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长生殿》 第一章 1 曼曼的人生,真是一帆风顺。 小时候长得雪白可爱,每每捧着锅子去买早餐,再长的队伍都有阿婆阿公叔叔阿姨一边赞“好可爱!”一边让她堂而皇之地插队排第一,小小的曼曼已经看得很透彻,这多半就是妈妈每天早晨笑眯眯将锅子交给她的由来吧。 幼儿园里曼曼是老师的心肝宝,早晨进园,从门房的老大爷到走廊最深处的卫生阿姨,都要笑着招呼一声,“曼曼来啦,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更像小公主了噢。”班里的老师惯例是把曼曼一把抱起来,一直到下午家里人来接的时候,还看到曼曼在老师怀里吃饼干。 上学之后,曼曼成了风云人物。大小活动都是她站在台上,脆生脆气地报节目。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有不知好歹的小男生偷偷拉她的长辫子。曼曼的辫子乌溜溜的,早上升旗的时候,神气地一甩,下面许多小朋友都觉得国旗没有曼曼好看,当然,这种想法是很不爱国的,所以,也没有小朋友敢说出口。 也有小朋友看不惯神气的曼曼,长得漂亮很希奇吗?凭什么大人都宠着曼曼,还有很多傻瓜对她盲目崇拜,可恨的是,这样的曼曼,居然读书还很好,好到每次参加完比赛,校长都会摸着曼曼的头笑得好像她是天底下唯一的小孩。令人妒嫉啊,呜呜呜,多少幼小的心灵受了伤。 初中毕业,老师把曼曼的爸爸找到学校,希望她直升本校高中,曼曼的爸爸也很过分,“我们曼曼要参加考试,她要考全市最好的高中来。”老师眼角抖啊抖,老爹,你真得很拽。 曼曼当然没有辜负老爸的期望,一帆风顺地进了上海最好的学校,然后再接再厉,进了最好的大学,学法律,考律师,把风光无限进行到底。爸爸妈妈每天笑眯眯,笑眯眯,我们曼曼以后,要成为一个大律师。可是跌破大家的眼镜,学成以后,曼曼居然拒绝作律师,跑去跟人家玩设计,自己申请去国外读了个architecturedesigner,要做最最厉害的建筑设计师。这次轮到爸爸嘴角抖啊抖,没办法,女儿大了,就管不了。呜呜,想当年逼着她弹钢琴,弹啊弹啊就到了16岁,终于把前九个级别全考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完美主义者的爸爸当然要曼曼考到最高,曼曼把琴盖一合,不想再考了,那时候爸爸多权威,不想考?由你吗?好,曼曼给你练琴,一个暑假都丁丁冬冬,老师笑眯眯,笑眯眯,说保证没问题,到了考试那天,曼曼背着琴谱出门,找了家kfc足足坐了一下午,喝着可乐就着薯条,把考试曲子悬空演了一遍,转身回家了。从此爸爸就知道了,这个女儿,有个性啊,没得说,服了。 所以曼曼回国以后,要找什么工作,要做什么,爸爸妈妈完全放权。曼曼也不着急,她知道现在找工作,背景很重要,不过,套一句很流行的话,我不需要背景,我就是我的背景啦。 这天早上,曼曼开始哼着歌起床打扮,今天她要去面试,一家很著名的房地产公司,白衬衫,一步裙,窄窄的上衣腰身细细的,袖子只到手肘,露出雪白的一段胳膊,走出房间,爸爸妈妈就差没有起立鼓掌,“曼曼今天好漂亮,一定能成功。” “嗯,放心,回来我们一起去吃大餐。”曼曼信心十足地挥手,打开门,大步踏进阳光里。曼曼不知道,从今天开始,她一帆风顺的人生就会告一段落,她会踢到此生最大的一块铁板,很痛很硬,厉害到把她的命运硬生生扭转,转向另一个未知的方向,再也回不了头。 2 公司在上海最好的路段有自己的大厦,曼曼下了出租车,站在大楼底下的阴影中仰头张望。玻璃墙上照出她细致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灵活地转动。这栋大楼造型好,两边看完全不对称,好像一个扭腰半转的美人,后现代了一点,不过还很养眼,可惜用得是玻璃幕墙,很不环保知不知道?品评完毕,曼曼皱皱鼻子往里走。 大厅很华丽,前台小姐坐在那里,脸上化妆无懈可击,低着头正在一边整理仪容,一边打电话,曼曼走上去:“你好小姐,我是今天来参加设计师面试的顾曼曼,请问——” “真的真的,我接到通知,今天周董到上海,” “嘎?为什么不早通知你?没有化妆没有打扮?拜托,现在能告诉你已经是功德无量了。你不下来看看,一楼大厅晃来晃去都是花花草草,等着想见周董一面来。” “这个——小姐,我要到哪里去面试?”讲八卦?还那么兴奋,这家公司的前台也太不专业了吧。 “你要请假回家换衣服?呵呵呵,再换也很难煞到周董啦,人家是传说中的第一美人,你看到他没有当场昏过去已经很不错了,呵呵呵,呵呵呵。” 感觉有一根小小的青筋开始别别跳,曼曼不耐烦地叩台面。 “小姐!”要不要发飚?穿得很淑女的曼曼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丽丽?丽丽昨天特地去shopping,今天穿了全套的chole来装可爱哎,刚刚我还看到她抱着文件下来过,今天早上第三次了,哦呵呵——” 小小的青筋啪地一声,爆掉了。曼曼抬高声音,“小姐!难道在你面前站了十分钟的我是个隐形人?” 小姐终于抬起头来,眼神凉凉的,电话还搁在耳朵边,“没看到我在打电话吗?” “你们公司上班时间都是用来讨论第一美人的吗?那个什么周董是男人吧?第一美人!一个男人被称为第一美人,一定是娘娘腔好不好?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迷他,你们很变态哎。”曼曼实话实说,身边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到一声声倒抽冷气,此起彼伏。 啪嗒,电话被丢下,小姐的脸色变得煞煞白,曼曼本能地觉得后背一阵凉,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笑嘻嘻,凉悠悠,在一片丝丝抽气声中响起,“周啊,原来你在这里的绰号是第一美人,呵呵,有创意,我喜欢。” 僵硬地转身,背后三步之遥,站着两个男人。说话的那个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睛细长,笑起来斯文儒雅,另一个五官清秀,眉毛微挑,正兴趣盎然地盯着她看,一脸玩味。 第二章 3 什么嘛!那个该死的周董,没事突然出现干什么?也不见得怎么漂亮,五官只是清秀而已,那些花痴女难道都是高度近视?对着她凉凉笑,也不说话,就走掉了。接下来连泪汪汪的前台小姐也被某人叫走,她等了好久,终于有人通知她面试,人家面试都是有问有答,轮到她坐进去,一群人就是眼睛大大地瞪着她看,也不说话。亏她准备了那么多作品,到了后来,有人把她的笔记本拿进去,据说是给董事长过目,然后剩下的人就更加堂而皇之地盯着她看个够。后来有人拿着笔记本出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西装笔挺,大家看到他,全体起立叫他宁总,心想这个才是大老板吧,一定被她的设计打动,亲自出来宣布录用她,没想到这个人也只是盯着她上下看,然后还她笔记本,讲了一句“等通知。”就算完了。过分啊!曼曼仰天长叹,难道就是因为她无意说了一句“娘娘腔”,就该遭此下场? 郁闷地走在路上,踢石头。她很喜欢这家公司的景观设计部,首席设计师还是她的偶像,当初就是因为看了他设计的景观园林,觉得好奇妙,突然把她感动,原来美好的景致,不一定只有自然可以造就,人力也可以做到震撼人心,这些不比枯燥的法律条文更有魅力吗?所以曼曼毅然决定改学设计,学成归来,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的工作地方,满怀信心来投奔偶像,没想到连面试的大门都没有迈进去,就出了这种事情。唉,曼曼的人生,从未如此失败过。 身后不远的林荫道上,一辆黑色奥迪开得异常缓慢,后面尾随着几辆车,把整条道占得满满的。车牌醒目,架势十足,其他车辆从侧道让过,一声都不敢多吭。幸好这个时段车流稀少,特别是这条藏在老式私家别墅区内的小路,人迹罕至,否则这么嚣张的行为,真是令人侧目。 奥迪车里,周坐在后座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曼曼的一举一动,脸上始终保持笑容。司机小李小心翼翼地开车,一声都不敢多吭。怪异阿,周董从来没有这样过,是不是被刺激过头,想寻机报复? 这个女生,真有趣。周紧紧盯着曼曼的一举一动,脸上笑眯眯。刚才一走进大楼,就听到她在前台的长篇大论,声音脆脆的,脸上微微的红,大概是因为很生气吧。等到转头看到他和肖,轰的一声,整张脸涨得通红,好像一只熟透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看了她的作品,再看资料,原来她就是那个在国外崭露头角,传得神乎其神的天才中国设计新秀。她参与设计的方案,据说刚拿了国际新人奖,为什么这样的人才,放弃国外大公司的邀请,老远回国来申请这个小职位呢?好奇啊,难道他的公司,这么有吸引力? “周,我们不是赶时间去工地?”宁染,也就是刚才出面拒绝曼曼的宁总,在旁边奇怪地看着周。 “不着急,你看看她的样子,不是很有趣?”出门就看到垂头丧气的曼曼,周现在的心情真是好。 “你不是很欣赏她?为什么还要让她回去等通知?难道你真的把刚才的玩笑话记到心里去了?” “大堂哥,只是挫挫她的锐气而已,人不能过得太顺利,特别是这种天才小孩。”走在路边的曼曼,一会叹气,一会挥舞手臂,脚下还不规矩地踢着小石子,果然很有趣。 宁染叹气,他这个堂弟,看上去什么都好,其实真实个性,很恶劣。同情地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曼曼,得罪了这个家伙,以后会很可怜吧。怪不得刚才肖临走前,叫他一定要好好关照这个小姑娘,未卜先知啊。 三天后,曼曼又站在她上一次出糗的地方,前台小姐换了一个人,对她露出很专业的笑容。 “你好,我接到通知,参加景观设计部的第二次面试。”效率不错啊,这么快员工素质就提高了,曼曼很满意。当然,更满意的是,没想到经过那么尴尬的一幕,她居然还有机会参加第二次复试,感觉离自己的偶像又近了一步,幸福啊。 “顾小姐,宁总在13楼等您,请搭左边电梯上楼。” 置身在同样的会议室里,这次面试人员非常简单,只有上次见过面的宁总一个人而已。 “曼曼小姐,你的资料我们都看过了,很精彩。” “谢谢。”保持形象,要淑女。曼曼浅浅笑。 “我只有一个问题,以你这样的资历,为什么不留在国外,反而要回国来应聘我们公司呢?听说你快毕业的时候,著名的vc也有意留下你。” 因为我的偶像在你们这里啊!心里大声叫,不过说出来一定会被笑死,曼曼想一想,“因为我最喜欢的设计方向是古典的中国式园林,国外没什么市场,所以就决定回来了。” 这个回答倒是很特别,宁染一呆,不过他马上回过神来,“公司倒是有一批楼盘在考虑是否将景观设计部份搞得中式一些,到时候希望能看到你拿出精彩的方案。” “你的意思是,我被录取了?”曼曼惊喜地问。 “是的,不过我们公司对设计部要求很严,工作压力也很大,到时候能不能获得大家的认同,还要看你自己的表现。”公式化地讲几句,“明天可以来办报到手续,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我想请问,这里设计部是不是有一位任浔?”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们的特聘首席设计师,平时很少来,不过有大案子会请他来带team,只有我们内部的人才见得到他。” 果然是真的,她的偶像就在这里,期待啊。曼曼情不自禁笑眯了眼,宁染只觉得眼前一花,这个小姑娘笑起来一脸灿烂,嘴角扬得高高的,露出左边的一颗小虎牙,很可爱啊。如果换上唐装,梳两个抓髻,就跟老式门幅上的中国娃娃没什么两样,让人情不自禁想摸她的脑袋,沾沾喜气。 走出会议室,曼曼等电梯。玻璃门上照出她一脸喜悦,简直有点眉飞色舞。按下行键,一分钟过去了,数字停在1楼,一动不动。好慢,她抱着手肘,不耐烦地再按,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反应,什么电梯?!难道出故障?好烂!皱眉头,曼曼转头找楼梯间,不如自己走下去,不等了。 转角有个侧门,推一下,很紧,再用力,终于开了,里头铺着雪白的地毯,厚而柔软,通道两侧都挂着水墨画,墨竹芭蕉,很古典。通道尽头,还有一个电梯门,门上雕花,纹理繁复,原来这里还藏着一个电梯,曼曼往里走去,电梯侧边只有一个开门键,按下去,叮的一声,门应声滑开,里面镶着红木的护壁,伸手轻轻叩一下,哇,货真价实的顶级红木,这家公司真的很有钱哦。仔细找按键,居然也只有一个,还是直达的?贵宾梯吗?好奇地按下去,电梯平稳启动,往上升去。 4 电梯不下反上,曼曼就知道出了问题,等到再次传来清脆的叮一声,雕花门在面前轻巧滑开,门外豁然开阔,地上仍旧铺着雪白的地毯,但却不是刚才那样的镶画长廊,圆形的大厅,红木雕花护壁,另一头正对着富丽堂皇的木质大门,同样花纹繁复。 不好,多半误入了人家的总裁秘密办公楼层。曼曼知道有些有钱人,喜欢在自己的大楼里弄个私人领地,专用电梯直达,完全与外界隔开,没想到她误打误撞,跑到禁地来了。正想退回电梯下楼,突然听到那扇虚掩的大门里,传出缠绵悱恻的乐声,“瑶池陪从,何意承新宠?怪青鸾把人和哄,寻思万种。这其间无端噷动,奈谣诼蛾眉未容——” 惊讶地睁大眼,长生殿啊!外公出身世家,老了还是喜欢听昆曲,有时候兴起,还会在家哼几句,曼曼从小在老家听得熟透,但是在这种地方听到熟悉的唱词,那真是不可思议,到底是谁那么好兴致?忍不住好奇心,曼曼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大门,看一眼好了,就看一眼。 门缝里望进去,有个男人背对着她,身材欣长,就着轻曼的乐声,正低低唱得兴起,“恩从天上浓,缘向生前种。金笼花下开,巧赚娟娟凤。烛花红,只见弄盏传杯,传杯处,蓦自里话儿唧哝。匆匆,不容宛转,把人央入帐中。思量帐中,帐中欢如梦。绸缪处,两心同。绸缪处,两心暗同。” 唱词曼丽秀雅,虽然只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但是他的声音婉转低回,身形移动如行云流水,那房间光线柔和,他置身在当中,说不出的魅惑,竟然让曼曼移不开眼睛,手心有些潮热,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领略到这样的绝顶的男色,光看背影就已经春光无限,春暖花开,春风拂面——无数形容词乱七八糟地一拥而上,曼曼不由自主捧住自己的脸,只感觉触手滚烫。 乐声仍在继续,那男人突然华丽地转身,来不及躲闪,曼曼与他打了个正正的照面,他眼波一闪,仿佛微有些诧异,但是随即自若继续,唱词不停,“奈朝来背地,有人在那里,人在那里,装模作样,言言语语,讥讥讽讽。咱这里羞羞涩涩,惊惊恐恐,直恁被他抟弄。”收了声,余音袅袅中,眼波斜飞,对着曼曼微微一笑,眼里波光荡漾,原本清秀的五官,如今生动夺目,美得妖异。轰地一声,眼前仿佛春花烂漫,瞬间开遍,曼曼整张脸涨得血红,几乎要当场鼻血长流。面前这个男人,竟然就是三天前将她当场抓包,羞得她挫败不堪的那个周董。脑海里一片糊涂,前台小姐没有乱讲,此刻的曼曼,只想捶胸长叹,第一美人啊,果然名不虚传。 第三章 5 粉墙灰瓦,曲折回廊,雕花窗棂,一定要是灵动祥云,芭蕉斜影,往里走可以听到脚下淙淙水声,曼曼的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周,脑海里清晰浮现出秀美绝伦的园林景致,啊——!想尖叫,这就是她梦寐以求但是长期不可得的灵感啦,原来她的灵感是需要刺激的,刺激的源头就是面前这位天外飞仙似的贵妃娘娘,激动得眼角含泪,这一刻的曼曼,恨不能手中凭空出现纸笔,可以让她把乍现的灵光描绘下来。 “曼曼小姐,你不是要流眼泪吧?”眼前妙曼的眼波突然收去,周笑眯眯的脸,凑近她。 所有的景色飞快退去,不要啊!刚刚到回廊而已!曼曼心痛地闭上眼睛,再张开,眼前这个男人,早已恢复平常模样,清秀的五官,眼里平静如水,最多是中上之姿而已,刚才那样的倾国倾城,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有点愤怒了!曼曼瞪着他看,不过还好脑子已经清醒,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老板之一,憋着一口气,开口回答,“不是啦,周董,你怎么会没事一个人在这里唱长生殿?很精彩啊。”眼里亮闪闪,装得好崇拜,其实心里真正想说的是,娘娘,一看就知道你没实权,上班时间这么空,没一个人想到跟你请示工作吗? 呵呵呵,这个曼曼好可爱。周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明明很不屑,却还硬要装出一副小小狗腿的样子。刚才意外再见她,小小的脸蛋涨得通红,掩在门缝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很多星星在闪,太有趣太可爱,每次看到她,就觉得无聊的人生充满了乐趣。这么好的生活调剂品,让人怎么舍得轻易放过?玩心大起,周收起笑容,轻轻叹气,“不好意思,其实我就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主的挂名董事,让你看穿了,唉。” 啊?她竟然猜对了。满肚子的碎碎念突然被打断,曼曼看着面前垂着头的男人,奇迹般地,心软了,突然觉得他好可怜,怎么办?第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在面前垂头丧气,他看上去心情很糟糕,是不是应该安慰几句?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哎,好难办,曼曼踌躇了。 眼前的男人见她没有回答,微抬眼角,哀怨地瞥了她一眼,依稀水波荡漾,看不清,只是一眼而已,可是轰地一声,曼曼脸又红了,春光无限,春暖花开,春风拂面,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有时候会突然化身绝色飞仙,让她神志不清起来,妖孽啊。咬舌尖,微痛让她回过神,“周董,今天我被录取了。”不懂得如何安慰,岔开话题,是不是会好一点? “噢?”他仍旧垂着头。 “是宁总面试我,让我明天来办手续。” “是大堂哥亲自给你面试的啊,也难怪,最近大小事情都是他亲自拿的主意,是为了新的楼盘吧。看他整天忙进忙出,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我倒闲在这里,什么都插不上手。” 听上去好像是被排挤啊,不忍心再说公司里的事情,曼曼的声音放得更轻,“呃,这个,因为被录取了,所以打算等下回家跟爸爸妈妈好好庆祝一下。” “真开心,曼曼小姐的家庭一定很温馨吧。唉,我已经两年没有和我父母在一起吃过饭了。在上海又没有朋友,每天一个人吃饭。” 不,是,吧!难道他在家里,也不得宠?背后一点靠山都没有,怪不得这么寂寞地呆在这地方唱曲子,没人理。面前的男人,因为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可是双肩居然微微颤抖。曼曼的心一下子变得又酸又软,“这个,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 “可以跟我一起吃饭?”周突然抬头,眼睛亮亮地盯着曼曼。 啊?我刚才说了什么?震惊地掩着嘴,曼曼变得目瞪口呆,事情怎么突然演变成这样?觉得自己置身诡异的异度空间,这一刻的曼曼,被面前的这个男人和她自己,彻底打倒了。 6 还是走回那个电梯,有通道直接下到地库,周一直咪咪笑,曼曼一直处于震惊状态,没办法,打击太大,回神难啊。 “想吃什么?”周发动车子,一踩油门,倒车速度很猛,曼曼还来不及回答,砰地一声,车身震动。 “——”车厢里一片沉默,两个人,彼此望着对方,都没有出声。 “曼曼,你可以把手放下来吗?”周静静地开口。 这才发现自己双手都吊在侧顶的把手上,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猴子,僵硬地笑一声,曼曼把手慢慢收了回来。 “这个——周董,好像,好像撞到后面的车了哎。”小心翼翼地瞄了瞄身后,曼曼声音干干的。 “噢,那是公司的车。”他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把熄火的车子重新发动,“我很少开车,没关系,开一会就熟了。” 不,是,吧!曼曼再看了一眼身后那辆被撞得惨兮兮的车子,娘娘,我知道你车好,可是也不用这么一路证明过去吧?眼角抖啊抖,看着他踩油门往前一冲,然后惊险万状地擦着立柱转过车头,本能地伸手握上方向盘,“这个——周董,如果你不介意,我很想开开看这辆车哎,我还没有试过这么高级的车子,能不能让我过过瘾?” 刹车声,周侧脸看她,“可以啊,不过怎么能让女士做司机呢?” 心里哭,我也不想阿,可是做司机跟自己的小命相比,小事啦。曼曼拼命点头,“没关系没关系,我很乐意的。” 就这样,曼曼坐到驾驶座上,在车库保安诧异的眼光里,载着传说中的第一美人,绝尘而去。 “中餐还是西餐?”周继续刚才的问题。 “都可以啊,我不挑食的。以前在巴塞罗那,他们喜欢什么东西里面都加大蒜,一开始吃不惯,顿顿面包牛奶,后来也不是坚持下来了。现在什么端到我面前都能吃啦。”曼曼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不过最好吃的,当然是妈妈炒的家常菜,就是一碗面条也是香喷喷的来,周董在上海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妈妈烧的,就算是面条也香啊,我妈妈就从来没给我煮过一碗面,唉。”叹气声。 黑线条!她又说错话了,明明是想要安慰这个男人,呜呜,真是失败。 “今天我面试成功,我来请客,好不好?” “这么好?”周的眼睛再次亮闪闪,“很久没有吃淮扬菜了,我知道一个很道地的馆子,我们去吃吧。” 啊?刚才我又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为什么每次面对这个男人,都会大脑一片混乱?再次被自己打倒,曼曼挫败地回答,“可以啊,周董指路吧。” 第四章 7 很道地的淮扬菜馆,原来藏在老式洋房里,招牌都没一个,花园里随便摆着几张红木桌椅,走进去一派老上海三十年代风情,楼梯转角雕花,随便摊在外面放菜单的长几都是正宗的西洋古董家具,曼曼直了眼,手不由自主抱住自己的包包,这样的饭店,够不够钱吃啊?哀怨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要是等下不够钱,难道还要留下来擦地洗碗?都是她自找的,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不得宠,也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她没事逞什么能啊,这下死定了。 一阵风,眼前只看见一团白白的,像山一样过来。曼曼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只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周啊!好久不见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到我这里来,想吃什么?快到包厢里坐。”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定神仔细看,原来是一个白白胖胖的老伯伯,穿着唐装,脸红彤彤的,一边大笑一边拍着周的肩膀。有点担心,周看上去虽然不是瘦弱型的,但是这样热情如火的见面礼仪,又是一个山一样壮壮的老伯伯,行不行啊? 算了,还是让她美女救娘娘,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周董,这位是你的朋友啊?” “咦?周还带了一个小姑娘来,长得真可爱,哈哈哈。”豪爽的笑声,老伯伯的注意力立刻转向她,“我是周的老朋友啦,他可是头一次带着女生到我这里哦。” 克制住想捂住耳朵的欲望,曼曼对他咧开嘴笑,“老伯伯好,我叫顾曼曼,你叫我曼曼就好了。” “好,不用叫伯伯,他们都喊我老赵,”面前的老伯笑起来好像圣诞公公,看着曼曼一脸欢喜,“曼曼第一次来我这里,等下煮面给你吃。” “过分,每次叫你煮都摆架子,现在看到小姑娘就愿意亲自下厨了。”周拖着她进包房,穿着黑色高腰制服裙的小姐端上餐具,全套中式的小碗小碟,薄薄的白瓷闪着玉一样的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一定很贵吧——心里呜咽,嘴上还要客气,“周董,要吃什么你点吧。” “叫我周好了。”他举壶替她倒茶,“刚才老赵说了,要给你煮面,所以今天我也沾你的光,有面吃了。” “好啊!”回答得心花怒放,错怪周董了,原来人家很体谅她的小荷包,吃面应该不会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吧。 “你在巴塞罗那待过吗?” “是啊,大学毕业后,我申请了西班牙的设计学院,在巴塞罗那读了两年设计。”捧起杯子,茶叶清香一阵阵传来,不再担心自己会被吃到破产,曼曼开始心情大好。 “巴塞罗那啊,圣家堂,古埃尔公园,米拉公寓,是很美,为什么要去那里?高迪是你的偶像?”他也举起细瓷杯,十指修长白皙,称着玉色的杯沿,秀美绝伦,看得曼曼有点呆。 “高迪的作品都很美,可是那些都是属于西班牙的,你能想象古埃尔公寓出现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或者乡村的样子吗?每个民族的建筑都有自己特别的美,那种美是历史和文化的精髓,是无法取代的,所以我的偶像不是高迪啦,是一个中国人,我会迷上设计,就是因为看了他设计的中式园林。”说到自己的最爱,曼曼眼睛发亮,口若悬河。 “这样啊——国内设计中式园林的大师不多啊。”周略略沉吟,突然一阵香味传来,小姐端着乌木的托盘,走进包房,托盘上搁着两只白瓷中碗,轻轻放到桌上。碗里清汤细面,点缀着一小把碧绿菜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是异香扑鼻,让人不由自主食指大动。 “吃吧。”周拿起筷子。 挑起面条放到嘴里,刚刚嚼了一下,曼曼就睁大了眼睛,这面条细滑爽口,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各种鲜美的味道在里面融为一体,美味绝伦,好吃得让她想流眼泪。再也顾不上说话,曼曼一鼓作气地吃下去,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吃完抬头,只感觉自己鼻尖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却发现对面的娘娘啊,只是举着筷子,一口都没动过,直直地看着她,眼里都是笑意。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粗鲁的吃相吧?羞愧到无地自容,曼曼捧着碗,失声了。 8 餐桌上印着水墨荷花的麻纱桌布,一直垂到桌脚,微风斜斜吹入敞亮的客厅,带着花园里蔷薇的香气,虽然蔷薇可以四季开花,可是在这初夏的傍晚,香气馥郁,满墙爬遍,美得浓郁惊人。靠近落地窗的白色藤椅上,周和宁染一人一座,宁染已经持续讲了半个小时有余,但是叹气啊,不知道面前这位亲爱的堂弟,听进去多少。 “周,你到底是出个声音好不好,这么多事情还等着你拿主意呢。”放下手里厚厚的一摞文件,宁染伸手在周面前晃动,“别告诉我你睁着眼睛睡着了。” “怎么会?”把眼光从窗外收回来,蔷薇花让他想起曼曼红彤彤的小脸,有趣啊,真是有趣。周微微笑,自从认识了她,突然发现生活充满乐趣,身边的人个个精明过人,复杂过头,唯有她,一眼就能看个通透,活泼泼的,趣致可爱,像一弯清澈见底的小溪,就算是想起她,也让他心情愉快,嘴角带笑,“刚才讲的前两个项目,没什么必要再继续了,他们既然不同意我们的条件,就换别家好了,蔷薇园的设计部份,还是叫任浔负责,设计部不是有新人吗?也让她多表现表现。” 原来他都有听,宁染松口气,“设计部的新人?你是说顾曼曼?” “还有别人吗?” “有啊,最近人手缺得厉害,所以已经招进来两三个新人,不过顾曼曼资历最好,从西班牙留学回来,参加过的国际知名的设计小组,还拿过新人奖,我有点猜不透为什么她要来我们公司。” “你没有问过吗?” “她说喜欢中式园林,国外没发展,这算什么理由?很少见啊,嗯——你说她会不会另有目的?” “另有目的?”眼前又浮现曼曼圆溜溜的大眼睛,周摸着下巴沉思,“会吗?” 一个月后,曼曼坐在电脑前,埋头苦干。 设计部是全公司最有性格的地方,位于大楼的26层,半圆形办公室,无隔断,整面玻璃幕墙,抬头可以看到无垠天空,俯视就是灯火繁华人流如织的上海街景,座位乱放,所有员工随便乱走,地毯很舒服,阿姨时刻勤打扫,有时候脚下不留神,会不小心踩到躺在地上找灵感的某位大师。这么酷的地方,让第一天上班的曼曼先是目瞪口呆,进而心花怒放。 同事人不多,个个有特色,负责设计部的是冰山丹尼斯,丹麦人,最擅长的是在deadline之前把手下设计师该完成的部分从他们脑子里榨出来,平时说话语素缓慢,但是某些时候会化身暴君,就差没有拿着皮鞭在你身后挥得啪啪作响。不过时间一长,就发现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讲得很可怕,到头来往往会帮着你一起赶工,让被催的人都不好意思。助理小蓉是典型的爱哭鬼,三天两头含着眼泪找资料,鞠躬尽瘁的模样让人不忍心麻烦她,虽然动作有点慢,不过实在是心细如丝,拿出来的资料全都详尽有序,条目分明,只可惜催她就会被泪汪汪的兔子眼睛吓到,所以每次等得都有些头痛。设计师陆陆据说出身名门,苏州来的姐姐,每天开着minicooper报到,走过身边就有香风一阵,浑身名牌,但是干起来很拼命,据说有三天三夜睡在设计部的辉煌历史,另一个设计师乔安,法国人,生性浪漫,在他眼里每个女人都是天仙绝色,每天宝贝,甜心一路叫遍,不过没有灵感的时候偶尔会抓狂,失去绅士风度,抱头倒地,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曼曼吓呆,久而久之自然习惯了,只要时时注意脚下就可以。 和她一起被录用的还有另一个人,华明,越南裔美国人,二十六岁左右,清秀高挑,第一次见面,穿着蓝色直条衬衣,带宝蓝色袖扣,衣着很有品位,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斯文有礼,做事有条不紊,一看就知道出身不错,因为是同期新人,所以和曼曼比较亲近,偶尔中午还能一起吃个午餐,聊聊工作。 工作环境上佳,同事相处愉快,曼曼应该每天兴高采烈才对,可是爸爸妈妈敏感地发现,阳光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女儿,最近居然常常叹气,好奇啊——到底是什么让曼曼如此烦恼? 两件事,叹气!曼曼把手指从键盘上撤下,捧着杯子喝口水,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见到自己来这里的终极目标——心中的偶像任浔。据说他只在有中式园林设计项目的时候才出现,平时是不会来公司的,害得她每天期待,日日失望。 第二桩,又叹气,当然是为了那个被她倒霉撞上变身时刻的贵妃娘娘啦。呜呜,不知是哪里对了周董的胃口,他居然隔三差五想起她这位不起眼的小设计师,电召她陪吃陪喝陪聊天,所谓聊天,其实都是她一个人撑场面,娘娘很少开口,就算偶尔开口,也是语调哀怨,害得她次次心软,苦着脸巴巴地跑去给他做司机。她不想啦,每次看到他,她就会胡言乱语,大失水准,做出很多让自己都不可思议的反应,再这么下去,他的状况不可能变好,她倒要神经崩溃了。 第五章 9 “甜心,为什么叹气?有什么苦难吗?乔安帮你解决。”怪腔怪调的中文在耳边响起,乔安最近报名参加了中文辅导课程,很喜欢卖弄。 “是困难,不会讲中文就不要乱讲,被人笑!”陆陆的冷笑声,这两个人有点不对盘,最好不要混进暴风口,曼曼呵呵笑,捧着杯子站起来,“没事没事,昨天没睡好,有点困,我去倒咖啡。” 走到咖啡机边,华明也在,明显听到了刚才的谈话,他端着杯子问,“喝咖啡提神?” “嗯。”曼曼抬起头,“华明,我想问你一件事。”办公室里,还是华明比较正常吧,权衡之下,曼曼小心提问。 “说吧。” “这个——我有一个朋友,最近经常受到她大老板的邀请,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骚扰她?”华明皱着眉头。 “呃——”回想起那张会突然变成绝色飞仙的脸,曼曼觉得有点晕眩,“好像不是,在一起也就是纯聊天,偶尔吃吃饭。” “只是吃饭聊天?你的朋友是公司重要人物吗?” “不是啦,其实这个大老板也没什么实权,可能在家族企业里被自己的兄弟排挤,所以总是有点不开心,我的朋友觉得他满可怜的。” “听上去很复杂,”华明的表情一头雾水,“那你的朋友是希望安慰他,所以才和他一起聊天吃饭的?” “算是吧,可是她根本帮不上忙,所以受到邀请,又觉得很困扰。” “既然觉得困扰,就不要去啊。” “就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啊。” “一个女生要拒绝别人有很多理由,就说自己的男朋友会不高兴?这样她的老板应该会不好意思再继续邀请吧。” “她没有男友啊。” “那就找一个人帮忙,找乔安吧,他一定愿意,呵呵。”两个人同时笑起来,乔安?曼曼脸上笑着,心里抖了抖,开始想象乔安和她一起出现在周面前的模样。算了吧,不敢想下去,曼曼捧着杯子走回座位。 “曼曼,”华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点迟疑。 “怎么了?”她回头。 “你真的没有男朋友?上个礼拜,我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新天地——” 啊?曼曼干笑,“没有啦,你一定是看错了。” 其实上个礼拜,她的确在新天地,好不容易休息,突然接到周的电话,说他开车在她家附近,突然想找个人一起吃饭。那时候曼曼在家里捧着半个西瓜吃得正香,手上汁水淋漓,接电话都是妈妈按在她耳边,本想拒绝,可是突然想到这个人的开车技术,居然不用司机自己开着车到处溜达,终究放心不下,放下西瓜出了门。 周的车就停在她家楼下,多半是查了她在公司登记的资料,下楼先前后左右把车瞄了一遍,发现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有点怨气,休息日还要伺候这位大老板,可是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车里,看到她就一脸微笑,又不由自主觉得同情。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人陪,他也不会这么辛苦地跑到她家楼下来吧?这么一想,曼曼又气不起来了。 上了车,她自然要接手方向盘,可是周居然不愿意,一定要自己开,认识他快一个月了,曼曼已经明白,除了和她在一起,这位公子爷出门都是司机伺候的,以前在国外倒是开过车,可惜跟国内的驾驶方向是反的,而且事隔多年,所以他的驾驶技术,实在不敢恭维。一路惊险万状开到新天地,曼曼的全副精力都用在克制自己不要把整个人吊到侧门把手上,好不容易下了车,她已经浑身僵硬。 “走吧,想吃什么?”周的手一挥,率先下车。 有得吃,自然是开心的,“很久没有吃匹萨了,这里有一家pizzamasano,意大利人开的,很正宗。” “吃匹萨,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虽然这么说,周还是和她一起去了那家餐厅,正好碰到他们在搞活动,邀请顾客自己做匹萨玩,有几个老外带着孩子正和面团番茄酱奋战得不亦乐乎。曼曼看得兴起,卷起袖子也挤进去,拍面团,加馅料,看到周在旁边不动弹,拿过一个面团就交到他手里,“既然来了,就一起玩吧,老是呆在旁边看,怎么可能享受自己动手的乐趣?” 她说话的语气,已经完全忘了谁是老板了吧。拿着面团,周也不介意,心情很好地加入大家。 于是两个人就真的各自做了一个匹萨,兴致勃勃地送去烤完,意大利主厨特别夸张地举着出来,夸他们做得完美,还给了她一个熊抱。捧着两个大大的扁盒走出门,直到上车曼曼还一直笑。 “快回家,到家应该还不太凉,正好吃。” “你还吃得下?”周发动车子。 “是我做的啊,我爸妈一定很想尝尝,大家一起吃,我再吃一块没问题。” “这样啊,那我的这个你一起带回去吧,我回去也是一个人,今晚不可能吃完它,放到明天也不能吃了。” “呃——”手里抱着的盒子突然变得沉重,曼曼垂下头,“不用了,或者你晚上会饿呢?饿了可以当夜宵吃啊。” “一个人半夜切匹萨吃?”他低低笑。 脑海中无法克制地浮现出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一个人打开盒子的模样,天哪!曼曼哀叹,为什么每次她都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心情大变。 “你可以找朋友一起啊,老是一个人呆着,太孤单了。”她勉强开口。 “你是说我晚上想吃的时候可以找你?”他眼睛亮亮地盯着她。 “我,我总是很早睡的,太晚不行啊。”不行啊,不能每次都被他牵着鼻子走,这个人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来的,跟他交朋友,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是非,这么想着,曼曼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艰难地开口回答。 “这样啊。”周没有继续对话,回头认真开车。车厢里难得如此沉默,第一次成功在他面前保持清醒,曼曼本该为自己的进步鼓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周平静的侧脸,她居然心里更加难受,闷闷的感觉,直到下车都没有缓过来。 10 这两天都没有周的消息,周出身富贵,虽然看上去不得宠,但一定也没什么人敢当面拒绝或者得罪他,被她怠慢过,或者以后,都不会有他的消息了吧?曼曼正这么想着,突然设计部门口传来喧嚣声,莺莺燕燕的,伸头看,当先进来的是难得一见的宁总,身后跟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模样清俊,最后翩翩走进来的,居然是周,身后一大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各个部门之花,穿梭来去,煞是热闹。 丹尼斯迎出去,宁染对他点头,“丹尼斯,这次蔷薇园的设计还是由任浔负责,让他挑几个设计师做助手,这个项目很重要,你知道怎么做。” 丹尼斯点头,回头招呼其他人,陆陆和乔安站起身来,华明也从电脑后走出来。 “听说这次设计部进了新人,是得过西班牙设计新人奖的顾曼曼,我对她的作品很感兴趣,是不是可以让她担任助手?”任浔率先开口,声音柔和。 “可以啊,她刚来一个月,不过已经很在状态了,应该没问题。”嘴里夸奖着,丹尼斯张望,“曼曼,去哪里了?” “我,我在这里。”慢慢站起身来,曼曼的双腮嫣红,两眼满是星光,说话都有些口吃,这幅模样,就跟看到偶像的超级粉丝没什么两样,看得众人呆住。 任浔笑了,“原来顾小姐这么年轻,能够拿到新人奖,很不容易啊。” 听到偶像的夸奖,曼曼激动得脸更红了,低下头谦虚,“其实当时参加了santiagoctrava大师的小组,许多设计师一起合作,才拿得奖,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创意,我太欣赏您在紫藤园的设计了,能和任老师一起工作,向您学习,才是我的梦想。” “叫我任浔就行了,老师老师的多别扭。”觉得她很有意思,任浔笑容加大。 周站在一旁,眯起了眼。认识任浔许多年了,从来都没发现他这么有魅力。宣布项目开始,这点小事,其实根本不用他下楼来,只是待着有些无聊,突然很想下楼逗逗曼曼,看看她红彤彤的小脸。现在还不用他做任何事情,她已经满脸通红,眼神闪亮了。目的达到,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觉那张平时让他心情愉悦的小脸,现在有些刺眼,第一次,有他在的场合,曼曼居然对他视若无睹,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眯着眼睛,周为了这反常的情况开始沉思。 “周,你要说些什么吗?”宁染回身,招呼他。 回神一笑,周看了看面前相见欢的景象,挥挥手,“没什么,让他们自己安排吧,我们先上去。” 好像刚才发现周的存在,曼曼终于把眼光转了过来,“啊,周董,你也在?”她微有些诧异,印象中娘娘是从来不管事的,怎么今天会这么勤快地下楼来。 周没有作答,只是对着她微微一笑,转身走了。什么嘛,在公司就摆架子,不理人。曼曼心里念了一句,但是偶像当前,哪有时间多想,对周的注意一闪而过,她回头继续膜拜偶像。 莺莺燕燕声随之远去,一切恢复平静,丹尼斯走到办公室当中布置任务,众人围了过去,只有华明站在最外圈,一边听着,一边用眼角看着曼曼的脸,一脸深思。 哼着歌,曼曼抱着一大叠资料走出大楼。今天终于看到任浔,接下来的时间还能与他一起工作,她心情好得几乎要飞起来,刚走下台阶,突然一辆车伴着刺耳的急煞声停在她面前,吓得她几乎跌倒,定神看过去,竟然是周,坐在一辆黑色的车里,笑笑地看着她,“曼曼。” 刚才不是不理人的吗?现在又来缠她,曼曼有些怨气,“有什么事吗?周董。” “今天有老朋友过来,想带他去老赵那里吃饭,想不想一起去?” “今天不行啊,我要回家准备资料。”秀一秀手里的一大叠东西,曼曼嘴里拒绝,心里碎碎念,您的朋友都是贵公子吧?让我去凑什么热闹? “这样啊,那我就和任浔自己去了,你先回家吧。”周又是一笑,车窗缓缓升起。 突然一双雪白的小手抓住玻璃,曼曼满是懊恼的声音响起来,“等一下周董,您是要和任老师一起去吃饭?” 玻璃又降了下来,周的脸上微笑仍在,眼睛却是微微眯着的,可是这时候的曼曼那里注意得到,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我突然很想再尝尝老赵伯伯的面条哎。”声音谄媚,小小狗腿的样子又出来了,就差没有一条小尾巴在身后摇啊摇。 “你不是要回家准备资料吗?”周提醒她。 “大不了开夜车好了。”开玩笑,有机会和偶像一起吃饭,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那上车吧,我还要等任浔下来。”周伸出手,替她开门。 愉快地跳上车,曼曼抱着沉甸甸的资料,满脸笑容。 第六章 11 老赵还是一身唐装,笑呵呵地迎出来,与周和任浔寒暄,看来都是他的熟客,两个男人走在前头,曼曼个头娇小,被遮了个干净,等老赵看到,又是一阵大声笑,“曼曼又来啦,呵呵,今天想吃什么?” “老赵伯伯,上次的面条真好吃,我晚上做梦都梦到呢。”每次看到这位老伯伯,就不由自主想起圣诞老人,感觉亲切,曼曼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喜欢就好,今天老赵再露一手,保证你吃得打耳光都不放手。”受到这样的夸赞,老赵只觉得满心欢喜,转身就往厨房走。 三个人在包厢坐下,任浔有些奇怪地开口,“什么时候老赵变得这么爱下厨了?以前次次来都摆架子。” 周不答反笑,眼睛看着曼曼,“知不知道你天大的面子啊?老赵最懒惰,很少亲自下厨的。” “真的吗?”曼曼张大眼,“刚才他有说今天会保证我们吃得打耳光都不放手哎,好期待。” 周的手伸过来,修长白皙,在她眼前一晃,曼曼只觉得凉风拂过,微一闪神,只听到他说,“他说的是你,等下吃的时候,我会记得做实验的。” 明知他是开玩笑,曼曼还是瞪了过去,与周在一起次数多了,曼曼时不时会忘记这个人是她的大老板,一旁的任浔看着面前的两人言语来去,只觉得有趣,索性端起茶,边喝边看个痛快。 “周,不许欺负曼曼啊,这姑娘我一看就投缘,以后只要曼曼来,我一定亲自下厨。”老赵洪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身后跟着的服务生,捧着几个小盆。 看了一眼小盆里的东西,任浔笑了,“我服啦,曼曼,老赵今天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好奇地伸头看,一个盆里是一些细长的小鳝鱼,另一个更简单,只是一块雪白的豆腐,平滑如凝脂,煞是好看,“要做鳝鱼钻豆腐?”手指放在嘴边,曼曼思索着猜倒。 “这是两道菜,淮扬菜里的鳝鱼是钻不进豆腐去的。”周低笑着开口,“老赵,别来显摆了,知道你端出来的是好东西,还不进厨房忙活去?跟你投缘的这位妹妹,快要把脑袋都钻进豆腐里去了。” 猜错了,曼曼有些害羞,淮扬菜她是一窍不通的,老赵笑呵呵地走了,任浔突然开口,“周,曼曼经常和你一起出来吃饭吗?难道她是你的——” “不是的,我和周董刚认识一个月而已,他是我的大老板,老板啦。”曼曼急忙解释,害怕偶像误会她跟身边这位娘娘的关系。 周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端起面前的茶垂眸细品,看似云淡风清,但是细长的凤眼,终究泄露情绪,再一次,微微眯了起来。 12 黑色高腰裙的小姐端着盘子进来,月白色的圆盘,蜿蜒盘绕着一些细长乌亮的的鳝脊,宛如嫦娥舒广袖,香气浓郁,另一只黑色圆盅,清汤中盛着切得薄如蝉翼的豆腐片,柔细的鸡丝围绕,看上去鲜嫩油润,只觉得口水无法克制地漫出来,曼曼小小声,“真香啊。” 老赵搓着手边笑边坐下,“周,还记不记得这两道菜?” “怎么不记得,吃得我爸差点想把你也打包回去。”斜了曼曼一眼,“曼曼,擦擦口水。” 大眼睛瞪回去,任浔递过勺子,“曼曼,这个汤很烫,吃起来要小心。” 幸福地接过勺子,曼曼脸又微微红了,任浔跟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温柔儒雅,怪不得能够设计出那样秀致柔美的园林景观,有满肚子的问题,想一次问个痛快,那些古典园林的透光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怎么才能在那样窄小的空间里,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可惜左手持着小碗,右手握着勺子,老赵已经笑眯眯地等着她尝第一口,当然,面前传来的一阵阵香味也让她神魂颠倒,“曼曼先尝尝,他们俩个以前都吃过,不用理他们了。” “这样啊——”不好意思地看看左右,那她就不客气了哦。 一顿饭吃完,曼曼只觉得饱胀,走出小楼,任浔微笑摆手:“我在上海的住处就在附近,想散步回去,你们先走吧。” “啊——”曼曼微有些失望,还没机会跟他好好说几句呢,目送他离去,回头看到周的脸,笑容浅淡,“曼曼,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有些接不上话,以往总是自然而然地上车离开,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她自觉坐到驾驶座上,现在听到他这么一问,曼曼愣住,随即缓过神来,“你是不是还有事?没关系啦,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 是不是错觉,仿佛看到周的表情是微微叹息,“没事,突然想走一走,要不要一起来?” 曼曼微一迟疑,他便侧眸一笑,声音低低的,“这样吧,我让司机过来送你回去。”呼吸一顿,面前只看到幽静的平顺小路,两侧梧桐枝叶茂密,晕黄的灯光透过树影,投在他眼里,微微仿佛波光荡漾,凉风拂过,树影变幻,映得他的五官明灭不定,从没听到过他这样的语气,仿佛突然生疏了,心里没来由空落落的,原来初夏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曼曼有些惶然,看着他的眸色,猜不透眼前的男人,只是觉得不该让他一个人走开,未及思考,已经开口,“我,我也想走一走。” 他的表情不置可否,声音平淡,“好啊,一起走一下。” 街灯的微光投在地下,细碎一片,梧桐后是雕花铁栏,精致繁复,透过铁栏,大片的绿色,浅色的老别墅掩映其间,初夏的夜晚,隐隐花香传来,身前的男人,步子缓慢,不急不徐,曼曼始终走在他后侧,脚步落在他投下的阴影里,一下一下,这条路煞是幽静,许久才有一辆车经过,也是瞬而远去,短暂的光亮噪声过后,又是长久的宁静。没人作声,本该觉得尴尬,可不知为何,竟感觉心里少有的平和。 小路曲折绵长,不知转向何处,突然嘈杂声传来,一抬头,竟然已经走到尽头,面前突然开阔,路口接着车水马龙的宽阔大道,灯火通明,喧嚣人声扑面而来,再回头看着来时的小路,竟好像两个世界。 “曼曼,”周突然开口,惊得她一跳。 “怎么了?”曼曼乌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好像浸在水银中的两丸琉璃,黑白分明。 只是个小姑娘,再怎么天资聪颖,其实根本还未开化吧,凤眼里闪过一丝狼狈,其实自己,也只是突然醒悟,有些懊悔,还不如不明白得好,有些事,不知道的时候,最是完美,一旦自知,必定连滚带爬,想到自己前路多半坎坷,微微气恼,可是看到她晶亮的眼睛,心里忍不住慢慢柔软下来,“我们走回去吧,车还停在老赵那里。” 心里怦怦跳,曼曼不明白这一瞬间周的心里转了多少心思,只觉得他眼神复杂,有一瞬盯得她心惊肉跳,这一刻却变得柔和带笑,身子两侧,一边是俗世喧嚣,一边是宁静若水,眼前的男人,微微笑着,率先转身,朝她扬扬下颌,示意她跟上,灯光暗影交接中,轰地一声,曼曼的脸又涨得通红,不,要,啦!不要在她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又突然变身,要是让别人知道她因为看到他会突然变成天外飞仙而忍不住流鼻血,她一定会被笑死! 第七章 13 设计部仍旧是全公司最有个性的地方,桌椅乱放,员工乱走,不过最近又添新的景观,新人顾曼曼,摇身一变,化身小小跟班一尾,整日跟在任浔身后,乐呵呵地抱着大叠资料,笑得好像刚从西天取经回来。 任浔倒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丫头,一开始只觉得她真稚可爱,工作慢慢铺开,才发觉她聪颖过人,对建筑又喜爱得执著,成天问这问那,每每拿出的草案,创意独特,构思精巧,偶尔灵光一闪,甚至让他有惊艳的感觉,这新人奖拿得名副其实。初初相处,还有些奇怪于她对他的态度,后来才发现,她的笑容心无城府,多半只是单纯崇拜而已,他出身设计世家,父母兄弟都国际知名,唯有他性子淡漠,作品也少,大多只是参与项目,并不署名,虽然和周相识已久,关系特别,也不过偶尔过来帮忙做个项目,不知道她哪里看到他的作品,竟然有本事找到这里,突然冒出一个小小崇拜者,他心里倒也不是不受用的,更加倾囊相授,两个人每日相处,慢慢熟稔起来,曼曼进公司的时候,早就因为那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处处令人侧目,现在与神秘的任浔日日走在一起,更加流言四起。 天气渐渐暑热,自从上次散步过后,曼曼再也没有见过周,只是辗转听说他回了北京,应该感觉庆幸,终于不用硬着头皮伺候娘娘了,仿佛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偶尔走过熟悉的地方,心里竟然有些闷闷的。可能是因为,他带她去的那些地方,太赞了吧。为了解释自己奇怪的反应,这天下班后,她特地打车,跑到老赵的餐厅,没想到的是,就连老赵也不在,黑色高腰裙的小姐们倒是认得她,笑笑地过来招呼,“曼曼小姐,今天怎么一个人来?” 眼神暗下来,不知是失望老赵不在,还是夹杂着其他情绪,也没有心情吃东西,跟她们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 走出大门,还是那条幽静的小路,虽然是夏日傍晚,这条路上却仍是车流稀少,也不急着叫车,提着电脑包包,有一步没一步地沿着小路往前走。只要走到尽头,就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她是记得的。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跟前响起,“曼曼,你怎么在这里?”急忙刹住脚步,差点与迎面过来的人撞到一起,抬头一看,原来是任浔。相处时间长了,曼曼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看到偶像就激动,不过这个时候突然看到熟悉的人,还是心里高兴,记得他说过是住在附近,也不觉得诧异,露齿笑起来,“任老师,你又在散步啊。” “不是,我要去周那里。” 吃惊地张大眼,“哪个周?周董吗?” “是啊。”任浔微微笑,面前的曼曼像只突然竖起耳朵的小兔子,真可爱。 “周董回上海了?我听说他去了北京,好几周了。” “昨天刚回来的,我也是刚才跟宁染通电话才知道。” “宁染?” “就是你们的宁总啊,呵呵,要不要一起去看周?我听宁染说他病了,打电话给他,阿姨接的也说不清楚,只说去了医院等下就回。” 眉尖不自觉地皱皱的,想象不出周生病的样子,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总是闲散散的,悠然自若地微微笑,要不要去看一下?可是已经几周没见,他回上海,也并没有通知她,心里闷闷的感觉重新漫上来,一时迟疑不定,开不了口。 “还想什么?车来了,走吧。”远远有计程车驶过来,任浔伸手拦下,拉开车门,示意曼曼上车。推辞的话,会不会显得很小气?来不及多想,曼曼已经坐到车里,任浔随后坐进来,车门砰地合上,她听得这一声,明白这下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了,心里反而安定下来。 14 计程车驶出棋盘般错综复杂的小路,转上高架,一路向西,渐渐把两边辉煌灯火,林立高楼抛却在后,眼前渐渐开阔,浓荫增多,空气里开始飘浮清新的气味,下得高架,又转入一条安静的林荫道,宽阔平直的路面,只有他们这一辆车,显得有些突兀,来到这样的地方,司机开车都开得有些小心,点着刹车缓缓停下,“两位,到了。” 与任浔下了车,面前是高耸的围墙,高耸的香樟树从墙后探出头来,任浔正要往里走,突然看到曼曼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一脸失望。 “怎么了?” “这里没有卖水果的吗?” 不由笑起来,“你不早说,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有卖水果的,刚才应该让司机看到超市就停一下。” “这样啊,本来想买荔枝——”到底是娘娘住的地方,一点人间烟火气都没有,曼曼心里小声念,跟着任浔往里走。 “为什么是荔枝?”任浔有点奇怪,很少有人探望病人是买荔枝去的呀,这个曼曼真是特别。 曼曼得意地咪咪笑,也不作答,那个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就是因为荔枝荔枝,最近关于贵妃娘娘的诗词,她可是不知不觉背了很多哦。看到面前表情奇怪的任浔,哦哦,任老师一定不知道周会变身的秘密,曼曼掩嘴,想到这个秘密或许只有她一人独享,突然心情变得好起来。 正要按门铃,突然远处传来车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突兀,回头看,晶亮的灯光一闪,一辆白色的srv车头一顿,轻盈地停在路沿边,车门一开,率先跳下来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白色衬衫,修身长裤,穿一双黑白相间的软皮休闲鞋,随意扎着马尾,黑暗中侧过脸来,只觉得莹白如玉,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她转头对着车里,微微抬高声音,“周,快出来,你有客人。” 车里传出熟悉的声音,“死丫头,骗谁那你,我这儿哪有人会来。”说话间,另一扇门也打开,车头灯光一闪,周已经施施然走到跟前,看到任浔和曼曼,步子顿住了。 曼曼立在任浔身边,看着周和那个美人熟稔地对话,一问一答,只觉得亲密无间,两个人站在那里,一个清秀怡和,一个帅气爽朗,好一幅动人景象,想着要打招呼,干脆酸他几句,周董好厉害,几天没见就有美女相伴了,可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喉头好像被人硬塞进了一个麻核,又酸又涩,胀痛不堪,这一阵心里时时闷闷的,现在更加严重,简直呼吸困难,沸油里滚着似的,眼前这么风光动人的画面,她居然会觉得看不下去,只想掉头跑掉。 “周,我带曼曼来看你,不过看你美人在侧,是不是打扰啦?”任浔眨眨眼,只听到周笑着回答,“这死丫头能算美人吗?阿浔,你不会不认识了吧,她就是小静呀。” 那个叫小静的女子走过来,“浔哥哥,才五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啊。” 任浔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大笑,“真的是小静啊,你——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周侧头严肃地看了看身边的小静,皱着眉头道,“连阿浔都这么说,快讲老实话,你在日本这些年没少整容吧?” 一个巴掌忽地一声招呼到他背上,听得曼曼一震,小静的声音随即响起,“浔哥哥,来探病啊?快回去吧,这个人是九命怪猫,发烧算什么,遭雷劈都没关系。” “曼曼,这是小静,是周和我的老朋友,从小玩到大的,呵呵,小静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被刚才那一拍吓得回神了,曼曼偷偷咽口水,啊啊,周董,你的女伴是很漂亮,可是这么有个性,你有没有福气消受啊? 第八章 15 “你好曼曼,叫我静就行。”静豪爽地对她打了个招呼。 “你好。”曼曼小小声,眼角看到立在一边的周,脸上微微笑,也不知对着谁在笑。 白衣黑裤的阿姨匆匆跑来开门,看到周就是一口上海话,“少爷侬总算回来了,医生说了撒?” “没什么,吃点药就行。” “有静小姐陪你去总归好一点,哎呀,任少爷也来了,这个小姐是哪位啊,第一次看到。” “美姨,这是曼曼,新进公司的设计师。”面对絮絮叨叨的老阿姨,周态度甚好,“已经晚了,让小李先送你回去吧。” 司机小李也从侧旁走过来,是个剃着精神平头的年轻人,看到曼曼,只是一愣,这不就是上次周董让他开着车跟了半条路的小姑娘吗? 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曼曼看得有些目不暇接,小李和美姨很快离去,剩下的人进了屋子,举目四望,偌大的客厅正中放了一组墨绿色的丝绒大沙发,看上去宽阔无边,没坐下就可以想象有多舒服,一整面长条玻璃拉门正对花园,麻纱的窗帘自上垂下,水墨的荷花,随着微风好像隐有微香,一侧小几上铺着同样花色的桌布,小几边是雪白的藤椅,几个人坐下,随意聊了一会,静率先开口,“浔哥哥,我好久都没见你了,好不容易来一次上海,周这个家伙居然玩生病,闷死人!听说这里有个club有很棒的爵士乐团,不管他了,要不带着你的朋友,我们一起去听jazz,通宵如何?” “通宵?”曼曼忙摇头,“不行啦,我跟我爸妈说过,看完周董就回家的。” 任浔闻言,对静道,“下次吧,我要送曼曼回家,这么晚了,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回去?” “啊?浔哥哥偏心,我就不是姑娘家?”静一噘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没关系没关系,”曼曼就差没有举手起立,“我可以自己叫车回家,任老师你不用送我啦。” 沉默许久的周突然开口,“阿浔,等下我送曼曼回家,你陪着小静吧,免得她为了这事念足我一辈子。” 任浔迟疑,“你不是发烧?行不行啊。” 还没等周开口,一边的静已经过来拉人,“放心啦,刚才医生都说他没事了,大不了叫小李回来跑一次。” “曼曼——”还想说什么,一句话只开了个头,可怜的任浔已经被女版活力超人拖出屋外,随即是静中气十足的byebye声远远飘来。 偌大的客厅顿时安静下来,突然意识到只剩自己和周两个人独处,曼曼有些不自然起来,期期艾艾地开口,“嗯——周董,其实我自己回家没关系的,我可以打电话叫出租车过来。” “我饿了。”他的回答没头没脑,曼曼一时呆住,不知如何作答。 “我要煮面吃,你要不要吃?” “呃——”黑线条,这是天外飞仙的台词吗?面前的男人已经站起身来,往侧手的厨房走去,看着他弯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鸡蛋和面条来,又把锅子放上炉口,竟真的开始煮面。啪的点火声惊醒曼曼,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一路跟着他进了厨房,晕黄的灯光下,周的侧脸线条柔和,可能还有些发烧的关系,双颊微微一抹红,低头专注地看着锅里的水,做梦都想不到能看到这一幕,娘娘怎么可能出现在厨房里?可是心里突然感觉柔软酸甜,双手慢慢捧住脸颊,怎么办?他这个样子好漂亮,让她没办法移开眼睛,这次不是惊艳得要流鼻血,只是心里暖暖的,好像被人用丝绒包裹着的暖水袋轻轻按压,舒服得不想动弹。 面条被丢进水里,周抬眼看过来,“曼曼,是不是等水开了就可以吃?” 美妙的幻觉突然被打断,曼曼差点扑地,“你是不是第一次煮面啊?面怎么可以放进冷水里去,要糊掉的!” 他回过身来,一脸无辜,“是吗?有这种事。” 咬着牙上去抢救面条,心里唉唉叹,有些人,就是让你不得不说个服字。从来没煮过面的人,居然能把架势摆得这么好!“去外面等着。”重新烧水煮面,曼曼一手拿筷子,一手指客厅。 “不要。”厨房宽阔,木质餐桌旁边散放着几把高背椅,周随意坐下,看着曼曼的背影,刚才吃了药,突然觉得有些困,匆忙被叫回北京,许多盘根错节的事情需要处理,家里气氛很差,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其实他最是讨厌政治这一套,红门里面,尽是尔虞我诈,今天高高在位俯视众生,明天谁知道会跌在哪个烂泥坑里翻不了身?多年的兄弟,恩情义气,都是浮油一般,热气腾腾的时候香得入肺,一旦凉了,都来不及地撇个干净,看得多了,只觉得厌恶,无尽想念曼曼清澈如水的笑容,所以事情一办完,就连夜飞回上海,可能忙得过了,在飞机上就有点发烧,没去找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憔悴的样子,没想到她居然跟着任浔跑来了。乍眼见到她,只觉得心里一喜,可是她站在任浔身边,怎么看怎么刺眼,现在好了,她小小的身子,背对着他,忙忙碌碌的,感觉温馨,眼前的画面好像已经看了无数遍,心里平静喜悦,只想一直这么看下去。 16 白色的面条在沸腾的水中翻滚升腾,好像散开的白色长瓣菊花,想找瓷碗盛出来,一回头,看到坐在桌边的周,困倦欲眠的样子,眼神已是蒙蒙的,曼曼不由眯眼笑,“周董,这个面条你还吃不吃?” “叫我周。”他突然回神,站起身,伸手打开上方橱柜,取出碗筷来。 两个人坐回桌边,一人捧着一碗面条,晚餐还没解决过,到了这个时候,曼曼也实在饿了,这碗面条当然和老赵的佳作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自己亲手煮的,面前的景色又实在秀色可餐,她仍旧吃得津津有味。一抬头,突然发现周和上次一样,举着筷子,一口没动,只是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停下对面条的进攻,曼曼小小声,“不好吃吗?” “不是,”他微微一笑,挑起面条,“第一次吃到曼曼煮的面,一定要好好品尝。” 脸红了,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害羞,曼曼找话题,“为什么不让美姨留下来照顾你?晚上想吃东西还要自己煮。” “美姨只是白天在这里,晚上我都是一个人待着。” “她说上海话啊,你听得懂?” “我妈妈是上海人,美姨也是家里的老佣人,她说的话从小就听熟了。” “啊——原来这样。”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碗面很快吃完,曼曼自觉收拾碗筷,站在水槽边,低头洗碗,“有没有看过生日快乐?” “嗯?”这句话没头没脑,周扬起眉。 “奶茶的生日快乐,很感人啊,哭得我眼睛都肿了。” “是电影吗?里面有什么?”不想动弹,周仍旧坐在椅子上。 “有超级大帅哥古天乐,”虽然满手泡沫,说到帅哥,曼曼还是有点手舞足蹈,“最后一次分别前,他在厨房一边洗碗一边唱歌。” “唱得很好听?” “不是,走音的。” “那你还感动成这样。” “唉,你没看过,不懂啦。”曼曼露出对牛弹琴的表情,然后自顾自哼歌,“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人,可以等待,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摇头晃脑,煞是陶醉。 不知为什么,一直很享受她的一举一动,这时却很想打断她,“我没看过,不过你应该学得很象吧,也走音。” 她立刻打住,大眼睛不出所料地瞪过来,突然对着他身后墙上的挂钟低叫,“呀——这么晚了!” 抹干手,曼曼走回客厅找自己的包包,“我要回家了。” 他也站起身来,“等下。”说完径自走上楼,撇下曼曼一个人待在客厅里。 “我可以自己叫车啦——”提高声音,却见他又从楼上走了下来,对着她微微笑,“转过去,曼曼。” “干吗?”听话地转过身,只觉得脖颈一凉,低头再看,竟然是一块剔透的玉石,“我在北京琉璃厂看到的,你一定喜欢。” “萝卜——”,愣愣地托起玉石,触手冰凉,从没见过这样趣致的造型,鲜红欲滴的小萝卜,上头缀着翠绿的缨子,雕工细巧,活灵活现,最难得的是,竟然有玉石天生成这样绝配的颜色,就算她什么都不懂,也知道手里握着的东西有多么珍贵,“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啦。” 红丝线的两端握在周的手里,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微烫的呼吸拂在她的脖子上,声音低低的,“这是礼物,谢谢你陪我吃饭,所以一定要收,别动。” 他的声音好像魔咒,竟然让曼曼真的动弹不得,脖颈僵硬,只觉得他的手指柔软滚烫,细心地帮她打着结,指腹微触到皮肤,好像一个个小火苗,从表面一直烧进她五脏六肺,浑身烫得只想跳进冰水里去。低着头,竟看到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地抖,天哪!曼曼,他不安好心,清醒清醒,快逃快逃,这样下去,喜欢上娘娘怎么办?要是喜欢上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心里还有残存的意志力大喊大叫,可是浑身不受控制,打个结而已,最多一分钟,可怜的曼曼,竟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终于听到周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了,我们走吧。” 滚烫的呼吸和手指全都远离,好像浑身力气都被抽走,曼曼艰难开口,声音抖抖的,“我,我真的不能要啦。” 他已经当先往外走去,闻言转回身,眉头微微皱,“这不是你喜欢的食物吗?难道我买错了?” “呃——”他说的是文言文?怎么难以理解?“谁说我喜欢吃萝卜?” “哪只小兔子不喜欢吃萝卜,走了。”他说的理所当然,轰地一声,这次满脸通红,是因为一把无名大火,力气又重新回来了,曼曼拔腿跟上,“你给我说清楚,谁是兔子?你说谁是兔子啊!!!” 第九章 17 习惯性地,曼曼往驾驶座一侧走过去,走到门边,张开手讨钥匙。 “干吗?” “我开车啊。” “为什么是你开车?” 这个——曼曼小心翼翼地看着周的脸色,您的驾驶技术,还用得着我明说吗?不过人家是病人,不好意思打击他,谨慎措辞,“你不是发烧?今天还是我开吧。” 她的心思,明明白白都写在脸上,还当他不知道吗?不过的确有些困倦,周不再多说,伸手把钥匙放到她的手心。 车里微微有些气闷,按下车窗,平稳地转上林荫道,四下一片宁静,隐约有虫鸣声,侧头,看到周坐在旁边,头侧在椅背上,表情微有些疲倦。 “周董——”他斜眼看过来,连忙改口,“周,要不我还是叫车回去吧。” “你很吵!”很干脆的回答,让曼曼瞪起眼睛,人家是担心你等会开车回去会出问题好不好,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有点气呼呼,不再说话,专心开车,方向盘握得紧紧地,把气都撒在那上面, 这车安静迅速,转瞬便驶入车水马龙的大道上,车流嘈杂声传来,曼曼又伸手将车窗按上,所有的声音顿时远离,车厢里清凉安宁,感觉舒适。开上高架,两边灯火辉煌,一个个路口被抛到后面,好像转眼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下匝道前,曼曼再次开口,“就快到啦。” 身边没有回答,侧头一看,周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合,呼吸清浅,居然已经睡着了。 回头继续开车,真皮方向盘变得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张开手心,放在出风口吹着,不是开着空调吗?怎么这么热!害得她手心都出汗了,怕自己会把车开到安全岛上去,赶紧凝神静气,眼观鼻鼻观心,好不容易把车开到自己家楼下,又侧头看了身边的娘娘一眼,这次实在忍不住,,曼曼怨念大起,抓着方向盘额头就砰砰地撞了上去,妖孽,她身边这个一定是妖孽,怎么办?看到他在身边睡得这么香甜,五官线条柔和,睫毛长长地盖住下眼睑,她脑海里居然无法控制地浮现出无数儿童不宜的画面,受不了了,再这么刺激下去,她,她,她也要变身了啦! 这篇文看上去轻松,大大写得可不轻松阿,需要各位亲亲的评作鼓励啦,我要分分,呜呜,不要看霸王文,否则大大罢工哦,呜呜,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18 “你在干吗?”身边传来疑问声,抬起头,周的脸正对着她,眼里笑意盎然,一时脑羞不已,不知道是因为又被他看到自己的糗样,还是因为错失能够把那些儿童不宜画面付诸实现的大好机会,曼曼没好气地回答,“到了啦,我要上楼了。” 他微微笑,不再多说,打开车门下车,立在楼道前,曼曼举步往里走,又回头,终究有些不放心,“你开车回家,行不行啊。” 笑意加深,他突然伸手,抚在曼曼的额头上,一点点红痕,衬着雪白的皮肤,好明显,“下次要撞,撞我吧,方向盘那么硬,你行不行啊?” 啊——!他果然全都看到了,羞愤难当,曼曼转身拔腿就跑,直到进门仍然气喘吁吁,爸爸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她的模样,都是一脸惊讶。 “曼曼,怎么啦?” “没,没什么。”掩着胸口摆手,曼曼还在喘。 顾爸爸名叫远之,退休前是大学体育教授,这辈子最大的心肝宝,就是面前喘成一团的爱女曼曼,这时捋着袖子站起身,“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把你追成这样的?别怕,爸爸下去帮你教训他。” 呃——曼曼瞪大眼,周不知道走了没有,如果爸爸冲下去,这误会就大了,赶紧拖住老爸的手,“不是啦,我怕你们等太晚,急着回家,才跑上来的,跟别人没关系。” 妈妈往厨房走,“老顾,让曼曼坐下,我煮了银耳羹,吃完夜宵大家睡觉了啊。” 捧着银耳羹,一家三口在客厅沙发上团团坐。 “曼曼,你的老板怎么样了?” “还好啦,只是一点发烧,我看他满精神的。对啦,妈妈,我今天跟着任老师到周董住的别墅,就在西郊宾馆附近,那条小路好漂亮,两边好些老别墅,栽满了蔷薇花,香哦。” “那个地方,听上去好熟,啊,远之,以前小仪不是就住在那边的别墅里,读书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她家,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了。”原本一直笑眯眯埋头银耳羹的爸爸突然声音冷硬,曼曼一时错讹,抬头与妈妈对视了一眼。 “你爸爸老糊涂啦,没记性,别理他。”妈妈打圆场,“吃完了吗?吃完快去睡吧。” “嗯——”心中微有些不安,但是今天确实倦了,不及多想,曼曼帮着妈妈收拾碗筷,然后进房睡了。 躺在床上,黑暗中仍觉得额头滚烫,闭上眼睛,好像又看到周长长的睫毛,呜呜,曼曼把头埋进被子里当鸵鸟,完了,她被色诱了,下次该怎么面对娘娘啊? 迷迷糊糊,突然觉得脖颈暖热,好像有人轻轻吹气,猛回头,身后却只是光线柔和的长廊,尽头有玫色木质大门,虚掩着,里面乐声动人,心里只是笑,娘娘,你又躲在这里唱曲子,踮着脚走过去,脚下地毯暖厚,好像整个脚面都陷在里面,好不容易走到门边,小心往里看,门里流水淙淙,青石板的回廊,芭蕉掩映,啊啊,是个小小的园林,秀丽雅致,乐声断断续续地从回廊末端传出来,再往里走,远远看到周的身影,立在水中的平台上,流云广袖,迎风微动,好像随时会乘风而去,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眸一笑,向她伸出手来,春暖花开,春风拂面,春色无边,曼曼心里呻吟,正考虑要不要放弃挣扎,直奔过去,突然脚下一沉,猛然惊醒,黑暗里只觉得自己脸颊滚烫,竟然只是一场梦而已。 居然做梦都梦到他!再也睡不着,她翻身下床,去喝水压惊,走过书房,门缝里隐约透出灯光,这么晚是谁?不由透过门缝小心看,只看到爸爸的背影,趴在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桌上的书页,只觉得面前的背影,寂寞难言,在她面前永远笑呵呵的爸爸,为什么突然感觉如此陌生?睡前的不安突然变大,曼曼拧着眉,一时呆住了。 “你在干吗?”身边传来疑问声,抬起头,周的脸正对着她,眼里笑意盎然,一时脑羞不已,不知道是因为又被他看到自己的糗样,还是因为错失能够把那些儿童不宜画面付诸实现的大好机会,曼曼没好气地回答,“到了啦,我要上楼了。” 他微微笑,不再多说,打开车门下车,立在楼道前,曼曼举步往里走,又回头,终究有些不放心,“你开车回家,行不行啊。” 笑意加深,他突然伸手,抚在曼曼的额头上,一点点红痕,衬着雪白的皮肤,好明显,“下次要撞,撞我吧,方向盘那么硬,你行不行啊?” 啊——!他果然全都看到了,羞愤难当,曼曼转身拔腿就跑,直到进门仍然气喘吁吁,爸爸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她的模样,都是一脸惊讶。 “曼曼,怎么啦?” “没,没什么。”掩着胸口摆手,曼曼还在喘。 顾爸爸名叫远之,退休前是大学体育教授,这辈子最大的心肝宝,就是面前喘成一团的爱女曼曼,这时捋着袖子站起身,“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把你追成这样的?别怕,爸爸下去帮你教训他。” 呃——曼曼瞪大眼,周不知道走了没有,如果爸爸冲下去,这误会就大了,赶紧拖住老爸的手,“不是啦,我怕你们等太晚,急着回家,才跑上来的,跟别人没关系。” 妈妈往厨房走,“老顾,让曼曼坐下,我煮了银耳羹,吃完夜宵大家睡觉了啊。” 捧着银耳羹,一家三口在客厅沙发上团团坐。 “曼曼,你的老板怎么样了?” “还好啦,只是一点发烧,我看他满精神的。对啦,妈妈,我今天跟着任老师到周董住的别墅,就在西郊宾馆附近,那条小路好漂亮,两边好些老别墅,栽满了蔷薇花,香哦。” “那个地方,听上去好熟,啊,远之,以前小仪不是就住在那边的别墅里,读书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她家,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了。”原本一直笑眯眯埋头银耳羹的爸爸突然声音冷硬,曼曼一时错讹,抬头与妈妈对视了一眼。 “你爸爸老糊涂啦,没记性,别理他。”妈妈打圆场,“吃完了吗?吃完快去睡吧。” “嗯——”心中微有些不安,但是今天确实倦了,不及多想,曼曼帮着妈妈收拾碗筷,然后进房睡了。 躺在床上,黑暗中仍觉得额头滚烫,闭上眼睛,好像又看到周长长的睫毛,呜呜,曼曼把头埋进被子里当鸵鸟,完了,她被色诱了,下次该怎么面对娘娘啊? 迷迷糊糊,突然觉得脖颈暖热,好像有人轻轻吹气,猛回头,身后却只是光线柔和的长廊,尽头有玫色木质大门,虚掩着,里面乐声动人,心里只是笑,娘娘,你又躲在这里唱曲子,踮着脚走过去,脚下地毯暖厚,好像整个脚面都陷在里面,好不容易走到门边,小心往里看,门里流水淙淙,青石板的回廊,芭蕉掩映,啊啊,是个小小的园林,秀丽雅致,乐声断断续续地从回廊末端传出来,再往里走,远远看到周的身影,立在水中的平台上,流云广袖,迎风微动,好像随时会乘风而去,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眸一笑,向她伸出手来,春暖花开,春风拂面,春色无边,曼曼心里呻吟,正考虑要不要放弃挣扎,直奔过去,突然脚下一沉,猛然惊醒,黑暗里只觉得自己脸颊滚烫,竟然只是一场梦而已。 居然做梦都梦到他!再也睡不着,她翻身下床,去喝水压惊,走过书房,门缝里隐约透出灯光,这么晚是谁?不由透过门缝小心看,只看到爸爸的背影,趴在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桌上的书页,只觉得面前的背影,寂寞难言,在她面前永远笑呵呵的爸爸,为什么突然感觉如此陌生?睡前的不安突然变大,曼曼拧着眉,一时呆住了。 第十章 19 第二天一早,设计部助理小蓉提着早餐,推门进入空荡荡的办公区,唉,每天都是第一名,公司什么时候发个特别勤恳员工奖给她。 “小蓉,好早噢。”突然一声招呼从角落传来,吓得她手中的酸奶跌到地上。 “曼曼!你——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晨光里,只看到曼曼小姐趴在电脑前,十指如飞。 “一言难尽啊,呵呵。”埋头苦干,怎么好让别人知道,自己昨晚梦见绝顶男色,失眠到早上,不过梦里的园林美轮美奂,失眠也值得啦,她一早到公司,就是为了趁着记忆鲜明的时候,赶快把它画下来。 “噢——”弯下腰捡酸奶,这个曼曼作出来的事情,总是让人看不懂。坐到她身边吃早餐,看到她正在电脑上仔细地画着草图,回廊水榭,煞是漂亮。 “唔唔,很好看。”虽然满嘴酸奶,小蓉还是忍不住夸赞。 “喜欢吧,回廊下面是活水,走在上面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噢。”曼曼双手不停,弯着嘴角咪咪笑,露出左侧的一颗小虎牙,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两道弯月亮,这样可爱,笑容灿烂得好像会放光。 唉唉,曼曼明明是很单纯很好的女孩子啊。小蓉心里叹气,不过大概只有设计部的人才会这么说,公司其他部门,都把她传得有些妖魔化了,说她白天跟任大师粘在一起,下了班就跟周董私下约会,还有人说她进公司就是冲着周董来的,看看没希望,又把目标转向任浔,这个曼曼,活得让大家每天八卦话题不断,居然她自己毫无所觉,实在是个人物。 一阵香风,不用抬头也知道陆陆来了,看到她们俩,声音凉凉的,“你们两个,一早来就相见欢啊。” 来不及答话,乔安的声音也响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一早来甜心们都到齐了。” 唉,时间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是冰山老大和华明的入场时间,设计部真是全公司最有性格的地方,每天打招呼都这么特别,万年不变啊。她这个正常人,实在适应得很艰苦,小蓉叹着气站起身,丢掉手中的空杯,开始新的一天。 午餐时间,曼曼和陆陆小蓉到员工食堂解决民生问题,捧着餐盘刚坐下,就听到前一桌市场部的几个女职员的交谈声,“有没有见过设计部新来的顾曼曼?” “见过见过,上次我特地送文件去设计部,就是为了看看她,长得一般啊,没他们传得那么漂亮。” “拜托,人家的漂亮是随便看得到的吗?你又不是周董,哪有福气享受。” “不是说她最近跟任大师打得火热吗?” “所以才说她有本事嘛——” “——” “你们——”小蓉突然站起身。一只小手伸上来,扯住她的衣袖,另一只手还持着筷子,曼曼的声音含糊不清,“快坐下,小蓉。” “可是她们——” “有什么关系,她们喜欢说就说呗。” “曼曼——”面前的她神色依旧,埋头于餐盘,吃得津津有味,完全不受影响。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任老师是我的偶像,我就是因为他才学景观设计的哦。所以现在有机会跟他一起做项目,当然要每天向他好好学习。”看到她眼里的疑惑,曼曼好心解释。 “原来是这样,”小蓉点头,接着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问我周董的事情?”好心替她说出来,只看到小蓉点头。唉唉,本来以为小蓉是正常的来,原来也八卦。曼曼在心里吐舌头,“我跟周董,怎么会变成朋友的,那个是因为——”香艳的回忆大门打开,曼曼脸又不知不觉地红了。 那是什么表情?小蓉不解,一直沉默的陆陆突然提高了一点声音,凉凉开口,“喂,丽莎关,过来听独家八卦。” 正说得兴高采烈的前一桌猛回头,看到坐在身后的曼曼几个,满脸通红,然后一言不发地端着盘子走开了。 “——”四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崇拜地看着陆陆,这样也可以啊,到底出身名门,陆陆就是酷。 “曼曼,小蓉,擦嘴巴。”两张纸巾递过来,陆陆的表情仍旧酷酷的,说出来的话却让她们差点扑地,“换个地方继续讲,我很想听完。” 啊啊,为什么大家对八卦的兴趣都这么高,曼曼呆住了。 20 陆陆和小蓉,最终错失听八卦的最佳时机,因为任浔突然出现,带着曼曼去了蔷薇园工地。正在施工,一派繁忙景象,把安全帽递给曼曼,两个人小心地进入一片狼藉的工地。 “曼曼,昨天是周送你回家的吗?你们后来聊了些什么?” 点头,任老师,昨天的事,不要再提了拉,曼曼在心里求饶,赶快岔开话题,“周董家的别墅好漂亮,三十年代法式风格,保存得那么好,现在在上海很少见啊。” “那是他妈妈的老家,是很漂亮。说到周的妈妈,当年还是上海很有名的美人,出嫁的时候二十岁都不到,是当时的一大盛事。” “哇——”看周长成那样,他的妈妈一定了不得,“那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心碎了一地,呵呵,周的爸爸好厉害。” 很想说,厉害的不是周爸爸,厉害的是那两个家庭,但是看到曼曼一脸神往,任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两个人边走边聊,上了简易电梯,一直升到刚封顶的顶楼,俯视整个工地,任浔摊开图纸,指点着解说,“我们负责的是后期景观,在这里会引入活水,整个园林会把水景融合进去。” 风大,双手放在图纸上,安全帽下露出的头发被吹得蒙上眼睛,曼曼努力盯着图纸,嘴里回答,“我昨天想到,如果可以依着水势建回廊,那么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水景,还能听到流水声,这样行不行?” “这个点子不错啊,”赞许地看着她,突然有音乐声响起,曼曼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风声让她提高了声音,“喂?” “曼曼,你在做什么?”周的声音含笑,只听到电话里风声一片。 “跟任老师在蔷薇园哪,风好大。” “是啊,所以把你吹得脸都看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奇怪地抬头,站在一边的任浔拍拍她的脑袋,往对面大楼指去。 远远地,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立在对面大楼楼顶,其中一个抬起手,朝她轻轻挥了一下,“有没有看到我?” “你怎么会来工地?”怎么也无法把他和这个地方联想到一起。 “带小静来参观,让任浔听电话。” “哦——”答应着将电话递给任浔,只听到任浔笑着应声,“好啦,马上把她还给你,楼下等着吧。” 下楼便看到周,身边立着精神十足的小静,看到他们俩大声打招呼,“浔哥哥,曼曼,你们俩个选这么好的地方约会啊。” 啊?曼曼直了眼,今天小静一身短打扮,更显得爽利动人,站在周的旁边,笑容明媚。 周微微笑,对着曼曼招手,“曼曼,过来。” 突然想起昨晚的梦境,曼曼脸一红,但是身随意动,未及多想,已经走了过去。耳边一暖,只听到周低低的声音,“曼曼,一起晚餐?” 旁边小静哇哇叫,“浔哥哥,你看他们俩个,当着我们的面就讲悄悄话。” 任浔拖过她,“没关系,小静还有我陪你哪。” 他们俩个说些什么全都模糊遥远,曼曼只觉得耳朵上的小火焰一直往里烧去,挣扎着回答,“我,我还没下班哪。” 他的嘴唇还在耳边,低低笑,“今天老板特批你可以早退,行不行?” 走到车边,小李正等在那里,见到他们,远远便拉开车门等候。周向他摆手,“你送一下小静和任浔,我不用车。” 啊?曼曼满脸疑问,不用车?要用走的吗?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周负着双手微微笑,“曼曼平时怎么来公司?” 什么怪问题?“坐地铁啊。” “我也很想试试看,我们去坐地铁吧。” 很想说,娘娘,你怎么心血来潮得这么厉害,但是脚步不停歇,只是跟着他往外走去,完全不懂得反驳,真是没用啊,曼曼——心里唾弃自己,突然手上一暖,被他轻轻牵住,“看路啊,小心摔跟头,走路都能发呆,真有你的。” 手指微微一抖,他却握得更紧了,只觉得手心里温暖无限,心里也被这暖意慰得妥帖舒服,嘴角慢慢上翘,曼曼终于放弃挣扎,一路被牵着走出了工地。 地铁里一如既往的喧嚣一片,背着包边走边聊的学生,面无表情匆忙经过的上班族,还有大包小包的旅行者,机器滴滴作响,闸门横杆旋转不停,每天都看得熟透的景色,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全都感觉异常,身边经过的行人,有意无意地对他们俩个侧目,或者异常的根本就是他们俩个? 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周,他嘴角含笑,好像闲庭信步,走到长长队伍末端,心情很好地排队买票,一路兴致勃勃地研究着窗口上方的路线图,等立到窗前,却侧头问她,“曼曼,我们去哪里?嗯——,哪里最热闹?我们去最热闹的地方如何?” “——”还来不及答话,售票小姐已经不耐烦了,“先生,你到底去哪里?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哪!买个票都要商量半天,你是不是第一次坐地铁啊。” 周回头一笑,“不好意思,真的是第一次坐地铁。” 小姐愣住,突然满脸通红,曼曼看得叹气,知道了吧,知道她的苦处了吧,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很难不让人崩溃的。 捏着来之不易的车票,两个人终于进入地下候车区,离下班时间还有些距离,但是仍旧人头攒动,黄线边站得满满的,晶光刺眼,一列车已经驶进站台,透过车窗看到里面满脸麻木的乘客,车门还未开,里外等候的人已经紧紧贴在门口,景象蔚为壮观。车门一开,外面的人群一拥而入,里面的乘客又急着出来,一片混乱。 不急着着上车,先看看周的表情,果然他一脸诧异,立在一边不动弹,心里偷偷笑,没见过吧,吓到了吧,谁让你突发奇想来凑热闹的。 “曼曼,你每天——就是这样来上班的?” “这算好的拉,你没看到过真正的上下班高峰,根本挤不进去,后面的人还把你往里面推来,你还要不要进去?” 他的神色有些为难,但也只是微一踌躇,随即轻推她,“上车吧,我们不是要去最热闹的地方吗?” 是不是发烧还没好,所以才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事情来?身不由己进了车厢,曼曼立在靠门的角落,心中仍旧搞不清状况,周倒是很快适应环境,还不忘与她聊天,“如果挤不上车,你怎么办?” “还好啦,这样的情况不多,再说我瘦瘦的,有一点点地方就够了。”用手比着大小,曼曼突然扑嗤笑出来,“还可以顺便想象,自己是一条小沙丁鱼,觉得蛮好笑的。” 无可救药的乐观派,看着她自言自语,周的眼里不自觉露出疼爱的表情,曼曼很少撒娇,说话做事,其实算得上爽快利索,但天生一种娇憨甜腻的神态,很吸引人。 第十一章 22 上海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人民广场,出了检票口,地下通道四通八达,每一条都熙熙攘攘,两边小店林立,大概是从没体验过这样的平民景象,周一路看得津津有味,好不容易走出地下通道,出口阳光灿烂,夏日日短夜长,虽然已近傍晚,仍然微微暑热。左侧就是冰激淋店,许多人坐在店外撑起的遮阳伞下,边吃边聊。 “要不要吃?”周率先走了过去,进了门,弯着身子,仔细看柜台里的各色冰激淋,“喜欢哪一种?” “嗯——”手指放在嘴边,她是冰激淋爱好者,吃什么呢? “都喜欢?也好,不过吃坏了我不负责背你回家噢。”他低低笑,“每种都买吧。” “吃不下啦!”小声叫,“巧克力和香草好了,”嘴里这么说,眼睛却还看着其他的品种。 “也好,以后还有机会,一次一样,总能吃遍它。” 捧着冰激淋的杯子,冰凉的杯壁,很快濡湿了曼曼的指尖,完了,还没有吃,她就感觉轻飘飘的,娘娘,你是在追我吗?很想这么问,但是心里居然些微胆怯,不敢出声。 “那是什么地方?”走回阳光下,周突然抬眼望着前方。 “哦,是大剧院啊,上海的建筑很漂亮吧。” “右边。” “右边是城市规划馆,这个造型也不错,我喜欢的。” “中间。” “市政府呀,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怎么不夸了?” “长得跟麻将牌一样,有什么好夸的。”曼曼皱皱鼻子。 “——”这个形容好,周突然哑口无言,很想笑,看到她一脸认真,又憋住了,“我们去规划馆看看吧,如何?” “好啊。”捧着冰激淋,吃人嘴软,现在你说什么都好啦。 进了规划馆,周还真的认认真真地一层层看过去,楼上有上海的全景模型,两个人沿着模型边的阶梯长廊,一路指点过去。 “喏,那就是我家。”曼曼俯身,远远指着西区的一小点,“小时候以为上海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第一次一个人跑到别的区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多遥远的地方,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是没见识,你看上海有多大。” “是很大,蔷薇园在这边,沿着江,风景不错吧。” “是啊,国庆节的时候,还可以在楼上看放烟火,如果在顶楼造一个小小的园林,坐在凉亭里一边喝茶一边看江上风景,光是想象也很幸福啊。” “还可以一边听听曲子什么的,是不是?”看她一脸梦幻,周失笑。 “你要唱给我听吗?”曼曼脱口而出。 情意萌动,看着她两眼眯起,笑得弯弯如月牙,心里欢喜,突然伸手过去,捏住她的脸颊,“小丫头,要听我唱曲子,代价可是很高的。” “会痛哎——”低声叫,曼曼抓住他的手,抬头看到周的眼睛,水光潋滟,艳色无边,吐血啊,她会昏倒啦,赶紧挣扎开口,胡乱指着身侧,“那,那个地方风景也很好。” 周侧眸看过去,突然笑了,“曼曼眼光不错啊,这块地就在世博园区的中心,快要招标了,好多家公司都虎视眈眈呢,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想不想听?” 误打误撞还能听秘密?曼曼好奇心大起,巴着栏杆往下仔细看,“快说呀。” “这块地,公司决定拿下来,所以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这个风景很好的地方,快活地听曲子了。” “啊——”这么有把握,不是吧。侧头正想说话,突然眼角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专注地看着他们两个,见她注意到自己,他也不回避,反倒大方地走了过来。 “你好,我叫楚承,刚才无意间听到你们谈论下面的这块地皮。” “哦,叫我周好了,楚先生有什么问题吗?”周直起身子,微微笑。 “我们家族公司,也很看好这块地,突然听到你们谈起,有些好奇周先生怎么如此有把握,冒昧了,不好意思。”他说的话,真的很唐突,突然走过来的举动,也的确算得上冒昧,但是这个叫楚承的男人,虽然年轻,但说话气定神闲,气质淡定从容,做出这举动,竟然仍旧让人感觉很舒服。 “只是和身边这个小朋友说笑,”周轻描淡写地摸摸曼曼的头,招来她不满地瞪眼,“楚先生如果也有兴趣,那我们迟早会再碰面的,到时有机会再聊。” “小承,在跟谁聊天?”南方口音,在稍远的地方响起,一群人在远处招呼,远远就看得出都是些旁若无人的生意人,楚承回头招了一下手,然后对着周点头,“周先生说得是,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周仍是微微笑,待他走远,低头对曼曼说,“觉得如何?” “那个人?” “是啊。” “一看就知道是个贵公子,出身一定很好吧。” “跟我比呢?”心情很好,继续逗她。 “呃——你的家庭,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也是,”他的表情好像有点遗憾,“想知道些什么?今天给你机会,一次问个够。” 23 今天的确不是一个听八卦的好日子,还没等曼曼想好要问些什么,周就接到了宁染的紧急电话,十万火急地催他回公司。片刻小李赶到,周示意曼曼上车。 “不用啦,宁总这么急着找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我自己回家吃饭了。”摆手拒绝。 “你怎么回家?” “坐地铁啊。”刚才怎么来,当然现在怎么回去,您还真是健忘,曼曼心里碎碎念。 “你对做沙丁鱼很有兴趣啊。”他笑着调侃,然后轻轻推她。不由自主坐进车子,“可是我要回家吃饭——”小声争取,却被随后坐进车内的他打断,“不是说好和我一起晚餐,你要放我鸽子?” 再一次确认,跟这个人争辩是很无聊的事情,曼曼终于放弃争取自由。 进了公司的地下车库,周牵着她进入侧边小门,长廊安静,又看到熟悉的电梯大门,每层楼面进入这电梯的小门都有密码锁设置,曼曼后来才知道,上回她能误打误撞进入这电梯,完全是因为那扇门的密码锁突然故障,真是意外中的意外,周的手指按上按钮,上方突然有暗门滑开,露出隐藏的数字按键。 “上次我用,没有这个啊。”好奇地看着那排按键,曼曼的手指习惯性地放到嘴边。 “下面的按键会感应指纹,你的手指它不认得呀。”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摊开的掌心用手指轻轻点划。 酥痒难当,用力往回收手,曼曼只想笑。 “别动,我告诉你密码。”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暖暖的,轻轻的,好像轻轻划过的是她的心尖,短短几个数字,曼曼却羞得雪白的掌心都红成一片。 电梯已经平稳升到周所按的楼层,门轻轻滑开,他向外走去,又回头,“曼曼,别出来,上去等我。” 上去等?哪里?来不及问,门已经合上,伸手去按,那按钮果然毫无反应,直接往上升,与上次相同,一直升到顶层,门向两边划开,圆型大厅,红木雕花护壁,面前美丽的木质大门,紧闭着,严丝合缝。 左顾右盼,确定这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小心走到门边,果然看到把手下有银色的密码键盘。 按键进门,里面别有洞天。上次在门口偷窥,被难得一见的无边春色镇住,哪有时间去观察这地方,现在仔细一看,心里暗暗叫,娘娘,你真是会享受啊。 门里空间宽敞,天幕般的玻璃幕墙,墙外美丽夜景,一览无遗,光线柔和,一看便知道这是顶尖的电控滤光玻璃,左右两边都有侧门,应该还附有休息的房间,巨大的白色沙发,墙边挨着古董立柜,上面放着几帧照片。走过去细看,全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单人照。大多侧着身,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服饰,纤细秀丽,脸庞线条柔和,眼梢微微向上,与周有几分神似,照片都有些微微泛黄,一看便知道年代久远,心里赞叹,这大概就是周的妈妈,那个传说中的美人吧,怎么看上去好忧郁,都没什么笑的。这样的美貌,这么年轻就结婚生子,看周的样子,一定家庭显赫,为什么还不开心呢?突然感觉有些凄凉,立在那些照片前,曼曼一时愣住了。 这边曼曼一个人在顶楼浮想联翩,数层楼下,总裁会议室里却一片肃静,周坐在首位,右手边自宁染向下,还坐着几个核心管理人员,个个表情严肃,设计部长丹尼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脸色发白。 “大家都知道公司本月参投30759号地块,因为是市政项目,所以事先要求设计部准备景观图纸,今天招标会上,第一个进行展示的盛乾,出示了一份设计草案,相当精彩,不过怎么看,怎么和我们准备下周展示的草案一模一样,这份图纸,唯一可能接触到的,除了坐在这里的几个人,就只有你们设计部的内部人员了,丹尼斯,我想你好好解释一下。”宁染把手中的宣传图纸往丹尼斯方向推去。 “设计师所用的软件都有公司特制的防复制程序,外面的电脑根本不可能使用,除非是设计师本人将电脑交给外公司,但是我与这些设计师合作那么久了,很了解他们的为人,他们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会不会是草图图纸外流?” 虽然有点冒冷汗,但是丹尼斯仍然开口为设计部辩解。 “合作很久?设计部不是有新人吗?听说还有一个新人,一进设计部就与任浔合作,她接触图纸的机会应该很多吧。”坐在宁染身边的某位高管突然开口,“这样严重的泄密事件,公司从来没有遇到过,我建议从设计部内部开始彻查,与项目直接相关的员工,首先要接受调查。” “劳伦斯,打断一下,”一直沉默的周突然开口,“你所说的设计部新人,是不是指顾曼曼?” 第十二章 24 “叫电脑安全部的负责人调查设计部近期所有电脑使用记录。”不等劳伦斯回答,周推开面前的文件,站起身来。 “就这样?”宁染诧异地抬头。 周对他摆手,“通知人事处秘书长茱丽,调出设计部人员档案,包括内部私挡,全部送上来,你先看一遍,这份草案无论如何不能再用了,设计部其他项目暂停,明天开始,先把投标方案全部重做,至于泄密的原因,迟早会水落石出,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彻查员工,而是把30759先拿下来再说,就这样吧,不早了,你们还没吃饭吧,散了。”说完转身,径自往门外走去。 其他人呆在原地,原以为这个会议,起码要开到三更半夜,没想到周如此迅速地就宣布结束,宁染首先跟出来,声音疑惑,“周,我觉得劳伦斯说得有道理,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那个顾曼曼资历颇佳,为什么要屈就我们公司小小设计师的位置,你难道不觉得有问题吗?对了,我最近还听到一些关于她和你的流言,她——” “大堂哥,”已经走到侧门边,周停下脚步,回头,“你真的觉得,问题出在设计部吗?” “还能有什么地方?难道我们高层里面——”宁染涑然而惊,“周,这样的话,事情就严重了。” “盛乾的内部高层,数据库里都有材料吧,没有的话,叫茱丽用内网查,这些话,你知道就行了。”不再多说,周开始按键开门。 “你还要上去?” “当然,上面还有一只兔子,等着我去喂食,再迟,我怕她会饿死。”周笑着对他摆手。 什么意思?宁染愣在当地,答不出话来,他这个堂弟,最近越来越神秘,说出来的话,完全听不懂啊。 走出电梯,顶层一片安静,那扇大门仍旧紧合着,上前打开,里面没有开灯,夜已深,本该一片漆黑,但幕墙没有打开遮光,远近大厦,璀璨耀目,仿佛置身银河,映得屋内也点点晶光似的。凝神看,曼曼小小的身子,蜷在正中白色沙发上,已经等得睡着了。 本来想明天更的,可是晚上回家,突然看到单身妈妈上了新贵榜,那个感动啊,泪飚,为了各位亲亲,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加油,每天发奋图强地写下去,睡前再更一点,谢谢大家,鞠躬鞠躬,洒泪退场。 25 没有出声唤她,周缓步上前,双手扶在她的身侧,低下头。眼前的曼曼,呼吸平顺,身子蜷起,手指微微摊开,在他的地盘,睡得无比香甜,只有完全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吧。 并不急着叫醒她,周退到侧边沙发坐下,指尖放到唇边,露出深思的表情。 突然惊醒,曼曼张开眼睛,宽阔无边的室内闪着微妙的光,一眼便看到周坐在身边的沙发上,默然不语地望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几点啦?我,我睡了很久吗?” “还好,天还没有亮。”他微微笑,站起身来。 那就是很久了,居然在人家的地方,睡得跟猪一样,丢脸。 面前微风拂过,周的手,白皙修长,落下来,近在咫尺。 “起来吧,我们去吃饭。” 仰着脸,有点迟疑,是不是因为室内太暗,或者是因为她刚刚睡醒,总觉得周和分开前不太一样,眼里隔着一层雾,看不清表情。 见她不动弹,他的手直落下来,抓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将她拉起,“是不是睡得傻了?不饿吗?” 很想说还好,可是肚子突然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羞得她垂下头。 “想吃什么?” 看表,曼曼小小惊呼,“这么晚了,要不随便吃碗面条算了,我爸爸妈妈会着急啦。” “又吃面条?也好。”周突然来了兴致,转身走向左侧,打开一扇门,不知他要做什么,曼曼茫然跟过去。门里别有洞天,居然是间设施完整的小套房,右手边就有一间厨房,料理台晶亮,末端是镜面的冰箱,照出她一脸目瞪口呆。 “周,你——” “怎么了?”他正打开冰箱,搜索食材。 心里呻吟,娘娘,你又要煮面给我吃吗?上次惨痛的教训,还在眼前,您还真是锲而不舍。 认命上前,“还是我来煮吧。” “坐下。”应声落座,可耻啊,对他所说的话,她居然已经到了条件反射的地步了。 听到声响,周回眸笑了,“真乖,上次看过你煮,我已经全明白了,这次你就等着吃吧。” 又这么笑,真是妖孽啊,哑口无言,愣愣看着面前修长忙碌的背影,心里挣扎不已,半晌,曼曼终于鼓足勇气,小小声开口,“这个——周——那个——” “你说什么?”背对着她,曼曼看不到周一脸深思,他低头注视着渐渐滚开的沸水,随口回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出来了,问出来了,双手捧着脸,曼曼心里为了自己的大胆尖叫,一时小小的厨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沸水翻滚的声音,周的手里,仍旧握着预备放下水的面条,沉默中,曼曼眼色黯了下来,声音细如蚊呐,“那个——我开玩笑的。” 哗地一声,面条被放进水里,周回过身来,眼前一暗,他俯身下来,气息拂到她的脸上,“喜欢设计园林?” “是啊。”心情本来跌落谷底,现在突然变成满脸问号。 “来公司工作,是因为任浔?” “你怎么知道?我是看了任老师的作品才改学设计的,真的很崇拜他。”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些话? 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只觉得他眼中的那层雾,不知何时散开,额头轻轻一暖,然后羽毛般的轻触落下来,一直落到她的唇上,模糊听到他最后的一句话,“曼曼,和我在一起,可能会很辛苦哦。” 来不及去分辨他话里的意思,心中已有一座火山因为他的唇轰然炸开来,呼吸顿住,此刻的曼曼,宛若被巨雷劈中,呆坐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小心洗漱,突然啪地一声,浴室大灯被按亮,妈妈披着一件衣服,笑眯眯地看着她,“曼曼,才回来呀,最近都很晚回家噢。” “加班啦,嘿嘿。”企图蒙混过关。 “是不是谈恋爱了?老实跟妈妈讲嘛,你都这么大了,没人追我们才会着急。” 恋爱,跟周哦。光是用想象的,曼曼已经有点把持不住。 “我跟周董,一起吃饭哪。” “最近常常和他一起吃饭,是不是约会?”女儿好优秀,一进公司,就受到大老板的追求,看最近的样子,这对很有戏啊,脸上笑咪咪,妈妈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好好把关。 “嗯——”有点害羞。 仔细看她的神色,妈妈突然有点吃惊,反手合上浴室门,低声叫,“曼曼,你们不会,不会已经——”女儿是从小看到大的,因为天资聪颖,小时候连跳三级,所以跟身边同学相处,总有些脱节,她老爸宠得厉害,老师又免不了对她有些偏心,造成这个小家伙,活得有些真空状态,等她发现不太对,拒绝让她再跳级下去,以免和同龄人脱节太大,曼曼的性格已经定型,有点来不及了。和同龄人接触得少,身边人都宠着她,让着她,出国留学的那段时间,飞到西班牙去看她,小家伙整天都忙忙碌碌地,跟着一群可以做她老爸的设计大师做模型,当然也担心她被洋人追跑,但是一问便知,这个小家伙,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根筋,情清爱爱,远没有开窍。放心地飞回来,总以为这个女儿,会在身边多留几年,可自从认识了那个什么周董,居然开始懂得害羞,慢慢露出小女儿娇态了,猜也知道终于谈恋爱了,可是,可是——妈妈心里开始别别跳,差点忘了自己女儿在这方面,傻得跟刚出生没什么两样,可别刚开始,就被人一口吞了啊,那个叫什么周的,他们连见都没见过,不放心啊。 啊——难道她脸上写着字,妈妈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她给周亲去了,给周亲去了,呜呜。想到当时的香艳场面,曼曼手里的牙刷杯都快握不住了,“是他突然过来,我,我——” 轰——!心头火起,还真的是啊,看他们曼曼太单纯,好欺负是不是?妈妈立起眉毛,回头就想把顾爸爸从床上拖起来。女儿都被人吃了,还睡什么呀。刚把门推开一半,突然想到后果,她爸爸听到这种消息,多半会半夜暴走,冷静,冷静,妈妈心里反复,回身瞪着面前已经呆住的女儿,“告诉妈妈,你们有没有用安全措施?” 满脸问号,怎么今天每个人说出来的话,她都听不懂?可是妈妈脸色凝重,绝不是开玩笑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曼曼小声尖叫,“妈妈,你在想什么呀,他只是亲了我一下啦!” 沉默——浴室里的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些什么了。 半晌,还是妈妈先恢复常态,“洗完澡快睡吧,我看你接下来天天会很忙。” 妈妈,你还真神哎。一早进公司,就开紧急会议,30759方案要全部返工,天呐,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就算不眠不休,也很难做完这么庞大的工程啊。立在丹尼斯的办公室里,曼曼满脸黑线条。只看到其他人,神色各异,正要散去,突然丹尼斯出声阻止,“对了,电脑部要对你们的电脑软件进行全面升级,所以等下会有电脑部同事来取你们的手提,为了不影响进度,这次的方案要求全部在公司内部完成,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当然有意见!”率先叫出来的是乔安,“这是一个月的工作量,要在一周完成,本来就很赶,现在还要求全部在公司进行,难道我们接下来要住在这里?这时候电脑升什么级啊,是谁出的鬼主意!” “这是我的提议。”低沉的声音响起,有一个人从外推门进来,对着丹尼斯微微点头,“大家好,我叫劳伦斯,现在负责30759投标事项,如果有什么疑问,请大家直接来找我好了。”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手工西装,长相普通,但是眼神扫过,光芒凌厉,气势迫人,竟然让所有人都呼吸一滞。 第十三章 27 设计部难得愁云惨雾,午餐时间到了,也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电脑。助理小蓉坐在电脑前噼噼啪啪地找资料,突然眼睛一红,“怎么做得完,就算不睡觉也不行啊——我这个星期还打算和家里人去杭州玩呢,车票都订好了。” 乔安也憋不住了,哇哇叫,“连手提都收走了,存心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啊?” “闭嘴!”陆陆双手不停,声音比平时起码冷下去十几度,“你真的以为电脑部会在这个时候升级软件吗?哼,猪脑子,怪不得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陆陆——”陆陆一直是冷冷的,但是今天这样的态度,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曼曼有些吃惊,“不是为了升级软件,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方案已经全部通过高层审批,怎么可能事到临头,只剩下一个星期了,才叫我们全部返工?” “陆陆,你的意思是说——” “不用猜了,”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华明突然开口,“昨天的招标会,是我和丹尼斯一起去的,盛乾出示的方案,和我们预备的基本上一模一样。” 震惊,乔安夸张地叫起来,“怎么可能!” “曼曼!”还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丹尼斯突然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出来,“你现在就到46层劳伦斯办公室,他在等你。” “我?”曼曼一脸莫名地站起来,突然觉得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这一生都没有体会到这样芒刺在背的感觉,茫然走出设计部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背后一阵阵灼热,脚步都有些不稳起来。 46层是公司市场部,劳伦斯总经理办公室的暗色木门,紧闭着,百叶窗也关得严丝合缝,一丝光都不透。门侧坐着秘书小姐,盘着中规中矩的发髻,同情地看着一脸沮丧的曼曼,她们市场部的总经理劳伦斯,是公司著名的铁面阎王,虽然长着一张中国人的脸,其实是德国的来的华裔,做事完全是德式风格,一板一眼,严肃冷漠,这次他负责的30759招标工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市场部本来就低的气压立刻再次跌落谷底,刚才他黑着脸让她打电话到设计部叫顾曼曼,不用说,眼前这个长相讨喜的小姑娘,多半要到大霉了。 “劳伦斯先生在里面等你。” “哦——谢谢。”为什么要找她?曼曼到现在还有些云里雾里。听刚才华明的意思,设计部这次的草案多半是被人剽窃了,可是她并不参与30759设计方案小组,那是华明和乔安的项目,最近她都在忙着蔷薇园的景观,再怎么怀疑,也不该怀疑到她的头上来啊。 忐忑不安地敲门,“我是顾曼曼。” “进来。” 推开门,只看到满室玄木色,正对着她的,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桌上非常干净,除了必要的电脑和文件架,其他一点装饰都没有。桌后的劳伦斯,仍旧穿着早上看到的那套黑色西装,满脸严肃地盯着她,声音冷硬,“我在等你,坐下吧。” 大大:曼曼,人家说你蠢。 曼曼:——无言,还不是你写的! 大大流汗中:这个——本来想把你写得单纯可爱,没想到过了,写成小白一枚,果然不擅长写小白兔阿,大大还是擅长写留白那种内心复杂的女人,呜呜。 曼曼爸爸:原来是你,把我的心肝宝贝写得被人牵着鼻子走,你给我过来! 大大黑线条:顾爸爸,这个读书好,其他方面不一定都过人啊,那个以前有陈景润的说,生活都不能自理啊。但凡天才,总是和平常人要距离远那么一滴滴—— 曼曼爸爸:还狡辩! 大大:小白也会成长的嘛,社会那么黑暗,成长起来很快的,你们不要着急,我已经安排反面角色教导她认清现实了。 劳伦斯:你是说我吗? 大大:——怕怕中,老兄你每次出场都让我很寒。咦咦,周你怎么才来,救命啊。 曼曼:周,大大把我写得好蠢,伤心—— 周:没关系,跟我在一起,很快就会七窍玲珑的,大大—— 大大:到!(没想到我也条件反射) 周:到旁边说话。 角落中 周:听说你要给曼曼安排男配角? 大大:厚厚——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人生嘛,总是曲曲折折的,厚厚—— 周:不要傻笑,曼曼的教育工作,我会负责的,明白吗? 大大:啊——不要篡改剧情啊,还有,不要对着我这么阴阴地笑,冷汗都出来了。 大大落跑了,回头改文,再让天才白痴曼接下来好好成长成长,留白啊,为什么你两年后才出现,大大需要你来教导一个小妹妹人生经验啦,呜呜 28 “你好,我是市场部总经理劳伦斯李,今天把你叫上来,想请你回答一些关于30759草案的问题。” 果然是因为这个,“李总经理,我参加的,是蔷薇园的设计小组,30759的项目,并不是很熟悉。” “不是很熟悉,那为什么你要私自复制30759草案的设计稿?” “谁说我私自复制设计稿!”曼曼震惊地瞪大眼。 劳伦斯一脸严肃地将电脑部打印出来的文档推到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曼曼面前,“电脑部监测程序显示,你的手提上周曾经私自备份公司数据,包括设计草案,请你解释。” 翻看着手中的文档记录,曼曼紧皱眉头,“我不明白——” “曼曼小姐,我希望你明白,这已经构成商业犯罪,由于这份草案外流,给公司造成了重大损失,如果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将要求公司授权,让法务部介入此事。” 曼曼坐在原地,默默不语地一遍遍翻看手中的文档,数分钟后,她抬头开口,“这份草案,我在设计部的时候接触过,那是因为和华明讨论一些管道铺设问题,但是我没有私自做过备份,也不明白这份记录是从何而来?另外,公司电脑有防复制程序,就算有人把它备份下来,也不可能外流啊。” “公司不会无故调查员工,顾曼曼,听说你在西班牙的时候,vc公司曾经和你接触多次,并且要请你参加他们的亚洲核心小组,你竟然拒绝,选择回国到我们公司,真是令人费解。” “我有自己的理由。”这算什么?面前的男人这样咄咄逼人,好可恶。心里已经明白,一定有人在她的电脑上动过手脚,栽赃嫁祸,但是进入设计部工作以来,和每个人都相处甚欢,如果说这些人当中也有故意陷害她的人存在,那简直是当头一棒,脑子发胀,嘴唇微微地有些麻,只想找个安静地方,冷静想想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的私人选择,公司不予置评,听说过盛乾吗?” “香港盛乾,地产公司啊。” “很好,盛乾这次与我们一起参与30579地块的投标,他们所出示的草案,为什么与我们公司所准备的一模一样,我也想你解释一下。” “李先生,你在开玩笑吗?我只是听说过盛乾的名字而已,为什么他们的草案跟我们的一样,我怎么知道。” “有件事情,非常有趣。曼曼小姐可知道,香港盛乾,其实是西班牙vc的大股东,两个公司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当时vc在招揽你的时候,没有提到过吗?” “听上去,李先生已经认定了我就是那个泄密者,那我做任何解释又有什么用呢?没什么需要解释的,我只有一句话,公司方案外流,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那你怎么证明呢?”劳伦斯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盯着曼曼的眼睛,“顾曼曼小姐,不要以为做出这付无辜的表情就能解决一切,我可不是周公子或者任浔,不会吃你这一套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霍地站起身来,曼曼涨红了脸,“我的电脑,也可能被某些人蓄意盗用,现在有很多木马程序,可以做远程操控,就凭这份莫名奇妙的纪录,公司就有权指控我泄露商业机密吗?我希望李先生不要在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之前,就对我作出不合理的指控,另外,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请收回!” 可能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驳,面前咄咄逼人的男人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开口,曼曼瞪大眼睛,努力地给他瞪回去,“李先生,你一定翻看过我的档案了吧,改学设计之前,我拿的可是法学学位,如果要法务部介入,也可以,但是你也要拿出足够的证据来才行,否则我一样要起诉公司随意诽谤员工,特别是你,刚才还对我进行私人的人身攻击!” 两双眼睛互相瞪视着,空气里简直火花四射,半晌,劳伦斯突然撇过头,嘴角有些抽搐,“你——先下去吧。” 呃——就这样?已经准备好和他大吵一场,然后搬出无数法律条文压过去,没想到他直接结束对话,曼曼一时愣住。 有人敲门,秘书小姐的声音,“总经理,宁总来了,您——” 曼曼转身,宁染已经推门进来,看到她,微点头。 “那我先下去了。”咬咬牙,算了,下次再战,曼曼不再多说,走出门外,反手将门合上。 宁染走到桌边,翻动那些文档,面色凝重,“她说了些什么?” “宁,你说这个女孩像兔子?我看不像,那可是一只小老虎啊。”劳伦斯坐回椅子,指尖交叠,“我想周应该没看到过,她兔子皮下面的尖爪子吧。” 第十四章 29 没有下楼,曼曼走到那扇小门前,按密码。门里一如既往地安静,雪白的地毯,纤尘不染,与外边相比,好像是两个世界。 靠着墙,低头沉思。自从踏进这个公司,认识周之后,生活便过得如同云里雾里,现在静下心来,回想数月来的点点滴滴,只觉得谜团四起,身边原本和善可亲的每张脸,现在都变得模糊不清。究竟是谁?要置她于这样难堪的境地?这件事情,周知道吗?如果知道,他会怎样反应? 一团乱麻,突然很想拨个电话给娘娘,但心里忐忑,学法律的时候,讲究的是逻辑推理,思路清晰,第一堂课,老师就教导,永远都不要在心情不稳的时候做任何决定,但是从小到大,都是心随意动,后来转行学设计,身边尽是些艺术细胞活跃的同道中人,活得快意,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对那句话,体会实在不深,但是此时此刻,能够帮到她的,居然全是从前自己所抛弃的东西,手指已经按在电话键上,这时却收了回来,连带觉得自己呆在这个地方,也是不妥,转身便欲推门离开,突然铃声响起,垂头一看,号码陌生,微一思索,还是接了起来,“喂?” “请问,是顾曼曼小姐吗?” “是我——” “你好,我叫琳达,请问曼曼小姐现在听电话方便吗?” 那声音甜美,温柔有礼,听在耳里,真是一种享受,但是现在的曼曼,只觉得这个电话来得诡异,“琳达?我不认识你。” “不好意思,还没有作自我介绍,我是香港盛乾上海分公司的总经理秘书,姓顾,曼曼小姐叫我琳达就可以。” “盛乾——”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才在劳伦斯那里听到这家公司的大名,现在人家就找上门来了。 “有什么事吗?” “我们总经理楚先生想和您约个时间,面谈一次,不知曼曼小姐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谈什么?鸿门宴?真是奇怪,这样去见他们,岂不是摆明了昭告天下,还不如拿个喇叭站到大厅去叫,是我是我,我就是那个内奸。曼曼在这边翻白眼,但是心里也明白,如果她想知道真正的答案,说不定这才是唯一机会。一时踌躇,不知如何作答。 那边甜美的声音继续,“楚先生知道,现在曼曼小姐可能不方便单独和我们盛乾的人会面,这样吧,是否可以联络周先生,同时约见你们两位呢?” “周?”任是曼曼在怎么聪明过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这算什么跟什么?盛乾不是剽窃了公司的草案吗?要见她已经不可思议,还要见周,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周?”虽然一头雾水,但是曼曼仍旧反问过去。 “不好意思,周先生的联系方式,实在不是我们可以查得到的,只能通过曼曼小姐转达,麻烦您了。” 啊——听她的意思,他们真正要见的人,还不是她来,只是因为找不到周,才不得已绕了个圈子,“我考虑一下,再联系你。”匆忙结束通话,曼曼觉得自己的脑袋比刚才更加涨大数倍,本能地,只想找到周问个清楚明白。 返身走入那个熟悉的电梯,直奔顶层。所有的一切都和昨天毫无二致,但是曼曼心情混乱,再没有前两次那样耐心欣赏的好兴致。跑到门边,那门只是虚掩着,一推便开,门里阳光明媚,周就坐在沙发上,看到她来,嘴角勾起,微微笑了,丝毫没有惊讶之色。 扶着门,微有些气喘,但是娘娘的笑容好漂亮,愣愣地看着,也不想动弹,奇迹般地,曼曼刚才还一片混乱的心,就在这一瞬间,安定下来了。 30 “曼曼,你在跑什么?” “周,30579的事情,你知道了吗?”不想绕圈子,曼曼很直接。 他还是微微笑,伸手拍拍身边的沙发,“过来坐。” 很听话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周的身上,总是有清爽好闻的味道,刚刚和劳伦斯那样咄咄逼人的家伙打过交道,现在看到周,本能地,有点想偎过去,但是曼曼的脑袋,仍然残存一丝理智,有些事情,还是先问个水落石出的好,“周,你知不知道?”她追问。 “我知道了,盛乾的方案,跟你们设计部准备的一样,是不是?” “是,现在说我们设计部有人泄密,刚才我被叫去了劳伦斯办公室。” “嗯。”他只是点头,并不接话,等着她说下去。 原本是不应该完完全全地先把自己遇到的情况说个遍,原本有许多疑问要问他,可是周的脸,近在眼前,细长的凤眼,微微眯着,专注地看着她,漂亮的瞳孔里,好像看得到自己的倒影,不知不觉,曼曼竟然把自己所遇到的所有事情,包括那个莫名其妙的文档,包括刚才的那个电话,包括她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她比划着分析,“那个盛乾,明明就是想见你,见不到你,才会找到我转达,可是又有多少人,会知道我能找到你呢?是谁告诉他们的?我的电脑,一定是很亲近的人才能动手脚,虽然到现在,我都猜不出是谁,可是设计部的那些人,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和你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方案外流,肯定不只是设计部出的问题。还有,如果盛乾的确恶意剽窃我们的方案,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打电话见我们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你说对不对?” 周坐在曼曼身边,微微侧着,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心里,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其实这件事情,他已经大概有底,只是还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按兵不动,委屈了小兔子,本以为她会哭哭啼啼地来找他诉苦,做好准备等着安慰她,但是没想到她跑上来,对着他侃侃而谈,把整件事分析得头头是道,他静静听着,表面上不予置评,但是心里实则喜之,这个曼曼,总能给他带来意外的惊喜,原来她并不是单纯得不谙世事,原来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变成一只娇娇可爱的小白兔,这一发现,让他愉悦不已,微有些走神,招来她不满地抗议,“周!你有没有在听?” 回过神来,只看到她粉色的嘴唇,小小的,微圆,不说话的时候,也好像微微嘟起,仿佛在撒娇,现在就在他面前,一张一合,说得兴起,心里欢喜,突然伸出手,捧住曼曼的脸,“我在听,你刚才说,我和你的事情,我和你,是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小脸,突然呆住,她乌黑晶亮的眼睛,瞪得那样大,好像两潭清澈见底的泉水,瞬间,雪白的小脸在他手心涨得鲜红欲滴,连脖子都浮现了淡淡的粉红色,这才是他所熟悉的表情,只是他一人独享,只能他一人独享,低头亲吻下去,不再是昨晚那样的轻轻一触,这一刻唇齿相交,只觉得甜蜜欢喜,竟然舍不得停止,不想放开。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胸前有微弱的推拒,曼曼的小小声,模糊传来,“周,周。” “嗯?”稍稍放开她,仍有些不舍。 只听到她的喘息声,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我,我,透不过气啦。” 他微微一愣,然后作了让曼曼目瞪口呆的反应,从来都云淡风轻的娘娘,居然在她面前,仰起头,放声大笑起来。 “曼曼,曼曼。”捏着她的脸颊,周笑得无比畅怀,“你真是我的宝,好啦,等下我们一起去会会盛乾的楚先生,应该就会揭晓谜底了。” “就是那个楚总经理?你认识他吗?”赶快挣脱他的魔爪,躲得远远的,曼曼这才开始追问。 “盛乾的楚先生,我可不认识,不过他背后有个人,我们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是谁啊?”想来想去,跟周在一起的时候,来去只见过几个人而已,曼曼好奇。 “想知道吗?”他对她招手,“过来我告诉你。” 娘娘,不要玩啦,双颊仍旧热辣飞红,曼曼心里哀叫,被你亲去,虽然感觉很幸福,但是,她鼓足勇气跑上来,并不是为了这个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拜托你认真一点啦。 周牵了她的手,直接下到地下车库,取车出门。车库里安静无声,他打开车门,示意曼曼坐进去,上次的回忆犹在,曼曼小心地看了一眼后面停着的车,张口欲言。 他露出了然的笑,伸手把钥匙交到她的手中,“我们去老赵那里,知道怎么开吧?” 大概也只有这个男人,能够让她每次心甘情愿地做司机,还觉得皇恩浩荡吧。叹着气接过钥匙,曼曼点头,“我知道。” 再次来到老赵的店,只觉得亲切。下车直冲进去,还没进门,小姐就笑嘻嘻地迎出来,“曼曼小姐,今天老板在噢。” 果然,老赵乐呵呵笑声,已经从里面传了出来,“是不是曼曼来了?快进来。” “老赵伯伯。”被喂得刁了,一听到这个笑声,曼曼就条件反射地口齿生津。 周施施然跟在她身后,跨进门去,“老赵,怎么每次看到这个小丫头,你就开心成这样?” “周?”老赵有些吃惊,“你还在上海?很少看到你呆这么长时间啊。” “回去过啦,前几天刚飞回来。怎么啦?我呆在这儿,你挺烦是不是?” “怎么敢?呵呵,”老赵只是笑,好像又想说些什么,看了曼曼一眼,终究闭上嘴,引着他们上楼。 两人坐下,老赵转身进厨房忙活去了,周伸手取茶壶,替曼曼倒茶。 “周,你约了他们在这里见面?”曼曼抓着茶杯问。 “嗯,等下盛乾的人来了,你是要在旁边一起,还是让老赵给你找个清静地方吃私房菜?” “你们聊啦,跟我没关系的事情,不想听,我要吃私房菜。”曼曼立刻作出选择。 微微笑,他的手又伸过来,摸她的头,“要不去厨房,看看老赵今天要献什么宝?” 好啊,返身往外走。开什么玩笑,商场如战场,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不得以卷入了,也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人生最开心的,莫过于美食当前,何必自讨苦吃去听别人唇枪舌剑的? 刚走出门口,就看到两个男人从楼下走上来,走在前面的一个,年纪略长,脸有忧色,后面的那一个,年轻俊秀,非常面熟,不由顿住脚步,思索在哪里见过他,那人却已经出声招呼,“曼曼小姐,我们又见面啦。” “你是——?” 他笑着回答,“这里可没有凉亭可以喝茶看江景,曼曼小姐怎么也来啦?” 啊!曼曼立刻恍然大悟,“那个楚先生,原来是你呀!” “我可不是今天的主角,这是我大堂哥,他才是盛乾的楚总经理,我今天只是个陪客而已,周呢,来了吗?” “他在里面等你们。”冲着两位楚少爷点点头,曼曼往里一指。 “你去哪里?” “去厨房,看看今天有什么私房菜。”一想到老赵的美味佳肴,曼曼的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翘。 “那么好?”楚承的眼里也闪出笑意,“我也想尝尝,等下来找你?” “呃——”这个人怎么自来熟啊,不好拒绝,曼曼只能点头。 “小承,让周公子等太久不好吧?”一旁的楚大公子出声了。 “我们走吧。”他们终于举步,擦身而过的时候,楚承对她眨眼睛,无声做口型,“别吃光啊。”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贵公子啊,放到从前,曼曼一定会在心里小小地流一下口水,可惜被娘娘的妖孽媚人刺激太久,现在的曼曼,完全无动于衷,转身就直奔厨房而去了。 老赵正指挥着几个身穿白色厨师服的小伙子上油锅,见到她走进来,大声笑了,“曼曼是不是饿了?怎么不陪着周,偷偷跑来找东西吃?” 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曼曼点头,“周有客人,我是来享受老赵伯伯的美食的,才不想听他们一群大男人啰嗦个不停,所以溜出来啦。” “有客人啊——”老赵沉吟地看着曼曼,突然眼神赞许,“曼曼真是聪明,走,到小厨房去,老赵包饺子给你吃。”说着转身,把曼曼带进了另一间厨房。 老赵的厨房,果然不同凡响,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油腻混乱。敞亮通透,所有东西井然有序,还有一张小小的红木桌,上面搁着精致的青花玉瓷餐具,曼曼在桌边坐下,双手搁在胸前的桌面上,睁大眼睛看着老赵忙碌。 “做饺子噢,我也会做啊,要不要帮忙?” “呵呵,”老赵笑了,“这可不是北方的饺子,淮扬这一带,早上就兴吃着一口,晚上再去泡个澡堂子,那可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噢。” “噢噢,我听说过,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是不是?” 老赵惊喜地转过身,“你还真知道呀。” 大力点头,曼曼的眼睛已经开始闪出星光,老赵包的饺子,不用说,一定是空前绝后的好吃,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只感觉自己肚子好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老赵剁馅,猪前后腿精肉,剔肥去筋,用刀背斫成肉酱,加入青葱粒、生姜汁,和入麻油、白抽酱油、竹笋,搅拌成肉糊,然后摊开包皮,那皮薄如纸,馅剁得柔细无渍,一手一个,包得飞快,在沸水中煮熟,再放进泡了炒米的皮骨汤碗中,浇上麻油,撒上胡椒粉、青葱花。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好像行云流水,完全是举重若轻的大师风范,一边的曼曼,看得目瞪口呆,只差没有拍手叫好。 “吃吧。”漂亮的汤碗被放到面前,曼曼这才回神,用崇拜的眼神努力看老赵,看得他呵呵大笑,“快吃吧,小家伙,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啊。” 第十五章 32 老赵在她面前坐下,看着曼曼吃得兴高采烈。突然眼色担忧,开口问她,“曼曼,你跟周——” “嗯?”闻声抬头,嘴里还鼓鼓地塞着半个饺子,曼曼含糊地回答,“我和周?怎么了?” 这个姑娘,天真纯净,真是很得他的欢心啊。自己的家人都远在国外,看到曼曼,就想起最心疼的小孙女,眼看着她跟周,一步步走得越来越近,老赵这会心里,可是真的为她担忧。周的背后,就算称不上是龙潭虎穴,那也有得一拼了,况且那小子从小就心思细密,叫人难以捉摸,现在把曼曼整日地带在身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心措辞,“周家里是什么情况,曼曼听说过吗?” “噢,周有提过啊。”曼曼点头,“我去过他在西郊的别墅,那里据说是他妈妈的老家。对啦,任老师还跟我说过,周的妈妈,是以前出名的美人,很早就嫁进周家,我还看到过照片噢,真得很漂亮。” “你去过那栋别墅?”老赵微有些诧异,思绪瞬间飘远,“小仪的确是很漂亮啊,只可惜——” “小仪?”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是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周的妈妈叫小仪吗?” “是啊,我和她的父母是老朋友,当年看着她长大的,周小的时候,她也有时带着他来吃饭,真可惜,那么漂亮的姑娘,没得那么早。” “啊?”曼曼顾不上嘴里的饺子,直接低叫出声,“周的妈妈,已经——没了?” “是啊,”陷入回忆里,老赵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样的人家,有什么好,金枝玉叶的嫁过去,也要褪一层皮,更别说是小仪这样的拧脾气,一定是吃尽了苦头。” 这边的曼曼,震惊过度,只是在心里反复念,原来那个照片上的美人,已经没了,已经没了。那么年轻,忧郁的脸,没有笑的,郁郁的,眼梢微微的上挑,跟周有几分神似,都留在那些泛黄的照片上,只留在泛黄的照片上。把照片摆在身边,那样的周,心里一定还是念着自己的妈妈的吧。明知道那是别人的家事,可这一刻心里酸痛莫名,突然很想跑到周的身边去,看看他的微笑,就算牺牲色相,逗他一笑,也是好的。 “那么周的爸爸,你也见过了?”老赵的问题,把曼曼拉得回神。 “周的爸爸?他不是在北京吗?我没见过啦,周很少提起他的爸爸,我想应该是个很忙很忙得大商人吧。” “商人?”老赵错愕地瞪着她,“这是周跟你说的?” “我猜的。”饺子吃得差不多了,曼曼站起身来,“老赵伯伯,你教我下面条,煮饺子好不好?我也想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每次吃到老赵的美食,都感觉好幸福,那些繁复的菜色,估计有点难度,不过面条饺子,应该不难学吧?下次煮给周吃,他一定会开心。 曼曼——心里叹息,老赵眼神里,不知不觉添了一丝怜悯。 昨天写到小楚,心潮澎湃啊,所以晚上,终于提笔写了楚楚的番外。今天继续更这里,厚厚,那个番外,很多亲亲要求写留白和肖的小孩,这两天努力一下 33 突然有人叩门,“老板,有位楚先生找曼曼小姐。” “找你找到我这儿来了?”老赵看着曼曼。 一定是刚才那个自来熟的小楚公子,曼曼好无奈,“不好意思啦,老赵伯伯,大概是周的客人,刚才在楼梯上遇见我,是我告诉他偷偷到你这里来吃私房菜的。” “是曼曼的朋友吗?”老赵回复乐呵呵的表情。 “呃——”算上刚才,也就见了两回,算不算朋友啊?曼曼踌躇,可是老赵已经应声叫开门,门外果然站着笑眯眯的小楚公子,“好香啊。” “曼曼在吃饺子呢,”老赵站起身来,“我到外面去招呼一下,炉子上还有,不用客气了。” 小小的厨房里,只剩下楚承和曼曼,看着楚承真的自己动手上前盛饺子,曼曼瞪大眼睛,有点小小不满,搞什么呀,连周都没吃到呢。 “你在瞪我吗?”端着碗坐下,小楚笑嘻嘻。 “没有啦,”收回眼神,“你们和周谈完了?这么快。” “怎么会?我大堂哥这回受得打击可大了,一时半会,和周是说不完了,我还惦记着你说的私房菜呢,溜出来的。”他边说边下勺子,然后幸福地眯眼睛,“果然好吃啊,曼曼小姐真会享受。” 明知不该多问,但是心里实在好奇,曼曼的手指又放到嘴边,“你们——” “想知道我们聊了些什么吗?”这个小姑娘,想些什么脸上写得明明白白,真有意思。 “——”当然想知道,可是又觉得追问面前这个半熟不熟的家伙很是不妥,曼曼一时出不了声。 “想知道我堂哥公司的方案,怎么会跟你们设计部准备的一模一样吧?” 点头,换来他低低笑,“真老实。” 瞪起眼睛,不说算了。 “好啦,告诉你,”他放下勺子,“这件事情,说来真有点复杂,前段时间,我大伯和四叔认识了一个朋友,本来也不太熟络,后来听说我们对30597感兴趣,突然跟我们走得勤了起来,还一力推荐我们去参加招标,我大伯倒是有推辞,说庙小请不了大佛,可是他说只要去参加,就一定没问题,连内定设计方案都可以给我们,只要走个过场就行,到时候大家都得利。” “听上去真得很复杂,可是30597不是市政项目吗?怎么有人这么通神,连招标都可以打保票。”曼曼皱眉头。 楚承笑了,“那个朋友,本就是政府里的人物,没听说过官商勾结吗?” 说得这么赤裸裸,这个人还真敢讲。 “人家想找间公司合起来赚一票,本来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再说利润实在可观,我四叔也坚持,后来大伯这里就同意了,没想到招标会一开,就有老朋友来提醒我们小心。” “有人告诉你们,那份方案是从周的公司外流出去的?” 楚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你挺聪明的嘛,那人实在是说得及时,否则我大伯的公司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卷进政治风波里,到时候怎么死得都不知道,再大的利润,我们也没命去享啊。所以我大堂哥今天,是特地赔罪来的,盛乾已经宣布,退出这次招标了。” “政治风波?”越来越一头雾水,“周跟你们,都是经商的,就算是政府里的人拿了我们的方案,那也只能说明那个人做得太过分,跟政治风波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周的爸爸是谁吗?”楚承一时惊讶,脱口而出。 “周的爸爸?”今天第二次,有人向她问这个问题,没来由地感觉心惊肉跳,曼曼张着嘴,呆住了。 还不等楚承答话,门外响起周的声音,“曼曼,还没吃完吗?我们要走啦。” 第十六章 34 坐回车上,曼曼难得沉默。老赵和楚承的话,在心头盘旋缠绕,周坐到驾驶座上,她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抢着要开车。 车厢里清凉安静,默默地看着周,他就坐在身边,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娘娘,你究竟是谁?直到现在,她才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第一次看到他,只当他是个五官清秀的公司老板之一,第二次,领略到那样的无边春色,又同情他寂寞孤独,开始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是个不受宠,被排挤的公子哥,后来慢慢发现,宁总和其他大老板,全都对他毕恭毕敬,自己多半是被他骗,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已经被娘娘迷得不辨东南西北,哪还会去计较,但心里仍旧自以为是地肯定着,周只是一个商人而已,直到今天,接连被两个人提醒,仿佛当头一棒,这才发现,对坐在身边的这个男人,她好像知道很多,其实全不明白。无数个问题冒出来,真想一次问个清楚明白。 周,为什么你这样镇定自若?这份方案,是从政府官员手中外流的,就连盛乾那样的大公司,都会胆战心惊,不敢趟这趟浑水,你难道完全不当一回事吗? 为什么,你从来不出现在公开的场合里,公司里的人就算想见你一面,都难如登天? 为什么你的妈妈,忧郁成那样?明明是个出身富贵的大家小姐,为什么老赵说起她,语气那么怜悯?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你提过父亲?你的爸爸,究竟是谁?竟然让每个提到他的人,都三缄其口,小心翼翼。 无数的谜团,突然将身边的这个男人团团缠绕,这时的周,在曼曼眼中,仿佛被浓雾笼罩,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感觉到她的注视,周突然侧过脸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好看吗?曼曼。” 啊——无言以对。这句话,随便换了谁来说,一定让人嗤之以鼻,可是面前的娘娘,笑起来,就像阳光透过云层,实在让她招架不住。 “吃饱了吗?”车速缓慢,周语调轻松地开始和她聊天。 点头,“周,现在回公司吗?我出来那么久了,30597要返工,时间很赶,再不回去,他们更要来不及了。” “不用赶了,我已经通知宁染和劳伦斯,30597我们不要了。” 惊呆,本来大家准备得热火朝天,势在必得的大项目,现在居然变成一块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想要了。 “你在想什么?脑门上都是问号。”他微微笑着,打方向盘,“是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您还真是神通,连我想什么都知道。曼曼咬着嘴唇,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是什么地方?”他突然指着前方,开口问她。 凝神看过去,“美术馆啊,那上面有个很漂亮的餐厅,叫kathleens5。”指点着前方的建筑,阳光明媚,映着美术馆标志性的钟楼尖顶,煞是漂亮。 “走,我们去看看。” “啊——又翘班?”黑线条,这样下去,她迟早被丹尼斯赶出设计部。 “30597都不用返工了,我想现在设计部,个个都在庆祝吧,你回去干什么?还有,你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上次错过了,今天补给你机会,让你一次问个够。” 说到她心坎里去了,曼曼点头。 走进美术馆,冷气开的充足,拼接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与外面好像两个世界。坐电梯到楼上,面前红木长桌,放着餐厅介绍,长桌两边是旋转而上的木质楼梯,扶手雕工精细,往上走,转入平台上的餐厅,通透的玻璃屋,间中栽着花树小景,精致可爱,吧台外侧,是开阔的露台,已经有些食客坐在那里,衬着露台外的浓郁青翠,好像是一幅画。 两个人在露台坐下,下面就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公园,小桥流水,绿树掩映中,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行人,在公园中闲散漫步。 “曼曼,想知道什么?你现在可以问了。”俯视着面前的美景,半晌之后,周终于侧过脸来,微笑着率先开口。 35 问题无数,可是直愣愣地看着面前人的微笑,心里只是问自己,知道了答案,又怎么样?有关系吗?会吃惊得掉头就走吗? “很想知道,我是谁吧?”见她不语,周好心地接下去,“曼曼,我并不姓周。” 猜也知道,整天周来周去的,哪有人连名带姓就只有一个字。 “我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兄弟姐妹,跟你一样。” 哦——看你这个样子,也知道是独苗,走出来就跟金枝玉叶似的。 “我的母亲,出身还不错,红色资本家的女儿,外公有点小聪明,跟共产党关系搞得不错,所以当年没怎么吃苦头。” 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资本家还能跟共产党关系搞得不错,娘娘的外公一定不是寻常人。这边曼曼在心里碎碎念,周的微笑渐渐收住,语速放缓,“还想听下去吗?” 点头,当然啦,根本就没有说到重点好不好。 “我母亲很早就生了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虽然是第二次听到,但是从周嘴里说出来这句话,曼曼的心还是突然酸软,抬起头来,伸手过去握住他放在桌沿的手臂。他微微一震,仿佛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样,望向露台外的眼神突然收回来,专注地看了她一眼。 啊——!实在难以抗拒他每每神来之笔的无边美色,曼曼只觉得手心突然滚烫,好像触在一块烙铁上。本能地想抽回手,可另一种力量突然冒出来,让她坚持着维持原来的姿势,艰难开口,“其实也没什么,那个很多人,出生就没有看到过妈妈——人生自古谁无死——呃——”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天胡地,她到底在说什么呀,一边说一边想抽自己,果然不是安慰人的料。 但是效果很好,周一阵错愕之后,突然笑了,春暖花开,连带曼曼都笑了起来,反手握住她的手,周倾身过来,脸颊一暖,好像微风拂过,周的嘴唇,薄而柔软,最后落在她耳边,“曼曼,还有一件事,关于我父亲——” “嗯?”早已经被刺激得意乱情迷,此时的曼曼,只会傻傻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他的样子,你应该很熟。” 答不上话来,怎么可能?周已经够神秘,他的父亲,更是隔了千山万水的人物,连想象都无法想象,更不用说很熟了。 看着她迷茫的样子,周垂下眼帘,突然微微叹息,“曼曼,有时候,你真得挺笨的。” 啊啊啊!黑线条又冒了出来,怎么也想不到他突然讲出这句话,曼曼霍地张大眼睛,狠狠瞪了过去。 “想知道吗?今天晚上,陪我回家,一起看新闻联播,我指给你看。”已经坐回原位,却被她的表情逗乐,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呵呵笑起来。 从来没有觉得,看一次新闻联播会看得这样惊心动魄,一直到的主持人微笑宣布结束,曼曼仍旧维持着惊脱下巴的表情,愣愣地坐在沙发上。 周走到厨房,又走回来,一杯冰水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腮帮子上,冻得曼曼惊跳起来,差点将杯子里的水全都撞翻到身上。 “回神了,曼曼。” 已经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曼曼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接过冰水,本能地灌到嘴里。 “慢一点,跟灌蟋蟀似的,小心呛死。”周用指尖将杯子从她手中抽走,笑着拍了拍曼曼的后背。 猜测过上万种可能,也隐约想得到周的背景非同小可,但是事实真相还是让曼曼震惊过度,娘娘,原来您住的不是西宫,您住的是东宫才是,一直以来,都叫错了。有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怪不得您要深居简出,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轻描淡写。慢慢清醒过来的大脑,开始冷静下来,最初的震惊终于过去,曼曼开始脊骨发凉,这样的周,对她来说,永远都是遥不可及的吧?面前的微笑,好像突然变得遥远,手心里冰凉的感觉仍在,现在却慢慢沿着血液的流动,往身体各处散开去。 他眼梢的那点笑意,随着她的沉默一点点褪了下去,将杯子隔到茶几上,轻声脆响,“现在说不要,还来得及。” 这样的语气,曾经听到过。在那条小路上,他说突然很想走一走,要不要一起来?只是微一迟疑,他便侧眸一笑,要让司机来送她回家。那语气,明明是笑着的,却仿佛突然生疏了,让她心里没来由地空落落的,微觉得凉。那时不明白,现在才知道,不舍得放开的,其实是她。 客厅里灯光柔和,她的表情纤毫毕现,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他眼前。现在说不要,还来得及。其实说完,就有已经有些后悔了。母亲是在他十岁的时候过世的,对其他的孩子来说,十岁还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可对他来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曾经未来的路非常简单,娶一个面目模糊,但是路线正确的妻子,或者一个人逍遥自在,过完这一生。 还记得有一次,和肖跑到法国的酒庄喝红酒,那时肖刚刚离婚,那家伙属于面具型人物,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过到底喝高了,难得对他说了几句掏心掏肺的话, “周,我现在才明白,这世上的一切,对我们都不算什么,唯一奢侈的,不过是感情。” 那时他还打趣,“哥哥,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来没想过要耽误哪个天仙美人。” “那是你没遇到,有些事,是命里注定的。” “别,我听了瘆得慌,你还是继续当你的斯文败类我比较习惯,不要突然转行当文艺小生。”当时的他,完全嗤之以鼻,没想到报应来得那样快,初夏的傍晚,那条小路幽静绵长,她始终走在他后侧,脚步落在他投下的阴影里,一下一下,声音轻悄,如果没有凝神细听,就好像他是一个人在独自行走。但是心里明白,她就在身后,跟得很好,一步都没有落下,一直都在。从没感觉到那样的安静平和,只是因为身侧多了一条小而纤细的影子,胸口就被一种陌生的东西填得满满的,这才明白肖的意思,有些事,是命里注定的。 怎么办?怎么回答?他说现在不要,还来得及。不要吗?离开好不好?他说过,和我在一起,会很辛苦。那时不明白,现在知道了,不单单是辛苦吧,那些泛黄的照片,周的妈妈,郁郁的,没有笑的,她没有出嫁的时候,不会是那样的吧?还没有真正开始,她的生活就已经变得跌宕起伏,如果在一起,不敢想象了。可是要离开吗?现在不要,还来得及,还来得及。默默地注视着周的脸,就连她这样单纯的傻瓜,也知道将来会有多危险,手指微微地抖了,明知道不行的,可是不舍得,不舍得。 “不舍得?”他的脸突然凑近,笑得好像百花齐放,“曼曼,大点声,再说一遍。” 啊——!!!她怎么不知不觉说出声音来了,这奸诈的男人,这样的话怎么也该是由他来说,太过分了。 胸中的大石突然落地,只觉得畅快无比,周抓住身前羞得手脚无处放的的曼曼,笑着亲吻下去,前路漫漫,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以后有她始终走在身侧,单是遥想,也觉得心满意足。 第十七章 37 再次回到办公室,只觉得气氛怪异。眼里看出去的每个人,都跟平时不太一样。究竟是谁?在她电脑上作了手脚?当然了,直到现在,她还是最大的嫌疑犯,她在这里小心猜测,别人看她早就是罪证确凿了。 果然,乔安跟她打招呼,不再是甜心宝贝,而是中规中矩的一声,“曼曼。” 陆陆原本就是没什么表情的人,小蓉也仍旧忙碌到左右开弓地找资料,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是一到午饭时间,她抬起头招呼她们两个,小蓉却不好意思地回答,“曼曼,我今天带了午饭,微波一下就行,不去餐厅吃饭了。” 陆陆连话都没说,只是举了举手里的图纸,示意她正忙着。 倒是旁边华明站起来,“曼曼,我也饿了,要不一起去餐厅吧?” “噢。”小声应,曼曼有点沮丧。说实话,她很怀念设计部以前其乐融融的景象。 坐在餐厅里,两个人沉默地面对面往嘴里塞食物,半晌,华明终于开口,“昨天——” “华明,你相信我吗?”多说无益,曼曼直接打断他。 “呃——”这个曼曼,真是有够直接。 “劳伦斯问了我半天,我只有一句话,不是我做的。换了任何人来问,都是一样的回答。”继续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一切。 华明笑笑,不再多言。话说回来,曼曼低着头,心里翻来滚去,华明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平时在设计部,也只有和她能够聊上几句,但到底男女有别,又只是同事,也算不上是什么交心的铁杆朋友,他这时候能够站出来支持她,真是感动。 正想着,突然有一个人在身后唤她,“曼曼小姐,可找到你了。” 诧异地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昨天在劳伦斯办公室门口看到的秘书小姐,这是正一脸焦急地站在她背后。 “怎么啦?” “我们总经理急着找你,你不在办公室,手机也打不通,设计部的人说你下来吃饭了,快,劳伦斯先生在46层等你。” “又找我?”曼曼霍地站起来,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她还印象深刻着哪,昨天周不是已经把事情都解决了吗?怎么又来,到底有完没完? 搁下筷子,“华明,你慢慢吃,我等下就回来。”曼曼转身就走,可怜的秘书小姐差点跟着小跑起来。 华明手中的筷子还停留在半空中,难得地目瞪口呆,怎么曼曼的背影,看上去一幅正准备摞起袖子找人算账的架势啊。 “曼曼小姐,这个——劳伦斯先生今天早上刚和宁总吵了一架,现在心情很糟糕,你可要小心——” “是吗?”曼曼脚步不停,小心,哼,该小心的是他吧。 推开那扇暗色木门,劳伦斯仍旧穿着黑色的手工西装,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沉思。这个男人,一定是那种衣橱打开一溜一模一样的十几套西服,每天闭着眼睛抓一套上身就行的人。衣着反映人生态度,沉闷,无趣,固执。 心里碎碎念,嘴上还要出声招呼,“李总经理,我来了。” “顾曼曼,你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转过身来,脸上表情把曼曼吓了一跳。 “昨天?” “30597,我带着市场部,足足准备了半年的项目,昨天周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回来,就说要放弃,你给我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每次我到这儿,你就要我解释,解释什么啊!周的决定,我怎么会知道内情?” “昨天就只有你一个人跟周出去,连司机都没有带,你不知道谁知道?!” “等一下!”曼曼突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昨天我跟周出去?” 他张口欲言,门口突然有人微笑出声,“曼曼,原来你在这儿呀。” 周?惊喜地回头,果然是他,“周,你怎么来了?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别误会,我是来救他的,怕他给你这只小老虎一口吞了,害我损失一个总经理。” 办公室里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曼曼咬牙瞪过去,这算什么?娘娘,你也说得太过分了! 38 周招手,将曼曼叫到身边,“任浔在蔷薇园,你快去吧。” “好。”顾不上劳伦斯的复杂眼神,曼曼返身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周走到劳伦斯身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怎么啦?宁染刚跟我说了,你为了30597跟他吵架,他现在火着呢。” “我也火着呢,周,这个项目做了半年了,就等着这个星期的结果,方案外流,是很麻烦,可是盛乾已经公开表示退出招标了,为什么我们还要——” “这个招标就算成了,也是祸不是福,相信我。” “你在说什么?做地产的,现在谁不在拼命屯地,我们居然还要把眼看就到手的黄金宝地拱手让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那个顾曼曼,我怎么看怎么诡异,周,你不要为了美人误江山——” “呵呵——”他的话让周低笑起来,“劳伦斯,你的中文进步飞速啊,顾曼曼的样子,跟妲己褒姒也差太远了吧。” “误了江山的,不一定是狐狸精,玉兔精也一样可以啊。外表单纯,就能代表一切了吗?” “玉兔精啊——”周在那里笑着沉吟,然后摇着头拍拍劳伦斯,“别多想了,世博园区的那块地,你忙完了?” “忙完了又怎么样,谁知道到了最后,你会不会一个电话回来,又不要了。”看他无动于衷,劳伦斯没好气。 “不会了,那块地我势在必得,你放心吧。” 回到顶楼,周立在窗前,长久沉默。肖说过,最喜欢在高楼俯视,把尘世喧嚣全都踩在脚下,感觉无与伦比。是吗?返身,遥遥看着母亲的照片,是吗?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一定是有一个人陪伴在身边,共同俯视的吧。如他这样,永远都独立在这里,高处不胜寒,有什么无与伦比的感觉可言?身边暗潮汹涌,每一张笑脸背后都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猜疑,曼曼的突然出现,好像缝隙里的阳光,让他情不自禁想抓住。 母亲在照片里,侧脸柔和。十岁的时候,她抓着他的手,反反复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把你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回答没事的,我会照顾好自己。 到后来,就是冰凉的一捧灰,盛在玄色的盒子里。那些美和脆弱,到后来,不过是一捧灰而已,父亲站在身边,与他说话的时候连头都不低,“周,你要记住,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语气那么冷,不想抬头看,父亲离自己,永远是隔着千山万水。但是十岁的他,还是回答同样的话,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是的,能够照顾好自己,已经是一件耗尽心力的事情了。这些年来,也曾想过需要陪伴,女人,如果想要,是永远都不可能缺乏的,但是他要的,不是那样的陪伴。肉体的温暖,永远填补不了心底的空虚,他需要的,是有一个人,无论是否在身边,只要想到,就心中饱满,嘴角含笑。 曼曼,你可以吗? 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是妲己褒姒,这样,他就不用害怕别人可能伤害到她。妖精是不可能被伤害的,她们会自己保护自己。在他身边,这点就尤为重要,就算是一只玉兔精,也好啊。 走到母亲的照片前,他定住脚步,没事的,就算她现在不是,逼也要把她逼得是! 第十八章 39 走出公司,诧异地看到小李候在门外,看到她,远远走过来。 “曼曼小姐,去蔷薇园吗?请跟我来,车停在外面。” “你送我?”有些吃惊,对小李,已经见过几次,所以不算陌生。但是他根本就是周的私人司机,在公司都很少出现,为什么突然专程来送她? “是的,周董说了,以后曼曼小姐出行,由我负责。” “这是他说的?”不会吧,心里有些微不安,她从小不是什么特权阶级,这样的待遇,实在太不适应了。 “我可以自己过去,很方便的。” “曼曼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他坚持,再僵持下怕被人指点,她只好不情愿地上了车。 小李开车,迅速而平稳。仿佛转眼,便到达目的地。远远看到任浔,两天没见,突然觉得好亲切。跑过去立到他面前,只听任浔微笑着唤她,“曼曼,你来啦。” “任老师,我这两天把草图改过了,你要看看吗?” “不着急,我们先和工地上的负责人开会,讨论一下管道布线的问题。” 答应着跟着他往前走,任浔突然回头,“曼曼,有件事——” “什么?” “你和周,你们俩个——” “呃,我们俩个——”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只看到任浔的眼里,露出与老赵相同的微微担忧之色。 “曼曼,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你身上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恩——大概知道吧,你的意思,都是因为和周在一起的关系,是吗?可是已经解决了,真的。” “我不清楚来龙去脉,可是曼曼,如果说这些只是个开始,你会不会害怕?” “——”她没有回答,一时沉默。 面前的曼曼,小而精致的脸,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睁大眼睛,眼里澄澈见底,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疼爱。就是因为这样的透明,所以才会吸引到周吧。 他和小静,是周童年时在上海的朋友。因为父母是他母亲家旧识的关系,三个人在周十岁前,玩得很是融洽欢快,小时候只觉得他比别人沉默,喜欢笑,却不喜欢说话,那时他父亲还在上海任职,调回北京之后,周与他们便联系得少了,成年后再见面,好像他什么都没变,还是喜欢微微地笑,话很少。但是他感觉得到,周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他的笑,看似很容易亲近,其实隔着千山万水,他现在的心思,谁也猜不透。这样的周,看上去吟风弄月,其实身后掩藏着万丈波澜,眼前的曼曼,和他在一起,到底行不行啊? “我都明白的。”突然再次开口,曼曼脸上,浮现一朵微笑,“放心啦,我会照顾好自己。” 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她真的明白吗? “开会啦。”她指指前方。 唉!叹气,有些人,别人看她过得惊险万状,她却悠闲自得得很。 会议冗长,讨论管线布置,本就是复杂费时的事情。好不容易结束,任浔站起来舒展身子,招呼曼曼,“明天小静要回日本了,今晚想聚一聚,你来吗?” “恩——周会来吗?” “我跟他提过,不过他没说什么。”一边聊着一边往外走,突然前方有清脆的叫声。 “浔哥哥!我来接你啦。”远远看到小静,白衬衣铅笔裤,从她的suv上跳下来,不知多潇洒,小静出场总是那么耀眼,曼曼几乎没有抬手遮挡她所散发出的万丈光芒。 “小静。”任浔快步走过去,“你跟周联系过了吗?他来不来?最近这家伙越来越神秘,经常不知所踪。” “谁说我经常不知所踪,”另一个声音传来,周从另一边车门下来,微笑着伸手,抚上曼曼的头发,“晚上一起去吧,小静明天要走了。” “好啊。”答应得爽快,换来任浔的不满抗议,“曼曼,你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刚才我问你,就想个半天,他一出声,你马上就说好。” 有点脸红,心里小小声,任老师,对不起啦,请你原谅我,面对娘娘,我总是有点脱线状态。 小李已经把车开过来,目送他们两个上车,任浔与小静也坐进车里,一边发动车子,小静突然开口,“浔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曼曼和周在一起,就心惊肉跳的。” “是不是想到小仪婶婶?” “恩,你也有一样的感觉,对吧?” 40 一行人到了一家旧式别墅改造的西班牙餐厅,隐藏在曲折的老弄堂里,走进去,豁然开朗,整个餐厅外侧全是大幅的落地玻璃,衣香鬓影,一派奢华。 坐进舒适的大沙发,四个人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聊。小静吵着要开红酒,喝到一半,突然抱着任浔的手臂,低声叫,“浔哥哥,我不想回日本。” “怎么了?”任浔伸手稳住她。 “回去,就要结婚了,再没有自由。”她埋首在任浔的肩窝,半是撒娇,半是认真。 啊——一时震惊,曼曼有些怔忡,小静看上去,永远是阳光灿烂,猜也知道,从小一定是金枝玉叶长大的,怎么喝完酒,就突然说出这样让人目瞪口呆的话,他们果然和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过着她完全不能想象的生活。 “听说了,山木集团的二公子,是不是?”拍着她的头,任浔轻声安慰,“那个人不好吗?” “不要怕,老山木快不行了,集团里争权争得厉害,二公子这一派正处于弱势,很需要像你家那样强有力的后援。你嫁过去,他们一定会待你如珠如宝。”周突然开口,声音轻悄,但是字字清晰。 “如珠如宝,”小静仍旧埋首在任浔的肩窝里,“那个人我不喜欢,再怎么如珠如宝,我都不想嫁过去。” “如果不喜欢,那就不要嫁。”任浔很认真地开口。 “不嫁?那浔哥哥你娶我?” “你饶了任浔吧,山本家黑道白道都吃得开,他还想过几年太平日子呢。”周低低笑了。 任浔也笑了,“不如让周娶你,不要说黑白两道,上天入地都奈何不了你。” “才不要,嫁给周,我怕自己会没命。”小静抬起头,皱鼻子。 曼曼在旁边小声开口,“如果不喜欢,就拒绝啊。” “曼曼,你不懂啦。” “小静的家庭,我是不懂,可是如果不喜欢,还要在一起,怎么生活呢?”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这样生活着,也过得很不错。”觉得她说得天真,任浔微微笑着回答。 “我不行。”曼曼忽然回头,向周看去,他坐在沙发中,姿态闲散,正盯着她看,俩人目光相遇,只是微微一笑。 小静哇哇叫起来,“浔哥哥,你看看他们两个,我这么伤心,他们连一句安慰都没有,还在我们面前眉来眼去,太过分啦。” “别理她,任浔。山木家的二公子对她一见钟情,追得死心塌地,就差没有跑到她家门口以死明志了,替她操心,没必要。”周大笑起来。 “原来你这次回国,是吊人家胃口来的啊。”任浔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捏她的鼻子。 “那个人无趣得很。再说他喜欢我,不过是因为还没追到我而已。” “我看正好,人不能过得太有趣,山木家的二公子是庶出,在家族里的地位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这样的人会懂得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他喜欢你,不会错的,小静以后会明白。” 静静坐在一边,因为他们所说的话题离自己非常遥远,所以不想插嘴。小时候喜欢上邻家姐姐的插画书,里面有如画美景,人物漂亮得让她不忍心翻页,借回家里,一晚上看了好多遍,知道是要还的,所以特别珍惜。爸爸疼她,费尽心思找到一本一摸一样,放到她枕边,乍见的时候惊喜无限,可是翻过数次,便丢在一边,再也想不起。那时候已经明白,人最珍爱的,都是些没得到和已失去的东西。可是刚才与周四目相对,微微一笑间,只觉得心神舒畅,一切圆满,现在听到任浔这样絮絮而谈,突然无比赞同,人最该珍惜的,不是没得到和已失去的东西,而是你已经拥有的,手指好像有意识,摸索着靠近温热的另一边,面前桌上,雪白的桌巾长垂,看不见周的手在那里。突然一热,手已经落到他暖暖的指掌间,抬眼看到周的脸,微笑间情意萌动,眼里尽是风清月朗。 走出餐厅天色已晚,跟小静和任浔告别,小李把车开到面前。诧异地看了一眼周,还以为小李早就回家了,一般到了晚上,周都会自己把她送回家。 “别发呆,快上车吧。”周轻轻推她。 “我吃得好饱,不想坐车。” “那我们走回家?” “呃,开玩笑的吧,好远的。” “走吧。”他兴致颇高,对小李交待了几句。回身牵着她往前走去。 小李开车,在身后几步之遥慢慢跟着。 “周,不要让小李接送我好不好?我会不习惯。” “怎么会?小李开车很稳的,你晕车啊。” 什么回答?真是鸡同鸭讲,曼曼黑线条。“我怕公司里的人,看到不太好。我跟你——” “你跟我,怎么?曼曼,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你这样说,人家才会误会。”他看着她坏笑。唉,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男人难以捉摸。其实他就是喜欢对着她使坏,逗她弄她,看到她脸红害羞,说不出话来,那便是他的一大享受。真是坏心眼啊—— “不跟你说了,我认输。”举手投降。 “呵呵,”他笑,“反正已经误会了,要不我们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吧?” “周!”伸手推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上车吧,叫小李开回别墅,回去一起看碟。” “不要啦,老是好晚回家,爸爸妈妈会担心的。”嘴里这么说着,人却已经被他拉向车子。坐进车里,小李好像松了口气,踩油门加速。车头往前直冲出去,快得仿佛就地起飞。 握着门侧的把手,曼曼目瞪口呆,小李怎么了?突然化身暴走族,好可怕。但是顺着周的眼光看过去,只见车后有几辆车仅仅跟着,连车窗都是全黑的,望过去好像融在夜色里。 “周——”低声叫出来,曼曼抓住周的手,一时惊惶。 他微微皱眉,突然开口,“小李,停车。” “可是周董,刚才他们就一直跟在后面,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跟你都能跟得这么紧,还会有谁?” 小李不语,顺从地把车在路边停下。周开门下车,手心一紧,回头看到曼曼不安的小脸。 伸长手去,捏着她的脸颊微微笑,“怎么了?” “我跟你一起去。” “用不着,我去去就来。” 轻轻抽回手,周转头下车,轻轻合上车门。小李立刻下车,想要跟上去,也被他阻止,只能立在车外,远远望着。手心变得空落落的,曼曼趴在窗前,努力地盯着周看。几个男人从那些车里下来,看到周,很恭敬地弯腰。立在那里与周低声交谈,眼光有意无意地向她这里射过来,尽是探究。 只是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却好像过了很久,周终于转身向她走来,车门轻响,他坐进车里,接着开口,“曼曼,我今天晚上,要回北京。” “啊?”之前完全没有听他提过,这么突兀,曼曼一时愣住了。 起飞的时间是在半夜,小李提议,“曼曼小姐,我先送你回家,时间很宽裕。” 望望窗外的沉沉夜色,心里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爸爸妈妈在家里,一定等急了,可是侧脸看到周,就坐在她的身边,车里没有开灯,不知为什么,只觉得他陷在黑暗里,遥远而孤独。要回北京去,为什么?自从知道周的背景,说不害怕,那是骗鬼的。她不是傻瓜,知道那些富贵荣华的背后,掩藏着多少惊涛骇浪。那天他说,跟他在一起,会很辛苦,他还说,现在说不要,还来得及。其实是来不及了,她对自己所喜欢的东西,总是一意孤行,来不及了,她已经把心都放下去,哪里还收得回来? “没关系,”她突然微笑,把手放到周的掌心里,“我送你,看你上飞机啊。” 到机场还早,小李借口走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临走前居然冲她感激地笑。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听她说完那句话以后,周一直没有出声,这时却突然俯身过来,在她耳边低语,“曼曼。” “嗯?” 他却不语了,伸手圈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这姿势,亲昵暧昧,如果有人路过,一定觉得他们是一对难舍难分的爱侣吧。 沉默良久,只听他低声问了一句,“不害怕吗?” 心里突然酸;)痛,为什么这么问?她不害怕,因为听得到他心里的声音,不想孤单,不想一个人。没关系,现在有她了,她会好好守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从他怀里抬起头,曼曼张大眼睛微笑,“不害怕,我是宇宙无敌的超级曼曼,什么都不怕。” 第十九章 42 坐在飞机上,周双手交叠,闭目沉思。窗外是漆黑如墨的夜空,空中小姐小心走近,“先生,请把窗板合上。” 他不语,身后座位上,有人立起阻止,与空中小姐低声交谈,然后脚步声退而远去。 斜睨了一眼窗外,其实只是一片墨色,再如何极目远眺,都看不到丝毫风景。就像他的世界,看来辽阔无垠,其实只得他一个而已。收回目光,伸手把窗板拉下,如果曼曼在身边,一定会笑他,“盯着黑漆漆的外面看什么?有超人吗?”突然微微笑了,有超人吗?有啊,他身边就有一个,宇宙无敌的超级曼曼。 再一次合上眼睛,虽然满腹心事,但是在飞行的轰鸣声中,遥想着曼曼的笑脸,他仍是微笑着睡着了。 到达首都机场,已经有人等候多时。他坐上车,“先回公司吧。” “周少,首长在等你。”身后跟着的人出声提醒。 “不急,我还有些东西想给他看,需要整理一下。”他挥挥手,声音平静,但说出来的话,毫无商量的余地。 那人无奈,周的车子,一马当先地开了出去,后面尾随的几辆车,也紧跟着离开。 等到和父亲见面,已经是凌晨时分。机要秘书在门口看到他走近,低声开口,“周少,首长还在开会。” 看表,这个时候还在开会,“和谁在开会?” “从上海过来汇报情况的,您要进去吗?我通报一下。” “不用,我等一下。”再看了一眼手表,他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紧闭的大门轻响,有一个人从里面退出来,侧脸看到他,只是一愣。 “陈副市长,你好啊。”他站起身来,率先开口打招呼。 “啊,周少,您不是在上海,怎么——” “刚飞回来,汇报完了?” “是啊是啊,不知道周少等在外面,耽误您的时间了,实在不好意思。” “陈副市长太客气。”嘴上打着哈哈,两人脸上都是笑,但眼底波澜不兴,一丝变化都没有。 机要秘书将陈副市长送了出去,他凝神看着他的背影,门里已经传来声音,“周,你进来。” 转身推门进去,这办公室来过无数次,但是每次都只觉得冰冷空旷。这么大的地方,还全用黑色调,每个进出的人都摒气噤声,安静之余,更显得了无生趣。父亲站在桌后,看到他微微点头,“周,过来。” “父亲,这么十万火急把我叫回来,什么事?”他走过去,立定在他面前。 “最近你去上海,去得很频繁啊。” “是,上海公司出了些状况,宁染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刚才陈副市长,过来说的就是这件事。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换言之,就是冲着我们来的,这段时间,你最好少去上海,那边公司的事情,都交给宁染吧,他会知道怎么处理。” “那块地,我已经知会下去,说不要了。其实那并不是公司今年的主要目标,不算什么大事。” “还有些宁染没有说的事情,我也知道了。”面前的男人,表情严肃,眉头紧皱。小时候很少能够近距离接触他,在电视上看到反而比较多。在电视里,父亲总是笑得春风和煦,其实褪尽伪装,这才是他真实的表情,让他每次看到,都觉得人生苦多于乐。 “那个女孩子,你是认真的?” “父亲,应该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吧?”微微笑,后退几步,他坐下。 “周,认真回答我的话!”他也坐下来,“听说她也卷进了这件事情里面,这个女孩子的档案,你看过了吗?” “父亲,她和这件事情无关,你放心吧。” “她和这件事情,本来是无关的,但是和你在一起,你可知道多少人会利用这大好的机会,用她来达成目的。” “达成什么目的?”周笑起来,“她的档案您不会没看过吧,一清二白,有什么可利用的?” “周,你从来不会说这么幼稚的话,这次如果不是他们从她身上下手,你会自己出面去解决?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现在局势很不明朗,上海最近派系斗争得厉害,弄得不好,那边我们所有的根基都可能会受牵连。” “父亲,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你想留她在身边,我没意见,让上海的人去安排一下。但是公共场合,让她以后就不要再出现了。明里暗里,都要处理得妥当,这些你不会不明白吧?” 仿佛不敢相信,他失声笑了,“父亲,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听不懂?” “我听不懂!”他站起身来,“当年你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还知道至少要尊重自己所选的女人,至少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过了这些年,你的想法,还真是改变得彻底。” 面前的老人突然表情扭曲,“别跟我提你妈,这种女人怎么能跟你妈相提并论?” “是我不好,不该在你面前提起妈妈,不过后面那句话,请你收回。”周的表情不变,但是声音冷硬。 “周,我给你时间去处理这件事情,但是我警告你,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神智不清,不值得。” “父亲,我知道你崇拜周总理,可是他老人家一天只睡两个小时,治大国如烹小鲜,不代表你也可以。下次下决定之前,记得别通宵熬夜,睡眠对大脑清醒很重要。” “周!”一声怒喝。 他不再理睬,转身走了出去。门口的人上前欲拦,被他冷眼一扫,胆颤退下。大步走到天幕下,天际已微露曙光,再过一会,长安街上,便会红旗飘扬,响起熟悉的国歌声,小时候每次听到,都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但是现在,他只想看到一张纯净的笑脸,只想怀里能够有她在。父亲,这万里江山,纷争烦扰,让你快乐了吗?你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没有留住!这样的失败,决不会在他身上重演。 司机迎上来,“周少,现在回公司吗?还是要回西山休息。” “机场,我要回上海。”他拍上车门,直接报出了目的地。 43 顾爸爸的一天,是从清晨早起慢跑兼买早饭开始的。家里两个女人,曼曼妈喜欢小馄饨加锅贴,曼曼喜欢豆浆油条,所以慢跑的时候还要手提两个保温桶,很考验他的技术水平。幸好他做惯了大学体育教授,平衡能力好得很。 轻手轻脚走到厨房,突然发现阳台上有一个人在发呆,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曼曼。 “宝宝,怎么这么早起来了,昨天你不是加班到半夜才回来。”有点吃惊,曼曼是有名的赖床精,每天没有他叫是不会起床的。 “爸爸——”不好意思讲自己昨晚通宵睡不着,曼曼支支吾吾的。 “出什么事了?”顾爸爸开始担心,看到心肝宝贝眼底下黑眼圈都出来了,心疼啊。 “没事啦,在想昨天没完成的草图。”善意的谎言,爸爸你不介意吧?如果说女儿是为了想一个男人想到睡不着,后果不堪设想啊。 “唉,不要做得那么拼嘛,爸爸会心疼的。” “知道啦,你不是要去慢跑吗?快去吧。”装不下去了,赶快催爸爸跑路。 提着保温桶下楼,顾爸爸心里还是有点碎碎念。自己的女儿自从进了那个公司,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这么搞下去,身体到底受得了吗?上次听她妈妈露口风,说女儿好像谈恋爱了,心里那个难受,好想问个水落石出,到底是哪个走狗屎运的小子让他的宝贝女儿给看上了,他一定要好好地把把关,可是曼曼回家从不谈起,他也不好一再追问,一边想一边走出门,突然看到一辆车,慢慢地驶进小区,在他家楼下静静停下了。 难得看到这么好的车,开得却这么慢,顾爸爸不由多看了几眼。那车停下之后,也不见有人开门下车,只是静静停在那里,这么早的清晨,更让人觉得诡异。 或者是哪家的小子喝醉了早晨才到家吧,这么想着,顾爸爸转身往外走去,还是买早餐比较要紧,曼曼啊,爸爸今天要多买些好东西,一定要让宝贝女儿吃得饱饱的再去上班。 拎着早餐回到家,诧异地看到那辆车还停在原地,顾爸爸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没空多管闲事,急匆匆上楼。曼曼跑过来开门,已经打扮妥当,马尾扎得高高的,“爸爸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了好久哦。” “那是因为你今天起得太早好不好,平时这个时候你还在赖床呢。” “爸爸,我哪有赖床。”在爸爸面前,曼曼习惯性撒娇,伸手接过保温桶和塑胶袋,打开一看,目瞪口呆,“哇,你今天买了这么多!” “买得多就多吃点。”顾爸爸乐呵呵,女儿这么可爱,能够永远留在身边就好了。 吃完早餐,曼曼提包下楼,刚走出楼道,就看到熟悉的车子出现在面前。揉揉眼睛,是不是幻觉?再睁开眼,竟然还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隔着深色的车膜,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绕到车前再仔细看,果然是周。他靠在驾驶座上,微侧着脸,眼睛紧闭,眉目清朗,睫毛纤长,双手交握搁在身前,睡得气息绵长。 周,你不是回北京了吗?怎么一大早会出现在我家楼下?你到了多久?为什么不回家休息,要在这里独自睡着?但是,但是为什么她会满心欢喜,会情难自禁,只想伸手拥抱他,只想腻到他的怀里看他的笑脸? 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周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晨光中的曼曼,一脸专注地盯着他看,小脸上满是欢喜,心情大好,对她微笑眨眼。 突然眼前绝色撩人,曼曼立在阳光下,情不自禁捂住鼻子,只怕自己会当场鼻血长流。 微笑变成大笑,周打开车门,跨出车外,做了自己想了一整晚的事情,伸手将曼曼抱了个满怀。 这一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耳鬓斯磨,只觉得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突然身后传来难以置信的声音,把他们召回现实,回头只看到顾爸爸,一手举着曼曼拉下的手机,另一只手抖啊抖啊地指着他们,声音愤怒,“你,你这个小子,在干什么?!” 第二十章 44 曼曼经历二十多年的人生岁月,能够保持到如今这样的纯纯过人,或者从某一方面来说,蠢蠢过人,那绝对和顾爸爸脱不了干系。从第一次在产房外接过这个柔软娇嫩的小生命,顾爸爸就发誓,一定要做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一辈子把女儿保护得滴水不漏。因此在曼曼的成长过程中,所有曾经试图接近她的小伙子们,无一例外地在顾爸爸眼中,被视为洪水猛兽,进而坚决驱逐之。想当年,多少满怀粉色罗曼蒂克愿望的少男之心,破碎在顾爸爸冰冷的眼光中,当然,女儿大了,这是事实,顾爸爸也从来没想过,要把曼曼守到留来留去留成仇的地步,但是心里做好准备是一回事,突然当面看到女儿被另一个男人紧抱在怀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不不,简直是晴天霹雳啊。脑海中唯一想做的,就是把这个碍眼的臭小子抛到九霄云外去,让他再也不能碰他的心肝宝贝。 眼看着爸爸表情不对,曼曼有点惊慌失措,“爸爸,我们,我们——” “曼曼,你别慌。”周转向顾爸爸,一手揽着曼曼,微笑着安抚她,“顾伯伯,你好,第一次见面,我叫周。” 居然,居然还敢把手放在他女儿身上,顾爸爸大步上前,把曼曼拉回自己身边,“你这小子,一清早跑到我们家楼下干吗来了?” “我来接曼曼去公司。”有点好笑,这个爸爸,护着曼曼的样子,好像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小鸡,他的曼曼,一看就是从小温暖幸福地长大的,怪不得性格如此阳光。 “宝宝,你跟这个小子——”顾爸爸残存一丝希望,向女儿求证。 从周的怀里换到爸爸身边,曼曼只觉得头晕,“爸爸,对不起没有跟你说,我跟周,在谈恋爱啦。” 一句话出口,两个男人的脸上,表情截然不同。顾爸爸一脸饱受打击,伤心欲绝,周却抿唇微笑,眼里波光潋滟,害得旁边经过的阿婆婶婶被余光煞到,差点扑地。 心碎了满地,顾爸爸这时候才仔仔细细打量面前的臭小子,的确长得不错,一看就是个贵公子,可是他的脸,他的脸——越看越心惊,顾爸爸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小子,你姓什么?” 不等周开口回答,曼曼已经抢着开口,“爸爸,我要迟到啦,回来会跟你好好解释,一定详详细细全告诉你,好不好?”说完从爸爸手里取过手机,拉着周上车逃走。 开玩笑,她和周的事情,一时半会怎么说得清楚,突然把周的真相全说出来,她害怕自己的爸爸会当场惊到啦,爸爸,女儿一片孝心,您要理解哦。 “顾伯伯,今天太仓促了,下次我会找个时间,正式登门拜访您和伯母。”被推到副驾驶座上,仓促之下,周仍旧礼貌地跟呆在原地的顾爸爸打招呼,可惜急惊风似的曼曼,已经自动自发地坐到驾驶座上,一声爸爸再见,随着车后一缕轻烟,转瞬消失。 45 公司大楼遥遥在望,曼曼把车靠路边停下,“周,我先下车,你自己开过去吧。” “不行。”一晚上奔波来去,他仍旧困倦欲眠,这时候勉强打着精神,抬眼看她。 “呃——”这算是回答吗?曼曼无言中。 “我有些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他示意她继续开,“我们去顶楼。” “有什么重要的话,现在说好了,我会迟到啦。” “听话。”他伸出手来,捏着她的耳垂,看到她瞪眼的表情,突然想笑,眼里只看到她的耳垂,白玉玲珑,被他捏得有些微红,忍不住侧身,轻轻亲吻上去。 呼吸停顿,空气好像瞬间稀薄,只觉得他的唇温柔如水,曼曼当场神志不清。 微凉的唇一触即分,他微笑伸手,将她的头转向前方,“快开车。” 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已经自动做出反应,立刻开车向前,可耻啊,每次都被他的男色所迷,她迟早会神经崩溃。 熟悉的大门打开,迎面便是无尽蓝天,让人心旷神怡。曼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严肃,“有什么话,快说快说,我还要下去上班。” 他在沙发上坐下,对她招手,“曼曼,过来。” 可不可以不过去?心里碎碎念,可是看到他脸现倦色,想起早晨他静静候在楼下,睡在车里的样子,突然心里柔软,不由自主顺从地走过去,偎着他坐下。 明白她的心思,他微笑将她的身子揽进怀里,只觉得怀里馨香柔软,说不出的心满意足,竟然舍不得放手。 “你的爸爸,叫你宝宝啊。” “嗯,从小叫习惯了,让他改都不肯。”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小声。 头顶传来轻笑声,“宝宝,很好啊,我也想这么叫呢。” “不要啦,给别人听到,多丢人啊。”一问一答,突然发现不对,这算是很重要的话吗?难道他一早把她拉到顶楼,就是为了跟她进行这种没营养的闲聊?抬头欲发声抗议,却觉得肩膀上力道加重,只看到周双眼微合,侧头在她肩上,竟然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周——”想叫醒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只剩下他悠长的呼吸声。他的手仍搁在自己腰间,脸颊靠着她的肩膀,呼吸轻拂,温暖无限,这样的安宁美好,居然让她不敢出声,不敢动弹,连呼吸都不自觉停顿,,好像稍稍一动,这幸福就会全部消失,什么都抓不住。 十数层楼下,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劳伦斯翻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叠文件,皱眉开口,“世博园区的这块地,投标价为什么定得这么高?太危险了,这是谁改的?” 面前寥寥数人,没有一个开口回答。良久,坐在右手第一顺位的特别助理小声打破沉默,“这是昨天宁总看过这份启划之后,照他的意思改的。” “你说什么?市场部的启划,没有经过我的最后确定,谁允许你们交到宁总办公室的?简直荒谬!” 会议室本来不高的气温再次急剧下降,直达冰点,特别助理额头冒冷汗,也不敢伸手去擦,急忙解释,“不是我们交上去的,是快下班的时候,宁总亲自下来要求过目,我们不敢不拿出来啊。” “莫名其妙!”抓起桌上的文件,劳伦斯转头就走出会议室。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看到宁染坐在里面,看到他大步走进来,开口招呼,“会开完了?我在等你。” “宁染,这份招标书,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直截了当地开口质问,劳伦斯语气很差。 “这是市里的意思,我也是昨天刚得到消息,没来得及跟你沟通.” “照这个价格?那还做什么,等着赔钱吗?周知道这件事情吗?我要去问他。” “他昨晚刚去北京,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个价格没问题,你照做就是。”对他的反应仿佛了然在胸,宁染坐在那里,完全不动声色。 一片宁静,这顶楼空间巨大,阳光通透,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闪耀着微妙美丽的光芒。突然想起许久以前,第一次看到周在身边睡得沉稳安宁,那时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只觉得他妖孽惑人,让她心神荡漾,无法自持,现在才知道,不知不觉俘虏她的,并不是他的天仙绝色,而是最简单也最深奥的东西,是爱。 小心地伸出唯一自由的右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掌心里温暖无限,这一刻情难自禁,曼曼不由自主将自己的侧脸贴上他的,温存斯磨,娘娘,你睡着的时候好漂亮,真是诱惑啊,想到上次都来不及将脑海里那些儿童不宜的画面付诸实现,这次再不能放弃大好机会,曼曼唇角微弯,微笑着向他的贴近,突然有音乐声,叮呤咚咙,由轻到响。糟糕啊,这种关键时刻,究竟是哪个跟她前世有仇的家伙,打电话搞破坏来了?不等她摸到手机,肩上一轻,周的声音随即响起,“曼曼——” 懊恼无限,曼曼握着终于摸到的电话,恨恨地接通,“喂?” “曼曼,你在哪里啊?丹尼斯让我们十分钟后开紧急会议,正在问你怎么还没到哪。”华明压得低低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头脑顿时清醒,天哪,上班上班,她把这么要紧的事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马上就到,两分钟,两分钟啊。”想站起身来,可是腰被圈住,完全动弹不得,无奈回头,捂着电话低低求饶,“周,我要开会去了啦。” 他微笑,缓缓摇头,对着她摊开手掌。 呃——这是什么意思?曼曼一头雾水,娘娘,我知道你的手指好看,但是用不着这样强调给我看吧? 叹气,这小家伙,有时候真有些笨笨的,不再等她自觉醒悟,伸手把电话从她手里取过来,顺手按断。 “周!”她低叫起来。 “曼曼,我的话还没说完。”他按住她,突然正色。 周,你要说什么?难得看到他这么严肃的表情,曼曼一时愣住。 她的表情,让他心里突然酸痛,不自禁柔了眸色,但是要说的话却没有停歇,“曼曼,昨晚在北京,我跟父亲谈到了你。” “啊——”其实从早晨见到他,就很想问,为什么他一早就赶回上海,还要守在她家楼下,静等她下楼,但是单纯如她,也知道答案绝非简单,害怕听到什么让她无法承受的结果,因此他不说,她竟连开口提问都不敢。宁愿当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鸵鸟,埋头装傻。可是没想到他一醒来,就开口直奔主题,连装傻的机会都不给她。 本来有许多的话,要一句句对她说个清楚明白,但是这一刻,看着眼前的曼曼,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粉色的唇微张,眼里尽是忐忑不安,他竟一句都说不出口,心里疼惜爱怜,半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仍旧不语,静等他说下去。 整理思绪,他终于开口,“曼曼,我知道你喜欢任浔的设计,他在上海有一个私人的工作室,我想你去他那里,好不好?” “要我离开公司?”她低声开口,“可是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呢,离开这里,是不是就不能经常见到你了?” “怎么会?”前路坎坷,如果可以,他一定二十四小时将她带在身边,任谁都别想伤害到她。可是头脑清醒无限,明白时刻在他身边,才是最危险不过的事情,心里不舍,嘴上却微笑安慰,“我会时时去看你,到时候你不要哇哇叫,嫌我烦。还有,小李会负责接送你,以后不要再挤什么公交地铁了,我不想看到你,变成一条小沙丁鱼。” 这样的安排,他想了很久了吧?心里明白通透,曼曼只是沉默。选择和娘娘在一起,以后究竟会怎样?他和父亲谈了些什么?其实不问也猜得到,她这样的小人物,怎么有资格呆在他的身边,共同进退?良久不语,或许是因为无知,她之前才会生出那样无限的勇气,一意孤行地要待在他的身边,可是现在前路的迷雾只是稍稍褪去一点,就让她觉得阴冷无限,惶恐不安。双唇颤抖,竟然说不出话来。 周的脸,就在眼前,定定地望着她。是否错觉?这一刻他的眼底,浮现的尽是挣扎软弱,难道,难道他也在害怕?害怕什么?害怕她会离开吗?一片沉默中,只听他低低开口,“曼曼,我要为了我们的将来打算。” 刚才的惶恐潮水般消退,手掌不自觉地握紧,泪盈于睫,突然将脸靠向他的肩窝,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字回答,那样温软而坚定,“好的,我明白。” 第二十一章 47 阳光正好,曼曼妈吃完早餐,捋起袖子,打算把家里的被子都抱上阳台,好好地晒一晒。曼曼最喜欢钻进晒得蓬松柔软的被子里,说那是太阳的味道。一边想着女儿的可爱样子,曼曼妈一边咪咪笑。探身把被子铺开,不知怎么的,被角擦到台沿的花盆,抢救不及,那花盆直直地跌下去,砰然落地,声音巨大。 吓了一大跳,只怕砸到了什么人或东西,曼曼妈赶紧探头张望。幸好晨练与上班时分都已经过去,楼下人与车都走得干净,空落落的,那盆花落在花坛前,粉身碎骨,几个正在整理苗木的人吃惊地抬头张望,花坛前还有一个人,离花盆最近,却呆呆站着,毫无反应。觉得奇怪,再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自己的丈夫。 怎么了?没来由地心惊肉跳,曼曼妈把被子随手放回床上,也无心晒了,直接下楼。 “远之,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他啊了一声,仿佛如梦初醒,转头过来,“念如,我刚才看到一个人——” “看到谁了?”她不解。 他却不作声了,半晌,突然开口问她,“曼曼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谈恋爱了?” 能够生出曼曼这样的小孩,曼曼妈当然也是冰雪聪明,听了这话,心里已经猜到八九分,“你是不是看到有人来接我们曼曼啊?” “那个人叫周啊,你见过吗?” “还没见过,不过听曼曼提起过他,是她公司的老板吧。”一定是看到女儿被别的男人接走,这老头子受打击了,安心下来,曼曼妈只是笑。 “那小子长得很像一个人啊——”顾爸爸声音越来越低,只是低头沉思。 “长得象谁?” 他不答,突然抬起头来,“上楼吧,我换件衣服,要出去一下。” 到底怎么了?曼曼妈跟在老伴身后,走回楼道,身前的丈夫,相处数十年,一举一动,早已熟稔无比,可今天说话做事,却让她心里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又不知从何问起。 设计部里,丹尼斯皱眉立在曼曼桌前,“顾曼曼来了没有?你们一个说刚才看到她出去送文件,一个说她在厕所,到底怎么回事?” 小蓉涨红了脸,拼命向门外张望,华明比较镇定,开口回答,“她应该很快回来了。” 正说着,曼曼从门口走进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来啦。” “快点准备,我在会议室等你们。”丹尼斯不再多说,转身往办公室去了。 松了好大一口气,小蓉拉住曼曼,“吓死我了,还以为老大会发飚。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小蓉——心里不舍,曼曼突然伸手拥抱她,把小蓉吓了一跳,“好了啦,刚才我说你去厕所,幸好你来得及时,应该没关系的,华明也有帮你忙噢。” “谢谢。”曼曼小小声,一边陆陆凉凉开口,“别抱了,快收拾东西进去开会吧。” 华明也走上前来,“曼曼,快走吧。” 走回自己的桌边,曼曼低着头收拾东西,克制不住情绪,声音只是闷闷的,“你们去吧,不用等我,我只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各人脸现惊讶之色,乔安捺不住,率先开口,“干吗收拾东西?” “有人让你离开公司?”陆陆皱眉头,“华明说昨天中午劳伦斯找过你,那件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又怎么了?” “不是——是我自己有些私人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解释,曼曼硬挤出一个笑容,“跟公司无关啦,是我家里有点事,忙完了会回来看你们的,可别忘了我哦。” “你家里?”小蓉一脸舍不得的表情,曼曼虽然说话做事有点宝,可是相处时间长了,只觉得她透明可爱,每天只是看到她充满活力的出现,心情就很好,现在突然说要走,心里真是不痛快。 部长办公室门突然打开,丹尼斯走出来,对着曼曼说话,“曼曼,刚才前台打电话上来,说你爸爸来了——”话未讲完,看到他们每个人表情各异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一愣。 48 曼曼急匆匆跑到楼下大厅,果然看到自己的爸爸坐在休息区。一头雾水地走过去,“爸爸,你怎么来了?” 顾爸爸抬起头来,看到女儿,张口就问,“宝宝,刚才送你来的那个小子呢?” “周?” “对,他人呢?” 爸爸,不是吧。黑线条了,我知道您疼我,但是周不过是到家里楼下等我而已,没必要杀到公司里来吧? “宝宝。”见女儿不回答,顾爸爸催促。 “呃——他在办公室吧。” “带我去见他,爸爸有很重要的事情。” “爸爸——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啦,我会解释。”开玩笑,爸爸冲上去还了得?曼曼企图用撒娇蒙混过关。 “曼曼!”顾爸爸一脸严肃,从来没看到过老爸这样的表情,曼曼顿时呆在原地。 休息区的沙发在大厅一角,四周放着绿色棕榈盆栽,并不算显眼,但他们两人一坐一立,曼曼又是公司的风云人物,还是招来不少好奇的眼光。 正不知如何是好,前台小姐走过来,小心翼翼插话,“曼曼小姐,周董刚才打电话下来,让你跟你爸爸上楼找他。” 曼曼错愕回头,顾爸爸却已经站起身来,“正好,曼曼,我们走吧。” 走?走到哪里去?曼曼站在原地不动,前台小姐伸手引路,顾爸爸立刻跟上。不情愿地拔腿追上去,她心里一片忐忑。 前台小姐将他们引到那扇侧门前,便离开了,与爸爸走进门里,曼曼还想做最后挣扎,“爸爸,你到底有什么事?今天这么仓促,回家说好不好?” 看着侧门里的情景,顾爸爸表情越来越凝重。要见这个男人,排场还真够大的,女儿处处维护他,现在声音里已经多了许多哀求的意味,放在平时,顾爸爸早就心软得什么都答应了,可是今天他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一句,“不行。”手已经伸出去按电梯。 还没触到按键,电梯门却自行开了,周立在里面,与他们俩正正打了个照面,看到曼曼与顾爸爸,他毫无诧异之色,只是微笑开口,“顾伯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我正要下来接你们。” 不知为何,心里惶恐无限,从电梯出来,到走进熟悉的大门,短短几步路,曼曼拖着步子,好像走了一年一月,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周伸手开门,门里景致与早上毫无二致,阳光照到身上,她却觉得毫无暖意。 看着爸爸的表情,曼曼心里的不安越放越大,宽阔的空间里气氛诡异,周倒是仍然保持着微笑,“顾伯伯,请坐。” 顾爸爸恍若未闻,毫无反应,眼睛盯着房间的某一点,脸上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开口,声音竟然微微颤抖,“照片上的,是你什么人?” 房里剩下的两个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感觉都是莫名,周开口回答,“是我母亲,顾伯伯认识吗?” 自早上看到周之后,就开始纠结做一团的心随着这句话轰然炸开。这一刻的顾长远,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这个男人,是小仪的儿子,是小仪的儿子—— 那些照片,微微泛黄,年代久远,全是一个人,顾伯伯认识吗?怎么可能不认识,那是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痛彻心肺,连他自己都不敢触及。那是小仪,多年前在他身边,巧笑倩兮的小仪,分离时满脸泪痕,相对无语的小仪,顾伯伯认识吗?那是他的小仪,曾经是他的小仪,他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能忘记?! 眼看着爸爸神色不对,曼曼开始感觉恐慌,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完全不能理解。本以为爸爸是为了弄清周的身份来到公司,可现在进门来,只是盯着周妈妈的照片发呆,竟好像变了一个人。 “你是小仪的儿子——那你母亲现在在哪里?”心里痛楚难当,顾长远盯着那些照片,低声再问。 再如何聪明绝顶,这时的周也只觉得诧异万分,照实答他,“家母多年前已经去世了,顾伯伯不知道吗?” 没有回答,顾长远突然觉得双目刺痛,眼前的一切竟然再无法看清。身边的曼曼,只看到他身子摇摆不稳,急切之下忙伸手扶住自己的父亲。顾长远一个反手,抓住女儿,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回家!” “顾伯伯,怎么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直觉地想阻止他们离开,周应声开口。 “我知道你是谁。”顾长远声音冰冷,“以后请不要再见曼曼,我们家高攀不起。” “爸爸!”仍然处于被吓呆的状态,听到这话,曼曼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顾伯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明白——” “去问你的父亲,他明白!”说完这句话,顾长远手上用力,拉着曼曼就往外走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父亲脸上的表情镇住,一辈子被爸爸捧在手心里的曼曼,这一刻却被自己最亲爱的人吓得目瞪口呆,脚步啷当零乱,差点跌倒在门口。 第二十二章 49 别墅里一片安静。阳光照着微尘,空气中仿佛飘着一朵朵微妙的花,数十年如一日的景致,厨房里炖着银耳羹,红枣的香味一直飘到客厅里。 “美姨,你在吗?”周在门口就略略抬高了声音。 放下剥到一半的莲子,美姨诧异地迎出来,“少爷,侬今朝嘎早就回来了?” “有些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美姨,你出来坐。”少爷跟她讲话,总是客客气气的,不过她在这个家里,工作了几十年,规矩总是放在心里,忙应声,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一角坐下来。 “美姨,我妈妈——”欲言又止,面前的少爷,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心事重重。 “小姐?”心里不安。少爷极少提起自己的母亲,小姐是她一手带大的,后来没得早,她又把全副心思放在少爷身上,现在听到他突然的一问,再看到他的神色不对,不由担心起来。 “美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姓顾,以前和妈妈可能认识——” “顾?”听到少爷嘴里说出这个字来,猝然惊起,美姨的嘴角不由微微一颤。 周的眼睛,紧盯着她,见到这样的反应,皱眉更深,“原来美姨真的知道。” “少爷,小姐出嫁前,往来的朋友也不多,常来往的,不过是一些学校里的同学。有个姓顾的小姐,经常来这里玩的,少爷是说她吗?” “顾小姐?不是,我今天见到的,是一位先生,年龄和父亲差不多,应该不是妈妈的同学。” “那或许是那位顾小姐的哥哥,少爷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仔细回忆,周回答,“叫做顾远之。” “远之?”美姨心头一松,“顾小姐的哥哥,名字不是远之啊。” “什么?”没想到美姨这样回答,周错愕,“那他叫什么?” “少爷,那是小姐出嫁前的事情了,现在都隔了这么多年,深究那些陈年往事有什么意思?”美姨站起身来,“既然少爷遇到的不是一个人,美姨就什么都不知道啦,莲子还没剥完,我进厨房了。”说完匆匆转身走开,脚步急促,竟好像是仓皇避走。 不再追问,周坐在沙发上,皱眉沉思,不是顾远之,怎么回事?可是看到美姨这样惊慌失措,想也知道当年的事情,绝不是同学的哥哥那样简单。不是顾远之,那曼曼爸爸,和妈妈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曼曼妈从市场回来,刚放下买好的菜。身后门响,一回头,诧异地看到丈夫和女儿,一前一后,竟一起回来了。 “远之?曼曼!怎么了?”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你不是应该在公司上班吗?怎么回家来了。” “妈妈——”一路上委屈无限,这时候看到母亲,曼曼情不自禁,上前拉住她的手,声音哽咽。 “别哭曼曼,”搂着女儿心疼了,曼曼妈瞪着丈夫,“远之,到底怎么一回事?” 顾远之脸色苍白,一路急赶回家,到这时候微有些气喘,看着妻子和女儿,刚才一团乱麻的心突然稍稍清醒,低低开口,“念如,我把曼曼带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啊?”曼曼妈一头雾水,“曼曼还在上班呢,你干吗把她带回来?”突然想起早晨的事情,她不由自主低叫,“不会吧,就为了有人来接女儿上班,你就跑到她公司去?顾远之,你当爸爸当得发神经了啊!” “念如,你知道那个周,是谁?” “是谁?是曼曼的老板啊。” “那个周,是小仪的儿子!” 一句话出口,曼曼妈突然安静下来,揽着女儿的手,只是用不上力气。小仪的儿子,跟曼曼在一起的,是小仪的儿子。怎么可能?真是害怕什么,还偏发生什么,这世界这么大,事隔了这么多年,总以为那些尘封往事,早被锁进盒子,塞入暗处,再不可能提起,怎么突然之间,紧闭的盒子又掀了开来,暴露到阳光下,搅乱所有平静。 50 “曼曼,你进房间去。”顾爸爸开口。 “爸爸,妈妈,究竟怎么一回事?”事到如今,听着父母的对话,看着父母的表情,曼曼已经开始清醒意识到这件事非同一般,但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她好歹也是当事人之一,至少让她知道原因吧。 “让曼曼坐下,我告诉她。”妈妈突然开口,“远之,你出去一下。” “念如!”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面前妻子的表情,顾远之突然语塞,转头就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安静下来,曼曼咬着嘴唇,忐忑不安地看着妈妈。爸爸妈妈数十年来,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柔可亲,从没像这一刻那样,让她感觉如此遥远,突然后悔,突然想阻止妈妈开口,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可以把幸福安稳的生活继续下去,她宁愿选择做一个无知的傻瓜。 坐到女儿面前,念如拉住她的手,一时开不了口。相隔数十年,往事如烟,现在突然一切重现,她心里只是翻江倒海,但是面前是捧在手心里数十年的宝贝女儿,长痛不如短痛,无论如何都要说个清楚明白。措辞半晌,她终于低声开口,“曼曼,你知不知道周的爸爸是谁?” 为什么每个人都来问这个问题?曼曼叹息,“我知道,他告诉我了。是因为这个,爸爸才把我带回家的吗?爸爸说高攀不上,可是我和他谈恋爱,跟他爸爸有什么关系。对了,爸爸是不是认识周的妈妈?他今天一看到她的照片,就很激动。”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到女儿这样说,念如脸上还是难以克制地出现了酸楚的表情,“是吗?”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曼曼一脸懊悔,“没有啦,可能是因为周突然说他妈妈很早就过世的关系,爸爸一时吃惊,才会那么激动的。” “什么?”念如震惊,“小仪死了?” “妈妈,你也认识她?”越来越复杂,曼曼一头雾水。 记忆里那个影像,仍旧鲜活得如同昨日。青葱娇嫩的少女,拖着乌黑的长长发辫,雪白的脖颈,总是不自觉地微微仰着,天鹅般柔美的线条。念如,我们去看电影,今天有闪闪红星。念如,放学来我家,美姨烧了莲子羹。念如,一起去看顾新华哥哥打球好不好?然后是顾新华脆亮的笑声,小仪,我就知道你暗恋我哥,别老拖着念如当挡箭牌。那些没心没肺快乐着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时光。青春年少,无忧无虑。就是因为太过完美,所以一切幻灭的时候,仿佛天崩地裂。 记忆里美好得不像真人的小仪,原来在他们所不知的岁月里,早已经消失得灰飞烟灭。虽然没想过能够再见,但总以为她在某一个地方,继续着属于她自己的人生,就像她和远之,最后的最后,还是从一片废墟中站起,遗忘过去,互相扶持,继续前行。 “妈妈?”长久等不到回答,曼曼轻声催促。 回忆被打断,念如回过神来,“曼曼,”她突然抓住女儿的手,声音严肃,“你的爸爸,原来并不叫顾远之。” “啊?”曼曼愣住。 “他原来的名字,是顾新中,你还有一个姑姑,叫做顾新华,她和小仪,也就是周的妈妈,都是我的同学。” “我有姑姑?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她在你出生前,就过世了。” 过世了?一天之内,反复听到这个词,曼曼只觉得心中凄凉惊惶,手指在妈妈的掌心里,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曼曼,你进房间去。”顾爸爸开口。 “爸爸,妈妈,究竟怎么一回事?”事到如今,听着父母的对话,看着父母的表情,曼曼已经开始清醒意识到这件事非同一般,但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她好歹也是当事人之一,至少让她知道原因吧。 “让曼曼坐下,我告诉她。”妈妈突然开口,“远之,你出去一下。” “念如!”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面前妻子的表情,顾远之突然语塞,转头就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安静下来,曼曼咬着嘴唇,忐忑不安地看着妈妈。爸爸妈妈数十年来,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柔可亲,从没像这一刻那样,让她感觉如此遥远,突然后悔,突然想阻止妈妈开口,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可以把幸福安稳的生活继续下去,她宁愿选择做一个无知的傻瓜。 坐到女儿面前,念如拉住她的手,一时开不了口。相隔数十年,往事如烟,现在突然一切重现,她心里只是翻江倒海,但是面前是捧在手心里数十年的宝贝女儿,长痛不如短痛,无论如何都要说个清楚明白。措辞半晌,她终于低声开口,“曼曼,你知不知道周的爸爸是谁?” 为什么每个人都来问这个问题?曼曼叹息,“我知道,他告诉我了。是因为这个,爸爸才把我带回家的吗?爸爸说高攀不上,可是我和他谈恋爱,跟他爸爸有什么关系。对了,爸爸是不是认识周的妈妈?他今天一看到她的照片,就很激动。”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到女儿这样说,念如脸上还是难以克制地出现了酸楚的表情,“是吗?”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曼曼一脸懊悔,“没有啦,可能是因为周突然说他妈妈很早就过世的关系,爸爸一时吃惊,才会那么激动的。” “什么?”念如震惊,“小仪死了?” “妈妈,你也认识她?”越来越复杂,曼曼一头雾水。 记忆里那个影像,仍旧鲜活得如同昨日。青葱娇嫩的少女,拖着乌黑的长长发辫,雪白的脖颈,总是不自觉地微微仰着,天鹅般柔美的线条。念如,我们去看电影,今天有闪闪红星。念如,放学来我家,美姨烧了莲子羹。念如,一起去看顾新华哥哥打球好不好?然后是顾新华脆亮的笑声,小仪,我就知道你暗恋我哥,别老拖着念如当挡箭牌。那些没心没肺快乐着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时光。青春年少,无忧无虑。就是因为太过完美,所以一切幻灭的时候,仿佛天崩地裂。 记忆里美好得不像真人的小仪,原来在他们所不知的岁月里,早已经消失得灰飞烟灭。虽然没想过能够再见,但总以为她在某一个地方,继续着属于她自己的人生,就像她和远之,最后的最后,还是从一片废墟中站起,遗忘过去,互相扶持,继续前行。 “妈妈?”长久等不到回答,曼曼轻声催促。 回忆被打断,念如回过神来,“曼曼,”她突然抓住女儿的手,声音严肃,“你的爸爸,原来并不叫顾远之。” “啊?”曼曼愣住。 “他原来的名字,是顾新中,你还有一个姑姑,叫做顾新华,她和小仪,也就是周的妈妈,都是我的同学。” “我有姑姑?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她在你出生前,就过世了。” 过世了?一天之内,反复听到这个词,曼曼只觉得心中凄凉惊惶,手指在妈妈的掌心里,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第二十三章 51 手里的锅子已经被擦得铮亮,但是美姨仍旧埋头用力,好像眼前在做的是世间第一等大事,刻意忙碌不休,就差没有在背上写着“不要来打扰我,不要问我任何问题”这两句话。可惜事与违愿,少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美姨,你能不能再出来一下?” 心里叹气,但还是顺从地放下锅子站起身来,走回客厅里。只看到少爷立在沙发前,眉心纠结,沉默不语。看到她走近,他放下手中的电话,开口便问,“美姨,刚才我说的顾远之——” “少爷,我真的不晓得顾远之是撒宁呀。”虽然还不清楚少爷要问些什么,可是不自觉地心里惶恐,又不知道说什么可以阻止少爷问下去,美姨就差没有开口求饶了。 “这个人,原来不叫顾远之,他在二十多年前改过名字,他原来的名字,叫做——” “少爷!”突然低叫,“那个人以前叫什么,跟我们有撒关系呢?” “有关系,当年发生的事情,我一定要知道。”完全不顾她口里的哀求意味,周斩钉截铁地继续问下去,“那个人原来的名字,叫做顾新中,他还有个妹妹,和妈妈是同一个学校的同学,美姨,你不会不知道吧?” 其实已经猜到是谁,但是突然从少爷手里听到那个名字,还是让美姨心惊胆战,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没有再听到过这个人一丝一毫的消息,可为什么毫无征兆地,少爷又提起了他。当年的凄风苦雨仿佛全部回来,她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双唇颤抖,只是说不出话来。 仔细看她的表情,周的眼神慢慢暗淡下来,“美姨是知道的,坐下来慢慢说吧,我很想听。” “少爷——”挣扎着出声,“嘎许多年前头的事情了,美姨记不清啦。” “美姨!”周的声音突然提高,“那些事情对我很重要,我要知道所有的一切,一定要!” 猝然抬头,少爷的脸近在眼前,眉宇阴沉,眼里都是执拗决绝,这表情如此熟悉,与当年小姐的脸上所出现的,如出一辙!一瞬间心中惊惶无限,仿佛一切重来,眼看着最疼爱的人前路凄凉无限,她却完全无能为力,毫无阻止的可能。 从客厅回到自己房间,曼曼只觉得全身无力,俯身趴在床上,唯一能做的,只是埋头在臂弯中,长久沉默。 爸爸推门进来,看着她低声叹息,又安静地走开,妈妈招呼她吃饭,得不到回应,也不坚持,只是替她轻合上门。太阳慢慢落下去,天际一片血红,窗外远远传来邻里下班回家的招呼声、自行车的铃声、孩子的嬉笑声,原本熟悉亲切的一切,现在却好像离她无尽遥远,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门轻响,妈妈的声音再次传来,“曼曼,出来好不好?” 疲倦得好像说不出话来,挣扎着应答,“妈妈,我不想吃饭。” “有人来找你,叫任浔,你认识吗?” 任老师?他怎么会到自己家来?抬起头,曼曼一时错愕。 52 走出房门,就看到任浔坐在客厅里,正和爸爸聊天。看到她,侧脸过来,“曼曼,有没有时间?我想跟你聊聊工作室的事情。” “工作室?”诧异开口,曼曼一脸迷茫。 “任先生说他在上海有一个设计工作室,希望你能参加。曼曼,你们聊吧。”顾爸爸站起身离开。 客厅里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人,看着曼曼的表情,任浔微皱眉头,但是声音仍然低而柔和,“怎么了?” “任老师——” 心里不安,但是脸上却不由自主露出安抚微笑,“曼曼,我来邀请你参加我的工作室,好不好?” 突然想起早晨周的叮嘱,“曼曼,我知道你喜欢任浔的设计,他在上海有一个私人的工作室,我想你去他那里,好不好?”好不好,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当然什么都好,可是现在——妈妈的话还没有全部消化完,现在又回想起早晨的情景,曼曼心里一片慌乱。 “没关系,不用现在回答我,你吃饭了吗?或者我们出去一边吃饭一边慢慢聊?”看出她的挣扎,任浔体贴地开口。 曼曼妈妈捧着茶水过来,听到这话,搂一下女儿的肩膀,“曼曼,这就是你一直崇拜的设计大师吧?这么好的机会,别放弃,你去吧,就当聊聊天,散散心也好。” 啊?她现在哪有心情出去聊天,转过头看着妈妈,曼曼张嘴欲言。可是任浔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谢谢,我会把曼曼安全送到家的。” 刚转到妈妈这边的头又错愕地转回去,却看到任浔冲她微眨眼,下一刻,身子已经被他糊里糊涂地拖出门外。 “任老师——”小声叫起来。 “曼曼,别着急,下楼我再跟你说。” 走出楼道,只看到一辆陌生的黑色车子,车窗贴膜全黑,完全看不清内里。 任浔上前,打开后座的门,“上车吧。” 驾驶座上的小李,见到她便回过头来,“曼曼小姐,你来啦。” “我不能——”立刻明白过来,曼曼伸手去拉车门。 任浔已经从另一侧坐上车,见她的动作,了然开口,声音安抚,“没事的,曼曼,是周想见你。” “我现在不能见他。”心思乱了,她仓皇开口。 可是车已经发动,任浔对着她,轻轻摇头,“他有话跟你说,曼曼,听话好不好?”突然哽咽,说不出话来,窗外景致却渐渐熟悉,最后车转进那条安静的小路里,周的别墅遥遥在望。 车子最终停下,别墅大门由内打开,周就立在面前,身后绿草如茵,见到她下车,向她微微张开手臂,低声唤,“曼曼,过来。” 骤然红了双眼,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好像漫长得没有尽头,现在突然看到周,本能地只想扑进他的怀里,寻求一点安慰,但是妈妈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脚下仿佛粘了胶,竟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去。 “曼曼!”见她不动,他又叫了一声,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 身子被拉得不稳,一直跌进他的怀里,这怀抱温暖契合,明明今早还在一起亲爱缠绵,现在却像远隔了千年万年,仿佛最珍贵的宝贝失而复得,一时安静,两人同时紧紧拥抱,彼此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心思迷乱,但是最终看到怀里的曼曼挣扎着仰起头来,双眼微红,眼底原本的神采飞扬荡然无存,隐隐凄楚,“周,我爸爸妈妈说,说——” “别说了,我都明白。” “可是我不能再——” “谁说的?”他长眉微轩,凤眼里都是决绝,声音虽低,但斩钉截铁,“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在。” 一切有他在啊——曼曼仍旧仰着头,只看到夕阳在他身后缓缓沉没,夜色将至,可是奇迹般地,她疼痛慌乱了那么久的心,突然无恙,埋首在他怀里,只觉得妥帖安定,温暖无限。 第二十四章 53 “远之,外面起风了,进来吃饭吧。”走到阳台上,曼曼妈把手里的衣服披到老伴肩上。 回过头,看到妻子微微担忧的脸。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青春婉约的念如也老了,“念如——”不由低声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抱歉。 了然笑了,“好啦,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我难道要吃一辈子的醋吗?” 握住妻子的手,顾远之心中感动,但是担忧不安的感觉又浓又重,忍不住,“曼曼的事情——” 念如低声叹息,“其实我也很担心,那个人当年能够为了小仪作到那样狠的地步,实在太可怕了,小仪已经没有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儿子是和我们女儿在一起,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别想碰曼曼一根汗毛,以后绝对不允许他们俩个再见面了。”顾爸爸满脸恨色,声音突然冷硬。 “那个周,是怎样的?”突然有点好奇。 “长得和小仪非常像啊。”想起早晨在那间顶楼的办公室,他带着曼曼转身离去,那小子的表情,惊诧迷茫,眼角稍稍飞起,和记忆里那张脸重叠神似,心里一痛,顾远之突然把头转向外面,岔开话题,“我们还是商量一下,以后怎么办吧。” “远之,”微微酸楚的感觉,让她很不好受,但是如何保护好心肝宝贝的女儿,才是面前的头等大事,曼曼妈点头,“以后就不要让曼曼再去那个公司了,正好今天任浔邀请她去工作室,他不就是我们曼曼最崇拜的设计师吗?让她去那儿工作,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看很不错。” “那个任浔,可靠吗?或者我们带着曼曼离开?” “离开?去哪里?” “离开中国。” “顾远之,你想逃到哪里去?”念如突然提高语气,“走开就能解决问题吗?难道你不记得当年你走开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发生了什么?顾远之立在那里,如遭雷击。回忆的巨浪瞬间涌至,将他灭顶淹没。他的青春年少,是严父慈母,是娇俏可人的小妹,是学校里阳光灿烂的日子,是甜蜜温柔的小仪,无尽快乐,无尽满足,可是突然出现另一个人,初见笑得和风细雨,其实眼底尽是鄙夷冷漠。那时的他,是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一个人,愚蠢得可笑。无视任何明里暗里的警告,以为只要坚持,就能够解决一切,可是结果又如何?一夜之间,革命了一辈子的父母亲被划为右派,隔离审查,小妹性子刚烈,不堪折磨,有一日在学校中被狠狠羞辱,愤而还击,竟然被当场殴打,等到念如通知他赶到医院,已经气息奄奄,在他怀里只是流泪不止,最后走得痛苦万分。愤怒绝望,当时的他,只想能够杀掉幕后操纵一切的那个人,可是别人辗转带来他的一句话,“离开小仪,我保证你父母安然无恙。” 离开小仪,离开小仪!直到今天,那四个字所刻下的深深伤疤,仍旧痛得让他难以呼吸。终于清醒明白,自己有多么的无能懦弱,可是,妹妹已经没有了,他再也不能失去老父老母,他只能选择离开,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被那人带走。 小仪死了,多年前就死了,她一定过得不快乐,那些照片,惊鸿一瞥,可是每一张上的她,都神情郁郁,幽怨寡欢。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仍旧回荡在耳边,“我都明白的,我不怪你。”眼眶刺痛难忍,她不怪他,她不会怪他的,小仪对他,永远都是那么温柔体恤,到了最后的最后,她都没有怪过他。可是他恨自己,恨自己那样懦弱,那样无能,居然不能保护好身边任何一个人。父母终于回来,可是已经形销骨立,得知妹妹没了,父亲对着他,劈头就是一巴掌,为了一个女人,家破人亡,你还活着干什么? 父母悲痛欲绝,身体也都垮了,不久就相继去世,当时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幸好有念如在身边小心安慰,他改了名字,放弃从前的一切,远之远之,过去的一切,全当前尘往事,远远离开,再不回头。与念如相依相伴,后来有了曼曼,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女儿身上,渐渐地也就淡忘了。可是没想到,隔了那么多年,女儿居然与那人和小仪的儿子走到一起,无论是缘是劫,都让他平静的世界,再一次全然崩塌,一地凄凉碎片。 54 第二天一早,是任浔亲自来接她去工作室的。爸爸把她送下楼,欲言又止,妈妈却已经恢复平常的样子,下来招呼老伴,“让曼曼去上班,你陪我买菜去。” 上车来,还是小李坐在驾驶座上。 “小李,你不用去公司吗?” “曼曼小姐,以后我会负责你的出行。”小李的声音,毕恭毕敬,但听在耳里,总有些心里不安,转头对着任浔,“任老师,以后不要来接我了,我自己会去你的工作室,坐车也很方便。” 任浔微微笑,“曼曼,这不是我的主意,小李也不会听我的呀,去跟周抱怨。” 呃——跟周抱怨,算了吧,什么都没说就已经神魂颠倒了。昨天在他怀里,听他轻声叮嘱,他一句一句地说,她一次一次地点头,最后时间晚了,任浔笑着过来催,“好了没有?我答应曼曼爸妈要平安送她回家的,再晚可就不象话了。” 花园里月色撩人,周抬起头,扬眉笑了,“不用,我送她回家。” “周!”任浔还没有回答,曼曼已经叫出声来了,爸爸妈妈的心脏今天已经被折腾了个够,如果再看到周,她害怕他们会当场崩溃。 “没事,有些话,我还想当面跟你爸爸说呢。” “你要说什么也不急在今天吧?”任浔也皱眉毛,“周,这件事情,还是慢慢来的好,曼曼家再也受不了什么刺激了。” 曼曼猛点头,“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啦,今天先让任老师送我回家。” 他低下头来,见她的样子焦急,抿唇微笑,“好啊,你们两票对一票。” 虽然这么说,可到了最后,周还是一同坐进车里,这车前后座隔离,挡板上升,顿时成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到了她家楼下,害怕爸爸妈妈着急,她急着下车,伸手去拉门把,另一只手却被他攥住,回头过去,只见他笑容浅淡,声音却低而沉稳,“曼曼,记着我的话,一切小心,但是不用害怕。” 见她不答,他又开口,“有些事情,有些手段,你和你的家人或者闻所未闻,可是我,从小就见得多了。” 从小就见得多了,这话乍听上去一切在握,可是仔细回味,只觉得面前的周,让她心里怜惜无限。怜惜啊,从没想过娘娘会和这个词搭在一起,想回答,却顿住不能,但只是一瞬,她便回神笑了,“嗯,我不怕。” 坐在车中回想昨日,这个早晨一切如常,身边所有人事风景每日重复,可是从她眼里望出去,却觉得与往日全然不同,自己好像坐在一个完全隔离的空间里,睁着双眼看着熟悉的一切,一夜间与自己重山远隔。 同样的时候,周已经坐在公司的会议室里,把面前的一群高管惊得目瞪口呆。 连宁染都忍不住开口,“世博园的案子,已经全都准备好了,现在突然要退出,公司的损失实在太大了,周,你考虑清楚了吗?” 劳伦斯欲言又止,看了看宁染,又把话咽了回去。 周坐在首位,轻轻推开面前的文件,微笑着转向自己的大堂哥,“我已经决定了,大家都散了吧。” 所有人恍若梦醒,鱼贯走出会议室,没人交谈,空气里满是惊诧疑惑。宁染走在最后,突然听到周的声音,“宁染,你和劳伦斯留一下,我还有些话要说。” 两人回过头去,身后的门不知被谁带上,偌大的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周坐在那里,虽然嘴角微弯,可不知为何完全感觉不到笑意,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此刻,这两个商场征战了一辈子的中年男人,心中忐忑,竟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起来。 第二十五章 55 “宁染,我已经看过世博园地块的招标书了。”周一开口,便让宁染变了脸色。 “我也知道那个价格有点问题,可那是因为市里突然来消息,我——” “没事,”周举起手来,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情,昨天晚上我和他们谈过了。” “什么?”宁染一脸错愕,“你昨天晚上——” 周微笑,不再作答,只是转向劳伦斯,“李,是不是一头雾水?” 劳伦斯闻声抬头,一脸严肃,“周,我只负责做好手上的事情,至于你和宁总最后的决定,那就不是我能插嘴的了。” “好,既然这样,我还有件事情要你负责。”周站起身来,“等下会有另一个地产公司的人过来找你,请你把世博园所有的招标计划方案,都交给宇天世纪,另外,我希望你在招标之前,能够与他们合作,一定要让他们把这个案子接下来。” “宇天世纪?”宁染和劳伦斯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你就照做好了,劳伦斯,还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搞不清状况,劳伦斯一脸迷茫,“周,这么做是为了公司?” 面前的周微微笑,然后点头,“是,是为了公司。” 不再多言,劳伦斯点头,转身走出了会议室。宁染张口欲言,周却再次阻止,“大堂哥,我们上楼去,有人在等。” “谁?” “上楼你不就知道了吗?”周当先走了出去,宁染惊疑不定地跟在他身后,上了顶楼,只看见几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立在厅里,看到周,都微微弯腰,“周少。” 眼角看到熟悉的人,宁染不敢相信地转过头,“怎么他们——” 话音未落,尽头的门侧沙发上站起来一个中年男人,“周少,我们又见面了。” “陈副市长,真不好意思。昨晚麻烦你通宵,今天一早又让你过来。” “哪里哪里,是我耽误了您的时间,周少说得太客气了。” 两人脸上,全都笑得春风和煦,但看在宁染眼里,只觉得浓雾顿起,心中忐忑,完全云里雾里。 任浔的工作室,就在苏州河畔的soho区。全由旧工厂改造,数百平米的宽敞空间完全打通,阳光毫无阻隔地照进每个角落。工作台平整宽阔,大得好象无边无际。不规则的书架隔开几个简单的区域,抬眼便看到架子上搁着的巨大水晶玻璃花瓶,插着雪白的百合花,香气隐约飘到每一个角落。只一眼,便让曼曼爱上了这个地方。 还来不及开口夸赞,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书架后飘出来,“任浔,是不是你来了?今天又迟到,罚款罚款。” 任浔笑着抬高声音,“涵,别开玩笑了,快出来见见我们的新人。” 一个修长的身影突然出现,“有新人?昨天你怎么不说?” 哇!曼曼呆立当场,小小怒了,为什么这世上会出现这么多长得天仙绝色的男人,还偏要都出现在她面前,难道不知道她对自己容貌的那点小小自信心,已经被打击得碎成一地了吗? 56 “这是丰子涵,我工作室的搭档,涵,这是顾曼曼,叫她曼曼好了,我还要去一次蔷薇园,你带曼曼先熟悉一下这里,对了,不许欺负曼曼啊。” 任浔把她介绍给涵美人之后,就急着去蔷薇园了,留下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当然,还是她的眼睛瞪起来比较大一点。曼曼小小庆幸。心里还奇怪,为什么任老师临走会丢下那句话,可是半日过后—— “顾曼曼,这就是你画的草图?不行不行,管道这样排,难道让坐在亭子里的人闻臭水沟的味道吗?” “快给我把那本书拿过来,那里那里,哎呀,就在你头上嘛,够不着?唉,人长得矮就是麻烦,让开,我自己拿——” 任老师,你真是有先见之明!曼曼哀怨地看着身后天仙一样的丰子涵,心里碎碎念。 这位美人,跟娘娘完全是两种风格。周不过是偶尔在她面前天外飞仙一下,喜欢小小地捉弄她,在其他人面前,就很正常了。可是丰子涵,绝对是外表完美,性格恶劣的代表人物,跟他相处不过半天,她已经有无语问苍天的感觉了,回想以前设计部里的快乐生活,呜呜,好怀念啊,任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救我? 正想着,电话响起来,丰子涵一手接起来,听到那头的声音,脸上就微微笑了。 虽然心里有点小小埋怨,可是看到那绝色笑容,曼曼还是忍不住暗暗赞叹,随即低头忏悔,罪过啊罪过,娘娘,我没有把你和其他人比的意思,在我心里,你永远是艳冠六宫,天下第一的。 “曼曼,任浔找你。”突然面前出现话筒,抬起头来,看到丰子涵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知为何,让她觉得背后好寒。来不及多想,接过电话,任浔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曼曼,还适应吗?我怕你会不习惯。” “还好啦,”话未说完,突然发现面前的丰子涵正眼也不眨地瞪着她,见她抬头,却把头偏向一边,转过身去。唉,怎么回事?压迫感好重,曼曼声音低下去,“任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 “是不是跟子涵在一起不习惯。”任浔简直是千里眼,一语中的。 “呃——”叫她怎么说?曼曼无语了。 那头有低笑声,“子涵人很好,就是说话有点冲,刚认识他的人都会不习惯。我明白啦,别着急啊,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下午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去喝茶吃东西,让你们两个好好熟悉熟悉。” 啊?还要三个人一起出去喝茶吃东西?曼曼笑得惨兮兮地合上电话。 第二十六章 57 接下来的日子里,至少表面上,曼曼过得风平浪静。每天早上,小李准时出现,接她到工作室。爸爸妈妈见她日日照常上班下班,再也绝口不提周的事情,慢慢也就放下心来。周没有食言,经常来见她。但多半是坐在车里等她下楼,也极少再去公共场合,时间或长或短,有时去老赵处吃饭,有时回他的别墅,什么都不做,两个人静静地地共处一个下午。每次见面,都觉得周平静的外表下,波涛无限,眼底尽是疲惫,但看到她的时候,会突然松弛,惯常的微笑也会变得温暖起来。心里爱怜疼惜,其实她并不想做水晶塔里被保护的公主,如果可以,她真想跨马持剑,与他共同面对一切。但她毕竟不是傻瓜,至少明白当面对自己全然无知的未知危险时,她唯有谨言慎行,让自己安全无恙,那才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蔷薇园的项目已经基本上完成,她只是帮着任浔做一些后期工作,工地是不用再去了。手头事情不多,任浔也很少给她布置其他任务,除了丰子涵偶尔坏心眼地让她打个杂,曼曼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多。到后来,就整天趴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把自己之前梦境中的那个美丽园林润色加工,接下来便闲情逸致地照着图稿开始做模型。每天在那样宽敞通透的美好空间工作,又能欣赏到两个各有风情的帅哥,换了别的女人,恐怕早已经幸福得泪流满面了。可是对于曼曼来说—— “顾曼曼,这堆丑丑的东西是什么?这要叫园林吗?笑死我了。” “丰子涵!”曼曼低声叫出来,“别碰别碰,我刚粘上去。” 他斜眼过来,“胆子大了呀,现在跟我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喂喂,任老师走之前说过的啊,不许你欺负我,等他回来,小心我告状。”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起。时间长了,曼曼终于发现丰子涵的确只有嘴巴坏一点,其实人很好。现在他们两个,已经用一种独特的方式,相处甚欢。 那天周的车突然出现在楼下,她跑下去扑进车里,被他伸手抱紧,用力亲吻,他做任何事都是云淡风清的,突然这样,将她惊住,“周,怎么了?出什么事?” “没事,曼曼。”他的唇还留连在她嘴角,声音含糊,然后放开她,神态已经恢复正常,“我要赶飞机回北京,先来见你一面再走。” 又是北京?现在听到这个词,她就心惊肉跳,“要回去很久吗?” “不会,几天而已,在这里乖乖听话,我很快回来。”嘱咐完这一句,他便匆匆离去,短短五分钟而已,白日里阳光明媚,她立在原地,却好像做了一个短暂无根的梦,迷茫失措,动弹不得。 最后还是丰子涵等不及下楼来,拍她的肩膀,将她惊醒,“是谁?排场这么大,一串车进进出出。” 不知为何,难过得抬不起头来,又不想被他看扁,她犟着声音,闷闷回答,“要你管。” “是你男朋友吧?”他坏心眼地追问,“别告诉我是因为豪门恩怨,所以你们俩个被迫偷偷摸摸,只能躲在这里见面,啧啧,时间还这么短。” 本来已经无法宣泄的纠结心痛突然爆发,她猛地抬头,叫出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只要可以在一起,偷偷摸摸算什么,躲在这里算什么,时间长短算什么,说了你也不会懂!” 从来没见过小兔子似的曼曼这么大声说话,丰子涵一时楞住。 说不下去,控制不住自己眼里泪光浮现,曼曼只觉得丢脸,转过头去大步上楼,跑回工作室,趴在桌上发呆。许久,轻轻的脚步声停在身边,丰子涵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低而柔和,“曼曼,别伤心,这些感觉,我都懂。” 没料到他会过来安慰自己,曼曼诧异地抬起头来,鼻尖还是微红的,看到眼前的美人,眼里尽是怜惜,居然拉过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别哭了,我陪你聊天好了。” “聊什么?”吸着鼻子,曼曼小小声。 “讲故事给你听?”原来阳光灿烂的曼曼,竟然也有不得不待在暗处的痛苦,看着她的样子,丰子涵突然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要讲你跟任老师的故事给我听吗?”她点点头,“是有点好奇,不过我很想听。” 呃——这次轮到他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边曼曼已经恢复过来,对他眨眼睛,“子涵同志,我在国外,混得可是设计师的圈子,你们这样完美的partener,我可以理解啦。” “顾曼曼!”被说破心事,丰子涵拧眉低叫,可是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双眼泪光犹在,脸上的笑容却在阳光中透明晶亮,突然心中一松,好像在她面前,什么样的包袱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去。情不自禁被感动,这个曼曼,真是个宝啊。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他立起身来,刻意让声音恢复正常,“这么快就没事了,真是没心没肺,看来你根本不需要安慰,有时间快去画你的图吧。” “知道啦,唉唉,真别扭。” “你说什么?”他作势瞪她。 “不许欺负我,小心我告状。”她跳着逃开,两人目光相遇,摒不住同时笑了。 “又发呆?你的小桥歪了。”他凉凉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来,唉唉,曼曼低下头小小叹气,适应了他跟人讲话的方式,就知道任老师说的没错,子涵是个好人,她跟他,会相处得很好的。 58 世博园地块的招标终于在所有人的跌破眼镜中,有了最终结果。原本那些夺标热门没有一个成功中的,最终拥有这块黄金宝地的,居然是一家名不见经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宇天世纪。一时间猜测疑问四起,一片沸沸扬扬。 “世博园?”听到熟悉的词从丰子涵嘴里冒出来,曼曼惊讶地从面前的美味佳肴中抬起头来。话说认识丰子涵这个人时间越长,就越让人惊喜不断。这位美人居然还烧得一手好菜,让她这张被老赵养刁的嘴巴,都忍不住口水直流。任老师,你的眼光真好。 “连你都知道?”丰子涵关上网页,“那估计现在是个人就在讨论这件事情啦。” “你——”刚想抗议,涵的美目就瞪了过来,吃人嘴软,曼曼讪笑着闭上嘴,转向工作室中没有杀伤力的第三人,“任老师,我记得周说过要拿那块地的啊,怎么我们公司没有去参加投标吗?” “什么我们公司?顾曼曼,现在到底谁是你的老板啊?”有人插嘴,唉。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小声抗议。 “涵,别欺负曼曼。”任浔每次都担任救火员的工作,笑呵呵地站起来,“曼曼,这些事情我怎么会清楚,别多想了,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曼曼坐在原地,继续吃饭,可是筷子不知不觉停了,她从小记性就好,周与自己相处的每分每秒,又常常反复甜蜜回味,现在只想起那天和周在城市规划馆,不经意聊到世博园的情景,那时他说,“这块地,公司决定拿下来,所以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这个风景很好的地方,快活地听曲子了。” 和周相处这么久,他对身边所有的事情都很少提出置评,难得听到他说出这样有把握的话,她一直是印象深刻,可是现在——那个宇天世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呀,越思索越觉得奇怪,想不出个究竟来,曼曼眉毛微拧。 宽阔的天幕阴云密布,金融区高楼林立,深秋的寒风肆无忌惮地穿行其中,已经傍晚,阳光隐退,阴寒潮湿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路人个个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路上鱼贯开过的数辆黑色轿车,加快速度,转向进入了路边的一家高级酒店。 坐在车里的陈副市长在车泊入地下车库前最后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色,笑着开口,“上海的秋天,凉得爽快。” 坐在他身侧的男人低声开口,“都说秋风秋雨愁煞人,陈副市长心情好,看出去什么都是良辰美景。” 呵呵笑起来,“说笑说笑,良辰美景,那是多难得的事情,哪有可能天天享受得到。” 那人一笑回应,没再多说些什么。一行人坐专用电梯直上顶层私人会所,最后两人在隐秘的包厢中落坐,身着礼服的男侍端上酒杯,两人立起身面对身前细雨中的两岸璀璨,同时举杯。 “恭喜陈副市长。” 做惯了严谨的表情,他笑起来眉眼有些僵硬,但是无妨,心情愉快,举杯回答,“哪里哪里,这次还要多谢您的帮忙,首长那里——” “我刚从北京回来,他都知道了。” “对了,宇天世纪的那些原始股份,已经给您留好了,基金的钱,也很快会批进项目里去,您看——” “不急,现在结果刚出来,外面一定会有点争论,等过阵子风平浪静了再办吧。” “您说的是。”陈副市长点头应声,两人坐下来,他一口饮尽杯中美酒,这顶级的好酒,入口醇香幼滑,回味绵长,伴着眼前无双胜景,不由让他心醉神驰,“的确是良辰美景啊——” 身边的男人闻言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没什么,这样的良辰美景,有钱就可以。” “有钱,是,这样人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人生得意,明明只喝了一杯,他却有些飘飘然起来。 对面突然轻笑出声,疑惑开口,“周少——?” “陈副市长说得没错,”周整个人陷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但是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我很赞同。” 忙完蔷薇园的最后定稿方案,抬头看钟已经快九点了,难得在工作室做到这么晚,曼曼站起身来,伸长手臂舒展身子,“任老师,我先走啦。” “恩,早点回家,你爸爸妈妈该着急了吧。”任浔一边低头收拾,一边回答。 “没关系,我打过电话给他们,说今天要赶完图纸。” “小李还在等吗?要不我和子涵送你回家?” “不用,我刚才跟他说过,晚了我会自己回家,叫车好啦,很方便。” 丰子涵就立在窗边,闻言往下看了一眼,“省省吧,小李是个好同志,坚守岗位到现在。” “啊?还在啊。”曼曼也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淅淅细雨中,熟悉的车正静静停在楼下,回头拿包包,“任老师,子涵,我先走啦。” “快去吧。”丰子涵立刻挥手,唉,曼曼低头疾走,我知道你们恩爱,希望我这个小电灯泡快快消失,可是做得这么明显,伤自尊来—— 走出大门,也不见小李象往常那样立刻走出来拉车门,是不是等得睡着了?她快步跑过去,心里有点碎碎念,真是不好意思,唉唉,小李,其实你不用这样敬业啦,她看在眼里压力也很大。 一手拉开车门,她探头进去,就要抱歉,“不好意思啦,今天弄到这么晚——” 驾驶座上的人转过头来,黑暗中只见那朵微笑闪闪发光,明明置身阴冷无限的深秋寒雨中,可是此时的曼曼,心中突然春暖花开,随着一声小小尖叫,她伸出双手,一头扎进周的怀里,快乐得像要飞。 第二十七章 59 静夜里雨声悠远绵长,仿佛永不会停歇。宽阔无边的沙发里,两个人偎在一起,慵懒舒适,连说话都是多余。难得享受到这样安静相依的时刻,心满意足之下,不由伸出手,轻轻抚弄着曼曼柔软的长发,然后微笑着看到她幸福地眯起眼,连脚尖都舒服得团了起来。 “良辰美景——”他轻声低笑。 “什么?”头顶传来的声音太轻,她一时没有听明白。 “曼曼,今天有人在我面前,说有钱,人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觉得呢?” “有钱?”她抬起头来,“我不这样想,有钱不过可以买到自己想买的东西,其他的,跟钱关系就不大啦。” “无论有没有钱,都不能阻止自己所不愿的事情发生,是吗?” 为什么要谈论这个话题?微微觉得不安,曼曼小小皱眉,“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是什么?” 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安抚地微笑,原本停留发间的手移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眉毛上,一片温暖,“没关系,一切有我在。” 周——!突然心里感动,曼曼忍不住直起身子,伸手紧紧拥抱他。 本能地,双手先于意志将她抱紧,只感觉怀里柔软温暖的小身子,与自己无比契合,“曼曼——”低低开口,不知为何传到耳里的声音,变得微微暗哑。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双唇落下去,脸颊擦过她的,一片微凉,唇齿相交,却灼热滚烫,迅速蔓延到身体每一处,窗外秋雨寒凉,但是心中无限愉悦旖旎,绚烂得仿佛烟花轰然绽放。缠绵亲吻,辗转深入,呼吸渐渐紊乱,他突然立起身来,双手用力,抱起她便往楼上去。 曼曼小声惊叫,“周!”来不及挣扎,身子已经落在柔软的床上,深蓝色的床单丝般滑腻,在她眼里仿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宽广海洋。 “曼曼——”耳边只听到周的暗哑低喃,那声音仿佛魔咒,让她全然放松下来,此时此刻,罄尽全世界财富都不可能买到,两情相悦,极致快乐,这才是真正的良辰美景,举世无双。 幸福啊,大大自己都感动了,周啊,你这样梦幻的好男人,大大也无尽口水长流中—— 60 卧室里安静得好像可以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窗外香樟树影摇动,风声雨声,在静夜里无限放大,更衬得室内温暖无限。寒夜漫漫,芙蓉帐暖,周侧着身子,一手在她的颈下,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声音仍然微微暗哑,“曼曼,喜欢吗?” “——”不知如何作答,脸颊还是热辣辣的,身子也是,不用看也知道,从刚才到现在,估计自己全身都已经羞得红彤彤的。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你在害羞吗?” “没有啦。”不好意思看他,曼曼埋头在他胸口,决定暂时化身一只与世隔绝的小鸵鸟。 沉默半晌,又听到他的声音,低而柔和,好像是梦呓,“曼曼,我爱你。” 幸福的感觉像巨浪一样扑面而来,将她轰然击倒,张开嘴想回答,却只是词穷,突然间泪盈于睫,无垠欢欣之下,居然身子僵硬,不敢动弹,唯恐自己是在梦中,一动便会惊醒。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放松下来,却只听到他的呼吸声,低柔绵长,在她身侧,早已睡得沉静香甜。 我也爱你,无声地做着口型,心里快乐满足,怎么也睡不着。小心翼翼地仰着头,暗影里隐约看见他五官轮廓,因为睡着的关系,毫不设防,柔和放松,与平时相比,更加诱人。娘娘啊——你实在太诱惑了,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在身边睡着,可是面对这样的无边春色,她总是看不够。 隐隐约约,楼下传来整点钟声。低沉遥远,当当响了十二下。意识模糊,过了好久才突然意识到钟声所代表的意思,十二点——天哪,十二点了!猛然睁大眼睛,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没回家,只怕爸爸妈妈早已经急疯了。 不想吵醒他,小心翼翼地挣扎着起身,,周的手臂沉沉地压在身上,随着她的动作,立刻惊醒,黑暗中哑着声音,“曼曼——” 其实总是警醒的,往常漫漫长夜,要思索考虑的事情太多,特别是最近,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一线危桥之上,身子两侧尽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千头万绪,稍稍踏错,身边所有的表面平静都将土崩瓦解,粉身碎骨。 可是一见到她,不知为何,突然心里轻松愉悦,合眼便睡得沉稳踏实,现在怀里微微一动,往日浅睡的习惯便占了上风,睁开眼睛,只看到她一脸懊恼。不由微笑,“怎么了?要去哪里?” “太晚啦,爸爸妈妈会着急,我要回家。”小小声。 略略沉吟,周点头,“好,我送你回家。” 啊?这么晚,又下雨,曼曼看了一眼窗外,回家的路她可以开车,可是还有回程哪——担心地皱眉头,娘娘的开车技术,她实在不放心啊。 刚想开口拒绝,突然电话铃声响起,静夜里突兀刺耳,一时间,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愣。 周随身的电话,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和他在一起,基本上从没听到过铃声响起,更不用说这里的固定电话,来这别墅多少次了,完全没想到这里还能听到这样的声音,而且是在如此凄风苦雨的夜半时分,突然响起,传到耳里,明明是最最平常普通的单调嘟声,却让她不由自主心惊肉跳,一手掩上胸口,原本潮热的手心,现在一片冰凉。 身侧一凉,周起身下床,走到桌前拿起话筒接听,愣愣坐在床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电话那头不知是谁,寥寥数语,便让周眉头紧锁,“好,我知道了。”简单回答,他搁下电话,回头望向她。 周——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刚才的甜蜜瞬而远离,心里惶然不安,骂自己没用,尽力克制着,曼曼硬是弯起嘴角,对他微笑,“是不是有急事?我还是叫车回家吧。”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没有回答,周转回头去,拨电话,“小李,你们都在吗?现在立刻来别墅,是,就现在,越快越好。”说完这句,他再次搁上电话,回身向她走来。 卧室里一片黑暗,他的脚步声,轻轻靠近,然后俯身,温暖笼罩下来,发凉的身子被他伸出的双手抱住,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里怜惜无限,“曼曼,我有急事要离开,小李会送你回家。” 是否错觉?那样温柔的声音里面,居然有无尽忧心,他说有急事,立刻要离开,可是双手环抱着她,却越来越紧,好像恨不能将她按进身子里去。 不知为何,忐忑不安的心里,突然勇气横生,伸出双手回抱他,曼曼小声开口,“没事,我明白。” 唇上一暖,随后他抬起头来,站直身子,利落地穿上衣服,走向门口。手落在门把上,又回过头来,“曼曼——” 黑暗中只看到她坐在床上,晶亮的眼睛闪闪发光,“别担心,我不害怕。”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曼曼扯着床单站到窗边,从缝隙中往外望着。透过花园的镂花铁门,看到路边静静停着数辆黑色的车子,不知等候了多久,车灯全熄,好像早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周一出现在车道上,那些车里便有一些人悄无声息地开门出来,恭敬地躬身致意。铁门缓缓打开,当先一人迎上来,与周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退回车边,为他打开车门,弯腰等候。 隐约猜到那些人是谁,曼曼立在温暖的屋里,只觉得手脚冰凉,眼睁睁看着周和他们都上了车,最后那个人终于直起身子,仿佛不经意地,目光转向她的方向。 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仍感觉他的眼光犀利如刀,明知身处黑暗的房中,又隔着厚重窗帘,他绝不可能看到她的一丝一毫,可是这一瞬间,曼曼心惊胆战,双手环抱身体,竟然微微颤抖。 第二十八章 61 曼曼立在原地,看着那些车消失在黑暗中。身子一阵阵寒凉,转头走到床边,沉默着将散落在四周的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 穿好衣服,茫然四顾,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刚才还温暖舒适的房间,周一离开,却突然变得陌生,窗外仍旧下着细雨,没有月光,窗帘厚重,一片黑暗中抬眼,隐约觉得天花板高挑远离,更显得这屋子空旷冰冷。 突然伸手,用力拍自己的脸颊。曼曼,你清醒清醒,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振作起来,黑暗中摸下楼,自己的包包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走过去翻出手机,打开一看,天哪,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家里和任浔打来的。 爸爸妈妈,女儿真是不孝,让你们担心了。任老师,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定也急坏了。心里碎碎念,刚想抓起电话拨回去,突然身后的大门轻响,雨夜里传来这样的声音,又置身在如此空旷无人的巨大空间里,一时惊恐,曼曼吓得身子僵硬,只觉得脖颈后的汗毛,都齐齐竖了起来。但是奇迹般地,意志力占了上风,矮下身子,飞快地将自己藏到沙发后面,仓皇之中,还没忘记把包包一起拖了下来。 脚步声,落地轻悄,仿佛无声无息,不仔细听,根本就注意不到。身子紧紧贴着沙发的后背,曼曼紧张得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摒住。脚步越来越近,突然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曼曼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李?抬起头来,正正看到小李的脸,就在她的上方,相对无语,可是两个人同时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动作有多可笑,曼曼红着脸站起身来,“我,我包包掉在地上,正在捡。” “嗯,”他的声音完全恢复正常,好像刚才看到的是最天经地义的景象,伸手示意,“曼曼小姐,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我现在送你回家吧。” 是的是的,小李要送她回家,应声跟上,客厅里一片黑暗,可是小李走在身前,每一步都轻松正确,仿佛正走在明亮阳光之下。 来不及疑惑,已经被领到车边,凌晨时分,路面上寂静一片,雨水打在身上,阴冷无比,小小哆嗦,曼曼几乎是跳进了温暖的车厢里。小李合上门,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低头看到自己手中还紧紧握着的手机,突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想要拨电话回家。 手机放到耳边,刚听到嘟声,突然有沉闷的碰撞声从后传来,车身剧烈震动,反应不及,她一头撞在身前的椅背上,手机脱手而出,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小李——”头昏脑胀,刚想抬头,却被前座伸来的一只手又按了下去,混乱中只听到小李低低的声音,“趴着别动。” 随着这句话,车速突快,刺耳的碰撞声从前后侧边接连传来,身子缩在椅间窄小的空间里,只看到窗外车灯的强光突远突近,将漆黑的夜空划得支离破碎。 短短几分钟,却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随着最后一次的剧烈碰撞,小李终于把那些突然出现的车甩在身后,疾速转上宽阔大道。小心抬头,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玻璃窗上蛛网般的裂痕,触目惊心。 “曼曼小姐?”微微松了一口气,小李眼睛紧盯着前方,开口问候她。 没有回答,心里一紧,略略提高声音,“曼曼小姐,你没事吧?” 曼曼低头,继续维持着趴在地下的姿势,小小声,“到哪里去了?啊,找到了。”抓着手机抬起头来就拨,半晌,突然声音尖锐,“小李,我家没人接电话!” “别担心,”小李沉稳地把着方向盘,“那里一直有人守着,其他人也正在赶过去,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曼曼举着手机,愣在后座。其实每天都在暴风雨前的平静中,为自己努力建设着勇敢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可是现在事到临头,她才可耻地发现,自己所扮演的,竟然完完全全是一个累赘无用的角色,惊涛骇浪中,身不由己,颤栗心寒 62 没人说话,车厢里一片沉默,雨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将窗外的世界分割成不规则的小块,道路两侧的街灯深深掩藏在茂密的树荫中,更显得昏暗不堪,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亮着顶灯的出租车出现在视线里,也都是一晃而过,四周空寂得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这几辆车鱼贯而行。开到道路尽头,车头略转,眼前出现灰色门楼,细雨中,身穿制服的警卫笔直地站在两侧灯光下,见到他们,很远便整齐地肃立敬礼。 驶过长长车道,所有车最后停在红色小楼外,警卫走过来打开车门,周起身下车,突然转回头,对着车里的中年男人微笑,“冯伯伯,真是辛苦你了。” 明明是这样客气有礼的一句话,落到冯士尧的耳中,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微寒,可是他毕竟不是什么一般的人物,略略一顿,便开口回答,“周少,首长的命令,我也是不得已。” 没有回答,周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小楼里安静如斯,走廊的尽头,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透出淡淡灯光,一路有警卫向他致敬,周脚步不停,一直走过去,伸手便把门推开,房间里只有书桌上的一盏台灯亮着光,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规矩。” “父亲,”他立在门口,面无表情,“你把冯伯伯都带到了上海,这么想见我,那何必还要在意通报敲门这点无聊规矩。” “我能不来吗?你都快把天翻过来了,我再不过来,迟早这上海我就不能来了。”对面传来的声音,缓慢冰冷,一字一字,都好像有千斤之重。 他走进房间,将门反手合上,脸上微微笑了,“我怎么可能把天都翻过来,父亲,你是在说笑吧。” “顾曼曼呢?” 突然从父亲嘴里听到曼曼的名字,虽然早有准备,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心里仍然微微一震。 “怎么了?她何德何能,能劳动您的大驾,特地赶到上海来。” 冷哼声传来,“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顾曼曼,顾新中,好得很,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听到那个人的消息,” 嘲讽之色,隐约浮现,“那是,这天下的事情,没有您不知道的。” “别的女人,你是不是喜欢,是不是想要,只要不碍着大局,也就算了,但是顾新中的女儿——” “怎么样?”周的嘴角突然抿紧,眼里尽是寒意,“父亲,你不用说下去了,当年的事情,我心知肚明。” “你——”对面突然语塞,“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他站起身来,无意多谈,“我要和顾曼曼在一起,至于她是谁的女儿,当年你们又发生了些什么,和我们无关,也不可能改变我的决定。” “你做梦!”充满怒气的声音,“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敢公然反抗自己的父亲,男人应该以什么为重,难道我从小都没有教过你吗?” 周的眼里波澜不兴,声音低沉,“真可惜,别人都是江山美人,你儿子却偏偏喜欢美人江山。” “你还年轻,被爱情冲昏头脑,可是这件事情,我是绝不会允许的。”那头也平静下来,冷冷地回答。 “不允许?”冷笑声,“这么多年了,您最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意思?”面前的儿子,突然变得陌生遥远,他一时错愕。 “请把这件事情,和你的整个上海放在天平上秤一秤,再对我说绝不允许这四个字。”上前拿起电话,完全无视父亲的脸色,周伸手拨号,“对,是我,你把情况跟首长汇报一下。”说完,一手将话筒递了过去。 这可能是他平生最难以想象的状况,本能地接过话筒放到耳边,那里传来的寥寥数语让他的脸色陡然阴沉,猛地抬头,怒视着周,“你居然——” “不择手段是吧?”周在他的面前,仍旧微微笑着,“父亲,别忘记我是你的儿子,当年你是如何不择手段得到妈妈的?你可以,我也可以。” 63 黑暗中,小李的蓝牙耳机微亮,他一边开车,一边点头,“嗯,我明白。”简短回答之后,方向一转,车子便离开了熟悉的大道。 “小李,我还要回家——”曼曼坐在后座,小声开口。 “请放心,我们马上就到目的地了。”小李镇定地回答,转回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亮亮的,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刚热身完毕。天哪!隐约感觉到他的兴奋,曼曼在心里小小念,小李,你不是吧,我早就知道,娘娘身边没有普通人,可是这样紧急的情况,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high了,我会被你二次吓到啦。 一路疾驰,穿过隧道,进入浦东,两侧林立的高楼大厦飞快被抛在身后,道路越来越宽广寂静,最后车子转入陌生的新建别墅区,黎明将至,细雨中一栋栋巨大的别墅沉默无声,小李在其中一栋的门口停下,下车开门,“我们到了,曼曼小姐。” “啊?”这是哪里?曼曼疑惑不解。可是突然有人冲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宝宝!爸爸被你吓死了。” “远之,快放手,曼曼要被你闷死了。”妈妈的声音随即响起, 爸爸妈妈!悬在半空中不知多久的心,突然“咚”地一声,安全落地,曼曼张开手回抱爸爸,然后又冲进妈妈怀里,想笑,却憋不住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别墅里还有另一些人等待着,见到小李,纷纷立起来招呼。 “队长呢?”小李开口便问。 清脆的声音传过来,“小李,你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到这里,这次不及格。”随即,一个个子娇小的女生走到客厅中间,冲着曼曼咧开嘴笑了。 “这是我们队长乐黎,”小李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地介绍。 “叫我小乐吧,曼曼小姐,周少吩咐我们把顾伯伯和伯母请到这里来的,让你受惊了,真不好意思。” 小乐?已经从刚才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曼曼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黑线条了。那么娇小可爱,跟她自己有的一拼,居然小李叫她队长,队长——啊啊啊!小李已经很厉害了,他的队长,不是应该跟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身形高大,目光如电,声如洪钟什么的吗?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杀伤力的小女生,相比之下,岂不是更显得她一点用都没有。 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只觉得可爱,乐黎笑容加大。她的这个小队,不隶属于任何部门,只听从周的调遣,负责他的安全,但是周为人低调,行事谨慎,因此这些年来,很少有需要全队出动执行任务的必要。这次突然接到命令,要她带人赶到上海,心里早就对顾曼曼充满了好奇,现在乍一见到她,立在面前,表情生动趣致,眼神晶亮,平常女孩子,经历这样的惊险危急,恐怕早已吓得只会瑟瑟发抖,但是曼曼,居然这么快恢复常态,真是特别。 “叫我曼曼好啦。”从惊讶中回神,曼曼开口回答。 “嗯,曼曼,跟伯父伯母到房间里休息一下吧,等会我们还要赶飞机。” “飞机?去哪里?” “香港。” “啊?”刚想开口提问,突然有电话铃声,小乐回头接起,声音突然低下来,“是,他们都在,小李和曼曼小姐刚到。”一边说,一边侧脸,看着曼曼,微微笑,然后将电话递过来,“曼曼小姐,周少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周低而柔和的声音,“曼曼,你没事吧?” 从刚才立在窗口看着他消失在黑夜中到现在,其实最多不过短短两三个小时,可是这时重新听到周的声音,竟好像已经隔了千年万年,心脏突然如同翻江倒海般狂跳不止,可是举着话筒,她却刻意让自己声音轻快,“我没事啦,小李刚把我送到这里,爸爸妈妈都在,我们都很好。” “那就好。” “小乐说要去香港——”小声提问,“一定要走吗?” “曼曼,”突然轻声叹息,“很辛苦吧?” 周——从没听到过他这种语气,心里绞痛,只是忍不住地想流泪,但是奇迹般地,她的声音仍维持着原来的调子,“我明白啦,没事的,要去很久吗?” “不会很久的,小乐会安排送你们上飞机,我已经拜托肖赶到香港,他会在那里替我照顾你们。”他的软弱一晃而过,声音恢复正常,在那边继续低声叮嘱。 “肖?”陌生的名字,让她一愣。 “你进公司那天,见过一面的,好了,小李会跟着,你不用太担心。” “好,”到了这个时候,千言万语,也只剩一个好字。还想说些什么,周在那边,突然低声问,“曼曼,你的爸爸呢?” “就在旁边啊——”爸爸妈妈一直专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时见她转向他们,都是一脸担忧。 “我想对他说几句话,可以吗?” 要跟爸爸说话?曼曼茫然地举着话筒,“爸爸,周想和你说话——” 顾爸爸闻言,也是一愣,但仍然快步走过来,接过话筒放到耳边。 “顾伯伯,对不起。当年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 “你这个小子——”心烦意乱,顾远之眉头紧皱。 “我不想与曼曼分开,也不能与她分开,所以才出此下策,请您谅解。”那头的周,语速缓慢,声音诚恳,再看身边的女儿,一脸惶然无措地看着他,精致的小脸上,隐隐有哀求之色。突然想起那个小子的脸,眼梢微挑,和当年的小仪无尽神似,心里一软,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冲冲,竟然一下子淡了许多。良久,只是叹了一口气,“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跟你关系也不大,现在我们,只希望曼曼一切平安。” 爸爸——,知道父亲说出这句话来,是多么不容易,这段时间为了自己,又不知承受了多少担惊受怕,心里抱歉感动,曼曼立在一边,一时说不出话来。 细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深秋的凌晨,阴冷无限,冯士尧立在小楼外,目送周上车离开。 “冯伯伯,”车已启动,车窗却突然降下,周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微光闪动,“首长年纪大了,您多费心,至于其他的事情,就别做得太辛苦了。” “周少说的是。”点头下去,他的声音恭敬。 车子绝尘而去,他立在原地,半晌没有移动。突然有警卫匆匆从楼里走出来,到他身边低低汇报了几句。 “没跟上?” “嗯,接走他们的人,行动很迅速,队里的人跟了一段路之后,就——” “就丢了?”冯士尧眉头一皱,“居然还有你们跟不上的人。” 警卫垂头不语,他略略思索,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那警卫应声离开。然后他皱着眉头,转头便往楼里走去,走到那扇门边,一时迟疑,却听里面有声音传出来,“士尧吗?进来吧。” “首长。”他走进屋里,习惯性地立得笔直,眼前的老人,坐在桌后,见到他沉声开口,“士尧,顾新中请来了吗?我倒是很想和这个故人好好聊聊。” “首长,对不起。”他低下头,“不过我已经让队里的人和所有出入境部门联系,应该很快会有消息的。” 对面长久沉默,突然有低笑声传来,“运筹于帷幄之中,决策与千里之外,士尧,我的儿子,很了不起吧。” 跟随首长这么多年了,从没听到过这样的笑声,冯士尧一时错愕,抬起头来,只看到面前的老人,虽然笑着,可是整个人陷在灯光阴影中,往日意气风发的脸,现在无尽的苍老憔悴,竟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第二十九章 64 这漫长得好像无止境的黑夜,终于也走到了尽头。天色渐渐放亮,曙光微露,小雨随之停歇。街道上湿漉漉的,早起的路人行色匆匆,整个城市仿佛从睡梦中刚刚苏醒。浦东国际机场内外,却已经是一片熙熙攘攘的忙碌景象。赶早班飞机的,大多是参加旅行团的旅客,拖着或大或小的行李箱,成堆的兴奋说笑,而其他独自出行的商务客,却个个面无表情,匆匆埋头疾走。 去香港的旅行团,在出入境通道口排成长队,队伍中夹杂着三三两两的散客,在其他人的欢声笑语中,更显得沉默不堪。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机械性地重复着检查护照和行李的动作,队伍有条不紊地向前移动。 “喂,好了没有?怎么检查那么久?”突然有不耐烦地声音,从某条通道上传来,周围人好奇张望,只看到一个拽着行李箱的中年妇女,冲着身前提高声音,“一个人就要用五分钟,我们后面的还要不要上飞机啊?” “这位小姐,请跟工作人员到机场办公室去一下。”根本不理睬后排传来的抱怨,坐在桌后的人收起护照,面无表情地对着面前的娇小女生开口,几乎是同时,另一条通道口,也有人带着一对中年夫妇走过来。 “是他们?” “对,就是他们。” 数十年如一日,美姨清晨起身,一切妥当之后,走出门外,车已经静静等着,看到她出门,司机老王按下车窗,出声招呼,“早啊,美姨,今天也是先去市场吗?” “是是,少爷最近飞来飞去,看看也吃力死了,今天看看买什么烧汤补一补。” 司机老王常年接送她,早就熟透了,闻言笑了,“哦哟,少爷以前难得来上海的,美姨天天打扫一下就么事体了,现在还要老青老早想好烧这个烧那个,累伐?” 罪过啊罪过,美姨皱眉头,“少爷在上海我开心还来不及来,怎么会觉得累。他在别的地方也不知道人家照顾的好不好,少爷从小就是忙起来连吃饭睡觉都不管的,在上海我还好多看着点,在外面不看到心里总归吊在那里的。” 老王笑呵呵,“我开玩笑啦,少爷是你带大的,我知道你放不下的。” 放不下啊,下车走进别墅,美姨心里还在翻来覆去,昨晚下过雨了,花园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安静,连鸟叫声都没有。小姐生前,一直郁郁寡欢,少爷多少也受了影响,寡言少语,谁都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后来小姐早逝,这种情况就更加明显,这么小的小孩子,万事都不求人的,什么都自己解决,她看看也可怜。她青年守寡,没有儿女,一直呆在这个家里,早就把少爷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只希望他能够一切安好,享受平常生活。可是这些年来,只看见少爷一个人独来独往,朋友都没几个,竟然是越来越孤独了,连带着这别墅都没什么人气,这样下去怎么了得,担心啊—— 提着菜,美姨心里碎碎念,前段时间看到少爷带着女孩子回来,那个叫曼曼的小姑娘,长得真是讨喜,少爷看到她,表情跟平时完全不同,笑得那么好看,让她想起小姐没出嫁前的快乐时候。终于有人能够让少爷开心起来,她看了心里也好喜欢,可是突然又听到顾新中的名字,唉,当年凄惨得还不够吗?怎么这个家,就没一个人能过得快活的呢? 一路想着,已经走到门前。伸手拿钥匙,突然发现面前的门,只是虚掩着,根本就没有锁。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陡然吃了一惊,伸手推门,客厅里窗帘都没有拉开,一片昏暗,“少爷,少爷?” 没有回应,她放下菜篮,正想上楼去看,突然少爷的声音从沙发背后响起来,低低的,微微有点哑,“美姨,我在。” “少爷你这么早就起来啦,怎么门都没有关,吓煞忒美姨了。”松了一大口气,美姨一边说话,一边走过去。绕到沙发前,却突然愣住了。 窗外的晨光,都被厚重窗帘遮挡,周靠在沙发中,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搁在电话上,沉默不语。从来没有看到过少爷这么疲惫软弱的样子,这一刻美姨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竟然心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三个说出来的东西,完全对不上,到底去香港干什么?跟谁见面?”机场办公室里,工作人员满脸黑线条。 “去香港还能干什么,吃东西买东西,再吃东西买东西,大叔,你不是这么无知吧?”面前娇小玲珑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跟连珠炮似的,又脆又快。 “你——”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身后有人走过来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一脸震惊,突然站了起来,“什么?冯署长亲自来了?!快,我们出去迎接。”刚要走,突然想起来,回头冷笑,“胡说八道是吧,等着,一会有你好看的。” 那头也有冷笑声,“说反了吧?应该是一会有你好看的才对。” “顾曼曼,你不要太嚣张!”气得七窍生烟,他怒喝了一声。 “护照上说我是顾曼曼我就是了吗?”那娇小的女孩子突然笑得露出两排雪亮的牙齿,“大叔,你现在升到什么级别了?认识一下,我叫乐黎,大家都是执行任务,我的证件给你看看,说不定你还要给我敬个礼呢。” “你——”仿佛被雷击中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双唇颤抖,声音也是,“那顾曼曼呢?” 乐黎抬腕看了看手表,眯着眼睛笑了,“您就别忙活了,现在已经到香港啦。这么近的地方,有你跟我蘑菇的这点时间,估计他们已经在青马大桥上了。” 65 陈副市长的心情,最近由风光无限在顶峰,慢慢地往无限深渊里跌下去。身边所有大大小小的各级人物,全都连带着面色越来越难看。许多原本进行得一帆风顺的事情,毫无理由地搁置下来,那些多年从政的,哪一个不是人精里的人精,渐渐已经有人从一片表面的平静里,嗅出极端危险的味道,纷纷开始给自己留后路,另找靠山起来。 虽然不是上海这里的地方官员,这场风波,也暂时动不到他的一丝一毫。可是政治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道哪天,不会波及到自己身上。冯士尧是知道厉害的人,所以这段时间的日子,也过得头痛万分。自从那天夜里,跟周少短短打了数个小时的交道,他的心,就从此悬在半空中,没有放下来过。当年选择跟着首长,就是觉得他够狠够手段,这么多年来,从地方到中央,走得虽然有惊,总是无险,渐渐根深叶广,眼见着他还差一口气,就要江山在握,原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再没什么人可能摇动这样的参天大树,没想到一夜之间,风云变色——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策与千里之外,好个周少!紧皱着眉头,推开面前所有报告,他立起身来,只是在房里踱步徘徊。首长个性阴沉严肃,周少幼年的时候,又大部分时间不在他的身边,他们的父子关系,一向极淡。但是弄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他实在难以理解。现在他这个办事的,真是被夹在当中,两头不得好。留在上海快要一个月了,顾家的人在他眼皮底下凭空消失,现在香港那里,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烦躁不安,再这样下去,不用首长发话,他这个老臣子,自己都没脸回北京去。 正思前想后,突然电话铃声响起,他转头接起,那里传来的声音,让他立时习惯性地立得笔直,“首长。” 电话那头只是简短地讲了几句,便挂断了,他握着话筒,默然立在原地良久。 终于,冯士尧垂首将话筒搁下,迈步推门而出,两侧警卫齐刷刷地敬礼,“署长。” “准备车子,我亲自去请周少回北京,首长要见他。” 门铃突响,美姨从厨房跑出来,拿起话筒接听,“噢,冯先生啊,等一下啊,我马上过来。” 回头扬声,“少爷,冯先生来了。” 周的声音传来,“开门吧。” 按下开关,她开门走出去迎接,镂花铁门在面前缓缓向左右移动,门外黑色的车子,停了长长一串,车门打开,静静走下十数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怎么了?突然心惊肉跳,美姨顿住脚步,立在门内愣住了。 “美姨,你进屋去吧。”身后突然传来少爷的声音,回头只看到他缓步从小径走过来,脸上表情淡然,毫无惊讶之色。 “周少,首长刚才来电话——” “冯伯伯,我等你很久了,”周微笑打断他,“不用多说,上车吧。” 出什么事了?“少爷——”美姨立在一边,声音里都是担忧。 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周对她轻轻摆手,“美姨,你放心,没什么事,我很快就回来。” 那些车来去匆匆,周一上车,便悄无声息地开走,美姨站在铁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去,冷风阵阵,只觉得从里到外所有的暖和气都被吹走了,半晌,突然有一辆车快速地开近,最后在她面前停下来,车门开了,熟悉的人走下来,见她站在门口,只是一愣,“美姨,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周呢?” 回过神来,感觉诧异,“宁染少爷,侬哪能来了?少爷出去了,不知道撒辰光回来。” “出去了?”宁染皱眉头,“到哪里去了?” “冯先生来请的,到撒地方去我就不晓得了。”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等他回来再说吧。”宁染转身上车离去,车厢里温暖如春,可是后视镜上,照出他的脸色,眉梢眼角,毫无暖意,只是一片阴沉。 飞机平稳降落在首都机场,一行人行色匆匆,特别通道外,早有车队静静等候着,一路上,周都是沉默不语,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却突然侧脸,对坐在身边的冯士尧微笑开口,“冯伯伯,小乐他们做事莽撞,还要多谢你手下留情。” “周少,您说这个话,我实在是承受不起。”此时此刻,再也不敢小觑面前的太子爷,冯士尧脊骨微凉,声音恭敬,回答得诚惶诚恐。 66 “父亲。”门开处,满室寂静。天色将晚,北京的深秋,早已寒得入骨,虽然室内温暖依旧,但是偌大的空间,色调暗沉,窗外又是一片萧瑟景象,那些微的暖意,仿佛浮在身外,心中竟完全感觉不到。 “周。”那老人负手背对着他,立在窗前。声音低哑,没有回头。 他走过去,在距离他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凝神看着他的背影,虽然表情淡然,但是眼里微光闪动,复杂一片。 “北京大凉了,”老人突然回过身来,面对自己的儿子,“上海应该比这里暖和得多吧?” “还好,靠海的城市,总是好些。” “是个好地方啊,怪不得你,一去不思返。” 周微微笑了,“父亲不也是,在那里待了那么多年,乐不思蜀。” “乐不思蜀——”有笑声传过来,周抬眼望过去,那张苍老的脸,笑纹深刻,可是眼中毫无笑意,突然笑声停歇,他开口说下去,“为了一个女人,翻天覆地,值得吗?” “这个问题,当年您问过你自己吗?” 一时沉默,两个人面对面立着,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像。半晌之后,老人突然侧过脸,回身走到桌前坐下,“周,你知道这些年,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在他对面坐下,周眼梢微扬,“是,我都看到了。父亲这么多年,苦心积虑,辛苦了。” “苦心积虑,呵呵,”低笑声,“这条路,既然走了,就一定要走到终点。所以,我不会让任何意外,来破坏这一切。” “意外?您是指顾曼曼吗?”他突然直截了当,倒让对面的老人,也微微一愣。 “如果您说的是这个,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周微笑着说,“一个人,有所求才会愿意付出代价,我会为了我的决定,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你知道,我一直希望你不要闲散在外,能够真正地到我身边来,参与一切。” “在朝在野,有什么分别吗?权倾天下是吧?如果这是您要的,我会尽力。” “你愿意?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是厌恶的。” “是,我很厌恶,但如果这是你希望得到的,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你满意。” 那老人拧着眉头,长久盯着他,突然开口,“上海怎么办?” “丢卒保帅。” “陈副市长是我多年的老臣子——” “30597的报告你看了吗?这么贪心的人,迟早是个祸患,还不如现在就放弃,长痛不如短痛。我知道你在浙江早有后备,又不是朝代更替,江山易主,不过是换换新血,不会伤筋动骨的。” “好,好!”大笑声,“无论如何,作为父亲,我现在很骄傲。” 心中陡然松了下来,可是紧接着浮起来的,却是一丝丝疲倦,周垂下眼帘,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谢谢。” 笑声止歇,突然有叹息声,“这一切,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父亲,”他抬起头来,语调略沉,“她叫顾曼曼,我想以后,您会记得改口的。” 空气突然凝住,良久,那老人站起身来,“我累了,你走吧。” 累了啊——微微欠身,他转头走出去。坐上车后,突然感觉身心俱疲,曼曼,我有多久,没有见过你了?胃里绞痛,克制地深长呼吸,从没像此刻那样渴望看到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被心中的渴望煎熬得双唇发麻,浑身无力。 第三十章 67 曙光微露,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渐渐明亮。曼曼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静静望着窗外。五点都过了啊——不用看钟,她也知道准确的时间。香港的秋天,温暖湿润,夜里清凉如水,凌晨五点不到,就会渐渐有第一线天光,然后过了六点,基本上就漫天透亮了。 完了,痛苦地蜷起身子,这些日子失眠成了习惯,现在对香港太阳的起床时间,都了如指掌了。 明白再也不可能继续睡下去,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坐起身来,掀被下床。 走出门外,白衣黑裤的女佣正在打扫,见到她只是笑,“曼曼小姐,这么早就起床了啊?到餐厅用早餐吧。” “嗯。”有点不好意思,来这里一个多月了,很少出门,整天就是待在这栋房子里吃吃睡睡。可奇怪的是,每次照镜子,只见自己一点点瘦下去,完全不长肉。 下楼到餐厅,长条桌上已经摆放了丰盛的中西式早餐,唉,吃个早饭排场都那么大,真是有钱人家啊—— 刚坐下,身后突然响起声音,低低带笑,“哎呀,今天曼曼又是第一名。” 回头招呼,“袁先生,你也好早。” 见了肖之后,才知道他就是第一天在公司,和周一起出现的那个男人。周的朋友,向来没有一个会是普通人,那天在机场,他的人带着他们从特别通道离开,一直将他们送到这里。眼中所见到的所有人,都对他恭敬有加,再看看自己所处的环境,想也知道,这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可是他脸上,却总是笑得斯文有礼,细长的眼睛里,很少有情绪波动,好像一切与他,都是云淡风清。 “有什么需要的吗?别客气,请给我跟周加倍报账的机会。”他微微笑,管家在一边递过烫好的报纸,他随手接过。 “呃——”曼曼无语。漏了很重要的一点,这个人,还很喜欢调侃别人,总是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出让人无语的话来,说实话,每次听到这些神来之语,她都会想起远在上海的某些人,唉,任老师,你的涵美人脾气还是那么坏吗?陆陆,这里有个人,说话比你更高明啊——还有小蓉,华明,乔安,你们现在好不好?一时思绪飘远,曼曼捧着牛奶杯,沉默了。 “曼曼,”他突然从报纸后抬起头来,“我忘记跟你说了,昨天晚上,周有打过电话给我。” “啊?”双手一抖,牛奶溅出来,管家忙走过来,指挥女佣清理桌子。顾不上抱歉,曼曼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我——” 他细长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笑意,“很晚了,你都睡了,我让他有什么事早上再说。” 袁先生,你不是吧?明明知道我每天思念娘娘到在床上翻来滚去,更本没办法好好睡,居然,居然周有打电话来,都没有让我跟他说上一句话!努力瞪眼睛,向来好脾气的曼曼,被前所未有地惹火了。 小李从客厅走进来,被餐厅里的气氛,弄得一愣,“袁先生,曼曼小姐——” “小李,昨晚周——” “是啊,昨晚周少打电话来。” “你也有接到?”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失望,曼曼小声叫起来,“你们,你们太过分啦!” “宝宝!”小李还来不及发声,突然有叫声从楼上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顾爸爸握着报纸,一路冲下来,“你快看看报纸。” 啥?一头雾水,曼曼伸手拿过被肖丢在桌上的报纸,用力打开,巨大的标题,醒目非常,下面附着简短解释,一眼便可以看完,被冲击得说不出话来,她当场目瞪口呆。 “美人江山,”肖站起身来,夸张地叹了口气,“曼曼,我服了。” 曼曼仍旧石化中,他转向立在一边的顾爸爸,“顾伯伯,我们上楼,我给你和顾伯母解释解释。” 完全顾不上其他人在做什么,曼曼抓着报纸,满脑子碎片急速旋转,慢慢组合成一个完整的答案,呼之欲出—— “曼曼小姐,”有人小声叫她。 “别出声,我在想事情。”就快得到结果了,曼曼拒绝被打断。 “可是,周少的电话,你听不听?” “再等一下——周?”突然回过神来,她猛地回头,差点扭到脖子,“电话在哪里?” 小李递过电话,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显憋笑,哪里还顾得上不好意思,曼曼抓过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瞬间平复一切不安焦躁,“曼曼,早上好。” “周——”千言万语,居然只剩一个字。 “回家吧,我在这里等你。” 回家,回到他的身边——千万种情绪奔腾如海,这一个月来,再如何艰难惶恐,再如何煎熬折磨,她都死死忍着毫不表露,但这一刻,握着电话,她却突然哽咽,眼角刺痛,泪水夺眶而出。 68 上一次匆匆离开赤喇角机场,根本没有心情欣赏沿途任何景致,可现在车子平稳驶在归程上,想到数小时后,就能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一行人心里安定,所以尽管归心似箭,但车子开过青马大桥时,看到窗外美景,脸上都是微微笑。 车子在下客通道停稳,肖伸出手来,与顾爸爸握手道别,“顾伯伯,顾伯母,曼曼,一路顺风。” “袁先生,这次真是多谢你帮忙。”顾爸爸感激地开口。 “顾伯伯,”他握着顾远之的手,眼含笑意,但声音极尽诚恳,“能有机会让周欠我这么大一个人情,最近我做梦都会笑出声啊。” 习惯了习惯了,虽然众人再次无语,但都聪明地选择笑着猛点头。挥手道别的时候,曼曼心里还在碎碎念,袁先生,你是真的很厉害,每次说完话都满场沉默,寂静无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看到你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人生真是充满期待啊—— 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些时间,曼曼突然从包包里,掏出许久没用,都快忘记自己有的手机,小心翼翼地问身边的小李,“嗯,小李,我现在可不可以打一个电话回上海?” “打给周少?” “不是,我想打个电话给任老师。”自从那天晚上,离开周的别墅以后,就和一切人断了联系,不知道任老师后来怎么样了。 “好啊。”唉,曼曼小姐,你随意吧。跟她相处的时间虽然已经不短了,可是这个曼曼小姐啊,有些时刻,特别是在想恳求别人同意的时候,会不自觉地露出娇憨企求之色,眼里一片水汪汪,他虽然一片忠心,决不会有什么不应该的想法,可是好歹也是个正当青春的男人啊,怎么抵挡得住! 打开手机,还来不及拨号,就有铃声响起,本能地接通,那边传来久违的声音,“曼曼,总算联系到你了。” “华明?”无限惊讶。 “曼曼,怎么最近我们打你手机总是关机,家里电话也没人接,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啦,我和爸爸妈妈出门旅行了,谢谢你们的关心。”有点感动,哦哦,原来大家都没有忘记她。 “还在旅行吗?什么时候回来?小蓉升职了,我们正商量着一起聚餐庆祝,可老是联系不到你。” “真的呀?我要参加我要参加,我今天就能到上海啦,等我回来再定时间啊。” “好,等你回来。”那头率先挂上了电话,曼曼笑眯眯,好久没见大家了。正要拨电话给任浔,一抬头,突然看到小李不赞同的眼神,奇怪开口,“怎么啦?” “曼曼小姐——”他欲言又止,“算啦,我们快走吧。” “少爷,少爷?”美姨走进厅里,扬声。 没人回应,伸手把窗帘都拉开,让阳光透进屋子,客厅里空无一人,哎呀,少爷难道还在睡?走进厨房,放下早餐,再看了一下昨晚就煲着的粥,嗯,不错,火候正好,恰到好处。少爷最近胃口都不是很好,吃得太少,早上喝些热粥,比较好吧。 探头张望,整栋别墅还是静悄悄的,少爷还在睡吗?转头上楼,打算把他叫起来吃早餐,走到主卧室外,还没伸手去敲,那门就被从里推开了。 “美姨,你来啦。”周走出门外,对她笑了一下。 “少爷——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有点担心,她小心地问。 “没事,有点胃痛,我吃过药了。”自从那天离开父亲的办公室,时不时胃里绞痛,但是面前的事情千头万绪,哪一样不需要全神应对,熬到昨天,终于一切大致底定,想到再过一会,就能够见到曼曼,身体上些微的不适,都被期待喜悦所代替,根本不想放在心上。 少爷很开心啊。虽然周的脸上,表情还是淡然,但是眼里,光芒闪烁,竟然是少见的欣喜外露,很少看到少爷这样的快活,美姨也不由被感染,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胃痛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要不我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不用,等会我就要出门,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周微笑摆手,突然想起什么,站直身子问道,“美姨,我穿这件,好不好?要不要换一件颜色暗些的?” “啊?”从来听到少爷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从小到大,少爷都是玉树临风的,穿什么还有区别吗?美姨呆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突然门铃响,赶紧下楼,话筒里传出陌生的声音,“请问,周董在家吗?” “你是谁?” “我叫劳伦斯李,麻烦通报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劳伦斯?”从没听过的名字,美姨握着话筒,感觉只是莫名。 69 “冯署长,您今天就走了吗?”小红楼外,一早传出清脆的声音,小乐立在门口,脸上笑眯眯。 “是啊,首长交待我过来给周少办事,现在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今天我就带着人回北京。乐队长,这次合作很愉快。”最近跟着太子爷鞍前马后,冯士尧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服口服,连带对着周身边的人,都恭恭敬敬。 “您辛苦了。”小乐脸上保持笑容,“能跟冯署长合作,是我们的荣幸。从您身上,真是学到不少东西。” “乐队长太客气了。”想起周的手段,那些翻云覆雨,那些只手遮天,冯士尧仍旧心中微寒。 “绝对不是客气,”小乐脸上笑着,声音还是那么清脆,“那天小李驾车归队的时候,我一看车况,就知道冯署长的手下是多么训练有素。小李还太嫩,等这件事情结束了,一定要好好检讨,重头特训。” “什么?”冯士尧脸上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不好意思,乐队长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明白。” “就是那天,小李从周少的别墅——”小乐话未说完,笑容突然凝住,“不是冯署长的人?那是谁?” “乐队长——”冯士尧略略转念,便一身冷汗,再看面前总是笑眯眯的乐黎,也是脸色大变。 “冯署长,我要赶到周少那里去,回北京的事情,您能不能先缓一缓?”乐黎匆匆开口,等不及他的回答,转身就往外走。 “乐队长,那今天机场那边——”顾不上擦汗,冯士尧在她身后扬声。 “我们的人会赶过去,您如果能加派人手——”小乐止住脚步,回头应答。 “是,我马上准备。”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这一刻冯士尧手脚冰凉,转头就往楼里走去。 一鼓作气把话都说完,劳伦斯望向坐在面前沙发中的周,等待他的反应。可是这偌大的客厅里,一片沉默,良久都没有任何声音。实在忍不住,他再次张口,“周董,关于宁总的事情,您——” “不用说了。”周突然开口阻止,“这件事情,我自有打算。” 什么?有些不解,劳伦斯满脸迷惑。周平日里,什么事都很少出面,公司里真正能和他接触到的,不过寥寥数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他也算其中之一。对周的感觉,只觉得神秘,捉摸不透。就连宁染是周的堂哥这件事,他也是很久之后才辗转得知。 对宁染的某些做法,他早有些疑惑,但总觉得那是别人的家事,自己只需要做好手头的工作就可以。但是这一次,他所看到的一切,已经足够动摇公司的根本,心里挣扎许久,甚至做好了最后辞职离开的准备,才到这里来把一切说个清楚,可是听周的意思,却好像他心中早有准备,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多此一举。实在不能理解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果他早已知道,为什么从不阻止?如果他毫不知情,是什么让他面无表情,毫无诧异之色。 “这件事情,我准备放在最后处理。”周站起身来,低声开口,“今天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你先回公司吧。” 就这样?吃惊地看着周,劳伦斯一时无言。面前的男人,总是笑得微风拂面,仿佛天下没什么事情是值得他用心的,可是今天,不知为何,他在这样的笑容背后,竟依稀看到了无尽疲惫。周,你身边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要反复计算?究竟要多少精力,才能够维持你这样表面的平静?他立在一边,只是窥见冰山一角,就觉得筋疲力尽,再怎样运筹帷幄,你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难道你,不会觉得累吗? 70 送走那位不知道为什么满脸迷茫的劳伦斯先生,美姨看着铁门缓缓合上,转身往回走。推开门,就看到少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深思。听到声音,抬眼看过来。 “少爷,吃早饭吧。老青老早就有人来找,怎么现在的人一点都不晓得辰光的。” “不用了,我马上要出门。”周站起身来,“美姨自己吃吧。” “出门?”有点惊讶,“司机都没来,少爷要自己开车出去吗?” 周侧过脸,“是啊,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今天一早反常情况这么多,美姨被惊到,“撒地方嘎要紧?少爷连司机都不用了,今朝回来也自己开?” “我想不会,回来的路上,会有别人替我开。”这么说着,周突然一笑,嘴角微扬,露出稍有些尖尖的犬齿,偌大的屋子,都仿佛突地亮了一下,虽然从小看着少爷长大,但看到这样及其难得的笑容,就连美姨,都挡不住眼前的无边风景,只觉得眼花缭乱,本能地闭了一下眼睛。再张开,周已经迈步往外走去,匆匆跟上去,美姨碎碎念,“吃一点再走,早饭不吃对胃不好的,最少喝点粥——” 周回头摆手,脚步不停,已经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上去,“美姨,你去忙吧,我没事的。” “少爷——”还想说什么,周已经发动车子,缓缓起步,叹着气闭上嘴,美姨侧过身,立在一边目送少爷出门。 铁门再一次缓缓打开,黑色的车径直向外驶去,刚开到门口,突然门外出现一辆急速驶来的车子,伴着尖锐的刹车声,在周的车前堪堪停下。 撒宁啊!被吓到,美姨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口,立在原地张大了嘴巴。车门打开,熟悉的人出现,快步走到周的车边,哑着声音开口,“周,请给我一点时间,我有话要跟你说。” 宁染少爷?美姨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今天早上这么热闹,大家都商量好的是不是?都排着队跑到这里来,难得少爷今天这么开心,就不能让他消停一天吗? 三万英尺的高空中,曼曼坐在头等舱的位置上,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的漫天云海。小李坐在她的身后,脸上神情严肃。 “还有多久到上海?”从没这么心急过,虽然明明知道答案,但曼曼还是忍不住回头提问。 “这个——”再一次低头看表,有点无奈的声音,“曼曼小姐,我们刚起飞好不好。” “嘿嘿,”不好意思地擦鼻子,“我着急嘛——” 沉默一会,曼曼又一次开口,“要回去了,小李不开心吗?为什么这个表情?” 小李抿着嘴唇,只是不语,半晌突然开口,“曼曼小姐,我们没有按照原定的航班回去,还没有通知周少,实在太不妥当了,我不该答应的,回去队长一定会——” “哦哦,小李这么害怕小乐哦。”曼曼咪咪笑,“正好前一个航班有两个头等舱的空位嘛,我还从来没遇到这么幸运的事情。” “这不是幸运不幸运,我们不应该——” 面前的小脸突然涨红,“这个——小李你知道的,我想给周一个惊喜——再说爸爸妈妈也同意——” 难得看到向来爽快的曼曼露出这么娇羞无限的样子,小李被突然镇住,一时无言,良久才挣扎着开口,“可是我要保证你百分之一百的安全。” “所以我才和你先飞回来呀,小李这么厉害,没问题的。”已经恢复正常,曼曼对他咪咪笑,双手做了一个黄飞鸿的姿势,嘴里还不忘配音,“中国功夫!” 昏倒!小李别过头看窗外,嘴角微微抽搐。周少,队长,你们把这个任务交给我,真是太看得起小李了。 第三十一章 71 “大堂哥,”周的双手,还搁在方向盘上,“我今天有重要的事情,我们改天谈好不好?” “周,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来找你的。”宁染立在门边,满脸痛苦。 叹了口气,周按开门锁,“你上车吧。” 宁染低头上车,张开嘴,“我——” “要从哪里开始说,30579?世博园?还是宇天世纪?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最好讲得简略一点。” 震惊的表情,出现在宁染的脸上,但他随即苦笑,“其实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大堂哥,”周侧头看了他一眼,声音突然低下来,“小时候,大堂哥经常带着我到处去啊。” 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毫不相干的话来,宁染愣在一边。 “大堂嫂和小峰在加拿大过得好不好?那年你们刚谈恋爱的时候,还带着我出去旅行过一次,因为我,大堂嫂在路上,跟你赌气,那时候你一边开车,一边说的话,还记得吗?” 隐约明白了周的意思,宁染心中慢慢酸楚,“记得,我说我这个堂弟,别看他每天身边那么多人,其实也很孤单,我做堂哥的,总要让他难得开心一下。” 微微笑了,“是,这些话,我也一直记在心里。可惜后来我去了北京,再没有机会跟大堂哥一同出游了。这些年上海这边,都是大堂哥辛苦打理,劳苦功高,现在为自己打算得多一点,我也可以理解。” “周——”羞愧得无以复加,宁染连头都抬不起来。 “可是宇天世纪这件事情,可能要怪我疏忽,没有事先提醒你。我也没料到,这么危险的浑水,大堂哥也要趟。” “周,对不起,对不起。”周的声音虽低,可听在宁染的耳里,却像千斤的巨石压下,“我也不想的,可是这些年,我在国外的投资,损失惨重,这次你突然支持宇天世纪,本以为是个机会,陈副市长又信誓旦旦,所以我把全副身家,都投在它的原始股上,没想到其实他和这个公司,只是一颗棋子,说丢就丢,我——” “全副身家——”周稍稍抬眼,“大堂哥身价不低啊,那些原始股,就算半卖半送,也不是什么小数字。” 冷汗冒出来,“如果只是我自己的家产,那也就算了,可是还有一批越南人——” “越南人?”这句话出口,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周,都诧异地略略抬高了声音。 宁染没有停顿,声音惶恐,满脸冷汗,“年初他们和我接触的时候,只说是合作,我也没料到他们背景这么可怕,手段这么狠。” 胃里又开始刀剜般剧痛,左手不由自主地移下去,突然觉得不妥,重新放回方向盘上,用力握着,只是沉默。 只看到周手握着方向盘,指节用力到发白,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宁染心惊胆战,“周,这次失败,损失惨重,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一个月前他们就放话,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改变主意。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可是——” “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居然会招惹上他们,大堂哥,你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 “周,你一定要救救我。”听出他话里的凉意,宁染声音颤抖。 还没有等到周的回答,突然有车停在门外,几个人迅速地从车上下来,眨眼便到了跟前。 “周少——”看到周平安无事地坐在车里,小乐心头只是一松。 没有回应她,周继续和宁染的谈话,“大堂哥,你下车吧。我都知道了,这些年,你也忙得够了,很久没见过大堂嫂和小峰了吧,回去准备准备,去那边跟他们一家团圆,好好过几年清闲日子吧。” “可是——”还想说些什么,但车门已经弹开,有人在门外静静等着他下车。 “会有人送你去的,放心吧。”周也从另一侧走出车门,再不看他一眼。 “周少,机场那里,已经有人赶过去了,为了您的安全,我们还是留在这里等消息吧。”小心地看着周的表情,小乐低低开口。 周顿住脚步,眼梢侧飞,专注地看了她一眼,某种极端危险的意味,在他沉静如水的眼底若隐若现。突然感觉彻骨寒凉,见惯风雨的小乐,竟然情不自禁小小退了一步,只听到周少的声音,陌生而遥远,低低传来,“小乐,你在开玩笑吗?开车,我们去机场。” 72 机场大道,宽阔平直。车队一路疾驰,但小乐坐在副驾驶座上,却觉得这条路漫长遥远,好像永无尽头。周坐在后座,自上车后就没有再出过声,但是无形的压力好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压得小乐呼吸困难。好不容易,车子驶入特别通道,她抬眼看着后视镜,小心翼翼地开口,“周少——我们到了。”话未说完,突然顿住,后视镜里,只看到周靠在后座上,合着眼睛,一手放在身侧,另一只手握拳掩在身前,脸色苍白,对她的话,竟然毫无反应。 怎么了?陡然惊恐,小乐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周少,周少?” 下一秒,他睁开眼睛望过来,“到了吗?我们进去吧。” 那一瞬间的惊恐仍在,小乐一时说不出话来,车门外,有十数人匆匆赶过来,看到坐在后座的周,走在前头的冯士尧脸色略白,伸手拉门,一边说话,一边对小乐投来不赞同的眼神,“周少,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冯伯伯,你什么时候到的?”周走下车子,径直往前。 冯士尧匆匆跟上,“刚到,和机场方面碰了个头,应该赶得上。” 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周点头,“嗯,还有时间。” 这么说着,突然有铃声响起,小乐顿住脚步,打开电话接通,那头短短一句,她便突然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低叫出来,“小李!你们已经在机场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她,小乐却抬眼望着周,伸出拿着电话的手,声音都变得略略干涩,“周少,曼曼小姐想请您听电话。” 曼曼——他伸手接过,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甜而清脆,“周,嘻嘻,吓了一跳吧。我和小李,已经在机场啦,你在哪里,是不是还在路上?” “曼曼——”他握着电话,手心滚烫,可身上却一阵发凉。 “我早到了,已经走在特别通道里啦,”完全感受不到这一刻周的心情,她在那里继续,声音突然低下去,微微有些甜腻撒娇之意,“嗯——好久没看到你了,很想你,想早点看到你——” “你,”只说了一个字,突然喉咙剧痛,他低咳了一声,才能继续,“你让小李听电话。” “啊?”她的声音,转而有些失望,但还是顺从地开口,“小李,周说——”还未说完,突然听到她声调变得诧异,“咦?华明?你怎么在这里,还穿这身衣服——” “曼曼!”声音先于意志叫出声来,还想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却传来沉闷的撞击声,然后便是信号中断。 “周少——”被他的脸色吓住,冯士尧声音惶恐。 “在特别通道。”想迈步出去,身体却毫不合作,无法克制地弯下腰去,伸手按住剧痛的地方,颤声开口,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 73 眼前的一切像是一部陌生的动作电影,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华明,熟悉的脸,面无表情,穿着和机场工作人员相同的制服,只觉得诡异。正奇怪地张口提问,数步之遥的小李,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扑了过来,猛地将华明向她伸过来的手格住,身子被小李撞开,手机脱手飞了出去,落地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快跑!”一声断喝从小李口中传出来,跌坐在地上的曼曼,惊得翻身跳起,只看到面前的两个男人,已经扭打在一起,拳脚速度飞快,一连串肉体搏击的闷响,听在耳里陌生而可怕。 “跑啊!”小李百忙当中,转头又对着她大叫了一声,眼角看到通道尽头,有另一个和华明身穿相同制服的人飞速向她冲过来,来不及迟疑,曼曼本能地扭头,往反方向拔腿就跑。 这通道灯火通明,但不知为何空无一人,小李和华明的扭打声瞬而被抛在脑后,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落在长而厚实的地毯上,沉闷不堪,然后,自己的呼吸声越放越大,粗重凌乱,肺叶开始剧痛,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远远地,通道尽头出现在眼前,又有十数个人快速地向她的方向奔过来,慌乱中分不清他们究竟是谁,天哪——心里呻吟,两面夹击,绝望让她几乎想停下脚步,放弃这无望的挣扎。 “曼曼,快跑!”熟悉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可是奇迹般地,落到她耳里,却像一声巨雷,周——! 眼里只看到曼曼,从通道那头,飞快地奔跑过来,呼吸粗重,小脸上满是汗水,追逐她的男人,已经紧贴在她身后,正伸出手,抓向她的肩膀。 这一瞬间,周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的剧痛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仿佛这个躯壳已经脱离现实,突然回到自己十岁的时候,那一天傍晚,司机送他到家后随即离开,别墅里毫无人声,每日会出门迎接的美姨也不知所踪,一个人走上楼梯,母亲的卧室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只看到她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黑色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枕上,身体寂静不动,连呼吸起伏都看不到,窗外夕阳如血,他扶着门立在原地,恐惧到不敢移动,是的,极度恐惧之下,他就那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一滴地消失,直到美姨的哭泣声,将他惊醒。何必还要惊醒他?如果那样的折磨,还要再来一次,他宁愿从此不再醒来。 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拼命地奔跑过,喉咙剧痛,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模糊,可穿过那些凌乱奔跑的人群,远远地看到周熟悉的身影,立在通道尽头,一手扶着敞开的大门,一手按在身侧,微微弯着腰,那影像定格在眼前无数错乱晃动的人影后,无比清晰,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一瞬间淡化,眼中只得一个他,遥远而清晰,清晰得甚至可以分辨出他脸上的表情,那细长的凤眼里无限惊恐,脸上竟是一片空白。 肩头一沉,想也知道自己已经被身后的人追上,没有回头,她的眼睛还落在那遥远的人影上,这一刻的曼曼,呼吸顿住,眼神坚定,突然反手抓住落在肩上的那只手,一条腿压后用力,弯腰矮身,只听到身前身后,同时传来惊讶的声音,而她已经做出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74 被追逐的女孩子,跑起来脚步零乱,毫无章法,一看就知道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从未经受过任何专业的训练,伸手搭住她的肩膀,心里笃定,眼看一切结束,谁料到她突然使出那样熟练的一记过肩摔,猝不及防,被飞摔出去,一时错愕,可常年训练有素的身体反应敏捷,落地便弹起,一手便往怀里掏去。但几乎是同时,他前额便被一管冰冷的东西顶住,眼前出现另一张女孩子的脸,娇小清丽,但眼神冰寒,眼角看到其他人已经围拢过来,心里明白大势已去,大江大河趟过来,今天竟然阴沟里翻船,他垂下眼,微叹了一声。 曼曼站直身子,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不理睬,心无旁骛,目不斜视,拔腿往周的方向,继续狂奔,快到他面前的时候,她终于笑起来,张开双手,从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跃起,飞扑到他身上。 还没有从刚才眼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周已经被怀里突然出现的温软馨香撞得后退了一步,身体里某个部分好像突然被释放,轻微地发出脆响,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但是她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他的脖子,小脸磨蹭上来,温暖的触觉,让他的心,奇迹般地慢慢安定下来,那些可怕的回忆瞬而远离,这一刻,他终于能够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低头下去,双手用力,将她抱了个满怀。 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冯士尧立在车边,听着周的低声嘱咐。 “是,我会和北京方面联系,争取尽快解决这件事情。”点着头,他应声。 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周的声音已经恢复原样,“冯伯伯处理这些事情,经验丰富,越南那里,原本派系斗争就很激烈,我们也没必要太多插手,趟那些浑水,只要查清楚是什么来历就可以。” “那接下来——”他稍有些迷惑,不自觉追问了一句。 他坐在车里,忽然微笑起来,“冯伯伯说笑吧,只要放些消息过去,自会有人求之不得,我想他们接下来会很忙,不会再有空想着这里的。” “周少说的是。”突然又有些想擦冷汗,冯士尧连忙出声回答。 “那就麻烦冯伯伯了。”车窗升起,他微微点头。 带着自己的人手,立在原地目送周的车队远去。左手边突然响起喃喃低语, “原来那个就是顾曼曼,真是出人意料。” “嗯。”冯士尧微微皱眉。 另一边又有人出声,“周少实在太厉害了,今后有他在,首长真可以高枕无忧了。” “或许吧——”他的眼睛,还遥遥望着前方。顾曼曼,是的,久闻她的大名,近日一见,果然出人意料。 其他人眼里看到了什么?周少的运筹帷幄?周少的无所不能?今天之前,或许这也是他的心中所想,可是就在刚才,他的眼里,却只看到那个男人的阿基里斯之踵,无比脆弱,一旦触及,足以致命。 首长,这才是你最担心的事情吧。把心中的不安尽力按压下去,他终于收回眼光,返身向机场入口走去。 回程的路上,是小乐亲自开的车,小李的嘴角,还略略青肿,低头坐在副驾驶座上,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队长,对不起,回去我愿意接受处分”。 “不要处分小李,”小乐还没有回答,坐在后座的曼曼已经低低叫出声来,“是我坚持要坐早一班的飞机回来的,跟小李没关系。” 曼曼小姐,请不要再火上浇油了,根本不敢回头看周少的脸色,小李只是望着乐黎。 “过肩摔——”小乐握着方向盘,眼看前方,嘴里喃喃念着。 “过肩摔?”完全搞不清状况,小李诧异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睁大眼睛,回头望向曼曼,“过肩摔?!” “嘿嘿。”她在后座,摸着鼻子笑了,“师傅,以后再也不要念我没有悟性了,刚才我做了一个很完美的过肩摔,你要是看到,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曼曼小姐——额头微汗,一个多月了,自从她缠着自己学习防身术,那是她唯一学到的一招,不是他藏私,而是她,她根本就是个体育白痴,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一个过肩摔都没有好好成形过。就在离开香港前,他们两个已经基本上达成共识,她这辈子,只能安于家兔的范畴,根本无望能够转型成为一只无敌金刚兔,可是刚才,他听到了什么?完美的过肩摔——小心翼翼地看了她身边沉默不语的周少一眼,小李再次垂下头,周少,队长,对不起,我错了,你们杀了我吧。 “小李,”周终于开口,“你这次辛苦了,曼曼平安无事的在这儿,有什么需要处分的?” “是。”小乐一边开车,一边点头,眼角望向小李,隐隐笑意,对他做口型,那个过肩摔,等下给你解释。 周的声音继续,“现在,你们两个下车。” 什么?他的话音刚落,车厢里另外三个人都表情疑惑,小乐忍不住开口,“周少,我正往医院开——” “医院?”曼曼惊讶。 后视镜里,突然有警告的眼神,“你们坐后面的车去,让小李好好检查一下。” 我?小李抬起头。我只是皮肉伤而已,如果去医院,会被队里其他人笑死——刚想开口,顺着队长的目光,终于注意到后视镜里周的眼神,一惊闭嘴。 “唔唔,”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曼曼在一边点头,“小李刚才有没有受伤?应该好好检查一下,那你们快去吧。” “周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周的眼神冻到,可怜的乐黎,只能服从命令,将车靠向路边。后面的车队,也纷纷顺序停下,每个人脸上都是莫名其妙。 整个世界只有曼曼还处于兴高采烈的状态,笑着挥手跟他们道别,笑着自觉爬到驾驶座上,侧头对着坐到身边的周甜甜开口,“周,你是故意让他们走开的对不对,是不是想跟我单独在一起呀?我没猜错吧?” “你没猜错,刚才他们在,有些话我不好说,”细长的凤眼里,眼波斜飞过来,一个多月没受到过这种刺激,轰地一声,曼曼的小脸又不争气地涨得通红,“你要说什么?”小声开口,甜言蜜语,甜言蜜语,娘娘,我好期待哦—— “回别墅。”他简短发话。 啊啊!脸更红了,娘娘,你也太直接了吧?她一脸娇羞,正想出声,周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差点流眼泪,“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让那么多人为了你鸡飞狗跳,到了别墅,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不,是,吧!曼曼抓着方向盘,一脸黑线条。 第三十二章 75 双手捧着美姨硬塞给她的粥碗,曼曼坐在厨房的桌边,目不斜视。 “那碗粥——”周的声音。 “唔唔,很好吃。”压迫感好重——赶快回答。 只看到她埋头苦吃的样子,乌黑的头发,侧分处一线雪白,心满意足,不由微笑,尽量克制着自己声音里的笑意,他继续说下去,“那快吃,吃完我们上楼,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要啦——心里求饶,嘴上却不敢讲,曼曼低着头,小小叹息。 被周拖着手上楼,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香艳无边的回忆仍然清晰,还没进门,她的脸已经开始小小泛红。 推开门,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走到床边,低头解手表,“曼曼,过来。” 啊啊!娘娘,你,你——立在门边,眼睁睁地看着他脱下手表,然后竟然开始松开外套,春光无限,满室旖旎,双手不自觉地捣住鼻子,她该怎么办?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地被教训,想拔腿就逃,又舍不得这无边美景,眼睛不自觉地越睁越大,曼曼的心里,天人交战。 将外套丢到一边,周抬起头来,看到她立在门边,双手捂着脸,眼睛闪亮,好像有无数的星光闪动,突然想起许久以前的那天,她无意的闯入,小脸突然出现在门缝里,那时只觉得她无尽的趣致可爱,现在回想,她无意闯入的,其实不只是那静默无人的高楼密阁,还有他那原以为会永远只得他一人只影单行的寂寞世界。 这么想着,不由畅怀一笑,将刚才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曼曼,过来。” 被那笑容的无限光芒耀花了眼睛,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地自动跑到床边,可耻啊——对自己彻底绝望,曼曼无力地低下头。 身前从来都是平静无波的娘娘,突然大笑出声,被他反常的表现惊到,还来不及出声,腰里一紧,已经被他的双手用力环抱过去,鼻端擦过他的前襟,浅色的衬衫,暗纹细密,平滑柔软,隐隐有薄荷香传来,小声惊叫,还未出口,嘴唇已经被无限的温暖覆盖住,那片深蓝色的海洋又无边无际地漫过她,极致的欢愉如海浪般席卷而来,只觉得自己突然化身一尾游鱼,习惯了池中的平静无波,突然投入广阔浩瀚的全新世界,通体舒畅,被巨大的快乐冲击得手足无措,只能被动而狂喜地享受那一波波仿佛永无休止的连绵海浪。 卧室里太过安静,一切声响都被放大到极致,侧身翻转,丝滑的床单发出动听的细微摩擦声,肩膀一暖,他的手抚上来,动作轻而温柔,将她牢牢圈在怀里,绵长的呼吸声,就在耳侧,走过那样的惊心动魄,这宁静无比的一刻,更显得珍贵无比。此时的曼曼,静心忘言,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这份完美得好像根本不真实的幸福,会被自己无心破坏。窗外秋日午后阳光正好,一片静默之中,依稀只听到楼下美姨在厨房忙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曼曼——”周的声音,突然在耳侧响起,微有睡意,轻而柔软。 唉,忍住要抱头的欲望,她应声,“我错啦,不该自作主张,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轻微的笑声传来,他的手指移上来,捏她的脸颊,并不用力,只觉得酥痒,“你吓坏我,下次不可以,否则我一定要——” “要狠狠教训我,对伐啦?”被自己爱的人这样宠爱着,幸福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撒娇起来。 后背感觉到他的胸膛,突然笑得微微震动,耳边一暖,只听到他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低而轻悄,“曼曼,我爱你。” 心里明白,应该立刻回答。上次已经错过机会,这次再不能让他没有听到自己的答案就先行睡去,可是这一刻,被这样极端的幸福冲击着,曼曼的心里,竟突然无限恐惧,泪水不自觉夺眶而出。 太幸福了,可是如果失去他,那该怎么办?光是想象,她就毛骨悚然,不不,其实连想象的勇气,她都没有,不想让周察觉到自己这一刻的情绪,曼曼翻身过去,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惶恐,小声开口,“我也爱你,很爱你。” “嗯,我早就知道了。”头顶传来周低而含糊的回应,带着笑。倦意浓重,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恐惧,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心力交瘁之后,这一刻怀里拥着她小巧的身子,心中安定,身体先于意志渴求完全的休息,他终于合上眼睛,微笑着睡着了。 76 心里激动难耐,怎么也睡不着。曼曼睁着眼睛,几近贪婪地看着面前熟睡的脸。阳光透过紧闭的窗帘,卧室里笼罩着一层橙色的光,周的脸,落在薄薄光晕里,线条柔和,眼梢微微斜飞,睫毛下,淡淡阴影,看在她眼里,一切都完美得不像是真的。难道这是她的梦?可是耳边有他的呼吸声,低柔缭绕,声声不息。 娘娘,为什么你就在我身边,我却还是会害怕?害怕到不敢闭上眼睛,不敢睡去,害怕一旦醒来,你就会消失,害怕面前的你其实只是一场美梦,如果醒来,一切都会和昨天一样,睁开眼只得我一个人躺在床上。 还是有些惶恐,想伸手去触碰他,抱紧他,用力确定他是真实的,并不是因她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可是有过那么多次经验,明白娘娘是多么的浅眠和容易惊醒,不想破坏他难得的休息,曼曼困难地克制着自己想伸出手的欲望,屏息静气,只是看着他不动弹。渐渐地,眼皮沉重酸软,她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倦倦欲眠。 将睡未睡的一刻,忽然有细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时响时轻,徘徊不去。只觉得不胜其扰,睡意朦胧中翻身支肘,本能地想下床去找出那声音的源头。可是腰里一紧,知道做错事,一定又把他惊醒,心里顿时懊恼无限,回头就想道歉。朦胧光线中,只看到周微微蹙着眉头,并没有睁开眼睛,双手揽在她腰间,只是无意识地不愿放开,也不出声,完全不像是清醒的。 从来没看到过他这样疲惫软弱的时刻,竟好像是精疲力尽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瞬间的呆愣之后,无限心痛浮上来,耳边那细碎的声音又响起来,曼曼细巧的眉毛立起来,终于怒了。 小心翼翼地挪开他揽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曼曼——”他终于出声,却还是闭着眼睛,声音低哑。 “我,我要上厕所。”伏在他耳边,低声解释。 也不知他听到没有,但腰里力量却放轻了,终于可以下床,曼曼利落地穿上落在床边的衣服,轻手轻脚推门出去,回身仔细将门掩好。 客厅楼梯口,一向好脾气的美姨也快要怒了。 “跟侬讲了少爷在休息,有撒事情明天不好讲啊。公司里的事情,等少爷到公司了总归好解决的,你这个人怎么——” 劳伦斯面对絮絮叨叨的老阿姨,耐心听她说完,其实她一口上海话,他最多听懂了百分之五十,轮到他出声的时候,语调坚持,“不行啊,今天早上宁总突然宣布要离开,现在一团乱,管理层都在等着周董去开会,宁总撂下那么多事情,周董不出面,那公司接下来——” “少爷少去一天,天又不会塌下来,公司缺了少爷就一天都开不下去了啊?” 鸡同鸭讲——!劳伦斯拿出最大的耐心,“美姨,就麻烦你替我通报一声,只要周董下来说一句话就行。” 美姨满脸黑线,真不应该一时心软放这个男人进来,下午这个人火烧房子地过来,说要见少爷。作孽啊,少爷多少时候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今天又折腾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跟曼曼小姐平安无事地一起回来了,看到他们两个笑眯眯地坐在一起喝粥,然后上楼,从小看他长大,少爷有多开心,美姨一看就知道,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他们小两口,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回来就好,再也不要有什么波折了。可没想到安静没多久,这个莫名其妙的劳伦斯就又跑过来,一开始不让他进来,他就坐在门外的车子里等,后来看看他可怜,让他进来喝口茶,没想到他还得寸进尺,跟她缠到现在。通报,少爷和曼曼小姐在楼上,她现在去通什么报啊,去棒打鸳鸯吗? “美姨,李总经理——?”非常小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两个人一同抬头,都是一愣。只看到曼曼,踮着脚从楼梯上小心翼翼走下来,走到他们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你们,别再说了。” “顾曼曼?”很久没见过这个女孩子了,可是对她印象深刻,怎么可能忘记。今天她又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劳伦斯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清晰,“李总经理,周累坏了,正在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还没有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劳伦斯张口结舌,“可是,管理层还等着周董开会——” “李总经理,我没做过管理层,不过就算宁总不在,我想平时他也不可能每个部门都面面俱到事必躬亲的吧?不过少了一个人签字,迟一天签公司也不会开不下去的,对吧?” 见他不答,她又继续说下去,“如果大家是等着周去宣布下一任总经理的人选,那就更没意思了,宁总走得这么仓促,你觉得周会这么快决定下一任人选吗?” 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劳伦斯呆立在原地。只见眼前的小姑娘,对着他露齿一笑,眼里却露出非常坚韧的意味来,“今天周要休息,放假一天,李总经理还有意见吗?” “曼曼小姐——”劳伦斯几乎是仓皇而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美姨走回别墅,推门看到正要上楼的曼曼,心里激动得翻江倒海。这位小姐,原来是个宝啊,少爷,你的眼光真好,美姨现在是真的放心啦。 “啊?”被美姨死死盯着,慈祥的脸上,笑得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宝藏,眼里光灿灿的,哪里猜得到她现在的心思,曼曼立在楼梯上,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没事没事,侬快点上楼吧。”美姨笑得合不拢嘴,“等少爷醒了,一道下来吃点心,今天我烧了桂花赤豆羹。” “怪不得这么香啊——”立刻把刚才的诧异抛到九霄云外去,抽抽鼻子,曼曼一脸幸福。 正要上楼,突然耳边又传来门铃的音乐声,谁啊——!两个人同时立起眉头,美姨没好气地走过去拿话筒,小乐的声音传过来,脆脆的,有点不好意思,“美姨,曼曼小姐在吗?请跟她说一声,顾伯伯和顾伯母几个小时前已经平安抵达了,他们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77 居然把回家的事情忘了个精光,爸爸妈妈,女儿真是不孝,曼曼脸红了。 “美姨,让小乐进来吧。” “曼曼小姐,你要回家了吗?”美姨一脸失望。 “嗯——我上楼跟周说一声。”曼曼点头,转身上楼。站在门边,忍不住叹气。好不容易能够跟他在一起,不舍得啊不舍得。 小心翼翼推开门,已近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卧室里隐隐微光,蹑手蹑脚走近床边,只看到周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睡得无声无息。心里怜惜无限,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曼曼顿住脚步,挣扎着是否还要上前叫醒他。娘娘难得睡得这么好,把他吵醒,太残忍了吧? 要不算了,等他醒来,让美姨告诉他吧,这么想着,曼曼转过身子,就想离开,刚要迈步,又觉得不舍,踮脚回到床边,低下头去,微微笑,亲一下,娘娘,让我偷偷亲一下再走—— 嘴唇轻轻碰到他的,没有想象中的温暖,一片冰凉,满心欢喜突然凝住,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低声叫,“周?” 没有反应,触手冰冷,心脏突然忘记跳动,挣扎着再次发声,“周?”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面对的,双手移下来,推他的肩膀,空荡的卧室里,只有自己变了调的声音落到耳中,陌生而遥远,“你怎么了?不要玩,我会害怕。” 等不到回答,下一秒钟,她转头往外冲,脚步凌乱,差点绊倒,门被撞得砰地一声巨响,跌跌撞撞扑到护栏上,客厅里的美姨和小乐都被吓得抬头张望。 “美姨,医生,医生!”惊恐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曼曼声音尖锐,全身颤抖,双手死死抓着护栏,才能让自己还维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 美姨被惊呆了,毫无反应,小乐却立刻反应过来,“美姨,快打电话叫医生。”说完这句。拔腿就往楼上冲。 跑到曼曼身前,只看到她小脸煞白,眼神惊恐到顶点,看到她,却强自镇定地站直身子,小声开口,“小乐等一下。”然后转身去推门。 门开处,却看到周立在床边,看到她微微一笑,声音低低的,“曼曼。” 啊?不敢相信地揉眼睛,她扑过去抓住他,仔细上下看,又把手移到他脸上,用力确定,一叠连声,“你刚才,刚才——” “叫那么大声,睡死了也被你吵醒。”他伸手将她忙碌不休的小手握住,眼睛越过她,看到门口僵立不动的小乐,“怎么了?” 周少——小乐踌躇,竟不敢张口,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周少,曼曼小姐的爸爸妈妈——” “嗯,”不等她说完,周便点头,“曼曼,现在就回家?” “周——”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她的脸色仍旧苍白。 “也好,我先送你回家吧。”他截断她的话头,“刚回上海就不肯回家,顾伯伯会怨死我。” “你不要送我——医生等下就来了。”犹自不放心,她小小声。 他又抬眼,扫向乐黎,这一次,小乐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周少,就算没什么事,让医生检查一下也好啊。” “对对。”曼曼猛点头。 低头望着她的一脸仓皇,心慢慢柔软,抬头对门外的小乐开口,“小乐,你下楼去把车准备好吧。” 小乐应声下楼,他又低头下去,“曼曼,小乐先送你回家,我明天——” “你好好休息几天好不好?”简直想哀求。 “好。”无法拒绝,面前的曼曼,总是晶莹透亮的眼睛,这一刻隐隐水光,心里明白,她的确是被吓坏了。曼曼,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宝,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这么想着,不由微笑,“你先回家吧,也好好休息,这几天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 “你又要忙什么啊?”皱眉毛,曼曼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每天逼着他躺倒休息。 看穿她的小心思,周终于笑出声来,“这个,你难道要我两手空空,上你们家求亲吗?” 呆愣一瞬,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轰地一声,曼曼略有些苍白的小脸,突然彩霞满天,啊啊!娘娘,这种话,请不要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好不好,至少给点心理暗示,冲击太大,我,我会承受不住啦。 看着一脸晕红的曼曼坐上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周回过身,美姨就立在身边,碎碎念,“少爷,不是我说你,自己身体嘎不当心,你看,吓煞特我们了。” 他没有往前迈步,笑得有些勉强,“美姨——” “不要再犟啦,这次一定要看医生,我已经叫张医生来了,少爷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半路回去的。” “不是,我想这次,张伯伯也会生我的气。”额头上的汗又慢慢渗出来,他弯下腰去,按着身侧,声音有些断续,“曼曼如果打电话来,你告诉她我睡了,她最近都过得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安定些,我不想让她担心。” 第三十三章 78 曼曼坐在后座,极力扭着头往后,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栋美丽的别墅。周的话,还缭绕在耳边,明明是应该欢天喜地的时刻,可不知为何,眼前晃动的,全都是他无声无息,躺在床上的样子。心里忐忑不安,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开口,唯恐一开口,就是央求小乐把车开回去。 一辆车迎面快速驶来,转眼与她们擦肩而过,这条路总是寂静无人,她不由微微诧异,还没开口,小乐已经回头安抚,“别担心,曼曼小姐,那是张医生的车,我记得。” “噢——”来得好快,曼曼点头。 看了一眼时间,张医生踩着刹车将车头转向熟悉的铁门。远远看到美姨的身影,立在门口焦急张望,看到他,立刻迎出来,“侬总算到了,快点快点。” “不要怕,这么多年了,你脾气一点都没变,每次都急得要死,自己年纪也大了,当心点。”这个家,从小姐十多岁开始他就是一直是专属的家庭医生,跟美姨打了多年交道,实在熟透了。 年纪大了——?照平时,美姨一定要开口反驳几句,可是这时候心急火燎,哪里还顾得上,拖着开门下车的张医生,就往里冲。 张医生已经年过六旬,鬓角银丝优雅,平时一贯的慢条斯理,哪里跟得上急惊风的美姨,被拖得啷啷当当,好不容易进客厅,短短一条小径,已经跑得他气喘吁吁。 “张伯伯——”沙发上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喘着气抬头回答,“周少,我来了。” “少爷刚才痛得汗都出来了,你快给他看一看。”美姨在旁边催他。 “美姨,不用那么急,”从刚才的一阵急痛中缓过来,周坐在沙发上,勉强笑着,“让张伯伯喘口气。” 看到他的脸色,张医生也吃了一惊,也顾不上喘气了,快步走过去。 美姨神色紧张,立在一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半晌张医生终于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瞪过来,“美姨啊——” “组撒?”美姨的心,突然提到嗓子眼。 “你怎么照顾少爷的啊,他的胃都要穿掉了你知不知道啊。”直起身子,张医生也开始碎碎念,“少爷,是不是最近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啊?到底在忙什么忙得身体都不要了,我不是一直让你要注意饮食,生活有规律,小仪小姐小时候就没像你这么不听话——” “侬哪能嘎啰嗦,先告诉我到底要不要紧啊。”美姨打断他。 “当然要紧了,你去收拾收拾,我带少爷去医院,先全身检查,这次起码在我那里调理一个礼拜,不行不行,放你出来肯定又乱来,起码一个月。” 听着面前两个老人的唠唠叨叨,倦意又慢慢浮上来,侧头靠在沙发背上,周费力地睁着眼睛,低声打断他们,“不行,最多两天,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少爷!”这次两个人,终于意见统一,不约而同地瞪着他叫出声。 病房里没人说话,点滴瓶里,透明的液体一点一滴落下来,声音单调而规律,好像永无止境。张医生和美姨,四只眼睛,盯着周的脸不放。他躺在那里,双目微合,轻轻吐出两个字,“两天。” “周少,你胃出血,胃出血!很严重的好不好,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 “呸呸呸!”美姨在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理睬她,张医生继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恳切严肃,“可是之前也有失血过多危及性命的例子——” “乌鸦嘴!少爷才不会出事。”美姨简直要用眼神把他的那些话塞回他嘴里去。不过,两个人安静下来,又再一次有志一同地盯着周的脸不放,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被四道炯炯有神的眼睛盯得没办法合眼,他终于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投降的声音响起,“好吧,三天。” “少爷!”又一次异口同声,美姨和张医生,从来没有这么有默契过。 79 两天后,小李载着美姨从医院返回,手里提着盛汤的保温桶,美姨在后座叹气。小李奇怪地开口,“怎么了?周少马上就要回来了,美姨不高兴吗?” “生这么重的毛病,在医院里呆两三天就急着出来,少爷真是——” “回家好好调养,也是一样的。”周少没什么大碍,其他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了,心情好,小李难得多讲了几句,“再说这两天曼曼小姐都在问周少去哪里了,时间再长,她要急坏了。” “她担心呀,那个小姑娘很贴心的,”说到曼曼美姨就眉开眼笑,“少爷好眼光。” “等周少回来他们就可以见面了,心情好,一定好得更快。”小李作总结,车子已经转入别墅门前的安静大道,远远看到车队停在门口,两个人都是一愣。 “冯署长,您怎么来了。”开门下车,小李有些警惕。 “周少还好吗?首长很关心他的情况,让我来问候一下。”冯士尧立在车前,开口应答。 “哦,还好,没什么大碍,下午周少会回来,您可能要等一下了。”斟酌着字句,小李慢慢回答。 “下午我要回北京了,那就请向周少代为转达一下我的问候。”听出他话里的防备,冯士尧并不多言,转身就要上车,突然想起什么,顿住又问了一句,“对了,乐队长呢?” “队长和周少在一起。” “哦——”他看了一眼小李,声音略略低下去,“周少接下来应该会很忙,乐队长和你们也要辛苦了。” “谢谢冯署长关心,我们应该的。”有些莫名,但知道多说不宜,小李尽量控制字数。 冯士尧笑了一下,低头钻进车里,车队离开,安静迅速。美姨从车里下来,又叹气,“少爷还没有回来,就已经有人来找了,简直没一天消停的。” 小李还立在原地,看着车队消失的方向,闻言回过神来,“美姨,我们进去吧。” “喂,又发呆,真有你的啊。”玉手在面前晃动,丰子涵的脸随即出现,风景秀丽,美色可餐,可惜顾曼曼根本没有心情欣赏,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趴在桌上,小桥拿在手里已经很久了,至今还停留在人行道上,离它该在的地方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呆在家里等电话,只有小乐前天拨给她,对她说周有急事离开上海两天,然后就音讯全无了。呆在家里极端郁闷,还是乖乖回工作室认错上班。失踪了这么久,任老师也没有开除她的意思,真是好人啊。 “涵,让曼曼安静一会,她这段时间累坏了。”没等丰子涵进一步的动作,任浔走过来,拉开坏心眼的美人, “任老师,”终于抬起头来,曼曼有气无力,“我很担心周——” “喂,那个周什么的,每次看到都一大串车进进出出,很强的人啊,用得着你担心吗?”任浔还没有张口,丰子涵已经插话,“再说了,真的想他你就去找他啊。” “他不在上海。”曼曼咬嘴唇。 “打电话。” “他的电话,都是其他人听的。” “呃——”第一次听到这样生猛的回答,丰子涵愣了。这个曼曼,莫名其妙失踪一个月,据说是举家度假去了,走得那么突然,也不打声招呼,居然任浔也不觉得奇怪。现在回来了,天天没精打采,简直变了一个人。不用说,问题一定出在那个神秘的男人身上,失恋了?看上去也不像啊。 任浔忍住笑,再次开口,“涵,你不了解情况。” “那是你们什么都不说明白好不好!”有点生气,搞什么!那个周,神秘得要死,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八卦的人,任浔不太愿意多说的,他也懒得问,可是现在那个人好像越来越影响到他所熟悉的仅有的几个人,不舒服的感觉浮上来,丰子涵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不等他开口,有铃声丁零咚珑地响起来,就看到刚才还蔫巴巴的曼曼,拿着手机,瞬间眼睛晶亮。 “曼曼,我回来了,你在哪里?”周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曼曼的心脏,不由自主跳得又快又急。 “嗯,我在任老师这里。你,你身体没什么事了吧?”好高兴,声音都不自觉地微微甜腻. 是不是幻觉,仿佛看到有两支刚才还耷拉下来的长耳朵,突然竖得高高的,那么大的变化,看得他手指都抖了一下。 “浔,她——” “子涵,你不是说饿了吗?我们今天出去吃饭吧。”任浔微笑着看了一眼已经完全忘记身边还有人的曼曼,拉着一脸诧异的丰子涵就走。 “我没事,跟任浔说一声,早点回家吧。我让小李去接你,晚上你们全家有空吗?我想请你的爸爸妈妈,一起吃顿饭。” “他们都在家,我回家问一下,周,你今天就要——?”脸又克制不住慢慢红起来,这一刻曼曼的心里,被欢喜涨得满满的。 好像看得到她的反应,那边传来轻笑声,“这样吧,我等一下打电话给顾伯伯顾伯母,亲自邀请他们,这样会显得更有诚意一点吧?” “周,”突然感觉自己是在做梦,曼曼说不下去,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好痛,竟然不是梦。 “怎么了?” “没什么,周,我爱你。”握着电话,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那边突然安静,然后他的声音,微微带着笑,温柔响起,“我也爱你,很爱你。” 80 搁下电话,周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蔷薇花期已过,但是一想到曼曼,眼前又仿佛满墙嫣红爬满,馥郁香气缭绕。回想起那个初夏的夜晚,他初初确定自己的心意,一路走到今天,终于可以得偿所愿,这世上再如何凄风苦雨,从此有一个人相依相伴,为了这一天,无论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想到这里,心里满足,他不由微微一笑。 “少爷,老赵那里电话打过啦,他说今天一定亲自下厨,菜色都定好了,要不要报给你听一下?” “不用了,”回身望向她,“美姨,妈妈当年有一枚戒指,玫瑰色的钻石,你还记得在哪里吗?” “哦,是太太留下来给小姐的那个吗?”美姨眯起眼睛笑了,“在楼上小姐以前的卧室里,应该收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啦,少爷真有心,今天如果太太小姐在天上看到,也会很开心的。” 按不住欢喜,周露齿一笑,“我上楼去取,美姨也准备一下,今天一起去吧。” “我?”吃惊地张大嘴巴,美姨突然呆住,然后,望着少爷上楼的背影,在这个家里数十年风风雨雨看遍的美姨,居然一瞬间,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推门进屋前,周缓缓吸了一口气。这个房间,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走进来过,现在事隔多年,当时的情景,还是清晰得如同昨日。 顿了一下,他还是伸手出去,将门推开,屋里长久没有人走动,所有家具蒙着白色的布幔,空气里有凝固的味道。眼角扫过挂在墙上的照片,母亲美丽的脸,笑容浅淡,沉默疏离。收回目光,他迈步上前,一手将梳妆台上的布幔掀开。妈妈,如果我可以幸福,那么你,就不要再伤心了。 柚木的法式古董梳妆台,四脚线条优美,通体洛可可风格的繁复花纹,一格一格的小抽屉,镶着彩色珐琅的装饰图案,小而精致的把手,暗沉的金色,虽然年代久远,仍旧微微闪着光。一格格抽开,都是空荡荡的。 不在这里吗?有些疑惑,转头想下楼再问一下美姨,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到梳妆台的底下,摸索着,指尖触碰到微凉的金属把手,他不由微微一笑,没错,他还记得这个暗格。女孩子用的东西,就像她们的心思,都是曲折绕弯的。 抽开暗格,丝绒的衬里上,那枚熟悉的戒指,闪着微妙而美丽的光,戒指边还搁着一本墨绿色丝绒面的本子,有些讶异,将两件东西一同取了出来。 将戒指收在胸前口袋里,翻开本子,里面写得满满的,字迹纤细秀丽,一看便知是妈妈从前留下的。 是母亲的日记吧,无意多看,他随手搁回去,一角信封突然滑落出来,眼角扫到熟悉的名字,正要转头离开的周,突然顿住。 顾新中?妈妈,这封信给顾伯伯的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有些迟疑,他的手,已经推在暗格的把手上,微微用力,那暗格流畅滑动,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数十年,还用得着再留意吗? 这么想着,下一秒,身体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手腕再次用力,那暗格又被抽开,信封落到他的手中,多年前的纸张,薄而泛黄,摩擦过指尖,发出轻微的脆响。 81 这一刻,美姨正在楼下的客厅里,一边用手帕揩着眼角,一边克制不住地笑。 车库里,小李已经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微笑着发动车子。 顾妈妈提着菜篮,刚走进自家小区的大门,远远看到顾长远,提着木剑立在花坛前,刚刚做完今天的晨练,看到她快步迎过来,一手把菜篮接过去,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遥远的苏州河畔,工作室外,丰子涵还板着个脸,走在他身后的任浔,脚步慢条斯理,却一步都没有落下,没有回头,慢慢地,他弯起嘴角,一个美丽的微笑浮上来。 工作室里,曼曼还握着手机,立在窗前发呆,眼里晶莹微动,脸上笑容欢喜。 这一刻,所有人的世界,宁静而快乐。 这一刻,那个古典而美丽的法式梳妆台前,周还立在原地,手中握着微微泛黄的信纸,沉默不语。良久,空旷的屋子里,突然有笑声,低低响起来,回荡在耳边,不觉欢喜,只是清冷。 原来是这样——信纸在他的手指间,簌簌地微响,那些纤细而秀丽的字迹,也被晃得一片模糊,在眼前一个一个地散漫开去,突然变得不能理解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半晌才发现,簌簌颤动的,竟然是自己的手指。胸前口袋里,那枚戒指好像突然变得滚烫,生生咯在胸口,那痛直接传递到心脏里,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更加凌厉的一阵剧痛。 原来是这样——眼前突然变得模糊暗沉,他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自己手指的抖动,艰难地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慢慢折起来,放回原处,轻轻推上暗格,一手扶着桌面,想站起来,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从自己的意志,弯下的腰,竟然没有办法直起。 原来是这样——这么长久以来,他耗尽心力,翻天覆地,只是为了和她在一起。现在,所有的努力,原来冥冥中早已注定,全是一场空,原来全是一场空!从未感觉到自己是这样的心力交瘁,眼前的模糊,慢慢变成一片漆黑,喉咙口腥甜一片,滚烫的液体从身体深处翻涌而出,地面上突然溅开一朵鲜红的花,凄凉哀艳。 不过是想有一个人,在身边。别人都可以,为什么只有他,不可以!太累了,曼曼,这一次,我太累了。 第三十四章 82 “少爷,你找到了没有?要不要美姨帮忙?”楼上安静的时间太长,美姨开始觉得奇怪。走上楼去,试探着低声叫。 没有回答,她立在小姐生前的卧室门口,迟疑着,然后伸出手,小心敲了两下,“少爷?” 门只是虚掩着,里面无声无息。突然心惊肉跳,美姨不再迟疑,伸手便把门推开,一步跨了进去。 空气里有腥甜的味道,屋里光线昏暗,所有的家具都蒙着白色布幔,柚木的梳妆台,在一片单调的颜色中更显得突出,视线移下去,一瞬间的惊恐,让美姨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 窗外梧桐树上,枯黄的叶片飘落下来。冰冷的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呆立太久,身上突然感觉有点凉,小李应该马上就到,还是快把东西收拾好,曼曼回过神,转头往里走。突然想起什么,转回去探身将窗合上。老式的推窗,一直养护得当,所以铰链润滑,刚抬起安全扣,一阵迎面而来的大风,窗砰地合上,手指来不及缩回,被狠狠夹住,开始只是麻木,用另一只手将窗推开一点,收回受伤的手指,眼里只看到深红的夹印,突然剧痛袭来,她忍不住低低哎了一声,本能地把手指含到嘴里。 俗世喧嚣声,车声,被隔离在窗外,工作室里一片安静。不知为何,剧痛中,她的心狂跳起来,竟好像失控的列车,完全刹不下来。 铃声响起,熟悉的音乐,突然变得刺耳,嘴里还含着手指,另一只手把电话接起,放到耳边,小李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曼曼小姐。” 这么快?不会吧?有点诧异,“小李,你今天开飞机来的吗?” “不是,”小李讲话,从来都是简简单单的,可是今天,是否她的错觉,落在耳里,居然有些难以察觉的微微颤抖,“曼曼小姐,周少突然有急事,今天不能见你了。” “啊——?”诧异失望,隐隐有惶恐,无数情绪浮上来,曼曼只吐出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曼曼小姐——”那边突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没什么,再见,你要保重。”小李率先切断电话,拧着眉毛,她长久盯着屏幕不放,手指的剧痛好像突然变得微不足道,下一秒,她突然抬起头来,快步走到桌边,抓起包扭头就往外走,脚步急促。 走到路边,扬手拦下一辆车,司机听完地址,笑着说,“噢哟,小姑娘你去那么高级的地方啊。” 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后视镜,坐在后座的客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看着前方,对他的话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眼里的光,亮得异于常人。突然有些胆寒,司机再不敢多说什么,一脚油门踩下,车子笔直向前,眨眼汇入滚滚车流中。 83 被美姨在电话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吓到,这一次张医生,简直是飞车赶到,根本用不着美姨再又拖又拉,用自己的最快速度冲进别墅。 乐黎也赶了过来,立在楼上卧室外,正安抚惊恐万状的美姨。小李站在一边,一脸苍白。一眼瞥到他衣角上的血渍,医生的本能让他顿了一下脚步,“小李,你受伤了?” “不是,”小李开口应答,“您快进去看看周少吧。” “美姨,你不看着少爷,站在这里干什么。”一边伸手推门,张医生一边回头加了一句。 美姨还没张口,卧室里已经传来低而暗哑的声音,“出去。” “少爷,刚才美姨在电话里说你——” “出去。”那声音又一次响起,不带一丝情绪,却让张医生微微一震,脚步停在门口,竟真的不敢移动。 “少爷,求求你,让张医生进去看一下吧。你这个样子,美姨就算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小姐啊——”还没有从刚才的一幕里回过神来,美姨老泪纵横。 卧室里只是沉默,半晌,周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美姨,你进来一下。” “我?”在众人微微诧异的眼光里,美姨越过张医生,走进卧室,经过他的身边,张医生做嘴型,劝劝少爷,不行就让小李把他架到医院去。 美姨点头,抬腿迈了进去,卧室里窗帘厚重,光线暗沉,床边的欧式扶手椅靠背窄而高,坐在那里的周,整个人陷在阴影中,完全看不清表情。 “美姨,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少爷,你要问什么?美姨忐忑不安地立在那里,只觉得心惊胆战。 “我妈妈——”他在那里,欲言又止。 “小姐?” 周的声音,顿了许久,才再次响起,“妈妈出嫁之前,是不是已经,已经有了我?” “啊——?”美姨震惊,脱口而出,“少爷怎么会知道的?”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好。懊悔得简直想一头撞死。不要啊,怎么当年那些事情,在这个家里像鬼魂一样阴影缭绕不去,过去的一切就掩埋在过去好了,少爷,你何必每一个角落都要知道个清楚明白。 “我是在他们结婚后,第八个月出生的,其实不是早产,其实早就有了我,是吗?”没有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周继续说下去,虽然是问句,但已经毫无需要她回答的意味,低低的声音,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其实,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张口结舌,美姨不知道究竟怎么说好。 有笑声,清冷冷的,听在她耳里只觉得凄凉。突然低低咳嗽传来,黑暗中只看到少爷的影子,痛苦地折拗着,空气中又传来可怕的腥甜味,再也忍不住惊恐,美姨尖叫起来,“张医生,你快进来,快进来!” 下了出租车,立到熟悉的铁门前,这地方从来都给她甜蜜温存的感觉,可是今天,望着门后的花团锦簇,她却突然胆寒,心生怯意,竟连按门铃都有些迟疑。 早上出门前,吃下的丰盛早餐好像在胃里翻滚作乱,冷风里,干呕的感觉一阵阵袭来。足足呆立了一分钟时间,她才突然伸出手指,用力地按下门铃。 很久之后,才有人在那头接起,不是预想中的美姨,小乐的声音,可能是第一次从机器中听到,微微有些陌生,“哪位?” “我是曼曼,周在家吗?我想见他。” 那边仿佛有吸气声,然后,小乐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少有急事,现在不在,曼曼小姐,要不我让小李,先送你回家吧。” 干呕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尽力克制着,曼曼声音冷了下来,“我不信,我一定要见到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你们都要瞒着我。” “现在真的不行——” “小乐,开门,否则我就爬墙进来!”她声音坚决,而且已经开始眯着眼睛打量围墙的高度。 “不要!这里有红外线警卫,那些都是通电的。”小乐慌了,“你等一下,等一下好不好?” “五分钟!”曼曼咬嘴唇,硬声开口。 “小李,你小心点把少爷扶下去,我去开车。”楼上,张医生一脸凝重,正指挥着小李进卧室。 美姨立在一边,只剩下流眼泪的力气,小乐跑上楼,踌躇着如何开口,“周少——”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情?”张医生皱眉头。 眼前的漆黑稍稍退去,意识恢复,周勉力开口,“小乐,是谁?” “是——”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讲,伶牙俐齿的乐黎,生平第一次说不出话来。 周的眼睛,突然睁开,凤眼里瞳仁漆黑,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是不是曼曼?” 震了一下,小乐仍是不敢开口。从来好脾气的张医生,却已经发急了,“小李,你快点好不好。” 小李应声,上前伸手去扶,突然手臂被按住,周的手指,冰冷微颤,声音也是,“等一下。” “少爷!”张医生声音里多了几分怒气。 没有回应他,周回过头,对立在一旁的美姨开口“美姨,拿一身干净的衣服给我。” “少爷,侬——” “你们都下去,我要和曼曼,单独谈一会。” “不行!你一定要马上去医院。”张医生张口阻止。 “我要见她,还有,绝对不许,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周少——!”这次乐黎都忍不住发声。 周抬起眼,缓缓扫过身边众人,凤眼里,寒光微微,“我要见她,你们听不懂吗?” 一瞬间,好像偌大的空间里,所有的空气都被抽走。每个人都感觉一阵窒息,下意识点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84 门开处,小乐的脸,笑得勉强,“曼曼小姐,周少在楼上小客厅等你。” 也不去追问她为什么刚才还说周不在,曼曼直奔楼上而去。 整栋别墅,静悄悄的,就连一直忙碌的美姨,都不见踪影。脚步太急,奔到楼梯顶端,她已经有些微微气喘,不想让周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曼曼扶着护栏,顺了一口气,眼角瞥到站在原地的小乐,遥遥地仰望过来,那么远的距离,那眼里的复杂怜悯的光,仍旧那么清晰。 怜悯!突然有些想笑。每个人,身边的每个人,从一开始,都用怜悯的眼光来看她,为什么要可怜她,为什么不可怜另一个?难道就因为他看上去冷淡疏离,看上去无比强大,看上去一切在握,就注定要一个人待在凡尘之外,一个人独自前行吗? 扶在护栏上的手,不由自主十指收拢,双拳紧握,她抬起头来,脚步坚定,继续往前走去。走道尽头,小客厅的门敞开着,她在门口立定,厅里窗帘紧闭,一片昏暗,沙发上,周早已静静等候,看到她,也没有动弹,依稀微笑,阴影里只是一片模糊。 周,你怎么了?从小李切断电话那一刻开始,就忐忑不安的心,见到他之后,一丝都没有安定下来的,相反地,突然满心寒意,恐惧感无法克制地疯涨起来,竟让她全身僵硬。 没出息!曼曼咬牙,抬步就往他的方向走过去,却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响起,“曼曼,你坐下吧。” 脚步顿住,坐下?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曼曼,过来。”?为什么会是坐下? “你坐下。”见她不动,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淡,但是隐隐软弱之意,让她心里急痛,小腿已经碰到侧边的沙发,身子一软,竟真的坐下了。这厅里沙发环绕,其实两人离得并不很远,但面前阴影中的他,仿佛重山远隔,总也看不清。 “周,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要一起吃饭。”痛恨自己懦弱的反应,曼曼小声开口。 “曼曼,”他的声音,好像是叹息,“跟我在一起,很辛苦吧。” 周,你要说什么?嘴唇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曼曼僵硬地直着脖子,呆望着他。 没有等待她的回答,周继续着,仿佛是自言自语,“以后不会了,你好好的,什么事都不用再担心。”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不懂。”拼尽全力,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断续破碎。 那边他的影子,淡淡的,好像随时会消失在眼前,可他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继续传来,“曼曼,我以后,不能再见你了。” 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心里的尖叫已经快要把自己的耳膜震破,可是喉咙剧痛哽咽,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刚才就没有止歇过的作呕感剧烈翻滚,不自觉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只怕一张口,就会立刻呕吐出来。 “小乐。”他突然稍稍提高声音,乐黎闻声出现在门口,眼里焦距固定在虚空一点,竟然不敢望向他们两个。 “小乐,送曼曼回家。” “不!”心中突然生出无限勇气,作呕感被强压下去,她平生第一次,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周的话,“小乐,你走开,我们还没有说完 第三十五章 85 将门合上,曼曼转身便走到周的身边,蹲下身子,坚定地仰望他,“说理由。” 因为距离拉近,这时才看清周的脸,暗影里无限苍白,双唇却红得妖异,漆黑的瞳仁,暗淡无光,从没见过他这样,熟悉的脸,突然陌生。其实每次仔细看他,都会有远离俗世的感觉,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她心生惊惧,好像眼前的极致美丽,随时会轰然消散,恐惧让她情不自禁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他,他的身体,突然僵硬,然后慢慢地,有叹息声传来。 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曼曼再次出声,声音却无限地软弱下来,“我不信你,我不走开,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着的。” 头顶突然有熟悉的触觉,他的手指,抚在自己的头发上,微微颤抖,指腹与皮肤触碰之处,丝丝冰冷,从上方一直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从来都是无尽甜蜜温柔的动作,这一刻竟让她浑身麻木,呼吸困难。 “曼曼,如果我可以,如果可以——”他的声音,幽幽响起,曼曼抬起头来,一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在自己面前,明明带着笑,却一脸疲惫绝望,竟像是了无生志。心痛怜惜,难以描摹,挣扎着再次开口,“不会的,这世上,只要立定心意,没什么不可以的。我什么都不怕,你跟我说,跟我说!” 他的手指移下来,小心地抚在她的脸上,伸手握住那片冰冷,曼曼目光哀求,“你说给我听。” “请你,体谅我。”他轻轻吐出这句话,仿佛耳语,可落在她耳中,却像一道巨雷,门突然打开,一个陌生的老人站在那里,不顾小乐的阻拦,扬声开口,“这位小姐,能不能快点离开,周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双膝虚软,难以支持自己的姿势,她不知不觉,侧坐到地上,柔软厚长的羊毛地毯,身子陷进去,完全不觉温暖,从里到外都是无尽寒凉。 周立起身来,越过她,往外走去,脚步落地无声,他的背影,一片模糊,没有力气拉住他,也没有力气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或者只是一瞬,小乐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她温暖的手,将她扶起来,“曼曼小姐,周少已经离开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她茫然抬头,她的世界,刚才已经全都碎了,哪里还有地方可去。 亲眼看着她下车进楼道,小乐犹自不放心,“曼曼小姐,我送你上楼吧。” “不用,”曼曼断然拒绝,“小乐,你走吧。” “我不放心——” 突然凄然一笑,“有什么不放心的?没有周,我还会有什么危险吗?” “——”小乐无语,良久才哑着声音开口,“曼曼小姐,你要保重。” 熟悉的告别,小李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一遍,回身上楼,每个人都要她保重,这个词听上去脉脉温情,其实不过是因为,今后再会无期吧。 没有按电梯,她转进侧门,一个人走在寂静无人的楼梯上,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终于顿住,轻微而怪异的声音慢慢在耳边响起,迷茫四顾,想发声询问,张口却是一阵剧烈的呕吐,一手握着栏杆支撑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去揩嘴角,刚触碰到自己的脸,便觉得一片潮湿,怪异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回过神来,竟然是自己的哭声。 请你,体谅我。周的声音,还缭绕在耳边,仿佛梦魇,挥之不去,她可以说不吗?可不可以不体谅,不离开? 我不过是,不想让你一个人!缓缓坐下,楼梯冰冷,这一刻,曼曼缩起膝盖,埋头在自己的双肘间,满心荒芜,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再次醒来,眼前是一片雪白。护士小姐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探头张望,露出一个笑容,“醒啦醒啦。” “我——” “你在路上昏倒,是他们把你送进医院的,快谢谢人家。” 眼前又出现两张陌生的脸,两个慈祥的老人,肩靠着肩,笑眯眯地看着她,“没事没事,醒过来就好。” 回过神来,想起昏倒前的一切。在楼道里哭了很久,浑浑噩噩,但也明白不能这样回家,吓到爸爸妈妈,所以起身走出自家的小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天旋地转,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看来,一定是被这对好心的老夫妻看到,送到医院里来了。 “谢谢——”小声开口。 “以后要当心啊,有了小宝宝,还到处乱走,还好没出什么事情,否则你家里人要担心死啦。”老太太开口答她,声音和煦如春风,这小姑娘,长得讨喜可爱,不知是谁家的小媳妇,真是有福气啊。 曼曼露出费解的表情,好像根本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张着嘴,只发出一个词,声音里满满的不可思议,“什么?” 满场突然沉默,每个人脸上表情各异,无数猜测冒上来,大家开始黑线条—— “那个,你要不要打电话,通知家人过来?我们看了一下你的包,可是没有手机哎。”护士小姐这种情况见得比较多,率先回神,开口问她。 小孩——她有了小孩——周的孩子——曼曼仍处于震惊之中,这个消息,如果早几个小时知道,她该是多么的欢天喜地,现在,现在—— 请你,体谅我。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她闭上眼睛,泪流满面,但是奇迹般地,嘴角却微微弯起,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来。 “小姐?”护士小姐的声音诧异。 “请给我电话,”哑声开口,曼曼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接过电话,数声铃响过后,那边有人接起。 “我是曼曼。” 那里突然声音提高,“喂,你跑到哪里去啦,手机也留在桌上,浔都担心坏了。” “子涵,”她还是微微笑着,“任老师在不在?我在医院,你们能来接我吗?” 86 病房的门紧闭着,外面围了一大群满脸晕红的小护士,护士长经过走廊,奇怪地顿住脚步,“你们在干吗?” 小小声,小小声,“嘘——护士长,别出声,有美男哦——” “啊?”声音太小,护士长没听清,有点怒了,“上班时间,都凑在病房门口干吗?不用管其他病人了啊!” 门突然被拉开,丰子涵眉头紧皱,臭着一张脸开口,“吵死了!” 哗——!近距离看到这样的无边风景,已过三十的护士长,竟然跟着一群小姑娘一起,不争气地涨红了脸。 用眼神把一群晕忽忽的护士瞪走,丰子涵把门砰地合上,转身大步走到床边,拧着眉毛开口,“他不见你了?你有了小孩,他就不见你了?他是不是个人啊!这种人的小孩,要他干什么。” “涵!”任浔按住他,“你别激动,周一定有什么理由。曼曼,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任老师,”曼曼坐在床上,明明是看着他的脸,眼神却已经落到一个极遥远的地方,声音低而平缓,根本像是自言自语,“我要这个小孩,一定要。” “顾曼曼,你疯了!”丰子涵拨开任浔的手,低叫起来。 她终于收回眼光,微微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相交一瞬间,丰子涵竟然心中一寒。曼曼在他眼中,一直是个单纯讨喜的可爱女孩,看到她,就像看到阳光洒下,可是今天,自从踏进这个病房,面前的她,就变得无比陌生,明明是熟悉的躯壳,却好像突然换了一个内在,完全不是他记忆当中的那个人。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刚才短短数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曼曼,有什么事,等你跟周好好谈过以后,再决定吧。”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任浔也皱起眉头,安抚地开口。 “不可能啦,”她低下头,一直努力克制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啦。” “不会的,一定是有误会。” “他的决定,没人能改变的。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有了他的小孩——这很好,太好了,虽然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是我永远都可以,和他的孩子在一起。” “曼曼!”叫出声来,任浔和丰子涵,终于有志一同。 “任老师,我不想周的小孩,被人看不起,所以请你帮我的忙,”叫声里的不赞同,她恍若未闻,抬起脸来,她用手背擦干眼泪,双眼炯炯地盯着任浔,一阵恶寒泛起,丰子涵突然很想阻止她开口,但是来不及了,曼曼的话,已经清晰地回荡在空气中,“请你,娶我吧。” 被震得毫无方向,任浔和丰子涵,当场石化。半晌,任浔突然开口,“不要胡闹了!我现在就去找周,涵,你先带曼曼回去。” “回,回哪里?”仍旧没有回过神来,丰子涵居然结巴。 “回我们的公寓,”任浔难得瞪了他一眼,“她这个样子回家,你想让顾伯伯顾伯母发疯吗?” 电话到别墅,没有一个人接听。公司也是,最后才想到,他手上还有一个小李的电话,抱着尝试的心打过去,小李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地平直,但今天听在耳里,却说不上来的怪异,“任先生,你找周少?” “是,可以把电话转给他吗?” “这个,”那里迟疑,“周少现在,不太方便听电话。” “你告诉他,曼曼在我这里,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和他谈。” “曼曼小姐?”小李声音诧异,电话里传来杂声,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小李,把电话给我。” “周,”终于听到他的接电话,想到曼曼,任浔隐隐火气,“你在哪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低低有咳嗽声,“曼曼怎么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到底在哪里?” 电话里的背景声,又开始杂乱,然后小李的声音响起,好像是极不情愿,“任先生,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任浔从来没料到,今天他会跟医院这么有缘。刚从一个医院出来,转头又进了第二个。这家医院他其实很熟悉,小时候和小静一起,经常跟着两家父母来探望周的妈妈。中式的亭台楼阁,深深掩藏在高墙之后,花园秀美,根本没什么病人走动,他长大之后,一直以为自己再也没什么机会来这里,没想到今天,又来到这熟悉的地方,一下车,身穿白袍的张医生就开始絮絮叨叨,“任少爷,五分钟,知道了吧,最多五分钟。” 匆匆往病房走,突然心里一震,他顿住脚步,回头张口,“张伯伯,周他——” “胃出血,”张医生叹气,“叫他好好调养不听,居然弄到吐血,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胃出血——微微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刚刚熄灭一点的火气更汹涌地涌出来,他加快步伐,一手就把眼前的门推开。 87 迎面就是熟悉的古典家具,线条流畅华丽,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道,病房里已经立着几个人,个个表情凝重。病床前有屏风遮挡,还没等他绕过,周的声音就在那后面响起,伴着低低的咳声,只觉得清冷,“你们出去吧,我和任浔,单独待一会。” 顿住脚步,等他们走过,每个人经过他身边,都欲言又止,又最终沉默。一头雾水,终于等到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任浔绕过屏风,心里有气,冲口而出,“现在要见你,排场可是越来越大了。”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瞥见周的脸色,只是一惊,微张着嘴,从来都是一切轻描淡写的任浔,这一刻,居然被吓得张口结舌,“周,你怎么——” “曼曼怎么了?”周的面色,苍白如纸,双眼微合,短短一句话,说得挣扎勉强。 一路上想好的所有质问,全都被他现在的模样逼了回去,任浔立在床边,一脸震惊,“你真的只是胃出血吗?怎么弄成这样。” “我没事——”他睁开眼睛,望过来,重复了一遍,“曼曼怎么了?” 从来没看到过他这样黯淡无光的眼神,任浔心里微微一寒,开始谨慎措辞,“她没事,现在在我那里休息。” “哦——”他收回眼神,双眼又微合起来,“浔,请照顾她。” “你为什么,对她说,说——”不知道怎么问好,任浔句子断续。 周的声音,模糊而轻悄,不仔细听,根本捕捉不到,“我以后,不能再见她了。” “为什么!你总得有个理由!”根本无法理解,任浔终于低叫出声,“你之前为了和她在一起,做的那些——就算是说你毁天灭地也不过分,现在好不容易一切安定下来,你居然——” 剧烈的咳嗽声,切断了他的话,眼看着周在面前,痛苦地折起身子,一手捂住嘴,指缝里依稀竟看到血红的颜色,从没看到过这样的情景,任浔吓得回身就要叫人。 “浔——”手突然被拉住,周的掌心,一片冰冷,手上原本扎着的吊针被扯脱,鲜血突然涌出来,看得任浔浑身一凉,本能地伸手按住他,声音惶急,“周,你怎么了?” “你听我说完,”他勉强开口,任浔哪还敢多说一个字,只是点头,“有件事,我今天刚刚得知,现在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事?跟谁有关?曼曼?” 周没有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仿佛自言自语,“我思前想后,无论是真是假,我现在都不能和曼曼在一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还有真真假假,你也说得太复杂了。” “如果是真的,只怕这一次,就连我也保不了曼曼一家——”他闭着眼睛,凄然一笑,任浔的手,原本还按在他臂上,这时突然一颤,竟不由自主移开了。心里瞧不起自己这样懦弱的反应,却已经来不及收回,只听到周低若游丝的声音,对他的举动仿佛毫不在意,还在继续,“如果是假的,这样的局——浔,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我不过是想有一个人,在身边,为什么这么难。” “周——”满心酸楚,任浔呆在原地,作声不得。 沉默半晌,终于他开口又问,“她在你那里,伤心吗?哭了吗?” 微一迟疑,任浔还是回答,“没有,没有在哭,曼曼很坚强。” 一个微笑,慢慢浮上来,看在他眼里,却只觉得凄凉,“很好,请你照顾她,告诉她,以后不用害怕了。” 温暖的手,又握上来,眼前一片模糊,可是任浔的声音,仍然清晰,就在耳边,“你放心,我会的,我会替你看着她,照顾她,你也答应我,一切会好起来的,好不好?” “我不知道——”他的嘴唇,突然颤抖,声音也是,“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了。” 像一个易碎物品般被安置在沙发上之后,焦躁不安的丰子涵,就开始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偶尔停下来看钟,然后盯着电话怨念。 “子涵,不要晃了,我头晕。”相较之下,曼曼显得无比镇定。 “你——”他突然停下,美丽的眼睛怒瞪着她,“你别给我做出这副样子好不好,正常一点,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不及回答,门口传来轻响,两个人同时转头,望向那里。门开处,任浔带着一阵冷风,走进屋子,看了他们俩一眼,没有出声,转身轻轻将门合上,然后走了过来。 “浔——”丰子涵心惊肉跳,低声开口。 没有答他,任浔一直走到曼曼面前,缓缓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肩膀,“曼曼——” “任老师,你都清楚了,对吗?”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时还能够微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任浔微微点头,握在她肩膀上的手,安抚地加重力气,“曼曼,不用说了,我愿意。” 屋里的空气突然凝固,然后丰子涵的低声怒喝响起来,“shit!我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允许你结婚的。” 任浔转头望着他,只是沉默,在他的目光里,丰子涵原本火山般沸腾的怒气慢慢低下来,拧着眉毛,轮流看着他们两个,半晌,终于狠声开口,“妈的,小孩子一定要个爸爸是吧,大不了我娶!” 第三十六章 88 顾爸爸和顾妈妈,这一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嘴巴张得这么大,丰子涵脸色尴尬,立在他们面前,很认真地考虑,是不是要上前,帮帮他的未来岳父岳母,托一下下巴。 “你们要——结婚?” “嗯,爸爸妈妈,任老师和子涵,在荷兰有一个的项目,等他们很久了,接下来他们会把工作室搬去那边,所以我和他,想抓紧时间,在走之前办手续。”曼曼上前解释,声音清晰,眼神却一片虚空。 “啊——?”完全不能接受这样风云突变的状况,顾爸顾妈只剩下单音节。 半晌,两个人终于回过神来,念如首先镇定,拉住女儿的手,“曼曼,跟我进房,”又转头,“远之,你在客厅陪任先生丰先生好好聊。” “妈妈——”曼曼小小挣扎,一直坐在一边的任浔,突然开口,“曼曼,你去吧,我和子涵,会跟你爸爸好好解释的。” 合上门,念如一脸严肃,盯着垂头不语的女儿,“到底怎么一回事,周呢?你突然要嫁人,他没有意见吗?” 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句子,曼曼突然抬起头来,眼里哀光凄凄,念如心中一寒,抓住女儿的手,不自禁地一紧,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双眼,慢慢水光闪烁,声音凄凉,“妈妈,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啦。” 念如震惊,“怎么可能?他不是——” 曼曼恍若未闻,继续说下去,“妈妈,你跟爸爸,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想不出来,想象不出来——”哽咽着吐出这句句子,还未说完,她已经闭上双眼,满盈的泪水,瞬时像两道清泉,蜿蜒直下。 曼曼——!骨肉相连,感同身受,念如陡然心痛如绞,伸手抱住女儿,无尽疼惜,“曼曼,不哭,妈妈没别的要求,只要你一切都好,平平安安,我们什么都答应。” 89 北京的十一月,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高高的红墙内,小乐清脆的声音,爽利入耳,“冯署长说笑了,我们这两年,只是替周少做了些分内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夸奖的?” “乐队长总是那么客气,哈哈。”悬在心中多年的目标终于实现,虽然冯士尧个性谨慎,但此时此刻,也禁不住志得意满,笑声朗朗。 “哦,说错了,怎么还能称呼您冯署长呢?看我糊涂的,冯副省长,您见谅。”小乐弯着眼睛,一脸笑容。 “哪里哪里,”冯士尧立刻摆手,“任命还没有正式下来,乐队长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 “呵呵,操劳了这么多年,您终于可以歇歇了,等大会结束,就要走马上任了吧,那可是个好地方,风光秀丽,天下富庶之地。” “那是首长照顾我这个老臣子,老啦,奔不动了,只想享两年清福。”嘴上推托,但心里终究得意,冯士尧声音愉快。 “说得是,现在天下已定,也该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了。”小乐应声,然后低头看表,粲然一笑,“哦,都这个时候了,周少应该快忙完了吧。” 听到周少这个词,冯士尧不由自主地身子微微立直,脸上还笑着,“那好,乐队长忙,我就先走了。” 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冯伯伯,好久不见。” “周少——”回过身去,冯士尧声音恭敬。 熟悉的笑容,浅淡的,微带一点疏离,出现在面前,“冯伯伯最近好吗?” 抬头只是一瞬,冯士尧便收回目光,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明白,这一脸微笑的贵公子外表下,掩藏着的是一个多么惊天动地的可怕人物,两年——那些复杂纠葛,那些千头万绪,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极端危险,原本以为至少需要五年以上才能够达成的目标,现在短短两年,竟然已经乾坤在握,一切尘埃落定。 “托周少的福,一切还好。”习惯性地感觉微寒,冯士尧低声回答。 远远地,机要秘书匆匆向这边走来,看到周,立刻躬身,“周少,首长请你去。” “首长?”周的脸上,还是那个笑容,声音平淡,“汪秘书还没有改口吗?” 汪秘书抬头正色,“首长还没有关照这些。” 没有答他,周面对冯士尧,不急不缓,好像在聊天气,“冯伯伯,两年的时间,是不是觉得一晃而过?” 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心里明白,自己的回答,或许事关重大,冯士尧突然冷汗,“这个,周少这两年辛苦忙碌,所以可能就觉得过得快些。” 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周提起脚步,往汪秘书的方向走去,经过他的身边,声音轻悄,恍若耳语,“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冯伯伯还特地去上海的别墅探望过我,可惜当时我不在,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抱歉。” 来不及回答,他已经擦肩而过,一阵微风,并不寒凉,可冯士尧呆立当场,却突然满身冷汗。 阳光从圆弧形的长窗洒进屋子,熟悉的背影,负手立在窗前,门轻响,他也没有回头,声音沉实,“周,你来了。” “首长,”走进屋里,周抬眼环顾四周,“快要挪地方了吧,会不会想念这里?” 有笑声,那老人回过身来,眼里尽是踌躇满志,“你说呢?坐下吧,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谈。” “我错了,现在不该叫首长,该改口了。恭喜您,了却了多年的心愿。”周随意坐下,声音带笑,但垂着眼,脸上表情淡然。 “这两年,你都叫我首长,习惯了吧。”他也坐下,“周,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 “多谢,这是代价,我答应过,一定会尽力。”终于抬起眼,凤眼里突然晶光微闪,“我做到了,您呢?” 突然有大笑声传来,那边的老人,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阴影俯压过来,然后,肩上一沉,“好,好儿子。” “权倾天下,江山在握,你满足了吗?”抬起头来,隐约叹息。 紧紧握了一下他的肩膀,那老人回头从桌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他的面前,“这两年,你辛苦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现在,你总可以改口了吧。” 淡然地瞥了一眼,周只是微微一笑。他的表现,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原本一切胸有成竹的老人,也不由一愣,“怎么了?你不要看?” “父亲,”他终于吐出这个词,“这份鉴定报告,我很早以前,就看过了。” “怎么可能!”惊讶的声音。 “我很奇怪,如果我不是你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家里,成功地活下来?这个家,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会有生存的机会,不是吗?” 短暂的哑口无言之后,低低笑声响起,“周,做大事业,就要心无旁骛,你用情过深,留她在身边,毫无益处,反受其害,你仔细想想,如果有她在,这两年,会有多少明枪暗箭,要浪费你多少的精力?” “所以,你要用这种方式让我知道,要走这条路的,只能是我一个人,对不对?”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还能忍到现在,好儿子,我没有看错你。放心,你不会白辛苦的,自我之后,这天下,统统是你的。” “如果我不想要呢?”那种撕心裂肺的绞痛感,两年来,一直折磨着他,身体的康复,带不走心里的创伤,现在再一次翻腾而起,淡然的表情终于有变化,他拧起眉头,声音低下来。 “我知道,你还想着她。”对面的声音,微有变化,“没关系,我今天给你看这个,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不过是结婚生子了,你如果需要,我可以——” “谢谢,我会自己处理的。”他站起身来,专注地看了父亲一眼,“这一次,就请您,不要再插手。否则,这万里江山——” 四目相交,突然沉默,然后,那老人笑了一下,“我知道,那些枝枝节节,这两年都是你理顺的,有你这个儿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先走了,”他走向门口,手已经搁在门把手上,突然低声又问了一句,“父亲,那封信,真的是妈妈写的吗?” 背后一片寂静,等不到回答,许久,他低叹一声,拧动把手。突然那老人的声音响起,一瞬间,变得苍老疲惫,“是的,的确是你妈妈写的。但她错了,错得彻头彻尾,这个错误,让她多活了十年,可惜——” 放开把手,他回过身,面对自己的父亲,声音怜悯,“别说了,父亲,其实,你才是最可悲的,你知道吗?”说完这句,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偌大的空间里,只留下那老人独自立着,黯然无语,窗外满是阳光,屋里也是,可是这一刻,他却一丝都感觉不到,这天下,现在都是他的,可是他的天下里,居然只有他一个人。 90 “周少,小李已经把车准备好了,现在回公司吗?”屋外阳光下,小乐已经等候多时,见他出来,立刻迎上来。 “不用,去机场。”周脚步不停,向外走去,快步跟上,小乐一头雾水,“机场?要飞哪个城市?” “去查一下,下一班飞鹿特丹的航班,最快几点。” “啊?”一直跟得紧紧的小乐诧异发声,又去?九月的时候,刚去过一次,鹿特丹风景秀美,但是每次他们一下机场,都直奔同一个地方。南新马斯河岸边那条曲折小巷,蜿蜒纵深,走进去便会豁然开朗,漂亮的独栋工作室,带着美丽的花园,橙黄色的外墙,镶嵌着奶油色的洛可可花纹,落地长窗,隐约可见里面有人影走动,明明是堪比完美风景的地方,可这两年在她眼里,寥寥数次往返,却仿佛梦魇,总也萦绕不去。 九月那天,搭得是夜航飞机,到达那里只是清晨,河岸边微有雾气,周坐在车的后座,和过往每次一样,望着那栋房子,只是沉默,长街上停满了车辆,他们的车混杂其中,静静地毫不显眼,四下一片寂静,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感觉简直要窒息。终于熬到天色大亮,渐渐有人声,车辆经过声传来,突然那房子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推着童车走出来,扭头冲着里面喊了一声。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是那男人身材欣长,秀美绝伦,阳光下竟闪闪发光。欣赏到这样的无边风景,小乐却惯常地眯起眼睛,有些恨恨。 完全没有注意周遭情况,那男人推着车,走过他们身边,径直往街尾走去。路的尽头再转,就是一条繁忙的商业街,人声熙攘,一派忙碌。 “罗勒——”丰子涵一手搭在童车把手上,一手拿出列好的单子,车里童声咿呀,这超市里货架高而紧凑,眼角撇到cheese区,他迈步过去,伸长手抓了一块包装好的奶油,低着头还小声开口,“别吵,跟你们老妈一样啰嗦,晚上我做奶油派,塞住你们这三张嘴。” 没听到回应,满意地回过头来,身后童车仍在,里面却空空如也,一瞬间,丰子涵的美目瞪大到极点,声音也忍不住惊慌尖锐,“小龙,小凤!” 白色的上衣,深蓝色水手领,小小蓬蓬裙下,露出两条圆润嫩白的小腿,小袜子的边边上,尽是蕾丝,抱在手里,滑腻柔软,咯咯直笑,完全没有真实感。另一个穿着短裤,鞋上用金线绣着小小的锚,双眼细长,爬在真皮的座椅上,也不出声,伸手楸住他的衣角,看得出被照顾得非常之好,小手肉肉的,指节鼓起。 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了一下小女孩的脸,她双腮鼓起,笑得露出粉红色的两排小小牙龈,然后另一只小手伸上来,将他的手指攥了个紧。微有吸气声,周的眼里,突然晶光闪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打开门,对站在门外的乐黎和小李开口,“抱回去吧。” “周少——”小乐的声音,有点不赞同,“没关系,多看一会好了,让丰子涵着急着急,谁让他这么不小心。” “抱走吧,”他收回手指,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现在还不是时候。” “喏,是不是你的小孩?”抱着一个,小心翼翼地牵着另一个,乐黎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已经快要发疯的丰子涵面前。 “我的天哪!总算找到你们了。”丰子涵简直崩溃。 “下次不要让他们乱走了,一岁多的小孩也有腿的好不好。”看到他的模样,小乐心里有点恶意的满足。美男了不起啊,居然跟曼曼小姐结婚生孩子,你去死吧。 不明白情况,丰子涵只觉得一阵恶寒。把两个小的安顿在童车里,刚抬头想致谢,眼前却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奇怪地四顾张望,难道是做梦? 不管了,低下头,正要开始好好训训这两个把他吓出人命的小家伙,突然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子涵,怎么这么久,要不要帮忙?” “顾曼曼!你来得正好。”没好气地回头,好得很,随便乱走,这种坏习惯,跟遗传脱不了关系,妈妈来了,一起教训! 小李已经启动车子,正要加速,突然听到后座响起声音,“等一下!” 诧异地回头,眼角余光扫过车窗,熟悉的身影,让他也呆住,“曼曼小姐——” 这两年周少忙碌不休,其实只来过寥寥数次,她又深居简出,很少能有机会看到她,不知多久没见了,这次突然看到,只觉得时光荏苒,往事轰然再现。她就立在不远的侧边,与丰子涵小声交谈,然后笑着弯腰,抱起车里的一个孩子,直起身来,仰头一笑,阳光正好,她不再扎着高高马尾,乌黑的头发,盘着柔软的弧形发髻,无限青春,现在都化作柔和温存,但眼里仍然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脚还踩在刹车上,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反应,后座声音又响起,隐约有叹息声,“走吧。” “周少——”小乐和他,一同开口。 “走吧。”他强迫自己转过头去,闭上眼睛,曼曼,两年了,是非成败,马上就有结果,如果可以,下一次来,我一定把你带走,如果不可以,我也已经拼尽全力,心力交瘁,再也没有可能坚持下去了。其实有些时候,会不自觉庆幸这两年你不在我身边,那些阴暗可怕,那些腥风血雨,我不想让你知道,也不想让你提心吊胆,终日惶恐。我宁愿你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不担心,安心地和孩子们在一起,享受生活。 谁也猜不到,他此时此刻心中的浪潮翻滚,车厢里一片沉默,小李最终一踩油门,车子很快融入繁忙的街道,转瞬消失。 “小乐,快上车。”回忆被小李的声音打断,乐黎回过神,脸上微微带着不赞同,但还是开口回答小李,“不用回公司,周少要去机场。” “机场?飞哪里?”同样的问题。 “鹿特丹。” 小李沉默了,车子起动,乐黎在心中碎碎念,周少——飞行时间那么长,你又每次都到了就走,匆匆来去,累得半死,回来又会沉默好几天,弄得大家都大气不敢出,拜托不要这么频繁地折磨自己好不好? 仿佛看穿他们俩的心思,周突然抬头,微微一笑,“这次,应该会呆一段时间,顺便让你们俩放假休息,怎么样?不会再有怨气了吧。” 啊——?坐在前面的两个人同时抬头,一脸诧异,这样的反应,让周不禁嘴角弯起,又是一笑。后视镜里,突然璀璨耀眼,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他们两个同时低头感叹,周少,下次要这样笑,一定先给点心理暗示,好不好? 第三十七章 91 十一月的海港城市鹿特丹,阳光明媚,市中心广场上,白鸽飞起落下,毫不惧怕生人。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长椅上,微笑着喁喁低语,孩子欢快的奔跑声,嬉闹声,在广场上此起彼伏。 “走过来,走过来,哎呀,又跌到,呵呵呵。”丰子涵坏心眼的笑声,在beursplein广场上响起,雪白粉嫩的洋娃娃,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好像要陷在蓬蓬裙里,转头看到另一个,正一步步走向目标,她眨着晶亮的眼睛,开始扁嘴想哭。 “又欺负我们小凤哦——”熟悉的声音,微微带着甜意,一身利落打扮的曼曼伸出双手,从背后把女儿抱起,对着丰子涵瞪眼睛。 “哼,动不动就哭,还是小龙乖。”眼看着抿着嘴的小男孩,专心致志,一步步地走到面前,丰子涵喜笑颜开,正要上前张开手,突然侧边有人,把小龙一把抱起。 “浔!”抬头低叫,“又跟我抢” “好啦,你每次都抱着玩个不停,小龙会被你宠坏。”怀里的小孩,看到熟悉亲切的脸,抿紧的嘴翘了起来,看得任浔一脸微笑。 “你电话讲完了?” “讲完了,”他随口回答,然后转身将孩子放到曼曼身边,“涵,你跟我过来一下,曼曼,你一个人待一会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放下女儿,曼曼咪咪笑。 “干吗?”丰子涵一头雾水。 “嗯——去买冰激淋。” “喂,有没有搞错,现在很冷——”被拖着就走,丰子涵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 “冰激淋——”身下有小小的声音重复着刚才的词,阳光太好,曼曼眯起眼睛,蹲下身子,笑嘻嘻地开口,“哦哦,小凤会说冰激淋啦,再说一遍。” “冰激淋——”小女孩也嘻嘻笑起来,非常配合,旁边男孩细长的眼睛,微微可以看到凤眼雏形,这时候小小眯起来,仿佛有点想笑,又仿佛有点看不下去。 一大一小两个女生,还在那里笑得开心,身后突然有阴影笼罩过来,不及回头,一双温暖的手抄起他,想叫,但却已经被人抱了个满怀,抬起头来,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微微笑着,并不看他,只是看着前方。 “小龙——”曼曼一惊抬头,突然声音顿住,微张着嘴,竟然作声不得。 周的声音,低而柔和,一如既往,“曼曼,过来。”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本以为这一生,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到了,再怎么眷眷不舍,再怎么刻骨铭心,梦里重温了千遍万遍,醒过来总是只得自己一个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可是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笑着,分开的数百个日子,突然化作浮尘,在面前轰然飘散,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愣在原地,张口结舌。 见她不答,他微笑稍稍凝住,“曼曼——” 努力再努力,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周——你先把小龙放下。” 微有些迟疑,但他还是顺从地放下孩子。然后迈步,就要走近她。 “等一下!”曼曼伸出一只手,阻止他,“你别过来。” 周顿住脚步,眉头微微皱起,一向平静无波的眼里,突然暗潮汹涌,“曼曼,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已经都说过了,从此以后,不再见我,你忘了吗?” “曼曼,你不能明白吗?”千言万语,突然梗在嘴边,一直以来,天大的事情,他不过三言两语,可现在,面对自己最爱的女人,竟然难以表达。 “你要说什么?我已经结婚了,和子涵孩子都生了两个,就在你的面前,你还要说什么?”突然语速加快,曼曼低下头,只是不看他。 从来没看到过她这个样子,周突然语塞,“你跟丰子涵——?曼曼,你不是以为,我会不清楚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吧?” “我不管,”她还是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难道你要我抛弃子涵吗?” 突然有声音插进来,悄悄站在一边有一会的丰子涵,这时终于忍不住,拨开任浔的手冲过来,“抛弃我好了,曼曼,你真的不用顾虑我的感受。” 啊——!?众人无语,一片沉默中,曼曼终于破功,抬起头来,眉眼弯起,笑容里泪水晶莹。 “涵,跟我过来。” “干吗?我又没说错什么——” “快点过来。” 身边所有的声音,瞬而远去,下一刻,曼曼落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怀抱里,温暖契合,周的双手,紧紧拥住她,双唇压下来,竟然微微颤抖。 遥远传来陌生的声音,轻快急促,很久才发现,那原来是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砰然作响。心里无数个小小的纠结,突然一个个挣扎着爆开,不断发出欢快的哔卜声。 “哗——!”身下传来的小小惊呼声,将他们两个惊醒,低头只看到两个宝宝,头仰得高高的,四只晶莹透亮的眼睛,在下面努力地瞪得溜圆。 尾声(上) 淡绿的墙纸,隐隐有精致的暗纹,维多利亚风格的小床,白色的蕾丝花边一直垂到地上,正面对着床的墙面上,有手绘的乔木,小朵的蔷薇花,艳艳绽放,在一片葱茏中,精致可爱。 “只是下午,就睡着了啊——”立在床边,看着小凤娇嫩粉白的小脸,周目不转睛,语气微微惊叹。 这有什么稀奇的——小孩子不都是要睡午觉的吗?曼曼在旁边楞住。错过两年,突然可以尽情享受天伦之乐,所以父爱泛滥了吧?虽然可以理解,但自己被小小忽略,她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有点不满意,她憋住气不回答。 回头看到她微微皱起鼻子,周莞尔一笑,侧头看了一眼那株蔷薇树,低声问她,“你画的?” “嗯——漂亮吗?” “小龙有没有?” “有——不过——”还没说完,手已经被他牵住,往另一间房走去。掌心温暖,因为许久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幸福,她的手指,微微一抖,却立刻感觉到周十指收紧,抬起头,只看到他的侧脸,行走间,突然眼梢斜飞,对她微微一笑。 啊啊啊!娘娘!睽违已久的刺激,让她立刻满脸晕红,短短几步路,她走得根本是云里雾里,如果不是被周牵着手,那熟悉的房门,简直就摸不到了。 小龙的房间,推门进去完全不同,浅蓝的墙纸,床架暗色木纹,线条简单优美,小龙也已经睡着,双眼细长,嘴唇薄薄的,睫毛投下的暗影,随着呼吸微微浮动。 “很像哦——”来回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曼曼突然发出小小的惊叹。 没有答她,周看着床前墙上的巨幅画作,愣住了。 “也是你画的——?”良久,他才开口问了一句。 “呃——这个,是子涵画的。”曼曼低下头,忏悔了,子涵,让你不要乱来,你看,出问题了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是创世纪吧?”周的声音,还在继续,慢慢地,多了一丝笑意。 “小龙,好像也很喜欢呐——”喃喃解释,希望子涵不会死得太难看。 “曼曼,”周突然回过头来,低声唤她。 “啊?”抬起头来,只看到他立在面前,凤眼里波光流动,笑意微微,声音突然无尽柔软,“你的房间呢?我很想看看。” 突然被这样的无边春色震住,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自动自发地立在自己房间门口。可耻啊——两年的时间,毫无长进! 周一手推开门,另一手还牵着她,阳光正好,但房里白色窗纱低垂,将所有的明媚过滤成柔光一片,熟悉的房间,两年来每天闭着眼睛,都知道是什么模样,可现在身边有他的气息缭绕,突然变得陌生,耳边突然响起轻微的闭门声,眼前一暗,身子已经落到他的怀里,久违的薄荷香,铺天盖地地包围过来,明明是淡雅清新的味道,却让她神志模糊,身子突然发软,竟好像站立不稳。 “曼曼——”耳边一暖,有轻而低柔的呼唤,微微暗哑,温暖的触觉,在身上移动,恍惚中低头,突然小小惊呼,“周,你,你——” 身上穿着的驼色短外套和乳白色毛衣,不知何时扣子已经全部解开,敞开处,露出自己浅蓝色的内衣,肌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小小颤栗,手足无措,抬起眼来,只看到周的凤眼里,眸色暗沉如夜海,波光流动,灿灿生辉,那无边魅惑的颜色,好像巨大的漩涡,将她所有残存的清醒意识席卷而去,原本是想掩住前襟的双手,自动自发,背叛原来的意志往上攀去,唇齿相交的一瞬间,她竟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身子突然腾空而起,小声惊叫,微凉的肌肤灼热处处,他的手移下来,肌肤相贴的美好感觉,带来无限快乐。 “曼曼——”手心下,滑腻柔软,雪白的肌肤,随着他的动作,羞涩的粉红泛出来,仿佛朵朵蔷薇开遍。情不自禁低唤她的名字,只觉得心动神摇,无尽喜悦,两年了,她还是青涩一如当初,在他身下,羞得双眼紧闭,满脸晕红,娇艳欲滴。 “曼曼,我爱你。”挺身进入,激情四溢的那一刻,他竟不自觉地低叫了一声,双颊一暖,她的双手伸上来,抚住他的脸,动作轻柔,好像手心里合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低下头,那双晶莹的眼睛,近在咫尺,粲然一笑,隐约有水光,耳边传来她低低的回答,温柔如水,却坚定清晰,“我也爱你,很爱你。” 那么小的声音,却在耳边轰隆作响,陌生的情绪,波涛汹涌,迎面而来,竟将他冲击得突然眼角刺痛,难以睁开。曼曼,谢谢你,这世界,原以为永远都会只得我一个人,但这一刻,因为你,却终于春暖花开,无尽圆满。 卧室里温暖如春,小小的声音,碎碎响着,已经有好一会。周微合着眼睛,嘴角含笑,听得异常耐心。 “所以,这两年就是这样子,喂,你是不是睡着了?有没有在听?” “我在听。”安抚地将她抱紧一些,满意地听到她开心的吸气声。 “嗯,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沉默地享受了一会难得的温存时刻,曼曼又忍不住开口。 “去哪里?回家啊,我还欠爸爸妈妈一顿饭呢。” “爸爸妈妈?嗯——”突然娇羞,曼曼顿住声音,然后,小声叹息了一下,“周,我已经,嫁过一次了呢。” 睁开眼睛,他微笑着伸出手指,捏住她的脸颊,“嗯,嫁过了,嫁给丰子涵,呵呵。” “喂!”她瞪眼睛,“还不是因为你!说,这次你要怎么补偿我?” “补偿啊——?”眯起眼睛,他拖长声音,“这样吧,我们再来一次。” “啊——?!”及时伸出手,阻止他的动作,曼曼低声叫,“不是啦,我要——” “要什么?”周已经侧身过来,声音里微微喘息,“曼曼,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宝,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被他的话和动作刺激得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她只剩快乐的呻吟,但是,怎么可以错过大好机会,挣扎着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曼曼低声在他耳边,把心中念念不忘了不知多久的愿望,说了出来。 微微一愣,周停下所有动作,突然低笑出声,“真的要?” “嗯!真的要!”她努力点头。 “好,我答应你。” 喜笑颜开,但接下来,惊涛骇浪中,可怜的曼曼,就再也捞不到讲话的机会啦。 尾声(下) 上海的秋日,细碎阳光,透过梧桐微黄叶片,投射到面前深棕色的圆形小桌上,咖啡香温暖缭绕,惹得曼曼幸福地抽鼻子,对面墨绿色沙发里,留白双手捧着白瓷的圆形牛奶杯,被她的表情逗得一脸微笑。 “谢谢我。” “嗯,”伸直双手舒展身子,曼曼笑得两眼弯起,“谢谢留白,翘班来找我一起下午茶。”回国快一年了,面前的留白,是她最新的闺中密友。这位美人,说起来大有来头,就是当年那位厉害非凡的袁先生,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得偿所愿,苦追到手的新夫人。几个月前,她和周,还特地带着小龙小凤参加了他们的婚礼。话说婚礼那天,在教堂的准备室里,远远看到肖一个人沉思踱步,周上前拍他的肩膀,竟让他微微一惊。 天哪,袁先生在她的印象里,从来都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每次讲话都会让大家自觉闭嘴,只会点头附和的厉害人物,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紧张,究竟怎么回事?她拉着小龙小凤,没时间上前八卦,只能立在周的身后,看着那两个男人低声交谈,当时就满头雾水。 后来坐在礼堂里,望着留白一身白纱,缓缓从门外走来,那婚纱线条简洁,裁剪完美,一字横肩的白缎上,露出她润白的肩膀,锁骨线条优美,面纱中,微笑的侧脸线条精致柔和,无限惊艳之余,眼角撇到立在圣坛前的肖,竟然手指微微颤抖,哦哦,无限崇拜的眼光,重新投向朦胧白纱中,看上去纤细娇弱的美人新娘,姐姐,你好厉害,一物降一物,人生果然是充满期待。 “下午没有课,突然想到你,其实,也是有事要找你。”留白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抬头只看到,那位美人已经习惯性地蜷进沙发里,长而微卷的头发,慵懒地在墨绿色丝绒上蜿蜒,黑衬衫老板端着蛋糕走过来,看着她们两个,板起脸,“又翘班,留白,你没救了。” 来得多了,曼曼也和这位外表酷酷的黑衬衫老板混得熟透,抬起头来,完全无视他的表情,摊开手提要求,“不要蛋糕,要小饼干,我刚才闻到味道了,你刚烤完对不对?” “呃——”端着蛋糕的手,顿在半空中,黑衬衫老板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转头下去了。 “什么事?咦,你怎么喝牛奶?今天不喝咖啡了啊?”探头看了一眼留白手中的牛奶杯,曼曼微有些奇怪。 “我——”对面突然欲言又止,然后忽然一朵微笑浮上来,留白探头在她耳边,小声低语了一句。 曼曼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真的呀!哦哦,好好哦。”嘴里感叹,心里还碎碎念,真想看看袁先生当时的表情啊,没关系,总有机会,人生总是充满期待啊。 坐回沙发里,留白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听说,周少的世博园,已经完工了,顶上建了一个很漂亮的中式园林,突然很想去见识一下,曼曼,可以吗?” “那个园林?”曼曼眯眯笑,“是我设计的啊,你不是来过我的工作室,应该看过那个模型。对了,周在北京的大楼顶层,还有一个规模小一些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你见过吗?” 一瞬间,仿佛错觉,对面那温柔的微笑,突然凝固,一定是错觉,因为只是一瞬,留白又笑开来,“那不一样,我想如果能在星光下看,还能衬着两岸江景,一定感觉大不相同。” “恩——好吧好吧,现在的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啦,免得到时候,袁先生来我家开口,我又答不上话来。”曼曼点头答应。 “谢谢,你什么时候可以?” “周出门了,明天不在,要不就明晚吧,反正已经完工了,那里都没什么人。”这么说着,突然小小怨言,皱起鼻子开口,“留白,还是我好吧。答应你的事立刻就能办到,某人答应过我一件事很久了,到现在都没有实现过呢!” 见她表情趣致,留白莞尔,“正好啊,肖明天也不在,我晚上带着茉莉,到工作室接你一起去吧。” “茉莉也去哦——”想到可爱的茉莉,曼曼便眉眼弯弯,“那我把小龙小凤也带去,他们很想茉莉呢。”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立在高楼的顶端,俯瞰两岸景色,一片璀璨光芒,江水隐约波光,映出两岸高楼大厦,晶光闪烁,高架游龙般安静俯卧在遥远的低处,车流滚滚,远看如同幻彩弧光,奔腾不息,这城市如此光彩夺目,让整个天幕都黯然失色。往下看,尽是盛世繁华,可身处高处,满目葱茏,花香四溢,一片安宁,面前曲折回廊,光线从各个角落折射出来,更显得长廊委婉延伸,景致秀美绝伦,宛若置身天庭之地,那俗世喧嚣,竟一丝一毫都传达不到这里。 “哗——”来不及开口,茉莉和小凤,已经张开嘴巴,被眼前美景震撼得小小惊呼起来。只有小龙,虽然眼中流露欢喜赞叹之色,但并不发声,只是伸出双手,左右拉住两个蠢蠢欲动的小女生。 “喜欢吗?”曼曼小小得意。 “美轮美奂,”留白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低头微笑地看了一眼小龙,“好乖。” “咦?”曼曼突然侧耳细听,“留白,好像有乐声哎。” “是吗?”留白微笑,脸上毫无讶异之色,“我们去看看吧。” 丝竹声,隐约传来,万分惊讶中举步向前,仿佛回到梦中,两侧雕花窗棂,灵动祥云,芭蕉斜影,脚下淙淙流水声,一路伴随,那丝竹声,却越来越清晰,然后,渐渐地,有唱词声,婉转低回,入耳柔媚无限。 离却玉山仙院,行到彩蟾月殿,盼着紫宸人面。三生愿偿,今夕相逢胜昔年。 脚步虚浮,这一幕,梦中不知重复过多少遍,现在乍然重现,她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幻。 那秀雅的唱词略略停顿,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稍稍清朗,陌生又熟悉。 行行度桥,桥尽漫俄延。身如梦里,飘飘御风旋。清辉正显,入来翻不见。只见楼台隐隐,暗送天香扑面。 哇——!已经走到回廊尽头,再也按捺不住,曼曼一步跨了出去,眼前突然豁然开阔,水中的平台上,有两个身影,在满天星光,无边江景,和园内柔和光影中,唱得行云流水,周遭美景,顿时黯然失色。 面前的男人,回身过来,看到她,唱词不停,神仙本是多情种,蓬山远,有情通。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底终相共。尘缘倥偬,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间梦,悲欢和哄,恩与爱总成空。跳出痴迷洞,割断相思鞚;金枷脱,玉锁松。笑骑双飞凤,潇洒到天宫。一曲终了,他遥遥望过来,眼波流动,终于粲然一笑。 周——痴痴地望着前方,这一刻的曼曼,双手捧住滚烫的脸颊,突然泪盈于睫。前尘往事,轰然再现,那些甜蜜温馨,那些痛苦折磨,那些惊涛骇浪,那些刻骨相思,周,如果没有那一天,我无意中的闯入,现在的你我,会在哪里?苍茫人海中,是什么让我们坚持下来,让我们拥有今天这样幸福到让人无法相信的时刻? 眼里晶莹一片,朦胧中,他走过来,微笑的声音,“不喜欢吗?” “她喜欢的,”肖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我都这样牺牲色相,陪你唱完这出长生殿了,她不喜欢也要喜欢。” 沉默——突然有娇嫩的声音响起,“肖爸爸——,刚才真的是你吗?我,我好喜欢,回家再唱好不好?” “呃——”终于看到肖哑口无言的样子,曼曼偎在周的怀里,心里虽然仍激动得翻江倒海,却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小凤,爸爸唱完了,你可以把嘴闭上了。”小龙的声音,低低的,在身边响起,周笑着低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肖也笑了,伸手抱起茉莉,走到留白的身边,这秀丽的园林里,月光柔和,洒在每个人的身上,身后再如何无边美景,怎及得上这一刻,温馨美满,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