决如下:被告人刘川,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刘川站在被告席上,他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双目无光。 听众席上,钟天水面目严肃,小珂沮丧忧伤。 法院接待室白天 刘川案的审判长走进接待室,屋里正在等他的四个男子站了起来。那四个人中,一个是北京市公安局的老梁,一个是东照公安局的景科长,一个是天河监狱的钟天水。还有一个显然是法院的干部,他在老梁、景科长与审判长之间,为双方做了介绍。 审判长:“请坐请坐,你们是为刘川的案子来的吧?” 法院会议室白天 老梁、景科长、钟天水及景科长请来的一位律师来到上一级法院,找到了法院的一位负责人和一位法官,继续交涉刘川的案件。 老梁:“……所以我们认为,刘川的这个伤害案,和他前一阵帮我们破获的那个银行大劫案确实存在明显的因果关系。首先是罪犯的亲属对他进行报复,才引发了刘川的伤害行为,他的行为可以不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正当防卫,或者叫防卫过当,而不是故意伤害?” 法官:“这个案子被告人已经上诉了,案卷材料一审法院也转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初步看了一下,这个案子的事实部分,应当说还是清楚的。如果真是受害人首先攻击刘川的话,从现场的地形条件和双方身体条件的对比看,刘川完全可以选择逃避,然后通过法律渠道解决问题。刘川当过司法警察,不会不懂法律。现场的大部分证人也都证明刘川不但没有避走,反而主动转身攻击了受害人,用热粥将受害人烫成重伤,而且还故意伤及一位无辜的邻居。可以避走而不避走的,在事实上不能认定为正当防卫,所以也谈不上过当不过当。” 景科长有几分激动:“刘川为国家追回上千万资金,他是立过大功的人。对这种人应该保护,要不然以后谁还敢给公安机关做事!” 法官:“你们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我国法律的原则,是不能因为过去的功,就不追究后来的过,有功当奖,有过当罚,功过是两码事。” 法院负责人插了话:“啊,当然,被告人过去为国家为社会做过贡献,是量刑时可以考虑的从轻因素,但对罪名的认定,还是要按法办事。” 公安的律师开口发言:“一审判定的罪名我认为即便是从法律的角度看,也是值得商榷的。从现有证据上看,判刘川犯故意伤害罪是非常勉强的,这样判对刘川来说,不是从轻,而是从重!” 法官:“从轻肯定是从轻的。刘川的伤害行为,致两人重伤,其中一人,无论精神还是肢体,都已经终生残废,这种严重的故意伤害罪,以特别残忍的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法定刑为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一审法院判刘川八年有期徒刑,不仅是从轻,而且是减轻,也就是说,是在法定刑之下量刑的。” 公安的律师:“刘川伤害受害人是在受害人反复骚扰迫害之后做出的激奋行为,不是用特别残忍的手段加害对方,而是在争斗中失手,而且在失手后能对受害人积极设法救治,减轻恶果,也属从轻情节。我们希望二审法院能更全面更历史地重新审理这个案子。” 法官:“从刘川伤害行为的现场调查和几乎所有证人的证言上看,肯定不是失手,法律无法这样认定。” 法院负责人:“你们的心情我们很理解,但是,功过分开,对任何犯罪行为完全依照法律规定进行审判,是法制社会的基本要求,尽管可能有点不近情理,但法律大于情理,其实是社会的一种进步。” 景科长和律师无法答应,老梁和老钟面面相觑。 法庭白天 审判长正在宣判:“……被告人范小康,犯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盗窃罪、毁坏公民财产罪,一审判处无期徒刑。被告人不服一审判决,上诉至本院……本庭判决如下: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本判决为终审判决。” 范小康阴沉的面容。法庭白天 审判长宣判:“……被告人单鹃,犯故意伤害罪、盗窃罪、毁坏公民财产罪,一审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被告人不服一审判决,上诉至本院……本院判决如下: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本判决为终审判决。” 单鹃呆滞的面容。 法院白天 审判长宣判:“被告人刘川,犯故意伤害罪,一审判处有期徒刑八年。被告人不服一审判决,上诉至本院,本院审查了相关证据,听取了证人证言,听取了公诉人意见,听取了辩护人意见,本院确认,被告人刘川犯故意伤害罪,证据确凿、充分,一审在认定罪名方面,并无不当。但被告人是在受到被害人长时间非法骚扰和侵害的情况下,出于激奋伤害被害人,在实施伤害行为后,能积极主动进行救治,减轻恶果,属从轻情节,本院对上述事实,予以采信。现改判如下:被告人刘川,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本判决为终审判决。” 刘川面无表情。 旁听席上,钟天水和景科长等人表情沉重。 看守所白天 一辆囚车停在看守所院内。 六个囚犯被从监号押出,押上了囚车。囚犯每两人合铐一只铐子。和刘川铐在一起的正是孙鹏,两人都用一只没戴铐的手抱着自己的行李。从上车到入座,动作均由孙鹏主导,对同铐的刘川从无一点关照。刘川上车前手腕就因他乱动胳膊而被铐子磨破,以致稍稍一动就疼得钻心。 囚车开出看守所大门。 京郊公路白天 刘川窝着身子,坐在囚车的后面,透过车厢内的铁栏向前凝望,前面的位置,本是属于他的;前面两位民警眉宇间的严肃,彼此交谈时嘴角的轻松,本来都是属于他的。他恍然看到了自己身穿警服执行押解任务的样子,眉宇间的庄严和嘴角的轻松,与那位民警一模一样。 短暂的幻觉很快消失,他看清那位民警并不是自己。囚车沿着东四环路向南开去,绕过半个北京的边缘。四环沿线的开阔,反而让刘川的内心缩成一团。和天监遣送大队的专职押解不同,分局的押送看上去比较宽松,对犯人往窗外看景不大干预,这使他得以把过去每天上班常走的路线,一一重温。 沿途景物依旧。 天河监狱白天 囚车停在了天河监狱的铁门前面,押车的分局民警跳下车子,与守卫的武警按章交涉。少时,电动铁门徐徐打开,囚车缓缓驶入,在大门和监区的隔离地带稍做停留,接受电子摄像头从四面八方,包括对囚车底盘进行的监视搜索,确信正常后,第二道电动的铁网大门,才隆隆打开。 进入这道铁网大门之后,就进入监区了。从这里开始,刘川看到的每一位身穿制服的干警,都是自己昔日的熟人。 囚车开进监区后顺行右转,沿着广场边缘的马路平稳绕行,广场中央凤凰涅槃的塑像在阳光的反衬下,只是一个灰暗的剪影。车上的目光都被那只巨大的凤凰吸引过去了,这些初来乍到的犯人与刘川不同,也许没人知道这只大鸟对他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囚车最后一次停下来了,刘川明白,该是到站下车的时候了。果然,押车的民警很快发出口令,犯人们随即抱着自己的行李走下汽车。民警就在这幢停车楼前,与天监的干部交验一应文书。那些文书并不复杂,除了起诉书的副本之外,还有判决书、执行通知书、结案登记表等等,还要交验每个犯人被暂扣的私人物品。交验完成后,分局民警逐一打开了他们的手铐,交给了负责接收的监狱民警。接收他们的几位监狱民警刘川都熟,为首的一个刘川差点脱口叫出名字,他就是当初和刘川一起执行“睡眠”行动的冯瑞龙。 犯人们被带进楼内,一字排开,各自的行李放在各自的脚下,冯瑞龙站在队前点名。他声音平淡地挨个叫着犯人的名字,叫谁谁喊“到”——段文奇、陈佑成、李玉章、刘晓柱、孙鹏、刘川、李京……叫到刘川时冯瑞龙抬头看了刘川一眼,刘川也看了他一眼。刘川也知道自己的目光与管教如此对视,在这个地方属于成心犯刺儿,但也许曾是熟人的缘故,冯瑞龙没有开口训责。 然后,他们被带往楼内一条笔直的筒道,在一个房间门口被命令止步,同时被命令脱掉衣服,只穿一条短裤,发了一根体温表让大家轮流夹在腋下,测量体温。楼里尚未烧起暖气,刘川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见身边的孙鹏把脱掉的上衣又披在了肩上,便也学着做了,其他人也就全都纷纷披了上衣。冯瑞龙从屋里走出来了,板着脸看他们,没管。 已经试完表的人被逐一叫进屋子,叫到第三个时叫到了刘川。刘川进屋后径直走到一张桌前。入监体检的全套程序他全都清楚,完全不用民警预先指点。先测身高,又测体重,然后坐到一位医生面前。对面的女医生他也挺面熟的,但叫不出名字,他在天监真正上班的时间毕竟太短。 女医生也认识他,但还是按程序逐项发问:“姓名?” “刘川。” “年龄?” “二十三。” “身高体重?” “一米八二,六十八公斤。” 医生又快速地给他量了血压,问了体温,然后把这些数字快速记在体检表上,然后,快速地说了一声:“行了。” 又一个犯人被带进来了,刘川立即离座走进隔壁房间,在那里接受一位男医生的继续检查。刘川记得那位男医生姓薛,但叫不全名字。他一走进这间房子男医生就让刘川自己把身上仅剩的一条短裤脱掉,然后一丝不挂地挺直站好,两手向前伸直,手心手背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下;又让他张开嘴巴,看看口腔及牙齿,然后让他放下手臂,自己抬起生殖器让医生查看有无性病;又让他转身自己扒开臀部让医生检查肛门;又做了两个下蹲起立的动作;又弯下腰来检查双手可否触地;又让他躺在一张小床上用手摸肚子,翻眼皮,口中同时不停地讯问:得过什么传染病吗?得过肝炎、肾病、结核、性病、麻疹、低血糖吗……刘川机械地一一回答没有;又检查皮肤,又问:身上有脓疮吗,有疤痕吗,有刺青吗,腹泻吗,等等。 检查完身体,出门穿上衣服。犯人们重新列队,在筒道里抱着自己的行李,走出楼门,穿过广场,向另一座楼房走去。刘川知道,他们要去的那座楼房,是天监的一监区,天监的入监教育分监区,就设在一监区里。 连刘川在内,六个犯人成一路纵队,在一名民警押解下,向一监那边走去。在一个拐弯的三岔路口,押解民警在队伍后面喊了一声:“停下,靠边!”大家便一齐止步,停了下来。 六个犯人全低着头,靠马路的一边站着,刘川知道,一定是有管教干警过来了。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位管教人员,一位是监狱的狱长助理,另一位就是一监区的民警庞建东。 庞建东显然也看见刘川了,他因此而放慢了脚步。也许是刘川的样子完全变了,脸颊瘦得厉害,头发乱而无形,完全想像不出他就是当初庞建东在慈宁公墓看到的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刘川,完全想像不出他就是当初邀请庞建东去万和城吃饭跳舞时那个英俊倜傥的刘川。庞建东从刘川身边慢慢走过,直到完全确认,这个脸色发黄、身体细瘦、抱着铺盖、在路边低头默立的犯人,就是刘川时,庞建东才仓促地回应了押解民警的寒暄。 押解民警:“吃饭了吗?” 庞建东:“还没呢。” 庞建东一步三回头地,跟在狱长助理身后走了。犯人们这才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一监区白天 犯人们走进了一监区的罪犯出入口,正式的入监程序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第一道程序,是净身。 虽然在刚刚进行的身体检查中,犯人们也被命令脱光了衣服,但那是体检。现在脱光衣服,才是真正的净身检查。在监区筒道端头的活动区里,六名新到的犯人排成一列,冲墙蹲下,然后被一个个轮番叫起,命令脱掉衣服,打开行李,大至被褥,小至内裤,全被民警一一抖开检查捏摸。对现金、首饰、手机、手表等必须由狱方统一保管的物品,都填写了罪犯物品暂扣清单,在跟随刘川的档案一起送来的那只透明的小塑料袋里,除了刘川的手机和手表外,只有五元四角钱现金,这五元四角现金也正正规规地,给刘川开了一张收据。 净身检查至此结束,刘川在填写了一张被服卡后,得到了一身蓝色囚服和一只塑料脸盆,他在看守所买的那床被褥,都打包由民警一并收走。 换好衣服以后的第二道程序,是剃头。没有轮到的犯人仍然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刘川是第一个被叫过去的,也是找个墙角蹲着,不围任何盖布,只是往前探着脖子。给他剃头的是个老犯人,蹲在刘川的对面,用一只很旧的电推子从刘川脑门的正面,直直地推了下去。那推子很钝,总卡刘川头发,与其说剃,不如说拔,痛得刘川龇牙咧嘴,肌肉紧绷,后背上的汗把内衣都湿透了。 推到一半推子终于彻底不响了,老犯人向管教人员做了报告,管教拿着推子检查了半天,看来确实不能用了。一个管教到其他监区借推子去了,刘川就探着个阴阳头一直在墙角蹲着,蹲得两腿酸得真想坐下,但又不敢。半小时后推子来了,好歹把刘川头上剩下的那一半头发推掉了。 接下来的程序,是提讯。 其实,净身、搜查、登记物品、剃头、提讯,这几个程序都是同时进行的。刘川剃头的时候,蹲在墙边等推子的犯人就在轮流接受提讯,刘川被提讯的时候,他们就去剃头。他们比刘川幸运多了,因为他们用上了新的推子。 提讯的内容很简单,主要是核对档案上记载的内容,姓名、年龄、罪名、刑期、捕前住址、户口所在地、主要家族成员及联系方法等等,既是验明正身,又是完备资料。 提讯之后,刘川的入监手续就全部结束了。然后就是分班。入监教育分监区一共有十三个班,他们六个人和那天从其他分县局送来的六十三个新到的犯人分成了四个班。刘川和孙鹏很不巧地分在了一个班里。 监狱干警食堂晚上 晚饭时间,几个后来的民警打了饭坐在了庞建东的桌上,问:“小庞,加班呀?” 庞建东:“不加,现在回家也没饭了,就在这儿简单吃点完了。” 民警:“现在你女朋友也不怎么找你来了,是不是拍戏去了?” 庞建东:“我哪儿有女朋友。” 民警:“哎,上次来找你的那个女孩是谁呀,挺漂亮那个?” 庞建东:“没有,找什么女朋友啊,多俗啊。” 庞建东端起饭碗走了,另一位民警批评说话的民警:“你也是,哪把壶不开提哪把,他女朋友早吹了。” 另一位民警:“听说那女的后来跟刘川好上了,是不是?” 民警:“哎,听说刘川已经判了,今天押到咱们这儿来了,你们看见了吗?” 民警:“不是有回避的规定吗,他以前在咱们这儿工作,应该押到其他监狱服刑吧。” 民警:“咱们监狱是全监狱局统一接收犯人和对新犯人进行入监教育的监狱,甭管犯人以后到哪儿服刑,他肯定都要经过咱们监狱。等三个月的入监教育结束之后,估计就该押到其他监狱去了。” 入监教育分监区白天 新犯人从第二天开始进入正规的入监教育。第一堂课就在监狱的大教室里进行,黑板上写着“明身份、习规范、学养成、吐余罪”一行大字,分监区长杜剑亲自到场授课。 杜剑主讲的第一堂课,主要是对入监教育进行动员,动员的内容刘川全都知道,那些套话早就耳熟能详。 杜剑:“……入监教育的任务其实就是黑板上开宗明义的这四句话,叫做:明身份、习规范、学养成、吐余罪。除此之外,大家还要熟悉罪犯一天的作息制度和监管组织——监狱下设若干监区,监区下设若干分监区,分监区下设若干班,每个班都有责任民警。犯人中每班设班长,还要成立两至三个互监小组,互相监督改造,发现违规违纪现象,要互相举报,如不举报,小组成员要负连带责任。互监小组的组长对班长负责,班长又对其所在的互监小组组长负责。另外,罪犯当中还有一些群众组织,我们称为犯群组织,比如说,罪犯改造积极分子组织……” 刘川幻觉:身穿警服的刘川与一批新来的民警一起坐在这间大教室里,在听教官的培训课程,教官的声音和杜剑的声音如出一辙:“……班组长之外,分监区还设杂务,负责值班、打饭、办理分监区干警交办的事务,还设卫生员、生产小组长等等职务。入监教育分监区不设生产小组长。班长和杂务也都由其他分监区抽来的服刑人员担任……” 幻觉消失,刘川的耳朵和眼睛,又听到看到了杜剑的声音和样子。 杜剑:“服刑人员不仅要服从管教人员的管教,还要服从这些班组长及杂务合理合规的管理。监狱的这些组织和规矩……” 杜剑滔滔不绝,刘川坐在犯人当中,眼睛发直,对杜剑的讲话似听未听,充耳不闻。他的眼前,又看到了身穿警服的刘川在监区内巡视的样子,那时候的刘川,对自己的职责充满激情。 监号夜 一个夜间值班的民警正在巡查监筒,他走进刘川的监号,犯人们都沉睡过去,刘川用被子蒙着头,民警站在刘川床前,值班的犯人连忙上来拉下刘川的被子。 值班犯人轻声训斥:“睡觉不许蒙头!” 民警发现,刘川的脸颊上,印着泪痕。 小珂家夜 小珂同样没有入睡,她在灯下看书,小桌上摆着一套心理学的丛书,一本《战胜焦虑》、一本《克服恐慌》。小珂的母亲在里屋叫:“小珂,太晚了,睡吧。” 小珂应了一声,用一只书签夹在书里,那书签是用刘川的一张照片做的,她合上书页,从书的封面上看到书名是《走出抑郁》。 小珂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 监区白天 哐哐哐!清晨的敲门声响得非常突然,震动人心。刘川猛然惊起,他听到值班的杂务开始挨个敲打各班的牢门。他的心情从早起第一个时刻,就如入深渊。犯人们乱哄哄地起床穿衣,每一张面孔全都睡眼惺忪,丑态毕露。他们的样子让刘川一想到自己将长期与之为伍,将长期是他们的一员,就感到无比的烦闷和厌恶。 起床之后,不能马上出屋,犯人们叠好被子,要在小板凳上列队坐好,等着管教开门洗脸放茅。分监区有十三个班,一班一个监号,轮流洗漱放茅,等到监号铁门的电锁响动,班长拉开铁门,犯人们才能鱼贯而出,急急地走向厕所和水房。在水房里刘川懒得和他们挤。他对他们只有厌恶。 洗漱完毕,列队点名,点名完毕,分班打饭。刘川的食欲和在看守所相比,更加委靡不振。早上吃的是稀粥和咸菜馒头,刘川只用自己的饭盆接了一碗粥,没拿咸菜和馒头。而和他同来的孙鹏,则食欲旺盛,大嚼大咽地呑食起来。 教室白天 早饭过后,每天的课程周而复始。 教官讲课:“……第一阶段,我们主要的课程有:认罪伏法教育、服刑意识教育、遵规守纪教育、罪犯权利与义务教育、时事政治教育等等,要通过学习,切实提高思想认识,切实端正心态,树立牢固的改造意识……” 教官口中的大道理刘川听得无动于衷。 教官:“……还有《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也就是每一个服刑者都必须严格遵守的六章五十八条,也是入监教育的主要学习内容,要求熟记、牢记,要求倒背如流……” 生活卫生科白天 小珂正在登记新犯人的钱款和贵重物品。她登记到了刘川的名字。她看到写有刘川名字的小塑料袋里只有几块零钱,她拿出数了数,然后反复捏摸着那几张钞票,良久,才在账表上写下了刘川两个字,写下了五元四角钱的金额。 操场白天 下午,新犯人们进行列队训练,齐步、跑步、踏步和正步这四种基本步伐之外,更多是训练三种转法和立正稍息蹲下起立列队报数之类的科目。 分监区晚上 犯人在活动区列队学唱队列歌曲《走向光明》,这首歌是司法部推广的狱内队列歌曲,必须学的。教唱的是一个老犯人,他教一句大家唱一句。 “喊起一二一,不要把头低,迈开新生第一步,重走人生路。喊起一二一,不要再犹豫,努力改造重新做人走向光明……” 唱到一半,值班的队长大声喊停,教唱的老犯人也连忙跟喊:“停!停!” 歌声参差不齐地停下来,队长说:“你们觉得你们自己唱得怎么样啊?” 犯人们无人应答。 队长接着说:“无精打采的,这是唱歌吗?和尚念经都比你们好听!我希望大家打起精神来,用最好的精神状态来迎接漫长的改造生活。好,大家接着唱,声音要放开!” 教唱的犯人重新起头:“喊起一二一,大声!唱!” 犯人唱起来,虽然声音不齐,但声音真的大了许多:“……春去冬来我们脱胎换骨,亲人的期盼牢记心头。喊起一二一,不要再犹豫,一二三四!” 犯人们唱得跑腔走调,刘川无比烦躁,无比反感,他跟着张嘴,但嘴里没声,这样暗暗抵制一下,心里才勉强好受一些。 队长心明眼亮,喊了一声:“刘川,你怎么不唱?” 刘川这才强打精神,出声地唱起来了。 监号晚上 自由活动时间,犯人们大都在活动区看打乒乓球,在水房里洗脸。监号里只有李京、陈佑成和刘川。李京在照镜子,刘川在垫自己的枕头,陈佑成在刘川身边不停地嘀咕。 陈佑成:“叫咱唱咱就唱,你管他什么词儿呢。我说兄弟,咱既折到这儿来了,就得既来之则安之,有歌就唱有话就说,不能把自个儿闷死。你看这监狱的狱字,右边一个犬字,左边一个犬字旁,中间一个言论的言,古人造这个字的时候就把监狱都琢磨透了,狱,就是两只狗夹着一个会说话的人!” 李京听不顺耳了,看看屋里就三个人,问陈佑成:“你丫骂谁呢?就你是会说话的人,对不对,我们俩是狗!” 陈佑成指指门外巡筒队长的身影:“我不是骂你呢,我是骂……” 监号白天 犯人们正在进行室内训练。练习提放板凳,要求动作迅捷,整齐划一。之后,又由班长交代大家如何进行物品摆放,要求有规有矩。训练最多的当然还是叠被子,班长示范,把被子叠成一个方方正正见棱见角的被包,让大家学做。 一位巡筒的队长走进来,班长喊:“立正!”犯人们立正站好,班长报告:“报告队长,七班正在进行叠被包测验。” 队长点头,说:“继续进行。” 班长:“是!”然后面向大家:“都准确好了吗?” 犯人们站在各自床前,不甚整齐地说:“准备好了。” 班长说:“好,注意口令,开始!” 犯人们迅速抖开被包,快速地叠着被子,先叠完的便立正举手高喊:“完毕!” 刘川是最后一个叠完的,也喊了一声“完毕”,声音却不及别人洪亮。队长在班长陪同下检查每个被包,刘川叠的被包,看上去质量不佳。 队长掀开刘川的被包,发现里边也都乱着,于是说:“刘川,你的训练态度还是要进一步端正,你看你这被子叠的,啊,你自己看看。队列也好,叠被子也好,背‘六章五十八条’也好,你在你们班的成绩总是最差。连孙鹏这文化不如你高的,连刘晓柱这种农村来的,成绩都排在你的前面,这是什么问题呀?你自己要好好想想。” 管教办公室白天 刘川走出管教办公室,向自己的监号走去。 一个队长和刘川迎面而过,走进办公室,问坐在屋里的分监区长杜剑:“跟刘川谈完了?谈得怎么样啊,这小子态度好点没有?” 杜剑:“跟上次小王找他谈差不多,还那样,面无表情,少言寡语,问一句答一句,冷冷淡淡的。” 屋里的另一位队长说:“说白了,就是这小子以为自己特殊,不清楚现在自己是谁,是民警刘川还是老板刘川还是犯人刘川!” 杜剑:“正因为这小子确实当过民警,过去家里确实有钱有势,现在突然变成阶下之囚,对罪犯的身份就难以适应,所以导致至今摆不正位置,放不下架子。” 队长:“所以这种人,入监教育的学习任务比其他犯人反而要更艰巨,只有强制他认清自己的罪犯身份,才能彻底消除他的反改造情绪。” 另一位队长问杜剑:“哎,这情况你跟钟大汇报了吗?刘川过去在遣送大队的时候,钟大正好当遣送大队的大队长呢,他对刘川应该比咱们更了解。” 杜剑:“钟监区长抽到局里参加狱务公开手册的编写工作去了,估计下周能回来了吧。” 监舍楼顶白天 犯人们正在修房顶,工间休息时,围在一起闲谈,听李京吹牛胡侃。 李京:“……没用,你工资再高也不抵我做成一笔生意,我做买卖那阵儿,我出门没有不打车的时候。” 孙鹏:“你丫怎么不买个车自己开你那么有钱?” 李京:“买车多麻烦,又得修车又得加油又得年检,走哪儿还没地儿停车,打车最方便了。再说了,好车咱也都坐过了,瘾都过过了。” 陈佑成:“你都坐过什么好车?” 李京:“我结婚就坐的是卡迪拉克。嘿,前边弄一辆奔驰300开道,我和我媳妇在后边坐‘卡迪’,后面还跟了一大串车,那叫一个威风,这咱都坐过。” 另一犯人:“你结婚摆了几桌席呀?” 李京:“你先别问几桌席,你知道我是在哪儿摆的席吗?万和城!那是北京最牛掰的地儿,你们谁去过?万和城的鱼翅燕窝,那是全北京最贵的,在万和城洗一次桑拿,一个人没有一千块钱绝对下不来。” 犯人不信的表情:“一千?” 李京:“我蒙你干什么,你真没见过世面。” 犯人:“那你结婚花了多少钱?” 李京:“别的不算,光那天在万和城,我就花了五万多!我也是因为结婚,我媳妇要个排场,才挨了那么一回宰,要不然我才不那么傻呢。我告诉你们,在万和城吃饭,吃完了洗桑拿,那就跟在王府饭店地下名品店里买衣服一样,都是钱多了撑的傻波依才干的事!” 刘川一直坐在另一边,望着楼下的监狱广场发呆,并不去听李京的胡侃。但当李京说到万和城三个字时,他的神经跳了一下。“万和城”这几字不断刺入他的耳鼓,让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恍惚起来。 监狱办公楼白天 钟天水走进楼门,正碰上监狱长邓铁山,两人一起往楼上走去。 邓铁山:“你什么时候从局里回来的?狱务公开手册定稿了?” 钟天水:“我今天刚回来,手册得先送局党委,后面要再改就用不着这么多人了。” 邓铁山:“哎,你知不知道原来咱们监狱遣送科那个辞职走了的刘川到咱们这儿服刑来了,现在就押在你们一监区的入监教育中队呢。听说表现不是很好。” 钟天水:“我们监区有人打电话跟我说了,我还没去监区呢。” 邓铁山:“这个犯人比较特殊,你多上点心。” 钟天水:“这我知道。刘川个性比较倔,虽然从罪名的归类上看属于暴力型罪犯,但从他犯罪的来龙去脉分析,他的主观恶性并不很大。他现在的反改造情绪,既有罪犯身份意识没有树立的原因,可能也有其他原因,恐怕得先观察一段再说,弄清了才能对症下药。” 邓铁山对钟天水的看法,点头表示了赞同。 入监教育分监区晚上 钟天水走进入监教育分监区,在办公室和杜剑等人见了面。 杜剑:“钟大,你这一阵不在,我们这儿要请示的事还真攒了不少。你得给我一个完整时间,我得好好汇报汇报。” 钟天水:“行,明天吧,明天我找你。哎,原来遣送科的那个刘川在你这儿吧,表现怎么样啊?” 杜剑还未搭腔,旁边另一位民警先答:“不怎么样,架子放不下来,还以为自己是这儿的民警呢。” 另一位民警纠正:“不对,他还以为自己是他爸公司的少东呢。” 杜剑说:“我们分监区已经针对刘川的表现做了研究,制订了下一步的管教方案,在明身份、习规范、学养成、吐余罪这四句入监教育的方针中,重点是要帮助他明身份。只要摆正了自己的罪犯身份,下面的三句话,才会立竿见影。当然,最后一条吐余罪,他可能倒没什么可吐的。” 钟天水听了,没多表态,只说:“回头我抽空找他谈次话,然后再说吧。” 杜剑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点了下头,说:“噢。” 入监教育分监区晚上 新犯人们组织收看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刚从活动区排队回到监舍筒道,进入了睡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分监区值班的杂务走进监舍,叫刘川到干警办公室里去一趟。 刘川去了,走到筒道的端口,在干警办公室的门上敲了两下,喊了声报告,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入。他看到屋子里坐着一个人,那人就是他入监后一直没有见过面的钟天水。 他站在门口,虽然规矩却了无精神地叫了一声:“钟大。” 钟大坐在办公桌前,正看一份材料,闻声抬头看他,声音和过去一样,依然那么平和。不知刘川能否敏锐察觉,那平和中其实透着一丝不曾有过的严肃。 “刘川,进来,坐吧。” 刘川呆在门口,也许是钟大那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与他当民警时,完全相同,让他在刹那之间,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哪个是真。 “进来坐吧。” 钟大又说了一句,指了指办公桌侧面的一只方凳,那是管教找犯人谈话时,犯人坐的地方。这个特定的位置立即惊醒了刘川,让他的意识迅速回到了现实。 刘川答了“是”,然后走到凳子前,坐下。 钟大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川,不知是刘川瘦了还是囚服过于肥大,那件蓝色上衣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旷旷荡荡。上衣的左上角,挂着新犯人统一佩带的“二级严管”的白色胸牌,那胸牌以及上面的颜色,是每个犯人分级处遇的明确标识。 钟天水缓缓开口:“听说,你进来以后,情绪不太好,因为什么?” 刘川不说话。 钟天水笑笑:“咳,我也是明知故问,刚进来的人,情绪都不好。适应这个环境,适应新的身份,确实要有一个过程。我也知道你的情况确实有点特殊,你是因为参加了东照公安局那个案子的工作,才认识了单成功的老婆女儿,才跟她们结了仇,才被她们报复,然后才失手伤了单鹃的母亲,才失手伤了她的邻居,对不对?这个客观过程我都清楚。从客观过程看,反正……反正你是有点倒霉,对不对?” 刘川缓缓抬起低垂的头,思想似有所动。钟天水接着说下去:“可是,你毕竟是在冲动之下失了手,致使两个人受伤致残,所以你也必须付出代价。你毕竟是经过法院的两审判决,最后是被定了罪名的,所以你必须到这儿来。判了五年对吧?五年,这五年当中,你也必须和其他犯人一样,认罪服判。你过去在监狱工作过,你应该懂得监狱是依法而设的司法机构,任何人,只要犯了罪,无论过程如何,无论罪名轻重,无论在外面的身份高低贵贱,无论在狱内的处遇等级是严管还是宽管,在《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的六章五十八条面前,必须人人平等,人人遵从,啊。” 钟天水态度温和,循循善诱的语气,却让刘川的头又低下去了,没有做声。 看来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效果并不理想。钟天水犹豫少顷,还是坚持说下去:“反正你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利用这五年时间,磨炼磨炼性格、也多学一点知识,俗话说:逆境升人。我希望这五年下来,等出去的时候你的思想品格、知识水平,还有你的身体,都比现在强得多。” 钟天水苦口婆心,刘川无动于衷。刘川的态度让钟天水的焦虑和不满有些难以掩饰了:“刘川,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听进去没有?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刘川!” 刘川被这厉声一问,问得抬起头来,他抬起头发傻地看着钟天水,钟天水皱眉又问一句:“你到底在想什么?” 刘川语迟片刻,突然疲软地答道:“我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想我奶奶了。” 钟天水愣了半天,依然语重心长:“你想回家?这不是废话吗,你当然想回家了!你奶奶希望你今天晚上就能回家,可你回得去吗!你只有赶快振作精神,多挣点分争取减刑早点出去。在服刑期间考下一门学历是可以加分的你知道不知道,罪犯计分考核办法你学了没有?” 刘川又把脑袋垂下,闷声不答。 钟天水说:“挣多少分可以得一个监狱表扬,挣多少分可以评一个监狱改造积极分子,再加多少可以得局嘉奖,多少分评局改造积极分子,评了这些奖得了这些称号能减多少刑期,你自己可以算嘛。考核办法都写在那儿了,你以前也不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早点出去,主动权完全在你自己手里!” 显然,钟天水的这番话,刘川依然没听进去,他此时的思维,似乎只在自己的情绪中盘桓,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似乎开始主动寻求交流。 “钟大,再过一个星期,就允许家属探视了,您能让我女朋友来看看我吗,您能让我见见她吗?” 钟天水:“你现在这个状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你现在这个表现,别说你女朋友,就是你奶奶,走到这间屋子门口了,能不能让你见,都要考虑考虑。在监狱,服刑人员享受什么待遇,能不能会见亲属,完全取决于日常表现,你日常表现怎么样啊,你自己说。” 刘川:“我不想让我奶奶来看我,我奶奶不知道我到这儿来了,如果她知道了,如果她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那她,那她可能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钟天水放缓了声音,克制着同情:“可你奶奶,是你的亲人,你应该让她知道你的一切,你想瞒她五年,这可能吗!” 刘川:“我只想让我女朋友来,我想让她来看看我,钟大,求你让她来看看我吧。只要她心里还有我,哪怕再给我加刑我也愿意。只要她还能想着我,再给我加个三年五年刑,我也心甘情愿了!” 钟天水的脸色凝结了一阵,他的态度严肃起来,虽然严肃中依然保留了内心的同情:“刘川,在押罪犯会见亲属的规定你也是知道的,只有罪犯的配偶和直系亲属,才可以会见。女朋友是不可以会见的。我希望,凡是不符合规定的要求,你以后就不要再提了。你过去在监狱工作过,应当比其他犯人更加懂规矩守纪律,违反规定的事,我们不能给你开这个绿灯。” 刘川重新垂下头去,不再多说一句。钟天水也知道谈话至此,已经难以为继,他又问了句:“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或者,身体上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 刘川不语,半天才说了句:“没有。” 钟天水目视刘川,良久,隐隐叹了口气,说:“那咱们今天就先谈到这儿,你回号吧。” 刘川答:“是。”然后站起来,走了出去。钟天水望着他的背影,心情沉重。 第十七集 监区白天 钟天水召集各分监区的头头开会。散会时,他和杜剑一起出门。 钟天水:“哎,刘川这两天怎么样?” 杜剑:“还那样。噢,昨天他给他女朋友写了一封信,我们分监区检查后同意发出去了。” 钟天水:“写信?信上说了什么?” 杜剑:“就是说了些想念的话,希望他女朋友来看他。另外就是告诉她监狱的通信地址,希望她给他写信什么的,信里边倒没有明显不利于改造的言论。刘川知道信件都是要接受检查的,所以过激的言论也不可能往信上写。” 钟天水点头。 操场白天 钟天水路过操场,看到入监教育中队正在操练队列。他在队列里看到了刘川。他看到刘川的那张脸很瘦很瘦,头上的发茬短短地长出来了,脖子细细的,撑着那颗显得略大的头。他站在操场边上看了很久,心里多少有点疼他。 食堂晚上 钟天水晚上加班,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他对杜剑说:“老杜,我看,是不是可以考虑同意刘川的女朋友来看他一次?让他女朋友做做工作,说不定对他的改造能有帮助。” 杜剑说:“他女朋友是个演员,刘川一出这事,那还不跟他吹了,还能来看他吗?” 钟天水:“应该能吧,现在年轻人的观念不同了,男朋友坐了牢她不一定觉得有伤面子。而且我看刘川跟他女朋友感情很深,那女的应该能来。你们分监区先打个报告,报上去让监狱领导审批一下。” 杜剑点头,可又说:“如果领导批了,他女朋友怎么找啊?” 钟天水沉吟了一下,说:“你可以问问三分监区的庞建东,他知道刘川女朋友的手机号码。生活卫生科的郑小珂也见过他女朋友,可以让郑小珂帮忙去找找。” 公安分局接待室白天 一位分局民警走进接待室,对等在这里的小珂问:“你是天河监狱的吗,是三警校袁老师介绍你来的吧?啊,我姓马。” 小珂:“啊,老马同志,给您添麻烦了。” 老马:“你是要找季文竹的地址吧,她自从上次被打以后就搬到和平里那边去了,因为范小康的案子我们前不久找过她。范小康还牵涉到其他案子,所以他的案子现在还没结呢,我们为取证找过季文竹。这是她的门牌号码,你知道和平里那边原来文化部有个大院吗……” 监狱院内白天 犯人们正在干活儿,砌一段围墙,队长对一个班长说:“通知各班长收工吧。” 班长跑去喊收工,队长见刘川拎着铁桶走过,便叫了他一声:“刘川。” 刘川答了声:“到。” 队长:“明天你们这批犯人就可以会见亲属了,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别等明天你女朋友见了你,你一点精神都没有。” 刘川答了一声:“是。”忽又一下愣住,“我女朋友?” 队长:“对呀,她明天就来了。”见刘川一脸惊呆,他问:“没通知你吗?啊,接规定亲属探视只限于直系亲属和配偶,考虑到你现在家里也没人能来,所以监狱领导特别批准,同意你女朋友来看看你。刘川,监狱领导的苦心你得领会,你那消极情绪得改一改,啊,精神一点,在会见的时候让女朋友看到自己良好的精神面貌,啊!” 刘川孩子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过节般的微笑,队长终于听到刘川用兴奋难抑的声调,做出了合乎标准的应答:“是!” 和平里季文竹家外白天 季文竹不在家,房门紧锁。小珂问邻居,邻居把她支到了房东那里。 房东:“季文竹拍戏去了,你打她手机。” 小珂:“她手机号码换了,现在的号码您知道吗?” 房东:“哎哟,这我们可不知道。” 小珂无措。 入监教育分监区晚上 一名队长走进管教办公室,与来接班的夜班民警进行了交接班工作,最后说:“哎,刚才七班的刘川要求买块香皂,问今天能不能买到。” 夜班民警:“今天又不是采买日,买香皂急什么。” 白班队长:“刘川明天有亲属过来接见,这小子进来以后就没好好拾掇过自己,明天家里有人来,所以着急了,刚才问了我两遍。” 夜班民警翻了翻一个本子,说:“他账上一共还存着五元四角钱,入监时他的牙膏用完了,他花一块八毛钱买了一筒牙膏,剩下的买块香皂倒是够。行,我回头先把我那块香皂借给他用。” 监狱外晚上 杜剑和下班的民警上了监狱的班车,钟天水从车下路过时,隔着车窗叫杜剑:“杜剑,刘川的女朋友小珂还没找到,明天的会见肯定是来不了啦。你们跟刘川说一声。” 杜剑:“行。”说完又转脸对身边的一位队长说:“小王,你明天上班以后跟刘川说一下。” 小王:“好。” 监区晚上 夜班民警走进七班的监号,正在学习的犯人们在班长的“起立”口令中站了起来。 民警走到刘川面前:“刘川,你要买香皂?先用这块吧。”民警给了刘川半块香皂,又走了出去。 监区清晨 犯人们起床。刘川拿了那半块香皂,列队站好。 监号铁门打开,七班的犯人走向水房,刘川第一次积极地抢了一个水龙头,然后用香皂认真地洗了脸,还洗了头发。又照了镜子。他的头发刚刚出茬,洗完之后马上显得轻爽好看。 刘川回到监号,听见同号的犯人和孙鹏说笑,问孙鹏:“你在你们家排老几?” 孙鹏答:“排老三。” 犯人:“你排老三?谁排老大?” 孙鹏:“我女儿!” 犯人:“你女儿,你女儿才多大。” 孙鹏:“一岁啦,我就是我女儿手下的一个打手,谁要敢惹我女儿不高兴,我跟他拼命。” 另一犯人:“那你们家谁是二把手?” 孙鹏:“我老婆,我老婆具体管我。” 犯人:“那你爸妈呢?” 孙鹏:“他们呀,我跟他们和不来,我不跟他们住,他们也烦我。” 犯人:“你爸妈今天是不是也过来?” 孙鹏:“我就没通知他们来,来了也是教训我。今天就是我老婆和我女儿来。” 犯人:“老大老二一起来?” 孙鹏:“没错,我要不是想她们,让我在这儿住一辈子我都不憷。” 犯人调侃:“敢把牢底坐穿!” 孙鹏:“那是!” 这时一个队长过来叫:“现在开储藏室,今天接见,有没有要拿东西让亲属带走的?” 孙鹏跳起来:“有,有。我把我在看守所的铺盖交我媳妇带回去。” 其他几个犯人也说有,跟着队长往储藏室去。队长走前问刘川:“刘川,你们家今天不是也有人来吗,你没东西让家里人带回去?” 刘川腼腆地笑一下:“没有,今天是我女朋友来,我在看守所那床被褥都睡臭了,哪能让她抱回去。” 队长也笑笑:“怕女朋友熏着呀。” 犯人们把要让家属带走的东西从储藏室取出放在自己床前,吃完早饭,犯人们都在各自的监号里自学《规范》,等着队长待会儿喊名。 九点钟左右,喊名开始了。 第一批会见亲属的犯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神色或慽慽或惶惶,抱着大包小包准备交给家人带回去的东西,匆匆走出监舍。第一批人走了以后,监舍显得很静,几乎每个人的心跳都能听清,大家都坐在各自的小板凳上,眼睛虽然还都盯着那本《规范》,但谁也没有心情真正默读,连平时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孙鹏,这时都埋头不响,神不守舍地等第二轮喊名。 半小时后,第二轮喊名开始了。一位队长站在门外的筒道里,一个一个地叫着犯人的名字,被叫到的犯人快步走出监舍,站在各自的门前。第二轮名字喊完了,刘川几乎是屏着呼吸,听到门外的队长对叫到筒道里的犯人命令道:“排好队,跟着走!”紧接着,一片踏踏拉拉的脚步声从刘川的监号门前响过,在筒道的一头猝然消失,监号和筒道重新安静下来。刘川这才确信,第二批参加会见的人,仍然没他。 监号里剩的人不多了,比刚才显得更静,静得让人心慌!刘川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肩,双手,都在发抖。筒道里静了很久,刘川不知不觉地,已经满头是汗。 孙鹏也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低着头,瞪眼盯着地面,等着门外的声音。 门外始终没人再喊,但突然自远而近,又有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刘川的神经高度紧张,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直到有人进了监号,他才知道是第一批会见的犯人结束会见回来了。回来的人放好亲属送来的东西,重新回到小板凳上坐下,拿着《规范》各想心事。刘川呆呆地偷看他们的脸色,每个人的脸色各不相同,不同在哪儿难以说清。 第一批人回来之后不久,筒道里又开始喊名了。从时间上算,显然是最后一批了。第一个喊的,就是孙鹏。孙鹏听到喊名,动作夸张地跳了起来,抱了准备让他老婆带回家的被褥衣服,快步走出监号。 队长喊名的声音一路走来,从筒道的这头响到那头:“孙鹏、段文奇、卢焕青、梁好武、李平、陈佑成、李元德、王志荣……”喊声经过刘川监号的门前时,没有半步停留,就像风一样地过去了。 “华彦斌、刘伟强、吴剑、李京、李玉章,都出来没有?好,把东西双手抱着,双手抱着,跟我走。” 又是踏踏拉拉的脚步,从筒道这头响到那头。刘川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他从小板凳上跳了起来,跑到监号门口,朝外喊了一声:“报告!” 号里的犯人都愣了,筒道外面,无人应声。 刘川带着绝望的嘶哑,又喊了一声:“报告。” 最先反应的,是同号的班长,班长起身问他:“干吗你刘川,你喊什么?” 刘川回头,他心里慌得几乎口吃起来:“没,没,没叫我。” 班长有些好笑,也有些好气:“叫你你就去,没叫你你就好好待着,没叫你就是你们家没来人,你傻呀!” 一个值筒的队长闻声走到监号门口,问:“什么事?” 班长马上回答道:“报告齐队长,犯人刘川想问刚才为什么没叫他,好像他家里今天应该有人来看他。” 齐队长问刘川:“你们家今天有人来是吧,你先继续学习,我去给你问问。” 齐队长走了。刘川只好退回到小板凳上,发抖的手依然拿着那本《规范》,心绪不知该往哪儿搁。 监狱大院白天 孙鹏行走在前往会见楼的队列中,双手抱着准备让媳妇带走的被褥,脸上兴奋难抑。 第二批参加会见的犯人从会见楼那边迎面列队走来,与第三批犯人擦肩而过。 入监教育分监区白天 第二批会见的犯人回到监筒。 监号里,刘川坐在板凳上,姿势不动,双目发呆。 会见楼白天 第三批会见的犯人鱼贯步入会见厅,在玻璃隔断的另一侧,他们的亲属已经坐在椅子上翘首张望。 孙鹏在妻子对面坐下,拿起对讲电话的第一句便问:“怎么没把孩子带来?” 孙鹏妻子神色反常,看了孙鹏一眼,欲言又止…… 入监教育分监区白天 负责送饭的犯人抬着午饭从食堂走进了筒道。 监号里,会见回来的犯人们彼此相看着亲属带来的生活用品,交流着见到亲属的感觉——家里有谁来了;孩子还叫我爸爸呢;我妈是从天津赶过来的,早上五点就出门了,等等。 刘川依然弓身坐在板凳上,对身边的声音充耳不闻。 监狱大院白天 第三批会见的犯人被带回来了。很奇怪的是,孙鹏把那一包被褥又抱回来了。 入监教育分监区白天 孙鹏随队回到监筒,回到监号,他并未像其他犯人那样,饭前彼此聊聊家里的情况,他进了监号就坐在自己的板凳上,脸色阴沉地一言不发。班长小心地看他,又看看他床边的那包被褥,那样子是想问问他怎么又把东西抱回来了,但知道这小子太浑,脸上的神态也正拧着,所以犹豫了一下没问。 刘川和孙鹏一样,也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因为齐队长说去给他问问,所以他还在一根筋地等着齐队长过来叫他,所以也没注意到孙鹏的反常。 开饭的时间到了,能听到筒道端头午饭抬过来的声音。刘川听到值筒的杂务呼喊一班打饭的声音,但他依然在等,他明明知道队长不会再来喊他出去会见了,他明明知道季文竹不会来了,可他还是像抽了筋骨换不了姿势似的,僵直地坐在板凳上等着。 外面叫到六班的时候,班长叫大家拿好饭盒起立站队,刘川的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是怎么走到门口站队的。外面在叫他们七班了,大家鱼贯走出监号,成一列纵队走向筒道端头。今天吃的是鸡蛋汤和肉龙。鸡蛋汤由杂务负责给大家盛,一人一大勺,肉龙自己拿,吃几个拿几个。刘川木然地打完汤,拿了一个肉龙,站在旁边的齐队长像是刚刚想起来似的,叫住他说:“刘川,刚才我给你问了,今天你们家人没来。” 刘川一手端着汤,一手拿着肉龙,愣在盛肉龙的箱子前,有点傻掉的样子。这时,分监区长杜剑走过来了,说:“刘川,我跟王队长说了,你女朋友我们找过了,没找到。今天王队长没告诉你吗?” 刘川愣着,没答话。 齐队长对杜剑说:“王队长的小孩生急病了,今天请假没来。” 杜剑点头,问:“啊,小孩生什么病了?”又见刘川还站着不动,便说,“你回去吃饭吧。” 齐队长和杜剑说起了王队长小孩的病况,刘川机械地转身,咣的一下,撞上从他身边路过的孙鹏,他手中的一饭盆鸡蛋汤,一大半洒在孙鹏的前襟上,孙鹏刹那间叫了一声:“嘿!”刘川连对不起都忘了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步伐迈得虚虚飘飘,恍惚着继续往监号走去,耳朵里似真似幻,听见齐队长在身后叫他:“刘川,你洒了人家一身怎么连声对不起都不说?” 刘川站住了,看着齐队长,嘴巴张开了,却没能说出声。 杜剑走了过来,站在刘川和孙鹏之间,严肃地说:“刘川,现在你把《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第四十九条,全文背出!” 打饭的犯人们全都停止了动作,目光迅速地向刘川集中,刘川把头略略低下,这个动作或许表明,他已被杜剑严肃的口吻威慑并且唤醒,尽管依然神不守舍,但终可张嘴出声:“第四十九条,有……有求于人时,用‘请’‘您’等敬词;有愧于人时,用……用‘对不起’‘请原谅’等歉词;有助于人时,用‘没什么’‘别客气’等谦词……得到别人帮助时……用‘谢谢您’‘麻烦您了’等谢词。” 杜剑说:“对照《规范》第四十九条,你做得怎么样?” 刘川把头彻底低下,说:“不够。” “是不够,还是根本没做?” “……没做。” “没做怎么办?” “……下次改正。” 杜剑见刘川每答一句,都慢了半拍,不情愿似的,不由厉声喝问:“那这次怎么办?” 刘川不知说什么。 杜剑:“让你说声对不起,说声请原谅,就这么难吗?你比孙鹏、比大家,都特殊吗?你觉得你比大家特殊吗?” 刘川这才抬起头,看了孙鹏一眼,说了一句:“对不起。”接着,又说了一句:“请原谅。” 杜剑转头,看孙鹏,孙鹏脸色青虚虚的,除了两颊新起的几个疙瘩,从额头到下巴,没有一点血色。 杜剑:“孙鹏,你是不是也想把四十九条背一遍啊?” 孙鹏瞪着刘川,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来:“没什么!别客气!” 这两句谦词,被他说得咬牙切齿。 杜剑看着二人,又看看周围默立的犯人们,说:“学习《规范》,是为了用!回号吧。” 刘川说了声:“是。” 孙鹏也说了声:“是。”说完率先向监号走去。 刘川跟在孙鹏后面,走进监号,刚刚在小板凳上坐下,孙鹏走过来了,一脸狞厉,把手里的鸡蛋汤端至刘川眼前,往里啐了口唾沫,然后倒进了刘川的碗里。 孙鹏:“你大公无私,汤都给我了,我向你学习,也都给你。还多给你一口,够不够意思!” 孙鹏倒完,看看盆里还剩了一点残汤,又啐了一口,然后滴滴哒哒地在刘川头上倒净。 刘川的头发短,汤水和唾沫存不住,很快顺着脸和脖子流了下来。班长看见了,冲孙鹏惊问:“咳,孙鹏,你干吗呀!” 孙鹏不理班长,冲刘川恶狠狠地说道:“对不起!请原谅!” 班长看刘川,刘川坐着,低头,没动。 大家都没动。 预料的情形很快发生,并没留下太多悬念。刘川在孙鹏转身的刹那快速跃起,速度和冲力让孙鹏重重地撞在床上,床架子立即发出了劈裂的声响,孙鹏的头部也结实地磕在床帮,但他的疯狂马上在一秒钟内反超了刘川。他手脚并用,动作变形,口中嘶喊,面色赤红,头上的青筋鼓鼓跳起,脸上的疙瘩也冒出血光。这场双方都玩儿了命的殴斗让犯人们纷纷闪开,有好几盆鸡蛋汤被踢得盆飞汤溅,靠墙立着的书架经不住两人扭在一起的大力冲撞,轰然倒下,书架上书籍和杂物成放射状般喷了一地。犯人们谁也没能想到,身高体壮相貌凶残的孙鹏,竟然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打中渐处下风,渐显颓势,渐露败相。他们渐渐看出来了,刘川虽然身单体瘦,但这小子肯定练过,一招一式,都很实用,很占便宜,而且,他们也看得出来,这小子下手也够狠的。 至少有两个队长冲进来了,紧接着,分监区长杜剑也冲进来了,班长这才冲上去抱住刘川,另两个犯人也拉住孙鹏,这场打斗终被遏止。孙鹏和刘川,两人全都眼肿嘴破,从场面看刘川占优,从伤势看不分伯仲。 更多的民警从备勤区冲进筒道,手执钢铐和电棍赶来增援。刘川和孙鹏全被铐了背铐,一前一后弯着腰被众民警押出监号。分别被押进了两间管教干部办公室里。 管教办公室白天 半小时后,医生来了,给刘川、孙鹏检查了脸上头上的伤势,上了药。又过了十多分钟,他们被押出了一监区的楼门。 监狱大院白天 刘川和孙鹏一前一后,被反铐双手,被众民警押解着穿过操场,押到了禁闭中队,分别关进了不过三平米大小的禁闭监号。 禁闭队白天 禁闭队也叫反省队,设在监狱西北角。在天监的犯人中,禁闭队就俗称“西北角”。 一间禁闭监号的铁门被打开了,随着一个老民警的讲解声,可以看到监号门口挤着一群新来的民警,正在参观这间狭小的牢房。 老民警:“禁闭监号每号大约三四平方米左右,上面设有天窗,号外有独立放风的地方。监狱设立禁闭监号的目的,是在罪犯有严重过错或者发生严重抗拒改造的行为时,经监狱批准后,送到这里关押反省。” 新民警庞建东问:“关在这儿犯人就能反省了?” 老民警:“罪犯关进来一般三五天不会理他,一个星期下来,再暴的罪犯也会自己蔫下来的,再死硬的犯人也会服软求饶,再不说话的罪犯也会求着有人过来和他说话。” 身穿警服的刘川也在新民警当中,探着头好奇地端详着监号的四壁,和角落里的马桶。他仰起头来,看到了天井般的上方,那一小方露天的铁网。 刘川的视线从上方移下,他看到了自己鼻青脸肿地半躺在这间囚牢的地上。这里四面围墙,都用软塑包着,就算找到上吊的绳子,也找不到挂绳子的地方。 身穿囚服的刘川躺在这个深渊般的天井,目视上方的天窗,还开了一扇开窗,窗外就是二楼的巡视筒道,他看到了执勤武警的鞋底,和俯身监视的冰冷目光。 晨昏交替,每天两次,有人把简单的饭食从铁门下方的窗外塞进来,取出上次盛饭的塑料碗,那碗里的饭食并未吃光。 晨昏交替,禁闭号天窗上的光线由浅变深,由深变浅。监狱外晚上 钟天水下班,开了自己的车子回家,在路口遇上小珂,问她:“这么晚才下班啊,是回家吗?上车吧。” 小珂上了钟天水的汽车,车子开动起来。 路上晚上 钟天水开车,小珂坐在副座,一路上的气氛有些沉闷。车至半路,小珂打破了沉默:“钟大,关反省号的滋味,很难受吧?” 钟天水知道她问的什么,但只简单应了一声:“啊。” 小珂又问:“我听好多人都说过,一个人关在牢房里,几天几夜没人说话,会逼疯的。” 钟天水:“逼疯不至于,总之不好受吧。” 小珂目光恳求:“刘川不是不可救药的那种人,您应该……”小珂把口气放缓,“你能不能去和他谈谈,他一定在等您能去和他谈谈……” 钟天水目视前方,脸色沉重,他说:“我现在去谈……”他顿了一下,说,“没用。” 禁团监号白天 铁门响动了一下,刘川知道电锁已开,他推开门爬到门外一个两米见方的露天天井里放风。 夜里,反省号里没有一点光线,但能看清刘川的眼睛里,闪着一星孤独绝望的反光。 白天,刘川用手指在墙上写字,从他慢慢地反复地写着的笔画上,能看出他写的是:奶奶、文竹几个字。 刘川泪流满面。 老民警画外音:“罪犯关进来一般三五天不会理他,一个星期下来,再暴的罪犯也会自己蔫下来的,再死硬的犯人也会服软求饶,再不说话的罪犯也会渴望有人过来,跟他说话。” 反省号白天 不知多少天后,刘川终于听到了门外发出声响,终于来了一个队长,在门外和他说话了。 队长:“刘川,你现在想通了没有?” 这是多少天来第一次有人和刘川说话,刘川傻愣着一时不知该答什么。队长的脸出现在铁门小窗的窗口,又问:“你的问题现在有认识没有?” 刘川张了半天嘴,终于沙哑地发出了声音:“……有。” 队长从小窗外把纸笔送了进来:“有就写出来。” 刘川马上扑过去,接了纸笔,刚要冲外说句什么,门上的小窗又关上了。 刘川认认真真地写着“认识”,写满了正反两页,写完就使劲敲门,一个队长来了,问:“干什么?”然后打开小窗,刘川不说话,他迫不及待地把写好的“认识”递上去。队长把“认识”拿走,小窗复又关上。 晨昏交替。 深夜,刘川又敲门,一个夜间值班的队长过来,开了小窗问:“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要干什么?” 刘川:“现在是半夜吗?” 队长:“半夜三点了!” 刘川:“我不知道。” 队长:“你敲门干什么?” 刘川:“队长我的认识行吗?” 队长:“你那叫认识吗,你那叫辩解,你打架怎么说也不对,讲那么多理由干什么,把责任都推到人家头上干什么,人家的问题让人家自己去讲,你就讲你的问题不就完了。” 刘川:“那我重写。” 队长:“你呀,你再好好冷静两天吧。” 刘川一看队长要走,连忙隔着门叫:“我冷静了,队长,我已经冷静了。” 队长没再废话,关了门上的小窗,还是走了。刘川扒着铁门呆呆地站着。 晨昏交替,斗转星移。 队长说话算话,真的过了两天,才又给他送来纸笔。刘川还是正反两页,密密麻麻把白纸写满,写完后又敲门交了。交完后刘川的脸上忐忑不安。 反省监号白天 早上,监号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队长站在门口,目视刘川。 反省队谈话室白天 刘川被带出监号,不是到放风的天井,而是出了环形筒道,走到了反省队的院内。这一天太阳很暖,光线刺目,院子虽然只有百米见方,但刘川却感觉开阔有如天河监狱巨大的中央广场。 他在院子里被戴上了手铐,然后带进一间谈话室里,他一进屋子就喜出望外,因为他看到屋里坐着的并非反省队的某位管教,而是一监区那位慈眉善目的钟监区长。钟大一上来的表情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开口一句“又惹事了吧”,让刘川顿时眼圈发红。 钟大让他坐下,说:“你的两份检查我都看了,第一份把过程说清了,第二份谈了思想认识,写得都还可以。我本来想早点过来找你谈谈,可你这次进反省队,上面批了至少十天,头几天听说你的情绪还很激动,所以我就没来,来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关禁闭的日子确实难过,但对你现在的情绪来说,在这儿冷静一下也有好处。” 钟大说完,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川。刘川禁闭第九天了,九天里没有洗过一次脸,他的脸又黑又糙,整个人似乎都比过去小了一号,真有脱胎换骨的模样了。 钟大问:“反省号滋味怎么样,好受不好受?” 刘川低声说:“不好受。” 钟大又问:“你具体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不好受?” 刘川低着头,闷了半天,说:“想死。” “死?”钟大说:“没出息,你不管你奶奶啦。” 钟大提到奶奶,刘川哭起来了,他一直想忍来着,但忍住了声音没忍住眼泪,他索性出声地抽泣起来。 钟大说:“行了别哭了,一个人的水平不在于犯不犯错误,而在于犯了错误怎么对待。一死了之算什么水平!” 刘川的抽泣平息下来,他说:“钟大您让我回去吧,我一定好好改造。” 钟大说:“我来就是看看你想通了没有,想通了就让你回去。” 刘川说:“我想通了,我都写两份检查了,我都深刻认识了,您就让他们放我回去吧。” 钟大点头,说:“这次打架,主要责任在孙鹏,是他先挑衅的,所以他不把这个问题认识清楚,一时半会儿不会让他回去。但你也有责任,开始你把汤洒在人家身上,没有按照《规范》使用歉语,起了一点激化矛盾的作用。当然孙鹏那天激动也有些客观原因,那天他老婆来探视,提出和他离婚,才一岁的孩子也扔给他妈了,那天也没带孩子过来让孙鹏看看。其实孙鹏的毛病和你一样,一碰到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能冷静处理,就要发作出来,就没有尺度了,就不惜伤及无辜。假如你当初不自己去找单鹃私下解决问题,而是依靠法律,依靠公安机关解决问题,尽管肯定会慢一些,会在一段时间内拖而不决,但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你自己忍不住跑去以恶治恶,结果事情反而搞糟。单鹃的母亲是个浑不讲理的人,但毕竟不能代单鹃和范小康受过。单鹃的母亲和那个无辜的邻居,已经终生残废了你知不知道?单鹃的母亲今后生活能不能自理,还能活多久,都很难说。按说新入监的犯人,都应当写一份认罪悔罪书的,但我今天不逼你写,也不劝你写。我的观点,写悔罪书一定要自觉自愿。但我今天必须告诉你,你那个冲动的脾气,必须改了。你在检查里说你心狠手辣那也说过分了,但你这个暴躁的毛病要是不改,早晚有一天你得毁在上头。” 入监教育分监区白天 刘川回到了入监教育中队,他被带进七班监号时大家正在学习,他坐下后不久,孙鹏也从“西北角”回来了。两人见了面,虽然都刻意回避着对话和目光,但刘川能感觉到,孙鹏的眼神和表情,多少有点憷他了,知道对他来硬的不行。 监狱大院白天 钟天水向监狱大门的方向行走,迎面碰上入监教育中队的犯人在不远的一条路上列队跑过,钟天水看到队列里的刘川,他注意到刘川的处遇等级从新犯人的二级严管降为一级严管,胸口上的牌子也由白色换成了红色。他看到杜剑骑车尾随在队伍的后面,就朝他摆了摆手。 杜剑把车子骑过来,叫了声:“钟大。” 钟天水问:“哎,刘川挂上红牌了?” 杜剑答:“对,他刚从反省队出来,所以处遇等级从原来的二级严管降到了一级严管,白色胸牌改成红色胸牌了。” 钟天水:“他回来以后表现怎么样?” 杜剑:“稍有进步,至少和其他犯人没再发生什么冲突,也没有发现什么明显抗拒改造的现象,就是情绪还不太高,平时很少说话。他原来在遣送科的时候,性格是不是就有点内向啊?” 钟天水:“还可以吧,正常。” 杜剑:“噢。” 监狱生活卫生科白天 小珂正在科里上班,听见门口有人敲了两下敞开的屋门,抬头一看,看见钟天水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小珂:“钟监区长,你有事吧,请进请进。” 钟天水进了屋,找个空椅子坐下,问:“小珂,这些天刘川的奶奶还好吗?” 小珂:“还好吧,怎么了?” 钟天水:“多少天去一次医院?” 小珂:“每个月第二周的周一去,我带她去。” 钟天水:“那你每礼拜一都请假呀?” 小珂:“没有,我这一阵和我们科老丁换了个班,我换成周一、周二休息了。” 钟天水:“啊,哪天你带老太太上医院,叫上我一声。” 小珂:“您也去?” 钟天水:“去看看。” 小珂:“行。” 钟天水家晚上 有人敲门,钟天水的女儿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女儿喊了一声:“爸,有人找。” 钟天水端着饭碗从客厅里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人,原来是东照公安局的景科长。 钟天水:“老景?” 爱博医院白天 钟天水与景科长一起到医院来看刘川的奶奶。刘川的奶奶见到了老钟,高兴得喜笑颜开。看她的音容笑貌,就知道她的病情这些天已见好转,只是还不能站立行走,还需要坐在轮椅上让人推着。 奶奶:“谢谢,谢谢,你们那么忙还来看我。我听小珂说了,你特别忙,忙就别过来啦,哎,这是谁呀,也是你们一起的?” 钟天水为奶奶介绍景科长:“这位同志姓景,也是刘川的朋友,过去和刘川一起做过生意。” 奶奶:“是吗,现在刘川还跟你一起做生意吗?他哪会做生意呀。” 景科长:“现在不在一起做了。刘川不错,干什么都行。” 奶奶:“那你不是北京人吧,听口音不像。” 景科长:“我是东照人,刘川去东照的时候我们认识的。” 奶奶:“东照,刘川什么时候去过东照?” 钟天水打岔:“早了,早去过。” 奶奶问老钟:“刘川现在还在南方吗?他这一段跟你们有电话来吗?我住的地方现在没有电话,刘川可能没法跟我联系。” 老钟说:“他走以前跟我联系过,走以后没有。” 奶奶说:“刘川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谁能照顾他,这孩子生活能力可差呢。他身体又不壮,在外面可别受人欺负。” 老钟说:“您放心吧,刘川现在练得行了,会两套拳脚,能把比他壮的壮汉都打得鼻青脸肿,他留神别欺负别人就行。” 奶奶说:“嘿,他哪会欺负别人?这孩子胆小,而且心可善呢。” 老钟没再接话。 小珂拿了单子过来说:“奶奶,该打针了。” 小珂推着刘川奶奶打针去了,老钟和景科长一起去找医生谈了会儿话,老钟把情况如实告诉了医生。 钟天水:“我是想,有没有这个可能啊,让老太太去一趟监狱,看看他孙子去。我主要想知道,这老太太一旦知道她孙子没去外地挣钱,而是犯了事坐了监狱,她精神上是不是受得了,她这病行不行,会不会一听,恶化了?” 医生:“要是怕她恶化,不告诉她不就完了吗,能瞒多少天是多少天吧。” 钟天水:“啊,当然实在不行也只能瞒着,我是想要是能让老人去看看孙子,对她孙子在狱中的情绪,肯定会有好处。他孙子年龄不大,很在乎他这奶奶,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亲人的力量比我们说什么都要管用!但要是有损老人健康了,那也万万不能勉强。” 医生反复想了想,说:“现在病人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精神问题,她现在惟一牵挂的,就是她的孙子。每次来看病都没完没了地说她孙子,担心她孙子在外面打架呀撞车呀游泳淹了呀出什么事情,这样担忧下去对她神经系统的恢复,也非常不利。我看不如索性把实情说了,可能她反倒塌实了。像她这种受共产党教育很多年的老同志,正确对待这种事情的能力不能低估。让他们祖孙见个面谈谈,她可能反倒塌实了,反倒会全心全意地等着她孙子回来。你刚才说五年吧,五年对这老太太来说,应该能坚持等下来。” 老钟和景科长对视一眼,高兴地说:“好,那我有数了。” 小珂家单元房白天 钟天水开车来到小珂家楼下,他停好车上楼。 屋里,小珂母亲亲手为刘川的奶奶梳洗打扮,小珂为老钟开门的时候,老太太的头还没有完全梳好,她在镜子里的面孔,沉稳而又庄严。 打扮停当之后,他们把老人连人带轮椅一起抬下楼去,抬进了钟天水开来的一辆汽车。老人今天穿得非常体面,根根白发一丝不乱,脸上挂着郑重而严肃的神情。若不是这副神情,那些看见老人上车的邻居,准以为今天是子孙接她出去过节。 监区教室白天 这一天上午,入监教育分监区安排上大课,由狱政科的教官讲授犯人记分考核办法的实施细则。刚刚开课前,一个队长进来,和教官低声打个招呼,然后走到已经整齐坐好的犯人前面,叫了一声:“七班刘川!” 刘川应声:“到!”然后站了起来。 队长说:“出来一下。” 刘川又应了一声:“是!”随即走出队列。 管教办公室白天 刘川被带到管教办公室里,分监区长杜剑坐在里面。杜剑没让刘川坐下,便开口说道:“刘川,今天我们把你奶奶接过来了,让她来看看你。” 刘川有点不信似的,直勾勾地看着杜剑。杜剑没细琢磨刘川的表情,接着往下说道:“待会儿见到你奶奶,精神面貌要振作一点,要让你的亲人看到你这两个月的改造成果,不要让亲人为你担心。不利于改造的话不要说,让家里人听了不放心的话也不要说,听清了没有?” 杜剑还以为刘川一定大喜过望,一定感激涕零,一定会大声而又激动地回答:“听清了!”他哪料到刘川竟然哆哆嗦嗦地发出了质疑:“我奶奶不知道我出事了,她怎么会到这儿来?” 杜剑说:“我们告诉她了,你不是想念家里人吗,你奶奶不是你惟一的亲人吗,你不想见见她吗?” 刘川突然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谁让你们告诉她的!她有病受不了刺激你们干吗非把她弄到这儿来!她要气死了你们负不负责任!” 杜剑愣了,一个队长正好推门进屋,也愣了。杜剑厉声喝道:“刘川,你这人怎么回事,你是疯狗啊,怎么对你好你也咬啊!咱们监区对你这么关心,咱们钟监区长专门去你们家看你奶奶,专门陪她去医院看病是为了什么,啊!我们不为了你好好改造,不为了你争取好成绩早点出去和亲人团聚我们为了什么,啊!我们这么多队长在这儿没黑没白地工作为了什么!为了陪你玩儿是吧!你挺大的人怎么好赖不知啊!你要这样的话你今天还别见了。这是你奶奶,又不是我奶奶,又不是从小把我养大的亲奶奶,你非不愿意见我们也不能强迫你。小齐,你把他带回监号去,他这个态度,今天课也别听了,回头考不及格是他自己的事!” 监号白天 齐队长把刘川带出去办公室,带回了监号,让他在小板凳上坐下,说了句:“你坐这儿,好好想想。”便出去了。 他出去时看到,刘川眼睛发直,不知在想什么。街道白天 老钟驾车带着刘川奶奶和小珂,向南郊疾驶,刘川奶奶看着窗外,目光深邃。小珂坐在她的身边,同她一样沉默无言。 管教办公室白天 齐队长走回管教办公室里,看到杜剑还在生气,便倒了杯水安慰几句:“这小子也太浑了,不是为他好吗,怎么发那么大火!” 杜剑喝了口水,说:“关键还是身份没有摆正,一般犯人哪敢这么明着顶撞的,何况又是为了他好。” 齐队长问:“他原来在遣送科那会儿,脾气就是这样?” 杜剑说:“遣送科他没干几天,谁知道是不是这样。反正家里有钱的孩子,脾气都好不到哪儿去。” 齐队长说:“那今儿这事怎么处理呀,这么大吵大闹当面顶撞的,按说不送十天禁闭也得送到集训队去了。” 杜剑用手拨弄着杯子,想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出了口气,说:“算了,他奶奶好不容易接过来了,还是得说服他去见面,你叫他来,再做做工作吧。” 齐队长摇头苦笑,又出去了。 监狱大院白天 五分钟后,刘川被齐队长押着,走出监号,重新进了管教干部的办公室里。十分钟后,又改由杜剑亲自押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一监区的楼门,朝远处空旷无人的操场走去。 这是刘川入狱两个月来,第一次独步横穿整个监狱操场。如果算上看守所羁押的那段时间,他已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独自置身于如此广阔的空间,如果忽略了身后杜剑的脚步,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孤身一人,在清风与阳光中自由地行走。 天河监狱会见楼白天 老钟的车子一直开到天监大门口,奶奶一生见多识广,监狱却是头回造访。小珂跑去办了会见的手续,领了会见证,今天不是亲属会见的日子,会见厅里安静异常。钟大和小珂推着刘川的奶奶,在会见厅的门前未做停顿,径直走向里面的一间大屋。那间大屋像个机关的会议室似的,居中摆着一张亮漆长桌,两侧的椅子也排列得正正规规,刘川的奶奶被推进屋子的时候,刘川已在桌边坐得端端正正。 奶奶被小珂推着,向刘川缓缓走去。她看到刘川站起来了,听他刚刚叫出一声“奶奶”,脸孔就因强忍哭泣而扭曲变形。 和刘川奶奶一样,这也是小珂第一次见到刘川,刘川比她想像的还要黑瘦,荒芜的脸色黯淡无光。刘川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可以看出他多次试图让自己不哭,他多次想对奶奶做出轻松的笑脸,但笑在此时犹如苦刑。 刘川的奶奶同样没笑,她的面目非常严肃,她那坚强的语气有点像在单位的大会上做政治报告,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小珂为之感动。 奶奶说:“刘川你不许哭!奶奶想看你笑!” 于是刘川就笑了,嘴咧着,把不能抑制的哭泣,用笑的表情完成。 奶奶说:“刘川你是个大人了,跌倒了要有本事爬起来,要有本事笑,有本事开心地笑!要让大家全都看见,让大家看见你在笑!” 第十八集 监狱操场清晨 新犯人正在出操,刘川在队列中精神饱满,情绪良好。犯人们在行进中唱着“喊起一二一”,刘川唱得认真而投入。 车间白天 刘川在车间干活儿,他脸上流着汗,工作十分卖力,带班的队长过来跟他说着什么,队长一边说刘川一边点头。 监筒晚上 刘川在帮忙制作着“五一”节的板报,他一笔一画地用彩笔写着字,字迹工整清秀。 篮球场白天 犯人正在进行篮球比赛,孙鹏人高马大,技术过人,似乎是场上的绝对主力。刘川站在观战的人群中,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呐喊助威,但平静的脸上显然也被比赛吸引。 监号白天 犯人们正在进行入监教育的先进评比。 犯人甲:“我提段文奇当选入监教育的班先进,我认为,该犯一贯服从管教的指挥,服从班长的工作安排,在班里能起表率作用,个别服刑人员浪费粮食,该犯也能积极检举揭发。完了。” 犯人乙:“我提刘川,刘川从反省队回来以后,进步很快,干活儿积极卖力,劳动表现比较突出,而且,该犯不惹事,背地里从不发牢骚,不挑是非。” 和刘川打过架的孙鹏开口发言,还有点耿耿于怀似的:“我提段文奇当入监教育的班先进。刘川虽然有进步,但该犯并没放下过去的架子,没摆正犯人的身份……” 班长插话:“有什么具体例子吗?” 孙鹏磕巴了一下,说:“比如,该犯从来不拿正眼看人,对同号犯人爱答不理……” 班长:“还有吗?” 孙鹏:“……没了。” 另一个犯人发言:“我提卢焕青,该犯……” 刘川面目平静。他胸口的牌子已从红色改成了白色。 花房白天 七班犯人在花房劳动。钟天水和刘川一边摆着花盆,一边谈话。 钟天水:“你们分监区的队长都说你和你奶奶会见回来以后变化很大,虽然还是不太愿意和人交流,但平时情绪正常多了。看来,还是你奶奶说话你听,这次我们把你奶奶接过来,就是希望你能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见刘川不语,钟天水又说,“怎么样,这次和亲人见面有什么感受?” 刘川停下手中的活儿,说了句:“感谢政府的关心,感谢监区领导给我这个机会……” 钟天水摆着手不屑一听:“你别说这些,就说说你见了你奶奶是怎么想的。” 刘川恢复了干活儿的动作,想了一会儿说:“心里很难受。” 钟天水问:“怎么难受啊?” 刘川说:“我奶奶从小对我抱了很多期望,管我特别严格,每一步都得按她定的路线去走,可我走到现在这步,我很失败,她也很失败。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的爸爸妈妈,我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在地底下准会哭的,他们准会抱头大哭的……” 刘川的眼窝又涌了些眼泪,他仰起脸,不让它们流下来。钟天水沉默良久,并没有像常规那样,好言相慰。此时此刻,任何好言相慰也许都没有效果。他甚至试图结束这次谈话。 钟天水:“刘川,你的心情我都了解,刚刚进入监狱这种地方,几乎每一个人都会感到压抑,感到恐惧,对未来感到幻灭,这都是正常的。刘川,我别的先不多说,我只要求你做三件事情:第一,你得接受现实,适应现实,这个现实你迟早都要接受,都得适应,早比迟好。第二,你得向我,向你们分监区的民警,把心敞开,民警不会害你,只会帮你,你自己封闭自己,你会活得更难。第三,一个人无论到哪儿,都必须处理好人际关系,都要礼貌待人,都要能忍,更不要说在监狱这种地方了。到这儿来的人在社会上都狂惯了,内心都非常自我,所以监狱这个地方,就必须要求每个人都讲礼貌、守规矩,养成这个习惯对你没有坏处。” 监狱礼堂白天 入监教育结业知识竞赛正在进行,犯人们分组回答着主持人提出的问题。 主持人:“请问,北京市监狱局开展的迎奥运促改造活动的宗旨是什么?” 一位参赛犯人起立回答:“北京市监狱局开展的迎奥运促改造活动的宗旨是……” 坐在听众席上的钟天水见监狱长邓铁山和副监狱长强炳林起身退场,便也起身送他们出来。 礼堂外白天 邓铁山:“老钟,你们这个知识竞赛搞得不错,问题都比较贴近服刑人员改造生活的实际。赛后你们可以写篇稿子,投给监狱局办的新生报去。” 钟天水:“好好,正好两位监狱长都在,我有个事要请示一下,这批犯人的入监教育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们看刘川是不是能留在咱们天河监狱服刑啊?” 强副监狱长:“刘川原定分到什么地方去?” 钟天水:“原定是分到清河监狱去。” 强副监狱长:“啊,刑期短的犯人一般都分清河。” 钟天水:“我的意见,能不能把刘川留在咱们天河,最好是留在我们一监区。在这儿完成他这五年的服刑期?” 邓铁山想了一下,对强炳林说:“我看可以考虑,刘川在入监教育阶段虽然进过一次反省队,但后期表现还可以。对刘川这种犯人,应当‘教’大于‘管’,一监区对他比较了解,有利于今后采取针对性强的教育方法。” 强炳林似乎对留下刘川有些异议:“问题是,刘川以前在咱们天河监狱工作过,和许多干警都熟,按照回避的原则,好像不适合留在咱们这儿服刑。” 钟天水说服道:“根据监狱局一三六号文件第七条的规定,只有亲属、同校的同学、户口所在地由同一派出所管辖街区的邻居,才在规定回避之列。刘川是公大毕业的,和咱们这儿的干警既不是同学,又不是邻里,非亲非故,不在明文回避之列。而且在入监教育中队三个月的改造生活中,也没有发现有哪个干警偏袒甚至徇私枉法的现象,所以留在一监区改造应该不违反原则。” 邓铁山拍板道:“那就留下吧,只要有利于犯人改造,这不算什么原则问题。” 强炳林也点了头:“好吧。” 钟天水脸上露出笑容。 三分监区白天 三分监区的分监区长冯瑞龙正在管教办公室里对新分来的犯人训话:“……最后,我还要强调一点,就是希望你们这些新到的服刑人员,不要拖了咱们三分监区的后腿。你们在入监教育考试中的成绩单我都看了,有些人的成绩并不理想。虽然你们都考取了罪犯计分许可证,也就是说,都可以按照罪犯考核办法的规定,按照每天的改造表现,积累自己的分数了。但是,今后你们的分数一旦不如别人,那最受损失的,首先是你们自己,因为你们今后在狱中的一切生活待遇、享受哪一种处遇等级、能否得到减刑假释,都要依据分数高低,公开公平地排名决定。可以说,分数对于一个服刑人员来说,要比考大学的学生还要重要,还要命运攸关!” 在冯瑞龙的身边,还站着三分监区的几个队长,其中庞建东的目光尽量回避着刘川。刘川胸前的牌子,也从白色换成了黄色。从入监教育分监区出去的服刑人员,大部分都换上了黄色的胸牌。 孙鹏、陈佑成、李京等新犯人也和刘川一起分到了一监区的第三分监区。 钟天水办公室白天 冯瑞龙走进屋子,对钟天水说:“钟大,你找我?” 钟天水:“啊,刘川分到三分监区以后,这一阵表现怎么样?” 冯瑞龙:“刘川还好吧,不上不下,上周我们对这批新犯人搞了一次全面的考核,刘川的各项成绩都在中游,有些项目还不及孙鹏呢。孙鹏的队列训练成绩还评了个八十五分,刘川只得了七十分。” 钟天水:“最近监狱要办个超市,生活卫生科让咱们一监区抽三个犯人去超市工作,给你们三分监区一个名额怎么样?” 冯瑞龙:“那好啊,犯人们最喜欢干这种工作了,感觉像回到社会一样,比较自由,又肯定有加分,这种工作肯定人人报名,都是抢着去的。” 钟天水:“让刘川去怎么样?” 冯瑞龙先是一愣,马上明白钟天水的意思,说:“正好我们最近也想把刘川的处遇等级从普管升到二级宽管呢,他要是换上了蓝牌,去超市那种地方工作,在资格上就不会有太大的争议了。” 钟天水:“好啊。刘川的积分虽然不算太高,但这个小孩犯的罪行比较轻,主现恶性不大,文化程度又比较高,所以让他去,理由应该讲得出来的,那就他吧。” 冯瑞龙:“好。” 钟天水办公室晚上 刘川喊了一声报告,得到允许后走了进来。 钟天水:“刘川,坐吧。最近这段时间心情怎么样?” 刘川勉强挤出笑容:“还行。” 钟天水:“我听说你的情绪还是不太好。你球打得很好,监狱组织篮球赛,你怎么不参加呀?你看连孙鹏都积极参加,而且通过比赛,让大家认识了一个新的孙鹏。” 刘川:“我学不了孙鹏,自己坐了牢老婆要离婚孩子没人管了,可还是照旧玩儿照旧吃,而且玩吗吗成吃吗吗香。” 钟开水愣了片刻,笑笑:“好,不说孙鹏,我知道你们俩打过架,所以一拿孙鹏比你,你就来气。不说孙鹏,说你吧,本来你是分到清河监狱去的,后来我们为了让你能够在一个更熟悉的环境下度过这五年的生活,所以特别把你留下来了。”见刘川低着头,钟天水问:“怎么,你不愿意留下来?” 刘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一直想,只要不在天河监狱,在哪服刑,我都愿意。” 钟天水诧异:“就不愿意在咱们天河,为什么?” 刘川:“天河监狱好多队长,我都认识,看见他们我很别扭,看见他们我就没法忘掉过去。” 钟天水眨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监狱超市白天 超市就设在犯人伙房旁边的一个大房间里,刘川在那房间的玻璃隔断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自己都吓了自己一跳——光光的脑袋,尖尖的下巴,两眼跟灯似的,早已不是能让女孩追逐的那种形象。 刘川和其他在超市干活儿的犯人一起卸货拉货,刘川和犯人们一起把货品分门别类摆上货架。 一个在超市值班的队长过来,叫刘川:“刘川,你过来熟悉一下收款机,以后你就负责收账。” 刘川走到超市出口,看到几个外面来的技术人员正在调试收款机,一位身穿警服的女民警蹲在地上帮忙,当那女民警站起身子抬起头来以后,刘川突然发现她就是小珂。 刘川一下愣住,脸上极不自然。 小珂忽然见到刘川,也不自然,口吻强作亲切:“你收账呀,你会用这种收款机吗?” 刘川机械地摇头:“不会。” 小珂:“我来教你,收账主要是要心细,算完账要多复核几遍。” 刘川点头答应:“是。”然后看着小珂操作机器。 超市白天 超市开业了,刘川负责收账,收账并不真的收取现金,只是刷卡记账而已。买了东西的犯人们排队在刘川面前验货刷卡。刘川工作认真负责。小珂站在远处,一边核对账本一边留意着刘川,但目光隐蔽,尽量不让周围的人察觉。 一会儿,刘川的收款机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刘川满头大汗摆弄不灵,小珂走过来帮忙,很快解决了问题,又向刘川交代了几句什么,刘川点头一一答应…… 小珂家单元房晚上 刘川奶奶原单位的一男一女两位干部来看望老人。小珂陪着奶奶正与他们交谈。 干部:“您写的信是通过国资委转过来的,咱们厂早撤销了,人都转到其他单位去了,国资委领导让我们过来看看,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帮您联系个具备一定医疗条件的养老院,您一个人在外面这么租房住也不是个办法。” 另一位女干部问:“您家原来的住房呢,是不是租出去了?” 奶奶:“我那房子原来谈好一家要租的,结果法院裁定给收回去了,这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男干部:“没关系,还是联系个养老院吧,您的退休金要是不够,是让老干办补贴一点还是您自己想想办法到时候再说,反正补也补不了多少,养老院一个月一千来块差不多了吧。” 小珂插了嘴:“其实奶奶住在这儿我妈妈可以照顾她,这房子刘川交了一年的租金,还没到期呢,到期的话奶奶也可以先不交,先住着,等刘川回来再交。要是奶奶真的想到养老院去住的话,我可以把刘川已经交的房租退给奶奶。” 奶奶:“我不是想去养老院,我是看你妈妈白天上班,晚上还要照顾你爸爸,再拖累上我,小珂你不知道,奶奶一辈子都没这么麻烦过别人,奶奶不习惯这样。” 男干部:“还是上养老院好,养老院有专门的人照顾,还有医生护士,万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能及时处理。” 小珂无话。干部问她:“你是老太太什么人呀?” 小珂还没答话,奶奶说道:“她是我孙子的朋友。” 干部:“噢,你是刘川的女朋友呀。” 小珂不知怎么回答:“啊……啊!” 超市傍晚 购物的犯人都走了。在超市工作的犯人们开始整理货架。小珂和刘川一起对账,小珂表扬刘川:“行,还不错,账记得挺清楚的,你的字也写得不错。你把那个纸袋拿过来。” 刘川:“是。” 刘川对小珂的态度中规中矩,小珂有事叫他,他必是规规矩矩地答“到”,小珂交代事情,他也是规规矩矩地答:“是。” 小珂:“你看一下表几点了。” 刘川:“是。”然后看墙上的挂钟:“报告郑管教,现在六点了。” 小珂被这句“郑管教”弄得很不习惯,又无法让刘川改口,只好笑笑,说:“好,谢谢。” 超市白天 这一天冯瑞龙带着三中队的犯人过来买东西,自己也在这里买了一块香皂、一条手巾、一套牙刷牙膏和一包碧浪牌洗衣粉,一共十二块四毛,买完要交现金。刘川说道:“报告分监区长,我们这里不能收现金。” 冯瑞龙便问小珂:“不收现金呀?” 此时小珂恰巧路过,小珂看着冯瑞龙买的东西,指示刘川:“这样吧,你登记下来,然后把现金交给李队长吧。” 李队长是那天在超市带犯人的值班队长,刘川于是收了钱,把那套洗漱用具装进一只小塑料袋里,交给了冯瑞龙。冯瑞龙接了那只袋子后,往刘川面前一放,说了句:“给你买的。” 刘川看着那一袋东西,傻愣着。 冯瑞龙说:“你换个好点的牙刷吧,毛巾也该换换了。挺精神的小伙子,平时打扮干净点多好。” 小珂插话:“让他自己买,以后牙不刷干净就扣分呗。” 冯瑞龙说:“刘川是我们分监区经济最困难的犯人,入狱到现在家里没送一分钱来,生活必需品全是用我们分监区结余的那点钱给他买的。”他又问刘川:“你账上还有多少钱呀,不到一块钱了吧?” 刘川说:“还有一块二。” 冯瑞龙说:“留着吧,你也别花了。” 小珂说:“以后刘川就有钱了,在超市工作是有劳动报酬的。” 冯瑞龙问:“你们这儿一个月给多少?” 小珂说:“监狱定的最高一个月可以发三十。” 冯瑞龙说:“啊,还行。刘川这个星期已经改成一级宽管了,每个月可以花二百六了。每个月家属都能来探视了。” 小珂说:“是吗。”转脸又对刘川说了句:“刘川,祝贺你啊。” 刘川说:“谢谢郑管教。” 小珂家单元房白天 老钟和小珂一起把刘川的奶奶再次接了出来,扶上了老钟的车子。 监狱会见厅白天 这是一个亲属会见的日子,刘川随着参加会见的犯人,整队步入会见大厅,隔了一道玻璃隔墙,用电话和奶奶面对面地交谈。 带队的庞建东观察到,刘川的奶奶向刘川询问着什么问题,刘川眉头紧锁,思索着回答. 会见时间到了,队长发令,犯人们纷纷站起,向亲人告别。刘川和奶奶似乎还未说完,但也只好放下电话,起身随犯人们鱼贯走出会见大厅。 庞建东看到,刘川的奶奶还坐在原位,凝眉思索。 监狱大院白天 会见结束后,犯人们整队返回监区,刘川在队列中显得心事重重。 三分监区筒道白天 早饭后集合,刘川精神恍惚,跑在最后,入列时队长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快点!” 超市白天 刘川站在收银台前情绪沉闷,神色恍惚。一位交款的犯人看着自己的账单,询问:“哎,我这多少钱呀?” 刘川查对单据:“十五块六。” 犯人:“不对吧,我怎么算着是十二块六啊。” 刘川再算一遍:“啊,对不起。” 犯人看着他改单据,白了他一眼才走。 超市的值班队长正在巡视,看见收银台那边有人争执,便走过来看,原来刘川又一次算错了账招致犯人投诉。 队长批评道:“刘川,一共没多少钱你怎么老出错?你这两天脑子进水啦,你想不想干了!” 刘川头上冒汗,无以为答。 恰巧小珂来到超市,看到了刘川被批评的场面。 三分监区晚上 刘川和几位在超市工作的犯人被超市的队长押回分监区,刘川走进筒道前看到超市队长向分监区值晚班的队长庞建东反映着情况,庞建东向刘川这边看看,边听边点头。 刘川向自己的监号走去,心中忐忑不安。 三分监区办公室白天 钟天水在屋里听冯瑞龙等人向他说起刘川的情况。 冯瑞龙:“……应该说,他这些变化,就是从上次亲属会见之后发生的。从上次亲属会见之后他的情绪一直比较沉闷,平时少言寡语,超市的同志也向我们投诉了好几次了,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刘川从超市换下来,让别的犯人去。” 钟天水:“已经换了吗?” 冯瑞龙:“昨天晚上跟他谈的,今天已经派别的犯人去了。说实在的,刘川让超市的队长一再投诉,我们分监区的干警确实都有点生气。因为刘川是在个人计分排名很低的情况下,考虑到他罪刑比较轻,文化程度比较高,出于鼓励和信任才把他派到超市工作的,对他本来是一种照顾,是一份荣誉,但没想到这小子不争气,不知道珍惜。他个人受了超市管教干部的批评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对三分监区的集体荣誉也是一种损伤。” 钟天水:“现在谁是刘川的责任民警?” 冯瑞龙:“我呀,不是考虑这小子毕竟有点特殊吗,所以他的责任民警暂时由我来当,我昨天晚上也找他严肃谈了,要求他好好挖挖思想根源,看看改造情绪怎么老是时起时落,找找原因。” 庞建东此刻也在屋里,但他一直没有搭腔。 钟天水想了一下,对冯瑞龙提醒道:“既然刘川是在亲属会见之后出的问题,那你们可以去把亲属会见的录音调出来,从头到尾听一听,看看是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录音室白天 冯瑞龙、庞建东等人在听刘川与奶奶会见时的录音,祖孙二人对话的语言从扩音器中沙哑地传出。 奶奶:“前几天,我托王律师找原来为你辩护的那位律师了解了一下情况。王律师也帮我分析了一下,说你这个罪,罪名还是成立的,判得也不算太重,要再申诉可能也没太大用,也很难再减刑了。” 刘川:“我知道申诉没用。” 奶奶:“可王律师说,你原来就在监狱工作,对监狱的领导都应该很熟吧,他让我托托关系,求他们让你保外就医。当然要办这种事,总得给有关的人塞点好处的。至于塞多少好处,王律师说他也不熟价格,他答应给我去问问。也不知道得多少钱,就算一万两万吧,钱又从哪儿来呢?就算有钱,这种事算是行贿吧,咱们好不好这么干……我是觉得不好,我这一辈子还没干过这种事呢。” 刘川:“咱家还有钱吗?” 奶奶:“咳,哪还有钱,我下周就要搬到养老院去住了,一个月一千二百块钱,我的退休金全进去了。所以我看还是得你自己想想办法,你能不能找找人?你们钟科长现在不是正管你吗,他不是一直对你不错吗,你能不能求他帮帮忙?” 刘川:“他能帮什么忙,把我放了?” 奶奶:“让你保外就医呀,我问过小珂了,小珂说,保外就医法律上有规定,只要是长期有病的,还有得传染病的,放出去对社会也没太大危险的,就可以保外就医。你去问问老钟,到底病到什么程度,就可以保外就医了。” 冯瑞龙听到这里,看了庞建东一眼,沉吟:“……保外就医?” 监号白天 早上吃饭时,班长梁栋对大家说:“今天星期天,分监区排到咱们班和五班晒被子,还有谁有过去的被子存在储藏室里的,有吗?” 刘川和孙鹏举了手:“有。” 班长:“一块儿取出来晒晒,要不该臭了。” 储藏室白天 刘川和其他几个犯人请值班队长打开了储藏室,刘川搬了自己存在这里的被褥,又打开自己存东西的小柜子,往里放了些零碎东西,他的目光忽然被柜里那包碧浪牌洗衣粉吸引住,他想了一下,把洗衣粉拿了出来。 值班队长不知何时出现在刘川身后,他的声音吓了刘川一跳:“刘川,你今天要洗衣服啊?” 刘川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心有余悸地答道:“啊。” 队长:“上午抓紧洗,下午狱政科图书室搬家,你们四班得去帮忙。” 刘川:“是。”监区门口白天 庞建东走出监区,往狱政科图书室走来,一个迎面而过的民警和他打着招呼:“庞建东,这么早就下班啦?” 庞建东:“我今天夜班。干吗去?” 民警:“去一趟生产科。” 两人笑笑,各自离去。 监狱图书室白天 刘川和几个犯人派到这儿帮图书室搬家,刘川抱着齐胸高的一摞书下台阶时,正碰上庞建东上台阶。可能也是书太沉了,刘川居然没有停步让路,两人擦肩而过之后,庞建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刘川叫住了。 庞建东:“刘川。” 这是庞建东第一次正面与刘川单独对话,台阶上只有他们两人,两人狭路相逢。刘川处于下,庞建东居于上,隔了四五级台阶。他看出刘川张了一下嘴,大概想称呼他,但又没说出来,于是庞建东又叫了他一声:“刘川。” 刘川这才应答出声:“到。” 庞建东尽量把声音放得缓和,竭力避免半点报复的嫌疑:“刘川,你搬书哪?” 刘川抱着那摞顶到下巴颏的书籍,歪着头吃力地看他:“报告,我们在帮狱政科搬书。” 庞建东说:“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是不是又有点忘了?” 刘川语塞。 庞建东提醒道:“行为规范第五十五条说什么?” 刘川背诵道:“……第五十五条,与管教人员同一方向行进时,不得与管教人员擦肩并行。在较窄的路上相遇时,要自动停步,靠边让路,放下手持的工具,待管教人员走过五米后再起步。” 庞建东说:“刚才做了吗?” 刘川终于抱不动那摞书了,撅着屁股放下来,想放到台阶上时书倒了,顺着台阶稀里哗啦地散落下去。 刘川没去拣那些书,他立正站在台阶上,喘着气说:“报告,我刚开始没看见您。” 庞建东:“没看见?” 庞建东不高兴了,刘川明明看见他了,擦肩而过的一刹那还和他目光相碰。他严肃地,甚至,有几分严厉地注视着刘川,幸而刘川赶紧补了一句:“后来看见了又忘了做了。” 庞建东这才把脸色略略放松,弯腰帮刘川拣起掉在台阶下面的书本,说:“学习规范,关键是要遵守规范;遵守规范,关键是要养成习惯。希望你在习养成这三个字上,好好下下功夫。” 刘川说:“是。” 庞建东把书籍帮刘川重新摞好,还帮他扶着,让他重新抱了起来。然后,庞建东拍了拍手,离开刘川向狱政科图书室里走去。他自己感觉,刚才对刘川说的这几句话,说得很好,既是严肃的教育,又是以理服人。 刘川这回确实是按照《规范》第五十五条的规定,在庞建东离开五米之后……甚至,将近十米了吧,才慢慢起步,走下了台阶。 刘川抱着书向前走着,脸上的表情痛苦地呆滞着。 三分监区夜 这一天夜里,夜深人静,三分监区的夜班民警在监控室的电视屏幕上,看到四班的刘川突然起床,在监号的门边按铃。值班民警随后听到麦克里传来刘川的声音:“报告,四班刘川求茅。”值班民警在监控室打开了四班的电动牢门,通过筒道和卫生间的监控屏幕,他看到刘川身体摇摆,走路缓慢,在夜班杂务的监视下进入卫生间小解。小解后刚走出来便靠墙蹲下。杂务弯腰向他问着什么,他摇着头不知答了什么。值班民警赶快走出监控室,打开筒道铁门,走进筒道。他走近刘川时刘川强撑着站起来了,这时民警发现刘川面色发红,眼大无神,呼吸似也有些急促。 民警问:“刘川,你怎么了?” 刘川声音沙哑,回答说:“报告队长,有点难受。” 民警上去摸他额头,额头热得烫手。 监狱医院夜 民警和杂务轮流背着刘川赶往监狱医院。刘川到监狱医院后已经接近昏迷。 医生为刘川检查治疗后对三分监区民警说:“病人现在睡了,能睡就好。现在他的体温三十九度,但没有感冒或腹泻的症状,一时看不出哪里发了炎症。今天晚上先给他开张病床留在这里,等明天再详细检查一下。” 监狱医院白天 三分监区冯瑞龙和另一位民警在医院里听了白班医生对刘川的检查结果。医生:“我们给他验了血,做了心肺检查,吃了退烧的药。到中午量体温的时候,体温正常,刚才又做了胸透和淋巴检查,都未见异常。发烧时过高的心率现在也降下来了。” 冯瑞龙:“那他到底是什么病呀?” 医生:“什么病目前还定不了。昨天烧得很突然,今天退得也很突然,来无影去无踪的,现在症状一消,更不好确诊了,我看这样吧,你们分监区先把他接回去,观察一下,再说。” 医院外白天 冯瑞龙把刘川接回分监区。 车间白天 刘川随三分监区的犯人列队来到车间干活儿。 这一天干的活儿是折页子。折页子就是制作信封或手提纸袋,是个看起来不重但干起来很烦的活儿。刘川下午干活儿时虽然不发烧了,但体力明显不济,没干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在车间带班的冯瑞龙见状问道:“刘川,你怎么了?” 刘川说:“头晕。” 冯瑞龙摸刘川额头:“烧倒不烧。你今天先别干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别干了。” 冯瑞龙喊来一名队长,让他送刘川回监号,并让他通知食堂晚上给刘川做病号饭。 三分监区傍晚 傍晚开饭之前,刘川又烧起来了,四班的班长梁栋摸了刘川的额头,说了句:“又烧啦?”然后就跑出去叫卫生员,卫生员试完表又请来了巡筒的队长。巡筒的队长走进监号,见刘川坐在小板凳上,头冒虚汗,脸色惨白,他也是这样问:“又烧啦?” 班长梁栋说:“卫生员刚量过,三十九度一。” 队长说:“那开求医条吧。” 监狱医院晚上 医院又是一通检查,又没查出原因。 医生对三分监区的队长说:“除了发烧,别的还看不出什么,实在不行,明天再送到监狱局的滨河医院彻底查查。” 监狱外白天 刘川一脸病容,步伐蹒跚,被押上一辆警车。警车开出天河监狱,驶去。 滨河医院白天 刘川在滨河医院做了一上午的全面检查,检查后医生对押送刘川的民警说:“目前看还不能断定是什么病,现在烧已经退了,你们回去再观察观察,最好是放在病犯监区进行观察。”天河监狱病犯监区白天 刘川在天监医院的病犯监区继续观察。医生给他服药、试表。 三分监区白天 刘川从病犯监区被押回三分监区,回到自己的监号。班长梁栋和刘川打了招呼:“哟,刘川回来啦,病好了吗?” 陈佑成凑过来问:“你到底什么病呀,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吧?” 李京白了陈佑成一眼:“哎,你说这人这嘴怎么这么损呀。” 陈佑成连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呸呸呸,行了吧。”又对刘川说,“你呀,我早说过,就是老不说话,憋的!” 管教办公室白天 钟天水、冯瑞龙等人在研究刘川的情况。把刘川从病犯区接回来的民警介绍了刘川的病情:“……在病犯监区观察的这一个星期当中,刘川又发了两次烧,两次烧各持续了一天,最后都退了,退得也莫名其妙。病犯监区让我们把人先接回来。” 钟天水:“我看这样吧,是不是先定这么几条:第一、暂时不安排刘川出工,先安排他在监舍区内做些清扫卫生之类的轻工作。第二、每天早、中、晚由分监区卫生员给他测量体温,观察病情。第三、请各班次的值班干警注意监控。” 一位年轻队长问:“主要注意监控什么?” 一个年长些的队长白了他一眼:“这还用问吗!” 冯瑞龙点头,心照不宣。庞建东没有说话。 三分监区白天 一连两天刘川没事,每天在筒道内扫扫地,倒倒垃圾,擦擦四箱什么的。四箱是监狱局统一要求挂在筒道内的,有民警约谈箱、心理咨询约谈箱、监区长约谈箱和举报箱。三分监区晚上 白班民警与夜班民警交接班,在做完常规交接后,白班民警又说:“二班袁得旺的父亲去世了,他今天知道情况后情绪不太好,你们稍微注意点。冯队说让你晚点名后再找他谈谈,安慰安慰,开导开导。袁得旺个性太内向。” 夜班民警:“噢。” 白班队长最后说到了刘川:“四班刘川今天没事,体温正常,吃饭也正常,今天还把自己的衣服洗了。” 夜班民警:“噢。” 夜班民警在向白班民警交接工作。 夜班民警:“袁得旺昨天情绪还算正常,我找他谈话的时候表态挺好。刘川昨天也正常,没发烧,今天准备安排他去食堂拉饭……” 三分监区筒道、监号白天 筒道里,四班的班长梁栋神色慌慌地跑来向筒道值班的杂务报告:“卫生员呢,刘川又不舒服了。” 杂务:“又发烧啦?那我赶紧先跟队长说。” 杂务急急向管教办公室小跑过去。少顷,一名队长跟着杂务出来,叫了卫生员快步往四班来了。 监号里,卫生员给刘川测试了体温,然后向等在一边的队长小声报告:“三十九度二。” 队长一脸茫然地看着刘川。刘川面色苍白虚弱。 监狱医院白天 队长带了卫生员,又把刘川搀到了监狱医院。 监狱医院外白天 第二天早上,三分监区又派人把刘川接了回来。 监狱办公区白天 钟天水与三分监区长冯瑞龙一边上楼一边商量刘川的情况。 钟天水:“……可以发挥犯人互监小组的作用,我看实在不行,可以派人专门盯他,既照顾好刘川的身体,又互相监督。”停了一下,钟天水加重声音说:“要防止这小孩自残诈病。” 钟天水这回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冯瑞龙面目马上严肃起来。 三分监区晚上 冯瑞龙亲自找四班班长梁栋谈话,了解刘川的动向。其他队长也分别在谈话室、图书室等地方,找四班的孙鹏、李京和陈佑成等犯人谈话。 三分监区白天 犯人们集合出工去了,刘川打扫着监号的卫生,见班长梁栋未走,便奇怪地问:“班长你今天不出工?” 梁栋笑笑,说:“冯队长让我留下来,专门照顾你。” 刘川愣住了:“啊,不用,我没事。” 梁栋依然微笑:“不是怕你再发烧吗,反正这回分监区特别重视你,说无论如何要把你这病给治住。” 刘川听出梁栋话中有话,不由愣在屋里不知所措。梁栋接过他手上的扫帚,说:“我扫吧,你歇着,你歇着。” 三分监区白天 刘川上水房洗脸,梁栋也跟在一边洗脸,眼神始终守着刘川。刘川只好草草洗完,走出水房。梁栋也随即跟出…… 监号夜 夜里,刘川在床上翻个身,梁栋马上警觉地坐起身来,朝刘川这边探看。 厕所白天 刘川上厕所,梁栋也跟了进来,刘川蹲坑,他就站在旁边。 刘川:“你别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拉不出来。” 梁栋:“没事,你慢慢拉。” 刘川皱眉沉脸:“你没事我有事,我拉不出来!” 梁栋不急不恼:“那我也得把你看好了,万一你突然发烧摔倒了,我好帮你呀。” 刘川轰不走这块胶皮糖式的影子,只好草草拉完屎站了起来。 监号白天 刘川回到监号,坐在小板凳上,梁栋问:“怎么样,身体好点吧?” 刘川想了一下,说:“头晕。” 梁栋马上说:“不会又发烧了吧?”他摸了摸刘川的头,刘川反感地推开他的手,梁栋说:“不烧呀,我叫卫生员来试试表。” 刘川刚喊了声:“不用。”梁栋已走到门口,眼睛看着刘川,头却伸向门外,叫了声:“卫生员!” 卫生员很快来了,给刘川试表,嘴里叨咕:“不是中午刚试过吗,又烧了?” 试完表,卫生员把表给梁栋看。梁栋对刘川说:“三十六度二,不烧,体温还偏低呢。” 刘川不理他,起身径自走出监号。梁栋和卫生员一起冷笑一下,跟了出去。 三分监区管教办公室晚上 出工的犯人回来了,正在吃晚饭,梁栋在办公室向正准备下班的冯瑞龙汇报。 梁栋:“……到现在有五天了,刘川都没再发烧。有好几次他说头晕,说身体没劲儿,可一试表,每次体温都正常。反正他不说头晕也给他试,一天早中晚,试三次表。” 冯瑞龙:“好,你继续观察。注意,刘川这个人脾气不太好,注意别和他弄僵了。” 梁栋:“是。” 三分监区晚上 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四班的犯人都到水房洗漱去了,卫生员又来给刘川试表。这时候,六班的一位犯人来叫梁栋。 六班犯人:“梁栋,这首诗是你写的吧,我们班正排练呢,你过来给我们指导一下。” 梁栋:“排练什么呀?” 六班犯人:“排练迎新生诗歌朗诵会的节目呀,这首诗不是你写的吗?” 梁栋看看诗:“是啊。” 六班犯人:“哎,你这句感叹应该感叹到什么程度呀?你看这么念行不行……” 梁栋见有卫生员在,便离开监舍到门外,与六班的犯人进行艺术探讨。卫生员在等刘川试表的时候,随手翻看桌子上的一份《新生报》,等试完表卫生员一看,刘川的体温又升到了三十八点八度。 卫生员慌了:“哎哟,怎么又烧了?” 卫生员赶紧出去叫队长。门口的梁栋问:“怎么了?” 卫生员一边走一边说:“又烧了!” 梁栋也慌了,自知玩忽职守,进屋急得直摸刘川额头。这时卫生员带着队长来了。那天晚上值筒的队长恰巧是庞建东,庞建东刚一走到门口,梁栋就迎出来战战兢兢地轻声俯耳:“报告队长,刘川又发烧了,但摸脑袋好像不热。” 庞建东走进监号,站在刘川面前,半天没说话。刘川也站起来了,洗漱回来的犯人们看庞建东的脸色板着,都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放好脸盆,朝刘川这边张望。庞建东突然伸手,要摸刘川额头,刘川一歪头躲开了,弄得庞建东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僵了半天才放了下来。 庞建东没有发火,他转头问卫生员要了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了看,说:“三十八度八。”说完,看了刘川一眼,然后挥动胳膊,用力将这三十八度八的刻度,一下一下甩掉。他把甩到零位的体温计递到刘川眼前,说:“再试一遍,我看着你试!” 刘川没接,他敌视地瞪着庞建东。周围的犯人全都鸦雀无声。 庞建东把脸板着,厉声又说了一遍:“刘川,你不是发烧吗,我看看你现在烧是高了还是低了。” 庞建东还没说完就把体温计重重地往刘川手里一塞,连庞建东在内,谁也没想到刘川会突然暴怒,会满脸通红,会突然把体温计狠狠地摔在地上,屋里每个人都听到了啪的一声,那声音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以放大数倍的声音炸开,玻璃和水银一起分崩离析,炸得无影无踪。 庞建东脸色铁青地走出门去,五分钟后,包括庞建东在内,三位管教一起走进监号,不由分说,将刘川铐上押出筒道。 在刘川被铐在三分监区的管教办公室之后,尚未押到反省队之前,庞建东和另一位队长一起在四班监号对这次发烧事件进行了现场调查,班长梁栋和卫生员拿着一个水杯和水壶向他们陈述着什么。 监区外、反省队夜 刘川被押出监区楼门,再次押往“西北角”,关进了禁闭监号。 刘川在漆黑的禁闭号里默默地坐着,很久才能听见他压抑的哭泣。 第十九集 监狱长办公室白天 钟天水、冯瑞龙等人在向监狱长邓铁山汇报刘川的情况。 冯瑞龙:“……我们当时对这个事情做了初步调查分析,基本可以确认,刘川是趁梁栋离开监号,而卫生员在一边看报的机会,将体温计插到热水杯里,蓄意制造了三十八点八度的高烧。由此,也基本可以证实,尽管刘川以前每次入院,都是由医生当面试表,甚至亲自用手摸试,体温确实达到了三十九度以上,但这个症状,肯定同样是刘川为了达到保外就医的目的,蓄意假造出来的。” 邓监狱长:“可他过去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才这么天衣无缝地制造出一次又一次那么逼真的发烧呢?” 冯瑞龙看看钟天水,两人谁也回答不出。 对监狱长:“刘川这次批了多少天禁闭?” 冯瑞龙:“刘川伪病,摔体温计,不服管教,数错并罚,强副监狱长批了十五天禁闭。” 反省队傍晚 一个队长打开禁闭监号铁门的小窗,看到早上送的饭原封没动地摆在地上,队长撤出饭碗,把新的饭食放了进去。 反省队白天 队长打开铁门小窗,发现前一天的饭食依然原封没动。队长呵斥道:“你还真绝上食了是吧!刘川,我告诉你,你这套没用!这是反省队,我们什么都见过!”队长换了饭食,砰的一声关上了小窗。 反省队白天 另一位队长打开了反省号的门,看看地上纹丝未动的饭食,好言相劝:“刘川,你犯了错误受处罚这是应当的,你应该正确对待,你年纪这么轻,你这样就把身体搞垮了,赶快吃饭吧。是不是嫌饭不好吃?这里毕竟是反省队,吃的不可能像在分监区那么好,不好吃也得吃,要不然你就真出不去了。” 刘川踡在墙角,低着头,死人一样没有声息。 队长探着头往里看他,看罢也只能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钟天水家晚上 冯瑞龙等干警来探望生病卧床的钟天水,小珂也在,正帮钟天水的老婆女儿做饭。 冯瑞龙:“钟大,病好点没有?哟,小珂也来啦,钟大,我老婆熬了一锅鸡汤,说给你补补,里边有不少中草药,是我老婆他们医院一个老中医的家传偏方,专门是病后大补的。” 另一位民警:“你这汤肯定是上火的,钟大烧还没退可不能喝这个,现在得喝清热解毒的。” 钟天水:“谢谢你爱人了,我现在就喝粥。哎,你们都吃了吗?没吃在我这儿吃吧。” 民警:“吃了,这么晚还不吃,我早顶不住了。我一顿不吃就得扶着墙走了。哎,我听说刘川在反省队已经绝食三天了,他想干什么呀!” 钟天水惊问:“刘川绝食了,为什么?” 冯瑞龙:“他一进反省队就开始绝食了,反省队的人也做了不少工作,可不管他们怎么说服教育,刘川就是水米不沾,我看他弄不好已经是下了以死相拼的决心了。” 钟天水:“不行,你赶快跟反省队的老马说,别再等了,这小子脾气我知道,让他们赶快采取措施!” 钟天水边说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冯瑞龙你现在就拨电话,你拨了电话我跟老马说……” 众人连忙把钟天水又扶上了床:“钟大你别着急,我们马上打电话……” 反省队白天 几个干警把刘川架出监号,架到办公室,把他反铐在椅子上,在他的鼻子上插了软管,往里灌牛奶和米汤,还灌了些菜汤。刘川拼死挣扎喊叫,但被几个民警按住,让他的身子和头部全部动弹不得。 刘川被灌得痛苦不堪,民警们也累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反省队晚上 刘川再次被押到办公室强行鼻饲,灌到一半刘川软下来了。 刘川声噎气断地叫喊:“……我自己吃,我自己吃!” 民警:“真自己吃?” 刘川:“真……自己吃……” 民警:“对,与其这么活受罪,还不如老老实实自己吃饭多好。” 于是,民警松了刘川,拿来饭,看着刘川一脸鼻涕眼泪,哆嗦着把饭食囫囵着往下咽,禁闭监区的民警放缓语气,说道:“你说你,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喝水吗?” 刘川的眼泪泉水一样流下来,哽咽得无法咀嚼。 民警的脸上,个个都是同情的表情。 反省队外白天 十五天后,刘川脸色苍白,眼大如灯,摇摇晃晃地被押出了反省队,他看上去病入膏肓,皮肤粗糙,口唇生疮。 三分监区、四班监号白天 刘川被押进监号时,四班的犯人正在学习,大家看着队长带着刘川进来,看着他卷了自己的铺盖出去,谁也没有吭声。 集训队白天 刘川抱着铺盖站在集训队的队长办公室里,听着队长的训话。 队长:“集训队也叫严管队,什么叫严管你知道吗?” 刘川:“知道。” 队长:“凡是进集训队的服刑人员,处遇等级一律降为一级严管,你的计分许可证,也要按规定予以撤销。伙食标准也要按规定予以降低。另外,在集训期间,一切下棋打球之类的文体活动都不允许,除新闻联播之外,不许观看其他电视节目,不准家属探视,不准打亲情电话,和亲友通信,也要经过特别批准。另外,除生活急需品外,不准购物,你听明白了吗?” 刘川:“听明白了。” 一监区白天 冯瑞龙和钟天水在商量工作。 冯瑞龙:“我们九班的那个王小平,他老婆跑了以后,他那个孩子上学没人管了,昨天我们派陈龙上他们村里去了一趟,跟村里的支部书记见了面,那个书记答应由村里找学校商量,看能不能先让这小孩回学校上课,学费的事再说。” 钟天水:“上几年级呀?” 冯瑞龙:“小学三年级。” 钟天水:“哎,你们宋海考试的事联系得怎么样了?” 冯瑞龙:“七班的那个宋海吧,我们把情况反映到局管教处去了,他们就说博士生答辩要是放在监狱内进行,得报主管局长先批,批完了才能到有关的大学去联系这事。” 钟天水点头:“由他们报吧?那咱们等吧。” 两人边谈边走出监区楼门,钟天水又问:“刘川还没从集训队回来吧?” 冯瑞龙:“没有。我听集训队的老刘说:刘川在他那边还比较规矩,没再发现不服管教的现象,就是人比较沉闷,不愿意和干警交流。你看,我们要不要过去找他谈谈?” 钟天水:“现在他人在集训队,集训队有集训队的管理计划,咱们参与太多,不利于他们工作。刘川不是还有一个月就该回来了吗,到时候再说吧。” 冯瑞龙:“我还真没想到刘川的性子这么暴烈,什么事情想不开了能把自己往死里整。” 钟天水:“他这性格我知道,他这人表面温和内向,其实是个爱冲动的人,可他那个冲动一般也坚持不长,他跟谁生上气了,当时甭劝,劝也没用。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没气了,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软下来了。” 冯瑞龙:“但愿如此。” 钟天水:“我看,这个周末你要有空,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刘川的奶奶吧,保外就医就是刘川的奶奶先提出来的,咱们去跟老人讲讲道理,只要老人思想一通,自然会配合咱们做刘川的工作。你没看出来吗,刘川这小孩,最重感情,用亲情引路,慢慢感化,比用大道理、用法律规定正面批评,效果肯定要好。” 冯瑞龙:“我也看出来了,他这人,逃不过一个情字。” 养老院白天 周末,钟天水和冯瑞龙一起去了位于昌平郊区的一所养老院,见到了刚刚搬过来的刘川的奶奶。可他们没料到刘川奶奶刚来就患上了重感冒,正在输液,情绪也非常不好,双目不睁。钟天水请示养老院的护士能不能和老人说几句话,遭到护士的拒绝。 护士:“你看老太太精神这么不好,哪儿还能跟你们谈话呀?你们就积积德吧,看一眼就行了。” 钟天水看一眼冯瑞龙,两人只好退了出来。 这所养老院的条件不太好,六个老人共住一屋。钟天水和冯瑞龙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感觉设施简陋,绿化不多,大概是养老院中收费最低的那种。 四班监号白天 当秋天就要到来的时候,刘川结束了集训,抱着铺盖回到了三分监区的四班监号。 三分监区大筒道白天 小珂到三分监区来找钟天水,她在分监区门口问一位民警:“钟监区长在这儿吗?”民警指指里边,小珂进去一看,原来刘川正在全分监区服刑人员大会上,做题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现身说法报告。 刘川:“……我的上述行为,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明我入监以后,一直对抗改造,逃避改造,对政府的关怀教育置之不理,对管教干部的耐心帮助无动于衷,导致个人私欲极度膨胀,最后发展到不惜铤而走险,以身试法,蓄意制造伪病,妄图达到保外就医的目的,结果最终落得为此付出惨重代价的结局。在制造伪病的方法上,我也使用了极其卑劣的手段。过去我曾经听人说吃洗衣粉可以导致发烧,所以我就利用洗衣服的机会,从储藏室取出洗衣粉,然后用一张纸片包了一包藏在身上,需要吃的时候就吃,烧一退就再吃。结果,不仅严重破坏了监狱的正常改造制度,干扰了监区干警的正常工作,在广大服刑人员中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而且,也严重地伤害了自己的身体。我希望广大服刑人员要通过我这个反面教材,记取教训引以为戒……” 小珂站在角落里默默地听完了刘川的检查。这篇检查刘川念得相当熟练,当然,也相当无味。钟天水也旁听了三分监区的这次大会,从刘川背书式的发言中,不难听出他已心如止水,但难以听出任何悔过的诚意。 心理咨询室白天 刘川被一名民警带着,走到心理咨询室门口,民警把门打开,让刘川走了进去。 屋里坐着一监区长钟天水。和办公室相比,心理咨询室阳光充足,阳光下还摆着两只单人沙发。沙发中间有一只木制的茶几,茶几上放了一盆朴素的兰草。 钟天水让一位民警找了点茶叶,给他和刘川泡了一杯清茶。他先喝了一口,再对刘川说:“喝吧,这茶还行。” 干警找犯人谈话,从没请喝茶的,钟天水的“客气”让刘川有点紧张,不知所措地连说两句:“不,我不渴,我不渴。” 但钟天水还是不住劝饮,并且端起杯子递给刘川:“喝吧喝吧,你以前喜欢喝茶吗?” 刘川小心地,带有几分胆怯地接了杯子,呷了一口。一年多来,他第一次使用这种质地细滑的白瓷水杯,第一次喝到这么清香扑鼻的热茶,第一次和钟天水在沙发上这么平起平坐,第一次感受到阳光这么明媚温和。 钟天水又问:“怎么样啊,这几个月集训,有什么感想?” 刘川放下杯子,坐正身体,说:“认识提高了。” 钟天水:“都认识到什么了?” 刘川:“对抗改造,绝没有好下场。” 钟天水把目光靠近刘川,说:“哎,今天,咱俩是做心理咨询的对话,你就把我当成过去的老钟,可以说心里话的老钟。我今天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刘川没有抬头,没有答话。 钟天水重新问道:“关禁闭那十五天,有什么感想?” 刘川还是闷着声音。 钟天水说:“是不是又想死啊?” 刘川肚子里,终于发出了应答:“啊。” 钟天水点了点头,又问:“怎么没死啊?” 刘川说:“反省队也不让我死啊。” 钟天水问:“那集训队呢,在集训队能找到机会死吗?” 刘川不明白老钟什么意思,没再接话。 钟天水说:“你呀,你是活着没信心,死又没决心,是不是?” 刘川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不想死了。” 钟天水笑了一下,说:“好死不如赖活,对吗?” 刘川说:“活也没什么意思,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钟天水说:“就哪样了?你那么年轻,是不是现在就打算给今后几十年,定这么个调调?”见刘川不答,老钟淡淡地说:“当初你刚从公安大学分过来的时候,你想到今天落到这步田地了吗?没有吧。所以你也不可能预料未来。人的命运啊,有时候真的很偶然。说不定你出去以后,到什么地方工作,又像你过去为国家找回那一千二百万似的,又成了英雄!” 刘川没精打采地说:“在咱们国家,进过监狱的人,永远成不了英雄。” 钟天水说:“英雄有三种,一种是地位上的英雄,一种是能力上的英雄,一种是道德上的英雄。一个健康的社会,我觉得不应该过分宣扬地位上的成功,过分推崇能力上的出众,而应该更尊敬道德上的完善。因为道德上的英雄,才最值得崇敬。” 刘川低声说了句:“完善了又能怎么样呢?” 钟天水笑笑:“是啊,完善了很可能也不能怎么样,也不一定就有钱了,也不一定就有地位了。但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如果让我把他当成英雄,他不一定是个有钱有地位有本事的成功者,但他必须是一个人格完善的人,一个具有修养的人,一个在荣誉和成功面前,在失败和灾难面前,都保持本色的人,都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的人。这种人,才真叫人!” 刘川低头听着,不说话。 钟天水说:“像你,就不像个人。你有钱的时候,太狂,弄一帮人上你们家的娱乐城又吃又喝又跳舞的,花起钱来眼皮从来不眨一下,别人的女朋友你说抢就抢过来……” 刘川突然抬了下头,倔强地打断老钟:“我没有!” 钟天水:“你听我说完。”钟天水显然并不想纠缠这件事情,他接着说道:“可你一旦倒霉了又怎么样呢,情绪也太失常了吧,你还不如那些没文化的犯人呢,你把你的失败感全都挂在脸上,整天愁眉苦脸地混日子,做出一副彻底垮掉的模样!你奶奶让你笑!让你有本事开心地笑,你有这本事吗?你进来才一年就进了两次反省号,又进了一次集训队,你一年了到现在还没拿到计分许可证,你真是……你真是还不如那些没有文化的犯人……” 刘川再次抬头,再次放胆打断老钟:“就因为他们没文化,他们才无所谓的,该吃吃该睡睡,没心没肺……” “你有心有肺,有心有肺就是你那德行?”钟天水恨铁不成钢地截住刘川,皱着眉反问:“你有文化,有文化就你那德行?你跟我说说,文化倒是什么?” 刘川闷了声音,不答。 老钟提高了腔调:“文化就是文明,就是教化,就是劳动和智慧,就是精神,就是人和动物的区别!人和动物不一样就是因为人有精神!你有吗?” 刘川哑口无言。 钟天水:“你看人家一班的孙志勇,人家二十年前就是研究生,比你有文化吧,可人家样样工作走在前面,尊重监规监纪,多少年了都是模范,精神状态一直积极乐观,这种人谁也不小看!” 刘川低头不语。 钟天水今天本来一直是用聊天唠嗑的口吻神态,和刘川彼此交谈,说到此时不知自己怎么激动起来了。也许是刘川的闷声不响让他意识到自己过于厉害了,不由降下心气往回调整。 “好,咱们不说这个了,我今天也不想训你,今天咱俩谈点高兴的事吧。你跟我说说,你现在脑子空闲的时候都想什么?” 刘川还是闷了半天,原先那份被热茶和阳光所带动出来的轻松,大概真让钟天水刚才那番喝问给堵回去了。他好半天才敷衍地低声说道:“不想什么。” 钟天水:“那不可能,人总有思想,总有心思,你说不想,那我就认为你是不想跟我谈。你不想谈,对吧?” 刘川只好谈:“想自由。” 钟天水笑笑:“那太远了,人到了这儿,谁不想自由?不算这个,你还想什么,想你奶奶?” 刘川沉默了一刻,突然说:“我想我女朋友了。” 钟天水也沉默了一刻,缓缓问道:“想她什么?” 刘川眼圈突然红了,也不知自己想她什么,他喃喃低语道:“我想知道……想知道她,她还爱不爱我……” 钟天水:“……” 生活卫生科白天 钟天水来到生活卫生科,问一位正要出门的干部:“小珂在吗?” 小珂从一张办公桌前抬起头来。 和平里季文竹家白天 奉老钟之命,小珂一连三周,每周的休假日都往和平里跑,跑到季文竹住的那座院子,跑到院子里的那座楼房,寻找季文竹的踪影。 小珂敲着季文竹的家门,门内无人应声。 小珂下楼向楼口的邻居探问,邻居说:“是不是还没起呀,搞艺术的人都是夜猫子,上午十点以前很少起床的。”监狱大院白天 小珂向钟天水汇报了寻找季文竹的情况。 小珂:“季文竹不知道是不是又拍戏去了,一连两周都没有回家,问周围邻居,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她的手机永远是打不通的,短信也发不过去。估计早换了号码,也不知她有没有qq地址,所以我除了这样一趟一趟地傻跑,也没有其他的寻找方式了。” 钟天水说:“你看,这都三个礼拜了,也没让你休息,辛苦辛苦。我是想,刘川现在最需要的,是重新建立对生活的希望,而建立生活的希望,必须要有生活的乐趣,而一个人要有生活的乐趣,就必须对未来有个幻想。这个季文竹,就是最有可能让刘川对未来产生幻想、产生希望的那个人。” 小珂表情冷淡,说:“噢,是吗?” 钟天水说:“你平时下了班,要是有空儿,就到季文竹那儿再去看看,你多去几次,我想总能碰上吧。” 小珂情绪不佳,说:“钟大,要是说真能对刘川有什么帮助,我跑多少次无所谓,可我觉得季文竹这人……反正我不看好这个人,刘川是为了她才伤人进的监狱,可一年多了她都没露过一面。” 老钟:“她们当演员的,都忙,而且,不管她对刘川怎么样,刘川对她肯定是很揪心的,只要她能来看看刘川,或者给刘川写写信,正面安慰他鼓励他,那比咱们做多少工作都顶用。” 小珂只好点了点头,说:“好,那我再找吧。” 但这句话说得小珂心里酸酸的。 公共汽车站晚上 小珂和庞建东一起下班等车。天下着雨,两人各在自己的伞下,望着雾发呆。 庞建东打破沉默:“你这几天找到季文竹了吗?” 小珂不愿多说似的:“没有。” 庞建东:“你认为季文竹会来吗?” 小珂没答,沉默片刻,自语道:“就算她来了,就真能促进刘川改造了吗?就真能让刘川建立生活的信心了吗?” 庞建东也沉默少顷,闷声说:“季文竹在很多男人的心里,是个仙女,她身上有股气味,能把很多男人都罩在下面,逃不出去。” 小珂:“就因为她漂亮?” 庞建东:“对一个男人来说,这还不够吗?” 小珂:“你当初喜欢她,也是因为她漂亮?” 庞建东也用自语般的声调答道:“她漂亮,开朗,有时候像火,有时候像冰。和她在一起很开心,让你不再去想别的。你只是想,能和这个女孩一辈子相爱,该有多好。” 小珂:“男人看女人,除了漂亮,其他都不重要了吗?” 庞建东未答。 和平里季文竹家外晚上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小珂又敲季文竹的房门,房门仍然紧锁,敲了半天无人应声。 小珂只好再次怏怏下楼,不料刚刚走出楼门,迎面来了一个女的,虽然楼口没灯,但小珂还是一下子感觉到,来人的轮廓煞是眼熟。 她在那人擦身走过之后,冲背影试探着叫了一声:“季文竹!” 那人果然站住了,回过头来,使劲想要看清小珂是谁。 小珂的心扉高兴地张开了一下,她说:“啊,我是天河监狱的,我找你好几次了,你还认识我吗?” 虽然光线很暗,但小珂能听出季文竹满心疑惑:“天河监狱的,找我?” 小珂有意在自己的声音中加进些亲热:“我叫郑小珂,咱们见过面的。” 季文竹却仍然保持着距离:“是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珂说:“有个事,能上去跟你说说吗?很简单的事,有五分钟就行。上去不方便的话,咱们就在下面说也行。” 季文竹犹豫了一下,勉强点了头:“那上来吧。” 和平里季文竹家晚上 两分钟后,小珂坐在了季文竹的小客厅里。这小客厅大约只有十几平米,一大一小两张沙发,加上一个茶几,还有一个冰箱和一台电视,已经摆得很挤。 进了屋,开了灯,开口一说话,小珂才看清季文竹脸上红红,不知刚才在哪儿喝了酒,虽然不算喝醉,但目光已有几分迷离。显然,季文竹不在那种可与之恳谈正事的状态,但小珂找她找得如此不易,所以还是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啊,是这样的,我是天河监狱的,我找你是……” 季文竹:“是庞建东叫你来的吧?” “庞建东?”小珂愣了一下,马上摇头:“噢,不是,是……是刘川叫我来的。” 季文竹:“刘川?” 季文竹一脸迷茫的样子,致使小珂不得不问:“对,刘川,你不认得?” 季文竹:“啊,认得,刘川,原来不是也在你们监狱吗。” 小珂:“现在也在。” 季文竹:“他不是给抓进去了吗,噢,是不是就关在你们那儿啊?” 小珂:“对,他现在就在我们那儿服刑改造呢,已经有一年多了。他非常想念你,非常希望你能去看看他。我们监狱的管教部门也觉得如果你能去看看他,能说些鼓励他好好改造的话,那对提高他的改造情绪,帮助他克服一些心理问题,还是很有……” 季文竹:“你们怎么觉得我去就能提高他的情绪?而且我确实也没学过心理学,我去了可能也没用,我又能帮他解决什么心理问题?” 季文竹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声音哑哑的,有气无力。而小珂的声音却明快清晰:“因为你是他的女朋友,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 季文竹似乎想了下,答得倒还清楚:“是。”但很快,她补充了一句,“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小珂张着嘴,她下面要说的话,似乎都在这句“过去的事”面前,变得无法启齿:“你们吹了?” 面对这个问题,季文竹又想了一下,思索应该怎样回答:“反正……已经断了吧,我们。” 季文竹用“断了”这样一个相对被动的词语,来替换“吹了”这样一个动感的概念。小珂不知为什么,有点替刘川心酸。她知道“断了”这两个字,对刘川将是一场多大的打击。 小珂问:“他,他知道吗?你跟他断,跟他说过吗?” 季文竹眼圈红了,她不想让小珂看见她眼里的泪水,她把目光移向别处。她说:“我们在一块儿……老是吵架,老有矛盾。前一阵他和那个叫单鹃的女孩老是扯不清楚,连我都搅进去跟着倒霉,我让那个女的打得……到现在头还总疼。不过我也不想怪刘川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我都没说什么。他没进去以前我们就已经快分手了,他那么冲动的个性,我跟他在一起也挺害怕的。” 小珂想替刘川解释:“没有,其实刘川这人挺胆小的,挺温和的……” “他表面是这样。”季文竹打断小珂,“可他的脾气其实大着呢。他跟我吵架,没说两句就急,一急就嚷嚷,一急摔门就走。他跟他奶奶都吵架,都摔门,就别说跟我了。你们其实并不了解他。他是射手座,射手座的人,温和都是假的。他现在在监狱里脾气好吗?是不是在里边就不能这样了?” 小珂含混地说:“啊,他,他不这样了。” 季文竹顿了一下,又问:“他,他在里边好吗,身体没病吧?” 小珂没答,她反问:“你还想他吗,你对他,还有感情吗?你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季文竹低头,说了句:“其实挺想的……”只一句,她的眼泪终于垂落下来,停住话头忍了半天,忍住了那声哽咽:“他,他这人,挺倒霉的……” 小珂说:“刘川这人,确实有很多毛病,可他非常非常爱你,他想让你去看看他,你能抽时间去一次吗?” 季文竹泪如雨下,哽咽难止,她用手绢擦着眼泪跑进了卫生间,她在卫生间洗了洗脸——眼泪把她脸上的妆都弄脏了。小珂走到卫生间的门口,看着镜中季文竹的面孔,那面孔上的表情亦醉亦悲,大概从未有过这样憔悴。但季文竹的语调已恢复了镇定,她用哀伤的,但也是明确的声音,婉言拒绝了小珂。 季文竹:“他毕竟对我不错,他的影子总在我脑子里,可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我必须忘了他。见了他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去。” 小珂一动不动地听着,她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钟天水办公室白天 庞建东夹着一打文件走进钟天水办公室时,钟天水正送小珂从屋里出来。庞建东听见钟天水说道:“……过一阵等我抽出时间来,你带我去找找她,咱们再做做她的工作,还是争取她来一趟的好。为这事儿我还专门请示了一下强副监狱长,强副监狱长同意,只要她能来,会见可以不安排在会见楼里,可以让他们到团聚楼见面去。由我们一监区出钱,让季文竹和刘川一块儿吃顿饭,这样气氛好些。现在关键是怎么能动员她过来。” 小珂点点头,看了庞建东一眼,没说什么,告辞走了。 庞建东这才走进屋去。 公共汽车站晚上 庞建东与小珂下班回家,两人并排站在车站等车。 依然是庞建东首先打破沉默,他目视前方,声音沉闷地说道:“季文竹那儿,要不要我去试试?” 庞建东主动请缨,本来是件好事,但小珂半天都没吭声。 庞建东猜到她的疑虑,闷声闷气地说:“季文竹说得没错,她跟刘川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她跟我,就更是过去的事了。对他们当演员的人来说,天天都在演戏,生活中的爱情,已经刺激不了她了。” 小珂:“既然爱情已经刺激不了她了,那你还去干吗?你去告诉她刘川爱她,还有什么用吗?” 庞建东也不知道他去了还有什么用,但他说:“刘川是我们分监区的犯人,我只想为分监区做点工作。如此而已。” 少顷,他又说:“我和季文竹,毕竟交过朋友,她也许会看在朋友一场的份儿上,给我一个面子吧。” 监狱外白天 一辆出租车驶抵监狱门口,庞建东和季文竹一同下车。钟天水和小珂迎上前去。 钟天水:“欢迎欢迎,来,这边请。” 庞建东为双方做了介绍:“这是我们一监区的钟监区长。这是季文竹。” 钟天水领着季文竹向监狱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给她胸口上挂了进门的牌子。 小珂走在后面,面无表情地向庞建东问道:“你是怎么说服她来的?” 庞建东一脸严肃地想了一下,告诉小珂:“我对她说,你当初跟我分手我可以承受,可你现在和刘川分手,他无法承受!因为我和刘川过去的个性完全不同,因为我和刘川现在的处境,也完全不同。” 监狱团聚楼白天 在团聚楼的一个房间里,老钟向季文竹介绍了刘川的情况和刘川这一年多来的心情。也对季文竹见了刘川之后该说些什么,做了必要的交代。 钟天水:“刘川的大体情况就是这样,你这次能来真是太好了,对稳定他的情绪一定大有好处。不过咱们得说好,你无论如何不能再说那些什么过去的事啦,什么吹了断了之类的话了,你是来跟他叙旧的,不是来跟他分手的。他现在急需对未来的生活建立信心,建立幻想,你要给他这个信心,给他这个幻想,你看好不好?” 见季文竹没表态,老钟又说:“我不是强迫你和刘川一定要继续保持关系,我不是要你做出任何承诺,我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做刘川的思想工作。” 季文竹这才点头:“好吧,我配合。” 团聚楼的另一个房间白天 季文竹和刘川的见面,果然没有放在探视室隔着玻璃进行,而是破例安排到团聚楼的一间房子里,还为他们安排了两荤一素、三菜一汤的一顿午饭。 刘川被庞建东带进这间屋子时,季文竹已在桌前等他,庞建东见他们目光相视,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刘川和季文竹两个人,当刘川的一颗眼泪急速滚落的时候,季文竹的眼圈也倏地红了。 一个民警送菜进来,见两人都站着,便说:“坐吧,坐吧,看看我们这儿的菜味道怎么样。” 房间外白天 钟天水、庞建东和小珂都在走廊里,默默地等着会见结束。钟天水抽着烟,庞建东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小珂看着一个团聚楼的民警又送了一盆汤进去,等这个民警出来,钟天水问:“怎么样呀他们谈的?” 民警:“两人都没怎么吃。” 小珂问:“刘川……高兴吗?” 民警:“咳,不像个大小伙子,光掉眼泪了。” 钟天水问:“季文竹呢?” 民警:“也跟着哭,不过好点。我看现在主要是她在说话。” 小珂:“说什么?” 民警:“说他们以前的事吧,我没盯着听。” 他们几人一问一答,只有庞建东闷声不语。 房间内白天 两个小时之后,钟天水看看表,又看看庞建东和小珂,然后三人一起走进房间,意味着会见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刘川和季文竹都站起来了,刘川拘谨无话,季文竹则大方得体地对钟天水和监狱领导表示了感谢,把场面上的客套表达得恰如其分。 季文竹:“啊,谢谢监区长,谢谢你们了,也请你们替我谢谢监狱领导。刘川在这儿,还要麻烦你们多照顾他。” 钟天水说:“不用谢,不用客气。”又叫刘川,“刘川。” 刘川答:“到。” 钟天水:“吃好了吗?” 刘川:“是。” 钟天水:“那今天就到这儿吧。” 刘川:“是。” 刘川的站姿和口气,都规矩极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季文竹无论怎样都想像不到刘川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监狱大院白天 庞建东押着刘川从团聚楼向一监区走去。刘川的脸上,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 庞建东跟在刘川身后,依然严肃不苟地沉默着。监狱外白天 小珂送季文竹走出监狱,季文竹犹豫了一下,对小珂说道:“刘川在这儿,麻烦你们多照顾他,我今年要接的戏比较多,可能没机会再来看他了。” 小珂说:“你今天能来看他,配合我们做工作,我们已经很感谢了。刘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对未来有个期待,你能给他这个期待,他就有目标了。一个对未来有期待、有目标的人,就不会破罐破摔了。” 季文竹沉默片刻,说:“今天,刘川问我还喜欢不喜欢他,我做了肯定的回答。他问我等他出去以后还找不找他,我也做了肯定的回答。但你知道,他要在这里生活五年,这当中我和他都会有很多变化。我从不习惯对未来、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做出任何承诺,其实我承诺了也没用,一切都会变。我今天之所以来,也是为了让刘川心里能好受些,让他别太孤独。我既然来了,当然要按你们的要求,不说让他失望的话,不说影响他情绪的话。但我必须要说明一下,你们心里得有数,我实际上是不可能对他做出任何承诺的。” 小珂愣了半晌,才说:“我懂,我知道。” 小珂一直陪季文竹走到路口,季文竹叫住一辆出租汽车,上车前季文竹又对小珂说:“也许,我有空还会来看他的,只要你们需要,或者我会给他写信或者寄点东西什么的。你们这儿让寄东西吗?” 小珂简短地回答:“让。” 季文竹:“好,再见。” 小珂看着季文竹钻进汽车,车开走了。 钟天水办公室晚上 一个队长把刘川带到钟天水的办公室里,然后退了出去。 钟天水让刘川坐下,问他:“今天上午见了季文竹,谈得怎么样啊你们?” 这话居然把刘川问得脸上现出了几分羞涩。钟天水心中暗喜,这种羞涩是刘川入狱之后从未有的,羞涩说明他有了一个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有了正常人的荣辱与遐想。 刘川说:“挺好的。” “别挺好不挺好的。”老钟笑笑,“到底谈些什么,把你们的隐私跟我说说。” 刘川说:“她让我好好服从领导,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去。” 钟天水说:“没说别的?” 刘川说:“没说别的。” 钟天水说:“你们卿卿我我说了两个小时,连饭菜都没吃几口就说了这么两句?你撒谎都撒不圆呢。噢,她一上来就这么教育你,教育你你就听?我才不信呢。那这些话我也说过,你怎么就不听啊?” 刘川说:“我听啊。” 钟天水说:“监狱给你们这个团聚的机会,是让你们好好叙叙旧,谈谈未来,我就不信你们谈情说爱的话一句没有。啊?有没有!” 刘川抿嘴笑:“……有啊。” 钟天水:“怎么说的?” 刘川:“我问她……问她还喜欢我吗?” 钟天水:“她说什么?” 刘川:“她说喜欢。” 钟天水:“啊,喜欢。还说什么?” 刘川:“我问她……我说我以后出去了,还找得着你吗?” 钟天水:“她说什么?” 刘川:“她说找得着。” 钟天水:“意思是,她还等你,是吧?” 刘川腼腆地笑:“可能吧。” 钟天水也笑,笑得很慈祥。他看着刘川终于红润起来的脸色,说:“好,那就好。” 第二十集 监区、车间、工地清晨、白天、晚上 在与季文竹会见之后,刘川的改造情绪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每天起床、叠被子到洗脸,他的动作都变得麻利认真,一丝不苟。吃饭也吃得香了。白天,他积极出工,参加学习时积极发言,还积极参加分监区组织的各种活动,队长们无论对他说什么,他都能做出合乎标准的回答。分监区的队长们对刘川的表情也都好起来了,对刘川的变化无不感到惊喜和欣慰。 干警食堂白天 监狱长邓铁山的桌子上,坐着钟天水、冯瑞龙和其他分监区的两位民警。冯瑞龙正说到刘川。 冯瑞龙:“……连我们庞建东都认为刘川从集训队出来以后的改造结果,确实是非常显著的。刘川重新取得计分许可证的第一个月,就成为当月我们分监区五位保持零扣分记录的优胜者之一。上个月又是零扣分。连续两个月零扣分的人,在我们三分监区不是很常见。现在我也不再兼任刘川的责任民警了,庞建东一直是管四班的,所以刘川还是让他管。” 邓铁山频频点头,钟天水说:“哎,你们分监区的卫生员叫什么来着,王卫强,他的刑期不是快满了吗?” 冯瑞龙:“对,王卫强已经调到出监教育中队学习去了,我们这儿卫生员还没定谁接呢。” 钟天水建议:“刘川怎么样?虽然他是刚开始进步,但要是选他接替卫生员这个职位的话,对激励他的改造热情,巩固前一段进步的成果,肯定有效。” 冯瑞龙:“哎,这倒是个好办法,可刘川的积分毕竟还不够,我怕大家的意见可能会不统一吧……” 钟天水:“你做做工作。当卫生员有加分,刘川要是干好了,他的积分不是能上得快点吗。” 冯瑞龙:“好,我回去在分监区会上提出来。” 另外两位同桌吃饭的民警插进来向邓铁山汇报他们的事情:“邓监,李大中送到滨河医院去了,做胸部造影才知道这小子是吞了五根缝衣针,其中有一根刺穿了纵隔,离心脏只差这么一点了。所以医院马上做了开胸手术,还好这家伙的命算是保住了……” 在两民警汇报时,冯瑞龙自己想着刘川当卫生员的事,顾自揣摩…… 监狱办公楼白天 庞建东在政治处办完事出来,在走廊里碰上了小珂。 小珂:“哎,建东,你干吗来了?” 庞建东:“到政治处交个表。你干吗呢?” 小珂:“上班啊。”又说,“哎,听说你又当四班的管号民警了,那内勤你还兼吗?” 庞建东:“不兼了,怎么了?” 小珂:“没怎么,哎,我发现有一套丛书挺好的,你可以看看,要是你下面哪个犯人需要,你可以给他看看。” 庞建东:“丛书,什么丛书?” 小珂:“心理学方面的。” 她一边说一边跑回办公室,拿了那套书出来,庞建东一本一本地看了看书名:《走出抑郁》《战服焦虑》《克服恐慌》《抚平创伤》等等。三分监区白天 冯瑞龙把钟天水的建议在分监区干警内部的工作会议上,用自己的话说了。 冯瑞龙:“大家看看,对卫生员人选这件事,有什么意见。” 冯瑞龙问完,半天没人吭声,一位民警打破沉默,说:“刘川这人本质不坏,罪行又比较轻,过去又是大学生,文化高,身体好,目前的改造表现比较突出,连续两个月保持零扣分水平,现在处遇等级也从普管升到了二级宽管,担任卫生员应该可以吧。” 另一位民警附和:“对,我也同意。” 但另一位民警发出反对的声音:“刘川并没有多少医疗保健知识,让他当卫生员还得先送到监狱医院,至少培训两周。而且刘川虽然现在表现不错,但毕竟时间还短了点,以前无论在入监教育分监区还是在三分监区,都是出名的反改造尖子,入监不到一年多时间就进了两次反省队和一次集训队。所以一下就让他当卫生员好不好?” 反对的声音也同样有人附议:“对呀,如果放着那么多长期表现不错的犯人不用,恐怕其他犯人会觉得不公平。” 在赞成者与反对者之外,还有民警采取了“弃权”的态度,对用不用刘川不予置评,比如庞建东,听着大家的争论,闷着头不发表态度。 冯瑞龙问:“小庞,你现在是刘川的管号民警了,你什么意见呀?” 庞建东仿佛不想多说似的:“听领导的吧,领导怎么定都行。” 冯瑞龙说:“领导意见是领导意见,我是问你的意见。” 庞建东犹豫片刻,说:“要是怕犯人不服,那也可以事先听听犯人意见,搞一次民主测评不就完了。” 好几个队长附和道:“这倒是个办法,可以在犯人当中先选一下。” 冯瑞龙听了,没马上表态,但心里想,这倒也行。 四班监号晚上 犯人们排队站立,听庞建东讲解填写选票的要求。 庞建东:“……在各班报名的基础上,分监区先选出了几个卫生员的候选人,今天要放到各班搞无记名的‘民主测验’,然后再由分监区确定。大家看一下,这个表格上已经写了五个候选人的名字,同意的可以打勾,不同意的可以打叉,弃权的画个圆圈。注意,每张选票只能画一个符号……” 各班监号白天 一个队长带着一名犯人,端着投票箱到各班让犯人们投票。 三分监区办公室白天 两个犯人已把选票从投票箱里倒出来,另几个犯人开始统计选票。 商场白天 小珂走进一家商场,走到保健品柜台,她向营业员问着什么,营业员向她推荐了几种保健药,小珂看着其中一瓶深海鱼油的说明,然后又向营业员详细询问…… 邮局白天 小珂在邮局填写着汇款单,在汇款人一栏内,她工整地写下“季文竹”三个字。 钟天水办公室白天 冯瑞龙拿着一大把选票走进屋子。 冯瑞龙说:“钟大,你交我办的那事有点麻烦,我得跟你汇报两句。” 钟天水说:“哪事?” 冯瑞龙说:“让刘川当卫生员那事,我们本着狱务公开的原则搞了个民主测评,看来这锅饭没有煮好,有点夹生。其实当初分监区,定了也就定了,可现在既然搞了,这测评结果完全不管恐怕也不好。” 钟天水:“怎么夹生了?” 冯瑞龙:“五个候选人,刘川只得了个第四,还好没有垫底。哪怕他评个第三呢,也算居中,我们也好说话。卫生员虽然是为大家服务的差事,可一来这是个受信任的标志,二来每天可以加分,三来多少有点权吧,犯人生病,一般都是先找卫生员求医索药,黄连素去痛片之类的,卫生员要不积极找管药的队长争取,想要的药也不一定合适。病大一点要去医院的,找队长开‘求医条’也少不了卫生员帮忙,犯人们都怕找个服务态度不好的,将来自己万一生病了不方便,所以比选班长还重视呢。” 钟天水说:“民主测评是好事,今后逐步推行狱务公开,班组长和杂务这些职务都应当让犯人先评比一下,然后再报监区审批,这样多少可以避免牢头狱霸的现象。今年春节犯人回家探亲的工作,我看除了按分数排名之外,也可以再让犯人评比一下。” 冯瑞龙听老钟这么一说,心里立刻安定下来,问了句:“那这卫生员我们就按名次定了?” 钟天水点头:“行。”但又问:“哎,刘川排到第四,同意他的和不同意他的,都有什么具体理由啊。” 冯瑞龙来找老钟,就怕老钟细问,所以把犯人们填的评议表都带在手上,现在正好摊给老钟浏览,他说:“同意他的,主要说他进步快,又有文化。还有—个原因犯人们虽然没写,但我们心里有数,我们分监区不少犯人挺烦孙鹏的,因为孙鹏在犯人中比较蛮横,刘川过去不是打过孙鹏吗,有的犯人觉得解气,挺佩服刘川,为这事就投了刘川一票。” 老钟:“反对的呢?” 冯瑞龙:“反对刘川的,主要是说他架子大,不理人,不关心集体的事,平时好人好事做得不多。虽然没干什么扣分的事,但加分的事干的也不多。” 老钟沉吟了一下,说:“唔,你别说,犯人们看问题还是挺准的。”又说,“刘川没当上卫生员,而且是被评下来的,情绪肯定会受影响,犯人当中风言风语的也不少了。你告诉四班的责任民警,要多注意他的动态。防止他的表现再有什么反复。” 冯瑞龙说:“行,现在四班的责任民警是庞建东。” 菜地白天 四班的犯人在菜地里干活,陈佑成凑近刘川,低声嘀咕:“哎,你知道咱们班都谁投你的反对票了吗?班长,还有孙鹏,都给你画了叉。你说要是选了你,不管怎么说也是咱们四班的人呀。李京虽然投了你一票,可你一没选上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我早就知道刘川没戏,我投他一票也是白投,还他妈浪费了我一次民主权利,你说李京这小子缺不缺德……” 刘川听着陈佑成的唠叨,嘴上虽然没有说话,但能看出来心里有些生气。 三分监区白天 刘川随四班列队回到分监区,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挂着不快。 犯人们回到监号,大家都洗脸去了,刘川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语,还在生闷气。 庞建东走进来,刘川和另两位没洗脸的犯人站了起来,庞建东给了刘川—套丛书,说:“刘川,我给你找了—套书,你没事看看。” 刘川接了书:“谢谢庞队长。” 庞建东又拿出一个药瓶,严肃地说:“这是你女朋友季文竹给你寄的东西,还有二百块钱,钱已经人账了。这收据你拿好了。” 也许只有刘川和庞建东自己,才能心照不宣地听出这份严肃中饱含的别扭,听出“你女朋友季文竹”这几个字,说得多么拗口。但刘川已经按捺不住喜形于色,脸上的阴云为之一扫,他惊喜地说:“我女朋友?i身j谢庞队长。” 然后,他双手接了那瓶鱼油,和一张二百元钱的收据。 庞建东依然严肃,又说:“以后,别让你的女朋友再寄东西了,更不能寄药品和补品。你现在反正也有钱了,缺什么东西,可以在采买日到超市去买,超市没货又确实需要的,可以报分监区批准,替你到外面去买。这瓶鱼油咱们监区还专门请示了监狱的狱政科和生活卫生科,特别批准同意你收的,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刘川说:“是。” 庞建东走了,刘川才急急地看那瓶深海鱼油。鱼油的包装盒里,还塞了一张用电脑打出来的字条,李京过来,很内行地说:“鱼油,这是好东西。我在外面老吃。哎这种鱼油怎么是这样的,我还真没见过。我看看我看看……”李京接过那张字条,问:“这是你女朋友给你写的?”李京随即念出声来:“据美国哈佛大学安德鲁。斯托尔教授主持的试验证实,鱼油中富含的鱼类脂肪酸可以提高神经递质水平,并对细胞外膜产生激活作用,有利于提高人的情绪,缓解抑郁。对狂躁型抑郁症状尤为有效。” 李京笑道:“哎哟,你女朋友还真懂不少科学知识。”李京又指指桌上庞建东带给他的那几本书,正是小珂交给庞建东的那套心理学方面的丛书,《走出抑郁》、《克服恐慌》、《战胜焦虑》、《抚平创伤》等等,李京说:“这也是你女朋友寄给你的吗?噢,我知道了,你就是为了这个女朋友才和人拼命才折进来的吧,你女朋友肯定觉得你这人,有点狂躁症,所以让你吃这玩意儿,靠谱!” 刘川拿着那瓶鱼油,脸上暗含微笑,他不管李京说些什么,心里充满着幸福的感觉。 公共汽车站晚上 小珂和庞建东并排站在车站等车,和往常一样,他们彼此默然无语。 冯瑞龙也下班过来在此等车,看到小珂,说:“小珂,下班啦。上次你帮着我们找刘川的女朋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哪。刘川现在变化可大呢。昨天他女朋友还给他寄了瓶鱼油和二百块钱。刘川高兴坏了,今天一早就报名参加了人大法律系的本科函授。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在牵挂他惦记他,所以心情立马就不一样了。哎,真的,谢谢你啊。” 小珂淡淡地:“刘川的女朋友是你们中队庞建东请来的,你谢他就行。” 冯瑞龙第一次听说似的:“小庞请来的,是吗?” 这时车子进站,庞建东什么都没说,板着脸率先上了车。 小珂家晚上 小珂在灯下织一条毛裤,她的母亲从旁指教着她的针法。 三分监区白天 犯人们从队长手里取了各自的邮包,面含期待地匆匆走回各自的监号。 刘川打开自己的邮包,一条毛裤和几双袜子露了出来。刘川看邮包上的寄件人姓名,季文竹三个字就像一道阳光,在他心头温暖地划过。 车间白天 刘川坐在长长的一排犯人当中,神态专注,动作麻利地折着页子。 车间白天 刘川在打包机前操作着机器,动作熟练而快捷。 食堂白天 刘川和陈佑成、孙鹏等人在食堂干活,清理着食堂后面的地沟。他们把从地沟里清出渣滓装进一辆从社会上租来的污水车里。车子陕装满时监工的民警带车主走进食堂结账去了,孙鹏看见司机把抽了半截的一根香烟扔了,连忙弯腰捡了起来。然后走到司机面前,说道:“师傅,借火用用。” 司机大概是头一次进监狱揽活儿,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下,掏出一只打火机,孙鹏接了点上烟,狠狠抽了两口。司机问:“你们这儿平时不让抽烟吧?” 孙鹏答:“不让,别说我们,连警察都不能在监区里抽烟。” 两人还想聊下去,监工的队长和车主出来了,孙鹏赶紧扔了烟头,把打火机顺手塞进裤兜里。车主喊司机:“小王,走了。”司机也没顾上要回打火机,匆匆上车把车发动起来。 车开走了,陈佑成踱过来,看了看地上的烟头,又看了看孙鹏的背影。 监号晚上 睡前自由活动时间,刘川在监号里读着法律教材,孙鹏和李京在互相吹牛。 孙鹏:“我过去,一天至少一盒半,我这一年多没抽烟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李京:“你不怕陈佑成给你揭发出去,那小子嘴特烂。” 孙鹏:“陈佑成跟我没的说,我们俩吃喝不分。你放心,这种事,哥们儿绝对玩儿的好,不会现。现了咱也有办法铲事儿,你放心。” 李京:“哎,今儿抽的什么烟。” 孙鹏:“好像是中南海吧,我过去在外面就抽中南海。哎,你在外面都抽什么烟?” 李京:“我抽洋烟,一般抽三五,万宝路我只抽短的。” 孙鹏:“那你一个月光抽烟就得多少钱?” 李京:“多了去了。别说在外面,我在这儿一个月采买光买零食就得花小二百。烟抽不着了还不多吃点。” 孙鹏:“你过去不管怎么着自己开公司做生意,多少有点家底。我看你和陈佑成他们每个月的采买都把限额用光。买香皂、内衣什么的,还都是高级的,嘴里的零食没一天断顿。咱们班除了刘川,就我最穷,我吃不上零食,就老想着抽烟。” 李京:“你抽那么两口就过瘾了?” 孙鹏:“咳,舒服—会儿是—会儿。” 李京:“我要像刘川那样,这么多天一分钱不花,我得憋死。” 刘川只顾看书,没有理会他们的交谈。班长他们端着脸盆走进监号,孙鹏李京也中止了交谈。 监筒白天 刘川走到民警约谈箱前,往里投了一个条子。 管教办公室白天 庞建东叫来刘川与他谈话。 庞建东:“你在民警约谈箱里投了条子,你想谈什么?” 刘川:“我想请求分监区允许,让我把我账上的五百块钱全部取出来。” 庞建东:“噢,全取出来,取出来干什么?” 刘川:“我想请哪位队长帮我在外面的花店里,买二十三只玫瑰花。下下个月,就是我女朋友的生日了,我想分监区能不能帮我找个递送公司,在她生日那天把二十三只玫瑰送到她家去。这事我不知道分监区同不同意,要不要请示上面,请示上面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所以这个要求,我得提前提出来。” 庞建东脸色难看,但他语调克制,保持了平静:“刘川,你的这个要求我不能同意,监狱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从来都是亲友给服刑人员寄钱,从没发生过从里边寄钱给外面的事。托我们买礼物送给自己的……女朋友,更是从无先例的事!也违反了监狱干警‘九不准’的规定。‘九不准’当中的第七条就是:不准私自为罪犯传递信件或物品。”见刘川情绪沮丧,庞建东放缓了口气又说:“你这份心意,我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代你转告给……你的女朋友,但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你不是在学法律函授吗,总要买点书吧。考下一门单科能加二百分呢,你现在折页子的出活儿率是全分监区第一了,最近加分挺多吧?攒够了分争取减刑,早点出去比什么不强?” 刘川闷了—会儿,情绪低落地答道:“是。” 车间 白天 刘川坐在一排犯人当中,全神贯注地折着页子。 分监区晚上 冯瑞龙在全体犯人的生产小结会上讲话:“咱们分监区的出工率,劳动生产率、成品率还要继续保持。六班总结的一句话我看很好,叫做:过去干活出于无奈,现在干活总想比赛。这句话讲得很生动。其他班是不是也有这种心情,自己也可以总结总结。现在,我宣布本期生产评比前十名的人员名次:第一名,刘川;第二名,马进行;第三名,殷宝全;第四名,钱铭;第五名,梁栋;第六名……” 刘川在队列中听着,表情平静,并不怎么开心。 监号晚上 散会后,犯人们回到监号,梁栋与端着脸盆出去的刘川迎面走过,笑着说了句:“祝贺你啊刘川。” 刘川也笑了一下,说:“谢谢。” 水房晚上 刘川在水房洗脸洗脚,陈佑成凑过来,悄悄对刘川说:“刘川,你不知道吧,这次你评了第一,咱们班长特不服气,昨天我听见他跟庞队长说你折页子速度虽然快,但质量不行,净开胶。其实谁折的页子没有开过胶呀,咱们班长纯粹是嫉妒。按说他这些年已经两次拿了局改造积极分子的称号了,监狱嘉奖和监狱表扬那就拿得更多了,可他还是这么在乎名次。” 刘川说:“我没开胶呀,每批活儿队里都统一检查。” 陈佑成:“就是,梁栋这人,名利心太重,嫉妒心太强。别管是谁,但凡在哪方面比他强了,他表面上又是祝贺又是夸奖,私下里净干拆台捣乱的勾当,他前天还往举报箱里投条子揭发你呢。他这种阴暗的心理,也说不清是打啥时落下的毛病。” 刘川有点生气:“他揭发我什么?” 陈佑成:“这我哪知道。操,你也揭发他呀,揭发有功,还能加分呢。” 陈佑成唠唠叨叨,刘川只是听,未做更大反应,但不难看出他对陈佑成说的话有七分信了。 陈佑成走了,一班的孙志勇进了水房,一边洗毛巾一边对刘川说:“那小子又嚼舌头呢吧?” 刘川:“啊,没有。” 孙志勇:“大墙里边,是非太多,你千万别听了就信。你记住一条,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陈佑成毁就毁在他这张嘴上了,他判的是诽谤罪和诬告罪,这么大教训,也不知道改改。” 孙志勇摇头感叹,刘川若有所思。孙志勇走了,刘川端着脸盆也走出水房。他_出水房就看见陈佑成又在监号门口跟梁栋附耳嘀咕着什么,梁栋听罢点了点头,然后离开监号门口向巡筒队长走了过去。 刘川看到,梁栋在向巡筒队长汇报着什么,比比画画,声音不清。 分监区晚上 犯人们正列队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新闻,新闻结束后,一个队长关了电视,冯瑞龙走到队列前,叫了一声:“孙鹏!” 孙鹏应了一声:“到。” 冯瑞龙:“站起来!” 孙鹏:“是!”然后站了起来。 冯瑞龙:“孙鹏,你最近有没有什么违反监规监纪的行为?” 孙鹏:“报告分监区长,没有啊。” 冯瑞龙:“没有,六章五十八条你做得不错是吧。” 孙鹏不知该说什么,脸色发白。冯瑞龙说:“你出列,先到办公室去。” 一个队长过来,把走出队列的孙鹏带走了,冯瑞龙才说:“现在我宣布,四班犯人孙鹏利用在食堂干活的机会,违反监狱规定,私自向外面运泔水的人索要香烟,根据天河监狱关于打击违禁品的通知精神,经分监区研究,并报监区批准,决定给予孙鹏送集训队集训一个月的处理。希望大家记取孙鹏的教训,引以为戒,投机取巧,破坏监视,最终是害了自己。现在各班回号。” 犯人们沿着监筒,成两路纵队,回到自己的监号,一路哨悄议论:“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今天才处理?” “才给人举报呗。” “谁举报的?” “他们班长梁栋给举报的。” “不可能!梁栋要知道这事早举报了。” “是他们班陈佑成告诉梁栋的……” 刘川听着这些议论,走回自己的监号,看到班长梁栋正在收拾书架,面目温和平静。陈佑成正在李京耳边嘀嘀咕咕,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刘川愣愣地看着这间表面平和的屋子,百感交集。 监号白天 班长走进屋子,对大家说:“今天轮到咱们班和三班去超市采买,有要买东西的没有?” 大多数犯人都举手说:“我要。” 超市白天 四班的犯人在超市人口排队等上—拨犯人出来。正在超市检查工作的小珂问四班梁栋:“你们是三分监区四班的?刘川没来呀?” 梁栋:“报告管教,我们班刘川家里穷,刘川打小就是个苦孩子,人监一年多了家里都没送过钱来。刘川这一年多时间几乎从来没花过一分钱买零食,也真够可怜的。刘川现在账上的钱,也是他女朋友给他寄的。” 小珂:“噢,你们排好队进去买吧。” 四班的犯人鱼贯而人。 监号白天 犯人们买回东西,有的试穿着新的衬衣,有的翻看着买回的书籍。李京凑到刘川跟前,把买来的果脯给了刘川一块,说:“刘川,你账上不是已经攒了五百块钱了吗,该花就花,干吗这么苦自己。你现在是一级宽管了,每月的采买限额有二百六了,不买多浪费。我有钱也买不了,要不你匀我一点限额,下次采买你也去,我要什么东西你买下来再给我,我每占你一百块钱限额我给你二十,怎么样?” 刘川:“那哪行,万一让班长抓住,举报你还是举报我呀。” 陈佑成凑过来:“对了,你的采买限额要真不用不如也匀我一点,这事只要你自己不说,谁能知道。” 刘川:“咱们班就你嘴大,我跟你不敢共事。” 李京白了陈佑成一眼:“你怎么那么爱凑热闹,我跟刘川都快成交了你插进来这么一搅和,你非把我们的事搅黄了不可。” 李京愤愤地走了。 陈佑成不理李京,对刘川说:“你就是胆小。哎,我告诉你,生活卫生科管超市的是个女的,可漂亮呢,你去超市还能照上一眼。” 见刘川似乎心动,陈佑成又说:“真的,她今天还问你呢。噢,对了,你过去在超市干过活。那女的漂不漂亮?” 刘川低头不语,陈佑成又说:“刘川你知道他们都说你什么,他们都说你过去是吃软饭的,说你原来就是为了一个女的才让人家把‘官衣’扒了,说你后来打架折进来也是为了—个女的,是不是?” 刘川瞪眼:“我说陈佑成,你不嚼舌头成不成!” 陈佑成:“不是我嚼舌头,他们就是这么说的,这话我能编得出来吗你也不想想,我这是好心告诉你……” 刘川不说话了,看得出他对陈佑成的话并不怀疑,并且因此而一脸愠怒。 监号白天 庞建东带孙鹏从集训队回来了,孙鹏抱着铺盖走进四班监号时,外面筒道里已经开始呼喊一班打饭了。 四班的犯人们纷纷和孙鹏打着招呼: “孙鹏回来啦。” “你这有一个月了吗?” “集训队可没咱们这儿吃得好,你看你一回来就开饭,今儿中午多吃一点。” 李京:“老孙,这一个月集训队呆的,是不是真想通了?” 陈佑成:“想什么呀,我知道,孙鹏现在除了他老婆他女儿什么都不想了。” 孙鹏低头,黯然无语。 班长梁栋招呼大家:“快叫咱们班了,大家在门前站好队,快点。” 犯人们刚在门前列队站好,便听见门外有不少人仿佛在争吵,声音越来越大,班长梁栋也不由探了半个脑袋,向筒道的一端张望。 筒道白天 原来,筒道内的争执喧哗是因为几个犯人带头闹事,非说馒头馊了,带了一班和三班的一帮人坚决不吃,闹得队长把食堂的营养师和生活卫生科的干部都找来检验,证明馒头一点问题没有。结果他们不听,还是堵在饭箱那儿大喊大叫,非要监区长亲自过来处理不可,三分监区的冯瑞龙和食堂营养师、生活卫生科的小珂等人出面与犯人讲道理,其他干警为防止发生犯人更大规模的闹监,迅速关闭了各监号的牢门。并要求其他班的犯人:“回到各自的坐位上去,不要往外看!什么时候打饭听通知。” 监号白天 四班的犯人大体还是知道了筒道的事情,不由议论纷纷。 李京:“我一听就知道是一班的苗申,他是个黑社会团伙犯,在他们班平时就霸道。得,这下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了,今儿我还他妈真饿了。” 班长梁栋批评李京:“李京,你嘴干净点,你可是违反了罪犯一日生活用语的规定了。” 李京:“没有啊,我说什么了?” 陈佑成:“你说他妈的了。” 李京:“咳,口头语。” 梁栋:“那也要注意。你要非不认错,那咱们叫庞队长来,看他扣不扣分。” 李京:“得得得,我认错,我是说苗申这种动不动就想跳油锅滚钉板的人大家都烦,幸亏咱们四班还没碰上这种类型的人。” 另一犯人:“咱孙鹏刘川也不软。” 李京:“刘川孙鹏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犯人家也是单打独斗,至少没有拉帮结伙的毛病。” 孙鹏刘川都没说话。 陈佑成说:“咱们班的人都不爱生事。一班那帮人,除了孙志勇,没一个省油灯,上次清查违禁品,全分监区一共五起,有两起出在一班。” 犯人们七嘴八舌,只有孙鹏眼睛发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筒道白天 队长们把闹事的几个犯人铐住带走了,其他协从者都赶回了监号。几个队长在空荡荡的筒道商量了一下,冯瑞龙看看表说了句什么,—个队长向里面喊了一声:“四班,打饭!” 四班的电动铁门砰的一声打开。 监狱会见厅白天 一队犯人被带进会见厅。 这一天孙鹏的老婆来了。仍然没带孩子。看上去和孙鹏谈得并不愉快,显然又谈到了离婚问题。 孙鹏:“这话上次你也说了,可后来你也没跟我真离,我觉得那还不就是一时的气话嘛。” 孙鹏老婆:“什么叫气话呀。我两个星期以前写的信你收到没有,什么叫气话呀。” 孙鹏:“你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把小妞妞带来让我看一眼。我现在在里边,没别的念想,我就是想你想咱们小妞妞。你说这种气话不是撕我心吗。” 孙鹏老婆:“那你说我怎么办呀。我一个月八百块工资,还得养个孩子,就说你爸你妈每个月给孩子送个二百三百的,可孩子前阵病了好几次,哪够啊!” 孙鹏老婆眼圈湿了,顿了顿又说:“这一年当中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有多少男人找过我,我都没答应,可这日子这么过我也确实没办法了。你在里边政府管吃管住,棉袄棉裤都是政府发的,我们娘俩也找政府要吃要喝要棉袄棉裤政府管吗,所以现在只能谁管我们我们跟谁了。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你要是仨月半年就能出来,我们还能勒紧裤带熬着等你,你这一判十年这才两年不到,等你出来我还不得熬成白骨精啦!” 孙鹏老婆声泪俱下,孙鹏眉头紧拧。 监号晚上 孙鹏伏案疾书,写了一个条子。 筒道晚上 孙鹏快步走出监号,径直走到监区长约谈箱面前,往里投了条子。 简道白天 孙鹏多次往监区长约谈箱里投条。 车间白天 四班的犯人正在干活,庞建东走到孙鹏跟前,把孙鹏叫到一边,问:“孙鹏,你这两天在监区长约谈箱投了三个条子要见监区长,怎么昨天又投条子要见监狱长了?” 孙鹏:“报告庞队长,我这事儿大,我要求见监狱长,我投的条子咱们分监区为我转了没有?” 庞建东:“我们不会压你条子的,你先干活儿去吧。” 孙鹏:“那监狱长什么时候能见我呀?” 庞建东:“监狱长又不是管你一个人的,你想啥时见就得啥时见吗,你漫慢等着吧!” 庞建东走了,孙鹏呆愣在原地。 车间外黄昏 快收工的时候,钟天水路过车间门口,和冯瑞龙交谈了几句。 钟天水:“快收工了吧?哎,你们四班有个孙鹏前两天不是想见我吗?” 冯瑞龙:“对呀,你有空吗?” 钟天水:“他现在不是又不见我了吗,不是点名要见监狱长了吗?” 冯瑞龙:“我估计还是他老婆要跟他离婚的事。这个孙鹏,除了他老婆和他女儿,没什么能让他动感隋的事。” 钟天水:“监狱办传下话来了,让你们分监区先找孙鹏谈谈话,摸摸他找监狱长到底要谈什么内容。” 冯瑞龙点头:“好吧。” 在冯瑞龙与钟天水谈话的同时,可以看到车间里的犯人已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到车间门口集合讲评。这时,车间里突然有人叫喊,有人陕步跟出来报告:“报告队长,孙鹏闹监了,孙鹏闹监了!” —个队长问:“谁,孙鹏?闹什么监!” 犯人:“孙鹏要见监狱长!要烧车间!” 车间内黄昏 喊声惊动了钟天水和冯瑞龙,他们快步向车间里走去。果然,他们发现孙鹏占据了烯料库房,用桌子顶住房门不肯出来。他手里不知从哪儿弄了个一次性的打火机,威胁要不让他立即见到监狱长就把库房点了。钟天水一边命令干警立即将全体犯人带回监舍,一边赶到库房隔着门展开劝降。 钟天水:“孙鹏,我是一监区监区长钟天水,你不是要找我谈话吗,你出来我跟你谈!” 孙鹏:“我不跟你谈!你们放我出去,我要回家见我女儿!” 钟天水:“你先出来,你要见女儿总得先和我谈谈吧,你出来我们谈!” 孙鹏:“我不跟你谈,我要找监狱长谈!你给我找监狱长谈!” 监狱办公楼黄昏 办公楼里的气氛因为犯人占据车间的消息而紧张不堪。监狱长邓铁山和一群干警陕步下楼。 车间内黄昏 邓铁山赶到车间时,孙鹏的要求已经进一步提高。 孙鹏叫喊着:“监狱长,监狱长我也不见了,我要见监狱局长。监狱局要是不来人,别怪我把你们天河监犹点了!” 干警们扒着门缝看到孙鹏将一桶桶烯料倾倒在地上,并且把打火机的火苗调得老高。冯瑞龙拉住邓铁山说:“邓监你别靠太近,这家伙把烯料都倒出来了,他手里还有火。” 冯瑞龙和几个民警呛得直捂鼻子:“……邓监你离开这儿,这是烯料库房,这儿一旦见火整个库房都得炸没了!” 邓铁山怒问:“他手里怎么有火?啊!” 冯瑞龙和干警们羞隗无话。 孙鹏又在大喊大叫,邓铁山冒着被炸死的危险,与冯瑞龙一起站在库房门外向里面喊话。 邓铁山说:“孙鹏,你现在出来,还不算晚,你的合法要求,我们会认真考虑,但你必须现在出来!你再晚出来,就没有谈的余地了,性质就变了!” 冯瑞龙站在邓铁山身边,听来听去听明白了,孙鹏连哭带喊,说来说去还关于他的老婆孩子:“我要回家,我老婆不要我了,我要求批我假释回家!我老婆没了,孩子没人要了,你们就让我死了吧! 我他妈现在就点火自焚,我先图个痛快吧我!“ 邓铁山:“孙鹏,你要相信政府,相信你的亲人,相信你自己,这种事我们可以商量怎么解决,你用这种方法不可能让你爱人回心转意,只能更让她对你没有信心!” 孙鹏:“她……她要跑,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们让我出去看看她,我要看看我女儿……” 邓铁山:“孙鹏,你听我说,你现在必须冷静,只有冷静才能解决问题……” 监狱院内黄昏 在邓铁山耐心软化孙鹏态度的同时,副监狱长强炳林和监区长钟天水在车间外迅速调集警力,毫不迟疑地准备强攻。警察们一队一队赶了过来,武警部队也开进了监区。各车间的犯人们全被迅速带回监舍,监舍与筒道都加强了防范。在车间门外,武警部队的狙击手快速地检查着武器,几辆救火车和救护车也快速开了过来。各方面的负责干部围在强炳林身边听候指令,强炳林强调:“…… 一定要以防火防炸为主,要确保监狱长的安全。“ 车间内傍晚 钟天水在车间内命令民警快速拉出车间的全部防火水龙,强炳林又命令一辆救火车悄悄开到烯料库房的窗外,车上的高压水龙也接好了附近的水源。当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孙鹏的态度已经软了,绝望的哭泣代替了狂喊,然后开始降低要求。 孙鹏:“监狱长,我也是没办法了,我不要求你们放我出去,我就要求政府替我做主,劝劝我老婆……” 邓铁山继续喊话:“我们可以做你老婆的工作,但前提是你必须马上出来,你不先出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孙鹏的要求又进一步降低,口气几乎变成乞求:“那我要是出去,你们怎么处理我?你能不能保证不处理我?” 邓铁山:“你先出来,怎么处理现在怎么谈?你先出来,一切都可以谈。” 孙鹏:“只要你们答应不让我进反省队,也不进集训队,我就出去。” 邓铁山尚未表态,钟天水便匆匆过来,附耳低语,冯瑞龙代替邓监继续向库房里喊话:“孙鹏,你冷静了就好,怎么处理可以慢慢商量,希望你放下包袱,把门打开……” 邓铁山这时听罢钟天水的简短汇报,随即转身离开库房门口,同时对身后的众民警下令强攻。三位身强体壮的民警一齐用力,撞开库房房门,三支高压水龙一起喷出水柱,大力射向孙鹏。几乎同时,库房的后窗也被撞开,又一只高压水龙从身后加入攻击。四条急射的高压水龙将孙鹏冲倒在地,冲得他满地翻滚全无招架之力,手上的打火机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在他身上炸开的水浪吞没了他的躯体,民警们手执电棍钢铐冲进门去,擒住孙鹏比预想的还要轻而易举。 车间外傍晚 —个干警从车间里跑出来,高喊:“抓住了!” 强炳林松下一口气来,转身走向武警部队的头头和已经备好枪支的两名狙击手,说道:“这次用不上你们了。” 车间内傍晚 干警们也没想到高压水龙的威力如此之大,四支水龙目标集中,距离又近,竟在刹那将孙鹏射得人事不省。眼睛和鼻子都有出血。在孙鹏被民警们抬出车间之前,监狱长邓铁山心脏病发倒下来了,也被干警呼喊抢救一通抬走了。冯瑞龙和钟天水看着混乱的场面和狼藉不堪的车间,相视无语。 第二十一集 一分监区夜 钟天水的办公室里,一监区的分监区长和骨干民警都没下班,在听钟天水大发雷霆。 钟天水:“……他那打火机怎么来的!刚刚查完违禁品,你们不是说这次查得很彻底吗,你们不是吹牛这次绝对没留死角吗!怎么又出来一个打火机!” 一位民警:“刚刚去医院审过孙鹏了,他说打火机还是上次在食堂捡烟头时,跟外面进来拉泔水的司机要的。点完了烟头他就没还,那个司机也没好意思再要。” 钟天水:“从明天开始,一监区的违禁品清盘工作全部重搞,查出谁处理谁,绝不手软。除了三分监区冯瑞龙外,你们几个分监区长是主要责任人,再发现违禁品惟你们是问。三分监区我来当责任人,再出事我负责!” 冯瑞龙连忙说:“钟大,三分监区的责任人还是我当吧,你放心,我一定……” 钟天水打断冯瑞龙:“你没资格当,你现在停职反省了!” 冯瑞龙目瞪口呆。 反省队白天 孙鹏被押出了反省队监号。 孙鹏看上去身体虚弱,神情萎靡。 三分监区白天 管教办公室里,干警向孙鹏宣布了送其集训三个月的处分决定。 民警:“孙鹏,你的禁闭期今天结束,经一监区决定,送你去集训队严管三个月,现在你去把你铺盖带上……” 孙鹏:“报告队长,不是说不再送我去集训队了吗,怎么又……” 冯瑞龙:“是不是因上次没选上所以有些气馁啊?” 刘川:“不是。” 冯瑞龙:“那为什么不报?” 刘川:“我觉得,队里让谁干谁就干呗,老选来选去容易选出好多是非。” 冯瑞龙:“哎,监狱和外面的单位不一样,如果做什么事都能公开透明一点,就能让广大服刑人员感觉公平,你得明白这个道理。” 刘川不再争辩,应付道:“是。” 卫生间白天 冯瑞龙和庞建东都在卫生间方便,洗手时冯瑞龙问:“哎,这次选卫生员没人报名,我动员刘川报了,分监区研究了一下,就定了刘川了。昨天晚上晚点名的时候我让夜班的老刑向犯人宣布了一下,今天也没听到什么反映。回头你找刘川谈谈,这是分监区对他的信任,说白了,也是对他的照顾。他得心里有数。” 庞建东若有所思地反问了一句:“现在当这个卫生员,刘川自己愿意吗?” 冯瑞龙说:“我找他谈过,他愿意。” 庞建东想了想又问:“他是主动愿意还是被动愿意?” 冯瑞龙一时搞不懂庞建东的意思,说:“我问他了,他说只要分监区定了,他一定干好。” 庞建东说:“噢,那就是被动愿意。” 冯瑞龙:“什么意思?” 庞建东:“现在谁都清楚,这时候谁要当了卫生员,肯定就得派到病犯监区去陪孙鹏了,一天到晚给孙鹏把屎洗尿的,谁愿意去。而且刘川跟孙鹏在入监教育中队打过架,他们俩最不对付。” 冯瑞龙如梦方醒:“我说怎么没人报名呢,咳!” 病犯监区白天 刘川当上卫生员的当天,就被派到病监去了。他被病监的队长带进孙鹏住的监号时,孙鹏感到万分惊愕。 病监晚上 庞建东来到病监,表面上是看看孙鹏,实际上主要是想看看刘川的情绪。 病监的值班民警打开了筒道的铁门,让庞建东走进病房区内。孙鹏住在病房筒道的最里一间,离了十米就能闻到一股恶臭。庞建东熏得直想捂鼻子,朝着臭味的源头推开那间房门,他看见孙鹏坐在床边的地上,光着两条脏腿,看着刘川撅着屁股正给他撤换褥子床单,那褥子床单上到处糊着颜色恶心的屎尿。 刘川见庞建东进来,两手抱着卷了屎尿的褥子,立正站好,叫了声:“庞队长。” 庞建东点头应声,待孙鹏也坐在地上向他打了招呼后,他对刘川说:“这么大味儿!你赶陕抱出去吧。” 刘川答了句:“是。”就抱着褥子出了屋子。 庞建东对孙鹏说:“我说你这毛病到底怎么着啊,医生说你什么病都没有,你要是装病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自己受罪你乐意,你这不是害人家刘川吗,天天给你洗褥子洗床单,这个味儿谁受得了。” 孙鹏说:“庞队长,我真有病,我也想憋着,可就是憋不住。可能是让高压水枪把我激着了。要不然你们还是让我保外就医得了,我让我老婆伺候我去,也别麻烦刘川了,也别麻烦政府了,我也不想……” 庞建东打断孙鹏,他的语气冷淡,态度坚定,不给孙鹏留有~丝幻想:“你这不可能的,要保外就医得医生证明你确实有病生活不能自理,现在医生证明你没病,你保什么外就什么医呀。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早琢磨透早点回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听见没有。” 孙鹏低着头,不作声。庞建东不再多说,转身走了出来。他到水房去看了看刘川,看到刘川正在冲洗那床褥子,见他进来,刘川关了水立正站好。庞建东突然觉得刘川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卫生员的职位,结果竟是这样—份把屎把尿的苦差。 庞建东面色严肃,说了声:“我来帮你。”便向刘川走了过去。 刘川先是习惯地说了声:“是。”后又连忙拦住庞建东伸过来的手:“不用不用,庞队长,我自己能洗。” 庞建东还是坚持把手伸进水里,说:“这褥子太大了,两个人洗比较省力,你—个人都拧不干吧。” 刘川说:“拧得干,拧得干。” 这时庞建东已经动了手,还招呼在一边愣着不知所措的刘川说:“来吧,你拽那头,使劲儿!” 病犯监区白天 刘川和另一位犯人帮忙往管教办公室里抬一台饮水机,在收拾包装箱时刘川拿了套在饮水机外面的透明塑料布,请示队长:“报告队长,这塑料布没用了吧,可以拿走吗?” 队长:“没用了,拿走扔了吧。” 刘川拿了塑料布出来,仔细叠好,另一个犯人问:“拿它干什么?” 刘川:“拿去给孙鹏垫在下面,要不他那褥子老晾不干都该沤烂了。” 犯人:“你说这小子,啊!天天拉在床上,尿在床上。你天天帮他擦,擦了床上又擦身上,他得受多大罪呀,你应该劝劝他。” 刘川:“他既然能受这份罪,肯定是铁了心了,劝也没用。” 犯人:“他是玩儿得狠了,让你跟着遭罪!不光你,咱们这条病房筒道一共住了三十多个人呢,没有不骂丫缺德的。” 病犯监区白天 一周之后的一个下午,钟天水突然出现在病犯监区,先去看了一眼孙鹏,没说什么,但把刘川叫出来了。他把刘川叫到了干警的办公室里,和他进行了谈话。钟天水到这儿来,和一周前庞建东来这儿的目的一样,不是看孙鹏来了,而是看刘川来了。 他问刘川:“在这儿陪护孙鹏有一周了吧,烦不烦啊?” 刘川犹豫了一下,说:“烦。” 钟天水说:“孙鹏肯定是伪病,你现在天天和他在一起,应该劝劝他。” 刘川说:“我跟他不说话。” 钟天水想了想,说:“啊,三分监区有不少犯人反映,说你这人架子特大,特不合群,很少跟人交流,为什么?” 刘川说:“不为什么。”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虽然和他们一样,也是犯人,可我就是看着他们讨厌。” 钟天水说:“有你看着不讨厌的吗?” 刘川沉闷了—会儿,说:“也有,少。” 钟天水问:“谁呀,谁你不讨厌?” 刘川说:“一班孙志勇还行。” 钟天水说:“其他都讨厌?”见刘川不答,又说:“人家也看你讨厌,你知道吗。” 刘川不说话。 钟天水说:“刘川啊,我早告诉过你,你应该把这五年的刑期变成学期,你在监狱,其实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这都快两年了,你都学到了什么?” 刘川说:“我正学法律函授呢。” 钟天水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为人处事,你的性格素质,也得学习,也得磨练。你别觉得蹲监狱全是坏事,坐牢其实也是一次难得的人生经历,能让你看到许多难得一见的人间风景,能强迫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知足和珍陪。知足和珍惜也是人的一种必不可少的能力和修养,它能让你在最坏的环境里,也能自由乐观地生存下去!所以我说,你现在受的苦难,其实是人生送给你的一份厚礼!” 刘川说:“我原来以为,我脾气特好,现在知道了,我脾气特坏,不懂得怎么和人相处。” 老钟说:“和人相处,最简单不过。你敬人一尺,人才敬你一丈。反过来,你不仁,人也不义。咱们中国人处人处事,都是这样。刘川,你在监狱这所学校里,要想把做人学好,你就记住三句话:待人真诚,做事规矩,态度谦恭。有这三条,就算齐了。” 刘川默默地昕着,钟大这些话语,无论似是似非,都有些深意,也很实在。虽然刘川心里还是有点乱,但他点头说:“我知道,我会的。” 钟天水笑笑:“你会个屁!我还不了解你,你这个人,从你的习惯上,就是看别人观点多,看别人优点少,对别人的毛病特别敏感,对别人的优点就视而不见。除非是你喜欢的人,比如你女朋友,那缺点都能看成优点了。对她怎么好都不嫌过。要是天下所有人都成了你这德行,谁还愿意在这样的世界里过日子!” 刘川不说话,好像被说中了痛处。 钟天水说:“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就没缺点吗,你们分监区反映你很少关心集体,很少帮助别人,很少主动打扫公共卫生,是不是?”钟天水笑着把口气活跃,“你呀,你得多为大家做点好事,积点公德,将来到了社会上,也能成为一个受人欢迎的人,啊,你做得到吗?” 刘川说:“做得到啊。”又说,“可有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钟天水说:“好做,你就记着我今天告诉你的三句话,这也是与人相处的三大法宝,我刚说的那三句话你还记得吗?” 刘川仰着脸看钟大:“哪三句?您刚才说了好多句……” 钟天水说:“真诚,规矩,谦恭。我告诉你,只要做到这三句话,任何环境,都能容你。” 孙鹏监号白天 刘川认真地清理着孙鹏的被褥,他对孙鹏的态度,也显然好得多了。 水房白天 刘川的态度感动了病犯监区的病犯,他们在水房里看见刘川时,总会哨悄说一句:“操,别给丫洗那么干净,给丫沤出褥疮来丫就老实了,什么东西呀。” 筒道白天 开饭时间,刘川在病监筒道为孙鹏打饭,一个过来打饭的病犯叹了一声:“唉,你要是我们监区的卫生员就好了,你以前在外面是不是伺候过人呀?” 刘川:“没有啊。” 犯人:“那你怎么练得这么耐心,你肯定伺候过人。” 刘川端着饭走向孙鹏监号,回头说:“在外面都是别人伺候我!” 干警食堂白天 刘川的态度也感动了病犯监区的民警,在食堂吃饭时对庞建东大加吹捧:“庞建东,我看你们一监区真应该评你当‘人民满意的好警察’,你管的那个刘川,听说过去也不是善茬儿,现在让你拾掇的,真是有点人样儿了。这回在我们这儿表现可好呢,天天干这种脏活居然一点怨言没有,你以后还不在全监大会上介绍介绍,你是怎么把犯人管服的。” 庞建东说了句:“你别拿我开涮了。”然后起身,端着饭菜坐到了邻桌冯瑞龙和钟天水的身边。 庞建东:“冯队,有个事我想请示一下。四班刘川在病犯监区伺候孙鹏也快一个月了,那活儿太熬人,是不是到一个月换换人呀。” 冯瑞龙:“可以,孙鹏是你们四班的,换人还是从四班出吧。另外,刘川这趟苦差各方面反映不错,分监区回头研究一下,可以考虑给他多加些分。听说孙鹏原来一直把刘川当仇人,现在当恩人了,不容易。” 钟天水插话:“孙鹏这么长期伪病,你们得想办法早点解决,再拖下去好多麻烦。” 冯瑞龙一脸沉重,未及答言,庞建东又说:“还有个事也想请示一下,刘川前一阵提出来想把自己账上的钱全都取出来,给他女朋友买一捧玫瑰花,他女朋友过几天就该过生日了,我想问问可以不可以给他办呢。” 冯瑞龙:“买花?买花倒没什么,谁替他送去?” 庞建东看一眼钟天水,说:“可以找个递送公司,或者……我也可以利用假日给他送一趟。” 冯瑞龙对钟天水说:“这种事,倒是从无先例啊。” 钟天水说:“没先例就请示一下吧。” 冯瑞龙:“能批吗?” 钟天水:“请示到监狱头头那儿,只要是利于犯人改造的事,一般都能批。顶多让庞建东送花的时候,再跟个女同志去,要不刘川的女朋友见这么个大小伙子送一大捧玫瑰花来,非误会了不可。” 冯瑞龙大笑,钟天水看一眼庞建东,庞建东板着脸没说话。钟天水也就笑笑,心照不宣。 病犯监区晚上 刘川的态度,也感动了孙鹏本人,他以前和刘川不大说话,但现在开始有意讨好刘川了,常常主动冲他微笑,求他做事的腔调,也柔和得前所未有。刘川给他擦身子,他总忘不了说一句:“谢谢你了兄弟。” 刘川给他洗塑料布,他也要说一句:“受累了兄弟。” 他甚至从某一天开始,突然只尿床不拉炕了。刘川收拾尿湿的塑料布时他对刘川说道:“兄弟,你也不容易,大哥以后不拉了,光尿点尿还好洗一点。”见刘川没有答腔,没有谢他,他有点尴尬,继续又说:“兄弟,你对我的这份大恩大德,我记一辈子,有朝一日你用得着哥哥,哥哥为你赴汤蹈火。你要不信下回也病他一次,哥哥也来照顾你,哥哥让你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 刘川说:“你要真想让我舒服,那你就连尿也别尿了。” 孙鹏愣了一下,说:“咳,我这不是憋不住嘛。” 刘川捧着塑料布出去了,头也不回地说:“我又不是队长,你蒙我干什么。” 孙鹏的声音追着刘川的背影解释了一句:“你还不信,真的,我不蒙你……”但从声音语调当中,已听出底气不济。 车站晚上 小珂下班,在公共汽车站与庞建东一起并排等车。两人谁也不说话,车来了,两人上车。 小珂家晚上 小珂回到家里。在外屋擦身,母亲把她要换的衣服拿出来,催她:“你快点洗,洗完给刘川奶奶送饭去。” 小珂答应一声,又听母亲问:“你身上怎么装这么多钱呀?” 小珂抬头,见母亲从她换下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了几张百元钞票,连忙说:“哎,别动,那是刘川的钱。” 母亲:“刘川的钱?” 小珂:“这是刘川在我们那儿账上存的钱。” 母亲:“怎么在你这儿?刘川账上的钱不是你给寄的吗,你又要回来了,还是他知道了非要还给你的?” 小珂:“不是,是刘川让我们拿这钱帮他买玫瑰花的。” 母亲:“玫瑰花,玫瑰花不都是送给女孩子的吗,他买玫瑰花干什么?” 小珂沉了半晌,说:“他就是要送给女孩子的。” 母亲更加疑惑:“送你?” 小珂没答,低头穿着衣服。母亲说:“这些钱,是咱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是给他用的,他怎么能拿去给其他女孩子呢,这是咱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 小珂:“既然给他了,就是他的了,他愿意怎么花,愿意给谁花,是他的自由。” 母亲还想说什么:“那也不能……”被小珂打断。小珂问:“饭呢,我给奶奶送去。” 花店白天 庞建东未换便装,站在花店门口像在等人。 小珂来了,同样一身警装,庞建东问:“联系上了吗?” 小珂答:“联系上了,她这两天都在慕田硲拍戏。晚上也不回城住。”小珂又问庞建东:“买了吗?” 庞建东摇头:“钱不在你那儿吗,再说我又不懂怎么买玫瑰花。” 小珂笑笑:“你什么不懂,你心里什么都有数。” 庞建东:“你呢?” 小珂脸一红,没有回答,低头走进了花店。庞建东也跟进花店。 两人认认真真地挑了最好的玫瑰,每枝长短完全相同,枝叶花瓣新鲜无损,颜色也个个红得发紫,看上去让人煞是心动。 京郊公路白天 小珂和庞建东并排坐在一辆长途汽车里,两人一路默默无话。他们轮流捧着那捧玫瑰,沐浴着无数羡慕的目光——那些同车的乘客,显然把他们当成了幸福的一对一没人看出他们眉头紧锁,面色凝重,都在各想各的心事。 慕田峪白天 建东小珂在离主游览区稍远的一段残毁未修的古长城段落,找到了那个红红绿绿的偶像剧组,并且在一大帮红男绿女的“偶像”当中,找到了满脸娇媚的主角季文竹。 已经拍过不少戏的季文竹在演技上似乎相当老练了,正在镜头前和那群衣着时尚的男孩女孩谈笑风生。小珂和庞建东向剧组的工作人员说明了身份来意,遂被允许站在服装箱那边耐心等着。在小珂看来,那场戏拍得相当繁琐,连拍几遍导演才喊了一声:“过!”季文竹早就看见那捧花了,一散戏便笑着跑了过来,接过鲜花的同时满口感谢,也不知是谢刘川还是谢前来送花的这对男女民警。但小珂看得出来,季文竹面对庞建东时多少有些尴尬,眼神躲闪,笑容不顺。庞建东则很酷地板着面孔,不发一言,默默地听着小珂向季文竹转达刘川的生日祝福。 小珂:“这花是刘川托我们送给你的,他祝你生日快乐。” 季文竹也托小珂向刘川转达她的问候:“谢谢,谢谢,我也祝他身体健康,心情愉快。他现在还好吧,没得什么病吧,你们跟他说让他好好保重身体,别老惦记我了。真的,真的。” 小珂点头:“好,我会转达的。” 季文竹说完了刘川,目光终于,也不得不移向庞建东了。她微笑着说了句:“建东,你挺好的吧,也谢谢你了。” 庞建东依然严肃着,什么都扛得住似的,很男人地说了句:“不客气。” 剧组里的另几位少女也围过来了,一边七嘴八舌地开着季文竹的玩笑,一边盛赞这捧玫瑰的品位质量:“哟,这花真棒哎!季文竹你过生日呀,是今天吗?不过生日人家送你这个干吗?是不是你的影迷送的?你的影迷也有警察?” 小珂看着那捧玫瑰被演员们一一拆散,从这双手里转到那双手里,从这张鼻子嗅到那张鼻子,直到副导演在那边大喊:“演员! 演员!该拍拥抱那段了……“演员们才放下花朝摄像机那边碎步跑去。 季文竹抱歉地对小珂庞建东说道:“我要拍戏了,你们想看拍戏吗,想看的话就在这儿看吧,看看我们怎么拍戏。” 季文竹也朝摄像机那边跑过去了,庞建东沉着声音对小珂说了句:“咱们走吧。”便率先扭头向下山的路口走去。山上的风很大,把庞建东后背的衣服吹得鼓胀起来,使他那一刻倍显魁伟。小珂转身,跟着他走了两步,又不由自主回头看去——万里长城的一个垛口上,一段好戏已经开拍,季文竹激情拥吻着一位风度男子,架在升降车上的摄像机从他们的面前缓缓摇过,徐徐升起…… 小珂蓦然回首的目光,并未随着上升的镜头,投向垛口那对“深情”男女,而是向服装箱上那片无人顾及的散落的玫瑰,匆匆一瞥。那些玫瑰在太阳的灼烤下好像已经败了,花色枯萎。山风吹过,叶瓣飘零,几点残红碎绿,无声无息地向着残砖断石的斑驳城垣,随风飞去,飞向绵延无尽的山野,渐渐幻化于无…… 病犯监区白天 孙鹏住进病犯监区一个月后,三分监区决定,派孙鹏的同班犯人李京过来,替换刘川,陪护孙鹏。 庞建东带李京来到病监,病监民警陪他们往孙鹏的监号走去,一路向庞建东介绍着情况。 病监民警:“孙鹏大概已经有十几天不满床满裤子拉屎了,而且,下肢麻痹的样子现在也不大有了,能扶着墙自己走路了。就是尿还满床撒,每隔半小时就撒一次,一点不存着。” 庞建东点点头。他们走进孙鹏的监号,看见刘川正给孙鹏擦身,见他们进来,刘川直起腰立正站好。孙鹏看看李京,面露疑惑。 病监晚上 孙鹏在监号里大喊:“李京!李京!李京!” 躲在卫生间边拉屎边看报的李京慢吞吞地擦了屁股,走回监号。孙鹏气恨道:“你丫上哪儿去了,我都尿半天了,你想沤死我呀!” 李京皱眉说:“你嘴巴干净点啊!我不是你的保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别成心整人。” 孙鹏:“我整你什么了,我病成这德行了你给过我一个好脸儿吗,你他妈还有点人性吗,你说你是什么玩意儿呀!” 李京:“你他妈嘴干净点,你骂谁是玩意儿啊。” 孙鹏:“我就骂你呢,你还是玩意儿吗,你不是玩意儿!” 李京:“我还不伺候你了,你跟政府较劲儿你别跟我们过不去,‘咱们都是大墙人,谁也不该谁的!” 值筒队长听见争吵走了进来:“吵什么吵什么,啊?不愿意住这儿住反省队去我没意见!” 两个犯人都住了嘴,李京低头去收拾孙鹏的褥子。队长问:“孙鹏,我听说你扔药了,是不是?” 孙鹏:“没有啊,谁说的?” 队长:“我告诉你孙鹏,你要让我发现你扔药,就说明你根本没病,我可警告你啊。” 孙鹏:“药我都吃了,不信你可以化验……” 病监白天 李京在其他监号和几个犯人闲聊:“……我结婚坐的是卡迪拉克,前边还有一辆大奔开道。我结婚光在万和城摆酒席就干了三万多,也就是要万和城那个排场……” 犯人:“万和城,是不是东三环那个?” 李京:“不是,你扯哪儿去了,你去过万和城吗,万和城就在……” 孙鹏的监号里传来孙鹏的叫喊:“李京!李京!李京!” 犯人:“哎,那小子叫你呢。” 另一犯人:“甭理他,沤死他才好呢。” 李京笑笑:“万和城就在……” 外面又传来孙鹏声嘶力竭的声音:“李京!李京!队长!报告队长……” 李京只好骂了一声,沉着脸起身,回到孙鹏监号。 孙鹏见李京进来,气得大叫:“你他妈不愿干你滚,我要死了我先拉你做垫背!李京,你小子有种你别给我换!” 李京正弯腰给孙鹏换裤子,闻言直起身子:“好,这是你说的,有种你就别叫,要死你就痛快点!” 孙鹏呸的一下啐了李京一口,李京也狠狠啐了他一口。两人互相啐了数口,似乎比着谁啐的大,啐的远,这时队长出现在门口。 队长:“怎么回事?” 李京大喊:“报告队长,孙鹏闹监!” 孙鹏嘶叫:“队长,队长,你救救我,李京要把我整死,队长救命啊!” 病监白天 冯瑞龙和庞建东来了,把李京叫来问情况,冯瑞龙刚问了一句:“你们到底怎么闹的?”李京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李京:“冯队长庞队长,你们饶了我吧,我宁可到集训队去,我也不伺候他了,我再伺候他他不死我也得死了……” 监号白天 孙鹏向冯瑞龙庞建东激烈投诉:“人家刘川甭管多大味人家天天在我的监号里看书,我一找就能找着。李京老是串号,老是串号,老在筒道里和别人臭吹,吃过什么饭坐过什么车什么的,还骂我。反正我是坚决不要李京了,我坚决要求派刘川回来照顾我,刘川要是回来,我这病大概能好陕点……” 病监白天 庞建东带着四班另一位犯人来到病犯监区,和病监民警一起,走进了孙鹏的监号。李京显然已经被撤回去了。 病监晚上 新来伺候孙鹏的犯人和孙鹏同样发生争吵,愤而走出监号。孙鹏从床e爬下来,爬到筒道里又哭又闹,拒不吃饭,拒不回号,把屎尿都拉在筒道里,值班队长和几个犯人想把他抬回去,发现他拉了一裤裆屎,—个犯人叫:“哎哟,这小子拉了,报告队长,这小子拉了。” 其他犯人也松开手捂了鼻子,队长怒喝:“孙鹏,你怎么回事,这是筒道你往哪儿拉!” 孙鹏口吐白沫,气息掩掩地呻吟:“我要刘川,我要刘川……” 邓铁山办公室白天 钟天水冯瑞龙在向邓铁山汇报。 钟天水:“按照孙鹏又打又闹的行为,完全可以送禁闭了,但谁都看出来这小子是下了拼命的决心,宁可把自己折腾死,也得把伪病进行到底。” 邓铁山:“既然这样,你们必须尽快攻下这个堡垒,既要快,又要绝对避免孙鹏出现意外,所以不宜简单强硬处置,关反省号并不是好的方法。监狱局已经连续六年保持了无脱逃、无暴狱、无安全事故、无非正常死亡的四无记录,今年年初局里又下了死命令,各单位也都立了军令状,严防死守。咱们要是砸了全监狱局这块荣誉招牌,那就没法交待了。” 冯瑞龙看看钟天水,钟天水表情沉重。 三分监区办公室晚上 冯瑞龙庞建东等人叫来了四班陈佑成,陈佑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哭腔哀求:“队长,你们就别让我去了,孙鹏以前就憋着要打我,他抽烟那事又是我反映的,我要是去了,我,我性命不保啊!” 庞建东和另一个队长喝斥:“陈佑成,你干什么,你起来!” 陈佑成跪地不起,连声恳求…… 冯瑞龙什么都没说,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监区白天 冯瑞龙与钟天水边走边谈。 冯瑞龙:“我们分监区这几天为孙鹏这事开了好几次会了,方案也设计了好几个,软的也有硬的也有,可一个一个试下来,都不太管用。孙鹏虽然有时候态度变好一点,但一有不顺心的事情,还是吵,还是闹,还是每半小时尿一次。下身都让尿沤出湿疹了,发了炎,生了疮,一尿肯定蜇得疼啊,可他还是尿。这两天已经发展到每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就尿一次。只要肚子里有尿,他就立即尿出来,一滴都不存着。去伺候他的几个人都快逼疯了,连四班的班长梁栋都上了,昨天梁栋跟我哭,说他都快崩溃了。还有的犯人表示宁可加刑也不想去伺候孙鹏。” 钟天水:“孙鹏对梁栋怎么样?” 冯瑞龙:“开始两天还好,后来也不行,昨天跟梁栋大闹了一次,这小子从监号里爬出来了,用脑袋撞墙,撞得头破血流的,非要梁栋走不可。现在我们三分监区的犯人个个谈孙色变,生怕下一个换到自己,都去问刘川到底念了什么怪咒,让孙鹏死心塌地认上他了。我们也找了刘川了,刘川也死活不想去了。” 钟天水停住脚步,一脸苦闷烦躁,看了冯瑞龙一眼,说:“人要是不要脸了,就他妈跟动物一样!” 冯瑞龙:“还不如动物哪。我们家养那小狗,仁义着哪,懂事着哪!” 钟天水:“你们还有什么方案?” 冯瑞龙:“照我看,要么送他进反省号,要么索性让他保外就医。进反省号万一这小子出意外,砸了监狱局四无的牌子,这责任我是承担不起。保外就医我们要是报上去,上面不批上面承担责任,不批的话也得指示我们怎么着,我们照指示办。我不是不想担责任,是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 钟天水沉吟不语。 病监白天 钟天水带着冯瑞龙庞建东,一起到了病犯监区。 他们没去病房,而是让民警把孙鹏带到了管教办公室里,让孙鹏坐在一张桌前。屋里除了钟天水冯瑞龙和庞建东外,还有监狱医院的一位医生,谈话的架势看上去相当正规。 钟天水上来的第一句话,让孙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孙鹏,根据医生的建议,你们分监区已经把你的保外就医的报告报上来了。监区经过研究,也同意给你报到监狱去。因为要写这份报告,还需要你填一些表格,还有些问题,得向您了解清楚,如果这些情况符合保外就医的要求,我们才能往上报,否则报上去也批不了。” 孙鹏兴奋得两眼都直了,脸上想绷着但绷不住笑。 钟天水不紧不慢地开始提问,这些问题让孙鹏越听越兴奋,越答越有劲。 钟天水:“首先一个,你要求保外,你有人保吗?” 孙鹏说:“有啊,我老婆就可以保。” 钟天水问:“你老婆不是要和你离婚吗,她还愿保?” 孙鹏说:“我老婆说了,只要我能出去,她就不离婚了。她要是不保,我父母也能保。” 钟天水又问:“听说你父母因为你老婆,跟你关系不太好,他们还肯保你吗?” 孙鹏说:“我毕竟是他们亲生的儿子,我可以马上给他们写信,我只要肯求他们,他们一定会保,肯定没问题!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 老钟又问:“好,如果有人保你,甭管是你父母还是你爱人,得让他们填这个表。你确定谁来保你,你父母,还是你爱人?” 孙鹏:“我父母吧,我今天就给他们写信,你们可以去找他们。其实我媳妇也行,都行。” 钟天水让庞建东记下孙鹏父母的名字、地址、工作单位。 孙鹏说了父母的名字和住址后,又说:“他们早从厂里退休了。” 钟天水问了厂名,又叫庞建东记下。然后接着问:“你出去以后,又要治病又要生活,经济来源怎么保证啊?” 孙鹏说:“我媳妇挣钱,我父母也有点退休金,给我口饭吃绝没问题。再说我这人又不像我们班李京那么馋嘴,我有口粗饭就行。” 老钟又详细问了孙鹏妻子的情况,以及他父母的情况,包括他们的身体状况,居住条件和具体经济收入等等,还问了他妻子的父母及亲友的情况。他问,孙鹏答,庞建东记,还让孙鹏填了一张保外就医的申请表,一应手续进行得规矩认真,有条不紊。 办公室桌上的闹钟一直嘀嘀嗒嗒地走着,冯瑞龙在钟天水与孙鹏谈话过程中,几次看了这只闹钟。 最后,钟天水也抬腕看了看手表,一本正经地对孙鹏说道:“孙鹏,咱们今天都谈了一个半小时了,你觉得怎么样啊?” 孙鹏连忙说:“我感谢政府,感谢钟监区长,感谢监区对我的关心,让我保外就医。我出去以后,一定遵纪守法,好好治病,争取……” 钟天水打断他:“其实,你没病,你看,这都一个半小时了,你没尿一滴尿,这说明,你没病。你那点屎尿,你其实完全憋得住。” 孙鹏一下子愣住了,刚要说什么,钟天水又把他打断:“今天我们来的目的,其实是对你进行一场测验,我们有四个人在场,包括一位医生,我们已经把今天测验的真实情况记录在案。有了这个测验,有了这份记录,你以后拉得再凶,尿得再多,也没用了。没有任何—个医生,没有任何一个领导,还敢同意你保外就医。有了这份测试记录,谁同意了谁就是徇私枉法!我们四个人谁都可以告他,一告一个准,谁也逃不过法律和纪律的制裁!孙鹏,你自己想想,有哪个干警愿意用自身的生存为代价帮你这个忙?所以,这条路已经让你自己走死了,你不要再有任何幻想。” 孙鹏张口结舌,看着他对面端坐的每一个人——钟天水、庞建东、医生,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严肃不苟的表情。他终于咧着嘴巴,面孔歪歪地哭起来了,在钟天水做出这番结论并做出最后规劝的时候,在钟天水随后宣布“根据你的行为,我们已经报监狱领导决定,从即日起,对你蓄意伪病的行为实施禁闭十五天的处罚”的时候,孙鹏除了排泄出绝望的泪水外,没有再排屎尿。 第二十二集 孙鹏家白天 数日后,钟天水拉上庞建东,辗转找到了孙鹏的家。 孙鹏的老婆抱着孩子流着眼泪,听钟天水介绍情况。 钟天水:“……所以我们想,还是应该把孙鹏在狱中装病的情况,如实告诉你,也希望你能了解,孙鹏冒着伤残甚至死亡的危险装病,尽管属于严重的抗拒改造的行为,但目的,我想恐怕也就是为了回家养活你和你们的孩子,也就是怕你跟别人跑了,孩子没人管了!他只有这个想法,没有别的想法。他是想跟我们闹个鱼死网破,也得保住他这个家!这个想法我们可以不理解,但你是他的亲人,你不能不理解。” 钟天水的话,说得孙鹏老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庞建东把几百块钱放在桌上,说:“这是我们分监区干警给孙鹏的孩子捐的五百多块钱,钱不多,是个意思。” 钟天水:“我们这些干警其实都是旁观者,我们跟孙鹏不沾亲不带故。可我们也有亲人,也有老婆孩子,有时候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真是觉得人在倒霉的时候,在碰上厄运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亲人,这时候也只有亲人能帮。亲人要是都不管他了,那他真是没活头了。孙鹏这个人有很多毛病,但他对你,对你们的孩子,那感情还是真的。所以我希望你也为孙鹏想想,也为孩子想想,不就是熬几年苦日子吗,等孙鹏刑释出来了,一家人幸福团聚多好。” 孙鹏老婆哭着不说话。 反省队白天 孙鹏结束禁闭,一脸呆滞地被押出了反省队。 集训队白天 管教干警向孙鹏宣布对其集训三个月的处理决定。 孙鹏神色枯槁,精神萎靡。 孙鹏父母家白天 钟天水庞建东来到孙鹏父母家,他们坐在椅子上,听孙鹏的老爹—个劲儿地骂孙鹏。 孙父:“这小子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儿子!我们一家老老实实的守法做人,怎么出了这么个逆子!” 孙母:“儿子怎么不是你儿子,犯了死罪他也是你儿子呀。” 孙父:“养了这种儿子我对不起孙家的祖宗先人,我,我没脸呀我!养不教,父之过,我没脸呀我……” 孙鹏父母争了起来,孙鹏母亲哭道:“从这么小我抱他抱到这么大,怎么不是我儿子啊!他再有多大错,也是我的儿子呀!” 孙父不吭声了,也陪着老伴掉了眼泪。 钟天水:“大嫂说的没错,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嘛。孙鹏这么多天屎尿缠身,身上都沤烂了,得受多大罪呀,还不就是为了他那个孩子吗。孙鹏的孩子也是你们的后代嘛,你们哪能不心疼啊!” 孙母擦着眼泪:“那孩子原来也是我抱,孩子是好孩子。” 钟天水:“对呀,咱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对血缘的感情,心里是抹不掉的,孙鹏是你们生你们养的,他的孩子也是你们孙家的种,你们能不心疼?” 孙父:“我,我对不起政府,对不起共产党,儿子养这么大,孝不孝顺我们都无所谓了,给党和国家添这么大麻烦,我们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生下就先弄死他……” 孙母:“你有这志气你就别生,打小还不是你又打又骂不好好教育……” 钟天水:“现在不是你们给政府添麻烦,现在是政府要麻烦一下你们,麻烦你们配合政府做好孙鹏的转化工作,把他挽救过来,让他尽早减刑从监狱里出来,回家好好过日子!” 集训队白天 孙鹏在心理咨询室接受谈话。 心理咨询员:“……能主动意识到自己性格上的好斗意识,就说明你的心理还是有冷静和理陛的能力,这是性格变化的基础,这很好嘛。” 孙鹏:“我那两个月天天泡在屎尿里头,又蹲了十五天禁闭,又在集训队严管了这么多天了,我现在真的蔫了,以后可能再也狠不起来了,我骨头里那点狠劲儿差不多都耗光了。” 心理咨询员:“这不是坏事,这说明……” 某邮政公司白天 老钟和小庞又来到了孙鹏老婆的单位。孙鹏的老婆在一家邮政公司工作,他们和公司的一个头头进行了交谈。 公司头头:“刘玉琴在我们单位工作六年了,一直很内向,丈夫被抓以后,更觉得在班组里抬不起头了,所以很少与人交流。我们都知道她家生活不富裕,但困难到什么程度,详细情况也不太清楚。你们刚才要不跟我们介绍那些隋况,我们还真不知道已经到了过不下去的程度了。” 钟天水:“你们这公司是国有企业吧,我听说邮电行业这些年效益不错。” 公司头头:“效益还好吧,我们公司最近正在开展像学校,像军队,像家庭的活动,正好赶这时候,我们可以打报告向上面给刘玉琴申请一些补助,上面估计应该能批,也算开展像家庭活动的一个具体事了。再说你们民警非亲非故的都能这么老远跑来关心这事,我们和刘玉琴一个单位的,就更该关心了。” 钟天水:“谢谢,谢谢,我们来以前就估计,你们是国有大企业,三个代表肯定学得好,关心职工就是关心效益,这道理你们肯定比我们领会深。” 公司头头:“哪里哪里……” 孙鹏家晚上 钟天水带着孙鹏父母到孙鹏家。孙鹏家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孙鹏妻子正在门外准备烧火做饭,看到公婆来了,愣着不知所措。 孙鹏母亲过去抱起了孙鹏的女儿,钟天水在孙鹏父亲和孙鹏妻子中间说着什么,孙鹏父亲也说了什么,孙鹏妻子一边听一边掉泪,一边点头…… 监狱会见楼白天 冯瑞龙陪孙鹏老婆从会见楼里结束了会见走出来,向狱外走去。 冯瑞龙:“你公公婆婆不是已经答应把孩子接到他们那儿养着了吗,周六周日你再接回去,这样也就等于帮你分担了一大块负担,再加上你们单位补助给你的钱,日子我看就能过了。我们请你们单位的工会给孙鹏写信的事跟你说过了吧,信孙鹏也接到了。他爸爸妈妈也给孙鹏写了信,反正都是劝他安心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来,与家里人早点团聚嘛。” 孙鹏老婆满脸感激:“冯队长,谢谢你们,你也替我谢谢钟监区长和小庞队长,真的谢谢你们了,孙鹏就是再关多少年,我冲你们这面子,我也不跟他离了。您跟他说,他要是在里边服从命令听指挥,再也不惹事的话,我就不跟他离,我就等他,他要是再给你们老添累,我就跟他离!事,您就这么跟他说。” 冯瑞龙:“好,我答应你跟他说。有个事我们钟监区长托我也跟你商量一下,你跟你公公婆婆一直有点疙瘩,早点解了得了,平常多跟老人说两句软话,把以前的恩怨是非化解了得了,不都是为了孩子吗,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 孙鹏老婆不好意思地笑笑:“行,我听你们的。哎,那以后我要有什么难事,还能找你们吗?” 冯瑞龙犹豫了一下:“能啊,要是你们单位,家里都解决不了啦,你可以找我们,我们至少可以帮你出点主意吧。” 孙鹏老婆:“好。” 集训队白天 一个管教向孙鹏宣布:“孙鹏,你这三个月的集训今天到期,经一监区同意,今天送你回三分监区继续服刑,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孙鹏脚下,放着已经捆好的行李,孙鹏立正答道:“收拾好了。” 管教:“走。” 三分监区白天 孙鹏被押回三分监区,一进筒道,看见钟天水正跟庞建东等几个队长说着什么,孙鹏突然冲上去,朝钟天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孙鹏:“钟大队长,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我这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没断,我说什么也要报答您老人家。” 钟天水一愣,对庞建东说:“你们四班的犯人怎么都爱磕头啊,起来起来,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等你这辈子快断气的时候,我早就烧成灰了。你要报现在就报,怎么报你心里知道,啊!” 铁艺车间白天 孙鹏和刘川在一起干活,两人边干边聊。 孙鹏:“……我这人,心里想什么嘴里说什么,我现在,除了我媳妇和我那丫头,我最想报答的就俩人,一个你,一个钟大,这是真话!” 刘川:“你甭报答我,先报你老爸老妈吧,你老爸老妈养你这么大……” 孙鹏:“老爸老妈不算,除了他们,我就欠你们的。” 刘川沉默—会儿,自语道:“我也想报答钟大。” 孙鹏:“你报答他什么?” 刘川依然像是自语:“是钟大让我弄明白了,明白我做人做得非常失败。做人也是有方法的。” 孙鹏:“哎哟,你做人还不够好呀,我看钟大对你最满意了。” 刘川:“他?”刘川摇头,“对我最不满意了。” 孙鹏:“不会吧,他不满意什么?” 刘川:“他说我不关心别人,不关心集体,看不到自己的缺点,把别的人缺点看得又像眼中钉肉中刺似的。” 孙鹏:“真的假的,你是这样吗?” 刘川:“不全是。”他笑了一下又说,“但也有点。” 三分监区白天 周日,犯人们或在球场上打球,或洗晒自己的衣服,或独自伏案读书,或三五成群聊天下棋,刘川则在水房擦洗窗户,清扫垃圾。 —个犯人走进来,把一包垃圾砰的一下倾倒在刚刚打扫干净的垃圾桶里,溅得周围都是。犯人走了,刘川过来,皱眉看着一地狼藉。 三分监区晚上 犯人自由活动时间,刘川与一班的孙志勇一起在疏通厕所里一根堵塞的管道。两人的双手和衣服都沾满了污水。 有犯人进来方便,问:“怎么啦?” 孙志勇:“堵了。” 犯人:“这么臭!” 三分监区晚上 犯人们收工回来,刘川一进监号,马上拎着暖壶去打开水,刚把开水打回放在桌上,就被李京倒在脸盆里烫脚了,其他犯人拿着杯子过来,晃晃暖壶,水早空了。 刘川反感地看看李京,李京一边烫脚一边看报,一边哼歌,刘川嘴里嘀咕着骂了声,拿了暖壶再去打水。 亲情电话室外晚上 刘川等两三个犯人在排队打亲情电话。一个犯人打完电话出来,轮到刘川进去。 亲情电话室晚上 刘川在和奶奶通话:“……你上次不是说养老院除了每天配的饭菜之外自己还可以加菜吗,你想吃什么自己就加呗。……加一个多少钱呀?噢,那么贵呀。……我挺好的,身体没事。我现在学人大的法律函授呢,您和王律师还有联系吗,能托他帮我找点书吗,书名回头我写信寄给您。哎,还有,王律师要是有空的话,您能托他帮我打听一下季文竹的地址吗,季文竹您都忘了?……没有,她老给我寄钱寄东西,我想给她写信……” 监狱篮球场白天 几个犯人正在玩篮球,刘川在另一个空着的篮球架下给球架刷洗。钟天水在一边帮忙。 钟天水:“我听三分监区说,你这一阵经常帮大家做好事,挣分也挣疯了,是不是?” 刘川:“做好事又不挣分,又没有规定为大家做一件好事能加几分。” 钟天水:“行,一个人要是干好事不图个人利益,那就是真干好事了。为大家打个开水,为集体清洁一下卫生,挺好。” 刘川:“我最烦我们班李京了,他喜欢用热水烫脚,用水最多了,自己又不打,每天收了工大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呢,就全让他用了。要在过去,我早不伺候他了。” 钟天水:“你既然是为了别人干好事,别人把水用了,那不是正好吗。” 刘川:“是啊,所以我心里不高兴也都忍着,我倒没挂在脸上。” 钟天水:“那你还是没有修炼到家,修炼到家心里也就不会不高兴了。既然你是自觉自愿做好事,打开水给大家用,你管人家用多少呢,你管人家是喝了还是洗脚呢。” 刘川想想,笑着默认。 钟天水:“说你还担任你们分监区补习班的小教员了,这有加分吧?” 刘川:“这有加分。” 钟天水:“你过去不是公安大学篮球队的吗,在这儿我怎么没见你打过篮球啊?” 刘川:“啊,老不打也就不想打了。” 钟天水:“监狱局马上要举办全局运动会了,你还不参加几个项目,得一个冠军加二百分,得一个亚军加一百分,得第三名加八十分。” 刘川:“冠军?这分可不好挣。” 钟天水:“考下—个大学文凭好挣?那不更难吗。” 刘川:“我今年计划考一门法律基础,一门大学语文,一门外语,外语是我强项,不用怎么背,这一下能挣六百分呢。等于仨冠军。” 钟天水:“这六百分可不容易,你一考就知道了,至少要比在社会上读大学难得多了。在外面正常上大学有老师授课辅导,你现在在监狱自学,每门课重点在哪儿,全得自己琢磨。考试的面又特别宽,平时边边角角不注意看的,考试的时候准栽在上头。” 刘川:“我下死力,练笨功,每个题都在理解的基础上死记硬背,应该可以。我奶奶答应托人帮我多找点学习资料。” 养老院晚上 小珂来看刘川的奶奶。 奶奶正在吃饭,—个护士进来对奶奶说:“老太太,你给我那几个电话我今天都打了一遍,一个关机,一个停机,一个一听说我是养老院的就说我打错了。” 刘川奶奶脸上,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小珂说:“奶奶,您要找谁呀,我帮您去找。” 奶奶:“刘川想考法律,让我帮他找书,我找原来他爸爸公司里的那些人,现在那些人都散到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了,能找到人家也不一定肯帮这个忙了。公司都垮了,我住在这儿动不了,刘川爸爸妈妈住在地底下,也动不了,谁还愿意管这个闲事啊。现在请人帮忙做事,都得要钱的。” 小珂从奶奶手里接了刘川寄来的书目单,边看边说:“我去找,奶奶您放心,我去找。” 书店晚上 小珂冒雨跑进书店为刘川买书。 图书馆白天 小珂骑车来到图书馆,认真地在电脑里查找需要的书目,抄下书的编号。 某老师家晚上 小珂敲开老师的房门,和老师寒暄着,她在老师家的客厅里给老师看书目清单,老师点头应允…… 街头白天 小珂顶风骑车,车上捆着几本书籍。小珂的脸被寒风吹得赤红。 监狱门口白天 小珂上班,在门口碰上庞建东,她把两本书交给了庞建东。 三分监区白天 中午,刘川收工回号,庞建东把书交给了刘川。 庞建东:“刘川,你奶奶又给你带书来了,老太太腿脚不好,能一次一次地找这么多书来也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学,考不下来真是对不起老人家一片苦心。” 刘川:“是。” 钟天水办公室白天 刘川被一位民警带到钟天水办公室外,喊了报告,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他看到屋里除了钟天水外,冯瑞龙也在。 钟天水:“刘川,过来,坐吧。监狱局的迎新春促改造运动会,听说你报名参加咱们监狱篮球队了。” 刘川:“对,我还报了—个跳绳的单项。我们篮球队的领队就是冯队长。” 钟天水:“啊,冯队长年轻那阵是咱们监狱局篮球队的后卫,我看过他的球,这小子体力好,防守也好。防守有时比进攻还要重要。” 一个队员问:“冯队,那干吗这次不让孙鹏参加呀?” 冯瑞龙:“孙鹏刚刚从集训队出来不到两个月,按规定凡从集训队出来的,六个月后才能重考计分{午可证,可这次运动会按局里的规定,没有计分许可证的犯人没资格代表所在监狱参加比赛。” 另一队员:“不是说这次运动会不够格的人可以凭外卡参加吗?” 冯瑞龙:“是啊,孙鹏要在没有计分许可证的情况下参加比赛,除非他有重大立功表现。可立功这种事情,就算孙鹏有那个决心有那个胆量也有那个能力,可哪有那么巧偏偏就能碰上那个机会!” 队员们一片议论。 生活卫生科库房白天 冯瑞龙带刘川到库房来领球衣和球鞋,发货的正是小珂。小珂一边帮着往刘川骑来的三轮小货车上装东西一边问:“刘川你也是篮球队的?会打球吗?” 刘川:“会。” 冯瑞龙:“别稀里马虎的,刘川是我们天河队的主力呢。” 小珂:“我就知道刘川以前唱过摇滚,闹了半天打球也会,你经得起撞吗?” 刘川腼腆地:“还行吧。” 冯瑞龙:“刘川在公安大学就是篮球队的,正经练过呢。” 冯瑞龙跳上三轮小货车,刘川骑走了。小珂走回库房,她在库房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监狱大院白天 在骑三轮车回监区的路上,刘川替孙鹏向冯瑞龙求隋。 刘川:“孙鹏打球我看过,他在大前锋的位置上确实很强,关键咱们天监篮球队现在就是这个位置最弱,孙鹏闲在那儿不能参加确实可惜了。孙鹏现在不是表现挺好的吗?” 冯瑞龙:“我也没办法。监狱局既有这规定,你求我还不如去求孙鹏呢,让他咬牙立一功,有立功表现我马上给监区打报告申请让他参赛。我跟你们一样,说是坐三争二望一,其实不想拿冠军那是假的。” 刘川问:“让他立什么功啊,有什么机会啊?” 冯瑞龙:“我哪儿知道有什么机会,机会都是自己找的,机会要都摆在明面上那也没他的份了。炸碉堡堵枪眼拦惊马跳冰窟窿这种事,我到哪儿给他找去!” 刘川一边骑车一边低头琢磨。 养老院晚上 小珂来看刘川的奶奶,给奶奶带来她母亲做的可口饭食。 奶奶:“你妈妈做的茄子真好吃,我年轻的时候,天天吃单位食堂,最爱吃烧茄子,我好多年都没吃到这么好的烧茄子了。” 小珂:“我上次来也带了一份烧茄子,我还怕您吃腻了呢。” 奶奶:“不腻,哎,刘川也特别爱吃烧茄子,你能给他也带一份去吗,允许吗?” 小珂:“不允许,不过刘川他们伙食也还可以。您别光操心他了。” 奶奶:“上次我见他,他很瘦,脸色也不好。现在好点没有?” 小珂:“那一阵他脸色不好主要是心情问题,现在好多了,还参加我们监狱的篮球队呢,我过去不知道他会打篮球。” 奶奶:“他呀,一阵一阵的,有一阵爱打篮球,球鞋球衣买了一大堆,还都是名牌的。玩儿一阵又不玩儿了,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气。” 小珂笑笑。 铁艺车间白天 犯人们分散在车间各处干活。 刘川和孙鹏工作的小屋里,一只小麻雀正在窗口—趴着,刘川上去逗逗它,它竟慌不择路地飞进了屋里,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好像飞不起来似的,见刘川和孙鹏过来,翅膀扑扑棱棱煞是惊恐。人在大墙关得久了,对这类活物当然格外好奇怜惜,何况这小家伙近在咫尺,不能不引起他们的兴趣。先是刘川扑它,后来孙鹏也上来帮忙,好容易扑到之后,发现它的一只翅膀果然断了。 刘川掀着鸟翅:“哟,断了。” 孙鹏:“我看看,怎么断的?” 麻雀与刘川目光相对,好像真的有所交流。它在他手上瑟瑟发抖,一对圆圆的眼睛可怜地眨着,眨得刘川心疼得不行。见左右无人,刘川对孙鹏说:“它飞不动了,咱们把它养起来吧。” 孙鹏犹豫地说:“让养吗?” 刘川说:“咱们悄悄养呀,就养在这儿就行。” 孙鹏:“不行吧。” 刘川目光巡睃,正好看到旁边的墙角,堆着一堆砂纸盒子,刘川就把麻雀放进一只空着的纸盒里,还在纸盒的前后,各挖了一个通气的小孔,然后把它放在那堆或空或实的纸盒下面,伪装坚壁起来。然后,他拍拍手直起身子,看看孙鹏,孙鹏在小屋门口替他望风,两人同时松了口气,眼神之间,虽然都是七上八下,但也显然达成了一项攻守同盟。 刘川表面胆大无忌,内心其实心虚胆小,说:“不会被发现吧?” 孙鹏:“要是发现了,你就只能死不承认,这屋子谁都来,谁也没证据非说是你藏的。” 刘川看着那堆纸盒,心跳稍定,脸上渐渐现出一丝微笑。 监区、车间白天、晚上 把一个秘密藏在心里,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每个早上,每个中午,刘川都要在吃饭的时候,悄悄留下一点馒头渣和米饭粒,有时还有一点菜叶,在出工时带到车间,仔细地给麻雀喂食。看得出刘川特别疼爱这个小小的生命。 分监区谈话室晚上 刘川在梁栋的帮助下继续练习跳绳,他越跳越快,气喘吁吁。 篮球场白天 刘川在场上练球,球的击地声和他的喘息同步轰响。 操场晚上 刘川带领队列比赛的队员们顶风夜练,风声和口号声彼此呼应:“一!二!三!四!” 铁艺车间白天 中午开饭,犯人们都去打饭了,四班班长梁栋走进车间小屋来找卡尺,突然,他听到墙角的纸盒堆里,传来唧唧喳喳的声响,梁栋吓了一跳,疑心自己听错,他紧张地注视着那堆纸盒…… 铁艺车间白天 吃完午饭,刘川正在干活,一分监区的一个队长和刘川的班长梁栋一起走进小屋,进来之后二话没说,就直奔墙角翻查纸盒。刘川站在一边,知道事情走了风声,他的身体有些发抖,眼睁睁地看着队长和梁栋把纸盒翻得乱七八糟。 小鸟很快被翻出来了,一分监区的那位队长打开盒子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把纸盒砰的一声放在工作台上,严肃地盯着刘川孙鹏。刘川和孙鹏全都停了手中的活计,垂手站在各自的原位。 队长问:“这是谁藏的,啊?” 无人应声。 一分监区的队长紧接着威胁了一句:“是不是要把你们三分监区的队长请来你们才说呀!” 刘川不知怎么一冲动就站出来了:“报告队长,是我养的。” 他没用“藏”字,他用了“养”字。但他的“自首”还是让孙鹏和梁栋都意外地一愣。队长不多哕嗦,指指那个盒子,对刘川说了一句:“拿着这个,跟我走。” 刘川两手端着盒子,走出小屋,穿过整个车间,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在队长身后,向设在车间门口的办公室走去。他从盒子半开的缝隙中看到小鸟,看到它半躺在盒内,羽毛偶尔爹起,脖子里发出咕咕的呻吟,刘川感到万分心疼。 进了车间办公室,队长先指指桌子,示意刘川把盒子放在桌上,又指指墙根,刘川便走到墙根,双手抱头,面壁蹲下,听着队长给他所属的三分监区打电话,说刘川藏鸟的事,让他们来人处理。 很快,庞建东来了,来了以后先看了鸟,再让刘川转过身来,问他隋况。 庞建东:“怎么养的,养多久了?” 刘川:“它自己飞进来的,养了四天了。” 庞建东:“还有谁知道?” 刘川:“没人了。” 刘川没有供出孙鹏,尽管他屈身蹲在地上,但回答审问的神态,并无半点惊慌,平静中甚至潜伏着一腔悲壮。 正说着,监区长钟天水走了进来,庞建东和一分监区的队长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庞建东:“钟大。” 钟天水看见刘川蹲在墙边,问:“怎么了?” 庞建东:“你看这个,偷着养四天了。” 钟天水扒着盒子朝里看了看,出乎刘川意料,他竟然伸手进去,把小鸟从盒里拿出,托至眼前细看。看罢,他问刘川:“好养吗?” 刘川先旺:“啊?”又说,“好养。” 钟天水把小鸟放进盒子,又问刘川:“你怎么想的,怎么想起养这玩意儿来了?” 刘川还蹲在墙边,但双手已经不抱头了,而是扶着自己的脚面,他仰脸面向钟大,说:“它受伤了,飞到车间,飞不动了,挺可怜的,所以我就养了。白天给它点水,给它点吃的,就是想让它活着。” 钟天水点点头,再次看看盒子里的小鸟,自己叨咕了一句:“这还活得了吗?”又看看墙边的刘川,想了想,说:“这事,你怎么不跟队长请示一下呀,这儿毕竟是监狱,你毕竟是服刑人员,什么事不能那么随便。虽然罪犯改造行为规范里没有明文禁止养鸟,但也不能张三今天养鸟李四明天养蛐蛐,那不全乱套了吗,啊。” 刘川低了头,说:“是。” 钟天水又想了一下,转脸对两位队长说:“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活物,既然已经养上了,就让他养吧。懂得爱护生命珍惜生命,这是好事,但也要有规有矩才行。我看先让他养吧,下不为例。不要养在车间里,可以带到监号去,养好了放归大自然。”钟天水转脸又对刘川说:“不过这事你没向队长汇报,不符合规定,该扣分还是得扣分。” 刘川已经大喜过望,高兴地答道:“是。” 对钟天水的意见,庞建东和一分监区的那位队长显然都有几分意外,刘川能看出来的。但他们这种年轻干警,在钟天水面前只有服从的资格。庞建东说了句:“行。”又转脸对刘川说:“你先干活去吧,这盒子先放这儿,收工的时候想着到这儿来拿。” 刘川没想到钟大居然如此宽宏大量,不仅饶了他,也饶了麻雀一命。他脸上绽放出感激的笑容,那笑容是从他的心底里发出来的。他蹲在地上,但扬起面庞,冲钟大,也冲庞建东和一分监区的那位队长,满心欢喜地再次大声答应:“是!” 三分监区晚上 四班的犯人都围着在看刘川的小鸟。 陈佑成:“这就是一般麻雀,不值钱。” 李京:“我以前在德隆居饭庄吃饭。菜单上就有一道油炸麻雀,我嫌档次不高没吃,不过听说特好吃。” 孙鹏瞪眼:“把我们这儿谁拿油炸炸我估计你都敢吃!” 班长梁栋:“准备睡觉了,大家散开吧。” 大家散了,刘川小心地将盛鸟的纸盒放在床头。他用一点米粒喂鸟,但能看出,那只鸟已经奄奄一息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梁栋:“刘川,别弄鸟了,上床睡觉!” 刘川连忙放好小鸟。 铁艺车间白天 因为鸟飞到车间里来这件事情,一分监区的队长们后来专门过来检查了刘川他们干活的那间小屋,发现窗子果然坏了,已经关不严了。 队长:“上次鸟就是从这儿飞进来的吧?” 刘川:“对。” 队长:“你们修一下,别耽误生产任务,把它早点修好。” 刘川孙鹏:“是。” 铁艺车间白天 刘川和孙鹏利用做铁艺栏杆的废料,做了一扇枝叶连藤的铁艺窗栏,还涂了雅致的白漆。李京和陈佑成帮刘川和孙鹏一起拆下了原来小窗上黑色的铁条,换上了这扇白色的铁艺窗栏。 一监区的队长过来检查生产,一看窗户,脸色顿变。 队长:“哎,原来窗户上的铁栏呢?” 孙鹏:“拆了。” 队长:“拆了,谁让你们拆了?” 队长的声音俱厉,让在场的犯人都不敢吭声了。 又有两个队长闻声进了小屋,听说犯人把铁条拆了,一个队长再次喝问:“怎么把铁条拆了?谁拆的!谁拆的?” 另一队长:“你们三分监区的人到这儿干活怎么老是搞破坏,你们懂不懂这些铁条是什么,这是监狱的象征,是服刑人员活动的界限,你们知道不知道拆毁这个界限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啊?” 一个年长的队长急急地对一个年轻队长说:“叫分监区长来一下。” 年轻队长急急地去了。 一分监区的分监区长和好几个队长从车间外急步赶到现场。 很快,参与拆毁铁条的刘川、孙鹏、李京和陈佑成等四名罪犯被反铐起来,押出了车间。 车间里的犯人们不知出了何事,目光晾恐地远远围观。 狱政科白天 刘川、孙鹏、李京、陈佑成被分别提至不同的屋子里审问,李京和陈佑成当然齐声鸣冤,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陈佑成说:“我们就是帮忙安装了一下,具体拆毁铁条和制作铁艺窗栏的行为都是孙鹏刘川干的。” 在另一间屋内,李京交待:“我们还以为是一分监区的管教干部布置的呢,我们真是没想到这是孙刘二犯蓄意破坏呀!” 狱政干部:“孙鹏和刘川谁是主谋?” 在另一间屋子的审问中,孙鹏交待:“制作铁艺小窗是我和刘川一起干的,当时只是觉得比铁条显得漂亮,反正也能起到铁栏的作用,所以就把铁条拆了。” 在另一间屋里,刘川关于拆换铁条的过程与初衷的供述,和孙鹏的交代差不太多。 审讯民警:“你先不要说你们是什么目的,我问的是你们拆毁铁条,向分监区哪个队长请示过没有!” 刘川:“没有。我们就是觉得好看,当时也没多想,我觉得确实挺好看的。” 审讯者:“拆之前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刘川:“我们就说这个比铁条艺术一点,能美化一下车间环境……” 审讯者:“你们谁先提出拆的,谁第一个提出来的?” 刘川:“我先提的。” 审讯者:“孙鹏怎么说的,你一提他就说行?” 刘川:“我提了以后他……他没说什么,反正这事是我提的,他只是帮静忙,我是主谋,他是胁从。” 两名审讯者一问一记。刘川蹲在地上,双手依然戴着铐子。 狱政科外晚上 李京和陈佑成被放了出来,被三分监区的庞建东接回去了。狱政科的一位民警低声对庞建东说:“这俩人看来责任不大,你们先接回去吧,以后有什么问题需要找他们再说。” 狱政科监号夜 刘川和孙鹏这一天没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分监区,而是被押到狱政科的狱内侦查队的监号分别关押。当天晚上由狱政科负责狱内案件侦查的民警分别继续审问。 强炳林办公室白天 狱政科的负责人在向副监狱长强炳林汇报:“……昨天晚上我们狱政科的狱内案件侦查队又审了一遍,事实大体清楚,虽然没有证据能说明刘川孙鹏拆毁铁条有脱逃和故意破坏的动机,但这个行为本身在咱们天河监狱的历史上,也算是绝无仅有了。犯人私自拆毁禁锢铁栏,从性质上说,应当算是一种破坏监管设施的行为。这种事我们的意见还是不能简单就事论事的处理,还是要杀一儆百,否则以后非乱套不可。” 强炳林翻看着审讯笔录,若有所思地问道:“破坏监管设施?” 第二十三集 铁艺车间白天 中午,这事好像有点闹大了,强炳林和监狱长邓铁山一道,突然亲临铁艺车间,来到位于铁艺车间东南角的那间小屋,实地查看了铁条被破坏的现场。在外面干活的犯人们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两位监狱长和一监区的监区长钟天水,一分监区的分监区长马得彦、三分监区的分监区长冯瑞龙,还有最先发现铁条被毁的那位民警,一起指指画画地说着什么。显然,他们并非在简单地听取民警的汇报,而是在进行一场讨论,讨论什么呢,无人听清。 狱政科监号白天 下午,刘川和孙鹏被一起押出了狱政科监号,押到狱政科的审讯室里。 狱政科审讯室 此后的一切情形变得更加不可思议,刘川和孙鹏不仅异乎寻常地被同堂审问,而坐在审讯桌后面的不再是狱政科的民警,而是监狱长邓铁山和副监狱长强炳林这两位天监的最高当局。 三分监区傍晚 傍晚,刘川和孙鹏被责任民警庞建东接回了三分监区。 他们回到自己的监号时大家正在吃饭,无不惊讶地看着他们一脸轻松地走进屋子。 一个犯人疑惑地问了句:“哟,你们回来啦。” 另一个犯人看看门外,小声问道:“没事啦?” 三分监区晚上 这天晚上,刘川和孙鹏坐在犯人当中,和大家一起看了电视里的新闻联播,还看了中国队与阿曼队的足球比赛。孙鹏看比赛时像往常一样全情投人,助威呐喊,如果不看刘川那张心绪不佳的面孔,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监号晚上 刘川打开麻雀住着的那只小纸盒,他看到那只可爱的小鸟已经死了。 监区、监号白天 若干天后,天河监狱的监舍,车间,食堂,一切服刑人员活动的地方,这些地方的每一扇窗子,都由队长组织犯人们将窗上黑色刻板的铁条一一拆下,然后换上了白色的铁艺窗栏。在这些白色的铁艺窗栏上,“枝叶”蜿蜒茂盛,一朵朵绽放的“小花”生机勃勃,攀援向上,寻找着窗外的微风和阳光。枯燥森严的监牢因此显得活泼起来、亲切起来,显得更像一所学生的宿舍,一座士兵的营房,一处安详的社区……在大墙内被拘禁的每一个人,包括从来面孔刻板的班长梁栋,脸上都浮上了一层甜美的笑容。 三分监区白天 刘川在与冯瑞龙谈话。 刘川:“冯队长,这事儿,希望分监区能向监区和监狱领导反映一下,这事真的是孙鹏主谋的,这事儿其实是我被冤枉的。” 冯瑞龙:“这你就别推啦,我们分监区把报告都起草好了,准备往监狱给你报一个监狱嘉奖。现在好多服刑人员给家里写信者都说,他们现在每天早上一醒过来,看到的第一样东西,不再是漆黑森严的铁条,而是透着阳光的小白花,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一样了。这个窗户,对提高改造隋绪,确实大有好处。你知道吗,现在监狱局已经决定,要把这项人性化监管措施推广到全局各个监狱去,你这是立了一大功啊,你就别推了。” 刘川:“冯队长,这个功真的应该给孙鹏。我是想,如果孙鹏立了这个功,按照局里运动会的规定,他就应该有资格参加咱们的篮球队了,他要是来了,咱们队的攻防实力,还有篮板高度,那就能提高一大块了。冯队长,您是领队兼教练,您不想夺冠军啦!” 冯瑞龙默然无话,若有所动。 篮球场白天 天监篮球队新的一天训练即将开始,冯瑞龙站在队前,队员们列队聆训。 冯瑞龙大声地:“今天,我们要训练新的阵容,以右路的大前锋为进攻核心,要尝试一下新的打法,大家调整后的各自位置都记住了没有?” 篮球队员们高声回答:“记住了!” 冯瑞龙命令:“好,开始训练!” 包括新人队的孙鹏在内,大家齐声应道:“是!” 队员们士气高涨地跑进了球场。 孙鹏从冯瑞龙身边跑过,冯瑞龙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喊道:“精神点!” 孙鹏兴奋地:“是!” 小珂家晚上 小珂将四双白色的球袜装进一只包裹,包裹由她母亲熟练地缝好。 邮局傍晚 下了班的小珂走进邮局,像以前一样填了汇款单,又把那只装了球袜的包裹送到柜台前。她在汇款单和包裹邮寄单上填写的发件人姓名,仍然是季文竹的名字。 球场、监区、操场白天晚上 刘川坐在球场边上,换上了一双崭新的球袜,然后冲跑进场内,和全队一起奔跑传球。 刘川在操场率队操练队列行进。 刘川在小屋里练习跳绳,白色球袜一上一下地快速跳跃…… 一个管教走进屋子,对帮刘川掐秒表的冯瑞龙说了句什么,冯瑞龙叫停刘川。 监区外晚上 刘川汗都没擦就穿了衣服跟那位管教往会见楼这边来了。 会见楼晚上 这一天不是亲属探视的日子,刘川没想到来监狱看他的,竟是东照市公安局的那位景科长。可能因为景科长身为公安,和邓监钟大他们又都相熟,所以被优待在一个单间和刘川隔桌相谈。虽然两人脸上都堆着久别重逢的笑容,但刘川一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眼中还是立即涌满沧桑难言的心酸。 景科长脸上则露出了朋友般的微笑,问道:“你还好吗刘川,我来北京出差,顺便过来看看你。” 刘川说:“谢谢你,没想到你还想着我呢。” 景科长:“怎么不想呢,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工作,我出来的时候林处长和我们队里的几个同志都让我问你好呢,说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都是要永远感谢你的,那案子要是没有你的贡献,恐怕永远要石沉大海了。” 刘川:“林处长和你那些同志都还好吗?我有时候也常常会想起他们,想起和你们在一起工作的那些日子。” 景科长:“我们都挺好的。” 刘川:“小王那时候老惦记他小孩,他出来的时候他老婆生孩子,他儿子两个月了他都没见过。他儿子现在应该三岁了吧,挺好吗?” 景科长:“挺好的,小孩可胖呢,这事你还记得呀。哎,对了,有件事我倒一直忘了。我这次来,还得还你二百零一块钱呢,就是上次你托我们给你女朋友买大卫杜夫牌打火机剩下来的,一直说还你,一直就忘了还。” 景科长拿出钱来,刘川说:“呆会儿给我们队长吧。” 景科长:“噢,你们不让收现金是吧,好,呆会儿我给他们。哎,你奶奶现在身体怎么样?你们家的公司怎么样了?” 刘川一一做了回答:“公司倒了。我奶奶腿脚还是不行,现在住养老院去了。” 景科长点头无语,隐隐叹息。然后鼓励刘川说:“你们监区长老钟已经向我介绍了你的情况,说你在这儿的表现很好。去年虽然拿到记分证比较晚,但总分数还是后来居上,去年年底总分排在了全监区第六十一位。如果从获得记分许可证以后统计,就排到全监区第二了。第一说是你们班的班长,第二就是你了,值得祝贺。” 刘川:“啊,我们班长去年一气拿了四门大本单科,还有八篇文章被《新生报》用了,再加上班长的职务加分,所以总分肯定比我高多了。” 景科长:“我现在,老想起那阵你在美丽屋夜总会当服务生那段事,想想挺好笑的。刚接触你的时候觉得你脾气挺好,时间处长了才发现你脾气挺大。咱们在秦水那个杂货店接头的时候不是还吵过架吗,那时候你老冲我们发火你还记得吗?” 刘川不语,脸上笑着,眼中含泪。 景科长见状,就此打住,转了话题:“哎,你那个女朋友呢,还在拍戏吗?” “对,”刘川把眼泪忍回去,说,“还拍戏呢。” “她……”景科长不知如何相问似的:“还好吧,她跟你还有联系吗?” “有,”刘川说,“她还专门来看过我呢。” 景科长欣慰地点头:“那就好,说明这个女孩还是挺重感情的,那就好。那你就争取早点出去,和你奶奶,和你女朋友,早点团聚。” 刘川说:“是。” 球场白天 刘川坐在场边休息,看场上队友打球,冯瑞龙见他情绪不高,便问:“怎么了刘川,不舒服?” 刘川马上强打精神:“啊,没有,没有。” 冯瑞龙:“没有就上去活动活动。” 刘川只好起身上场,和队友们练起了传球。 犯人食堂白天 球队在食堂单独开饭,给他们打饭的厨子说:“人哪,只要身怀一技,就不愁没有饭吃。你看你们,会打球,吃的就立马不一样了,每天—个人保证俩鸡蛋,隔一天有一顿牛奶。我在这儿十多年了,一天三块钱也吃了十多年了。你们现在一天的伙食费定的是五块,比我们有口福!” 球队中锋说:“你净看我吃鸡蛋了,你没看我们出多少汗呢。” 厨子:“你们累,累得值啊,得了冠军加200分呢。” 孙鹏:“冠军那么好得,你来呀。” 厨子:“我没这水平呀。” 中锋:“你会做饭呀,你平时肯定比我们油水大。” 厨子:“哪儿啊,跟你们一样。” 另一球员:“不可能,要不你这身肉怎么攒出来的。” 球队吃完饭,往外走,路过小库房,中锋看门口放着一箱生鸡蛋,顺手拿了两个,给了孙鹏一个,两人敲开喝了,恰被跟过来的刘川发现。 孙鹏问刘川:“要不要喝—个,我给你拿。” 中锋:“鸡蛋生着喝补!” 刘川心惊肉跳,压着声音:“你们不怕让人看见!” 中锋:“没人看见。” 刘川:“我和孙鹏是一个互监连保小组的,我不揭发他我和他同等责任!” 中锋:“别介,你揭发他不把我也兜进去了,别介!” 孙鹏:“刘川,你别生气了,我这也是为了体力呀。我是大前锋,他是中锋,我们在球队就是一苦力,我们没劲儿真是扛不住。得得得,我以后不喝了行不行。” 刘川:“我跟你编在一个互监小组真他妈倒霉透了,你能不能……” 孙鹏打断刘川:“哎,你骂脏字儿了,你骂脏字儿了,你说他妈的了,违反罪犯一日生活用语的规定,得,我也不揭发你了,扯平,行不行?” 刘川:“你揭发去!” 孙鹏:“别了,刘川你现在顺风顺水,用不了多久积分就奔着头把交椅去了,你别为这种小事丢分。我跟你说,我在外边也是当厨子的,这当厨子的人,在厨房吃点喝点你管不住,习惯了。得,下次我注意,注意,行了吧。” 冯瑞龙带着其他队员从身后过来,说:“大家排好队,排好了走!” 孙鹏和中锋马上规矩地排到队中,一本正经地行走起来,刘川也只好跟了上去。 球场白天 球队正在练球,—个队长过来与冯瑞龙耳语几句,冯瑞龙不满地说:“怎么又叫刘川啊,这离运动会开幕没几天了,现在是最紧张的阶段,怎么老安排他会见呀。” 队长:“这是狱政科安排的。” 冯瑞龙无奈地冲场上喊了一声:“刘川!” 会见楼白天 刘川被带到这里,与秦水市公安局的两位刑警见面。 这两个人刘川并不认识,他们专程来京的目的,不是看望刘川来了,而是拿了秦水公安局的证件和有关手续,到天河监狱提讯刘川来了。 刑警:“我们这次来,是因为范本才黑社会团伙的案子,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如实回答问题,不要有什么顾虑。范本才你认识吗?” 刘川:“认识。” 刑警:“范本才黑社会团伙已经被立案侦察。据我们了解,你曾经和这个团伙有过很近的接触,现在,我们有这么几个问题要请你帮助核实一下……” 三分监区晚上 刘川在谈话室练习跳绳,一位民警进来,把他叫了出来。 狱政科晚上 刘川被带到这里接受审问。 狱政干部:“……从你的案卷材料当中看,你过去一直没有交待过这段事情,但是根据秦水市公安局的人昨天向我们介绍的情况看,你不仅参与了范本才团伙在隆城ok夜总会与隆城的另一个黑社会势力之间发生的械斗。而且,你还是那场械斗中范本才团伙的绝对主力,这事应该算是你一直隐瞒的重大余罪吧,啊?” 刘川张口结舌。不知怎么解释为好。 钟天水家夜 钟天水已经睡了,一阵电话将他叫醒。 钟天水:“喂,什么……刘川被狱政科关起来了?” 监狱办公楼夜 钟天水匆匆赶到监狱,冯瑞龙等在这里,向他汇报了情况。 冯瑞龙:“昨天秦水公安局来了两个人找刘川了解情况,然后找狱政科的人谈了谈,狱政科的人认为刘川有重大余罪没有交待,所以把刘川押过去审问,晚上没让回来。” 钟天水:“重大余罪?” 冯瑞龙:“我一听是在秦水的事,估计还是东照公安局那个事。昨天来的那两位秦水公安的人,没参加过那个案子的工作,也不认识刘川,看来一点情况不了解,我是怕这事冤了刘川,所以赶紧给你打了个电话。刘川现在改造情绪正在热头上,一旦情绪受打击,我怕他的表现再有什么反复。现在他又是我们球队的绝对主力,后天运动会就开幕了……” 钟天水:“刘川人在哪儿?” 冯瑞龙:“在狱政科的监号押着呢。” 钟天水:“走!” 狱政科夜 钟天水来到狱政科交涉,并当着狱政科干部的面,给监狱长邓铁山拨了电话:“……对,邓监狱长,这事你最清楚,后来我也听刘川讲过,他是参加了隆城0k夜总会的那场械斗,并且也伤了人,但这件事无论如何,怎么也不该算他企图隐瞒的重大余罪吧,这事东照公安局肯定可以证明,秦水公安局应该也可以证明,昨天来的那两个同志可能不了解情况,跟咱们狱政科没说清楚。” 邓铁山在电话里说了什么,钟天水显然领受了邓铁山的什么命令,说道:“好,我知道了。”他放下电话立即命令狱政科干部:“刘川呢,马上放人!” 狱政科监号夜 牢门打开,钟天水和冯瑞龙走进来,看到刘川睡得两眼陧松。 冯瑞龙:“刘川,起来,跟我回去。” 刘川迷迷糊糊地:“几点了?” 冯瑞龙:“你倒真能睡得着,有这么大一个余罪没交待,你怎么一点压力没有。” 刘川并不在乎地:“就是在秦水的那个事,跟狱政科说不清楚。” 冯瑞龙看他没睡醒的样儿,心疼地笑笑:“起来,回去接着睡,后天就开运动会了,你到时候别给我提不起精神!” 第二监狱白天 两位秦水刑警在一位监狱民警的陪同下走进一间谈话室。谈话室里已经坐了一个犯人,那个犯人抬起头来,可以看出他就是范本才的儿子范小康。 监狱内清晨 运动会开幕这天,天刚刚发白,刘川和孙鹏就被冯瑞龙悄悄叫起,天河监狱代表队的犯人全都提前起床,单独洗漱放茅,第一次正式穿上了印有“天监”两个大字的运动服,集中吃了早饭。早饭是烙大饼夹鸡蛋,每人还给了一大碗加糖的牛奶。 两辆大型囚车,警灯闪亮,已经停在了天监的中央广场。这是刘川从天监遣送科辞职以后,第一次重新乘坐这种车子,他眼中不由感慨万端。 监狱外白天 车子开出了监狱大门,和刘川以前参加的押解任务相同的是,囚车的前后,都有刑警的警车弹压。和平时的押解不同的是,这次与犯人隔着铁槛坐在囚车前端的,不再是遣送科的干警,而是担任各运动队教练领队的干警们。在警车的后面,还有一串小轿车和依维柯,载着前去参加开幕式的监狱领导和各监区各科室不当班的干警。这支车队浩浩荡荡,沿京开高速公路均速前进,向着开幕式的所在地——北京良乡监狱开去。 良乡监狱白天 良乡监狱的操场上,锣鼓阵阵、彩旗飘飘,主席台上方,红色的大幅会标又宽又长。那天,司法部监狱局,北京市司法局,北京市监狱局和北京市体委,都来了许多要员。主持人宣布:“迎新春促改造服刑人员运动会开幕式现在开始,运动员入场!”参加运动会的十支代表队在鼓乐和口号声中依序入场。天监队的旗手选了人高马大的孙鹏,孙鹏那几步路走的不太好看,但劲头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刘川就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端着双肩高擎大旗,一颠一颠地迈着大步,刘川心里庄严激动。 开幕式热烈而又隆重。入场式结束后,监狱局的一位副局长宣布运动会开幕。接下来由组委会致辞,运动员教练员和裁判员代表相继发言或宣誓,最后是庄严的升国旗仪式。开幕后的第一个节目是女监六十名女犯的杨式太极拳表演。第二个节目是延庆监狱的四十九名老年犯表演的第八套广播体操。第三个节目是未成年犯管教所的一百七十五名少年表演的团体操。刘川不知道这些女人、老人和孩子究竟练了多久,动作竟是惊人的整齐划一,一招一式,都跟专业的一样,看得台上台下掌声雷动,叹为观止。 少年团体操作为开幕式的压轴节目,曲终人散后就听到广播里宣布队列比赛开始了。天监代表队第—个出场,刘川一大步站到队前,激动地大喊:“起立!”席地而坐的队伍整齐地站起。刘川又喊:“听我口令,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正步走!” 队伍前进,挺胸昂首,整齐地正步走进广场。 这期待已久的时刻令刘川喊声激动。连腔调都不免有些嘶哑走形。三分监区的队列这么多天练得日晒雨淋,步调齐得无可挑剔,口号喊得气势如虹。主席台和观众席传来的掌声中更让他们充满了自信。 一起淋漓尽致的表演之后,另一个监狱的代表队唱着队列歌曲进场了…… 不同的代表队相继登场…… 喇叭里公布队列比赛成绩时天监的队员们全神贯注,听到金牌银牌全都擦肩而过后都有些垂头丧气,听到天监代表队获得第三名时,只有少数犯人跳起来欢呼了一下,但见大家都没吭声,便又坐下来惶然四顾。负责队列比赛的干部杜剑自己叫了一声好,看大家都没呼应,杜剑鼓励大家:“拿一块铜牌也不错了,而且不管怎么说,人家清河监狱代表队还是有人家的特色,人家的队员高矮胖瘦那都是挑出来的,出场后方阵一站,感观上就先比咱们强了一块,行进过程中又加了队列歌曲,得分上肯定也占便宜了,再说人家走得也说得过去。咱们赢也赢得踏实,输也输的服气。得个季军也不错了。” 直到监狱长监区长和分监区长们都过来祝贺鼓励,参加队列比赛的犯人们才高兴起来。强副监狱长说:“比赛得了第三名,每个参赛的队员都有八十分的加分,无论对集体还是对个人,也都算有了起码的收获了,值得高兴,值得祝贺!” 大家这才鼓了掌,脸上露出了笑容。 强副监狱长又对刘川说:“刘川今天你还有个跳绳项目吧,加油啊!” 刘川说:“是。” 冯瑞龙说:“跳绳刘川练得最苦,进前三肯定没问题,关键看能不能夺冠军了。” 强炳林问:“刘川,有信心吗?” 刘川:“有!” 这时,田径比赛,趣味比赛和拔河比赛在各个角落同时进行。趣味比赛包括运球跑、踢键子、跳绳之类的,吸引了最多的观赏目光。 刘川和一组运动员站在了跳绳的赛场。 他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裁判发令。 裁判:“预备,开始!” 六名犯人同进跳起来。刘川上场后开局很好,速度和姿势无可挑剔,但他在跳到一半的时候心忽然乱了,因为他在观战的人群当中,忽然看到了单鹃! 单鹃不知是来比赛的还是来观摩的,她站在跳绳比赛场地的—侧,挤在一群女犯中间,定定地看着刘川。也许是单鹃那说不清凶狠还是哀怨还是顾恋的目光,让刘川的心理节奏顿时全乱,他的听觉中,似乎只留下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单鹃面孔的细部在他快速的跳跃中,一上一下地有些模糊。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单鹃变了,剪了很短的头发,更像假小子,但眉眼还是那么耐看。她和其他女犯挤在一起,一样老实,一样规矩,看上去和她们毫无二致。 两分钟,刘川跳完了,裁判打分,分数很低,裁判宣布刘川的名次暂时排到了第六,与前三肯定无缘。刘川汗水淋漓大口喘气,表情木然。后面一组选手上场,场面有点混杂。冯瑞龙过来在他耳边不停地评价总结外加安慰,但刘川听得心不在焉。他的眼睛禁不住向观众中扫去,想在人群中找到单鹃,但,单鹃似乎已经走了,身影淹没在人头攒动的场外。 路上傍晚 从良乡监狱返回天监的路上,刘川心里一直很乱,说不清理由。与单鹃的往事一幕一幕,依次浮上眼前…… 路上傍晚 钟天水坐邓铁山的车返回监狱,路上两人谈起了刘川。 邓铁山:“今天咱们队列比赛没拿冠军,我看那犯人隋绪都有点受打击,参加队列比赛的不都是你们一监区的吗,你回去安慰安慰。” 钟天水:“好。” 邓铁山:“刘川今天喊口令也喊得不错,你们表扬表扬。哎,好像现在都反映刘川表现越来越好了,你们得想办法让他保持,争取让他多减刑早点让他出去。” 钟天水:“他现在的积分在我们一监区进前五名了。今天拿个监狱改造积极分子估计有戏。” 邓铁山:“他的认罪悔罪书写过了吗?” 钟天水:“还没有。” 邓铁山沉默了—会儿,说:“不写对他减刑不利,认罪悔罪书服刑人员都应该写的。” 钟天水:“刘川人狱以后,从不适应到适应,虽然说现在已经走出了低谷,可一旦说起自己失足犯罪的事,我估计心里还是有点委屈,有点觉得自己倒霉。认罪悔罪书要是这么写,那还不得当做拒不认罪服判的靶子一通批判啊,所以他可能觉得还不如不写。” 邓铁山:“刘川今年要真拿了监狱改造积极分子的称号,如果还从来没有写过认罪悔罪书,这事说出去总是不太正常吧。” 钟天水:“我跟他提过,但我没逼他。也包括他的责任民警庞建东,对这事都采取了眼睁眼闭的态度,庞建东以前倒逼过他,可后来冯瑞龙跟庞建东说了当初刘川就是顶替他承担放人的任务,才跟单家那母女俩有了这么一段孽缘的,从那儿小庞也就不逼他写了。” 邓铁山:“不过,这事得这么看,刘川以前为国家立了功,是他的光荣。可他后来又犯了罪,也是他的麻烦,这没办法,法律还是得功过分明。这件事对刘川来说,确实很倒霉,但对于一个社会的法制观念来说,也是一个进步。因为从法理上说,还是要功过分开。刘川毕竟是犯了罪的,帮助他挖掘一下这场厄运的主观原因,是我们管教人员应尽的责任。” 钟天水沉默地听着,点头。 第二监狱门口白天 天河监狱篮球队乘囚车驶入二监大门。 二监球场白天 在天河监狱与第二监狱进行的篮球小组赛中,刘川与小康果然狭路相见。 小康不是助威的观众,而是二监篮球队的主力阵容。小康一上场刘川才想起来了,在秦水小院那个残破的篮球架下,他和小康曾经有过几次不欢而散的较量。 从赛前双方队员还在各自的半场练球的时候,小康向这边看刘川的眼神就有点凶狠。开场的哨响之前,双方在中圈站位争球,小康的眼睛就死死盯着刘川,刘川也看他一眼,但很快将目光移去,回避挑衅。在站位争球时小康的肘部明显挤压刘川的位置,刘川也只好让了半步,不与之针锋相对。不知是二监队教练布置的还是范小康自告奋勇,他一上场就专盯刘川,动作凶猛,不惜犯规,野蛮得有点肆无忌惮。 为此冯瑞龙很快叫了暂停,孙鹏一到场边就说:“教练,二监的那9号太野了,咱们应该向裁判提抗议!” 冯瑞龙说:“咱们自己克制点就行了,刘川减少突破上篮,多在外线打,让他犯不上规。你们篮下的人要多跑动,只有都跑起来才能出机会!” 其他队员也抱怨二监的球风差,有的还给刘川出主意,如何躲避对方犯规,如何造成对方犯规。刘川心里明白,小康眼中的杀气,是他们之间的旧恨前仇,还在耿耿于怀。 这份仇恨接下来越来越挂相了,小康两次因防守动作过大而被裁判警告,刘川为了避其锋芒,更多地把切人篮下改为三分远投。这天刘川顺刚顺手,连着五个远投,居然进了三个,很快就把一直胶着的比分大大拉开。他仿佛在用他的技术和运气戏弄着小康,所以最后被激怒的不是刘川反而是小康自己,连在场外为本队助威的二监犯人都看出他们的那个9号急了,裁判台上的一位裁判也不得不起身走到二监的教练身边,向他轻声做出提醒,但为时已晚,在争抢一个篮板时小康再次恶意犯规,一肘撞在刘川脸上,刘川顿时口鼻蹿血,仰面朝天,身体飞了出去,落地后还在地上搓出好远。 天监球队的场下队员忽地一下都站起来了,连带队的冯瑞龙和来观战的庞建东都跳了起来,庞建东甚至还控制不住地喊了一声:“嘿!”当裁判判罚的哨声尖锐地响起,冯瑞龙又赶紧回身压制自己的队员:“都坐下!”队员们个个面含愠怒,很不情愿地坐了下来。而天监场上的队员都围在刘川身边察看伤势,比赛不得不中断下来。裁判和对方的场上队长也都过来探问伤势。刘川的脸上血流不止,显然无法再打,裁判指示天监队员将他扶出场外。 小康也被二监撤换下场,两位主力的下场并没有影响比赛的结果,天监队继续连连进球,终场哨响,天监队以七十一比五十一大胜,队员们吹呼雀跃。 路上白天 从二监回来的路上冯瑞龙站到了囚车的铁槛里面,表扬了口鼻青肿的刘川,也表扬了全队的克制。 冯瑞龙:“今天是我们第一场比赛,大家打得很好,尤其是刘川,在对方多次无理犯规的情况下,能冷静控制自己,不仅赢了球,也赢了作风,今天全队都表现不错。今天赛后裁判组也把我们两个队的领队都叫过去了,表扬了咱们,批评了二监,尤其二监那个9号,确实也太野了。大家现在可以利用在车上的时间,简单总结一下今天的比赛情况。” 队员们立刻群情激愤,全都同仇敌忾地议论二监那个9号球风太差,太不像话!孙鹏甚至还骂了一句“杂种操的”,让冯瑞龙听见提醒了一句:“哎,讲话要文明。” 整个车厢里,似乎只有刘川没有言语,呆呆地有些发愣。 三分监区晚上 刘川帮助庞建东在筒道墙上制作罪犯记分考核表,庞建东主动谈到了白天的球赛。 庞建东:“我还真没想到你打球这么好,你过去是公安大学校队的是吧?” 刘川:“对。” 庞建东:“你嘴上的伤不要紧吧?” 刘川:“不要紧。” 庞建东:“哎,冯队长今天下班的时候让我跟你说一下,下午他打电话找二监的人问了问他们球队那个9号队员的情况,二监的人说那个人已经被二监取消参赛资格了,冯队长让我告诉你一下。” 刘川有些意外:“取消参赛资格,因为我吗?” 庞建东:“不是,是因为二监发现他有余罪没有交待,把他收到集训队去了,他那个二监篮球队队员的身份,自然就剥夺了。哎对了,也巧,他是秦水人,今天秦水公安局派了两个民警去了二监,好像反映了他的一些情况,你以前知道这个人吗,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刘川沉默半晌,说:“他叫范小康。” 庞建东:“你真认识他?在秦水认识的?” 刘川:“两年以前,他因为故意杀人罪在北京被判无期徒刑。” 庞建东:“噢,他杀谁呀。” 刘川:“杀我。” 庞建东愕然。 球场白天 篮球比赛继续进行,刘川带伤上阵,球队斗志高昂。 小珂站在一群观战的民警中默默地注视着刘川,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欢呼呐喊,但她的目光充满深隋,她为刘川的精神状态感到鼓舞和欣慰。 球场白天 天监篮球队连战连胜,刘川传球助孙鹏上篮,比分牌上又添二分。终场锣响,天监的球员欢呼胜利。 颁奖会白天 运动会组委会向天监篮球队颁发冠军奖杯,孙鹏登台领奖,兴奋异常,冯瑞龙和天监篮球队的队员们热烈鼓掌。 监狱超市白天 钟天水和小珂一边谈着什么一边从超市出来,看到三分监区庞建东带着几个犯人列队走过,钟天水叫了庞建东一声:“建东,收工啦,你叫刘川过来,我跟他说几句话。” 犯人们这时已经靠路边停下,庞建东叫了一声:“刘川,出列!” 刘川:“是。” 庞建东:“监区长有事找你。” 刘川:“是。” 刘川跑到钟天水面前,先叫了一声:“监区长,”然后看一眼小珂,又叫了一声,“郑管教。” 钟天水说:“刘川,听郑管教说,你以前在超市工作表现还是不错的。这次运动会你又得了一个冠军—个第三名,还得了一个最佳体育风尚奖,给咱们监区争了荣誉,听说你的积分已经超过你们班长梁栋,排到咱们全监区第一的位置了,是吗?” 刘川:“报告监区长,是。” 钟天水:“你们三分监区这回又提名让你回超市工作,跟你说了吗?” 刘川:“报告,说了。” 钟天水:“你到超市以后,要服从超市管教的指挥,可别再像上次似的,脑袋一走神就算错账。” 刘川眼睛看着小珂,嘴上答对钟大:“是。” 小珂回避了刘川的目光,对钟天水说:“钟大我先走了。” 小珂走后,钟天水对庞建东说:“你先带犯人回去吧,我和刘川再谈谈。” 庞建东带队走了。钟天水和刘川在他们后面,边走边聊。 钟天水:“最近心情怎么样,运动会你挣了不少分,今年还能考下两个大本单科吧?” 刘川:“差不多吧。” 钟天水:“心情好的时候,都想什么,想你奶奶吗?” 刘川:“想。” 钟天水:“还想什么?” 刘川不吭声了。 钟天水:“想什么,又想你的女朋友了?” 刘川:“对,我想她。”停了一下,又说,“我很想她。” 钟天水:“要不要我们再找找她,让她来看看你?” 刘川:“不用了,她很忙,到处跑着去拍戏,她是个重事业的人,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钟天水:“多挣分,尽早出去,尽早和你女朋友和你奶奶团聚,是最好的办法。” 刘川:“是。” 钟天水:“刘川,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上次你养鸟的事监狱领导研究了一下,你私自养鸟虽然不对,但好多服刑人员和你一样,其实都是有爱心的,监狱的改造过程,最重要的也是要培养大家的爱心。所以监狱领导决定,让全监每一个服刑人员都养一盆花,养一条观赏鱼,不但养,还得要求大家养好!” 刘川脸上,露出了笑容:“真的?” 第二十四集 监号晚上 犯人们围在桌前,班长梁栋正在登记每个犯人要养的花草和鱼类的品种,犯人们大都兴高采烈。 梁栋:“孙鹏,该你了,你要什么?” 孙鹏:“我想养一盆君子兰,君子兰档次多高啊。” 李京插话:“你还养君子兰呢,你也不瞧瞧你自己的水平,你也不想想,好的君子兰没两三万一盆拿得下来吗……” 班长打断他们:“君子兰没有,你换个别的。” 孙鹏:“没有吗?” 梁栋:“品种单子都在这儿,你自己看。” 孙鹏看单子,换了一盆:“那我要盆月季吧。我媳妇就喜欢月季。” 梁栋:“鱼呢,养什么鱼?” 孙鹏又看鱼的单子:“我养一条……小针鱼吧,谁惹我我扎谁。” 梁栋记录下来后,又说:“陈佑成,该你了。” 陈佑成坐在墙角,没精打采地说:“都赖刘川,非养什么鸟呀,招来这么多事。我在外边都没这份闲情逸志,现在每天出工出操打扫卫生,还要考试学习,一天到晚还不够忙的呢,哪有精力伺弄这些活物,万一养不好死了,还落个不珍惜生命缺少爱心的名声,你说咱们招谁惹谁了。” 梁栋:“陈佑成,你怎么回事,你今天没听动员是怎么着,政府现在允许咱们每人在监号里养一盆鲜花,养一条小鱼,而且鱼和花的品种都由咱们根据个人喜好自己选,这是政府对咱们的共心,你说你别的事有牢骚怎么这个事也有牢骚!” 李京对陈佑成说:“你呀,一点品位没有,养花养鱼调节心理,又提高生活情调,都是好事。” 梁栋:“既然养了,当然要养活,以养活养好为荣,养好养不好当然是对有没有爱心的一种检验了。你到底养不养?” 陈佑成:“我不养也得行啊。我随孙鹏,也养月季吧,月季好养。” 孙鹏:“你甭随我,万—你的死了我的活着你不是寒碜吗。” 陈佑成:“我让刘川帮我养,刘川就喜欢小鸟小鱼什么的,肯定死不了。” 李京:“谁说的,那只麻雀不就是让刘川养死了。” 陈佑成:“那你帮我养,你不是最喜欢养鱼吗。” 李京:“你给多少钱呀让我帮你养。不过我可以免费提供参考意见,你养一条红绿灯得了,这种鱼最好养。” 陈佑成:“红绿灯好看吗?” 李京:“长的一般,可这种鱼最爱到处乱窜,惟恐天下不乱,比较像你。” 陈佑成:“你是出主意呢还是骂人呢。那你养什么鱼呀?” 李京:“我养大神仙,单子上有。” 孙鹏:“大神仙什么样?” 李京:“这种鱼,比较喜欢呆在鱼缸正中央,外表雍容华贵,喜欢争奇斗艳,一看就是名贵品种。” 陈佑成:“像你,没钱就爱摆谱。” 梁栋:“哎,李京,你那么懂鱼,你说我养什么?” 李京:“您的个性,我觉着养条大乌斑比较好。” 李京指指单子:“就这个,这种鱼的个性不声不响,颜色比较厚,身上涂了好多层保护膜似的,说不清它是什么颜色,也看不出它是什么表隋。班长,您城府深,这条鱼适合您。” 刘川也挤在人堆里看单子,问李京:“玻璃鱼是什么鱼?” 李京:“玻璃呀,玻璃就是一种几乎完全透明的鱼,连骨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鱼好静,不惹事,平时就藏在水草里呆着。” 刘川:“透明?那我就养玻璃!” 梁栋问刘川:“那你养什么花?” 刘川:“我想养的花采买单上没有,能不能在采买单之外另选一种啊?” 梁栋当即答复:“不能。” 刘川:“为什么呀,不是说自由选择吗?” 梁栋:“任何自由都是有限度的。具体说,就是以采买单上列明的品种为限。你在这里选一份吧,快点。” 刘川:“我先不选呢,我找队长问问去。” 梁栋微微皱眉:“刘川,你总是有点特殊意识,你到底选不选?” 筒道白天 刘川跟在巡筒的庞建东后面,请示花的品种,庞建东教育他说:“养花其实更多是一种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像征,无论什么品种,哪怕闲花野草,能养活就有意义。” 刘川执拗地表示:“我会精心养好的,可我希望能养我爱养的花。” 庞建东皱眉:“刘川,你这个人呀,有时还好,有时候又太倔,我既然已经把养花养鱼的意义讲得这么清楚了,你还坚持你的特殊要求,就有点听不进道理了吧?” 刘川低头沉默片刻,仍然没有认错。庞建东想了想,问:“你到底想养什么花呀?” 刘川抬头,说:“我想养文竹。” 庞建东一下愣住不说话了。 生活卫生科白天 生活卫生科负责统一采买工作的郑小珂看了三分监区报来的花卉采买单,在印好的品种下面,又多了四个手写的字:文竹——刘川。 小珂:“文竹?” 庞建东:“他坚持希望我们报上来,我们就报了。” 小珂沉默之后,对送单子来的庞建东说:“单子上的品种都是和花场联系好的,你们应当规定犯人就在这里面选一个,我可不再给他到处去找什么……文竹。” 庞建东也没好气,他没好气时的模样通常很酷—一严肃着,目光冷冷、话很少、声音也瓮声瓮气:“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回去告诉他。你们就给他选个别的吧,除了文竹,我看他对别的花,什么品种就都无所谓了。” 庞建东说完就往门外走去,小珂在他身后张嘴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声。 花卉市场白天 周未,小珂来到花卉市场,她在一排形色各异的文竹前流连走过。 那一盆盆文竹枝桠错落,有的挺拔苍劲,有的纤细飘逸,有的一枝独秀,有的锦簇蓬勃。 生活卫生科白天 在大批盆花送到天监之前,天监生活卫生科的办公室里已经摆上了一盆黄山迎客松似的挺拔的文竹。 小珂为这盆文竹细心浇水,脸上的表情却分明落落不欢。 监号白天 监狱生活卫生科专门订做的大鱼缸到货了,在每个监号里都找到了一个安身的角落。在那些鱼缸里,形状不同颜色各异的观赏鱼游弋在“礁石海草”之间,或精灵古怪,或悠然自得。 这个鱼缸就像一个袖珍的社会,各色人等,各行其是,彼此争斗,彼此相容。犯人们围在鱼缸边上,互相评论。刘川发现,李京、陈佑成和孙鹏他们,也都很喜欢他的“玻璃”,于是他也就喜欢上他们的“红绿灯”和“大神仙”了。也说了那些鱼的好话,鱼们毕竟共饮一水,比肩为邻,和这个监号里的人们,又是何其相像呢。 监区外白天 大家订的花也送过来了,犯人们把一盆一盆花卉搬进楼去,刘川发现送花的小推车里,最后的那个角落,果然有一盆文竹,枝桠挺秀,色泽翠嫩。 刘川脸上,笑容渐现。 监号晚上 刘川为文竹浇水,他看着文竹张扬的枝叶,心里向往着他的爱情。 监号白天 刘川把文竹摆在窗前的阳光下,然后又去喂他的那条玻璃。那条玻璃鱼和那盆文竹在他的精心护理下,长得特别茁壮,活得特别安详。 一班犯人孙志勇走进刘川的监号,给了刘川一个纸包,说:“刘川,你要的花肥,我们家人给我带来了。哎,这是什么花呀?” 刘川接了花肥:“太好了,谢谢啊,这叫文竹。” 孙志勇:“文竹,你女朋友不就叫文竹吗,我说你怎么非要养这个呢,你这人呀,我看是没救了,怎么也逃不开一个庸字,又想你女朋友了吧?” 刘川:“不想。唉,我一想她心就乱,这几天净扣分了。” 孙志勇:“别呀,快过年了,过年就指着积分拿奖呢。拿了奖就可以争取春节探亲了。” 刘川心中一动,眼中沉思。 折页子车间白天 犯人们刚刚做完工间操,领操的刘川向队长报告后,宣布解散,继续干活。 犯人们回到各自的座位,刘川一不小心碰翻了半瓶胶水,把前面好几张信封页子毁了,队长走过来看,说:“谁弄的?刘川弄的?赶快收拾好,扣五分啊!” 刘川应了声:“是。”其实暗自心疼。 分监区白天 中午开饭,刘川和孙鹏边吃边聊。 孙鹏:“我今天看见元旦的菜谱了,还是饺子,今年十一国庆节那顿饺子我就没吃饱。” 班长梁栋插话:“你呀,你是吃饱了没吃够,解饿了没解馋。” 李京:“哎,你们说今年元旦这饺子管够不管够?” 刘川:“应该管够吧。” 孙鹏:“肯定不够,不信咱们打赌,咱就拿三十块钱的采买额度打赌,就赌今年元旦吃饺子限不限量,赌不赌?” 刘川:“赌就赌,既然今年元旦菜谱上写了饺子,那肯定会参考十一的情况多包一点。” 孙鹏:“我告诉你,吃的最终总能战胜包的。我过去在外面的饺子馆里一次就吃过两斤,在这儿一个人让吃两斤吗?咱们就让班长做裁判,赌三十块钱采买额度。班长你说我们俩谁赢?” 梁栋:“这事,我说三点意见,第一,我希望刘川赢;第二,我估计是孙鹏赢;第三,按照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中的‘十不准’规定,服刑人员之间不准进行任何形式的赌博行为,你们违反规定打赌,这得扣分。” 刘川愣了,孙鹏也冤叫一声:“啊?” 超市白天 刘川抱着一大箱新到的货从超市门外进来,对一个正要出门的新犯人说了句:“闪开,让我过去!” 新犯人瞪他一眼:“你说谁呢!” 刘川刚要吵架,一个队长从他身后走过来,刘川和那个犯人马上住了嘴。一齐叫了声:“队长。” 队长:“刘川,你刚才说什么?” 刘川:“没说什么呀。” 队长:“你让人家给你闪开。” 刘川:“我说……让我过去……” 队长:“你说闪开,让我过去,对不对?” 刘川默认。 队长:“跟你说啊,你违反了《罪犯一日改造生活用语》中明文禁用的语言,知道吗,扣五分。回头到我这儿要扣分条来,知道吗?” 刘川自认倒霉地:“是。” 监狱院内白天 三分监区的犯人们正在监狱里一个工地e吃午饭。李京凑在刘川身边嚼舌头:“你扣的这点分算什么,你怎么不说你加分还多呢。你看,你当了咱们分监区英语学习班的小教员,这有加分吧?又当了工间操的领操员,也有加分吧?” 刘川:“加有什么用,我平时又不爱花钱,我们家也没有什么人能来和我团聚,所以我的处遇等级再高也没用。” 李京:“怎么没用,平时天天抬头看分,年底人人低头算奖。积多少分得多大奖,得多大奖减多长刑,怎么没用。” 刘川:“我算了一下,离年底不到—个月了,我要是没有大的扣分的话,我正好能得一个监狱改造积极分子。” 李京:“我要是你,我就不要这个监狱改造积极分子。不是好事。” 刘川:“对,我也想得一个全局改造积极分子,我得的了吗?” 李京:“要不怎么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呢。你别光顾今年,你也得算算明年,明年你的形势不容乐观。” 刘川:“怎么不乐观?” 李京:“明年没有运动会了吧,你今年光运动会,摘金夺银的你拿了多少分!也不一定再有给孙鹏把屎把尿这种露脸的事了吧。还有今年法律专业考下三门单科,其中一门是外语吧,外语是你的强项啊,明年没有外语这个便宜,你撑死了也只能考下两门来。所以你明年的积分肯定跟今年没法比了。” 刘川:“明年得分少,拿不了监狱改造积极分子,就拿监狱嘉奖呗,实在不行拿个监狱表扬,挣什么分拿什么奖,这事谁也没辙。” 李京看看左右,左右无人,他神神秘秘地冲刘川一笑,压着声音说:“有辙。你呀,一点生意头脑都没有,我给你算一笔账吧,你呀,要是今年主动把监狱改造积极分子这个奖废了,你就要一个监狱嘉奖,这样按规定就可以把今年的分数结余下来,留到明年再用。如果你今年只要—个监嘉,把节余的分全加到明年去,明年绝对可以得到一个全监狱局改造积极分子。你今年如果要了监狱改造积极分子这个奖,明年撑死只能得个监嘉,和今年得监嘉明年得局积极分子相比,至少影响你少减半年的刑期!不过你要是愿意在这儿多呆半年那我不能拦你。” 刘川呆愣半天,若有所思。 李京:“我也算好了,我今年躲一个监表,省下分儿明年挣一个监嘉……” 李京的声音在刘川耳边,变得似有似无,若远若近…… 李京用手推推刘川:“哎,你算清楚没有!” 刘川猛省似的,摇头:“监改积极分子不要,万一明年出个什么意外,最后鸡飞蛋打你负责呀。再说,我年底要是分够了,想躲也躲不了啊。” 李京笑笑,附耳道来:“好躲,你随便犯两个小错就行,煮熟的鸭子,照飞不误!” 刘川:“犯错?” 远处,队长在喊:“大家吃完了把饭盒集中,咱们现在开个会!” 犯人们纷纷站起来,把手上的饭盒送到拉饭的小推车上。刘川和李京手上各有半个馒头没有吃完,李京把那半个馒头随手扔在树下,然后又拿过刘川手上的半个馒头,也扔在了树根一侧。他看见庞建东走过来,连忙扯扯刘川,向小推车那边走去。 庞建东在身后叫住他们:“哎,这馒头是谁扔的,啊?” 刘川和李京都站住了,庞建东喝问:“是不是你们扔的。” 刘川语塞,李京主动说:“报告,我们实在吃不下去了。” 庞建东:“吃不下去也不能扔啊。捡起来,拿着,正好开会跟大家说说,为什么浪费粮食!今天你们俩的分都扣了啊。” 刘川和李京走到树下,弯腰捡了馒头,李京得意地冲刘川微微一笑,刘川哑然无措。 监号晚上 犯人们上床睡觉,睡在刘川旁边的李京故意把自己和刘川的鞋子放乱,刘川不满地小声反对:“干吗你!”又把自己的鞋子摆正。 值筒队长走进屋子,看到李京的鞋子没摆整齐,批评道:“李京,你那鞋子怎么摆的,想扣分了吧。” 李京装作不知地起身低头看床下:“啊?”然后把鞋子摆正。 监号白天 犯人们清晨起床,叠好被子,排队前,李京不仅把自己的被子故意叠歪,又把刘川叠好的被子也弄歪了。刘川瞪了李京一眼,转身回去把被子重整好。同时压着声音对李京说:“你别管我的事好不好!” 班长在叫:“刘川,快点,你动作太慢!” 冯瑞龙和两个队长走进来,扫视一眼四班的内务,目光当然落到了李京的被子上。 冯瑞龙对四班的责任队长庞建东说:“四班内务一向不错,现在怎么叠出这种被子了。” 庞建东生气地:“李京,你是越到年底越丢分啊!” 冯瑞龙的目光又停在刘川的被子上,那被子并未彻底整好,也有缺陷,但冯瑞龙只是看了刘川一眼,没有批评。 筒道白天 犯人们走出筒道,列队集合,李京故意磨蹭拖拉,队长喊:“李京,你磨蹭什么,快点。” 李京跑进队列中,队长喊:“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今天,监狱组织服刑人员家属参观监狱,参加座谈会,根据监区要求……” 队长讲话时,李京故意与身边的刘川咬耳朵说话,刘川皱着眉不跟他说,但李京还是歪着头和刘川嘀咕,终于被队长发现,喝道:“李京刘川,你们有什么话出来嘀咕!” 李京这才住嘴,刘川冤枉却也不敢正视队长。 浴室白天 在犯人们洗澡的时候,李京对刘川说:“……我让他不扣也得扣。实在不行就找空说几句文明禁语,我还专挑罪犯改造一日生活用语里明确禁止的话,你像:闭嘴!还有:你瞎寻摸什么呢!再不行就背地里叫梁栋”四眼儿“,叫陈佑成”罗锅儿“,再故意让队长听见。反正梁栋确实带眼镜陈佑成确实有点驼背,叫他们这些也不算骂人。骂人的话我绝对不说,连”傻波依“这种话我都不说,说了就不光是扣分了,弄不好队长还要找谈话让写检查,动静太大,那就得不偿失了。 刘川:“你要躲小奖攒大奖我不管,你别拉着我,我这人笨,投机取巧的事我干着心里没底。” 李京还想劝他:“没事,你怕什么呀,你完全可以……” 刘川堵了他一句:“我胆小,心理素质差,行了吧。” 李京:“这怎么是投机取巧呢,既然规则如此,利用规则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成绩,那是一种智慧。智慧只要不违法不犯规,就是正大光明,就是合理利用,何错之有?” 超市白天 刘川和一班的犯人孙志勇一起往货架上摆货,一边聊起李京来了。 孙志勇说:“你没听他的就对了,李京这人太爱吹,你要哪天被子没叠出角来扣了分,他准到处跟人家说你什么都听他的。” 刘川:“他在外面做过生意,做生意可能都得吹。” 孙志勇:“做生意也有档次高档次低的,档次高的讲的是诚信,档次低的才靠吹。你看李京那么会拉关系,啊,谁横爱跟谁交,谁犯的”事儿大“爱听谁聊,谁刑释给谁留他家的地址电话,其实他拉扯的那些人都看不起他。” 这时,超市队长在远处叫刘川了:“刘川,快开门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刘川马上答应:“是,我马上去。” 刘川匆匆向收银台走去。在收银台附近,他看见小珂正与超市民警交谈工作。 小珂谈完事,看了刘川一眼,转身走出超市。 邮局外晚上 小珂走出邮局,挤上一公共汽车。 小珂家晚上 小珂回到家,一进屋先喝水,父亲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小珂:“我上邮局给刘川寄钱去了。” 小珂母亲:“邮局的收据呢,拿来放这抽屉里,别丢了。” 小珂:“留着它干什么,没用。” 小珂母亲:“万一邮局把钱寄丢了,好拿这个去查呀。没这个邮局不承认。” 小珂母亲把汇款单的存根放进抽屉里的一个小木盒内,盒内已经放了四五张邮单存根了,都是“季文竹”寄给刘川的。 谈话室晚上 刘川和陈佑成在写黑板报,内容是今年新年假期的活动安排和节日菜谱一中午红烧鸡块……晚上还是水饺。陈佑成负责画报头,刘川负责写字。陈佑成的活儿少,一边画一边和刘川嚼舌头。 陈佑成:“我听说前一阵咱们分监区打算调你到二班当班长去,可报到监区监区没批。因为按规定凡是犯暴力罪的,都不能当班长,不过据说监区把你的监狱改造积极分子报上去了。” 刘川用心写字,除了听,并不答腔,但陈佑成的话还是让他若有所思。 冯瑞龙走了进来,陈佑成和刘川都站了起来。 冯瑞龙看看板报说:“刘川还挺内秀的,字写得这么好。现在都用电脑了,写字好的人更少了。今年春节全监狱要搞板报比赛。咱们分监区就看你们了,一定要搞出新意,搞出水平,怎么着也得进前三吧。” 陈佑成说:“冯队长放心,我们一定搞好。” 冯瑞龙走了,两人接着写板报。陈佑成说:“其实你那点小心思我都门儿清,你对当不当班长拿不拿监狱改造积极分子都无所谓,现在能让你心动的不是这个。” 刘川不由停下手来,问:“是哪个?” 陈佑成笑笑,答非所问:“哎,我听说今年春节探亲的名额分配下来了,咱们三分监区分到两个。” 刘川的表情果然关注起来,陈佑成顿一顿又说:“咱们分监区有三个人达到了监改积极分子的分数线,还有几个人也有春节探亲的竞争资格。昨天我听李队长跟六班的钱铭说,让他好好表现,争取拿一个探亲的名额。李队长说今年和去年一样,究竟哪两个人可以过年回家,一看年底的个人积分,二要全分监区民主评选。这就跟f1汽车拉力赛似的,分数是参赛资格,评选是排位赛,监区和监狱的最后审批,是决定获胜者的最后决赛。你怎么样,今年你是整个一监区个人积分的冠军,只要你在春节之前小心谨慎别犯错误,过节出去看看你奶奶,再和你女朋友来一炮,好好舒坦几天,那就是板上定钉的事了。” 刘川心动,想笑一下,马上忍住了。 陈佑成:“太让你心动了吧?” 刘川掩饰:“没有。” 教室白天 冯瑞龙向犯人们作狱务公开活动的动员:“……这次狱务公开的活动,说明监狱管理不仅是政府的事,不仅是司法部门的工作,要把监狱管理好,还要接受社会的监督,还要接受服刑人员和服刑人员亲属的监督,另外,大家对监狱管理有什么合理建议,也可以通过正常的渠道提出来,开展狱务公开的活动,就是要听取大家的意见……” 四班监号白天 犯人们在开会,讨论狱务公开的活动。犯人们的发言大都是歌颂政府感谢管教的,并没有人真的给干部提什么意见。 犯人甲:“……我是—个回民,虽然我犯了罪,但感谢政府非常关心我,爱护我,照顾到我们少数民族的生活习惯。罪犯食堂每天都有专门做的回民餐,我上次去食堂,知道咱们食堂还有专做回民餐的屋子。我一定不辜负政府对我们的教育挽救,努力改造,争取多挣分,多立功,报答政府的关怀。” 班长梁栋:“还有谁要发言,大家抓紧时间。” 孙鹏举了一下手,说:“这次搞狱务公开,还请了我父亲做群众监督员,这对我又是一次极大的教育,这说明干警对我们这些罪犯,是真心爱护,仁致义尽。我一定积极改造,彻底认罪悔罪,年底我已经写了一份认罪悔过书,现在我决定再写一份,深刻认识自己改造任务的艰巨,绝不放松头脑中改造这根弦。我的近期目标,就是力争在明年一季度积分升到一级宽管,这样我就有和我老婆和我女儿团聚的资格了。为了我的老婆孩子,我一定努力改造。” 梁栋—边记录—边主持会议:“大家抓紧发言,每个人都要发言。” 刘川:“我给分监区提两条意见。” 梁栋略感意外地抬了下头,犯人们都偷眼看刘川。 刘川:“第一条,我觉得咱们监号里的灯太暗了,这日光灯看着挺亮,其实瓦数并不高,大家晚上看书写信,—会儿眼就花了。我建议换大一点的灯管,既有利于学习,也有利于大家保护眼睛。” 刘川看到梁栋愣着看他,便问:“班长你没记呀?” 梁栋这才低头在本子上补记起来,刘川问:“记完了吗?”然后又接着说:“第二条,咱们分监区的储藏室保管了大家的东西,有衣服还有被子,长期捂着,都有味儿了。我希望分监区能允许各班轮流把各人的东西拿出去晒晒,以免变味发霉。” 刘川停了话,梁栋问:“还有吗?” 刘川:“没了。” 梁栋:“对监狱推行狱务公开,你是不是也说几句感想体会?” 刘川:“感想体会刚才大家说的不少了,我不重复了。” 梁栋被噎了一下似的,半晌才移开目光,问别人:“还有谁发言?” 监区办公室白天 钟天水在听各分监区的汇报。三分监区来了一位副分监区长,正在发言。 副分监区长:“……对刘川提的意见,我们分监区的干警反映不一样,有的同志认为,刘川的意见提的还是有价值的,值得研究。也有少数干警认为刘川老是冒头露刺,口气太正,给政府提意见这么积极,可到现在自己连个认罪悔罪书都不写,别管你有多大客观理由,你毕竟是被法律判定有罪的,不写认罪悔罪书,说到底还是罪犯的身份没有摆对的问题。” 钟天水打断发言,不满地纠正道:“写没写认罪悔罪书是另码子事,和刘川提意见不要扯在一起。狱务公开就是要诚意听取犯人和犯人亲属对监管工作的意见,建立监督机制,犯人的意见如果有理,就应当采纳。采纳正确意见不但不会降低政府威信,反而还会取信于人,使威信增加。” 副分监区长:“我们后来倒是也采纳了他的这两条意见,结果效果很好。特别是允许晒东西,犯人都很高兴,这两天各班好多犯人都在日记里感谢政府的关心爱护。” 钟天水:“是嘛,这两条意见我看全监区都可以采纳。” 监狱白天 这一天是周日,不少犯人都在院子里凉晒着自己储存的衣物被褥。刘川在监号里喂完玻璃,给文竹浇了水加了肥,然后也抱着自己在看守所盖的被子出去晾晒。 钟天水从一监区楼外走过,远远地看了刘川一眼,思索片刻,向刘川那边走去。 钟天水:“刘川晒被子哪?” 刘川:“报告监狱长,我晒被子。这是我在看守所盖的,两年多没打开了。” 钟天水:“噢,今天没去阳光超市上班呀?” 刘川:“超市上午外面的人过来盘点,下午我们去打扫卫生。” 钟天水:“噢。” 超市白天 刘川在超市打扫卫生,这一天超市并不营业,所以钟天水就借这个时间过来,帮着刘川擦窗户,和刘川闲聊。 钟天水:“……别说你了,谁碰上小康和单鹃和她母亲那样的,也都在劫难逃。我要是碰上了他们,恐怕也一样倒霉。但是我最终肯定不会让自己折到这儿来,这就是咱们两个人的差别,你承认不承认有这差别?” 刘川:“承认。其实我当时也知道应该依法解决,说到底还是法律观念淡薄,法律没有学好,要不我现在选学法律专业呢。”停了一下,刘川又说:“钟大你不就是让我写认罪悔罪书吗,您放心好了,我写还不行吗。” 钟天水笑笑,说:“能写当然好,可别这么写,别光这么一句法律观念淡薄就算悔罪了。你是大学生,你的法律观念,并不淡薄。你犯罪的原因,要让我说,是性格上的缺陷造成的,你得从这方面找找根源。” 刘川说:“我知道我性格不好,可我犯罪光赖i生格,队长又该说我避重就轻了。” 钟天水说:“不会!一个人要敢说自己的性格有缺陷,那可比说自己法律观念淡薄诚恳多了。心理学上讲的性格,是指一个人的相对稳定的心理特点的总和,包括对外部环境和对其他人的适应性,友善或者敌视的程度等等。像你,经不住愤怒,受不了刺激,自我控制能力在平时还可以,甚至很强,但在某个特殊时刻,又变得很弱。一受刺激对事物的认识就容易偏,这都属于性格意志的缺陷。你刚入狱那会儿的精神状态,我一看就知道你这种个性,这种人格,毛病太大。我就看出来你人狱前人狱后的那些倒霉事,有客观因素没错,但也有很大主观要素,你自己得分析分析。认罪悔罪的目的,是找到自己犯罪的根源,让自己完善起来。罪是个法律概念,认和悔,都是心理概念,思想概念,你犯不上那么抵触。” 刘川微微地咧嘴笑了,说:“我没抵触。” 钟天水:“没抵触就好,写不写看你自己吧。” 钟天水眺下窗台,刘川见他要走的样子,叫了他一声:“钟大。” 钟天水站住了,刘川问:“今年春节,能让我回家探亲吗?” 钟天水想了一下,说:“今年的探亲名单,也还是要经过评选产生,你对自己有信心吗?” 刘川不知所答。 监号晚上 刘川伏案疾书,在写他的认罪悔罪书。 监号夜 刘川梦境:他梦见了自己从这座高墙电网的监狱中自由地走出,和奶奶与季文竹一起欢度春节,一起包饺子,一起看电视,一起逛街,他左手挽着文竹,右手推着奶奶。从豪华的商场又来到了色彩丰富的郊野,他梦见他和季文竹和奶奶一起,在蓝天绿水间欢笑徜徉。他梦见他驾驶着他的沃尔沃轿车,载着奶奶和季文竹在林阴路上快乐地飞驰,他们穿过青山,穿过田野,他们看到田野中飘扬的风筝和阡陌中嬉戏的孩童……耳边回响着音乐,旋律明丽而舒缓,在水一般流淌的音乐中刘川突然惊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正坐在犯人当中观看电视,电视里正映放着绿色的田野,明媚的阳光,飘扬的风筝,和一群嬉耍的孩童…… 谈话室晚上 刘川与陈佑成设计春节的参赛板报,两人拿着几个方案比来比去,互相比较着各自的优劣。 刘川对陈佑成喜欢的一个方案极力反对:“你没病吧,这个还他妈不如小学一个班的黑板报呢……” 陈佑成:“哎,你说话怎么又带他妈的呀,不怕我告诉队长扣你分呀。” 刘川:“你告吧,你就把我今天的分都扣了我还是全监区第一。” 陈佑成笑笑:“扣分事小,可你别忘了,马上就要评选春节探亲的人选了,这时候老是犯错误授人以柄,影响了你的票数,到时候过节回不了家可别后悔。” 刘川一愣,立即英雄气短。 陈佑成又说:“你要是过节回不去家,那就连孙鹏都不如了。孙鹏说话就升一级宽管了,就能到团聚楼搂着老婆孩子睡觉了。你呢,你女朋友没跟你结婚不允许来这儿团聚,来了也不让过夜呀,你奶奶住养老院来不了,你就自己熬着到刑满出监再说吧。” 刘川哑然无话。 陈佑成得意地:“行,有怕的就行。哎,要不要我给你作一场当前形势的分析报告啊?” 刘川看他,等他说下去。 佑成说:“当前,关于春节回家探亲的竞争形势,我都分析过了,现在咱们三分监区有四个人最有可能得到提名,一个是咱们班长梁栋,一个是一班的孙志勇,—个是六班的钱铭。还有一个,就是你。” 刘川:“你是说,四个人我排最后?” 陈佑成:“在四个最有可能被提名的人当中,你现在排名最前,紧跟在你后面的,又非咱们班长梁栋莫属。” 刘川掩饰着暗喜,听陈佑成说下去:“本来应该是梁栋占优的,别看他现在积分比你低,可架不住人家是咱们天监多年的改造名人,去年春节就批了他回家探亲,可是因为他母亲到外地他姐姐那儿看病去了,所以他主动让出了名额,今年怎么也该轮到他了。” 刘川一听有理,急着问:“那为什么我排他前头?” 陈佑成:“这也是老天帮你,前些天你不是在狱务公开评议会上给分监区提了两条意见吗,这可是天河监狱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由犯人在会上公开给狱政当局提意见,而且又是和每个犯人的利益有关的意见,你现在在咱们全监区要评选的话,这一阵肯定能评个最受欢迎人物奖。这事虽说表面看有点犯上作乱,其实对你击败其他对手,特别是击败梁栋,绝对加了一分。梁栋当了那么多年班长,可很少为犯人说话,这一比,就肯定丢分啊!” 刘川:“那钱铭和孙志勇呢?” 陈佑成:“你的竞争对手关键是梁栋,因为你们俩是一个班的,你活了他就得死,你死了他就能活!三分监区一共两个名额,不可能让四班一家全占了。” 尽管陈佑成一向是个烂嘴婆娘,但他的这番分析论证,还是让刘川宁信其实,不信其虚,脸上隐隐地喜形于色。 监号晚上 刘川把文竹从窗台上拿到桌子上,修剪了一根枯枝。又去鱼缸前,端详他的玻璃。看着玻璃悠闲地游弋,他的脸上含着笑意。他没有注意到鱼缸上梁栋的倒影,在身后阴鸷地看他。 超市白天 刘川在超市工作,他心情喻快,表情开朗。 教室白天 三分监区的犯人在听法制教育课,刘川专心听课,认真记录。 一个队长走进教室,做手势叫梁栋出来,梁栋从刘川身边挤出来时,两人对视一眼,刘川在梁栋的眼镜后面,看到了深奥莫测的一瞥。 监筒傍晚 下课的犯人们回到筒道,刘川先去了卫生间,解完手后又把卫生间的垃圾筒拿出去倒掉。 监号傍晚 刘川回到监号,看到犯人们都围在鱼缸前,往缸里探看,也有人回过头来,同情地看看刘川。刘川从他们眼神中预感到不祥,他连忙挤上去往鱼缸里看,他那条心爱的“玻璃”,竟然大头朝下,歪斜着陈尸鱼缸的一角,刘川只哆嗦着说了一句:“怎么回事啊这是……”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知谁把巡筒的队长叫过来了,队长探头往鱼缸里看了一眼,说:“哟,不行了。不行就捞出来吧,不捞出来再把别的鱼也弄死了,这是谁养的?”队长问,见大家都看刘川,队长说:“刘川养的?刘川,你这是怎么养的。你瞧人家那鱼,不都挺活泛的吗,这是活物,养就得用心。” 刘川已经顾不上队长的批评。他双目发直,扒在鱼缸上看他的玻璃。他的手颤抖地伸进水中,捞起了玻璃的尸体。 水房晚上 犯人们都在进行睡前的洗漱,梁栋仔细地用肥皂洗着自己白细的双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周围的犯人都在小声议论“死鱼事件”,话题果然扯到了刘川的改造状态。 犯人甲:“你别看他的积分全监区第一,连自己的鱼都养不好,这说明什么问题,值得分析。” 犯人乙:“养鱼养花,看起来简单,其实用不用心大不一样,那鱼和花都是有感情的,你对它有感情它就长得好,你对它没感情它就死给你看……” 监号晚上 刘川没去洗漱,他用从日记本上撕下的一张白纸,把玻璃小心地包裹起来,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 监号夜 刘川几乎一夜不眠,他反复地把纸包打开,看他死去的“玻璃”,他还为“玻璃”掉了几滴眼泪。 监区楼外白天 第二天刘川让庞建东带着,把玻璃埋在一监区楼下的墙根边上。从那个地方朝上看去,正对着三楼四班监号的那扇小窗。 监号白天 刘川回到监号,他看看那只鱼缸,那里面已经没有了他的寄托。他的目光只有移向那棵文竹。 刘川为文竹细心浇水。 刘川为文竹剪去一根枯枝。 刘川又为文竹剪去一枝枯黄的枝叶,他疑心地发现这棵文竹不知怎么搞的,一天一天枯萎下去了。 文竹最后终于死去。刘川看着枯败的文竹,像被霜打了似的,守着花盆神魂恍隐。 第二十五集 谈话室白天 刘川双目无神,心情低落地和陈佑成一起做板报,陈佑成神神秘秘地和刘川咬着耳朵。 陈佑成:“他们有人说玻璃是病死的,还有说它是自杀的,这又不是鲸鱼,这是热带鱼!热带鱼从来没有自杀的。我仔细分析过,你的那条玻璃,既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自杀的,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它死于他杀,是有人故意把它,还有你那棵文竹,全都杀了!” 刘川惊问:“谁?” 陈佑成:“这个人就在咱们四班的内部!” 陈佑成看着刘卅惊隍的面孔,说出了他的结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咱们班的班长梁栋。” 刘川:“梁栋!怎么可能!” 陈佑成:“怎么不可能!你想想,那天中午你回监号吃午饭的时候不是还喂过”玻璃“吗,”玻璃“那时候还活着,还挺好,对不对?” 闪回:刘川走进监号用鱼食喂玻璃。 刘川画外音:“对,我喂它的时候,玻璃还从水草里游出来找我呢。” 闪回:三分监区的犯人正在教室里听法制课,一个队长进来把梁栋叫了出去,梁栋挤过刘川身边时阴鸷地一瞥…… 陈佑成画外音:“所以,玻璃只能是那天下午死的。那天下午咱们都在听法制教育讲座,你记不记得快下课的时候梁栋被王队长叫出去了?我后来听说王队长是带他回分监区到储藏室搬东西去了,所以那天下午只有他—个人有作案时间。” 闪回消失。刘川:“那他为什么?” 陈佑成:“为什么,那还用说吗,现在梁栋想回家过节都快疯了,因为他妈得了癌症,可能活不过今年冬天。梁栋四十多了还没结婚,人虽然有点阴,可真是个孝子,对他妈好得不行,他妈也对他好得不行。昨天我听李京说他看见梁栋找庞队长和冯瑞龙谈争取春节回家的事,谈得痛哭流涕的。他肯定知道,咱们三分监区的两个名额当中,四班只能占一个,所以能在他回家路上横刀立马的对手,惟有你‘刘大将军’啊!” 刘川听得目瞪口呆:“他想让队长扣我分?” 陈佑成:“不,他想激怒你,谁都知道你表面内向,其实性子最急,他想让你发怒。你发怒,然后做出不理智的事,这就齐活儿了!你就是因为这个性子拆进来的,他想让你也因为这个性子,走不出去!” 监号晚上 刘川从水房回来,把洗好的袜子晾在自己的床头,然后出去打开水,等打完开水回来时,在监号门口看见梁栋从监号出来。刘川进屋,屋里只有孙鹏在拾掇自己的鞋子,刘川看到他刚刚洗好的袜子不翼而飞,他用目光寻找,终于在床下找到,不知被谁扔在这里,上面染了尘土,显然需要重洗。 刘川忍不住问孙鹏:“哎,我的袜子谁给扔在这儿了?” 孙鹏摇头,懵懵懂l董地:“啊,不知道啊。” 刘川生气地拿着袜子去水房重洗,抬眼看看洗脸的梁栋,梁栋涂满肥皂的脸上若无其事。 监号白天 犯人们起床,刘川认真叠好被子。 犯人们列队站好,几个队长进来评比内务,检查到刘川床前,队长们议论着,打了低分。庞建东脸上无光,瞪了刘川一眼,刘川一看,他明明叠好的被子不知被谁把棱角弄瘪了。 监号白天 庞建东给四班犯人训话:“今天全监区内务评比,因为刘川被严重扣分,所以咱们班被排在倒数第二的位置。刘川是改造积分最高的服刑人员,犯这种低级错误很不应该,扣你的分是小事,影响了咱们班的名次,对大家都是损失,希望刘川注意。” 监号傍晚 刘川把书架上的书摆放整齐,门外传来集合的口令,刘川等人连忙出屋,最后—个出屋的是班长梁栋。 监号晚上 犯人们收工回到监号,梁栋突然问:“今天谁负责打扫书架?” 刘川:“我。” 梁栋:“你是怎么整理的,这么乱。” 刘川看书架,早上摆好的书籍此时已经歪七扭八。 刘川:“我,我早上整理过的……” 梁栋:“整理过怎么这样?” —个巡筒队长走进来,问:“怎么了?” 梁栋:“报告队长,刘川没把责任区卫生搞好,我们正在开展批评。” 队长也看见了书架上的凌乱,问刘川:“书架是你负责?” 刘川答不上话来。 超市白天 和刘川一起在超市上班的孙志勇劝慰刘川:“你呀,还是得忍。你不是想春节出去探亲吗,后天就评选了,你就忍吧,别跟他吵,更不能跟队长顶。哎,听说你们做的板报明天就评比了,拿了冠军你还能加分。” 刘川听着,默认。有人在叫孙志勇,孙志勇应声而去。刘川也开始干起活来。 谈话室晚上 刘川和陈佑成开始制作准备参赛的正式板报。刘川用黑、红、蓝三种色调和三种不同笔体书写文字,三分之二中文,三分之一英文。每个字都一笔一画,极其认真。他用中英文对照写了三分监区各班创作的改造警句,如:有书在手,邪恶远走;如:小声说话,大气做人;又如:处世心要宽,改造身要严;又如:只为新生找方向,不为邪恶找借口,等等。陈佑成画的凤凰涅槃的图案,就像是天监广场上那座雕塑的缩影。 庞建东走进谈话室探看板报的制作进度:“怎么样了,差不多了吧,明天上午九点要送到六监区去,咱们今天晚上一定要做出来。” 陈佑成说:“差不多了,只要不出大错得彻底返工的话,今天晚上做完没问题。” 庞建东看看板报,说:“唔,我叫冯队过来看看,差不多了。” 筒道晚上 冯瑞龙和另一位队长跟着庞建东走向谈话室。冯瑞龙一路说:“我刚才已经看了一遍了,我心里基本有数了。” 庞建东:“你满意我就算完成任务了。虽然这板报是代表咱们三分监区的,可刘川和陈佑成都是四班的……” 另一队长:“那要是评了第一你不又多一份功劳?” 庞建东:“我现在也不像刚毕业那会儿了,我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冯瑞龙:“没事,我今天下午专门到其他分监区探了一下虚实。他们的板报我都看了一眼,至少在制作的精致程度上,跟咱们还差着级别呢。你就等着抱金娃娃拿奖吧,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要是第三就是出意外了。” 他们说着,走进谈话室里。 监筒早上 刘川和陈佑成终于将制作完成的板报小心地抬出来了,摆在筒道里等着抬出去参赛。正值犯人们刚刚吃完饭洗碗放茅,于是有不少犯人围过来观赏。刘川跑回监号匆匆忙忙吃同号帮他打来的早饭,门外队长在喊:“一班、三班、五班,动作快点,集合了啊。” 刘川匆匆吃完了饭,走出监号时,看到三个班的犯人刚刚整队离开监筒,而他们四班的班长梁栋恰正离开摆在简道里的那块板报。 刘川进水房洗了碗,然后走到板报前,他惊讶地发现,已经制作完成的板报不知让谁给划了一道凶狠的口子,整个板报显然已无法再用。 刘川惊呆了半天,他突然忍不住喊了一声:“这是谁弄的!” 筒道里的人被这一声叫喊惊住了,陈佑成跑了过来,也看到了他们的劳动成果已经毁于一旦。 刘川又喊道:“这是谁呀!有本事站出来,老在背后捅刀子算什么英雄!” 值筒队长庞建东马上喝止了刘川:“刘川你嚷什么!你冲谁嚷啊!”其实庞建东已经看见刘川是冲着四班的方向喊的,他走到板报面前,也看见了那道口子,看见了刘川满脸通红浑身打抖的样子,他没再训斥,但连续两次命令刘川:“你先回号!刘川,听见没有,你先回号!” 刘川忍了半天,才说了声:“是。” 监号白天 刘川坐在监号的小板凳上,看着梁栋在监号里进进出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刘川恨得牙根痒痒。陈佑成也气得脸歪歪的,他惹不起梁栋,便来撮刘川的火,蹭在刘川身边说:“这下白辛苦了,呆会儿就评比了,这还抬得出去吗,咱们弃权算了。刘川我这可是吃你的挂落儿,我又不跟他争春节探亲,我招谁惹谁了。” 刘川咬牙说:“我他妈真想抽他,先出了气再说。” 陈佑成:“你别呀,你春节……” 刘川打断他:“你别老拿这事吓唬我,我顶多春节不回去了行不行!得分头把交椅我也不坐了行不行!实在不行我再进一回集训队,我他妈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筒道白天 庞建东这时出现在监号门口,让刘川出去。他带刘川走向筒道端头,向那个破损的板报走去。刘川看到,一监区的监区长钟天水来了,站在板报面前,不知是在欣赏板报的设计制作,还是在审视那一道划破的硬伤。见刘川过来,他转过脸冲刘川笑了一笑。 钟天水:“刘川。” 刘川:“到。” 钟天水:“这板报是你搞的?” 刘川:“报头是陈佑成画的,字是我写的。” 钟天水:“怎么弄破了,呆会儿就评比了,你们就这么抬出去呀。” 钟天水的语言是批评的,口气是商量的,表情是调侃的,刘川此时一腔怒火,也分不清钟大是何意思,他忍不住用全监简都听得见的高腔大嗓,激动地嚷道:“我建议分监区应该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在捣乱!我认为这是故意破坏,是拿集体的荣誉泄……” 钟天水打断刘川:“要是查不出来呢?我看这事很可能查不出来,问谁谁不承认,那怎么办?” 刘川的火气卡了壳似的,答不出来。 钟天水的声音始终平和着,继续说:“能不能再抓紧重做一下?”见刘川板脸不情愿的样子,他又将他:“要不我怎么说你这个性呢,就是不好,你受了委屈的时候,受了冒犯的时候,能不能不怒?能不能先想一想,用什么方法先把问题给解决了!” 刘川低着头,仍未回答。 钟天水淡淡地笑笑,说:“时间也许还来得及,赶陕重做一遍,能做成什么样做成什么样,怎么样?” 钟天水把这事说得如此平常,并没把它当做一起严重的事件,并没让人严厉追查。而且,他再次说到了刘川的个性。刘川也只好冷静下来。 钟天水:“好多事,只要冷静下来,不难想。一想就清楚。今天这种事,就算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查出是谁谁谁划破的,他就能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成心的吗?不能。那不小心划破一张板报,你说又能定人家多大的过错?” 刘川默认地站着,没词对答。 钟天水又说:“你再长大几岁就懂了,人在生活中碰到的很多纠纷,哪怕是很小的纠纷,是非很清楚的纠纷,常常就是解决不了,最后只能自己消化,只能自己忍了。只有忍了,才有可能把局面朝好的方向转化。忍,这个本事你有吗?心一宽就让它过去,这本事你有吗?” 刘川还未回答,钟天水已经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再问刘川:“刘川,我以前跟你说过,与人相处有三大法宝,你还记不记得?” 刘川说:“记得。” 老钟说:“你说给我听听。” 刘川说:“是。与人相处的三大法宝是,真诚、规矩、谦恭。” 钟天水还是平平静静地说:“不错,你还记得。”他笑了一下,“说明你能做到!” 谈话室白天 刘川和陈佑成全力以赴,用超常的速度,把原来花了四个晚上写了出来的那些文字,全部重写在草草新裱出来的纸板上。陈佑成手忙脚乱地把他画的那些报头报尾的图案,剪下来粘贴在新的板报上。 监筒、监区外白天 刘川陈佑成和另外两个犯人以及庞建东一起,一路小跑地把墨迹未干的板报抬出了监区,向赛场跑去。 板报赛场白天 各分监区的板报都摆出来了,由管教人员和服刑人员代表组成的评委们在逐一审视评议。三分监区的板报能看出明显的仓促,在参赛的板报中间,显得粗糙潦草。 超市白天 刘川又来到超市上班,他的精神似乎有几分沉闷,有几分不安。 小珂来超市对账,见刘川心神不定,而且又给一个来采买的犯人算错账了,犯人疑问后小珂帮刘川又算了一遍才算清。 小珂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身体不舒服?” 刘川强打精神:“啊,没有。” 小珂:“是不是因为你们的板报没得上名次?连前六名都没进吧?” 刘川:“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小珂:“我听说你们分监区还是给你们加了分了,这种比赛,重在参与,重在过程,只要尽力了,名次不要看得太重。” 刘川:“是。” 小珂:“那你干吗还心神不定的?” 刘川说:“没有啊,没有。” 小珂说:“没有怎么心不在焉的?” 刘川低头没有说话。 小珂也不逼他,只说:“注意点别再出错了。” 刘川说:“是。” 超市外白天 小珂走出超市,看到两个民警正在超市门口聊天,她和他们打了招呼,又对其中一位三分监区的民警说:“哎,刘川今天可能身体不舒服了,你们回去再问问他。” 三分监区民警:“早上来的时候不是挺好吗。” 小珂:“不是因为前两天板报比赛失利的事吧。” 民警:“不至于。” 小珂:“你不至于,对他可是大事,他肯定投入很多心血了……” 民警:“要说大事,今天的事对他来说才是大事,今天是我们分监区对春节回家的犯人进行民主评议的日子。” 小珂恍然:“噢,是吗,那刘川怎么没参加呀?” 民警:“今年的评议采取背靠背的方式,刘川是候选人,所有候选人一律回避。刘川今天不是在超市吗,其他候选人也都安排他们到花房参加劳动去了。” 小珂故作随意地问:“评的结果怎么样啊,刘川得分高吗?” 三分监区的民警答道:“我出来的时候,各班正评着呢。”稍顿,那位民警不知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吓了小珂一跳。 “你肯定不希望刘川春节回家吧?” 小珂愣了一下,没琢磨出味道:“我?为什么?” 民警:“刘川在这儿收账都干熟了,春节一走,这儿还得换人,这不麻烦吗。” 小珂松了口气,从心里往外笑笑,说:“我愿意他回家,他有个奶奶,挺想他的,他春节要是能回去看看,挺好。再说,春节我也回家休息,超市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谁值班准负责,关我什么事啊,笨!” 超市白天 刘川继续为采买的犯人收账,他心慌意乱,动作僵硬,记账时笔画哆嗦,一再出错。 民主评议会上孙志勇发言的画外音:“我同意刘川,刘川家里只有一个奶奶,没有其他亲人,他的奶奶身体不好,应当让刘川回家探望。” 四班监号白天 各班犯人正在对探亲候选人作评议发言。 孙鹏发言:“我也同意刘川,该犯去年在担任卫生员期间,不怕脏不怕累,尽心尽职,如果没有彻底改造的决心,我认为是很难坚持下来的……” 一班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我不同意刘川,该犯组织纪律性不好,有好几次分监区全体集合时,不能做到快、静、齐的要求……” 二班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我同意刘川,该犯经过刻苦锻炼,在去年全局运动会上奋勇拼搏,获得一金一铜,外加一个最佳体育风尚奖,为咱们三分监区,也为咱们一监区和整个天河监狱,赢得了荣誉……” 三班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我不同意刘川,该犯人监两年多一直不写认罪悔罪书,偏偏在这次评选前夕,突然写了,目的不纯,有投机嫌疑……” 五班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该犯劳动好,折页子糊纸袋创造的日产纪录。在咱们三分监区,至今无人能及……” 六班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该犯鱼也养死了,花也养死了,说明该犯不毹认真负责,缺乏爱心……” 其他监号白天 犯人发言:“……该犯还担任了英语教员,还担任工间操领操员,都能较好地完成任务……” 犯人发言:“……该犯还能积极向政府提出合理化建议,响应政府狱务公开的号召……” 犯人发言:“……该犯执行罪犯一日生活用语较好,别的人让我理发,理完抬屁股就走,但该犯每次理完都说谢谢……” 超市外傍晚 刘川和在超市工作的几个犯人列队走回各自监区。刘川的脸上忐忑不安。 分监区晚上 刘川回到分监区时,看到梁栋和其他三位被提名的犯人已经回来了。开饭前,冯瑞龙把刘川叫到办公室谈话,刘川明白,评议的票数肯定是出来了。 冯瑞龙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把评议的结果告诉了刘川:“刘川,今年春节探亲的评选结果已经大体明朗了,除你之外,其他几个候选人也都刚刚投完了票。你们几个人的得票隋况你想知道吗?” 刘川心情极度紧张,声音发木地说:“想知道。” 冯瑞龙看着票数统计表,说:“一共有五个犯人被提名,一班的孙志勇得票数排在第一。” 刘川紧张地笑一下:“是吗,孙志勇挺不错的。” 冯瑞龙:“是啊,虽说孙志勇去年得分只列咱们分监区的第六位,但他不是在中青报、法制报等知名媒体举办的”爱心一日“征文活动中投了一篇稿吗,那篇稿子不是得了个二等奖吗,在咱们全监狱局的犯人当中都挺轰动的。” 刘川:“对,我知道。” 冯瑞龙:“服刑人员的心理我清楚,甭管是谁,但凡有出类拔萃的成绩让社会承认了,大家心里就都觉得得劲,因为确实对改善服刑人员的社会形象有好处嘛。再加上孙志勇平时在犯人中人缘好,所以这次评议得分最高,不是没有道理。” 刘川忍不住问道:“那谁排第二呀,是我们班长梁栋吧?” 冯瑞龙看着统计表说:“六班的钱铭和你们班的梁栋得分相等,并列第二,你跟他们相差三票,屈居第四。最后垫底的是三班的樊超,樊超的劣势就比较明显了,比你还差了六十多票呢。” 刘川的脑袋嗡的一声,他只看见冯瑞龙的嘴巴在动,在继续说着什么,但他的耳鼓里,却只有一个声音不停重复:“钱铭和梁栋并列第二,并列第二,并列第二……”直到冯瑞龙又把一张空白的评议表交到他的手上,他的听觉才恢复了正常。 冯瑞龙:“咱们全分监区就差你一个人没投票了,你虽然也是候选人,但参加民主评议的权利和大家是一样的。这是差额评选,五个候选人当中,只能选两个人,也可以只选一个。你可以选别人,也可以选自己,也可以谁也不选,不选就是弃权。” 刘川拿了那张只有半页纸大小的评选表,呆愣了几秒钟,弓身在桌上,笔画颤抖地,先投了一票给孙志勇。又想了一下,把第二票,也是整个三分监区的最后一票,投给了梁栋。 冯瑞龙,还有屋里的另一位队长,拿过他这张评选表,颇费思量地看了—会儿,看不懂似的。冯瑞龙问:“啊,你选孙志勇和梁栋,你怎么不投自己一票啊?” 刘川的心已经凉透了,他万念俱灰地说道:“我差三票呢,投也白投。” 冯瑞龙沉吟一下,又问:“你原来不是怀疑你们班梁栋破坏你做的板报吗,怎么又投他了?” 刘川愣了一下,遮掩道:“没有啊,谁说我怀疑梁栋了?” 冯瑞龙说:“哎,这不是你跟陈佑成说的吗?” 刘川气得脸上发红,脱口说:“是陈佑成跟我说的。” 冯瑞龙并不纠缠到底是谁跟谁说的,问道:“他说的你信吗?” 刘川低了头,冯瑞龙又问了一句,刘川才说:“信。” 冯瑞龙问:“你根据什么信?” 刘川说:“他不就是想回家吗,他多傻呀,其实他不这么折腾票也比我高。” 冯瑞龙问:“那你干吗还投他一票?你是想成全他,还是因为他是你们四班的?” 刘川先说了句:“也不是。”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他妈不是得癌症了吗。我觉得一个人要是还有孝心,就不算坏到家了吧。” 刘川的话让冯瑞龙沉默下来,也让屋里的另一个队长沉默下来,他们沉默地收起这最后一张评选表格,然后对刘川说:“好,那你先回号吧。” 刘川:“是。”他走到队长办公室门口,冯瑞龙又把他叫住了:“刘川,你记着,以后碰到任何事,只要没有充分的证据,就别轻信任何猜疑,懂吗?” 刘川说:“是。” 冯瑞龙:“还有,你回去也好好想想,你去年积分全监区第一,可这次大家为什么不选你,只让你得了个第四,你得好好总结总结。” 刘川欲哭无泪,哑着声音说:“是。” 分监区晚上 犯人们集合在筒道里,分监区长冯瑞龙走到了列队而坐的犯人面前。 冯瑞龙:“现在我宣布今年春节探亲的人员名单,经监狱领导批准,今年三分监区获准春节回家探亲的犯人是:一班,孙志勇;四班,梁栋。” 犯人们鼓掌祝贺,梁栋和孙志勇激动得也跟着鼓掌,梁栋摘下眼镜,擦着湿润的眼睛。 冯瑞龙:“监狱要求,各监区获准回家的人员,在探亲期间,要承担起义务宣传员、形象展示员和社会调查员的三员责任。一是要宣传监狱在服刑人员中开展的‘新世纪、做新人’活动和‘迎奥运促改造’的竞赛热潮;二是要自觉展示经过改造的服刑人员的正面形象_路遇老幼,能够扶携;路遇求助,能伸援手;路遇不平,能挺身而出;三是要把奥运前北京的新变化、新风貌做一番体验调查,把心得感受带回来。另外,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尊纪守法,按时返监。” 在冯瑞龙讲话的时候,刘川看到梁栋再次流下激动的泪水,他看到梁栋摘下眼镜不停地擦着双颊和眼睛时,自己的心情难以言说。 他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是同情还是郁闷。 冯瑞龙说完,退了下去,副分监区长走到队前,总结道:“希望两位获准探亲的服刑人员,一定不要辜负监狱领导的希望和嘱托,一定要把这次探亲之路,变成改造思想重塑灵魂之旅,变机遇为动力,为今后的改造进一步夯实基础。” 副分监区长说完,征求了一下冯瑞龙的意见,然后发令:“今天点名到此结束,各班带回。” 分监区办公室晚上 梁栋敲门,喊:“报告。” 冯瑞龙:“进来。” 梁栋走进屋子,问:“冯队长,您叫我?” 冯瑞龙:“啊,你坐吧。”见梁栋规矩地在小凳上坐好,冯瑞龙问:“你们班的刘川这次没能离监探亲,有什么情绪没有?” 梁栋想了一下,说:“情绪总归有吧,不过这次又不是政府干部单独定的名单,这次是大家评的,大家没评上他,他也不能不服。花也养死了鱼也养死了,他也该反思反思了。” 冯瑞龙说:“哎,花死了鱼死了跟没批他探亲两码事,他这次得票其实也很高,和你和钱铭也差不太多。这次除樊超票数低点,你们几个人都差不多少。孙志勇比你和钱铭多五票,你和钱铭并列第二,刘川比你们也就少三票……” 梁栋小心翼翼地,想更正冯瑞龙的排序:“我和钱铭好像也差了一票,不过确实很接近,我这一票,也算是险胜吧。” “啊,对,”冯瑞龙这才想起来似的,“没错,你原来和钱铭平票,后来刘川投了你一票。” 梁栋没听明白似的,眼镜里的眼珠倏然不动了。或者,他是听明白了,但想不明白。或者,他也想明白了,但,非常意外。 梁栋:“刘……刘川?” 分监区白天 春节将至,各监区的犯人们都在忙着张灯结彩、布置环境、排练节目、制作板报。刘川和四班的人在监号里练习小合唱——喊起一二一。几部重唱居然使这只天天都唱的队列歌曲不仅新意迭出,而且气势磅礴。 监号白天 大年三十这天,早上,梁栋换下囚服,换上便装,和四班的人一一握手告别,有的人还说了恭喜和祝贺的话。握到刘川时,梁栋没有马上松手,他的目光与刘川凝视片刻,他突然拥抱了刘川。 刘川被粱栋抱着,本来无甚表情的脸上,微微浮出些苦涩的笑容。 监筒白天 许多犯人走出各自的监号,送梁栋和孙志勇跟在一个队长的身后,走出了监筒尽头的铁门。刘川站在监号门口,他目送着梁栋孙志勇,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铁门之外。 养老院白天 养老院里虽然也布置了些过年的气氛,但大多数房间已经人去屋空,大年三十这一天因而显得死气沉沉,冷冷清清。 小珂突然出现在刘川奶奶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奶奶一人。 陪小珂走进房间的—位护工在进房之前一直叨叨不停:“就这老太太可怜,听说以前还是个领导干部哪,可惜没儿没女啦。这不,她们同屋的老人这两天都让儿女们接走回家过年去了,就剩老太太一个人了,你说这年过得多难受啊。” 小珂走进屋子,看到刘川的奶奶精神沮丧,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窗前,看到小珂不期而至,竟木然地有点不敢相认。 小珂叫了一声:“奶奶。” 监筒晚上 这是刘川入狱后的第三个春节。大墙内的春节,是另一番滋味。 年夜饭送进了监筒,比往年进步的是,三十晚上的年夜饭,加了四道凉菜和两瓶饮料,主食当然还是饺子。刘川和孙鹏一起往监号的窗户上挂着小灯笼,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明月初升的天空。 京郊公路晚上 明月之下,小珂乘一辆出租车从昌平返回城,在她的身边,坐着刘川的奶奶。 监号晚上 犯人们眉开眼笑地把饺子和凉菜饮料端回监号,孙鹏对刘川说:“算你赢了,队长说了,今天饺子管够,谁让你不赌的,亏了吧。” 刘川:“哎,饺子是政府的,肚子可是你自己的,吃多了拉稀可没人再伺候你了。” 小珂家晚上 小珂推着刘川奶奶的轮椅进了家门,她进门前就喊:“妈,开门,我把奶奶接回来了!” 监筒晚上 吃得肚歪之后,犯人们集合看了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晚会里的小品把犯人们逗得哈哈大笑。刘川也跟着笑,却笑得有些勉强。 小珂家晚上 小珂一家和奶奶围坐桌前,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着春节晚会。小珂和爸爸妈妈跟着电视一起欢笑,小珂母亲转头看奶奶,奶奶笑着的脸上,隐隐挂了两道泪痕。 小珂母亲捅捅小珂,小珂说:“奶奶,我给您拿个热毛巾,您擦把脸咱们就该吃饺子了。” 奶奶:“好,好,谢谢。” 小珂父亲:“咳,孩子伺候您谢什么,小珂,毛巾别太烫了。” 监筒夜 零点敲钟的时刻到了。电视里的主持人拼命说着热烈、喜庆而又煽情的话语,零点敲钟时,值班队长和全体犯人跟着电视里的喊声一齐倒数:“十、九、八、七、六……”刘川大声数数的时候,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因为他想到了奶奶和季文竹,他想到今天晚上她们也一定在看电视吧。不知是否和他~样,也在齐声数数,和他一样,一边数数一边想着她们,为她们祝福。 小珂家夜 小珂一家也在和着电视里声音呼喊:“五、四、三、二、一!” 刘川的奶奶没有出声,但她的嘴在动,也在无声地读秒,直到电视里的钟声响了,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苍老起来,眼神忽然迷茫发呆。 小珂看着奶奶瞳仁中微弱的亮光,心里无比伤感。 监筒夜 电视里的钟声敲响的时刻,犯人们也都欢呼起来。刘川没有跟着一起喊:“啊一”他只是坐在小板凳上,在队列里跟着欢呼的犯人们一起鼓掌。眼泪悄悄流下来了,他悄悄把它们擦去。犯人中有欢呼,有笑脸,也有人和刘川一样,流下了伤感的眼泪。 超市白天 大年初一,刘川就开始上班。阳光超市照常开门,让各分监区组织犯人采买东西。 三分监区的孙鹏也来买东西了,买了毛巾和两样吃的,结账时对刘川说:“哎,咱们这儿也不进点小孩儿爱吃的东西,我想给我女儿买点吃的或者玩具,没有!” 刘川:“你女儿多大了?” 孙鹏:“今年……应该三岁半了吧。” 刘川:“等你出去,你女儿肯定10岁以上了,你急着买什么玩具呀。” 孙鹏:“十岁?我最多再有三个月,就能和亲属团聚了,我老婆女儿来,就算跟我住三天吧,我也得让她们吃得好,玩儿得开心,这三天我这盼了三年了,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刘川把一个犯人留在收银台的—包糖推给他,说:“有糖。小孩都爱吃糖。” 孙鹏:“糖尽量少吃,你想把我女儿牙吃坏呀。” 又有犯人过来结账了,孙鹏和刘川告辞离去。刘川给那犯人结完账之后,看着那包糖,神色恍然若失。 超市傍晚 傍晚快要打烊的时候,小珂意外地来了。 超市的值班民警问小珂:“哎,你怎么没在家过节呀,你不是没排班吗?” 小珂:“噢,我是怕这几天犯人采买多,所以过来看看货,看看账,万一出了什么错还可以帮忙处理一下。” 值班民警:“怪不得你们生活卫生科今年报你做先进呢,看来果真名副其实啊。” 小珂笑笑,一脸不当真的样子。 小珂来到账台,刘川站起来刚要问候,小珂却先开口问他:“春节过得好吗?” 刘川:“过得好。” 小珂:“年夜饭还行吗?” 刘川:“挺好的。” 小珂:“昨天看春节晚会了吗?” 刘川:“看了,看完敲钟才睡的。”刘川反过来又问了一句小珂:“您昨天也看晚会啦?” 小珂:“看了。”见左右无人,小珂突然对刘川说道:“昨天,我看你奶奶去了。那个养老院的好多老人都让家里人接回去过年了,昨天你奶奶那个屋就乘她—个人了,我一看这情况就把她给接出来了,让她在我们家过几天,我爸我妈可以陪她聊聊天,推她上街上公园走走,给她做点可口的东西吃,省得老太太一个人在养老院呆着太闷。” 刘川一边听一边点头,眼里有泪,脸上却强作笑颜。他笑着说了感谢小珂的话,他说:“谢谢郑管教,我一定好好工作,报答郑管教……”话没说完刘川的笑容还是被哭相扭曲了,他忍不住像孩子似的压着声音哭了起来:“……我,我替我奶奶给您磕头了郑管教,您对我奶奶这么好,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了……” 小珂本来说得心平气和,很事务眭的口气,本来只是想让刘川放心,没想到刘川说着说着会突然抽泣落泪。她的眼圈也跟着红了,不知是因为刘川哭歪的面孔,还是因为刘川叫她时用的那个称谓,那一声声“郑管教”让小珂心里的滋味,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悲悯。 小珂没敢落泪,看看远处的队长和犯人,压着声音说道:“你哭什么,你奶奶和我们在一起你不愿意呀?” 刘川低头用袖子擦了眼泪,说:“愿意。” “愿意你哭,”小珂说,“笨!” 小珂骂完刘川,自己的一颗泪珠也滴落下来。 天安门白天 小珂一家和刘川的奶奶一起来到天安门广场,小珂推着奶奶,小珂母亲推着小珂爸爸,从午门和天安门出来,走过金水桥,走向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中山公园白天 小珂一家与刘川奶奶在公园的阳光下散步,每人的脸上都荡漾着欢笑,他们一路谈笑风生。 走出公园时小珂母亲悄悄对小珂说:“小珂,你能不能拨个电话到监狱,让他们找找刘川,让刘川跟奶奶通个电话。” 小珂:“那怎么行,我们那儿服刑人员打亲隋电话都有规定的,不是谁都可以拨进去找人的。” 小珂母亲:“昨天奶奶不是说,上次你们单位老钟去养老院看奶奶的时候,就用手机让奶奶和刘川通了话吗,你怎么不行。” 小珂:“人家老钟是一监区的领导,人家让刘川跟奶奶通话,是改造工作的需要,也是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合理合法。我是生活卫生科的,怎么论也管不到这段啊。再说我把奶奶接过来,我们单位的人谁都不知道。” 超市傍晚 大年初三,小珂没来。初四也没来。不知为什么,刘川坐在阳光超市的收账台上,手上虽然很忙,但心里总有一根细弦,在不停地想她。偶有身穿警服的女干警在超市门口一晃,刘川立即目光追随,当看到那位女警并非小珂后,他的情绪立刻失落万分。 超市白天 初五,小珂终于来了,和负责上货的犯人谈上货的事,又过来看刘川的账。看账的时候见左右无人,便告诉刘川:“今天我和你奶奶去了一趟地坛庙会。” 刘川没想到小珂不动声色地突然说到了他的奶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又激动又紧张地说:“噢。” 小珂_边看账一边说:“今天风太大了,所以我们没转—会儿就回去了。” 刘川听着,和初二那天相比,气色平静多了,脸上始终挂着腼腆的笑意。那种腼腆代表了内心由衷的感激,在小珂看来,超过了一切感激的言语。 小珂说完之后,刘川突然跟了这么一句:“您……您这两天没来,我心里特空,一直想过节这几天您还能不能来呢。” 这话在小珂听来,几乎在表达一种爱意,听得她耳红心跳,激动不已,好在未形于色。她故作淡淡地问道:“噢,是吗,你……你是惦记你奶奶了吧,怕在我们家吃得不好?” 刘川还是腼腆着,说:“不是。”又说,“我是想,您要来了,我,我有个事……想问您呢。” 小珂说:“跟我别老您您的,说你就行。” 刘川:“是。” 小珂有点脸红地问:“你想问我什么事啊?” 刘川似乎犹豫了一下,说:“你能联系得上季文竹吗,她的电话又换了吗?我想跟她……说句春节快乐。” 小珂看着刘川,半天没有吭气。刘川被她的沉默弄得有点狼狈,不敢对视她的眼睛。他像做了亏心事似的,用带着明显侥幸的试探口吻,小心翼翼地继续:“你能帮我……给她打电话吗?她…… 她老是寄钱给我,我想谢谢她。我想祝她,祝她全家,春节快乐。“ 小珂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语气温和,如果仅凭声音和语气,几乎听不出那是一种断然的拒绝。 “我找不到她,她的电话早就换了。就是我找得到她,我也不能替你打这个电话,我不能破坏监狱警察”九不准“的规定,我不能私自为你给任何人带任何口信。昨天你奶奶让我给你带点你爱吃的东西,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我跟她说了,你现在账上早就有钱了,你奶奶让你看看超市里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就买点吃吧。别在乎钱多钱少,过年就该有过年的样子。” 停了一下,小珂又说:“你如果真想找季文竹,想给她带话的话,可以去请示你的责任队长。现在你的队长是庞建东吧,他要同意,会为你向上请示,这事必须得到你们监区的批准才行。” 刘川自知规矩,一时低头无语。 小珂看他情绪瞬时低落下去,便加倍缓和地补了一句:“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这句问话本是安慰的意思,却让刘川听成了批评教育,他马上强打精神,正正规规地答了一声:“是!”这一声“是”让小珂煞是无趣。 超市的值班队长带着其他几位在超市工作的犯人走过来了,问小珂:“小珂,你们对完账了吗?” 小珂说:“对完了。”又对刘川说了句:“你工作吧。” 刘川更加正规地答了一声:“是。”然后目视小珂走远。 第二十六集 超市外傍晚 超市下班,庞建东过来,带刘川和在超市工作的犯人回监区。 分监区傍晚 庞建东带刘川回到三分监区,庞建东和刘川一边走一边闲聊开了。 庞建东:“过年这几天,到超市采买的人多不多?” 刘川:“多。” 庞建东:“都买什么呀?” 刘川:“吃的,过节嘛,好多人都过来买零食。” 庞建东:“这倒是,中国人过节吃是第一位的。”停了一下,又问刘川,“你都买什么了?” 刘川:“我没买。” 庞建东:“过节不吃点什么?你账上不是已经存了不少钱了吗?” 刘川:“不吃了。我想省下钱来,万一明年春节能回家探亲,还可以在外面给我奶奶和我女……”刘川本来想说给奶奶和季文竹买点东西,说到一半收住了,他顿了一下,说:“……给我奶奶买点东西。” 庞建东似乎意识到刘川吞回去的话是什么了,他停下话头不再继续。不料刘川却主动开口:“庞队长,春节就快过去了,我想我能不能给我女朋友打个问候电话呀,我一直没和她联系了。她老给我寄钱,我想我应该跟她说句感谢的话。” 庞建东站下来,沉默了片刻,反问刘川:“你女朋友?” 刘川:“我,我很想她,哪怕跟她就说一句话,就祝她一句春节快乐。就行了。” 庞建东:“天河监狱关于打亲情电话的规定,你不是都清楚吗。亲情电话只能打给直系亲属,家族成员,不能打给男女朋友。” 刘川:“是,我知道,可我想问问,春节期间能不能放宽点限制。” 庞建东:“那我能不能理解为,你今天向我提出这个要求,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对吗?” 刘川:“……就算是吧。” 庞建东没有立即回绝,而是再次反过来问道:“你女朋友……她过节不回老家吗,你有她老家的电话?” 刘川心里高兴,鼓起勇气得寸进尺:“队长,您上次不是找过她吗,您现在还跟她有联系吗?你是不是知道她的手机号码,我可以打她的手机。” 庞建东半天没吭声,刘川从他的沉默中感觉他有点不高兴了。果然庞建东板了脸:“刘川,你拿我当什么,当你们之间的一个…… 我要是让你打了这个手机,我就违反监狱干警“九不准”的规定。何况,我也没有她的手机号码,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你今天的这一竿子,没打下枣来。“ 庞建东说完,扭脸走了,刘川呆立于他的身后,好半天才想起说了声:“是。” 超市白天 春节假期尚未结束,刘川依然在超市上班。这一天他心里别扭极了,一整天脸都板着。一个和他一起干活的犯人问:“刘川,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刘川:“啊,没有啊。” 犯人:“今天晚上吃羊肉馅饼。” 刘川:“我知道。” 晚上打烊的时候,一监区另一位队长过来,正要带这几个在超市服务的犯人回监区,这时,狱政科的一位民警来了,和一监区民警说了句什么,然后把刘川叫出了队列。 会见楼傍晚 刘川被狱政科民警押着,走进会见楼里。 大年初六来监狱会见他的,并不是他的奶奶,更不是季文竹,而是秦水公安局的两位刑警。这回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两位同志,但他们说的事情,还是上次提到的那个案子。 秦水刑警坐在刘川对面,先说了情况:“秦水黑社会团伙的头子范本才已经在去年十二月被依法逮捕。范本才黑社会团伙当中,现在已经有二十多人被逮捕或者拘留。现在基本可以认定,范本才团伙形成于八年之前,涉嫌秦水地区多宗勒索、伤害、开赌设娼,和向政府人员进行贿赂的罪案。我们这次到北京来的目的,是要进一步证实一些事件的具体过程和情节,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我们公安机关,如实提供情况,不要有顾虑,啊。” 刘川平平静静地:“是。” 分监区晚上 刘川从会见楼回到分监区时,早已过了开饭时间,值班的杂务帮刘川拿来晚饭,说:“还不算凉,够不够?怎么这钟点会见啊。” 刘川打开饭盒,看到的只是两个馒头和一个咸蛋,刘川问:“今天不是吃羊肉馅饼吗?” 杂务:“这都几点了,早没了。” 监号晚上 刘川拿着饭盒回到监号,还没进门就听见监号里十分热闹,他走进监号后看到,原来是班长梁栋提前返监了。 梁栋毕竟是班长,大家都在讨好地围着他问长问短,刘川也客客气气和他打了招呼,梁栋出乎意料地主动分开众人迎上前来,他从他床边的地上,拿起一只纸盒,那个纸盒显然是他从家里拎过来的。他用目光对刘川投以微笑,语气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善意与真诚。 “刘川,这是我专门给你带的,希望你能喜欢。” 刘川有点不知所措,脸上也挂出相应的微笑,双手却不知该不该接。两人都尴尬了片刻,梁栋把盒子放到桌上,把盖子打开,伸进双手,从里面颤巍巍地,端出了一只陶盆,盆里挺拔着一棵翠绿的文竹。那棵文竹显然经过精心挑选,姿态苍劲,干挺叶秀,色泽饱满得恰到好处。 刘川满目惊叹,不知该说些什么,语迟之际,梁栋的双手从那只百宝箱似的纸盒里,变魔术般的又捧出一只带盖的塑料水杯来。在那只透明的水杯里,一条同样透明的玻璃鱼,从从容容地悬在半空,那双老成的眼睛,深情地看着刘川,仿佛前生有缘似的,至少那一刻刘川觉得,那只凝目看他的玻璃鱼,就是他的“玻璃”,是那条已经离开多日的“玻璃”,又回来了。 还有那棵文竹,长得茂茂盛盛的,又回来了。 监号白天 玻璃又游回了墙边那只大海般的鱼缸,又游进了那簇飘逸的海草。那是它的领地,它的居所,它回去了,仿佛一切全都恢复如常,仿佛一切从来没有发生。只有那盆文竹,新桃换旧符地摆在那一排小桌上,摆在那一排花盆当中,显得绿意盎然,有几分扎眼。 刘川像过去一样,给“玻璃”喂食,给文竹浇水。 小珂家晚上 小珂下班回家,见母亲不在,问父亲:“爸,我妈还没回来?” 父亲:“回来了,到单元房那边去了。” 小珂:“干什么去了?” 父亲:“说要收拾收拾。” 小珂:“收拾收拾?” 小珂疑惑地思索一下,放下喝水的杯子推门离去,父亲在她身后问:“你上哪儿去?” 小珂家单元房晚上 小珂来到她家的单元房,果然看到母亲正在屋里陪着两个来看房的陌生人说话,介绍着这套房子的种种优点——朝向、采光、煤气、热水器、冰箱之类,母亲对看房人说:“这套房我要一千五真不算多,这装修也基本上是新的。” 看房人说:“你这儿连电话都没有,交通也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再降点儿,一千三怎么样?” 小珂母亲:“一千三太低了,你要长租的话可以自己安个电话,现在装电话可方便呢。” 看房人:“要不一千四,电话我们自己安好不好?” 小珂母亲:“一千四啊,那你是半年一交吧?那也行吧,那这房子就……” 小珂走进屋子,打断了这场交易:“对不起,我们这房子已经有主了,我们不租了。” 看房人:“要不就按你们说的,一千五。一千五的话能不能先交三个月的?” 小珂:“您要是只住半年,我们就租,超过了就不行了,半年以后我哥就回来了,这房子还得给他留着呢。” 看房人埋怨小珂母亲:“嘿,那你叫我们来干什么,这不是涮我们吗。” 小珂母亲对小珂低语询问:“半年?谁要来住?” 小珂仍对看房人说道:“就半年,超过半年就真对不起了。” 另一个看房人先不耐烦了,对同伴说:“走!别在这儿哕嗦了!” 路上晚上 在回家路上,母亲问小珂:“刘川不是早着呢吗,怎么半年就该出来啦?” 小珂:“他今年得了监狱改造积极分子,能减八个月刑呢,万一再立个什么功之类的再减刑,说不定半年八个月就该出来了。” 母亲:“立功,监狱里边能立什么功?” 小珂:“我说万一。” 母亲:“那这每个月一千五咱就不要啦。” 小珂:“我不想那房子让人住得那么脏了再给他住。”她说完这句,大步向前走去。 分监区白天 服刑人员大会上,孙鹏等六位犯人站成一排,在服刑人员的掌声中,孙鹏等人胸口上那张二级宽管的胸牌,统统被换上了一级宽管的胸牌。 升级仪式后,分监区长冯瑞龙讲话:“祝贺又一批服刑人员通过自己辛勤的改造煅练,提高了处遇等级。我衷心地希望,有更多的服刑人员能够增加积分,立功受奖,争取减刑,早一天完成改造任务,重返社会,与亲人团聚!” 犯人们再次鼓掌。 水房白天 三分监区的犯人出工去了,刘川和孙鹏留下来打扫水房。两人边干边聊了起来。 刘川:“你和你老婆团聚到底批下来没有?” 孙鹏:“批下来了。” 刘川:“什么时候呀?” 孙鹏:“下周一。” 刘川:“批了几天?” 孙鹏:“三天。” 刘川:“就三天呀。” 孙鹏:“三天也不短了,我知足。” 刘川:“反正比我强多了,我连这三天都捞不上。” 孙鹏:“你说你,你要是早点把你女朋友,啊,早点办了,早点结婚,你早就是一级宽管了,不就早就能进团聚楼了。” 刘川:“咳,就算我把我女朋友办……就算我们俩有那层法律关系了,她一年到头山南海北地在外面拍戏,现在又到哪儿能找到她?” 孙鹏:“唉,女人啊,女人啊,咱们男的,说心里话,没了女人还真不行。” 刘川:“那是你,我对女人无所谓。” 孙鹏:“你,你反正是出了名了,谁不知道你是为了女人跟人拼命才折进来的,你这认罪悔罪书是怎么写的,刚写完就不承认啦?” 刘川:“这次春节我没回去,你看我过得不是也挺好嘛。可现在要是突然告诉你,你老婆跟你团聚不了啦,我看你准又得屎尿失禁。” 孙鹏:“呸,你这臭乌鸦嘴!说两句吉利的行不行。其实你比我强,明年春节不出意外准能批你回家探亲,在外面一住六七天,那是什么滋味!再说,你的刑期也比我短,再过两年,你就可以彻底出去了。” 筒道白天 刘川和孙鹏拿着拖把水桶走出水房,一个队长正好拿了当天收到的犯人亲属来信走进分监区,叫了一声:“孙鹏,今天有你的信。” 孙鹏跑去拿信,刘川把拖把水桶拿到储藏室去了,等他回到监号时,惊讶地看到孙鹏的嘴巴丑陋地咧着,脸上挂着两行滚烫的热泪。刘川惊讶地叫了一声:“孙鹏!” 监狱外晚上 冯瑞龙下班,上了自己的普桑车,对和他一起下班的钟天水说:“钟大,坐我车走?” 钟天水:“行,搭一段。” 两人乘车离开监狱。 路上晚上 钟天水问:“哎,听说孙鹏的爱人来不了啦?” 冯瑞龙:“啊,他爱人给他来了封信,说她们单位的领导给了她一个学习的机会,让她上深圳技校进修一年,一年回来就有了升职的资历了,所以她把孩子托给了她和孙鹏的父母,让孩子轮流到两方老人家里去住。她下周一就要随队出发了。下周一正好是孙鹏和亲属团聚的日子。这日子孙鹏等了三年了,好事多磨吧,只好让他再等一年了。” 钟天水:“啊。” 监狱长办公室白天 钟天水陕步上楼,穿过走廊,敲开了监狱长办公室。他看到屋里除了监狱长邓铁山外,还坐着两位穿便装的中年男人。 钟天水:“邓监,你找我?” 邓铁山:“来,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是秦水市人民检察院的同志,他们有项工作需要我们配合。你来听一下情况。” 钟天水与两位检察官握手后坐了下来,检察官开门见山:“我们这次来,也是为了秦水范本才黑社会案的事。秦水人民法院将在两周后正式开庭,公开审理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在秦水影响很大。群众很关心,涉及的方面比较复杂,也很受媒体瞩目,所以我们省里很重视。希望北京监狱局配合,提押在北京女子监狱服刑的犯人单鹃,在北京第二监狱服刑的犯人范小康,和在你们这里服刑的犯人刘川,前往秦水,出庭作证。范小康同时作为范本才黑社会组织的骨干成员,还要留在秦水与范本才并案受审。” 邓铁山对两位秦水干部说:“我们天河监狱的遣送科是我们全局准一的遣送机构,所以这几个犯人如果离开北京去外省,都由我们监狱统一押解。” 邓铁山又转向钟天水说:“监狱局已经决定将这三个犯人押往秦水,时间定在下周周一,这次押解行动的代号就叫‘前进’。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明后天是周六和周日,这次行动时间紧,押解的犯人又少,我看就不要再联系去秦水的火车了,就用汽车押运。恰巧明天晚上咱们遣送科几乎要全员出动,押解二百六十三名犯人沿京广线分别往南方四省送,大约六天才能回来。所以这次任务,就打算由你们一监区承担。反正你和冯瑞龙过去都是遣送科的,对这种任务,也都熟悉。” 钟天水:“那让冯瑞龙带队吧,让他再带一个人,带庞建东吧。冯瑞龙有七年遣送工作的经验,庞建东是刘川的管号队长。而且年轻力壮。哎,遣送大队还有没有女同志留下来,这次押解的犯人不是还有个女的吗。” 邓铁山:“遣送科的人都上周六的任务了,女同志本来就不够,还从团委借了—个女同志呢。你们这次任务,实在不行就从生活卫生科借个女同志吧。” 钟天水:“好。这三个犯人当中,刘川是去年的监狱改造积极分子,而且仅剩两年余刑,应当比较稳定,容易管。路上需要注意的,其实就是范小康—个人。” 邓铁山:“三名押运干警,两名武警战士,外加两名司机,七名干警对付一个危险人物,力量应当足够。另外,这次行动还是老办法一日期、人员、目的地,都要严格保密,被押解的犯人一律到出发前再向他们宣布。” 钟天水:“好的。” 三分监区白天 天上下起了大雨,冯瑞龙一身湿淋淋的匆匆走进监区的楼门,正逢庞建东披着雨衣迎面跑出来,冯瑞龙叫住他说:“哎,下午和车队一起研究路线,你别忘了。” 庞建东应了一声,冯瑞龙又说:“哎,这次行动要带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庞建东:“东西都由小珂负责准备。” 冯瑞龙:“晚上钟监区长要听一下准备工作的汇报,你准备好,今天就由你来谈。包括咱们在中途休息的地方和犯人暂押的监狱,都要汇报详细。” 庞建东:“我汇报呀?” 犯人食堂白天 这一天刘川和孙鹏等四班的犯人都在犯人食堂干活,他们冒雨把食堂外面晾晒的蔬菜搬进了屋内。然后在屋檐下躲雨,休息。 刘川见孙鹏看着眼前的雨幕发呆,便从旁劝慰:“别想那么多啦!这对你老婆是好事,你得替她高兴。” 孙鹏:“啊,我知道,我高兴。” 某邮政公司白天 钟天水冒雨来到孙鹏妻子工作的公司。一个公司工作人员带他走进了经理室。 分监区傍晚 庞建东走进干警备勤室,看到几个民警正围在一张床前,监狱医院的—个医生正在为床上的冯瑞龙输液治疗。 庞建东:“冯队怎么了,病啦?” 冯瑞龙双目紧闭,一脸痛苦。一位民警告诉庞建东:“不知道是午饭吃得不合适了,还是在外面淋了雨,刚才一回来就上吐下泻的,还发高烧了吧?”那位民警问医生。 医生:“都三十九度了,估计是受了风寒引发了急性肠胃炎。” 庞建东:“哟,那明天还走得了吗?” 某邮政公司傍晚 公司的一位干部送钟天水从办公室里出来,说:“这事我们都理解,都理解。” 钟天水:“那谢谢你们了。” 公司干部:“哎,要感谢的应该是你们。这事其实你们打个电话来就行,让她晚去个三五天的没问题,耽误不了学习。夫妻三年没在一块儿了,这咱们肯定支持。” 钟天水:“谢谢,谢谢。” 分监区晚上 犯人们正在分监区看新闻联播,看到一半时一个队长走过来大声叫道:“四班孙鹏,出列。” 孙鹏吓得一机灵,站起来出了队列。 队长命令:“回监号,拿上自己的洗漱用具。” 队长严肃的态度吓得孙鹏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要进集训队呢,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失常。看电视的犯人们也都猜不到他出了什么事情,要在这狂风暴雨的晚上被单独带走。 监狱大院晚上 身穿雨衣的民警押着孙鹏走出监区楼门,向监狱广场走去,孙鹏打着雨伞,走得心神不宁。 监狱门口晚上 快要走到团聚楼前,民警押着孙鹏路过监狱门口。孙鹏突然看到一辆汽车开至监狱门前。透过铁网大门孙鹏看到,钟天水从驾驶员座位上走下汽车,打着雨伞拉开了汽车的后门,钻出后门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汽车大灯白炽般的光芒下,孙鹏认出那个女人竟是自己的妻子,他怀中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儿。孙鹏惊呆地失手扔了雨伞,机械地向铁网那边走了两步,雨幕和车灯将钟天水与孙鹏妻女相偕而来的身影,笼罩得迷离如梦。 团聚楼清晨 清晨,天还未亮,整个天河监狱都静卧在浓厚的晨雾中。孙鹏还在团聚楼里搂着老婆孩子酣睡未醒。 三分监区清晨 三分监区的犯人们也都在沉睡之中,只有刘川被值班民警开门轻轻叫起。 刘川懵懵懂懂从床上起来,不知队长叫他单独早起是为了什么。他疑神疑鬼地在夜班队长的监视下独自洗脸放茅,并被命令将自己的被褥捆好,连同洗漱用具及喝水的塑料杯一起,全部打成一个行李。—个犯人坐起来向刘川这边张望,夜班民警挥挥手命他躺下继续睡觉。同室的犯人大多醒了,都在哨悄看着刘川,看他像要出门上路的样子,全都莫名其妙。 刘川走出监号,走到筒道昏暗的端头,看到庞建东的身影沉默地立于分监区的出口,值班队长和他低语几句。然后,庞建东押着刘川,让他抱着行李走出了筒道,又走出了监区,两人一前一后,向遣送科的方向走去。 监狱大院清晨 大雨下了半宿,厚厚的云层依然糊满天际。刘川的心里也同样暗淡无光,双手抱着的行李因此而显得倍加沉重。他在庞建东押解下迈着踉跄的步子,穿过天监空无一人的中心操场,昨夜积下的雨水溅湿了他的鞋子,从他手上的行李和直奔遣送科的走向上分析,他似乎意识到他将在太阳升起之前被押往异地。他几次试图回头问问庞建东他要去哪里,但庞建东面目严肃,一脸无私。刘川终于未敢开口,因为擅自打听去向绝对不合罪犯的身份规矩。 遣送科清晨 庞建东把刘川押到了遣送科的大筒道内,刘川在这里看到了一监区的监区长钟天水和生活卫生科的民警郑小珂。一见到钟大和小珂他空悬在喉的心跳一下子落回到胸口,他们的在场让他立即镇定下来,毫无缘由。 遣送科的大筒道足可容下二百名犯人同时整装待发,此时却灯光昏黄,空空荡荡。刘川镇定之后,目光延伸,他在大筒道东西两侧的墙角,看到各蹲着一个犯人,两个犯人的身边,也各放着一只打好的行李。刘川也被命令冲墙蹲下,在他抱着行李往墙边走的时候,眼睛下意识地左右一瞟,心里怦然一震,他看清左边那个犯人竟是二监押来的范小康。右边的一位略略偏了半个脸孑l,冲他哨悄一瞥,刘川已然认出,那是一个女犯,那个女犯就是单鹃。 刘川蹲了下来,与单鹃和小康的不期而遇足以让他认定,他们即将踏上一个共同的旅程,而这个旅程最后的终点,只能是千里之外的煤城秦水。 刘川蹲在墙边,但眼睛的左右余光,让他看清二监和女监来的队长都还没走,正和钟天水低声交谈着什么,又交接了一些物品。刘川看到女监的民警和小珂一起,叫起单鹃,押着她进入了旁边的一个房间。随后,留在筒道的男警察们开始叫起刘川和小康,对他们分别进行了出监前例行的搜查。先是命令他们把行李打开,把被褥床单全部抖散,警察们一寸一寸地用手摸捏一遍,然后让他们重新捆好。搜完行李轮到搜身,刘川和小康一左一右,并排站着,相隔两米,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直到一丝不挂。小康这两年监狱蹲的,肚子已开始发福,而刘川的身体却依然如故,四肢还算健壮,双肩还算宽阔,只是身板仍显单薄。自入狱以来,虽然经历过多次净身搜查,但刘川依然有些害臊地用一只手挡住阴部,不像小康那样无遮无拦无羞无耻。他们的每件衣服,经民警检查之后又扔给他们,他们又一件一件重新穿上。刘川一边穿衣一边听庞建东在旁边与范小康核对钱款账目和暂存物品——手机、戒指什么的。由此不难看出,范小康此去,怕是一去不复返了。而刘川除了一床被褥和洗漱用品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带走,这说明他不久还要回来。 这时候,刘川已经把这趟远行的目的猜到十之八九,一定还是老范那个案子,不是让他们去配合公安调查,就是让他们出庭作证。他看不见旁边屋里的单鹃,不知她是否也带走了全部钱物,是否还会再回北京。 搜完身,随即开饭,单鹃也被带出房间,带到筒道,坐在刘川另一侧的地上。有民警送来了馒头和咸菜,每人还给了一碗凉开水。刘川的心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清晨,被这个事前没有半点征兆的出发,弄得十分低沉。他没要馒头,也不要咸菜,只要了那碗凉开水。发饭的庞建东问他:“怎么啦,中午吃饭可早着呢。” 刘川说:“不饿。” 钟天水站在一边,叫过庞建东耳语几句,让庞建东把刘川带到了遣送科的一间办公室里,老钟随后跟了进去。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老钟和刘川。老钟把馒头再次递给刘川,说:“还是吃点吧,省得路上饿。” 刘川接了馒头,没滋没味地吃着。老钟说:“这次我跟你一起走,咱们去秦水,还是范小康他们那个黑社会的案子,需要你们到法庭作证。路上你也帮我们留心盯着一点范小康,这小子大概也知道,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这次秦水法院恐怕要连他一块判呢,弄不好判个死缓比现在还重。反正他自己心里有数。路上这小子要犯什么刺的话,你要配合我们把他压住。” 刘川停下咀嚼,沉闷地说了声:“是。” 老钟说:“你吃你的。”又说,“我们给你报的去年的监狱改造积极分子狱里已经批了。这个奖一般可以减刑八个月,减刑的报告我们也已经往法院报了,估计等你从秦水回来,法院的裁定就该下来了。你这次去秦水,可能寄押在公安局看守所里,我们已经向人家介绍了,说你是我们这儿的改造积极分子,所以你在人家那儿一定要好好表现,别让人家觉得你名不副实。” 刘川说:“是。” 老钟一边说,刘川一边吃,很陕就把那个馒头吃下去了。每次,只要是老钟跟他说点什么,他的心就会舒畅许多。他特别留意到,老钟在他面前对自己的称谓,总是用“我”或“我们”,很少使用“政府”这个其他管教最常用的语汇。他明白,这无疑是老钟对他心理上的一种特殊照顾。 离开遣送科筒道的最后一道程序是戴铐。单鹃没戴,刘川和小康合戴一只手铐,刘川左手小康右手,铐子使两人不得不近在咫尺,但两人谁也不看谁,左手和右手,谁也不碰谁。根据十五年有期徒刑以上的犯^须戴脚镣押解的规定,民警又给小康带上脚镣。镣铐全部戴好之后,三个犯人被一齐带到钟天水面前,庞建东喝令他们并排蹲下,天监、二监和女监的十来位民警,围在四周。钟天水用渗透着威严的平静语调,宣布了启程上路的命令。 “根据北京市监狱局命令,今天将你们押往秦水,我宣布,从现在起,进人非常时期……” 监狱大门白天 天亮了,监狱的电动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一辆囚车慢速驶出大门。 天上阴云密布,雨雾似有似无。 囚车内白天 小珂的目光在铁槛后的犯人身上一一扫过,不动声色地在刘川身上稍作停留。 坐在车尾的单鹃也略略抬起头颅,目光投向前座上的刘川。 省际公路白天 上午十一点钟,囚车在河北境内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追上了昨夜的那场瓢泼大雨。 囚车并未减速,继续风雨兼程,连中午饭都是在车上吃的。坐在车前的民警武警吃得是带出来的面包和肉肠,还有煮熟的鸡蛋,给坐在车后的犯人也发了面包和鸡蛋,喝的水与民警一样,都是瓶装的纯净水。 连饭后的放茅也在车上进行,在车子的行进当中,庞建东和小珂一同进入铁栏隔断,由小珂举着一块布单,遮住坐在车尾的单鹃的视线,再由庞建东提着一只带盖的小桶,端到男犯面前,先让刘川尿在桶内,然后再把尿桶端至小康裆下。因为坐车时间过长,庞建东发现小康戴镣的双腿有些浮肿,于是低声请示钟天水同意后,为他摘下了脚镣。男犯放完茅,再放女犯的茅,改由庞建东举着那块布单,由小珂在车尾帮助单鹃放茅。女的在布单后面怎么放茅,刘川无法看见也无法想象,他放完茅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被命令低头,目光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和裤裆。 雨越下越大,公路上几乎看不到过往车辆,偶有几辆黑黝黝的货车在公路一侧艰难蜗行,一一被这辆疾行的囚车快速超过。刘川除了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灰暗的雨雾之外,一直规规矩矩地低着脑袋,耳朵里听着车前铁栏外民警们的聊天。 民警们在聊秦水,庞建东问钟天水:“钟大你去过秦水吗?” 钟天水说:“没有,那儿又不是旅游城市。没事谁到那儿去。” 开车的司机说:“秦水是座煤城,那地方太穷。” 倒班的司机说:“我知道秦水旁边还有一个隆城,隆城有个小商品市场,小商品市场专卖世界名牌。什么牌子都有,要多便宜有多便宜。” 庞建东傻乎乎地问:“假的吧?” 倒班司机:“废话。” 两名武警战士也参加了关于秦水和隆城的漫谈,直问秦水有什么好玩的,隆城小商品城的名牌到底有多便宜。老钟不由从旁笑问倒班司机:“你说得这么热闹,你到底去过秦水没有,去过隆城没有?” 司机笑笑摇头:“啊,没有。我也是听说。” 庞建东接茬说:“那地方太偏,别说咱们天监没人去过,恐怕全监狱局五六千名干警,你去问问,保准也都没人去过。” 庞建东的话刘川听得很清,心里隐隐有些难过,也知道庞建东说得没错,他虽然去过秦水,去过隆城,但人家说的是监狱局的干警,和他不相干的。 庞建东的话也让小珂的目光向刘川投去,她看到刘川的头低着,但她显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刘川并不知道,小珂隐秘的目光并非头回向他传送,在七个小时既往的行程当中,小珂数不清已经多少回了,故作无意地向刘川这边巡睃。 刘川同样并不知道,他的身后,隔了三排座位的单鹃也在不动声色地看他,从单鹃凝固不动的瞳仁中,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囚车西行,一路无碍,下午三点左右,驶人阳曲山一带,在山侧一处平缓的路段,民警们的说话声突然中断,车速也明显地放慢了许多。刘川悄悄抬眼,看到窗外公路一侧,已有不少车子靠边抛锚,一眼扫过,以卡车煤车居多,也有少数轿车旅行车之类,横七竖八挤在当中。雨仍然下着,可以看到公路的前方,几蓑雨衣,几把雨伞,人影绰绰,来往穿梭…… “低头!” 庞建东向铁栏内喝了一声,三个伸颈探看的犯人,一齐把头低了。刘川在低下头的瞬间,囚车停了,车门打开,倒班的司机披了雨衣下车,到前边探路去了。两位武警战士处在高度戒备的临战状态,右手的食指扣住微型冲锋枪的扳机,枪口向上,目光平扫,观察着车外的动静。庞建东则面向铁栏,监视着铁栏内鼎足而坐的三名囚犯。老钟和驾驶座上的司机,低声交谈,分析着前方的情况…… 刘川和单鹃小康一样,都低着头,就像盲人的听觉异常敏锐一样,车前的每一丝响动,都不会逃过他们的耳朵。很决他们就听到倒班司机又回到了车上,连他脚下溅进车厢踏板的雨水,都听得真真切切。那司机上车后急急地向钟大作着汇报,声音轻得近乎耳语。 司机:“钟大,前边发了山洪,听说山体滑坡把路断了,前边已经堵了好多车了,交警还没赶过来呢,赶过来恐怕也没用……” 刘川的耳朵里和眼睛中,听到看到铁槛前老钟和两位司机在短暂商量,老钟又和监狱的强副监狱长通了电话,开始语焉不详,后来声音大了,得以听清。 钟天水:“……对,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走另一条路从阳曲山翻过去,那条旧路司机以前走过,我们争取还是按原计划在天黑前到达襄垣市,要不然犯人夜里押在车上不行。……好,我知道了,等过了阳曲山我再报告。” 钟天水挂了电话之后,对司机说了句什么,囚车立即调头转身,在并不拥挤的国道上逆行了三分钟后,拐下主路,向山侧的一条支路开去。 阳曲山白天 刚才他们走的,虽然也是山路,但远远不及这条旧路迂回曲折。感觉上上他们像是孤军独旅,朝着大山的深处开去,每个罩着雨雾的心灵,大概都有几分恐瞑,如果说刚才那条新修的公路是在山的平缓地带绕山而筑,那么这条旧路才是真正的翻山越岭。好在进山之后雨突然小了,也许这正是气象学中的一种独特现象,虽然相隔不过数里,但山里的气候和平原相比,境界迥然而异。车子转过一个荒凉的山口,居然雨过天晴。透过黄土与巨石夹峙的隘口,昏暗的车窗竟然不可思议地被一抹夕阳染红。刘川不禁抬起头来,他同时听到车前铁栏外,警察们全部兴奋地欢呼起来:雨后的夕阳如此夺目,刘川焉能想象,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景色竟然如此神奇。 司机也兴奋地鸣响了喇叭,鸣笛声在寂静的山野中回荡不息。在民警们的笑声中,庞建东大声朗诵了毛泽东的诗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钟天水惊奇地问道:“庞建东,你这岁数怎么知道这首诗,毛主席诗词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背了。” 小珂说:“庞建东在三警校表演诗朗诵,就朗诵的这首诗。是这首诗吧建东?” 钟天水:“这是词,不是诗。” 壮丽的景色浸染了每一双疲惫的眼眸,每个人的目光中都洋溢了或多或少的快乐,乐极生悲的事情于是在此发生。囚车在这道步换景移的隘口转过弯来,未及反应就遭遇了车祸。 这场车祸来得猝不及防,隘口的弯道是个视线的死角,无人预料前边的山崖已被暴雨冲坍,车子一拐过山隘立即撞上一棵随着坍崖歪倒的大树,随后便轰的一声侧翻过来,拖着地又撞向另一侧的崖壁。当囚车熄火停住的时候,车头已经彻底瘪了进去,在巨大而又连续的撞击响过之后,整个大山万籁俱寂。 车祸现场白天 最先爬出囚车残骸的,是小珂。 小珂并非受伤最轻的人,但她可能是从这场灾难的惊慌中最先清醒的—个。她从离她最近的一扇破碎的车窗中爬出了身子,并且随后拖出了老钟。小珂虽然浑身疼痛,但没有发现具体伤在何处,她把老钟拖离冒烟的囚车时,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还自如。但老钟却像受了内伤,他想从地上起来,但起了一下又侧身仰下去了,脸上痛得七扭八歪。 事实上老钟确实伤得不轻,他的左臂似乎不能动了,背部看来也伤得很重,在小珂上来扶他时他还是咬牙坐起了身子,并且马上命令小珂:“别管我,赶陕去救别人,去!” 钟天水自己也挣扎着站起来,跟着小珂从车窗处再爬回车子,一个一个地从车里往外拖人。小珂再次爬进车子的时候,目光的第一个落点,便是铁槛内的刘川。她的目光与脸上流血但神志清醒的刘川短促相碰,彼此无言,但她和老钟第一个拖出来的,是已经昏迷不醒的庞建东,随后又拖出了倒班司机和两位年轻的武警,以及他们那两支完好无损的“微冲”。小珂放下昏迷不醒的武警战士后毫不停歇地再次爬进车内,直扑铁栏,她的嘴里甚至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刘川!”她用力拉了一下铁槛的门才发现自己没有钥匙,她用目光鼓励了一下刘川然后爬出车子,她在庞建东身上找到了钥匙后,再次爬回车内。铁门终于打开了,小珂扑向刘川把卡在座椅上的刘川拖了出来,她和刘川爬出车厢时几乎是抱在一起滚出来的。小珂累得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时,老钟强忍疼痛再次爬进了车子,刘川也跟着他爬进去了。老钟拖出了小康,刘川则爬到了车子的尾部,变形的车厢和错位的座椅使他难以接近单鹃。单鹃虽然受了惊吓,但还镇定,刘川把一只手伸向单鹃,单鹃也伸出手来,终于拉住了刘川的手臂,她借助刘川的力量一寸一寸地向外挣扎。刘川在拉住单鹃的刹那,单鹃眼中突然闪动着似曾相识的温情,那眼神瞬间重现,稍纵即逝。 小康和单鹃一前一后,分别被钟天水和刘川救出车厢。 驾车的司机卡在驾驶舱里,已经血肉模糊,断了呼吸。 单鹃小康一被拖出车厢就听到了老钟和小珂嘶哑的口令,那口令是让他们蹲向崖壁,双手抱头。刘川是自己过去的,和小康单鹃用一个姿势蹲了下来。钟天水让小珂陕去查看庞建东等人的伤情,自己则一瘸一拐地为犯人们戴上了手铐,然后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们受伤了吗,谁有伤?” 单鹃和刘川身上都有血渍,但由于惊魂未定,只是摇头。无法出声。只有小康喊了一声:“报告,我有伤!” 老钟马上检查,仅仅发现他额头上有个不深的伤口,血已凝住。 老钟问:“就这儿?还有吗?” 小康自己上下看了半天,没看到其他伤口,老钟便让他站起蹲下,看他动作自如,便暂不理睬,因为这时囚车那边突然传来小珂的哭声。 小珂的哭声断断续续,气息惶恐,夹带着一声声颤不成声的呼喊:“建东!建东!建东……老王!老王……” 庞建东在小珂的呼喊声中终于睁开了眼睛,但倒班的司机老王和一位武警无论老钟和小珂怎么呼唤抢救,并无生还迹象。另一位武警和庞建东一样,伤势严重,口中仅有一息尚存。 钟天水让小珂别哭了,让她赶快上车去取急救箱来。并说:“你看看呼救器还有信号没有。” 小珂听令爬进了车子,找急救箱的同时还查看了车上安装的呼救器,可惜那台能将呼救信号直接发回天监值班室的呼救器与车头一起,早已和撞崩的崖壁同归于尽。 在小珂一边监视三个抱头面壁的犯人,一边为庞建东进行于事无补的包扎时,老钟再次爬到车里查看了那台撞毁的呼救器,他打开自己的手机,却发现手机在这座山中没有一点信号显示。他从车厢里惟一找到还能使用的东西,只有几瓶已被喝了一半的纯净水和两件军用雨衣,还有那块用来界隔男监女监的蓝色的布单。 老钟爬出车厢,问小珂:“你的手机呢,有信号吗?” 小珂看了自己的手机,向老钟摇头:“没有信号。” 天就要黑了,刚刚露脸的太阳又被乌云遮蔽。钟天水低声对小珂说:“必须立即放弃车子,我们得立即带着伤员下山,要赶在天黑之前返回大路,只要回到大路,就能找到车找到人了,小庞他们就有救了!” 小珂:“好!” 这次押解一共配备了七名干警,两倍于被押的犯人。现在,干警三死两伤,只有钟天水和小珂两人能动。钟天水实际上也负了重伤,背部一动就疼,左手连动都不能大动。小珂虽无大伤,但她是女的,而且,他们还要设法把重伤的庞建东和另一位武警战士抬下山去。而犯人那边,有两男一女,身体健全,没有大伤。监狱的形式,除了他们手上的手铐,除了钟大固有的威严,其余均已荡然无存。 钟天水和小珂各持了一支压满子弹的“微冲”,才使这场将要继续的押解不致寡不敌众。在车祸发生的半小时后,他们将已经牺牲的替班司机和武警战士的尸体,抬到崖壁一侧,用布单盖住,默哀之后,出发上路。 钟天水命令小珂为刘川和范小康打开了手铐,命令刘川背起庞建东,范小康背起武警,小珂押着仍然戴铐的单鹃。 出发之前,钟天水站到了犯人的前面,沉着声音说道:“押解行动继续前进,现在,我宣布几条纪律: 第一,每个人都要按我刚才规定的序位行走,队形相衔要紧,不得无故拉开距离,不得回头张望,不得左顾右盼,不得交头接耳。 第二,如果有事需要报告,先喊报告,得到允许后才能回头。 第三,当听到停下的命令时,必须立即停下,当听到蹲下的命令时,必须立即蹲下。行走和蹲下时,要尽量保持伤员的平稳。 第四,特殊时期将有特殊措施,特殊政策,有立功表现的,将会得到重大奖励;伺机脱逃或企图暴狱的,将依法严惩,必要时我们将毫不犹豫地使用武器。希望你们认清形势,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不要以身试法,以卵击石。“ 宣布完几条纪律,钟天水问:“听清楚没有?” 两男一女,三个犯人一齐答道:“是!” 从声音上听,与平时在监狱里的回答,同样殷勤,同样服从,别无两样,令人放心。 钟天水一向的习惯,说话都是漫吞吞的,有点絮烦,但此时,他虽然有伤在身,但所有的指令和问话,其干净利落,短促迅捷,均是前所未有,连小珂都不由为之一震。 钟天水走近刘川,一句低声问询,语气才又恢复如前:“你没事吧?”他在问刘川的身体,刘川的肩膀和前胸的衣服,都被渗血浸湿。虽然小珂已为他们检查过伤口,但钟大出发前的再次询问,以及那低声传达的体贴,让刘川的回答充满心领神会的感激。 刘川:“没事。” 钟天水:“血要是还止不住的话,随时报告。” 刘川:“是!” 钟天水扫视一下众人,命令:“好,出发!” 第二十七集 山路白天 他们离开了囚车,成纵队往山下走去。大雨之后,山水激流,年久失修的公路沙石纵横,狼藉泥泞。队(五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一来路滑;二来两个男犯身背伤员,不堪重负;三来小珂突前领队,她实际上又必须时时面对身后的犯人,所以几乎是一路侧身倒行。她看到压阵的老钟踉跄着脚步,几乎难以为继,不由下令犯人停止前进,就地蹲下,然后跑到队尾,关切老钟的伤势:“钟大,你怎么了,你伤在哪儿了?” 钟天水:“没事,我的这只胳膊动不了了,背上可能有内伤……你没事吧?” 小珂:“我没事,要不要休息一下?” 钟天水摇头,他直起腰板,发令:“赶快走,再不走天黑以前就走不出去了!” 小珂叫起犯人,队伍继续前进。 刘川背着庞建东沉重的躯体,咬着牙艰难地前进。 单鹃和小康全都踉踉跄跄,小康一边走,一边悄悄左顾右盼,暗中思索。 天河监狱傍晚 邓铁山和强炳林都在值班室里焦急地等待着钟天水的消息。 值班室里集中了不少民警,有人不断地用呼叫器进行呼叫:“前进,前进,听见没有,听见回答……” —个民警走进屋子,向邓铁山报告:“搜寻小组已经出发了。阳曲公安局也已经派人沿709国道寻找,有情况会直接通知我们。” 又一位民警匆匆进来,向邓铁山报告:“郎局长来了。” 邓铁山等人急步走出值班室。 办公楼外,监狱局领导的两辆车子正驶人办公楼的院子。 山路傍晚 队伍继续向山下前进,小珂依次把矿泉水的瓶口送到伤员以及刘川、单鹃和小康的嘴里,让他们边走边喝。 国道傍晚 公安局的警车在沿途寻找钟天水等人的踪迹。雨已经停了。道路上的车辆依然稀少。 公安民警在车内用手机报告:“……我们已经走出一百一十公里了,目前还没有发现他们……” 天河监狱傍晚 值班室里仍然有很多人在等待着消息。 会议室里,对铁山和强炳林等人陪着郎局长俯身在地图前,低声说着什么…… 山凹傍晚 押解队伍行动缓慢。 庞建东苏醒过来,发觉自己伏在刘川的背上,他无法言语,但能看出他的嘴角,艰难地露出感动的笑意。 钟天水实在走不动了,他不得不用虚弱的声音呼唤小珂:“小珂,停……停止前进。” 小珂跑过来,钟天水再次重复:“停止前进,就地休息。” 小珂看看刘川小康他们都已自动停下,似乎也同样走不动了。 天渐渐黑下来了,风力开始强劲,以至他们选定的休整之地,必须是个背风的山凹。这个山凹地势较高,受雨水沤泡较小,故而显得比较干燥,可一旦屈身坐下,还是潮湿袭人。钟天水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让小珂指挥单鹃铺开雨衣,将庞建东和武警战士平放在雨衣上,然后,命令三个犯人也原地坐下,让小珂再次给他们戴上手铐。老钟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始终对着单鹃小康。小珂则先将武器放在老钟身边,才走过去,命令范小康将双手抱住后脑,然后倍加防范地绕到他的身后,将他的右手高高拽起,搭上铐子,再拽到前边,和另一只手铐在了一起。 铐完小康,又用同样的动作,铐起了单鹃。 小珂从挎包里取出了最后一只铐子,走向刘川。虽未命令,但见刘川已经学着小康单鹃的样子,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小珂这回没有绕到他的身后,而是径直走到刘川的面前,单腿蹲下。他们彼此目光平视,她看着刘川肩头和胸口的血迹,她真想说一句安慰的话语,问候的话语,鼓励的话语,但此时此地,是非常时期的流动监狱,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感交流都不被允许。 但她相信,刘川看懂了她的目光。他把双手放了下来,并在一起,伸到小珂的眼前。小珂轻轻地拉住刘川的一只手,她分不清这只手算是结实还是纤弱,她还没有把手铐搭上那只轮廓完美的手腕时,身后传来了老钟的命令: “不用给他戴了。” 对这个命令小珂并未立即执行,她让刘川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继续放了—会儿,才缓缓松开。她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吧。”刘川点点头,很听话地自己解开囚衣,让小珂检查了他的前胸和肩膀。伤口主要在肩上,胸口的血迹大都来自那里,从血肉模糊的创面上看,分不清是划伤还是撞伤,看不清是一道还是一片,汗水和血水交相腌渍,血迹半凝的边缘,沤得有点发白。 小珂伸出手去,在刘川的肩上轻轻摸了一下,不忍触痛。她说:“没有药了,你忍忍吧。” 急救箱里的包扎药物,已经全部用给庞建东和那位比庞建东伤势略轻的武警战士。此时,他们躺在雨衣上,神智恢复了清醒。武警战士的两条腿都有重伤,但此时已能和小珂有问有答地简短交流。小珂问了他的感觉,对他做了安慰鼓励。庞建东虽然睁开了双眼,但气息依然虚弱,大概胸腔内伤积血。小珂查看了他们的伤势之后,让刘川扯了衣服上的布把庞建东还在流血的小腿重新包扎了一下,她自己则去老钟的身边为老钟检查。触及到老钟她才发觉老钟发了高烧,浑身上下热得烫手,她把手抚在老钟头上,确切地感觉出他像打摆子似的浑身发抖。 小珂:“钟大你发烧了!” 钟天水似乎已经发不出声音。 小珂急忙打开药箱,找到了—包青霉素胶囊拿给老钟,但问题是,没有水了。钟天水硬是用自己的唾沫把药粒吞下去了。小珂又拿了药去喂庞建东和武警战士,但他们口唇干裂,胶囊粘在嘴边,怎么也咽不下去。 刘川看到,小珂蹲在老钟身边,她焦灼地摸着老钟的额头,为他系紧衣服,和他低声商量去哪儿找水。天上的云层渐渐稀薄,落山的太阳只在天际残留着最后的反光。持续的高热使老钟的思维迟钝,口齿不清,但小珂还是从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听清了他的意思。 钟天水:“咱们今天……恐怕要在这里过夜了。如果在这儿过夜,小庞可能撑不到天亮……所以,咱们这个前进行动,今天夜里……无论如何得继续前进,哪怕只走出一个人去,也必须向山下……继续前进!” 小珂看着庞建东和那位武警战士奄奄一息的样子,看着老钟沉重的病容,她知道恐怕拖到明天早上,连老钟也一样,就算不死也肯定走不动了。 小珂:“可现在惟一能走的只有我一个人,可这儿还有三个犯人,还有伤员,我是不可能走的。” 钟天水气若游丝,但他的语气甚至比平常还要果断:“让刘川走!让他下山!” 小珂怔住。 如果不是小珂,也许任何一位监狱民警在听到这个决定的刹那,都要全身一惊。刘川是—个正在服刑的罪犯,万一去而不返,私放罪犯的责任绝对无可推卸,必须承担! 但小珂惊怔之后立即附议:“好,让刘川下山!” 小珂把刘川带到了老钟身边,当着老钟的面向刘川宣布了让他下山的决定。她一边宣布一边用微冲的枪口监视着在不远的地上坐着的单鹃和小康。单鹃和小康一直被命令低头面壁。 小珂对刘川说:“刘川,经本次押解行动总指挥钟监区长决定,派你单独下山,只要能找到人,或者找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你就马上联系当地公安机关,联系天河监狱,让他们立即进山接应我们,你听明白了吗?” 刘川说:“是。” 天已黑了,借着山崖绝壁的半轮暗月,小珂足以看清刘川黝黑的瘦脸,在那张脸上,没有小珂想象的激动,也没有照理应有的庄严,此时的饥渴与疲惫,似乎正在压倒一切信念。 “你能完成任务吗?”小珂再问。 “能。”刘川答。 小珂补了一句:“这是监狱对你的信任,我们相信你一定能……”话到一半她突然收住,因为她意识到在此一刻,对刘川来说,任何关于信任的强调,其实都在表述一种担心,但她还是把停在半空的那句鼓励说完,口气和内容则变成了朋友般的亲密,变成了亲人似的互勉:“……我一直相信你的,刘川,我一直相信你无论碰到什么困难,没有你过不去的坎!” 她并不顾忌钟大是否猜透了她的语义,她已经不是在说刘川下山这事,而是说i刘川的整个人生,在表达她自己对刘川人品的赞许,做出这样的表达令小珂比刘川显得还要激动,她激动得眼圈发红,声音颤抖:“你明白吗刘川?” 刘川应该明白,他应该对小珂的激动有所感应,所以他的声音也有了些许变形,那变形的声音让小珂为之心碎。 “……是!” 但小珂控制了情绪,没有放任泪水,她用严肃的表隋遮掩自己的内心:“好,你先休息一下,准备一下,我先到附近去找点水来,建东他们没水不行。你帮钟大看好其他犯人。我一回来你就带上我的手机出发下山!” 刘川同样控制了脸上的激动,但他不由自主放大了声音,他用声音回应了小珂的心情,也用声音表达了自己的感动! “是!” 山路晚上 小珂离开了这个山凹。 离开之前她把自己的那支冲锋枪交给了那个已经可以靠着山壁坐起上身的武警战士,武警战士和老钟一人一枪,子弹上膛,足以镇l聂两个戴铐的犯人。 小珂沿着山路摸索前进,她必须在刘川下山以前找到饮水,水可能是让三个伤员能够坚持一夜的必备条件。她拿走了三个喝空的矿泉水瓶,沿着山势略低的方向一路搜寻。月亮斜斜地挂在头顶,乌云虚虚的尚未散尽,小珂带了一只大号的手电,沿着坡地走走停停,脚下时时践踏出暗藏的水洼,两只裤腿早已糊满肮脏的泥泞。她不知不觉走出很远,终于在一处石壁前找到一处雨后的滴泉。那滴泉垂落得无声无息,逃过了耳朵却逃不过手电的光柱。 小珂用瓶子接住滴泉,疲惫不堪的脸上异常欣喜。 山凹晚上 虽然有两支枪口一直对准小康,但两个执枪人的战斗力显然已经接近于零,夜幕压来,视线模糊,更在感观上隔膜了枪口的威胁。小康显然已经从车祸中镇定下来,他显然认定小珂返回山凹之前是他睢一的机会,他用眼皮的余光,观察老钟和武警,看到他们精神萎靡,枪口低落,他确定时机已到,于是低头运气,终于在钟天水一阵剧烈的咳嗽时拔地而起,扑了出去。他攻击的首选对象并不是武警和老钟,而是离他最近的庞建东。庞建东躺在雨衣上奄奄一息,范小康只需一个虎跃,便可唾手而得。 小康残忍地拖起那个无力挣扎的身躯,用手铐的铁链扼住那只还在蠕动的喉咙。老钟和武警战士虽然身体虚弱,但还是一齐抬起了枪口,无奈枪口对准的只能是庞建东僵挺无助的身体,和他声嘶力竭的呻吟。那呻吟究竟是在呼喊愤怒,还是恐瞑与绝望的心声,还是仅仅因为难忍的疼痛,几乎无人能懂。小康扑出去的同时,坐在崖壁边上另一个犯人单鹃竟被突变的场面晾得尖叫起来,但很短促。她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小康而恐惧失声,也同样无法分清。 钟天水和武警战士能听清的只是小康穷凶极恶的嘶喊:“把枪扔了!把枪扔了!扔过来!不扔我勒死他!” 钟天水已经喊不出声了,他拼尽全力发出命令:“范小康,你放开他……放开他我既往不咎!” 范小康手上继续发力,庞建东发出濒死的哀鸣。武警战士徒劳地喊道:“松开他,不松我开枪啦!”但那喊声同样有气无力,黯哑失形。 山间晚上 小珂在山泉处接水,接了一半又饥渴地先喝了一大口,然后继续接着泉水。 山凹晚上 范小康与钟天水继续对峙,互相声嘶力竭地威胁对方,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单鹃,此时趁夜色哨悄移位,突然扑向离她最近的那位武警。她用地上的一块并不很大的石块猛然击向武警战士的头部,武警身子一歪,平端的微冲应声脱手。单鹃捡起枪支,枪口指向老钟,同时尖声大叫:“把枪扔了,扔了我不杀你!我保证不杀你!” 她看到坐在老钟身边的刘川想要站起来,她马上勾动扳机,把一串连发的子弹钉进刘川面前的泥土。 山间晚上 枪声令小珂蓦然惊呆,她身体僵硬地倾听着山凹那面的动静,她那一刻以为听到的只是幻觉。 山凹晚上 山凹这边,单鹃开枪把事态推向了极端,告示着一切已经不可挽回。刘川就像被那一排子弹的气浪掀翻似的,一屁股又坐回到了原地。 小康和单鹃一齐叫喊:“把枪扔了!扔了不杀你们,只要你们放我们走,我们不杀人!我们保证不杀人!” 老钟依然没有扔掉武器,虽然高烧已把他折磨得神经虚弱,但他还是用残余的力气坚持着劝降的努力:“范小康,你们不要执迷不悟,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争取宽大还来得及……单鹃,你的刑期并不长,你不要糊涂,不要自毁终生!” 但连刘川都听得出来,钟天水不断重复的呼喊显然越来越没有效力,对于一个已经寸步难行的人来说,他手上抖动的枪口已不足以威鹰小康松开人质,不足以让单鹃缴械投降,他们显然已经下定了逃走的决心,任何威胁恫吓,任何政策说教,都不能让他们改弦更张。 山间晚上 小珂还是决定放弃继续接水,她拿了半瓶水陕步往回跑去。 山凹晚上 从小康发难算起,已经过了两分多钟,小康和单鹃不能再有丝毫拖延,他们心里都很明白,他们必须赶在小珂回来之前,从这里脱身离开。 小康再次勒紧庞建东的脖颈,他设法让庞建东发出更加毛骨悚然的呻吟。他的吼叫声已经明显压过了老钟,他向钟天水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我数三下,你不扔枪,我就勒死他!” 通牒之后小康毫不停顿地喊道:“一!二……” 单鹃尖声大喊:“把枪扔了!把枪扔了!” 小康再喊:“三!” 钟天水终于把枪扔了。 他用整个上身的力量,用全身残余的力量,把那只枪身小巧但威力强大的微冲,抛向远处的山谷,抛向山谷中黑黝黝的树丛。 小康松开了已经昏迷的庞建东,他冲过去一把掀翻了已无力抵抗的钟天水,从他身上夺过手铐的钥匙。他首先打开了单鹃的手铐,单鹃就是在小康为她开铐的时候,手中的枪口也始终没有离开过刘川的脑门。 小康打开单鹃的手铐,随即接过单鹃手中的微冲,让单鹃腾出手来再给他开铐。当一切束缚褪尽之后小康突然把枪口对准了刘川,然后果断地扣动了枪机。 “啪啪啪!”一串子弹飞出枪膛,但没有射中刘川的头部,单鹃比小康早了半秒,尖声大叫着推开了枪口,她因力量过猛而扑倒了小康,两人一齐摔倒在地上。 在此一刻,刘川才真正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当枪口对准他的那个瞬间,在小康一脸冷酷扣动扳机的那个瞬间,刘川的肌肉本能地快速绷紧,全身每一个孔洞一下闭合,惟一还有感觉的器官只有一双尚能活动的眼球,那双眼球几乎看到了一串子弹擦着自己的发梢向身后掠去,在土崖上溅出一片烟雾般的渣土。 山路晚上 这就是小珂听到的第二串枪声,比第一次听到的更加尖锐钻心。小珂这才确信山凹那边定有大变,她慌得扔了水瓶奔奔跑起来。 山凹晚上 尖锐的枪声几乎将刘川震得短暂失聪,他因此而没有听清单鹃冲小康都喊了什么。他看到小康坐起匕身给了单鹃一下,把单鹃打得滚在一边。小康随后站起身来,抬起“微冲”向钟天水开枪射击,射中钟天水后又调转枪口,把一串点射的子弹直接打进了武警战士的脑门。 山路晚上 这就是小珂听到的第三串和第四串枪声,她面目痉挛,脚步跌跌绊绊,全力向山凹这边冲来。 山凹晚上 枪声把刘川的心震动得疼痛难忍,那钻心的剧痛让他顿开了七窍,射进老钟身体的那几颗子弹,仿佛全部射进了他的心脏!他心脏里的鲜血和他的嘶喊一同炸开,滚烫的热血一刹那涌上了他的脸颊,他喊叫着从地上跃起,扑向杀人后持枪转身的小康。小康射杀了还能活动的钟天水和武警战士,剩下的只有大概已经断气的庞建东了。他大概以为靠了单鹃才枪下留命的刘川已经被彻底吓破胆了,已经成了一具没有意志的行尸走肉。他拎着微冲向庞建东走去,单鹃本以为他要把枪膛里剩余的子弹f顷倒在那具已经没有一点声息的躯体上,结果不是,小康是想剥下庞建东身上的那身警服,他不能穿着这身囚服逃走。当小康蹲下来动手解开庞建东的第一个衣扣时,刘川扑上来了,小康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刘川压在了身下,虽然依仗惯性又反过来骑在了刘川身上,但很快又被刘川手脚并用掀翻在地。两个男人你上我下殊死搏斗,谁都试图甩开对方拿到地上的“微冲”,在疯狂的搏斗中能渐渐看出刘川占了上风,单鹃知道的,刘川真要玩命儿小康绝非对手!单鹃是在小康几乎只有招架之功的时刻加入这场厮杀的,她的加人使优势立即向小康一面迅速倾斜,他们三人扭作一团顺着山的斜坡向公路滚去,滚至路边被一根短粗的路桩戛然卡住。两个男人都已精疲力竭,动作沉重而又迟钝,只有单鹃余力可贾,在小康压住刘川双臂的同时,她用女人细细的十指,掐住了刘川长长的脖子。她拼出全力扼断刘川的呼吸,她看到刘川的脸孔在月光下罩上了死亡的阴影。她和他四目相对,她不知为什么竞发觉刘川濒死的目光突然变得迷离而又平静,那目光盯着她的眼睛,没有恐瞑,没有仇恨,甚至静若处子,那份死前的单纯,仿佛泯却了一世的恩仇! 也许,单鹃又有了片刻犹豫,这颗美丽的头颅,她曾经梦寐以求。如今,此刻,她要的东西已经尽在掌握!只是再过几秒,一切都将灰飞烟散,荡然无存。 然而几秒钟之后她听到了枪声,依然是微冲的点射,“啪啪啪! 啪啪啪!“一连两串,她的身上突然溅上了一股浓浓的热血,那股肮脏的喷血有力地撞上了她的前襟,那砰然一撞让她惊怔了许久,才惶惶看清那股喷血竟然来自小康的颈部。小康的身体似乎在空中凝固了片刻,才以简洁的姿态仰天栽倒。单鹃的双手在惊惶的刹那从刘川的咽喉松开,她本能地向弹道的起点回首张望,她看到的是钟天水生死难辩的面孔和一支尚未垂下的枪口。 山路晚上 这是小珂听到的最后一串枪声,这时她已经沿着盘山的公路狂奔了很久。连串的枪声一再一再地,让她的神经濒于崩溃。 最后一串枪声响过之后,小珂已经接近了临时的营地,她几乎嗅到了硝烟的味道,察觉了死亡的空寂。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显然来自山凹,在这条潮湿的公路上亡命狂奔。小珂从那变形的动作上,很快认出了那正是女囚单鹃。小珂喊了一声“站住”,不知为什么竞没喊出声来。她们随后扭在了一起,小珂毕竟在警校练过擒拿搏击,单鹃毕竟在刚才的厮打中耗光了体力,或者,她已经被死亡和血流刺激得不堪一击,因此小珂三下两下,便将单鹃压制在地。 压倒单鹃小珂才一声大吼:“不许动!”仅仅一声就喊哑了嗓子。 在这一声大吼之后,山凹里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小珂抖着嘶哑的声音又喊了一声:“刘川!” 无人应声。 她又喊了一声:“钟大!” 她压着地上苟延残喘的单鹃,她几乎哭出声来:“刘川……” 山凹的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一个人影,踉跄着脚步,摇摇晃晃地向山凹里面跑去。小珂看到那个人影扑向横躺在湿地上的一具躯体,他想把那具躯体抱起来,他试图让他坐直上身,在那躯体软软倒下的一刻,小珂听到了刘川痛彻心肺的哭泣: “钟大……” 山凹夜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了,小珂和刘川擦掉眼泪,小珂持枪看守着单鹃,看着刘川用雨衣掩盖了钟大和那位战士的遗体。然后,她又看着刘川将庞建东用力抱起,背在肩上,站到了她的面前,站到了双臂反铐的单鹃身边。 小珂面向他们,但她的视线和枪口却仅仅指向单鹃。她的声音和钟大相比,同样庄严,那份庄严穿透夜幕,让夜幕下的整个山林,全都鸦雀无声。 “现在,由我担任前进押解行动的总指挥,我宣布,押解行动继续进行。刘川,你背伤员走在前面。单鹃,你走在刘川的后面,必须保持五米以上的间距。行进途中,如有任何不服从指挥,企图暴狱、企图脱逃的行为,必将严惩不贷!听明白了吗?” 刘川和单鹃几乎同时应答:“是。” 单鹃的应答,满含张惶惊恐,满含失败的绝望。刘川的应答,却是无比疲惫,充满悲伤。他的胸口虽然只发出一个含混不清的“是” 字,简短的让人分不清是虚弱还是哽咽,但那声音让小珂移过视线,让她用饱含信任和鼓舞的语调,在她与刘川之间,完成了深情而亲切的共勉。 “好,出发!” 午夜零时,“前进行动”重新启动,按照一个新的队形,向山下出发。 天河监狱夜 一名民警放下电话,快步走出值班室,走进会议室,向在会议室里研究方案的领导们报告:“郎局长、监狱长,阳曲公安局又动员了一部分警力,增援搜索。襄垣公安局也组织了三支小分队,分头在公路沿线寻找,阳曲公安局和襄垣公安局已经命令所属的各个公安派出所,组织力量在各自辖区范围内寻找。我们已经把局值班室和我们值班室的电话告诉他们了,请他们无论在什么地方发现目标,都能直接通知我们。” 郎局长:“好。” 山路夜 疲惫之伍,绝地跋涉。 夜深了,天又开始下雨,刘川终于走不动了,他一步一挪,直至手扶崖壁,寸步难移。小珂和单鹃也都气力耗尽,队伍只好停了下来。刘川在小珂帮助下放下庞建东,他和庞建东一样躺在湿漉漉的地上,大口喘息。小珂试探了庞建东的鼻息,庞建东仍然昏迷不醒。小珂挣扎到刘川身边,她说:“刘川,你还走得动吗?建东快不行了,你要能走得动,咱们得继续走,我帮你一起抬他……抬他走好吗?” 刘川躺在地上,只有喘息,没有回答。 小珂看一眼蜷在不远处的单鹃,继续对刘川说道:“咱们得救他,他过去……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兄弟,他……他三年来一直为你操心负责,他是你的队长,你救救他吧,你应该救他。要是……要是钟大还在,他一定不会让建东死在这里的,他一定会带着建东回去!” 刘川终于爬起来了,他重新背起了庞建东。 小珂也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单鹃在那支冲锋枪的镇压下,也开始起身前行,她—瘸一拐地走在刘川蹒跚的身后,在单鹃的身后,就是这支押解队伍中唯一的民警郑小珂。 郑小珂望着刘川的背影,泪水不禁淌出眼窝。 除了昏迷不醒的庞建东外,每个人都在行进中无声哀哭。夜风萧萧,雨丝飘飘,泪水在他们的脸上随风而散,又在心里慢慢淌开。 山口夜 凌晨四点,天最黑的时候,他们在前面拐弯的山口,看到了汽车的灯光。 迎面而来的是三辆警车,不用怀疑,这一定是来搜寻他们的警车!刘川迎着警灯闪烁的光芒,踉跄着最后的气力,脸上挂出哭泣一样的笑容,向那色彩迷乱的灯光,步伐摇摆地走去。 警车大灯的光芒照花了他们每个人的双眼,他们视觉中的一切,都变得如梦如幻。他们朦朦胧胧地看到,警车的四门大开,说不清多少轮廓虚迷的人影,向他们大步跑来。看到救援队伍出现后第一个倒下来的,是压阵的小珂,也许她被行走和战斗耗光了体力,也许她因高度紧张而神殚虑竭,她在看到救援的警察后便无声地瘫倒下去,神经的顿然松弛实际上也是一种崩溃,小珂崩溃后便陷入昏迷。 单鹃见到大批公安民警迎面跑来便原地蹲下,既是筋疲力尽也是表示屈从。不知多少双手从刘川肩头接过了庞建东的身躯,刘川随即支持不住坐在了泥泞的地上。紧接着他看到好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脑袋,他看到警察们的嘴里发出大声喝令,但他的耳朵已经失聪,他只是凭着习惯的意识抬起麻木的胳膊,双手艰难地抱住头部,这时他看到小珂正被一位魁梧的民警轻轻地抱起,向前方的警车走去。他的面孔刚刚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头上的双手就被人有力地一同扳下,反拧着铐在了背后。钢铐撞击手腕时他没有觉出冰冷,两个警察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时他没有觉出疼痛,他全身每一根神经都不再保留知觉,只有意识依然清醒,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正被两位警察从泥水里拖向警车,他脑海中充满的只有警灯在雨雾中炫耀的颜色。 幻觉:刘川第一次参加遣送科的押解任务时就喜欢上了这个颜色,那时他站在天监中心广场一字排开的警车囚车的前面,为车顶那片绚丽的光芒而心情激动。尽管这个颜色现在已不再属于他了,但那红蓝变幻的庄严与豪隋,依然美丽如故。 烈士陵园白天 红蓝相配的警徽庄严夺目,警徽下面,烈士的遗像并排高悬,钟天水慈祥的遗容位居中央,两面簇拥着松枝和素帐。 遣悼会开得极为隆重,司法系统的很多领导都亲自到场,天河监狱许多的干警也参加了大会,小珂和监狱领导一起站在前排。她的胸口挂着一朵白花,白花的下面,一枚金色的勋章熠熠生辉。 一位领导念着悼词:“……钟天水同志和与他一起献出宝贵生命的每一位烈士,无愧于我们这个时代,他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英雄,他们以自己的行动,实践了人民警察誓词中的承诺: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不怕艰苦,不怕牺牲……” 医院白天 “前进”行动另一个生还的民警庞建东没能参加遣障大会,他还躺在监狱局滨河医院的病床上,身上插着输液的管子,身边堆满了鲜花和水果,护士和他的亲人都在一旁精心照顾…… 悼词画外音:“……听从指挥,严守纪律,清正廉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秦水看守所白天 秦水看守所的牌子冷峻庄重。 钟天水追悼会召开的时候,为范本才黑社会案作证的刘川在秦水市公安局看守所的—个监房里,度过了异常沉默的一天。 悼词画外音:“……坚决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献身于崇高的司法行政事业!钟天水等同志的事迹,为我们树立了英雄的榜样,英雄的楷模……” 刘川坐在牢房的地上,仰头向铁窗外的天空凝望,钟天水絮絮叨叨的话语,渐渐取代了慷慨激扬的悼词…… 钟天水画外音:“英雄有三种,一种是地位上的英雄,一种是能力上的英雄,一种是道德上的英雄。只有道德上的英雄,才最值得崇敬。” 钟天水画外音:“一个人,如果让我把他当成英雄,他不一定是一个有钱有地位有本事的成功者,但他必须是一个人格完善的人,一个具有修养的人,一个在荣誉和成功面前,在失败和灾难面前,都保持本色的人,都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的人,这种人,才真叫人。人和动物不一样就是因为人有精神!” 钟天水画外音:“真诚、规矩、谦恭,是与人相处的三大法宝,只要做事真诚,谨守规矩,待^谦恭,任何环境,都容你。” 钟天水画外音:“刘川,你能做到吗?” 刘川仰望窗外的双目,终被泪水浸染,视线渐渐模糊,他低下头抽泣起来,他哽咽着自语道:“能……能,我能!” 同一监室的押犯好奇地看着墙角的刘川,不知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喃喃自语地哭了。 秦水法院 对范本才黑社会犯罪的审判正在进行。 刘川在证人席上作证。 单鹃在证人席上作证,她辨认了法警向她展示的范小康的那把短柄匕首后,点头确认…… 秦水看守所外白天 一辆囚车开出看守所,驶向大路。 秦水至北京途中白天 囚车均速行进,刘川和单鹃被押回北京。一路上单鹃始终低头呆滞,刘川则依然陷入对往昔的思索。 滨河医院白天 刘川被带到滨河医院,去看望他的队长庞建东。 庞建东还不能下床,但说话的声音手势,已恢复正常。他让刘川在他的床沿上坐下,还主动拉了刘川的双手。两人目光相视,庞建东眼里泪光闪动,刘川则反而显得镇定平和。 庞建东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字条,放到刘川的手里。 刘川展开字条,字条上写着—个手机的号码,号码下面写了季文竹三个字。 刘川从字条上抬起双目,感激地看着庞建东。 医院会议室白天 看完了庞建东,就在滨河医院的一问会议室里,刘川受到了监狱管理局局长的接见。当局长走进会议室时刘川从椅子上站起,局长用双手握住了刘川的双手。 陪同局长进来的邓监狱长介绍道:“刘川,这是郎局长,专门来看看你的。” 郎局长:“我代表司法局、监狱局,对你积极配合政府,粉碎犯罪分子的暴狱阴谋,表示感谢;对你记大功一次和获得全局改造积极分子的荣誉,表示祝贺。根据人民法院的裁定,你被减刑一年零十个月,我向你表示祝贺。” 刘川没有激动。 局长又说:“你很陕就要刑满出狱了,希望你心情开朗,保持健康,用最好的状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刘川局促地说:“是。” 这个本应激动人心的会见,就这样被刘川的局促弄得无声无色。参加会见的监狱长邓铁山,天监三分监区的分监区长冯瑞龙,以及监狱局的几个干部,全都以为接见即将这样平淡地结束,谁也没有想到局长最后的几句话,竞让刘川为之动容。 郎局长:“刘川,我记得你刚刚人狱的时候也是个出名的反改造分子。那时候你还在禁闭队关着。可钟天水却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刘川其实会成为—个非常优秀的人物。他说很多人的人生路线都可能因为一个偶然的意外而发生转折,但从人的思想逻辑上看,每—个转折都有某种必然的因素。钟天水告诉我,他相信你只要对自己身上的某些因素加以改造,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更加完美的人。”局长稍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期待着钟天水监区长的预言,能够很快实现。” 局长说出了钟天水两年以前预言,这个预言终于让刘川泪如泉涌。 邓铁山和冯瑞龙感慨万分地注视着刘川。 小珂家单元房晚上 小珂开始打扫布置这套房屋,她在刘川住的小卧室的床头,安装了小巧时尚的台灯,还在墙壁上贴了许多山河流的风光图片。她拆开了商场的包装袋,取出崭新的被褥、枕头,铺好崭新的床单。然后,她在床边坐下,抚摸着平滑的床单,脸上现出甜美的笑意。 三分监区办公室白天 冯瑞龙将一套崭新的蓝布衣裤和一双胶鞋,放在刘川面前。 冯瑞龙:“你出去那天,你家里大概没人能来接你。现在非典还没有结束,封狱令还没有解除,所以我们都不能出去送你。这是我换勤上岗以前给你买的,应该合身。” 刘川用手摸了一下衣服,说:“谢谢。” 花卉市场白天 小珂和母亲一起在花卉市场买花。母亲买了一盆月季,她对小珂说:“老年人一般都喜欢月季。” 小珂点头:“奶奶家里以前也养。” 母女二人买了月季,走到另一处花商的摊位,小珂停下来,目光落在一排文竹上面。 母亲过来,看看小珂的表情,说:“走吧。”见小珂不语,母亲又说:“你觉得他还会喜欢文竹呀?” 小珂犹豫一下,说:“买一盆吧,万……他还喜欢呢。” 母亲:“……” 第二十八集 监狱大院黎明 天亮了。 监狱广场,监舍楼区都被阳光映红。 四班监号白天 刘川在孙鹏的帮助下打起行李。行李中除了他人监前在看守所盖的被褥外,还有他的那几件早穿旧穿破的内衣毛衣。 李京在一边劝道:“这衣服都这么旧了,你出去还不换身新的,还要它干吗?” 刘川答:“还能穿呢。” 陈佑成说:“监狱里穿的衣服出去可千万别穿了,你不嫌晦气你们家里人也嫌晦气。重新做人嘛,李京说得没错,从里到外都得换身新的!” 刘川笑笑,仍把那几件破旧衣服认真叠好,放进被褥中。 孙鹏说:“这都是刘川的女朋友这几年给刘川一件一件寄来的,穿在身上暖在心上,哪能扔啊,我估计刘川一辈子都会留着它们。”见刘川把那些函授教材也要打进行李,孙鹏说:“书可是沉,这么大行李你扛得动吗,外面有人来接你吗?” 刘川:“我还有几门课没考呢,这些必须带着。” 李京见刘川又把尚未用完的肥皂和小半筒牙膏都拿上了,笑道:“真的假的,不会这么财迷吧,这还带回去呀?” 陈佑成说:“这是实用的东西,当然得带着,刘川账上那点钱,还得供他出去过日子呢。找到工作以前,吃穿住行哪一样不得用钱。刘川又不像你,你们家里还有一大堆存折呢吧。” 班长梁栋来,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刘川将肯定有出息。” 梁栋把两双新买的袜子递给刘川,说:“刘川,这是我专门从超市给你买的,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留个纪念吧。” 刘川接了袜子,说:“谢谢班长。” 四班的犯人见状,纷纷把自己不用的东西送给刘川:“……要用得着你就拿去。”“刘川,你看这个你要吗?” 李京笑道:“你们这是送东西呀还是倒垃圾呀,这不是欺负人吗,刘川生活困难也不至于什么都要呀。” 刘川抱了那些东西,有肥皂,旧衣服、鞋垫等等,他笑着说:“谢谢各位,这些我都用得着。” 李京也拿了一袋洗衣粉送给刘川,说:“我这可是没开包的,新的。哎,我知道你有喝洗衣粉的前科,所以我就投其所好啦。” 刘川笑道:“你别学我就行。” 行李打完,冯瑞龙来到监号,说:“刘川,准备好了吗,我送你出监。” 刘川说:“准备好了。” 冯瑞龙:“走吧。” 刘川和四班的犯人握手告别,还拥抱了孙鹏。梁栋将刘川的“玻璃”装进那只带盖的塑料杯中,又把那棵文竹装进一只手提袋里,交给刘川。 刘川再次向班长和狱友们致意:“谢谢班长,谢谢大家。” 刘川扛起了行李。 筒道白天 刘川跟着冯瑞龙穿过筒道,一路上向熟悉的狱友微笑告别。 刘川一步一步向筒道出口走去,他的耳边响起了钟天水的声音,那声音如同遥远的天籁,深邃而又空灵。 钟天水画外音:“坐牢其实也是一次难得的人生经历,它能让你看到许多难得一见的人间风景,看到许多难得一见的人隋世态,能强迫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知足和珍惜。知足和珍惜也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生存本能和人生修养。能帮助你在最坏的环境里自强求生。” 监狱广场白天 刘川和冯瑞龙一起,站在天河监狱凤凰涅槃的塑像面前,默立良久,地上,放着他出监要带走的行李。 监狱外白天 监狱的墙上,写着抗击“非典”的标语。 刘川在冯瑞龙的陪同下,自己步行,通过铁网围出的隔离地带,独自走出隆隆开启的监狱大门。 冯瑞龙目送刘川稳健平和的背影,随着缓缓闭合的灰色铁门,消失在高墙电网之外。 外面的天空果然很大、很蓝,空气清新饱满。刘川扛着自己的行李,挎在肩上的包里装着玻璃,提在手上的袋里装着文竹。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布衣裤,走向狱前那条曾经熟得不能再熟的大路。 路上白天 公共汽车从六里桥驶出了高速路,驶入了拥挤的西三环,时隔三年零一个月,刘川终于又回来了,又看到了热闹的北京城。 派出所白天 刘川趴在派出所的接待柜台上填写着一份人户申请书,他向一位民警请教道:“同志,住址这栏怎么填呀?” 民警:“你家在哪儿,或者你现在常住在哪儿,就填上哪儿。” 刘川:“我们家原来住北御街六号万城花园,现在那房子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了。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 民警似乎这才看到刘川脚下放着的行李,说:“那你有接收单位吗,先填上接收单位的地址也可以。” 刘川:“还没有呢,我还没找到工作呢。” 民警:“那你有亲友没有,你准备住在谁那儿,可以让你的亲友或者招聘你的单位给你出一份住房证明。你先把这个解决了,再看看到哪个派出所就近办理人户手续吧。” 刘川:“我原来的户口就是咱们这个派出所的。” 民警:“不是已经注销了吗。虽然现在规定不再注销服刑人员的户口了,但已经注销的,还是得重新办理入户。你入户是入哪儿呀,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 刘川哑然。 派出所外白天 刘川走出派出所,站街上,举目四顾,茫然不知该去何处。 公共汽车上白天 公共汽车走走停停,在人潮车海中随波逐流,车子经过航天桥时他看到了那个记忆中的巷口,巷口的小店在视线中潦草地划过,刘川立即抱起了自己破旧的行李,决定在此下车。 航天桥巷口白天 十分钟后他站在了那个巷口,也知道不必真的进去,季文竹早在四年以前就从这里搬到了酒仙桥,后来又从酒仙桥搬到了其他地_方…… 刘川的目光在巷口的屋角房檐,一一扫过,有几分心酸,有几分留恋。巷口的那间小卖部以前就有,刘川就用这里的公用电话,拨打了季文竹的手机。 居然,电话通了。 刘川一听到季文竹熟悉的声音,额头上就立刻布满了紧张的汗珠,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竟会好得如此凑巧。他的声音不由惶恐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恭敬,那感觉几乎不像面对久别的爱人,倒像面对一个新来的队长。 他说:“文竹,是我,我是刘川。” “刘川?”电话那边,有点疑惑,有点发蒙:“哪个刘川?” “就是刘川啊,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你是刘川啊,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你这是从里边打出来的吗,你这是监狱的电话吗?” “我出来了,我刑满了,我这是在你们家门口打公用电话呢,就是航天桥你原来住的这边。” “你出来啦?”电话那边的声音惊喜地抬高,可以想见季文竹脸上绽开了美丽的笑容,“你已经出来了吗,你彻底没事啦?是吗!那太好了!太好了!”季文竹真的笑出声来了。她的笑声让刘川的心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抚慰,让他禁不住激动得热泪双流。 他强压声音,不想露出一点哽咽,他说:“文竹,我,我想见你……” 街边白天 一辆捷达轿车驶至路边,接上了等在此处的刘川和他的行李。 车上白天 捷达轿车的司机是—个剧组里的剧务,路上与刘川攀谈起来。 剧务:“季文竹今天在亚洲大酒店有一个开机仪式,她让你过去看看,让你中午就在那儿吃饭。你是季文竹老家来的吧,刚下火车?你是她同学还是亲戚?” 刘川不知如何回答,脸上有些尴尬:“我,我是……” 酒店白天 刘川扛着行李,跟在那位剧务身后走进酒店。酒店大堂的宽阔辉煌,使他像个乡下人那样略感畏惧。那位剧务帮他把行李和“文竹”、“玻璃”都存在了饭店的行李部里,然后带着他向二楼的宴会厅走去。宴会厅门外厚厚的地毯,让刘川像是踩了棉花,走得小心翼翼。三年多的监狱生活让他对这种地方深感陌生,对服务生的彬彬有礼也颇不适应。他走进宴会厅时开机庆典已经开始,主席台的背景板上铺张着电脑合成的巨幅彩照,迎面居中的正是季文竹那倾国倾城的美丽微笑,看来她真的成了明星。刘川抬头看那剧照,那上面的剧名果然是三个朱红的大字:红舞星!季文竹过去学过舞蹈,这个电视剧也许就是为她度身订造。刘川移目台上,他看到季文竹春风满面,坐在前排。她的前后左右,大腕云集,明星聚首,那么多知名的面孔盛装而来,人人挂着让人景仰的“封面微笑”,各方记者蜂拥台前,不知多少摄像机照相机莱卡灯闪光灯把众明星团团围住。刘川没有上前,他身上的蓝布衣服和军用胶鞋虽然都是新的,但在这种地方,却显得格格不入。他站在后面的一个角落,心里既充满重逢的喜悦,也充满重逢的惶恐。 一通拥挤的拍照录像之后,记者纷纷后退,开始提问发言。第一个提问就让刘川心如擂鼓。他最初以为自己听错,但季文竹与那位导演的一脸微笑竟然明确无误。 记者:“请问季文竹,你刚刚新婚大喜就接拍大戏,而且是与自己的先生一起合作,你们一导一演,戏里戏外,感觉是否非常默契?” 刘川惊看台上,他不敢相信,季文竹与身边那位中年导演彼此顾盼的目光,那目光中的一团新气,会是真的。他不敢相信,季文竹对她曾经许下的诺言,已不再当真。 刘川也许这时才开始明白,狱中虽仅三载,人间已过千年。他无法再平静地听完这对“新人”动用各种幸福甜美的词藻来粉饰他们的“生活”,他掉了魂一样走出这座华丽的大厅,服务员无不侧目耳语,从他们视线的投向上刘川知道,自己已经泪洒前襟。 刘川低头快步,走出酒店大门。 街心绿地白天 刘川坐在街心绿地的木制长椅上,脸上泪痕犹存。几个小孩在草地边上放着风筝,风筝让他重温了曾经麻醉过他的那个梦境——他与奶奶与季文竹一道乘车穿过青山绿水,天上飞扬着孩子的风筝,路上洒满了季文竹的笑声…… 季文竹新家外晚上 一辆捷达车驶人位于东直门的一座崭新公寓。 那位开车的剧务一直把刘川送到那幢公寓楼中季文竹家的门口,并且为他敲开了房门。 季文竹家晚上 季文竹家的客厅装饰得半中半洋,宽大柔软的美式沙发前,又摆了古旧的明式烟几,墙上的西洋油画之侧,又悬挂了晋式的漏格花窗,整个房间到处洋溢着艺术的气息和寻根的情趣,和几年前季文竹在航天桥酒仙桥和平里的临时居所相比,已是一天一地。美式沙发上方的墙壁上还挂着季文竹与新郎的合影,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照片上的此导演已不是当年在顺峰酒楼给季文竹过生日的那位彼导演,从外表看似乎比“顺峰”那位更加显山露水,而且论年龄也似乎比那位明显少壮。 季文竹今晚没戏,所以独自在家。刘川依然穿着那身有些皱巴的蓝布衣服,很不协调地坐在客厅雪白的沙发上面。季文竹给他开了一罐可乐,他没喝,他把随身带来的那盆文竹,放在了季文竹茫然的眼前。 “这是送给我的吗?”她问。 “啊,”刘川点头,“我在监狱养了一盆,可惜死了,这是第二盆,为你养的。” 季文竹凑近花盆欣赏了一通,笑笑,说:“挺好看的,不过我还真不会养花,你看我们家的花,全都是假的。假的现在比真的还值钱呢,真的要给我养,非养死不可。你养得这么好,还是你自己养吧。” 刘川也淡淡笑笑,笑得特别勉强,他说:“你养吧,死了也是它命该如此。” 季文竹还想推辞:“你这么用心养的花,万一让我养死了我可没法……” 刘川马上打断她:“死了你就扔掉,你不必可惜,就算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从来没有。” 季文竹也许听出刘川话里的委屈,话里的自弃,她宽容地扯开话题,问起狱中的见闻和刘川的身体:“你在监狱,身体没搞坏吧?” 刘川简短回答:“没有。” 季文竹:“我的一个朋友说,现在监狱里可黑呢,犯人进去呆几年,只能越呆越坏,你没变坏吧?” 刘川:“没有。我呆的监狱,真的不黑。” 季文竹和过去相比,显然见了不少世面,言谈话语显得成熟了许多,她说:“我真的很高兴,咱们分手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忘记我,一出来就先给我打电话,没忘了我这老朋友,还把这么好的花送给我。听说你今天中午没吃饭就走了,我真不知道你是今天才刚刚出来的,要知道我就不会叫你来了。你刚出来肯定有好多事要办吧,你回家了吗,要不要早点回去?” 看着季文竹,看着她那虽然成熟但美丽如初的面容,刘川用告别的语气,轻轻吐出了他与她之间的最后—个单词:“好。” 他站了起来。季文竹也站了起来,把他送到门口,在门厅看他弯腰换上了自己的胶鞋,当刘川直起身时,季文竹出人意料地拥抱了他。 这是刘川盼望已久的时刻,在他最无助最无望的那些日子,他对这样的拥抱多么神往。现在,他终于得到了这个姗姗来迟的拥抱,尽管这个拥抱比季文竹第一次拥抱他时的率真与激情,完全两样,但刘川依然被这个拥抱立即攻陷。他把哭声节制在丹田,也没让眼泪流出眼窝。他也想抱她,但双臂抖着,终于没有抬起。他在自己的心里,悄悄抽泣,同时把身躯铁一样地绷紧,他不想让拥抱他的季文竹触摸到他深藏的悲恸。 季文竹伏在他的肩头,也许感觉到了他反常的僵硬,她在他耳边轻轻细语,想用她特有的妩媚软化他的“矜持”。 “以后有空,就来看我,好吗?” 刘川没有回答。在享受幻觉的同时,他还不至于弄不明白,这是别人的家,这是别人的妻。 季文竹家外晚上 从季文竹家出来,回首仰望那片崛起的新厦,才发现那是多么壮观巍峨,每个巨大的落地窗里,奢华的灯火半隐半露。灯火把这片宏大的社区,勾勒得比白天更具气度,东直门因此而今非昔比,而阡陌迷乱。刘川站在街口,左看右看,他以前去酒仙桥接季文竹,去美丽屋上夜班的那条必经之路,大概早被身后的这片广厦吞没。 酒仙桥季文竹原来住的居民楼外晚上 刘川在街头踽踽独行。 他无意中经过了那条熟悉的街道,看到了季文竹曾经住过的那幢红楼旧居,那座楼上虽然同样灯光点点,但与季文竹的新家相比却尽显寒酸。只是那灯光对刘川来说,却是无比亲切,尽管他分不清哪一个亮灯的窗口,曾经收留过他的一段缠绵。 美丽屋夜总会外晚上 刘川没有停住脚步,目光不再留连,他继续茫然地向前走去,居然看到了那个灯火俗艳的“美丽屋”。 “美丽屋”门脸依旧,但名字换了,换的名字有点伤感—一风雪夜归人,与这夜夜笙歌的狂欢之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门口站着的保安也换了,全是陌生面孔。大概非典刚过,生意尚未红火,刘川从门前走过,已无一人识得。 小旅店晚上 刘川真的累了。他在一个小巷的入口,找到了一家旅社,比他在丰台与单成功一起住过的那家小店,更加简陋残破。他的行李还存在亚洲大酒店里没取,取了也没地方搁。不知明日此时,即便无风无雪,除了这家又脏又潮的旅馆,他还能夜归何处。 郊区公路白天 第二天一早,刘川去看奶奶。 养老院离城里很远,刘川坐长途汽车走京昌附路,走了两个小时才找到那个朴素的院子。 养老院白天 这些天“非典”之禁已经解除,远郊的各条路口也已畅通,养老院的亲属探访早就恢复正常,但进出院门还要测量体温。刘川走进奶奶住的房间时房里只有奶奶一人,正扶着窗台望着外面淡蓝的天空。刘川走进屋子时奶奶没有察觉,他站在奶奶身后叫了一声:“奶奶。”奶奶才慢慢回头,她的目光在刘川身上停留很久,似乎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孙子。 奶奶老多了,连哭声都微薄得让人陌生。见奶奶哭了刘川才彻底敞开一切,把存在心里的委屈全都释放出来,他抱住奶奶泪流滚滚,一点也不像个吃过苦的男人。 奶奶终于放声大哭,刘川从奶奶的哭声中知道,奶奶这些年来,一个人呆在这座简陋的养老院里,她心里压了莫大的委屈,莫大的悲哀,她在坚持着等他回来。 奶奶同屋的几个老人从外面进屋,呆呆地站在门口床前,看着他们祖孙相会。养老院的—个年纪已经不轻的护工听到哭声也进屋来看,看到老太太念叨了三年的孙子终于来了,连忙欢天喜地地与之道贺:“哟,是不是老太太的孙子回来了?老太太,这是喜事啊,这孙子你盼了三年,这不是看你来了吗!哎呀,你看你这小孙子多漂亮啊,你这福气不就来了吗,你孙子这回是接你出去的吧?老太太你从今往后就好好享福吧!” 养老院白天 刘川推着奶奶的轮椅,走到户外的阳光之下,奶奶的嘴角绽开了笑容,但她的声音却依然忧伤。 奶奶:“奶奶呀,这一辈子都是个要强的人,一辈子都没流过几次眼泪,就是在你爸去世的时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没哭得这么丢人。” 刘川把奶奶推到一段安静的回廊边,他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端详着奶奶。 奶奶问:“奶奶老了吧?” 刘川笑:“啊。” 奶奶说:“奶奶住到这儿以后,有一次生了一场大病,那场病啊,一下病得我没信心了。那时候我不知怎么的,就是预感到…… 预感到我可能熬不到你回来了,熬不到你接我回家了。我那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在我咽气的时候,你不在我的身边,在我咽气的时候,我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奶奶的眼圈又红了,她哽咽地说:”从那时候开始,我这头发就开始掉哇,一掉就是一大把……这几年要不是小珂和你们钟科长常来看我,小珂逢年过节的还把我接走,我也许真的等不到今天了。“ 刘川的眼圈也红了,他说:“今天,我回来了。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奶奶笑了,眼泪却掉出眼窝。 刘川推着奶奶,向远处的绿地走去,祖孙之间如恋人般温存相依,难解难分。 养老院白天 中午,刘川在外面为奶奶买了一些包子,回来时,在奶奶的房间里看到一个中年妇女,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从城里赶来。那位中年妇女叫了一声“刘川”,刘川叫了她一声“阿姨”,他认出这位不速而来的女人,就是小珂的母亲。 路上白天 一辆出租车在京郊公路上疾驶。车内,坐在前座的小珂母亲向后座的刘川祖孙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小珂家单元房晚上 小珂的母亲将热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子,小珂的父亲打开了啤酒,刘川和奶奶的脸上全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两家三代人举杯相碰。小珂父亲说:“痛陕喝吧,这就算回家了!” 小珂母亲说:“这场非典闹的,小珂还得在单位封闭工作一个月呢,她不能亲自接刘川和奶奶回家,又不让我到监狱门口去接,怕监狱的同事知道。你出来的那天她就打电话回家告诉我,让我第二天就到养老院去,她说在那儿肯定就能找到刘川了!” 小珂父亲:“这不找到了吗。” 奶奶:“刘川,你出来了,你应该替奶奶给小珂的爸爸妈妈磕个头。你不在的这几年里,奶奶就靠他们想着。这几年奶奶一看见他们,一看见你们钟科长,奶奶就知道怎么也得活下去,好等着你回来,你得给叔叔阿姨磕个头!” 尽管刘川对磕头似乎不太习惯,尽管小珂父母一再客气地阻止,但刘川还是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屈膝跪下,一拜不起。小珂父母的四条胳膊,—起上来拉他。奶奶眼里含着泪花,脸上却绽开了笑纹。 小珂家单元房夜 刘川在奶奶的卧室里照顾奶奶睡下,奶奶说:“川,你把那件衣服盖在我脚底下,我脚怕冷。” 刘川答应:“是。” 奶奶:“把灯关上,你也早点睡吧。” 刘川:“是。” 刘川帮奶奶掖好被子,看奶奶闭上了眼睛,才回到自己屋里。 刘川躺在床上,关了灯。少顷又把灯打开,才闭上眼睛安稳地睡觉。 小珂家单元房清晨 天还没有全亮,窗外透了些半红半青的晨光,刘川懵懵懂懂地起床,踉踉跄跄走到门边,睡眼蒙咙地在门边摸索按钮,他不知摸到—个什么凸物,就冲着房门叫了—声:“报告,四班刘川求茅。” 突然,他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囚犯,这间屋子,也不是已经住惯了的那间囚牢。环目四壁,他看到的,是一个温馨的卧室,是小珂为他精心布置出来的家。墙上挂着好看的画,屋角的小柜上,还放着一盆好看的花。那是一盆青枝嫩桠的文竹,在晨曦中如烟似雾般的扑朔迷离。 钟天水家外白天 刘川来到钟天水家,他敲开了钟天水的家门。 刘川进屋以后,从紧闭的房门中,能隐隐听到钟天水妻子伤心的哭声。 商场白天 刘川推着奶奶逛街,他为奶奶买了一块艳丽的丝巾,围在奶xx头上,奶奶说:“这是小姑娘围的,我这么大岁数这不出洋相嘛。” 刘川执意让奶奶围上,说:“好看!好看!真的好看。” 刘川推着奶奶在商场里走,奶奶摆弄着脖上的丝巾,对那丝巾色彩,似乎已渐渐习惯,她似乎渐渐喜欢上了这份年轻的娇艳。 故宫护城河边白天 刘川推着奶奶徜徉在故宫城外,红墙绿水。 奶奶说:“刘川,你这几天睡得好吗?” 刘川答:“头一两天关了灯就老睡不着。” 奶奶:“不习惯?” 刘川:“啊。” 奶奶:“不行你就还是开灯睡吧。” 刘川:“没事,这几天我都是关灯睡的,已经快习惯了。” 奶奶:“我开始也睡不着,一个人睡,有点孤单单的。” 刘川:“要不要我到您屋里睡?” 奶奶:“不用,我现在也习惯了。咱们都得习惯新的生活。人家都说过惯了好日子,一下子过苦日子会不习惯,现在咱们是苦日子换成好日子,还怕过不习惯。” 刘川笑:“是。” 奶奶:“刘川,我好久没去中山公园了,你还有钱吗,买两张票咱们进去看看。” 刘川:“是。” 中山公园外白天 刘川买了票,推着奶奶走进中山公园。 小珂家晚上 刘川在小珂家帮小珂父亲糊信封,他的手脚麻利,干得又好又快。小珂父亲看得傻了,笑道:“嘿,还是年轻人不一样,我干这个这么多年了,我就算够陕的了,刘川一上手,一下就干得比我还快。” 他拿过刘川糊好的信封左看右看,说:“又快又好。” 小珂母亲正在做饭,说:“刘川手多巧呀,多聪明啊,能跟你比。” 刘川笑道:“我在里边,老干这个,我还是我们监区的折页子冠军呢。” 小珂父亲:“我说呢。”他冲小珂母亲笑道:“闹了半天这是专业的。” 小珂母亲:“哎,刘川,我给你介绍的那个苗叔叔,你去见了吗,你那工作的事他怎么说?” 刘川:“啊,我去了,他说没问题,让我明天再去试试车。” 小珂母亲:“他们那个运输公司主要跑长途,跑长途挣钱多,就是累点。” 刘川:“只要挣钱多,我不在乎累不累。我奶奶说了,让我赶快找工作挣钱,挣上钱先把我们住的那个房子的房租给您补上。” 小珂父亲:“唉,一家人别分那么清楚,以后让你奶奶千万别再操心这事了。” 小珂母亲:“你的奶奶,也是小珂的奶奶,你和小珂,不管以后你们怎么样,在我眼里呀,你就是她的小哥哥,她就是你的小妹妹。阿姨这么说,你不生气吧?” 刘川:“没有。” 小珂母亲:“那工作要是太累,或者你觉得不体面的话,不去也行。别净想着挣钱。富有富的麻烦,穷有穷的乐子,那工作你要觉得不好就不去。” 刘川:“那工作挺好,我挺想去的,而且,这家公司是民营企业,不查档案,对我这种蹲过大狱有前科的人,不那么忌讳。” 小珂父母对视一眼,小珂母亲说:“好,你喜欢就去。” 刘川低了头说:“我得赶陕挣钱,挣钱养活我的奶奶。挣了钱,我得尽快把这两年我的一个朋友寄给我的一千五百块钱还给她,我不应该再欠她的人情了。” 小珂父母又对视一眼,没有搭腔。 运输公司白天 刘川驾驶着一辆巨型的厢式大货车驶出停车场,坐在他身边的一位老司机大声问他:“行吗?” 刘川大声答:“行。” 刘川勉强地把车开出公司的院门,公司的许多司机都担心地看着这辆十轮大货,看着它险些擦着门柱,一点一点地轰鸣着蹭出大门。 车上的老司机心有余悸地大声再问:“够险的!你没开过这么大的车吧?” 刘川大声地如实回答:“我考的是大车本,但就开过一次,开过一次拉煤的大货。” 刘川终于颤巍巍地把这辆十轮大卡开上了大路,并不自信地加上了油门…… 小珂家单元房晚上 小珂母亲把晚饭送到刘川奶奶房里,一边照顾奶奶吃饭,一边夸奖刘川。 小珂母亲:“……刘川手可巧呢,前天帮小珂她爸糊信封,她爸糊一个他糊俩。” 奶奶也说:“我也是没想到,刘川这趟监狱蹲的,还真是长大成人了!比过去懂礼貌了,会关心人了,也爱干活儿了,也知道节约钱了,也不顶嘴了,支使他做什么事情,他马上答是,然后马上去做,过去可不是这样。” 小珂母亲:“就是,现在刘川没事就过去帮我干活,做饭收拾屋子换煤气什么的,我要是早有这么个儿子该有多好。现在这么听话的年轻人到哪儿找去!” 公路白天 十轮大卡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驾驶舱里,已不见了那位老司机,刘川独自一人驾驶车辆,动作已明显娴熟自如。 运输公司白天 刘川把车子开进公司大院。从进门到把这辆加长的厢式大货倒进两辆卡车中间的缝隙中,动作标准规范。在院里看他倒车的司机们起初无不担忧,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辆大货,刘川无懈可击的倒车让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并且齐声喝彩。 小珂家白天 不出车的时候刘川还是帮小珂的妈妈干活,这一天是帮小珂妈妈翻箱倒柜清理家里的破烂,刘川一边清理一边说道:“这些东西可以分分类,回头送到废品回收站去卖。” 小珂母亲却怀疑:“这还有人要吗,这些破烂只能当垃圾扔了。” 刘川说:“当然有人要了,你看这都能用。连旧报纸旧杂志都有人收,更别说这个了。” 小珂母亲说:“卖也卖不了多少钱,还不够跑一趟的鞋钱呢……”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争论,争着争着刘川没了声音,小珂母亲抬头一看,看到刘川从一只放在地上的抽屉里,翻出一沓邮局汇款的收据。他低着头~张一张地翻看那些收据,在每一份收据的收款人地址一栏,都写着天河监狱的详细地址,在收款人姓名一栏中,都写着“刘川”二字。而汇款人的地址都是小珂家的地址,汇款人则写了“季文竹”的名字。连同这些收据上每次汇款的日期和金额,所有的字迹均由电脑打出,无比清晰地记录了一个几乎错过的秘密。 小珂的妈妈伸手过来,想拿走那沓收据,说:“这没用了。” 刘川一抬手躲开了。他低着头,不敢正视小珂妈妈的面孔,他自语般地问道:“这是给我寄的?” 小珂妈妈支吾了一下,想绕开这个话题:“谁知道呢,这是小珂的东西,早没用了,给我我一堆扔了去。” 刘川再次躲过小珂妈妈伸过来的手,他说:“这是我的,我要留着。” 他说完,把那沓汇款收据装进自己兜里,然后一声不响地站起身来,迈步走出门去。 小珂家外白天 刘川在小珂家外无人的小巷里大步走着,眼里隐含了泪水。 运输公司白天 公司调度把一张派车单放在桌上,对刘川说道:“刘川,中秋节咱们这儿有好几个师傅都请假回老家了,你能不能加个班呀?出车费可以再加个节日补贴。” 刘川:“去哪儿?” 调度:“有一车货,必须尽快拉到襄垣去。” 刘川眼睛一怔:“襄垣?” 钟天水家晚上 刘川坐在钟天水家窄小的客厅里,客厅的茶几上,堆着他为老钟妻女买来的水果月饼之类的中秋礼物。 老钟的女儿把一杯热茶放到刘川面前,然后和她的妈妈一起坐在刘川对面。 刘川:“我和你们一样,钟大也是我的亲人。他就像我的父亲,很疼我,对我也很厉害的父亲。” 钟天水妻子:“老钟走了这么多天了,我本来已经没事了,可我一看到你,一看到老钟单位里的人,就还是受不了。昨天小珂也打过电话来,她说她中秋节要是结束封闭值勤的话,就陪我一起到八宝山去看看老钟。老钟没别的,这么多年真是交了些好朋友。” 刘川:“中秋节那天我要到襄垣去,第二天就回来,我想好了,回来的时候我就走旧路,从阳曲山穿过来,我想我肯定还能找到钟大救我的那个地方。” 钟天水妻子的脸上现出了与老钟同样的慈祥。她对刘川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刘川。” 襄垣白天 刘川的货车在一处货场卸货。 刘川与货主交割完毕,跃上高高的驾驶舱,将货车开出货场。 省际公路白天 货车离开襄垣,在高速公路上顺风疾驶。 阳曲山白天 刘川驾驶这辆集装厢式的大型货车,依然从几个月前的那个路口离开大路,向阳曲山的深处开去。 这一天秋高气爽,但阳曲山与当初那个雨后的夜晚一样空寂无人。找到那个山凹并不困难,刘川走下货车高高的驾座,手执一捧鲜艳的花朵,那束鲜花跟随他走下公路,踏上山凹前松软的泥土。山凹里的草木大概领受了鲜血的滋养,因此变得异常葱茏。刘川在老钟离去的地方席地而坐,将手中的花束恭敬祭放。地上的阳光向山凹的—侧无声倾斜,他自己的身影也随之拉长。他朝身影移去的方向举目眺望,看到公路上有辆出租汽车自远而近。在出租车停下来的那个地方,太阳正是刺眼炫目,一个女孩亭亭玉立的剪影,雕塑般地立于视线的中心。她的双手,也同样捧着一簇凭吊的鲜花,她手捧鲜花走向山凹,走向刘川端坐的地方。 两捧鲜花并排安放,两个年轻的男女一左一右,坐于花的两旁,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沉默,脸上同样布满沧桑。刘川的沧桑是因为苦难的历练,小珂的沧桑是由于苦难的分享。她分享苦难的方法就是从未停息的怜悯和牵挂,以及默默无声的有效支援。 太阳西斜,草木金晖。刘川和小珂并肩走出山凹,向山路上默然停泊的那辆庞然大物的货车走去。他们彼此依然无话,却走得如影随形。刘川未经任何征询,突然伸出自己的右手,拉住了小珂的左手。他们手拉手走在山路的中央,在这秋色将熟的崇山峻岭之中,犹如一道春天的即景。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