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 楔子 “你喜欢我?” “嗯!”男人点头。 “真的喜欢我?” “真的!”男人用力点头。 “你有钱吗?” “呃?”男人瞪大眼睛。 “有房子有车有存款吗?” 男人张大嘴。 “没有是吗?那么——”叶晶晶耸耸肩,“很遗憾,恐怕我们没缘分。” “晶晶,”男人抓住她的手,“我不信,我不相信你是个拜金的女人。” “错!”叶晶晶伸出另一只手,食指在他鼻尖前面摇了摇,“不是拜金,是现实。现实就是,我想嫁个事业有成的男人,有房子有车有存款,不用为偿还贷款奋斗。” “不!”男人备受打击,放开手,一直摇头,“不,我不信,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势利的女人。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何必搬出这种理由拒绝?” “又错!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怎么算了解我?我走了,拜拜!” “晶晶!”男人冲动地拦住她。 “还有事吗?”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 “我……你……” “你不是想让我付账吧?” ‘不、不是。”男人结巴着,已经完全被面前这个与平日判若两人的女人给吓傻了。 “那么,拜拜,星期一办公室见。”叶晶晶拿着红色手提包,潇洒地走人。 “许先生条件很好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呢?”叶晶晶笑容灿烂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年轻时忙于事业,年纪大了没有心力,想一步到位,找个条件相当的。” “那么,许先生看我的条件怎样?”叶晶晶的笑脸凑近一些。 “叶小姐,”许先生后退一些,“介绍人说叶小姐的条件还是不错的。” “许先生满意就好,许先生的公司有多少人啊?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都在哪里高就?”叶晶晶的笑脸更凑近一些。 “呃——”许先生再后退一些,“有两个弟妹,都在老家,跟我父母住在一起。” “许先生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很辛苦吧?是该找个好女人成家了。你别看我外表像事业型女性,其实我很温柔的,对家事很在行,做饭也很好吃。当然,如果你习惯了请家政我当然不会反对,偶尔下下厨弄弄宵夜,可以当做调节生活情趣嘛!”叶晶晶的鼻尖就快碰上人家的鼻尖了。 “叶小姐,”许先生退无可退,脖子一缩向旁边避开,抓起公事包匆匆道:“我想我们不合适。”说罢落荒而逃。 “丁教授打算要一段什么样的婚姻?”叶晶晶端端正正地坐着,无比认真地与对面那副超大号的墨镜对视。 墨镜沉思片刻道:“确切地说,我要一个温柔体贴而又忠诚的妻子,至于婚姻的形式我并不在乎。” “敢问丁教授温柔体贴而又忠诚的标准是什么?” “支持我的事业,专心经营好家庭,照顾好孩子,重要的是,不能三心两意、水性杨花。” “那丁教授您能保证些什么?” “舒适的生活,和睦的家庭,丈夫的体贴照顾,我会让我的妻子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ok!”叶晶晶一弹手指,“只要你定期给我的户头上存钱,保证老婆孩子有丰足的吃穿用度,咱们就成交。” 墨镜的眉梢向两侧挑,“你把婚姻看成交易?” 叶晶晶哑然失笑,“难道我们刚刚不是在谈交易?” “那如果我的事业出现危机,没房子没车没存款,身败名裂又负债累累,你会怎么样?” 她一摆手,“你这种人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惨。” “万一呢?”墨镜追问。 “如果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当然不能背弃你。要支持你、鼓励你,陪你一起重新振作起来,这种起码的责任心我还是有的。” “呵!”墨镜嗤笑,“一个把婚姻当交易的人,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责任心?” 她也笑,“一个不把婚姻当交易的人,为什么把相亲弄得像谈判?” 停顿了半晌,墨镜浅浅地笑了,“叶小姐,我很欣赏你,你来当我的助理好了,妻子这个职位不适合你。” “谢了,我还是对当妻子比较感兴趣。”叶晶晶抓起提包,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丁教授,等哪天我失业了,会去找你帮忙的。” 墨镜愣了一下,伸手与她相握,“真的不考虑一下?做我的助理薪水很丰厚,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一套住房和一辆车。” 她笑,“助理和妻子最根本的差别在于——助理永远没机会分到你一半的财产。”耸耸肩,走人。 找一个有钱的男人嫁掉真的那么难吗?叶晶晶凑近壁镜,仔细抹平眼角处一两条几不可见的细纹,二十八岁了,再不抓紧时间,就老了。单身男人越老身价越高,单身女人越老越不值钱,虽然跟同事们整天嗤笑臭皮相,可对于还没嫁出去的女人来说,这副臭皮相真的非常重要,重要到你想忽略不理都不行。要不然为什么大街上减肥美容化妆品服装的店面一家一家地开,一家比一家火,因为大家都明白,男人是赚钱的,女人是花钱的,爱美的女人的钱最好赚,话说回来,这世界上不爱美的女人还真少见。 “江平,”她下巴搁在餐桌上,对着手机语气懒懒地叫,“你怎么样?我已经经历第二十七次失败了,我发誓,要是第二十八次还不成功,我叶晶晶就一辈子单身,该死的,我就不信天底下的男人眼睛都瞎了,没一个看上我。” 那边传来陶江平淡淡的笑声,“人家看上你,也要你看得上人家才行啊。晶晶,你不是说只要钱不要感情吗?那还有什么难的?只要他有钱,只要他肯娶你,你管他是歪瓜劣枣七老八十还是缺胳膊少腿,总能找到一个的。” “啊,呸呸呸,你就不能不咒我,我堂堂叶大美女就配找歪瓜劣枣七老八十缺胳膊少腿的?我一脚踹飞你。怎么着拉出去也得称头点,不能给我丢面子啊,尤其要比那家伙称头,哼!” “呵!”陶江平无奈地笑,“晶晶,别傻了,你知道症结在哪里。你忘不了项华南!” 她的声音一下降下来,“我知道,”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这辈子的爱全给他了,也知道我不可能再爱任何人像爱他一样深刻。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他,青春、热情、初恋、初吻、初夜、孩子和爱人的能力。该死的,当初分手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傻,就该跟他要个一百八十万的,作为精神补偿和身体补偿。” “晶晶,”陶江平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你哭了。” “没有!”她数着薄塑料桌布上一颗一颗滚动的水珠,嘴硬地道:“我没哭。” “唉!”陶江平重重地叹口气,“等着,我马上过你那儿去。吃过饭没有?要不要带肯德鸡新出的墨西哥鸡肉卷?” “要,还要两袋香芋甜心,两块吮指原味,一杯大可,一包中米花,一包…… “好啦,”江平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吃成肥猪还要减,你有钱没处花是不是?” “好嘛好嘛,再加一包中薯,就这些了。” 吃饱喝足,叶晶晶抹抹嘴角,挺直腰杆,打起精神,右手握拳,高举宣誓:“过完春节回来,我要进行我的第二十八次相亲,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成功!胜利胜利,成功成功,祝叶大美女早日找到一个有钱的老公。耶!” 第一章 大年初二举行同学会算是一种创意吧,不过对于十几年不见,分散在各地为生活奔波劳碌的中学同学来说,只有过年这几天才能逮到人影,有的人初三就要返回工作岗位,能聚齐二十几人已经相当不错了。 叶晶晶跟同桌兼死党符晓筑一起搭车到“宏大酒店”,望着那破旧到褪了色的招牌,晓筑感慨地道:“当初毕业的时候,大家信誓旦旦要三年一小聚,五年一大聚,十年之后携家带口超级聚。结果呢?一转眼就快十三年了,大聚没有,小聚算不上,就是念大学的那几个寒暑假还联络联络,大学毕业之后,也有六年没聚过了吧?” “是啊!”晶晶用手指点着门前石头狮子两只龟裂的眼睛,“毕业会餐的时候,我们的宣言是‘永远不散的初三(2)’。十三年了,真可怕,就像一觉醒来就梦过了十三年。” “别说了,先进去吧。” 迎宾小姐将两人领进三楼大厅。一开门,迎面是暖气的热度和簇拥的人群,所有人都聚在大厅前方的圆台旁边,中间围着一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男人。那男人穿了套朱红色西装,头发吹得整齐服帖,二郎腿高高地跷起,黑色皮鞋鞋尖的亮度跟他饱满的天庭遥相呼应。 他是—— 叶晶晶和符晓筑对视一眼,同时皱起眉头,异口同声地惊呼:“杨鹏!” 对,杨鹏,他们班天字第一号的问题学生,凡是打架斗殴、抽烟喝酒、逃课蹦迪、上课睡觉打呼噜、往老师椅子上粘泡泡糖这种所谓“坏学生”该做的事他都做过。听说他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整天在大街上溜达,十几年零星小聚没见过他的面,也没听过他的消息。怎么这会儿突然冒了出来,还成了核心人物? “嗨,支书和学习委员来了。”说得正起劲的杨鹏眼尖地看到两人,停了嘴,站起身相迎。 “杨帮主,”叶晶晶拱手戏称,“别来无恙啊。”当年他最著名的功绩就是拿砖头砸了学生处主任家的玻璃,于是便得了个“砖头帮”帮主的称号。 “无恙,无恙。”杨鹏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映着黝黑的脸膛,有点像“海狸先生”做的全新高露洁草本美白牙膏的广告。 符晓筑笑问:“谈什么话题这么来劲儿?放着几桌的茶点不用,光听你一个人讲。来,接着说,我们也听听。” “别别,”杨鹏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在支书面前造次,怕您扫黑把我给扫进去。” 叶晶晶瞪大眼,“还扯上黑社会?你不是真去成立了什么砖头帮斧头帮了吧?” 先来的同学起哄道:“差不多啦,他没去立帮,却叫黑帮大姐大看上了,要招他入赘,咱杨帮主还不干呢。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杨鹏,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也没怎么样,”他轻描淡写地耸耸肩,“她在一次火拼中玩完了,给我留了一个女儿和不少的钱。” “啊?”所有人都张大嘴。 “不信?”杨鹏转了个圈,特意显示一下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不然你们以为我怎么发的?我女儿今年都十二了,马上也要上中学了,你们看,这是她的照片。”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夹,取出照片,递给离他最近的同学看。 “咦?别说,这脸形猛一看还真像。” “嗯,神态也像,头型挺帅的,不过眉眼比你清秀多了。”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讨论。 “杨鹏,这不是你妹妹小时候的照片吧?” “我妹妹这么大时的照片这会儿早发黄了。怎么样?羡慕了吧?刚才小华还吹她家孩子能打酱油了,我女儿都能酿酱油了。” “不是吧,杨鹏,你就让你女儿酿酱油啊!” “才不是,打个比方嘛,我女儿成绩可好了,这次回去我就把她带着,让她念首市最好的初中。”他高高地扬着下巴,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一个女同学突然道:“杨鹏,你今年多大?二十九?女儿就十二了?” “整三十。”他剥了瓣桔子丢进口中,“十八岁那年生的那小家伙,英国人法定结婚年龄才十五,这有什么好奇怪?” “哇!十八岁!”男生们暧昧地挤眼起哄,“杨帮主,强哦!不是一镖就中吧?” “喂!你们几个,”符晓筑拿出支书的威严,“注意一下,这里还有未婚的女士呢。” “谁谁?谁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呢?”大家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结婚的话题上,结果发现果然学历越高结婚越晚,目前保持单身的几个不是硕士就是博士,当然还有留洋刚回来的。谈着谈着就变成了拉郎配,晶晶跟刚回来的博士韩杭配在一起,听说他除了带回来的科研基金,两年内还赚了6万美金,加上单位补点,自己以前积蓄点,买套三百平米的房子应该没问题。叶晶晶私下盘算,不是没有发展的可能哦,虽然韩杭人严肃了点儿,但毕竟是老同学,总比那些随便抓来相亲的要熟悉,多年不见感觉他比以前可爱了,也开朗了许多。人有钱了就是不一样,就连杨鹏这种人都能穿西装打领带开轿车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何况是韩杭了?就算没杨鹏那样的机会暴发,衣食无忧总不成问题,再说还有个层次在那儿,留美博士,说出去多有面子。 一群人疯到后半夜,散场时,晶晶本来有意让韩杭送符晓筑和自己一程,但他却以不顺路为由拒绝了,转而跟别的同学一起打车走了。 “哼,稀罕!”叶晶晶用力一甩皮包,“好像我巴着他似的,本小姐给他机会是他的荣幸。” “呵呵呵,哈哈哈,”符晓筑直笑得弯腰抱肚子,“晶晶,你别听说人家单身就两眼放绿光,换成我我也逃啊。” “死竹竿,你还笑我。”她用力敲她的背。 “哎呀,饶命,疼死我了。不笑不笑,不笑了还不成吗?不过说真的,我感觉韩杭好像有心上人了,你不见他嘴上说没女朋友脸却红了吗?你啊,就别做那不切实际的梦了,真喜欢钱,怎么不去追杨鹏?搞房地产的,起码上亿身家,正好他女儿缺个现成的妈。” “符晓筑,死竹竿,你去死!” 清晨,叶晶晶被响亮的鞭炮声吵醒,抓过手机看时间,忍不住骂人:“有病啊,谁家大年初三早晨六点钟吃饭?”零星的鞭炮声又响了,显然是早起的孩子淘气放着玩。蒙上头,却怎么都睡不着,她有轻微的神经衰弱,只要被吵醒就很难再入睡,只好起身洗漱。做饭还早,看电视也没什么好节目,不如出去走走,当晨运算了。 清晨的风很凉很爽,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燃放后的火药味和雪的味道,从小妈妈就说雪是没有味道的,但她就能闻到,那是一种淡淡的、干净的、清爽的味道。抓了把雪搓搓手脸,她开始小步慢跑,健身师说保持身体运动很重要。尤其是在吃了睡睡了吃的年假时节。 路过街心公园的小松树林,她突然停下,想了想,倒退着跑回来,伸着脖子看停在树林另一侧的车。怎么会有人把车停在这里?而且在大年初三的清晨?她首先想到的是谋杀,或者是没来得及处理的赃车,又或者是——偷情?若真是偷情,她倒想看看什么人这么浪漫,看车窗上的霜花,估计停留的时间不短,这儿晚上最低温度零下三十几度,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偷情,爱情的魔力有这么大吗? 胡思乱想的同时她已经靠近车门了,越靠近就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么眼熟呢?深灰色的桑塔纳,好像闭上眼睛睡觉之前才见过似的,对了,杨鹏的车就是这一款。她弯身看车牌,果然是首市的车,不会这么巧吧?就算被当做偷窥狂,她也要弄个清楚。无奈霜花很厚,又是茶色玻璃,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不管了,她握紧拳头,“咚咚咚”地敲车窗。 好半天车窗放下,迎面一股浓重的烟味,烟雾缭绕中探出杨鹏带着血丝的困倦的双眼,语气粗鲁地道:“谁啊?”见到她,他愣了一下,急忙揉了揉眼睛,挤出个笑容,“呃——学委啊,你怎么大早晨的在这儿?” 叶晶晶偏头,“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么大早晨的在这儿?还在车里睡觉?” “呃——我,我,我……”他吞吞吐吐的。 “别告诉我昨天散了之后意犹未尽,找个妞在车内度春宵哦,现在晚上有零下三十几度。” “我车里有空调。”他没头没尾地答了一句。 “嗤,”她笑了,“谁问你这个?我问你怎么把车停在这儿,你家住这一区?” “不是,前面一区,离这儿不远。你呢?你家住这儿?我记得以前你家在城西的。” “早就搬过来了,街对面右手第二栋就是。”她冷得跺脚呵手指,“干吗不回家,睡在车里?” 他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先上来,我把车窗摇上,很冷。” “好好。”她坐进来,用力地搓手,“真冷,这里比首市低十几度,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待在车里?” “呵!”他无奈地低笑,“学委就是学委,做事还是这么认真,就不能不追根究底?” 她抿嘴,一耸肩,“好啊,不问就不问。我继续我的晨跑,你继续睡你的觉,打扰了,杨帮主。”她开门就走。 “学委,”他横过手臂拉住车门把手,“别这样嘛,老同学了,宽容一点。” 她学他无奈地笑,“我怎么不宽容了?是老同学才多事问一句,你不喜欢说就算了,我识相走开,还你安静的空间,这还不行?”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呵,帮帮忙,别这么犀利,我这会儿都快愁出白头发了。” “你看你,穿西装打领带,开轿车包酒店,你还愁什么?你若还愁,让我们这些老同学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唉?学委,”他张大眼睛,“你这话说得不厚道,你要这么看我,可枉费了咱们初中三年前后桌一场。” “你不说我还忘了找你算账呢,做你的前桌真倒霉,上课听不到老师讲课,就听你打呼噜的声音了。中考没有考到全校第一名,都是你害的。” “冤枉,我比孟姜女还冤枉,打呼噜是天生的,又不是我的错。你摸着良心说,我除了跟老师捣蛋,对咱们班同学怎么样?班级哪次活动我不积极参加?谁欺负了咱们班上的人我不出头?我打架归打架,连累过班级哪个同学没有?” “那倒没有,你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讲义气。” “那是啊!我是谁啊?杨帮主啊!早知道你那么在乎那个第一名,中考之后我就帮你揍四班那个状元一顿。” “啧啧,”她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嘿嘿,”他笑到露牙,摊开满是厚茧的手掌,叹息道:“已经有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干一场了。” “算了吧你,三十岁的人了,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想着打架呢?” “孩子……”他喃喃地重复,突然发起呆来。 “怎么了?”她碰他的肩,“不是你女儿出什么事了吧?” 他摇头,“不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学委,你是女人,你教我,一个十二年没有出现过的父亲,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 她试探地道:“你是说——你女儿?” “嗯。”他用力点头,长长地叹口气,沉声道:“我老实跟你说了吧。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黑帮大姐大,那都是我爱面子,在同学们面前乱掰的。” “啊?那你女儿——” “女儿是真的。初中毕业之后,我就成了街溜子,整天跟一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们在一起,其中有个小太妹,长得很漂亮,我们好几个哥们都跟她有一手。结果有一天,她突然跑来跟我说她怀孕了,孩子是我的。我傻了,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直觉就不想承认,于是她就跑到我家去闹,气得我爸拿菜刀要砍我。我吓坏了,不敢回家,就跟着一个哥们跑到外地去了。你别看我凶,我爸比我还凶,他是干包工头的,整天跟一些建筑工人在一起,一个耳光就能把我打个跟头。跑了半年多,我估计我爸该消气了,就回家看看,结果……”他顿了下,“结果我看到他瘫在床上,抱着个还没满月的孩子,摇来摇去地哄孩子睡觉。原来我跑了不久,我爸因为生气晚上睡不着,白天精神恍惚,让工地上掉下来的砖头砸伤了脊椎,瘫了。那个太妹有了孩子不敢回家,就一直住在我家,孩子生下不久她就跑了,我妈要每天照顾老的小的,我妹妹也不念书了,请爸爸的朋友介绍了个地方打工赚钱养家。” 叶晶晶屏息听着,直到此刻才轻喘一声,低低地说了一句:“你是个混蛋。” “对!我是个混蛋!”他捏紧拳头,“当我看到我爸一米八的个头瘦成八十几斤,看到我妈的头发短短的半年就全白了,看到我十五岁的妹妹拿着铁锨那么大的锅铲在工地上做饭,我才意识到我是个混蛋!” 他用力吸气吐气,“于是我又走了,我知道,如果不混出个模样,我就没脸回那个家。我干苦力工,砸石头,搬砖头,做泥瓦匠,学开铲车,跟技术员学看图纸学选料,赚了钱就寄给家里。后来,工头看我勤快会说话,就带着我雇人拉活,多少也跟着吃点儿回扣。再后来我自己攒了点儿钱,开始做建筑材料的生意,算我幸运吧,从转卖材料到转卖机器,再到拉工程组队,最后到售楼炒房地产,一直都是赚得多赔得少,生意越做越大,总算混出模样来了。年前我留了一层房子,想把家里人都接过去享福,可是,” 他抹了把脸,“可是到了家门口,我不敢进去。十二年了,一直都是我给妹妹寄钱写信,妹妹给我回信,寄爸妈和孩子的照片,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打。好几个春节,我都想着要回来,可是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今年,我终于鼓起勇气回来了,可是停在家门前我才知道,一直以来,我不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是怕那个家不要我,怕爸妈不认我这个儿子,怕女儿不认我这个父亲。其实我二十九那天就回来了,可是三十晚上却只敢待在车里,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远处看我的家人出来放鞭炮,看楼上的灯亮过午夜十二点。昨天晚上也是一样,只不过,我怕车总停在一个地方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就停在这儿了。学委,” 他转过头盯着她,眼神因期待而闪亮,“你教教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他们的原谅?” 叶晶晶绷着脸,“要是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我就知道,”他懊恼地抓头发,“我就知道我根本不值得原谅,算了,我今天就开车回去,与其让他们见了生气,还不如不见的好。” “嘿!嘿!”她用力戳一下他的头,“猪脑袋,这么懦弱的话是个男子汉该说的吗?我说是我死也不原谅你,又没说你父母和你女儿一定不原谅你啊?” “啊?”他愣住。 “他们是你的亲人,一个赐予你血脉,一个承袭着你的血脉,跟同学能一样吗?世界上再好的朋友都可能决裂,老死不相往来,只有父母子女之间不可能,那是天性,是骨肉血亲,懂不懂?” 他傻傻地点头。 “我问你,你妹妹跟你通信的时候怪过你没有?” “没有,我妹妹很懂事的。” 她嘀咕:“怎么一母同胞差这么多?” 他惭愧地低下头。 “回来之前跟你妹妹打过招呼没有?” “我只说打算回来,没有说已经回来了。她刚生了孩子,还在坐月子,我不想让她替我操心太多,她替我做得已经够多了。” “这样啊——”她习惯地揉着额角,“对了,你给家里人带礼物没有?” “带了,我给我爸妈买的脑白金,给女儿买的洋娃娃,给妹妹买的化妆品,给妹夫买的西装,给外甥买的婴儿服。”他一件一件地从后座把礼物拿出来,献宝似的塞给她看。 她笑了,摇头道:“俗气!你还真当爸妈只收脑白金啊?嗯,这洋娃娃不错,法国货?标签还没撕呢,送我好了。” “唉——”他急忙抢过来,“这是我特地托朋友从国外带的。” “哈哈,逗你的啦,难道我还能跟小孩子抢东西?不过我觉得啊,十二岁的孩子可能已经不喜欢娃娃这种东西了。” 他急忙问:“那她喜欢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妹妹有没有提过你女儿喜欢什么?” “没怎么提过,她说小正很懂事,从来不主动要什么东西。” “小正?” “哦,我女儿叫杨正。我爸取的,说希望她长大以后堂堂正正地做人,不要像我。” “杨正——”她玩味地重复,突然笑出声来。 他困惑地问:“笑什么?” 她边笑边道:“其实像你也没什么不好啊,知过能改,奋发图强,那你女儿是不是该叫‘杨过’?” “呵!”他也笑了。 “据我了解呢,这么大的孩子都迷明星的。我建议你先见见你妹夫,向他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买一些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你父亲喜欢什么你该知道吧?比如烟啊酒啊茶壶啊笔墨纸砚什么的。给你妈妈呢?最好买衣服,冬天了,买条围巾毛衣羽绒服什么的。至于你妹妹妹夫,买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他们生活过得怎样,是不是缺什么大件的,比如房子够不够大,想不想要辆车什么的,虽然显得市侩,但绝对实用。还有,最最重要的是换身朴素点儿的衣服,瞧你穿成这样,像见客户似的,一点亲切感都没有,孩子见了会怕你的。别开车回去,打的或者坐那种机动三轮车,礼物不要太多太大,否则显得你像暴发了回家示威似的。” “哦。”他一件一件地记着,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小妹以前好像提过小正喜欢一个歌星,叫、叫什么飞的。” “飞?男的女的?” 他摇头,“不知道。” 她翻个白眼,“说了等于没说。好了,军师我就给你当到这儿,我该回去做早饭了,祝你马到成功。” “谢谢!如果我能求得家人的原谅,一定包礼好好地谢你。” “包礼就不必了,等以后有事找你,你大老板不要装作不认识老同学就行了。” “怎么会?学委就别糗我了。” “你看,见面到现在一直学委学委地叫,我没有名字啊?叫我怎能不担心你回头就不认识我了?” “呃——”他黝黑的脸上泛上一抹红,“习惯了,学委,不,叶晶晶,真的谢谢你。” “呵呵。”她笑得灿烂,打开车门,“开始行动吧,我等你的好消息。”下了车突然又回头弯身道:“对了,下次再说冤枉的时候,要跟窦娥比,别跟孟姜女比,孟姜女不是冤死的,是殉情的。”用力吸一口新鲜空气,活动活动手脚,回头朝他的车窗挥挥手,叶晶晶踩着新春的白雪,迎着越来越热闹的鞭炮声,跑进家门。 杨鹏看着她包裹在厚厚棉衣下的匀称背影,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捏紧拳头告诉自己:逃避了十二年,是该鼓起勇气面对家人、面对过去犯下的错误、面对一切现实的时候了。 第二章 “嘀嘀嘀……”熟悉的旋律一直在耳边吵个不停,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摸啊摸地摸到手机,凑在耳边困倦模糊地应答:“喂?” “成功了,叶晶晶,我成功了!”电话里传来兴奋的欢呼。 “你谁啊?大清早的扰人清梦,神经病!”啪,挂断,继续睡。睡,睡……睡不着,该死的,叶晶晶倏地坐起身,到底是哪个神经病?查找已接电话,不认识的号码,再看时间,6:05!天啊!她头痛地呻吟,六点零五分,她凌晨两点才睡,要命了。那个神经病到底是谁? 杨鹏有好几秒就愣愣地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她挂他电话,还骂他是神经病?看一眼时间,他不由得摇头低笑,是他太兴奋了,忘记了现在是清晨,忘记了没有人会在过年期间清晨起床,想到他昨天被她吵醒时的恼怒,可以理解她火气为什么那么大了。但他真的是太兴奋了,真想找个人分享他的喜悦。昨天晚上,是他十二年来第一次跟家人共进晚餐,他吃到妈妈包的饺子,虽然因为手在颤抖,饺馅都捏漏了;看到爸爸满是皱纹的脸上挂上笑容,虽然那笑容只是淡淡的;听到女儿叫他爸爸,虽然声音生涩疏离;抱到软软香香的小外甥,虽然妹妹说孩子没有女儿小的时候可爱。这就足够了,他十几年来每夜的梦想也不过如此,爸爸没有骂他,女儿没有恨他,妈妈眼中老泪纵横,妹妹妹夫宽容的微笑……他一夜无法成眠,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鼻子酸酸地想哭,突然瞥见了电话,就想也没想地拿起来,翻出通讯录找到叶晶晶的手机号码拨通。他此刻的心清,没人能够理解,只有她。 “铃铃铃……”桌上的电话突兀地响,吓了他一跳,第三声之后他才回神接起。 “神经病,你是不是杨鹏?”对方劈头就吼,火药味十足。 “呃,是,我是。”虽然他极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神经病,但不能否认自己是杨鹏的事实。 “就知道是你,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高兴,没有注意。” “哼!哼!”颇有威胁性的鼻音。 “实在对不起,你继续睡。” “算了,”叶晶晶无奈地叹气,“我有神经衰弱,醒了就睡不着了,说说吧,怎么个成功法?” “我……”他哽咽了一下,“我听到她叫我爸爸,你知道吗?她叫我爸爸,虽然只有一声,虽然不怎么亲热,可是我好高兴,我……我差一点儿没出息地掉下眼泪。” “可以想象啦,一定是亲子重逢痛哭流涕,是不是?” “不是。”他不由自主地咧嘴微笑,“我忍着没哭,我妈也忍着没哭,就好像这十几年来我从没离开过家一样。” “哦?那你爸呢?” “他什么也没说,一直摸着我给他买的二胡,吃过饭就一直拉。你的建议是对的,我给小正买了一张‘王菲’的专辑,她看到礼物的眼神比见到我都亮。” “呵呵,孩子嘛,跟你毕竟生疏,你不是吃王菲的醋吧?” “嗯,”他不好意思地道,“有点儿。” “哈哈哈哈!”她毫不客气地笑他。 “叶晶晶,”他的声音突然低沉,感动地道,“谢谢你。” “你已经说过好多次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提了几个建议而已。关键在于你家人的态度,如果他们不想原谅你,你穿什么买什么,根本不重要。” “不,我谢你,不仅因为几条简单的建议。这么多年来,你是惟一一个让我坦诚说出整件事的人,也是惟一一个给予我安慰和鼓励的人。这是我的心结,它压着我、折磨着我,就算我的事业再成功,赚再多的钱,我都没有真正快乐过。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真正体会到高兴得睡不着的感觉。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没有勇气踏进家门;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找谁分享我的喜悦。” “呵呵,”她打了个呵欠,“那我不是很幸运?” “不,是我很幸运。二十九日上午,我开车刚路过客运站,没想到就遇上班长下车,订了同学会的事?那天深夜我随意将车停在一个街心公园,没想到还在睡梦中就会遇到你?你说,有些事是不是靠缘分的?十三年没见的同学,突然就见了;在那么多同学面前说不出来的话,一冲动就说了;徘徊几天没有勇气,突然间就充满力量了。我小的时候算过命,算命瞎子说我命里有贵人,十年前李工头是我的贵人,现在你就是我的贵人。叶晶晶,叶晶晶,晶晶?” “嗯,嗯?”叶晶晶猛然睁开眼睛,迷茫地道:“什么?”奇怪,怎么睡着了? “哦,对不起,我一直唠唠叨叨,又吵醒你了。” “哦哦,没关系。”又一个大大的呵欠,不行了,上眼皮和下眼皮势不两立,缠斗得如火如荼,“杨鹏啊,”她操着困倦的嗓音,“我知道你现在很兴奋,很想找人听你说话,可是你的声音催眠效果太强了。要是你不怕浪费电话费,我可以把耳朵借给你,但是不保证听到哦,因为我感觉马上就要睡着了。”说完,立刻就向睡神投降。 “叶晶晶,叶晶晶,晶晶?”杨鹏试着跟电话里香甜匀称的喘息声沟通,他想告诉她,他不怕浪费电话费,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她拨给他的啊! 心痛啊心痛啊,看到手机,想到长途加漫游的电话费,叶晶晶就会觉得心痛,虽然杨鹏好心地及时挂断,可之前至少让她睡掉了十几分钟,心痛!年前车票紧张,年后车票还紧张,看着手中两倍价钱的黄牛票,心痛!就要回到工作岗位了,每天对着电脑跟线条图纸过日子,心痛!过一年老了一岁,还没把自己嫁出去,心痛!为什么心痛的事情那么多?该死的,出租车也跟她作对,一连拦了几辆都有人。 “叶晶晶。”一辆深灰色的桑塔纳停在她跟前,杨鹏从车里探出头。 “咦,是你啊,还没回去?” “过几天就回去,你去哪儿?我送你。” “好啊,”她自己开门上车,“我回家。怎么就你自己一个人?没带家里人出来兜兜风?” “天气太冷,老人家出来不方便,我妹妹坐月子不能出来,小正,小正她跟我还不是很熟。” “慢慢会好的啦!”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他挑动嘴角,“反正我是送朋友去春城的火车站,不是去玩,他们跟去也没什么意思。车票太紧张,这边买不到,春城的站大一点,过往车辆多。” “就是就是,”她不住地点头,“我一大早就来排队买票,结果窗口一开就告诉三日内的票都没有,第四日的明天来,你说气人不气人,害得我最后买了张黄牛票,还是硬座。” 他笑道:“打个电话给我,我载你回去就好了,反正顺路。” “你不是要接你家人?” “爸说跟妹妹住惯了,不习惯我那里,再说,故土难离,舍不得周围的老邻居,叫我带着小正就好。” “那小正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他语气黯然,“那孩子很懂事,也很沉默,我们说什么她都不发表意见。” “有没有让你妹妹私下问她?” 他惊讶地抬头,然后摇头。 “笨啊,女孩子的心事比较喜欢跟年龄相近的女人说,回去别忘了问。” “哦。”他乖乖地应着,脸上露出笑容,“你想什么时候走,打个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最迟初九早上,我初十要上班的。” “好,就初九,时间我们再定。” “太好了,等我一下。”叶晶晶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摇着钱包道:“我把黄牛票处理了,同样是坐着,坐轿车可比坐硬座舒服。” 他笑笑,突然觉得回家的旅程有她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这孩子很秀气,细眉大眼,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水当当白嫩嫩,若不是长手长脚身材细瘦,根本就不像北方孩子。杨鹏给她们彼此介绍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叶晶晶一眼,淡淡地叫了声“叶阿姨”,仿佛每日晨读,是个形式,连个“好”字都没加。 叶晶晶弯下腰,对着她的眼睛,看到那平静的眸子深处有一丝胆怯和彷徨。一个十二年没有父母的孩子,突然有个男人冒出来,说是她的父亲,然后她就毫无选择地离开所有自小相熟的亲人,跟着这个“父亲”面对她未知的生活。因为她没有选择,爷爷奶奶老了,不可能再照顾她,姑姑有自己的家,而她有个有钱的爸爸,这个爸爸可以给她舒适的生活、良好的学习环境。姑姑告诉她,跟着爸爸是为了她好,为了她的将来着想。 “嗨!”叶晶晶轻轻地在她耳边打招呼,嘴角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叫阿姨把我叫老了,你可以叫我晶晶。” 她把目光转向父亲,杨鹏给她一个温和的笑,“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她垂下头,保持沉默。 “好了,咱们该上车了吧?”叶晶晶把行李递给杨鹏,伸手不轻不重地搭上杨正的肩,“我跟你一起坐后面,不介意吧?还是,你想坐在爸爸旁边?” 她的回答是低头钻进后座。 车子驶在蜿蜒的盘山道上,两边交替闪过堆满积雪的树林和光秃秃的石崖,叶晶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杨鹏说话:“喂,还记不记得前面那个山坡?好像叫天平岭吧,咱们初一那年春游来过的。小正,你们春游过没有?” “有。”简简单单一个字的回答,她也不再追问。 一会儿,叶晶晶又喊:“看,那是核桃树,我小时候跟表哥们上山打过核桃呢!小正,你一定没见过吧?” “嗯。” “啊!快看快看,野鸡,小正,看到没有?扑棱扑棱飞的那个,落那儿了,那儿,树枝上。” 杨正小小的头颅凑过来,虽然没说话,但大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叶晶晶抓着她的手指向野鸡的落点。 杨鹏刻意将车速放慢,等那只小动物离开视线,孩子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失落的光芒,回转身来,对上叶晶晶含笑的眼,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趴在她腿上。她有点害羞有点胆怯地别开眼,悄悄退回自己的座位。叶晶晶伸出手,放在她头顶上轻轻地揉了揉,柔声地问:“困吗?你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 她本能地缩了缩,却没有避开她,幅度很小地摇头。 “呵,小正,”她温和地笑,柔声叫她的名字,孩子抬起头,她又揉揉她的头发,“你长得很漂亮,比你爸爸漂亮多了。”杨正愣了一会儿,重新低下头。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一大一小两个美女靠在一起睡着了。杨鹏透过后视镜看着她们美丽如画般的睡容,感觉胃部涌上一股暖流,他停下车,拽出一条毯子给两人盖上,大掌颤抖地碰了碰女儿的脸。重新发动引擎,他觉得脚下的路特别平坦,窗外的雪景特别明亮,车子开得特别轻松,甚至忍不住轻轻吹起了口哨。 中午停车简单地吃点儿饭,上车的时候,叶晶晶道:“你休息一下,我来开,怎样?” 杨鹏惊讶道;“你会开车?” “当然,外语、计算机、开车,当代白领必备的要素,要看我的驾照吗?” “那倒不用,这么说我属于半个现代文盲喽?” “不,不,”晶晶坐进驾驶座道,“真正的老板不用学这些,开车有司机,外语有翻译,计算机有小秘,哪儿用得着亲自动手?小正,要不要坐阿姨旁边?” “嗯。”杨正大力点头,自己拉开车门坐进来。 杨鹏坐进后座,摇头道:“这是什么谬论?谁也不是天生就能当老板的。” “谬论?”晶晶笑,“你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来,小正,阿姨教你开车。” 见女儿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叶晶晶熟练地开车,杨鹏胃部又泛上一股味道——酸味儿。 “好了,我到了,谢谢!”叶晶晶解开安全带。 杨鹏道:“我送你上去。” “我自己上去好了,很晚了,走了一天,小正一定累了。拜拜,小正。” 杨正小小声地应着“拜拜”,小手却不自觉地抓住她的衣袖。 叶晶晶察觉,转身按住她的肩膀,对着她的眼睛道:“阿姨给你的电话号码记好了吗?有空的时候可以找我聊天,明天让你爸爸给你买个手机,如果他没空,阿姨可以带你去挑。” “嗯。”杨正点头。 “那我走了哦,拜拜。” “拜拜。”杨正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下车,取行李,上楼。直到车子重新发动,她还转过头看。 杨鹏不解地问:“小正,你很喜欢叶阿姨?” “嗯。”她老实地点头。 “第一天认识她就喜欢?”杨鹏有些受伤,不管怎么说他们是父女,骨血连心,女儿对他都没这么热络,却偏偏对一个外人——哦,当然,她是他的同学——有着令他嫉妒的亲切和眷恋。 杨正抬眼看看他,爸爸此刻的表情,有点像班级里想跟她同桌又没有排上的男孩子,她知道,那叫吃醋。“叶阿姨长得像萱萱。”过了好久,她突然冒出一句,然后闭上嘴,算交代完了。 萱萱?萱萱是谁?杨鹏脑袋里打了一堆儿的问号,为此到家之后特地打电话问妹妹。妹妹哈哈大笑,告诉他:“萱萱是小正最喜欢的女演员啦。”原来是个演电视的,杨鹏摇头失笑,自己居然在跟女儿的偶像吃醋。 新的一年开始了,对于叶晶晶来说,今年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定岗涨工资,不是存钱付首期,不是出国留学,不是环球旅行,是第二十八次相亲一定要成功。她千挑万选,精心规划,终于看准了一个目标,准备下手了。 “孙沐阳,男,三十三岁,xxx科技总公司软件开发部总经理,在中关村有一套130平方米的住房,车虽然是公家给的,不过像他这种人才到什么地方都是有车族待遇,个人存款保守估计七位数,他去年开发的一套游戏软件,公司就奖励了他50万呢。怎样?这个条件怎样?”叶晶晶用光裸的脚趾踢瘫在床上的陶江平。 “哦,不错。”陶江平眯着眼,“可是如果我是孙沐阳,就要考虑找个年轻漂亮、温柔、体贴、小鸟依人的女人当老婆。” “我不年轻漂亮温柔体贴小鸟依人吗?”晶晶故意做出肉麻的笑脸往江平怀里蹭。 “呕——”江平做呕吐状,“拜托,你二十八周岁了。”她特意强调周岁两个字,“有的是十几二十岁的女孩争着抢着奉献纯纯的初恋,人家凭什么挑你?” “十几二十岁?太嫩!哪像我饱具成熟女性的魅力。” “那你就铆足力气展现你成熟女性的魅力吧。” “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成功,成——功——” “晶晶,”杨鹏的声音焦虑急促,“你现在方便过来一下吗?小正流了好多血,脸好白,可她不肯吃药也不肯上医院。” “什么?流血?好的,你等我,我马上来。喂,等一下,你家在哪一栋?淮海花园……a区四栋,好的好的,你在楼下等我。”叶晶晶将桌上的化妆品一股脑地收进皮包,三两下拢起梳了一半的头发,冲下楼梯。 “晶晶。”杨鹏小跑步过来,打开车门拉着她就往楼上跑。 “喂喂,等一下,还没付车钱呢。” 杨鹏朝门口的警卫喊:“老王,先帮我垫一下车钱。”说话的同时人已经进了旋转门,一口气跑进电梯。 叶晶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直拍胸口,“怎么……怎么会……流血?伤到……哪里了?” “不是伤,”杨鹏的脸上全是汗,“看样子像月事,可我从没见过女人月事时血流得那么多,何况她还是个孩子。我见她嘴唇都白了,她硬说没事,死也不去医院,就窝在床上躺着。” “你先别急,”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小正既然说没事,大概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待会儿我自己进去问她,你别跟进去。” “好吧。” 看着晶晶关上门,杨鹏搓着双手来回走,用鞋底磨地毯,佣人董阿姨今天休息,情急之下,他只能想到叶晶晶。 一会儿,门开了,叶晶晶探出头来,“杨鹏?有止疼药没有?” “啊?有吧,我找找。”他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 “算了算了,别找了。”晶晶无奈地摆手,“你下去买。要要10片止疼片,一盒月月舒,一个热水袋,一包……”她突然停住,又道:“算了,我去,你帮小正倒杯热水,让她喝一点。还有,这里是地热楼吧,把地毯掀开一块地方,铺上被子让她躺在地上,会舒服很多。” “哦,好好。”他跑到客厅墙角就要掀。 “哎呀,笨,铺在她房间里就行了。” “哦。”他用力一拍额头,“我都急糊涂了。” “放心,”她放缓声音,“她没事,女孩子的毛病,很正常的。我去买东西,你先倒热水。” 等晶晶回来,给杨正喝了月月舒,灌好热水袋,把她挪到地上睡下,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看到女儿睡着了,脸脸色稍稍恢复了点血色,杨鹏松了口气,腿软地跌在沙发上,心有余悸地道:“我从没看过女孩子来月事这么吓人。” 叶晶晶翻白眼,“你能见过几个?小正还不算严重的呢,只不过血多一点,以后你帮她记日子,快到的时候就提醒她吃药,知道吗?” “哦。” “还有,小正跟我说你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她皱个眉头你就要问半天,啊呀一声你就要送医院。拜托,她十二岁了,以前没有你照样活得好好的,不会突然变成玻璃娃娃,别这么紧张兮兮的好不好?难怪孩子肚子疼也不肯出声。” “我……”他红了脸,“我只是想弥补一些以前没有尽到的责任。你知道,我亏欠了她那么多年……” “我知道,可你也要知道,现在的孩子比我们小时候早熟多了,他们可不愿意整天跟在父母屁股后面转。况且你每天不是工作就是谈生意,她跟着你闷也闷死了。小正嘴紧,不喜欢说话,很多事她不说你要细心观察。” 他为难地皱眉,“我是男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有女人细心,你看我哪像细心的人啊?” “那还不简单?找个女人照顾她不就结了。” “我请了家政,可是我觉得小正不是很喜欢董阿姨,她都不怎么搭理她。” “嗤——”晶晶笑着摇头,“我是指给她找个妈妈啦,家政再好,毕竟不是亲人啊。” “啊?”他傻掉,腾地红了脸,讷讷地道:“我、我没想过。” “你现在事业有成,生活稳定,孩子也回到了身边,是该考虑的时候了。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婚介所,你可以考虑去相亲啊。啊——”叶晶晶突然一声尖叫,相亲!糟了糟了糟了……她今天约了跟孙沐阳相亲。 “糟了,过点了,糟了糟了。”她一边叨念一边起身,抓了皮包就走。 “唉?晶晶,晶晶,你去哪儿?我送你。”人已经杀出门了,哪里听得见。 快快快,叶晶晶一路疯跑,出租车呢?快来,快来。迟到了啊,已经迟到了啊,她的第二十八次相亲,她的必胜,她未来的老公,她一半的房子一半的车一半的存款…… “晶晶,”杨鹏开车追上来,“上车,我送你。” “砰!”她关上副驾驶的门,绕过去把他从车里拽出来,“车借我,晚点还给你,你回去陪小正。”“砰!”又关上门,连反对的机会都不给他。 “唉……”他伸出的手只抓到车子排出的尾气,“唉!”他无奈地摇头叹气,怔怔地站了会儿,不由得失笑,刚刚,她说给小正找个妈妈的时候,他还以为,以为她在暗示她自己。呵!原来她说的是婚介。相亲?他从来没想过;女人?他从来没缺过。有钱并且长相不算差的年轻老板,身边怎么会缺女人呢?只是,这么多年来,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让他产生归属感,让他有家的感觉,因为,他早就把自己的家弄丢了。现在,他把家找回来了,也找回了女儿,为了孩子,也许是该考虑成家的时候了。 晚了,她来晚了,当她披头散发冲进约定餐厅的时候,只看到一张空空的桌子,侍应生给她一张字条,说是坐在那张桌子上的先生留给她的,上面只有一行字:我不喜欢不守时的人。 侍应生还说,七点整那位先生就离开了,一分钟都没有多等。我呸,他以为他孙沐阳是什么人?比他有钱比他大牌的男人她叶晶晶又不是没见过,还不是照样等了?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总经理嘛,拽什么拽,这是相亲,迟到是女人的权利,他以为除了他她就找不到别人了? 哼!叶晶晶揉烂了字条,塞给侍应生,“帮我丢进垃圾桶。”然后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厅。 但在坐进驾驶座的一刹那,她突然感到一股疲惫和挫败铺天盖地地朝她压下来。她的第二十八次相亲,又失败了,其实,既然已经有了二十七次的失败,再多一次似乎也没什么,但她就是觉得郁闷,郁闷到鼻子酸酸地想哭。新一年的开始,本来强烈地期待着会有新的希望、新的进展,但却又以失败告终,而且连面都没见到,该死的,真窝囊! 她掏出手机给陶江平打电话,“江平,我是晶晶啦。” “晶晶,”江平声音轻快,“我刚想拨给你,你就打过来了,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告诉你啊,我找到男朋友了,他叫培荣,培养的培,光荣的荣,跟我们是一届的,当年就住在咱班男生宿舍的隔壁,你有印象吗?” “没有。”她把额头搁在方向盘上。 “我也没有唉,当时在餐厅,我刚跟第五任男友分手,他认出我来了,你说巧不巧?” “巧。” “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我看你也别拼命相亲了,没用,说不定缘分就在前面等着你呢?” “或许吧。” “不说了,等一下去约会,我觉得跟培荣在一起还行,挺高兴的,没什么轰轰烈烈,却也没什么别扭的地方。人嘛,还得学会知足,知足常乐是不是?所以啊,你也不要太挑剔了。” “嗯,我知道。” “好了,真的不能说了,要迟到了。拜!” 晶晶对着电话里的忙音,喃喃地道:“拜。”好久好久,她轻声一笑,仰起头,等着眼角两滴泪珠缓慢地滑下鬓角。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决不是因为孙沐阳,更不是因为江平找到男朋友,也不是因为想到项华南,也许——只是因为想哭。 第三章 “对不起。”似乎从第二次再见面开始,杨鹏就一直在跟叶晶晶说对不起。 “别傻了。”叶晶晶无所谓地摆手,“这关你什么事?” “可如果不是我叫你来帮忙看小正,你就不会迟到,也不会……” “切——那种脾气古怪的老男人,就算见了面,我也会踹他。” “真的?”杨鹏的声音不自觉地竟有些期待。 “当然是真的!相亲耶,他以为看现场直播,多一分钟都不等,哪有这种人。我跟你说,你去相亲的时候千万别耍这种派头,女孩子不喜欢的。” “哦。”他堂堂一个大老板,手底下的人数以万计,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只有“哦”的份。 “我抄个地址给你,这家婚介所信誉很好的,到那里报名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不像那些没有规模的地方,歪瓜劣枣什么都有,据说成功率可以达到80%。” 他心道:那你为什么还没成功? “另外,你最好当面跟人家说清楚小正的事,若是女方对小正不好,恐怕你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杨鹏笑,“我若成家,必定是为了小正,别说对小正不好,就是小正不喜欢的女人,我都不会娶。” 她抬眼看他,好半晌,突然格格地笑起来,笑得他满头雾水,笑着笑着,又突然停了,靠着沙发滑到地毯上,仰头望天,黯然道:“看看你我,一个为了物质享受,一个为了女儿,所以想要相亲、结婚,那爱情和婚姻的意义又在哪里?你不觉得,我们都很悲哀鸣?” 他垂头想了想,认真地摇头,“不觉得。我不知道爱情和婚姻有什么高深的意义,我只知道,日子过到最后,就是吃喝拉撒生儿育女,追求物质享受,为儿女创造一个温暖的家,有什么不对?” 她诧异地看着他,不由得认真思考他的话,爱情和婚姻有什么意义?最后,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她跟项华南甜甜蜜蜜地谈了四年校园恋爱,结果真正涉及到过日子的问题,就矛盾重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完了她哭他叹气,不吵她生气他也生气,一年多就走上了分手之途。所以,她发誓一定要找个有钱的老公,再也不用为生活烦恼,不用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吵架。爱钱,势力,说起来不好听,可她被前一段感情吓怕了,那样的爱好累好累,累到她宁可做个势利女人,宁可不要感情只要物质。是,她承认她贪心,她不想辛辛苦苦地攒几年钱付首期,然后花半辈子的时间还房屋贷款;不想上下班挤一辈子的地铁公车;不想逛商场只能买特价品打折的衣服;不想逢年过节放假的时候只能坐硬座回家;不想出去旅行一趟只能挑车费在1000块以内的地方。 “晶晶,”他见她好半天不语,小心地问:“我说错了?” 她浅笑,“没有,我在思考你的话,蛮有道理。” “真的?”他高兴得嘴角直咧。 “唉?”她皱眉,“奇怪了,你一个堂堂的大老板,说话怎么总是底气不足似的,这样怎么领导别人?怎么发财?” “呵呵,”他笑,“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你是文化人,我在读书多的人面前说话,总是觉得心虚。” “乱掰!”她白他一眼,摆明了不信。他也不辩驳,幸好只是在老同学面前心虚,如果谈生意的时候也这样,那就一赔到底了。 “好了。”她起身,整平微皱的衣襟,“车还你了,我也该走了。” “我送你。”杨鹏跟着起身。 “不用,还不是很晚,加班的时候比这还晚我都自己一个人搭车,你还是陪小正吧。等她睡醒,别忘了把粥热热给她吃。” “嗯。” “家政的阿姨明天就回来了吧?你交待她,按时给小正吃药,直到她经期结束,小孩子碰上这种事情可能不好意思跟爸爸说,所以你让阿姨多留意她。” “嗯。” “注意这几天别让她着凉,尤其是脚下,晚上睡觉之前嘱咐她用热水泡脚。” “嗯。” “还有——”她想了想,突然顿住,“没有了,我走了,再说下去我觉得我都成了老太婆了。” 他笑道:“我看你更像个管家婆。” “去去去,”她啐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才不当管家婆,我的志向是当阔太太,家里有管家的那一种。” 他低笑一声,垂头不语。 叶晶晶走到门口,里面卧房的门突然开了,杨正探出头来,轻轻地叫一声:“叶阿姨。” “咦,小正,你醒了。”叶晶晶露出笑脸,“阿姨要走了,等一下叫爸爸给你弄东西吃。” “叶阿姨,”她又叫一声,顿了顿,才小小声地道:“你今天晚上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 “呃——”叶晶晶对上她胆怯而期待的眼神,觉得心底那块柔软的地方轻而易举地被攻陷了,“好啊。”她的嘴比她的大脑更快答应。 “谢谢阿姨。”杨正脸上露出软软的笑,叶晶晶突然觉得胸腔被填得满满的,那是幸福的感动,只因为自己满足了一个孩子小小的要求,换得她一个真正的笑容。她把鞋重新放回鞋架,对杨鹏道:“家里有没有多余的毯子?拿一条给我。” “有,我记得小正房间里有。” “我自己找好了,你去热粥吧,多热一点,我也饿了。”她说完,放下皮包,走向杨正的房间,牵起她的手,“来,小正,我们来找找毯子在哪里。” 这个家里真正的主人从头到尾连句话都没插上,只好乖乖地去厨房热粥了。一个大男人窝在厨房里看火拿碗,非但没有怨言,还有那么点——高兴?是,他很高兴叶晶晶愿意留下来——留下来陪小正。 “叶阿姨,以前我肚子疼的时候,姑姑就陪我睡。” “现在阿姨陪你睡呀。”叶晶晶温柔地梳着杨正的头发。 “阿姨身上的味道跟姑姑很像。”她笑。 “阿姨长得像萱萱,我喜欢萱萱,她的演技很好,古装时装扮相都很入戏。”她再笑。 “我喜欢跟你呆在一起,喜欢跟你说话。” “小正不喜欢跟爸爸说话?” 杨正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会陪爷爷下跳棋,看电视,听他拉二胡,但是很少说话。我有事都跟姑姑说。” “你也可以陪爸爸下跳棋。” “他不会。” “那——看电视?” “他没时间。” “拉二胡?” 她问完,跟杨正一起回答:“他不会。”两人都笑了。 她试着开导孩子,“爸爸很忙,因为他是老板,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人要管,这样才能赚钱,才能给你好的生活,才能有大房子住,有车开,有佣人照顾你。” “我懂。”杨正一本正经地点头,“这些我都懂,我没有埋怨爸爸不陪我,其实,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你是说,你根本不想跟爸爸住在一起?”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可是我知道那样等于给他添更多的麻烦。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不打扰他正常的生活。”她扁嘴皱眉,一副苦恼的样子。 “乖孩子,”叶晶晶怜惜地揉揉她的发,“他只是想让你跟他亲近一些,像别的父女一样,你可以对他笑,跟他说心事,赖在他怀里撒娇。” “我不习惯。”她眉头皱得更紧,好半晌才重重地叹口气,“我会努力。” 叶晶晶觉得心口好酸,原来孩子的叹息同样沉重,“小正,你是乖孩子,总有一天,你跟爸爸会像别的父女一样相处得融洽。” “嗯。”她点头。 “好了,很晚了,睡吧。睡眠对女人来说很重要,充足的睡眠有助于美容。” “呵呵,”小正笑,“叶阿姨,你很爱美哦。” “那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这个世上有几个女人不爱美?好啦,睡觉,阿姨明天还要上班,哪像你可以做幸福的小懒猪。” “好。”她乖乖地闭上眼睛,突然道:“阿姨,你不是喜欢大房子,喜欢车,喜欢存款吗?我家的房子很大,有车,爸爸也有很多存款,你可不可以一直留在这里陪我?” “呃?”她噎住,好久好久,听到身边均匀的呼吸声,杨正睡着了。还好,她重重地吐口气,还好她不是真的要她的回答,不然——她也不知道不然会怎样,小正当然不明白她不是单纯地要那些东西,有关于婚姻的意义她恐怕还不懂。跟杨鹏?虽然符晓筑也曾拿他们开过玩笑,但毕竟只是玩笑,她从没认真想过。她跟他,差距太大了,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躺了很久还是睡不着,叶晶晶开门出来,意外地看到杨鹏站在落地窗前抽烟。 听到门响,他回头,看到她,诧异地道:“晶晶,还没睡?” 她揉揉额角,“我有神经衰弱,突然换个地方会失眠。” “对不起,因为小正……” “别再跟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她打断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我是喜欢小正才愿意留下,要是冲你,你给我两百万都没门。” “是吗?”他故意捧着胸口,“你可真会伤我的自尊。” “少来,”她白他,“三十多岁的人了没个正经,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当老板的。” “欢迎你随时来我们公司监督视察。” “我没那闲心。”她走到窗边,站在凳子上打开窗。 “小心,”他伸手扶她,“要开窗你说就是了嘛,我来开。” 她看着他手中的烟蒂,“别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孩子吸你的二手烟更不好。” “噢。”他将烟蒂捻熄。 “杨鹏,”她突然叫他,令他的手猛地一震,差点带翻烟灰缸,她并未察觉,兀自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多事?” “不会啊。”他轻声回应,“你帮了我很多忙。” “唉!”她叹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小正就喜欢,可能因为她可怜,也可能因为年纪大了。人家说母性是女人的天性,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触发,我看我就是。” “你——还不老。” “乱掰,已经二十八了,怎么会不老?”她叹口气,声音突然下降,“其实,有时候我看到小正,就会想起我那个没缘的孩子。” 他震惊地看向她。 她苦笑,“惊讶吧?连我自己都惊讶,当初怎么就那么傻。你一定以为好学生都该是规规矩矩,安守本分的吧?其实不是,大学里乱着呢。”她顿了下,背靠着玻璃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也坐下来,“反正睡不着,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虽然没有你的精彩,但对我来说,那是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彻彻底底的伤心。”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于是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我上大二的时候谈了一个男朋友,是本系大我两届的学长,也是学生会时我的上司。他从我进学生会开始就对我很好,我也很崇拜他,慢慢地我们就走在了一起,同学们都羡慕我,说我们很配。那年夏天,他毕业了,我还有两年的学业,人家都说那是最危险的时候,很多情侣都是那时候分开的,我们没有,虽然远隔万里,但我们一直心心相印,每天他都给我打电话,放假的时候我就去看他。” “我上大四的时候,因为就业形势不好,打算考研,本来他在单位发展得很好,一半为了我,一半为了事业发展的需要,他辞职回来跟我一起复习考研。可惜,我考上了,他没考上,于是他回到首市继续工作,而我为了能够早点跟他在一起,拼命争取外派的机会,终于在首市找了一家研究所做课题。于是,我们同居了。” 他的眼睛瞪大,然后慢慢地垂下头,摸出一根烟,点燃。 “其实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同居也没什么,我家和他家里都知道,也都有了结婚的共识。但真正住在一起,我们才发现彼此生活上的不协调,他是南方人,我是北方人,很多生活习惯都不同,看问题的方式也不同。以前他是学长我是学妹,他是部长我是部员,他有工作经验我只是学生,所以我什么都听他的,但等我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主见的时候,我们就不断地产生分歧。”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事业一再受到阻碍,做什么什么不顺,脾气也不好。我在研究所的补助只能维持一个人的基本生活,他的收入一出现困难,生活就过得很艰难,你也知道首市的消费很高,尤其是房租。两家的父母偶尔接济一点,但离买房子的目标还差得很远,水电煤气电话费,柴米油盐酱醋茶,每样都要钱,每天都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后来我说不租房了,我回研究所宿舍,他住单位宿舍,可退了没几天他就忍不住,说没有我他晚上睡不着。呵,”她笑,有点自嘲的味道,“说实话,我也睡不着着,那种滋味——真的很难受,所以我们又住在一起。” “好不容易熬到我毕业,他的事业还是没什么进展,我的学费他替我出了不少,我工作了,理所当然要支撑起家。两个人工作还贷款本来可以维持,但我们付不起首期,每月的房租又等于消耗了贷款的费用。另外,工作以后消费也多了,人情世故礼尚往来加上平时跟同事应酬买衣服,哪个月碰到红白喜事多,日子还不如上学的时候。我加班太晚他不高兴,他出差太久我不高兴,我们就吵了好,好了吵,每天每天周而复始,吵得一起揉额头说头疼。爱情,已经完全被现实生活的压力抹杀了,有时候吵完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哭着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分开。但将近六年的感情,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说分开就能分开?于是就继续跟生活奋斗,继续消磨感情。 “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了,冲我大吼大叫,说都是我拖累他,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辞职考研,也不会弄得两头空,说不定现在已经混成一个小头目,有房子有车有存款了。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一直在心里怨我,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我们吵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架,说了很多彼此埋怨彼此伤害的话,他跑出去,一整夜没回来,我守着家门哭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他回来了,我看到他心里一松就昏了过去,他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我怀孕了。” 她停了一下,将头埋在曲起的双膝上,他抽出第二根烟,点燃。 “很戏剧化是不是?”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自嘲地笑,“在医院的病床上,我们对坐,默默无语,然后,他叹口气对我说:‘晶晶,打掉吧,这个孩子我们现在要不起。’”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当时脑中一片空白,沉默的时候我已经作了决定:如果他肯要孩子,肯结婚,那么再苦再累再艰难我都会跟他在一起,撑起一个家,给孩子一个舒适的环境;如果他不要,就分手。结果,他选择了逃避责任,或许是那责任太重了,他担不起来,担得太累,再也没力气担了。后来,我打掉了孩子,我们也分手了。” “我没怨他,我当时真的没怨他,他一直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我说:‘别跟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要怪只能怪你没钱。’呵!”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是苦笑还是冷笑,抬起头来捋了捋垂落额前的头发,“从那以后我就立志,这辈子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个有钱的。” 好一阵,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和缭绕的烟雾。捻熄第三根烟,杨鹏缓缓开口:“钱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呵!”她仰起头,深深地吸一口他吐出的烟雾,“现在看来,好像没那么重要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养活自己,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一旦要维持一个家,钱就变得非常重要,我想,这一点你也深有体会吧?杨鹏,你赚了那么多钱,你告诉我,钱是不是很重要?” “我?”他想了想,“开始是吧,为了给家里寄钱,再苦再累都要撑。后来,赚钱就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就像你每天上班一样,只不过我比较幸运,赚得比较多而已。” “哈哈,你这可不是一般的幸运。” “呵呵!”他也笑,看着她的眼神却有种晦暗不明的东西。 她偏头,无意间瞥见他的眼神,心下一怔,随即撇开,伸手道:“给我一支烟。” 他一愣,没说什么,递给她,顺便帮她点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技巧地吐着烟圈,呵呵笑道:“怎样?棒吧?你能吐得比我多吗?” “怎么不能?”他自己也点燃一支,一口吸进,圆圆的烟圈一个一个地吐出。 “一、二、三……”她帮他数,“十四、十五,啊!还是你厉害,怎么做到的?教我。” “简单啊,我的肺活量比较大,当然吐得多。” “啊,那我不是输定了?” 他笑,“输就输吗,有什么好计较。” “是啊,有什么好计较。”她捻熄剩余的大半截烟,“其实,女人坚强是因为没有男人给她撑起一片天,当男人逃避责任的时候,女人就必须学会为自己担起责任。我要的,不过是一副宽阔的肩膀而已,只是……一副肩膀而已。” “其实……”他的眼神在浓浓的烟雾笼罩下闪烁,“只要你要求的不太多……咳咳……”不知怎么他突然呛咳了下。 “看你,”她皱眉,“抽那么多烟,肺在抗议了吧?” “没……咳咳……不……咳……不是……”他一面咳一面摆手。 “不是什么呀不是,先别急着说话,顺口气再说。”她帮他敲背,敲得砰砰直响。 “行了行了行了。”他顺过气来挡开她的手,“你快把我的肺敲出来了,下手那么重,就不能温柔点儿啊。” “温柔你个头啊。” “看——”他指着她的鼻尖,“还说粗话,难怪找不到……”他突地住嘴。 “找不到什么?”她目露凶光,颇有说错一句就掐死你的气势。 “找不到……找不到……我找不到烟灰缸,啊,看到了,在这儿呢。”他抓过烟灰缸当挡箭牌。 “哼!算你识时务。”她收回恶狠狠的视线,片刻,突然语气无力地问:“杨鹏,你说我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本身条件不怎么样,却要求那么高,难怪一直找不到人嫁!” 他偏头看她,好半晌道:“不会啊。你很漂亮,很善良,很有耐心,很随性,很洒脱,很热情,很细致,很体贴,功课很好,熬的粥很好吃。” “真的?”她眼睛发亮,“我都没发现我有这么多优点。” “还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笑脸,“笑起来很灿烂。” “别肉麻了你,”她推他一把,“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好。” “呵呵!”他轻笑,不知是代表真诚还是敷衍。 “说真的,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就没有遇到好女人?别告诉我你没有女人哦,我不会信的。” 他黝黑的脸变成酱紫色,“有是有,不过来来去去,大家都不很认真,逢场作戏的多,图钱的多。”他轻笑一声,开玩笑道:“现在的女孩子都很精明,不好骗。” “乱掰,应该说现在的男人都很精明,不好骗。” 他笑,“大家都精明了,所以,就不容易走在一起。” 她转过头来仔细地看他,“我发觉你说话很有哲理哦,难怪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社会大学教你的东西比我在大学里啃的书本有用多了。” “书本自有书本的好处,像你刚才说的什么书什么路,我就想不出。” “我知道你为什么做生意成功了,你嘴很甜,很会讨好人。” “说得我像个油嘴滑舌的痞子。” “错,那叫谄媚。” “看看,又一个我不懂的名词。” “呃……”她愣一下,突然大笑起来,“油嘴滑舌!” 他还能一本正经地回答她:“这个词我懂。” “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拍着他的大腿道:“杨鹏,跟你在一起好开心啊。” “真的?”他的嘴又咧开。 “嗯。”她用力点头,“亲切轻松没有压力,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她如痴如醉地喃语,放松地靠在落地窗前,“杨鹏,说说话,讲一些你以前的故事给我听,你都做过什么工作,跟过哪些女人,就是看过哪些电影上过哪个餐厅都可以,我只想这么坐着,听你说说话。” “好!”他学她一样靠着,两人肩膀贴着肩膀,大腿挨着大腿,脚尖触着脚尖,“我第一个女人你知道了,就是那个太妹。第二个女人呢?是我在工地搬石头的时候认识的……”他低沉的嗓音不急不缓地徐徐而谈。叶晶晶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嘴上支吾着应他,脑海渐渐陷入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斜,一直斜一直斜…… 杨鹏怔怔地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呼呼大睡的女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掌小心地捧住她的头,刚想使力移开,又突然顿住,仔细观察她睡梦中攒紧的眉心。她卸了妆,唇色略微有些苍白,眼角眉梢都是疲惫,不像白日里精力充沛的样子。他的手像有自主意识般放开,拇指轻轻地按上她的太阳穴,一下一下规律地按摩,直到她眉心的皱纹舒展。他停下按摩,手掌却舍不得离开她白皙的脸,掌心慢慢罩住她的面颊,黑白分明的肌肤相映,令他的眼和他的心陷入迷惑。他拇指轻轻一动,似乎搔痒了她,她嘤咛了一声,头在他腿上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熟了。他嘴角挑起浅浅的弧度,拨开她压在脸颊下的发丝,拽过沙发上的毯子盖住她,仰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心情,合上眼睛。 第四章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叶晶晶眯着眼伸了个懒腰,心中暗想:真舒服,过年回来之后就没有睡过这么沉的好觉,就是脖子有点酸,好像落枕了。 该起来上班了,新的一天和新的工作都在等着,可是暖暖的被窝好有诱惑力,不想起来。被子缠得腰际好重,她伸手抓住想要甩开,但坚硬又有点柔软的触感将她吓醒,她猛地坐起,低头一看——吓!这是什么东西?黑黑长长的,粗细不匀还带弯,前面连着一段白又连着一段黝黑,还有个半握的拳头,拳头?她定睛再看,呼!差点吓死,原来是一条手臂。杨鹏的手臂怎么会搭在她的腰上?她用力揉了揉糊满眼屎的睡眼,他靠着落地窗歪在地毯上,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搭在她腰际,而她的头刚刚就躺在他的大腿上,两人盖着一条毯子,换言之,就是在一个被窝里。 我的妈,她连滚带爬地翻身坐起,手臂的主人还在呼呼大睡,丝毫没受影响,呼噜打得震天响。她直觉地抬起脚想踹他,脚尖离他只差半寸时又顿住,昨夜里的一些画面断续地回到脑海,是她先挨着他睡着的,他什么时候睡的她不知道,看两人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想来也没做什么,不就是睡着了嘛,又不是故意,这时候把他叫醒,彼此更尴尬。她收回脚,站在那儿听他高低起伏的呼噜声,跟初中时的一样响,就连吸气回音的长短都没变。睡猪!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笑了,弯身帮他把窝到变形的腿拉直,盖好毯子,忍不住咕哝:“人长得黑,打呼噜又响,当真粗人一个。” 轻手轻脚地回到杨正的卧室,孩子脸朝内侧躺着,她看了看表,快八点了,再不走就迟到了。匆匆洗了把脸,来不及化妆,她留了张宇条在小正床头的桌上,不声不响地离开。 门刚合上,杨鹏就翻身坐起,凑到门边听走道里清脆的脚步声,待脚步声没了,又急忙凑到窗口,一会儿,见叶晶晶脚步匆匆地出了大门,打的离开。红色的出租车影子远离了视线,突然间他觉得有点空落落的,矮身坐下,身边的毯子上似乎还有她的味道。他闭上眼甩头,自问:我这是怎么了?叶晶晶,老同学,怎么突然对这个女人产生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难道——我喜欢上她了?他一惊,猛然抬头,忽然听到一声细小的门响,里面卧房门口似乎有影子闪过。 他走到门边,轻轻敲门,“小正,小正。”里面没有回音,他扭开门,看到女儿脸朝里躺着,一只拖鞋甩到沙发旁边,另外一只不见了,如果他没猜错,应该还在她脚上。 “小正。”他在她背后坐下,“我知道你醒了。” 杨正的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双清醒的大眼睛。 他伸手从下面掀开被子,帮她褪掉那只拖鞋,问:“肚子还疼吗?” 她摇头。 “想不想起来?我们出去吃早餐。” 她再摇头。 “那我打电话叫董阿姨顺便带早餐过来。” 她还摇头。 “怎么?不想吃?”他皱眉,“还不舒服?” 她急忙摇头,看着他,迟疑地开日:“爸爸,昨天晚上叶阿姨跟你睡在一起?” 他愣了下,然后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客厅聊天,聊着聊着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哦。”她点点头,起来找衣服穿。 “小正,”他试探地问,“你不喜欢爸爸有女人?” 她套袖子的手臂僵住,摇摇头,然后补充一句:“我不知道,叶阿姨起码比那个卜阿姨好。” “卜阿姨?”杨鹏搔头,恍然道:“哦,你说卜熙熙?她不是爸爸的女人。” “哦。”她轻轻地点头,然后进洗手间,突然又探出头来道:“可是她想。” 杨鹏呆掉,十二岁的女孩,就有女人敏锐的观察力了?小正也不过见过卜熙熙一次,就知道她对他有企图?难怪人家说:女人天生是侦探。 “江平,”叶晶晶一脚踹开陶江平的卧室,“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说走就走?” “晶晶,拜托,”陶江平抚额,“这是租的房子,踹坏了要赔的。” “没钱赔走不了更好。你答应过等沐阳的孩子出世,也答应过跟培荣度假回来就结婚。结果呢?就因为一个闻昊,一个臭大哥,你那自私自利没品没担当的大哥就那么大魔力?” “晶晶,”挺着大肚子的秦沐阳道:“别这样。” “我怎样?我说得不对吗?她要逃避到什么时候?要拖到什么时候?一定要让这段无望的感情困死自己才算是不是?天下的傻女人已经够多了,求你不要再加进去了好不好?” “晶晶啊!”江平无力地叫,“你别这么冲动好不好?我承认跟培荣分手是因为见到了大哥,但那不等于我为他牺牲了什么或者困死自己什么,我只是意识到我依然放不下那个人,强迫自己跟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并不会幸福,我需要更长的时间和更广阔的空间来沉淀那份感情,寻找一个新的出口。出国留学的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我能抓住这个机会是我的荣幸,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 “高兴个屁。”叶晶晶脏话又出来了,“你多大了?二十八了,二十八周岁了耶,出国两年回来就三十了。三十岁的老女人,又是留洋镀金的博士,谁还敢要你?别跟我说你要找个老外搞窜种,我第一个不同意。” 陶江平怒极反笑,指着她对秦沐阳道:“沐阳,你看她什么思想?三十怎么了?没人要怎么了?一个人的日子说不定更好,晶晶,我跟你不一样,我不认为结婚生子是一个女人一辈子必经的过程。没有这些,人生依然完整,我想走自己的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请你支持我,祝福我好吗?” “你……”叶晶晶看着陶江平自信诚恳的表情,所有的话都噎回嗓子里。 “好了,晶晶。”陶江平上来耍赖地搂住她的脖子,“房子租约刚好到期,我这些破烂家底就麻烦你帮我保管了。” “不管!”她嘴噘得高高的,“你怎么不找沐阳帮你保管?” “沐阳就快有小宝宝了嘛,要空出一间婴儿房啊,哪里有地方放我的东西,反正你那里就你一个人。” “要是这两年我嫁人了呢?” “你嫁人也会找个房子大的人嫁是不是?到时候肯定不会介意空出一点点地方放我这些东西的是不是?”陶江平谄媚地笑。 “这句说得还像人话。” 秦沐阳笑着摇头,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送走了陶江平,叶晶晶感到万分凄凉,所有的姐妹都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只有她和江平两个孤家寡人做伴,现在江平走了,隔得那么远,以后想找个人吐苦水说贴心话都没了。如果江平找到了幸福,嫁了人,就算只剩她一个形单影只她也会在泪光中微笑,但不是,她是为了沉淀一段放不下的感情。自己呢?又何尝真正放下过项华南,此时此刻,旧日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般涌回脑海,一幕一幕都特别清晰,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晶晶,走吧,今晚去我家住。”秦沐阳拉着她的手,哭红的眼睛对着她红肿的眼睛。 “不!”她摇头,“我想找个地方喝酒。” “到我家去喝好了。” “别,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不然我叫宁海辰陪你?” “免了,就你老公那一副长兄慈父的样子,我对着他喝不下去。” “可是……” “放心,我买回家关上门自己一个人喝还不行吗?走吧走吧,你老公都等急了,站了这么久,你不休息肚子里的宝宝也要休息,快回去吧。” “你自己小心,不要做傻事啊。” “知道,现在是朋友出国,又不是失恋,没那么严重啦。快走快走,咱们一起出去,我帮你叫车。” 看着出租车走远,叶晶晶感叹:又送走一个,起码,这个是幸福的。人生,总是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什么时候,自己不再是剩下的那一个? 一罐、两罐、三罐……七、八、九,不对不对,叶晶晶摇头,刚刚数还是十罐,这会儿怎么就少了一罐?重来,一、二、三、四……八、九,九,还是九,差一罐,她今天要挑战的极限是十罐,还差一罐,继续喝。拉开冰箱,空的,空空的?她将头伸进冰箱里找,还是空的,没有了。没了不行,下去买,一定要挑战极限,一定要突破十罐。 她抓起皮包下楼,出了电梯,听到手机响,“喂?嗝!”她打了个酒嗝。 “晶晶,”电话里传来沐阳的声音,“你怎样?” “我?”她大着舌头,“很好啊,我在突破极限。” “你喝醉了?” “还好啦,还会数数,走路还是直的,门口的路灯也没有变成四个,嘿嘿。” “唉!”沐阳叹气,“果然喝醉了,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我在哪儿?”她四下看看,“我在家门口啊。” “哦,到家了就好,马上回家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知道吗?” “知道了,怀孕的女人真麻烦。拜拜!”她按掉手机,原地转了一圈,咦?她到这里干什么来着?回家?不对,刚从家里出来。出去?出去干吗?喝酒?她答应了沐阳在家里喝酒。好烦,到底要干吗来着? “嘀嘀嘀嘀……”手机又响了。烦! “喂?哪位?” “叶阿姨,”那边传来杨正细声细气的声音,“你现在有空吗?” “小正啊,”她用力吞下溢出的酒嗝,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醒一点,“我有空,你有事?” “叶阿姨,爸爸喝醉了,吐得到处都是,我好怕,你可不可以过来帮帮我?” “喝醉了?董阿姨呢?” “董阿姨下班了,她看爸爸睡下才走的,可是爸爸不一会儿又起来吐。” “哦,好的好的,嗝,你等我,我这就过去,嗝,不要害怕,你把房门锁好,乖乖睡觉,别管你爸爸,我一会儿就到了。嗝!” 招了辆出租车,她随口就道:“淮海花园,a区四栋。”奇怪,脑子醉得昏沉沉的,他家的地址却记得很清楚。 楼层没有爬错,门铃也没有按错,开门的是杨正。 “叶阿姨,你来了。”孩子的笑脸在闻到她一身酒味的时侯垮掉,“阿姨,你也喝酒了?” “阿姨没事!”叶晶晶摇着混沌的脑袋,“爸爸呢?有没有发酒疯?” “没有,一个人坐在马桶上叫头痛,他不让我进去,说好脏。” “乖乖,我知道了,你去睡,我来照顾爸爸。”叶晶晶丢掉皮包,踹掉皮鞋,行走过程中顺便甩掉外套,跟在自己家一样随便。 杨正看着她歪歪扭扭的脚步,有点担心地跟在后面。 刚打开杨鹏卧室的门,洗手间就传来一股酸臭味,所有醉酒的人吐出来的东西味道都差不多。叶晶晶捏着鼻子叫:“杨鹏?还活着吗?” 杨鹏捧着快炸开的头,蒙蒙的醉眼中看到一位性感美女叉腰站在门外,美中不足的是身后跟着一位非常眼熟的小美女。他用力晃晃头,美女在眼前晃,感觉也有点眼熟了,“晶晶?”他用力皱眉,试图将十几个乱晃的影子定格成一个。 “没错,还认得人,没喝醉嘛。”她转头对杨正道,“怎么骗阿姨说他喝醉了?说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哦。” 杨正无力地垂下头,谁规定喝醉的人不认人的?她突然好后悔把叶晶晶叫过来,一个醉鬼叫麻烦,两个醉鬼就叫超级麻烦。 “咦?”叶晶晶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不是叫你去睡吗?不听话的孩子也不是好孩子哦。” 杨正叹气,“阿姨,你先去我房间休息好吗?我来照顾爸爸。” “胡说!”叶晶晶双手叉腰,站个三七步,“阿姨是帮你照顾爸爸的,怎么可以先去睡?快去睡觉,跟大人顶嘴的孩子不可爱,小正不可以做不可爱的小孩子。”她又踉跄了一下,杨正急忙扶她,消瘦的身躯差点被她压弯。叶晶晶顺手搭上小正的肩头,道:“来,小正乖,阿姨带你去睡觉。”她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卧室,“砰”地关上门,大声嚷着,“不许出来哦,阿姨会生气哦。” 杨正瞪着紧闭的房门,一直瞪到眼睛酸,最后撇撇嘴,爬上床,睡觉!喝醉酒的大人,不可理喻! “杨鹏,杨鹏!”叶晶晶一面嚷一面踉跄地走回杨鹏的卧室。 “在这儿!”杨鹏捧着头走出洗手间,“叫什么叫,吵死了。呕——”急忙转回身去又吐。 “你臭死了。”她捏着鼻子看他吐,顺手从桌上拿了杯东西递给他,“那,漱口!” 他接过来喝,咕咚一口咽下去,哇哇大叫:“这是酒。” “酒就酒。让你漱口又没让你喝,有什么关系?” “对哦。”他傻笑,再喝一口,又咕咚咽下去,递给她道:“这是朋友刚送给我的,说什么家乡的小烧,很纯的,要不要喝一口尝尝?” “我不尝,白酒太辣。你家有啤酒没有?我还剩一罐破纪录。”这时候她还想着她差的那一罐。 “有,这里。”他摇摇晃晃地去开壁橱的门,看到一大堆干调料罐,“不是!这里,”他打开另一个柜门,“也不是!”将客厅所有的柜门都打开,哪个都不是。 “喂!这里啦。”叶晶晶靠着冰箱门,手里扬着一罐蓝带啤酒。 “对对,冰箱里。”他想走过去,脚下一踉跄,摔了个跟头,幸亏家里铺的是地毯,倒下去也不疼,他就顺势仰躺了来,呵呵地笑,“还是你聪明。” “是你笨!”她挨着他坐下,启开拉环,高举道:“第十罐,突破我的极限。信不信我一口气都能喝进去?” “吹牛!”他眯着眼,摆明了不信。 “不信?不信喝给你看。”她摆好姿势,仰脖往下灌,咕咚咕咚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个精光,倒扣空罐子,摸着嘴角溢出的酒渍,得意地炫耀,“怎样?” “切——”他嘘她,“这算什么?你喝得都流出来了,递我一罐,看我的。” 她顺手从冰箱里摸出一罐递给他,“我看你能怎么厉害?” “看着……”他保持仰躺的姿势,罐口离嘴巴有一定距离开始往下倒,整罐倒完,一口气咕咚咽下去,一滴都没洒出来。 “哇!”她瞪大眼睛惊叹,“你好大的嘴,我不信,你一口能含一罐啤酒。” “嘿嘿,怎样?”现在换他得意了。 “不行,我要学。”她把冰箱里的啤酒都搬出来,学他一样躺在地上,开罐,倒!洒了一身。 “哈哈哈……”他笑她。 “可恶,不准笑。”她瞪他,再来一次,还是不行,“讨厌!”她皱眉,摇他的胳膊,“你教我,快点,你教我,怎么办到的?” “好,我教你。”他指导她开酒的姿势,吸气,倒酒的速度,换气的技巧。两人你一罐我一罐,从躺着喝到坐着喝,从坐着喝到站着喝,再从站着喝到躺着喝,边喝边聊天。 “说,你——你今天为——为什么喝醉?”她理直气壮地质问。 “刚谈——成了一笔大——大生意,高兴!你——你呢?” “刚——送走了一个好——好朋友,伤——心!” “好,我——我高兴,你——你伤心,干!” “干!”两人对碰,干杯。 “你高——高兴的时候喝——酒,伤——伤心的时候喝——不喝?” “喝!找个朋——友一起去——去酒吧喝,醉——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以等到明——明天再伤心。” “好,为了明——明天再——伤心,干杯!”碰杯,喝干。 “那你——你高兴的时候——喝——喝不喝?” “喝——喝,怎么——不喝?找朋友一起狂——欢,高兴嘛,当然要——喝。” “好,为——为了狂欢,干杯!”碰杯,喝干。一打啤酒就快喝完了。 “不行——不行,我要——要吐。”杨鹏站起身冲进洗手间。 “快——快点,我要上——上厕所。”叶晶晶在他后面跳脚。 “呕——呕——”他的呕吐声一停,直接被她踹出来。 “不——不行,我还——要吐。”他在外面用力拍门板。 “就——好了。”她拉开门,“呕——”一大口黄黄白白的酒汁全部贡献给她的前胸。 好半天他们就愣愣地对着她衣服上滴滴答答的秽物发呆,他首先反应过来道:“对——对不起。” “啊——”她跟着一声尖叫,“说——说了我讨——厌别人跟我——我说对不起。” “哦!不对——不对不起,你洗——洗一下,我给你放——水。” “嘻嘻,”她指着他胸前的污渍,“你——你比我——还臭,你也要——要洗。” “对——对!要——洗!”他扭开阀门,一股水从莲蓬头里喷出来,淋了两人满头满身。冰凉的水冲下,令他有片刻清醒,但抬眼看到她在水帘中仰头灿笑的瞬间,他又醉了。 “呵呵呵……”她撩起发丝,迎着冰冷的水珠,醉酒后燥热的面颊享受着水流冲刷的温度。 水润湿了她的衣衫,勾勒出女性诱人的曲线。冷水的刺激立刻被体内迅速窜升的燥热淹没,混沌的意识完全没有主张,被动地受身体本能的支配,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靠近靠近再靠近,直到男性坚硬的身躯贴上女性柔软的曲线。 她停住,过度兴奋的视线转向他,缓缓地眯起,带着困惑的迷茫,手掌垂下,软软地搭在他肩上,发丝垂下,遮住眼睛,水流顺着发梢不停地淌。他拨开她的发丝,单手捧起她的脸,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唇。一股战栗从嘴唇敏感的神经贯穿到脚底,使她无法动弹,眼看着他的脸慢慢地贴近她的,然后猛地俯下,吻住她。两人的身体里都像有把火,唇与唇的接触就是导火索,火种一旦被点燃,便迅速升温成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抬。没有言语也没有思想,他不想控制,她也不想抗拒,为爱、为着单纯的吸引还是为着堕落的发泄似乎不再重要,一切的行为全部交给酒精和男与女的本能。 当激烈爆发的瞬间来临时,叶晶晶感觉自己还清醒着,但她实在太累了,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和体力,在身体挨到床的那一刻,她就睡着了。杨鹏也太累了,他拥着她跌在床上,想着应该说点什么,但嘴还没有张开,就被睡意征服。 叶晶晶跟往日一样被温暖的阳光叫醒,想伸个懒腰赖几分钟的床,耳边却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达声。 “该死的!”她闭着眼咕哝,“隔壁那死小子放的什么鬼音乐?”忍着全身上下肌肉激烈的酸痛,她翻个身,费力地睁开眼,看到天花板上波浪状的蓝色图案,大脑有两秒钟停摆,然后才开始接收神经末梢传来的信息。她的大腿、腰和胳膊同时接触到一件光滑温暖富有弹性的东西,伸手摸摸,喝!会动。那东西一动,马达声就停了,然后传来一声绵长的呻吟。她小心翼翼地转头,对上一双放大的眼皮,那眼皮就在她睫毛底下蠕动,挣扎了又挣扎,最后勉强开启,朦胧的视线迎上她惊恐的目光,有片刻迷惑,然后悚然瞪大。当然,她也感觉到了他在挣扎眼皮的同时挣扎手臂,此时那条沉重的胳膊正压在她柔软的胸前。 “要命!让我死了吧!”她在心中哀叫。昨夜的记忆潮水般涌进脑海,该死的,虽然她有两年没有男人了,但也不至于饥渴到这样吧?shit,都是酒精惹的祸。不管怎样,清醒了就要面对迷糊时犯下的错误。 前思后想,左思右想,上思下想,想来想去她还是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他选择先开口,说了两个字:“嗨!早。” “早。”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用下巴点了点被子里隆起的一块。 “哦!”他急忙拿开手臂,匆忙下床,看到自己光溜溜的,又慌张地拉过被子来遮,哪知道一着急把整条被子都拽了过来,露出一个光溜溜的她。 “啊——”她大叫一声,迅速把被子抢回来。 “哦,对……”他直觉想说对不起,出口一个字又缩回来,拽过枕巾遮住重点部位,抓起散落在地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套。所有的衣服都淋湿了,有些沾着呕吐的秽物,有些根本就不知道丢在哪里。 她很尴尬,看到他原地打转的蠢样子却又忍不住想笑,只好翻过身道:“你找衣服,我不看。” “哦。”他总算镇定下来,找出干净的衣裤换上。一会儿,从背后递给她一套新的白衬衫和长裤,红着脸道:“你的衣服也湿了,先换上这个,我想办法给你弄一套新的来。” “不用了。”她没转身,“我看到你洗手间里有烘干机,你先出去,我换了衣服自己烘干。” 他张了张嘴,终于没说什么,转身默默地出去。 她起身,穿上他的衣服,挽起过长的衣袖裤脚,找出一条领带充当裤带,拾起满地凌乱的衣物,一件件分类,他的丢进洗衣机,她的丢进烘干机。听着烘干机稳定的运作声,她心乱如麻,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天知道她是什么鬼附身,居然做出这种糊涂事,喝醉的时候很多,但从没有酒后乱性过,现在可好,叫她以后如何面对他?如何跟他相处? “叶晶晶,你是猪。”她忍不住骂自己。 “晶晶,”杨鹏低沉的声音响在身后,一字一句地道:“我、会、负、责。” 她猛地一震,心脏擂鼓般地狂跳,打个哈哈笑道:“别开玩笑了,这不算什么,我们都醉了。呵呵,呵呵呵,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反正这也不是我的第一次,当然也不是你的第一次,喝醉了做过的事,谁还记得那么多?”她鼓起勇气转过身,给他一张笑脸,“以前我以为酒后乱性这种事情都是电视里乱掰的,没想到真的……呵,以后千万不能喝那么多酒了,真丢人。还好是你,不然我可亏大了,想甩都甩不掉,咱们是老同学,不用计较那么多是不是?” “晶晶,”他上前一步,她本能地后退一步,他再上前一步,双手按紧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我是认真的,我会负责。” 她怔怔地看着他,觉得眼睛一阵热辣,哽咽地笑道:“我很感谢你这份认真,可是,真的不用,真的。”她挪开一步,挣脱了他的手,取出干衣服,径自到房间里换。 他站在洗手间,好半天没动,突然冲出来问:“如果你有了孩子呢?” 她扣腰带的动作停顿,像一具石膏像,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再次转过身来,她换了另一种笑,带着苦涩的冷笑,“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那你放心好了,我拿掉过一个孩子,医生说我没那么容易怀孕。”她垂头走过他身边,“我走了,拜拜。” “晶晶。”他拽住她手臂。 她停住,轻声道:“杨鹏,我不想失去我们之间的友谊。”她慢慢抽出手,一步一步走到客厅,捡起皮包、外套和高跟鞋,直起身来,突然僵住。杨正卧室的门开着一条缝,一双大大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她。 她吞了口口水,艰涩地唤道:“小正。” 孩子的大眼睛眨了眨,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在她面前合上门。 轻轻的合门声就像一记炸雷击在心上,她知道,她毁了自己在孩子心中的形象,小正一定认为她跟杨鹏身边那些逢场作戏的女人没什么两样。闭了闭眼,眼角渗出涩涩的湿意,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再也没勇气踏进这扇门。 第五章 “晶晶啊,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人你觉得怎样?找个时间见见吧,人家很有诚意的。”同事热心地问。 “哦,改天吧,最近忙。”叶晶晶心不在焉地应着。 “叶小姐,我们有位新的人选,资料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您看方便的话我们定个时间好吗?”婚介所的服务员来电询问。 “对不起,最近忙。”叶晶晶放下电话,用力揉着额角。 酒后乱性事件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她没脸再见杨鹏父女,他们也没主动找过她,日子回到同学会之前的样子,但一切似乎又不同了。每夜躺在床上,总能想到他家柔软舒适的地毯;每次电话铃响,总会怀疑是不是他们打来的;每当站在莲蓬头下冲澡,就会敏感地回忆起一种男性的呼吸和体温。 该死的,叶晶晶,你着了什么魔?不就是酒后乱性嘛,又不是初夜,干吗放不下?厚着脸皮打个电话敲个门,大家依然是朋友,花点心思跟小正解释,孩子依然喜欢你。可每当拿起电话,又没勇气拨号;每当徘徊在小区楼下。又没勇气上去。这算什么?少了他们父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男性朋友又不是没有;一个孩子,既不是你生的又不是你亲戚,管她对你印象如何?明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去相亲,日子会跟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灿烂。 对,相亲,给婚介所打电话。 “叶小姐所在的设计院效益很好嘛,我们公司去年还跟你们有过合作,不过不是搞外网,是搞锅炉。”对面的男人拼命地寻找话题。 “哦。”叶晶晶无意识地点头。鼻子太大,额头太亮还有点秃顶,说是三十三岁感觉像四十,蓝西装配红领带,老土!还高级知识分子呢,都不如杨鹏一个没上过高中的有品味。 “十小姐怎么不吃啊?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男人殷勤地问。 嗓音太破像拉锯,没有杨鹏的低沉磁性;第一次见面就吃西餐,好像他多高级似的,还不如在杨鹏家自己煮一锅粥吃得舒服;喷的古龙水不知道什么牌子,熏不死蚊子熏死人,不如杨鹏……她猛地一惊,自己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自觉地拿对面的男人跟杨鹏比较?她用力甩头,想甩掉脑中那个不请自来的名字。 “怎么?叶小姐也不喜欢出海?”男人的脸苦成一团,暗想,这女人有毛病,怎么说什么都摇头? “哦,什么?”叶晶晶努力集中心神,“对不起,刚刚没听清楚你说什么?刘先生,麻烦你再说一次好吗?” “叶小姐,”男人翻个白眼,“我不姓刘,我姓郑。” “哦,邓先生……” “不是邓,是郑。”男人忍无可忍,扶桌而起,“我看你根本没什么心思,大家何必浪费时间,再见!”说罢,气冲冲地离开。 “邓先生,邓先生,哦,不,郑先生。”等叶晶晶弄明白他姓邓还是姓郑,人家已经走远了。 “唉!”她颓然坐下,闭上眼。怎么搞的?该死的杨鹏,都是他,干吗总跑进她的脑子里,害得她没法正常思维。她更怪自己,心情不好为什么要喝酒,喝醉了老实在家待着就是了,偏要管闲事,如果那天没去杨鹏那儿,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唉!”她再叹气,望着面前的盘子,没什么心情吃了,走吧。刚才那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风度,走了都不记得付账。 “小姐,一共七百五十块,谢谢!”服务生恭敬地说。 “什么?”她惊呼,一顿饭吃进去七百五,抢劫啊,不过看看周围的环境,且不说饭菜如何,光是西餐厅那三个字也值个几百啦。 “我现金不够,刷卡行吗?” “可以。” “等一下,我找信用卡。” 服务生训练有素,耐心地等着。 “这一桌跟我们的一起算。”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叶晶晶手一抖,钱夹掉在地上,一只黝黑的手帮她捡起来,递给她。她用力深吸气,慢慢地抬起头,对上杨鹏的脸,勾起一个微笑,道:“谢谢。” “不客气。”他顿了下,脸色微红,有点尴尬,讷讷地道:“呃……我陪客户在这边吃饭,刚好看到你——你跟朋友——你们——有什么不愉快?” “也没什么,”她摆摆手,“相亲失败嘛,我习惯了。” “相亲?”他下意识地重复,微红的脸变白,勉强笑笑,“你——也别太在意,这个不好,可以换下一个。” 咚!她的头像被人用锤子大力地敲了一下,震得发疼,下意识地抚住额角,她费力地笑道:“对,下一个会更好。你不是要陪客户吗?不耽误你了,我该走了。谢谢你帮我付账,改天我请你,拜拜。”她起身,保持着平稳的脚步,脊背僵直地走出餐厅。 顺着人行道一直走下去,都市的空气污浊得让人喘不过气,她抬眼望望,天是黄的。讨厌,首市的春天总是灰蒙蒙的,害得人的心清也是灰蒙蒙的。 “晶晶——”杨鹏从后面追来,气喘吁吁地挡在她身前,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她借拨弄头发的动作避开他的眼神,轻声问:“还有事吗?” “呃……小正,小正她很想你,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再去看她。” 看到他的脸成了酱紫色,她就知道他在说谎,那孩子怎么可能还想见她? “最近忙,等我有空的时候吧。” 他急切地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接你。” “呵,”她干笑,“你知道的,一到春天我们的工作就多了,不像冬天那么闲,最近恐怕都没时间。” “哦。”他垂下头。 “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拜拜。” 她抓紧皮包,侧身掠过他身边。 交叉而过的一瞬,他抓住她的手腕,沙哑地开口:“晶晶,嫁给我吧。你喜欢钱,我有;你喜欢房子,我有;你喜欢车,我也有。除了学历低,睡觉爱打呼,其他条件我不比你那些相亲的对象差。” 她一顿,停住,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困难地道:“杨鹏,我说过,我不想失去我们之间的友谊。我没办法把你看成相亲的对象。”她慢慢地抽出手,迈开脚步,一直往前走。 好久好久,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草绿色的风衣在春风中飞舞。抖着手摸出一根烟,点了几次却没能点燃,他将烟和打火机一起丢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好多年了,他再一次有了想抓个人过来揍一顿的冲动! “呱呱呱——”婴儿的哭声清澈洪亮,叶晶晶手忙脚乱地捧着小小的、软软红红的、皱皱的小家伙,高叫着求救:“救命啊,怎么能叫这小东西闭上他的嘴。” 秦沐阳从热腾腾的饭盒里抬眼道:“什么小东西,要叫宝宝。” “什么宝宝?我看是怪兽,嗓门这么大,你有罪受了。” 孩子的爸爸心疼了,从叶晶晶手中接过道:“我来抱吧。”果然是父子连心,婴儿一到宁海辰手上就不哭了。 “你看你看,”沐阳糗她,“说你没有女人味你还不承认,宝宝见你都怕生。” “切,”晶晶嗤之以鼻,“我看啊,你儿子跟你的脾气一个样,除了你家宁海辰,谁都受不了。说我没女人味,你都不知道我多富有母性光辉,12岁的自闭小女孩都被我收服了。”她昂首吹大气,突然住了口,可惜现在杨正一定不再喜欢她了。 沐阳撇嘴,“我才不信,有本事改天你带过来让我看看。” “带就带,谁怕谁。”虽然心虚,但嘴上不能服软,晶晶死要面子,随即心虚地带开话题,“可惜江平去了英国,老六又飞去荷兰。不过舍长说她过一阵子可能来首市开会,那时候老六也回来了,等你儿子满月,至少有三个干妈帮你庆祝。” “干妈有什么稀罕,一抓一大把。我等着谁给我生个儿媳妇才是真的,你就没指望了,江平更别提,舍长家的只能拜把子,我看就靠老六了。什么时候看到骆雷得教育教育他,干吗呀?工作是要紧,生孩子就不要紧了?老六年轻,他可不年轻了,再过两年怕他生不出来了。” “呸!”晶晶啐她,“骆雷还不到三十五,你家宁海辰都快四十了,不照样生得出?难道你老公就比人家老公厉害?” 宁海辰脸红了,干咳两声道:“丫头们,说话注意点儿用词,这里是医院。” 沐阳一吐舌头,嘻嘻笑道:“晶晶,我都当妈妈了,注不注意没什么,你可还名花没主哦,当心嫁不出去。” “秦沐阳!”晶晶咬牙切齿,伸出鹰爪功刚想施暴,手机突然响了。她白了沐阳一眼,掏出手机,“等下再跟你算账,喂?谁啊?” “叶阿姨,救命啊,我好怕!”电话里传来凄惨的哭声。 “小正?”叶晶晶惊得浑身汗毛直竖,“你怎么了?你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叶阿姨快来救我,快来啊,爸爸要打我。”孩子的哭声夹杂着砰砰激烈的敲门声,隐约听到杨鹏怒气冲天的声音,“开门,小正,你给我开门。” “好,我马上来。”叶晶晶拔腿往外冲,留下一头雾水的秦沐阳一家。 “快快快,师傅,麻烦你快点。”叶晶晶一路催促,心想:杨鹏是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要打小正? 她一口气冲出电梯,对着他们家的防盗门一顿猛砸,高叫:“杨鹏,开门,开门,杨鹏!” 开门的是董阿姨,叶晶晶两三步跨进来,气冲冲地问:“杨鹏呢?” 童阿姨缩了下,指指杨正的房门。 叶晶晶冲进去,看到小正缩在床头,无声地抽泣,杨鹏站在门边,脸色铁青,胸膛剧烈地起伏,手里还捏着拖把。她上去一把夺过拖把,嚷道:“你疯了?居然打孩子?” “叶阿姨。”小正可怜兮兮地叫一声,扑过来。 她急忙搂住,顺着她的背安抚:“别怕别怕,小正别怕,阿姨在这里。来,让我看看,打到哪里了?有没有打伤?你哪里疼?” 小正摇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哽咽道:“没打。” “噢?”她挽起她的衣袖,只在手腕处看到一圈淡淡的淤痕,没有别的痕迹。她小心捧起孩子的手腕问:“这是怎么弄的?” 小正哽咽地道:“是爸爸不小心弄的,不是故意的。” 叶晶晶一听火气又上来了,托着小正的手腕给杨鹏看,“你看看,你把孩子的手腕都捏出淤伤了。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用暴力解决?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哪儿经得住你一手一脚的?居然还敢拿拖把?你想干什么?打死她你不用偿命的?” 杨鹏猛地抓起桌子上几张纸摔在地上,火大地道:“你让她自己说,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啊?”叶晶晶拾起来看,是三张英语月考试卷,前两张满满的大红叉叉,一张44分,一张32分,最后一张更夸张,居然是白卷,上面趴着一个又大又红的鸭蛋。 她有点明白了,是因为小正考试没考好,所以杨鹏一气之下就要实施“棍棒之下出孝子”的老套政策。不过这成绩,啧啧,的确让人生气。 “就算小正不对,那也要理性教育为主,不能说打就打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把你爸教育你那套搬出来用。来,小正,”她拉着孩子坐在床头,“告诉阿姨,为什么考试成绩这么差?还交白卷,是学不会还是不想学?” 小正拿眼瞄瞄杨鹏,轻轻地摇头。 “阿姨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就说,不要怕你爸爸。” 小正看看她,再看看他,还是摇头。 “你看。”杨鹏急了,“她就是这样,问她什么也不说。老师说前两次月考都通知找家长了,结果她根本不告诉我,这次是老师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来,我才知道的。” “小正,你这样就不对了,好学生应该听老师的话啊,老师说找家长,为什么不告诉爸爸?是怕他知道你成绩不好生气吗?” 杨正摇头。 “那为什么?” 杨正瘪瘪嘴,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就是不说话。 “小正。”叶晶晶也头疼了,“你不说话,阿姨怎么帮你?难道你真的想把爸爸气得动手打你?” “不是。”她小声回答,抹了把眼泪,突然抓住叶晶晶的胳膊,热切地问:“叶阿姨,你当我妈妈好不好?” “啊?”一时间叶晶晶和杨鹏都愣住了。 好半晌,叶晶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正,你在说什么啊。” 杨正扑到她怀里搂住她的脖子,哭着道:“叶阿姨,你做我妈妈好不好?我想你做我妈妈。” “小正,小正。” 她试着后退,小正却将她搂得很紧,可怜兮兮地问:“叶阿姨,是不是连你也不喜欢我?” “不是,怎么会呢?阿姨最喜欢你了。”她挣脱不开,只好抱紧她,试着安抚。 “那你为什么不肯做我妈妈?” “这……这……这是两码事。”她尴尬地看向杨鹏,“我看孩子是被你吓着了,不然你先出去,我哄她一下。” “噢,好。”杨鹏也慌了,“要不要带她去医院?或者吃点什么药,能压惊的。” “不是不是。”杨正挨在晶晶怀里拼命摇头,突然抬起脸看向杨鹏,咬咬嘴唇,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死死地抓着叶晶晶的肩头问:“叶阿姨,是不是我说了你就嫁给爸爸,做我妈妈?” “呃……”她不知如何回答,看到杨鹏不断地向她打眼色,含糊地点头道:“嗯。” “呵——”孩子破涕为笑,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记,“我就知道阿姨对我最好了。这样以后就有人帮我辅导功课,同学们也不会笑我没有妈妈了。” “什么?”杨鹏瞪大眼,“学校里有同学笑话你?他们欺负你吗?” 叶晶晶瞪他一眼,让他少安毋躁,柔声道:“慢慢说,告诉阿姨,你在学校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嗯。”杨正点头,“这边的同学上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了,我们那边三年级才开始学,课程我都跟不上。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学,可是还是不及格,英语老师说我应该降级,可班主任说爸爸给学校捐了一栋新楼,不能得罪我。”她说着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杨鹏。 杨鹏脸色不定,不知该生气还是羞愧。为了小正能进最好的学校,他的确用了些非常手段,没想到却给孩子带来困扰。 “第一次月考发卷子那天,老师让我找家长,可那天晚上,”她顿了下,看了看两人,小声道:“你们俩都喝醉了。”杨鹏和叶晶晶的脸同时红了,他们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哪天。要不是杨正搂着她,叶晶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后来爸爸心情一直很不好,我就没有说。全班就我的家长没去开家长会,同学们就开始议论了,说我是没人管的孩子。”她抽噎着,眼泪又掉下来,“有一次我问爸爸一个单词,他说不会,我说可不可以去问你,他脸色就变了,还说要给我请家教。”杨鹏的脸由红变紫,那时酒后事件刚发生不久,他心里乱得很,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叶晶晶,听到女儿提她,反应当然激烈。 “我不想找家教,就想找你。第二次月考,我成绩更不好,老师让我找家长,可那几天爸爸出差了,我跟老师说爸爸不能来,老师也没说什么。同学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爸爸捐楼的事,就说我是走后门的,常常在背后嘲笑我,说就算我交白卷,老师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反正我爸有钱,将来再捐一栋楼照样上重点中学。” 杨鹏气得握紧拳头,骂道:“哪个小王八羔子说的?我去拆了他。” “省省吧你!”晶晶白他,“人家说你财大压人,你就真做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给人看啊。”回头看着杨正,她放低声音问:“然后你就真的交了白卷?” “我不是故意的,叶阿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杨正急得眼泪汗水一起流,“我看到试卷心里就打鼓,那些字母变成小蜜蜂在我眼前乱飞,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 “我明白。”叶晶晶点头安慰,“这叫做考试恐惧症,很多成绩不好压力太大的孩子都有过。没关系,不要怕,以后叶阿姨给你补习,保证你很快就能赶上,咱们凭自己的真本事考重点,不靠你爸爸捐楼。” “嗯!”杨正大力点头,兴奋地道:“以后你做了我妈妈,就可以每天帮我补习,以后爸爸出差,你也可以替他去开家长会,这样同学们就不会笑我没人管,也不会笑爸爸只会拿钱压人了。” “呃……”提到妈妈的问题,叶晶晶语塞,为难地看向杨鹏。 “咳,嗯,”杨鹏干咳两声,走到两个女人面前,讷讷地说:“小正,这个……那个……” “爸爸。”杨正急切地唤,空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手,“你不喜欢叶阿姨吗?你不想让她以后永远跟我们住在一起吗?” 杨鹏冲口而出:“我当然想,可是……” “那就是叶阿姨你不喜欢爸爸?不喜欢我?不想以后跟我们在一起?”她急切地问着,大眼睛含着泪光迫切地逼视着叶晶晶。 “不是。”叶晶晶苦恼地皱眉,她该怎么跟孩子解释? “那还有什么问题?阿姨喜欢的东西我们家里都有,房子、车、钱,还有我,你跟爸爸相处得不也很开心吗?我常听见你们聊天聊得大笑,聊到在客厅里睡着,那为什么不能嫁给爸爸,当我妈妈呢?” 杨鹏急忙喝止:“小正。” “天啊!”叶晶晶双手捂住脸。 杨正被喝得一哆嗦,怯怯地盯着两人,讷讷地道:“我说错话了是吗?叶阿姨,”她伸手拉叶晶晶的衣袖,“你不要生气,我不问了,也不说了,你不要生小正的气。” “没有,我没有生气。”她反握她的手,感觉脸颊烫得要着火,“我只是、只是……” “晶晶。”杨鹏突然唤她。 “啊?”她惊得一跳,抬头对上他的眼神。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她,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缓缓地道:“我请你——考虑一下小正的建议。” “爸爸。”杨正一下跳起来,拉他蹲在叶晶晶身前,把他的手交叠在她的手上,有模有样地教他,“求婚应该是这样的啦,你要说:请你嫁给我。” 他看一眼女儿,然后将目光重新转向晶晶,眼底变得深沉柔和,一字一句地道:“晶晶,请你嫁给我。” “叶阿姨,答应啊,说好啊。”杨正在旁催促。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简直是趁人之危嘛!他明知她喜欢小正、疼小正,居然拿孩子当炮筒。太可恶了!可是对着小正那双尤带泪痕的渴望的大眼睛,她实在不忍拒绝。 她想了想,想了又想,想了再想,轻轻开口:“小正,那件事之后,你没有看不起叶阿姨,讨厌叶阿姨吗?” 杨正摇头,“没有。我只是很震惊,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后来你好久没来,我就好想你好想你,突然想明白了,你来,我跟爸爸都开心;你不来,我跟爸爸都不开心。所以,你跟爸爸在一起是好事,我们三个就都开心了。” 她的目光在父女俩之间徘徊,孩子热切渴望的脸,大人深切等待的表情。终于,她拉过孩子的手,放在他们先前交叠的手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耶!”小正一蹦老高,扑上来亲她。 小正说得对,她喜欢的追求的这里都有,辛辛苦苦处心积虑地相亲,不就是想找一个有钱的老公,把自己嫁出去吗?现在所有的条件都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她看着小正欢呼雀跃的表情,看着门外董阿姨会心的微笑,看着杨鹏眼眸中的深邃和喜悦,感觉心窝里有股暖流漾得满满的,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也许,令她犹豫的正是这份温暖和开心,因为,那是她不曾奢望也不敢奢望在有钱的婚姻中能够得到的东西。 第六章 “晶晶,你真的想清楚了?你们虽然认识得早,但中间有那么一大段空白,你了解他吗?他又了解你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老六池芮小心翼翼地问。 “晶晶,他有什么好?不就是有钱吗?有钱的男人多了,咱也不必捡个现成的妈来做啊!我跟你说,十二岁的孩子绝对是人精,我就见过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要想找你麻烦,你防不胜防。”舍长深有体会地忠告。 “晶晶,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个硕士,他一个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的人,跟你能有共同语言吗?不如让我家宁海辰帮你介绍个博士、博士后什么的,就算没他有钱,日子也绝对丰裕。”秦沐阳苦口婆心地劝道。 “晶晶,”三个姐妹同时开口,“考虑一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今天是她的婚礼,外面是众多宾客和等待的婚车,而她最亲近的一帮姐妹却在闺房中做最后的努力,只差没有挟持她逃婚了。嫁给杨鹏,难道真是个失败的决定?父母自她跟项华南分手之后,对她的感情问题就不再多问,秉持一个原则:只要男方对她好,肯负责任,他们就没意见。而杨鹏恰恰符合了他们的原则,至于其他问题,他们说她自己想清楚了就好。 外面第n次传来敲门声,这次换舍长的老公来催:“我说小姐们,能不能出来了?再不走就误了吉时了。” 叶晶晶深吸气,提起婚纱的裙摆起身,镇定地道:“不用再考虑,我已经决定了,就算要后悔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我只知道我今天、此刻没有后悔,就够了。” 她自己上前拉开门,看到西装笔挺精神焕发的杨鹏。见到她的一瞬,他眼中隐隐的忧虑转为释然,漾起一个浅而满足的微笑,上前几步,朝她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厚实,皮肤黝黑,掌心粗糙长满厚茧,她白皙修长的手落在他的掌心,被他密密地包裹住,没什么昂扬激情电流迸射,有的只是温暖和安全。 越洋电话里,陶江平问她:“你爱他吗?”她答不出。她拒绝去想爱与不爱的问题,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能力以一颗单纯的女人心去爱一个男人。追求爱情的岁月早就过去,她付出过,得到过,也失去过。对她来说,爱或不爱根本不重要,她想要的是一份安定、一段婚姻、一个家,当然还有舒适的物质生活。现在已经意外地多了温暖和开心,她不敢奢求太多。最后她回答江平:“我想依赖他。” 在众人的起哄下,杨鹏双手一捞将叶晶晶横抱起来,大踏步走下楼梯,一口气下了六楼,把她放进婚车,免不了脸红气喘。她掏出纸巾帮他擦汗,低声笑道:“我刚才真怕你抱不动,把我摔了。” “怎么会?我这一身的肌肉可不是白长的。”他摞起袖子露出粗壮结实的手臂,显露给她看。 “看你,”她急忙拉平他的袖子,“衣服都弄皱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晶晶,”他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道:“我骨子里是个粗人,没准什么时候就会给你丢脸,但是我保证,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把你摔了。” 她的眼眶一阵热辣,眼皮刺刺的,就像那日早晨他跟她说“我是认真的,我会负责”时一样,他的情话从来不甜不美不浪漫,但最真,总会触动她心里最柔软易感的地方。这世道男人肯说一句负责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她不会傻傻地追究责任背后有多少感情的成分在。与其奢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多多品味他已经说的和做的事情。 婚礼很铺张,摆了100来桌,两家的亲戚他都派专人接来了,看到杨正笑盈盈地牵着自己母亲的手,叶晶晶心里舒口气。她这边朋友和同事不多,杨鹏那边关系网就大了,从达官显贵到三教九流,开奔驰带小秘的有,开奥迪携夫人的有,打出租牵女朋友的有,开拖拉机带一家老小来的也有,当然那拖拉机早让交通队扣在市区外了,还要他找人说情领回来。叶晶晶看得出,这里不乏政府要员商界名流,颇有几个眼熟的明星脸,难得的是有些跟宁海辰和骆雷熟悉的教授博导级人物,还有些跟他一样黑脸粗手,一看就是干苦力出身的人物。这会儿,她对他的丈夫开始生出点好奇了。 舍长老公曾说过结婚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现在叶晶晶深有体会。打发走了最后一批嚷着要闹洞房的死党,她四脚朝天地仰在床上,手指甲都不想动。小正乖巧地跟爷爷奶奶到隔壁去住了,新婚夜当然要创造甜蜜的二人世界,她真怀疑有谁能在新婚夜干点睡觉以外的事情,那人一定是超人。 杨鹏把礼服随便一扯丢在地上,呈大字形趴在她旁边,嘴巴挪了挪凑到她耳边无力地叫:“晶晶,我不行了,我要睡觉,咱们的新婚夜推迟好不好?” “好,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如果她有力气举的话。话刚说完,耳边就传来可比马达的呼噜声,她心里想着以后得让他改改这毛病,不然会影响她睡眠的质量,想着想着,就觉得那呼噜声离她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到了。 不知睡了多久,在规律的呼噜声外又加入一种刺耳响亮的声音,分辨了好一会儿,叶晶晶才意识到那是电话铃声。她闭着眼睛摸,先碰到杨鹏的胸,向上攀爬,越过他肩头,半边身子挂在他身上,终于抓到听筒。 “喂?”她迷迷糊糊地应答,发誓如果对方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她就要他好看。 “晶晶啊,”电话里传来陶江平的声音,“我突然想起今天你结婚,忙得差点忘了,恭喜你。” “啊——”她一声惨叫,“我的大小姐,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哦?”陶江平的声音一顿,“哦!我忘了有时差。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的好事了吧?你们继续,就当我没打断过。”说着“啪”地挂断电话。 死人!叶晶晶对着听筒喷火,这就挂了?她还没骂人哩!“哼!陶江平,你等着,等你回来,我跟你没完!”她撂下狠话,重重地放下电话,翻身躺回去,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闭上眼继续睡。睡睡睡,睡睡睡,怎么睡不着?总觉得像缺点什么似的,不要吧,她在心里哀号,天还没亮,她可不想这会儿就开始失眠。翻个身努力睡,努力努力再努力,无效。再翻个身,额头碰到杨鹏宽阔的胸膛,她突然意识到缺什么了,他的呼噜声。 她猛抬眼,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眸和一口白牙。喝!她吓得往后一缩,差点滚下床。 “小心。”他急忙抓住她的手臂,顺势揽住她的腰。 “拜托你不要三更半夜的露出一口饿狼的牙齿,吓死人!” “哦。”他闭上嘴,不一会儿又咧开,“想不笑很难啊,你这几个同学怎么都有点迷糊?” “你才迷糊呢,睡觉,打呼噜,快点。”她伸手盖住他的眼睑,那含笑的眼看得她有点慌,虽然两人身上都穿着衣服,也曾有过两次同被共枕的经验,还有过身体的亲密接触,但一想到今天是他们的新婚夜,想到隔着层层布料下他坚韧有力的身躯,她就止不住脸红心跳。他们重逢到现在不到四个月,居然就成了夫妻了。 “哪有人催人家打呼噜的?”他笑,但还是乖乖地配合她,故意做出声音:“哼哧——哼哧——” “不是这样啦。”她气得捏他的脸,“你打起来是这样的,呼哧——哼哧——呼哧——哼哧——”她学得惟妙惟肖,惹得他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他的眼神变深了,大手摸到她腰间的盘扣,放低声音诱惑道:“把旗袍脱了吧,这样不舒服。” “什、什么不舒服?”她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一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一手灵巧地解开扣子,脸庞缓慢前倾,呼吸吐在她耳畔,“当然是——睡觉不舒服。”’ “睡、睡觉?”她猛地打了个哆嗦,却没有避开。 “对,睡觉。”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以磨人的速度褪下她的左袖,抬起她软绵的胳膊,再褪下右袖,甚至爬起来帮她将旗袍从脚踝处拉下来,解开她的束胸、束腰,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衬衫和腰带。她觉得浑身无力,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胸腔剧烈地起伏,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他连背心也脱了,只剩一条短裤,重新躺回她身边,拉开被子盖好两人,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右手横过她的腰,搂紧了,露齿一笑道:“睡吧,还是脱了睡舒服。”说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一会儿,“呼哧——哼哧——”的呼噜声有板有眼地响起来。 叶晶晶呆了,浑身僵硬,他就这么睡着了?脱她的衣服再脱自己的衣服,做了一系列暧昧动作,就是为了——纯睡觉?好久好久,她的大脑才可以顺利地运转,鼓足气,瞪大眼,忽地爬起来,抓起枕头用力砸向他,咬牙切齿地吼:“死杨鹏,你耍我!” 他迅速躲开伴随着闷笑,继而变成哈哈大笑。 “你还装睡?”叶晶晶的眼睛喷火,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抓起另外一个枕头,朝他冲过来,一顿好打。 “呵呵呵,哈哈哈……”他手臂挡着脸,任她打。 “死杨鹏,臭杨鹏,你敢耍我,你装睡,你还笑,笑笑笑,笑死你。”她边打边骂,“死杨鹏,臭杨鹏,你……” 他突然抢下枕头,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腕,迅速俯身,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唔……唔唔……”抗议噎在喉咙里,很快变成了呻吟。 “你说,”她用指甲戳他鼓鼓的胸肌,“那天是不是联合小正一起骗我?” “哪天?”他装傻。 “还有哪天?”她瞪他,“就是我答应嫁给你的那天!我就说嘛,你怎么舍得打小正,原来是在我面前上演一出苦肉计。” “天地良心,我没有啊!”他喊冤,“我那天真的气疯了,怎么知道小正在学校受了那么多委屈,又怎么知道她那么想让你当她妈妈。” “你不知道干吗不帮我哄她,反而趁火打劫?” “我哪有趁人打劫?”他继续喊冤,“我一向是一等良民。” “切——”她在他胸前用力一拧,“你要是一等良民我就是耶稣基督了。难怪人家说奸商奸商,无商不奸,看你平时在我面前一副病猫的样子,原来一肚子坏水。” “老婆,别这么说嘛。”他抓住她的手,笑容谄媚,“我最多算顺水推舟,不算趁火打劫吧?” “啧啧,会的成语还不少。” “说为了娶你恶补的,信不信?”他的脸凑近,眼睛亮晶晶的。 “油嘴滑舌!”她嘴上嗤他,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小了。 “老婆,”他再凑近一点,“后悔吗?” 她疑惑道:“后悔什么?” “答应嫁给我,后悔了吗?” 她愣了下,用额头用力撞了一下他的额头,“神经!” “到底有没有后悔?”他整个身子贴着她磨蹭。 “呵呵,好痒,不要蹭啦。” “告诉我嘛,有没有后悔?”他再接再厉。 “好了好了,告诉你了。”她鼻子对着他的鼻子,眼睛对着他的眼睛,一板一眼地道:“后悔——我就逃婚了。” 他听到前两个字浑身一僵,听完整句后才放松下来,眼眸凝满笑意,轻轻贴住她的唇,抱怨:“你耍我。” “你刚刚也耍我。” “嘿嘿!”他奸笑两声,再次贴住她的唇。 这是她第三次在他的呼噜声中醒来,这一次,既不会震惊也不会尴尬,更不用匆匆起身离开。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抬手,不小心打到他的脸,呼噜声顿停,他闭着眼抓了抓被打到的地方,呻吟一声,继续睡。她戳一下他的脸,呼噜照样打得震天响。 “懒猪!”她咕哝一声,拿开他沉重的手臂,轻手轻脚地下床。习惯性地打开杨正的房门,看到整齐的床铺,才想起小正昨晚住在隔壁。 屋子很大,房间很多,却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有点空旷的感觉,原来房子太大了也没什么好。时针指向8点,今天上午恐怕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一个星期的婚假,不用每天早起打仗似的赶去上班,不用想着加班到几点才能回家,不用为想设计愁白了头发,不用画图画到脖子硬肩膀疼,不用担心信用卡里的余额够不够用。这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如今实现了,甚至说如果她愿意,以后可以每天过这种生活,但心里却总有不踏实的感觉,空落落的,一个人站在七十多平米的客厅中,茫茫然不知所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下面花园中三三两两的人,除了老人就是女人小孩,似乎都是不用工作靠人养的,她猛地打个冷战,觉得自己似乎也将加入他们的行列了。 好久好久,她轻轻地叹口气,到浴室冲了个澡,然后动手做早餐。书上说:抓住男人的心很简单,你只要能时时刻刻令他开心就够了。她,能胜任这种女人吗? 锅里的煎蛋滋滋响,她忙着关火。杨鹏探进头来,笑嘻嘻地问:“老婆,早饭吃什么?” “面包、煎蛋、牛奶。” “啊?”他的脸苦成一团。 “干吗?”她瞪眼。 他堆着笑脸蹭过来,“我想吃你煮的粥。” “蛋已经煎好了,明天早晨再给你煮粥。” “哦。”他的笑脸立刻变成缩水的茄子,看得她有点不忍,无奈道:“好了好了,改吃煎蛋配白粥,不过熬粥至少要半小时,你饿了就先吃两片面包。” “嘿嘿,”他恢复笑脸,“不用了,我中午约了人,11点要出门,明天早餐再吃好了。” “什么?”她放下锅铲,“杨鹏,今天是我们蜜月第一天。” “地税局那伙人很难缠,好不容易昨天婚礼上抓到他们,错过就不知道下次人家什么时候肯见你了。乖,”他凑上来安抚地亲亲她的脸,“我晚上尽量早点回来,蜜月推迟一天,你闷的话可以带小正出去走走,反正今天是星期大,我给你办的信用卡就放在床头柜右边的抽屉里。”他说完径自去浴室洗漱了。 她感觉自己像被打了一巴掌,好想对他大吼大叫,问他把她当什么?情妇?金屋藏娇的女人?还是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好说的女人?但她张大嘴,却喊不出来,她嫁他,很大一部分原因不就是钱吗?倘若不是杨鹏,换了别的什么男人,日子恐怕也是如此吧。她垂下头,叹气,默默地盛出煎蛋,冲好牛奶。 杨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狼吞虎咽地吃光早餐,临出门前吩咐:“老婆,待会儿你到爸妈小妹那边去,看看还需要什么,直接叫小张去买好了,下午我再给你打电话。” “哦。”她意兴阑珊地应着。 他打开门,突然又转回身,走到她身边,在她额头上亲一记,举起右手笑道:“我保证从明天开始的一个星期我只属于你。” 她勉强一笑,看着他走出门,无意识地戳着餐盘,把两颗煎蛋戳得稀巴烂。这——就是她婚姻生活的开始? “唉!唉!唉!”叶晶晶的叹气一声比一声高。 “干吗?”秦沐阳分神地看她一眼,手指继续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结婚不到一个月就唉声叹气的,小心容易变老哦。” “唉!” “上下班有专车,信用卡可以无限制地刷,家里客厅大得能打网球,老公宠女儿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糟糕的是我也说不出来哪儿不满意啊!”叶晶晶攒紧眉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点什么。自从杨鹏给所里拉了两个大项目之后,主任对我好得不得了,工作量不计,加班从来没有,奖金照发,还比从前多了。” “这还值得你抱怨?大小姐,贪心不足会遭雷劈的。” “我现在倒真希望被雷劈到或者撞个车什么的,生活会多点情趣。” “切——”沐阳嗤她,离开电脑,坐到她身边,“不过说真的,你瘦了好多,以前不管到哪儿都火车头似的,现在居然能坐在这里叹气半小时,婚姻生活真的那么不如意吗?” “唉,不知道,我也说不清。不说了,我走了,今晚杨鹏有应酬,小正发成绩单,我答应了她考得好就带她去吃麦当劳。” “晶晶,”沐阳拉住她,“当初我们劝你再考虑的时候,是你自己说的‘当时无悔’。” 她回头,肯定地道:“现在我也没后悔。” “你想过跟他生个孩子吗?” “孩子?”她瞪大眼,摇头,“我们有小正了,而且你知道,我受孕的机会很小。” “小正毕竟不是你亲生的。” “我答应过他要把小正当成亲生的。” “那不一样,要孩子不仅仅是传宗接代的问题,还是……” “还是什么?” 沐阳深深地看着她,“爱的结晶!晶晶,你从来都没想过去爱他,你嫁给他,却不打算爱他。” 她的脸迅速变色,愣了好久,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什么爱不爱的,想那些烦人的东西干什么?我嫁了他,跟他好好地过日子,这就够了。”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沐阳咄咄逼人地问。 “生理期发作不行啊?走了,赶不及接小正了。”她抓起皮包,匆匆逃走,做一只没用的鸵鸟。 “妈妈,妈妈。”杨正一阵风般地冲过来,兴高采烈地扬着手中的试卷,“我及格了,我考了七十分,老师今天在课堂上表扬我了。” “是吗?小正真棒!来,上车,我们去麦当劳。”叶晶晶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 “爸爸呢?他在麦当劳等我们吗?” “不,爸爸今晚有事不跟我们一起吃饭。” 杨正的脸上涌上一抹失望,旋即懂事地笑道:“幸亏现在有妈妈陪我。” 叶晶晶慈爱地摸摸她的头,突然想到沐阳的话,一路思索良久,直到进了麦当劳,看她吃得有滋有味,才鼓起勇气开口:“小正?” “嗯?”杨正头也不抬,忙着往嘴里添食物。 “你想要个弟弟妹妹吗?” “呃,咳咳咳……”她噎到了,叶晶晶急忙递过可乐,她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总算顺下去。杨正擦干嘴角,跳起来拉着她的手道:“我吃饱了,妈妈,咱们走吧。” “啊?还没吃完,我去要个袋子打包。” “不要了,冷了就不好吃了,走吧。妈妈,我想去图书大厦,听说王菲出新专辑了,爸爸答应过我这次英语考及格送我件礼物。”说着率先跑出餐厅。 “小正,慢点。”叶晶晶只好随后追出去。 “妈妈,你看,广场上好多人啊。妈妈,爸爸没时间,改天你带我去买舞鞋好不好?假期我想参加舞蹈班,老师说我形体条件很好,学舞蹈可以锻炼气质。妈妈,你说哪些课外辅导书比较适合我,我想买几本回去看,下次考试我要争取拿到90分。妈妈,期末的家长会你跟爸爸都去好不好?我要让同学们知道我有爸爸妈妈,你们都很疼我,只疼我一个。” “小正。”叶晶晶趁红灯停车打断她的喋喋不休,转过她飘忽不定的眼神,让她看着她的眼,心疼地揉揉她的发,柔声道:“妈妈只是随口问问,我跟你爸爸,不会再要孩子。” “妈妈,”杨正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片刻挂上两颗晶莹的水滴,小小声道:“我记得你跟爸爸说过,你不能生小孩的。” 叶晶晶一震,那日早晨她跟杨鹏的对话小正都听到了,没想到那么久以前这孩子就在打她的算盘了,怪不得舍长说十二岁的孩子是人精。她自小就没见过父母,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好不容易跟生父相处融洽,又找到一个她喜欢的女人做后母,当然不愿发生白雪公主恶王后的故事。孩子的心啊,那么小,那么敏感,那么脆弱又那么精明。 她握紧她的手,郑重地道:“总之我保证,不会有别的孩子来跟你分享爸爸妈妈。” “真的?”杨正眨着大眼睛,怯怯地问。 叶晶晶用力点头。 “妈妈真好。”她扑过来搂住她的脖子。 “傻孩子,快松手,妈妈要开车。” 深夜,杨鹏轻手轻脚地进门。客厅里的电视一明一暗,叶晶晶从沙发上爬起来,揉着酸涩的眼睛,招呼道:“回来了。” 他走过来,吻吻她的额头,“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看会儿电视,顺便等你。”她将他随意丢弃的衣物逐一拾起。 他一直走入卧室,疲惫地瘫在床上,挥挥手道:“丢着好了,明天董阿姨会收的。” “反正顺手,为什么不摆好?丢了一地不小心会绊倒。” “呵。”他笑笑,眯着眼看她将衣物和公文包放好,随口问:“小正今天考得怎样?” “很好,拿了70分,老师夸她了,高兴得不得了。我今天带她去吃了麦当劳,还去买了一张王菲的新专辑,说是你答应的礼物。” “哦,那就好。”他含糊地应着。 “她说假期要去学舞蹈,老师说她的先天条件好,可是我们不是说过暑假去北戴河吗?不知道舞蹈班的课时怎么安排的,有时间可以去问问,如果时间不冲突,不妨让她去学,小孩子多点爱好也好,你觉得呢?” “唔。”他的眼皮慢慢合上。 她凑过来,帮他松开衬衫领口,轻声问:“很累啊?” “嗯。”他随手一捞,将她搂在怀里,顺势将头埋进她松散的发间。 “喝了很多酒?” “嗯。” “不要每次都喝这么多,你胃肠不好,喝多了就吐,难受得要命。” “嗯。” “这么晚才结束,是不是谈得不顺利?今天跟哪批人吃饭?包工队的还是售楼代理?” “嗯。” “嗯什么嗯,问你话呢。” “嗯。”他翻个身,很快发出香甜的鼾声。 枕着他的手臂,听着头顶传来的呼噜,她突然觉得好冷。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她勾过脚下的被子盖住两人,闭上眼睛,数他的鼾声,呼哧——哼哧——往日的催眠曲,今天却越听越精神,她将失眠归咎于他满身的酒味和烟味。 “杨鹏,起来,去洗个澡,你身上的味道好难闻。”她用力推他。 “嗯,嗯嗯,嗯。”他晃了两下脑袋,翻得更远一些,继续睡,顺便卷带大半条被子。 “杨鹏,杨鹏……”用力推了两下,他像死猪似的没反应,真想堵住鼻孔不让他打呼噜,看他睡得那么沉,又有点不忍心。 “唉!”今天第无数次叹气,她无奈地拉起剩下的被角,躺下继续数他的鼾声。 第七章 “晶晶,下班了吗?”电话里传来杨鹏轻快的声音。 “快了,”叶晶晶眼睛盯着屏幕上的线条,鼠标迅速移动,“干吗?” “我跟小正正往你那儿去,待会儿一块吃饭然后去看电影,怎样?” “今天怎么这么闲啊?”她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小正说什么新版《妈妈再爱我一次》,很感人,一定要去看。我们快到了,你能下来吗?” “等一下,我在打一张底图,给我五分钟。” “好,我们等你。” 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手里的工作,她冲出办公室,冲进电梯,出大门的时候,门卫大伯笑呵呵地问:“一家子晚上有活动啊?” “嗯!”她答得轻快,没发现自己的笑容有多开怀。 杨正在车里拼命挥手,高声喊:“妈妈,快点快点,我们在水煮鱼定了6:00,晚了就没位置了。” “来了。” 叶晶晶动作利落地钻进后座,杨鹏立刻发动。晶晶笑着叫:“驾!”小正配合她作出挥鞭的姿势,杨鹏嘴里发出“哞——哞——”的声音,车子启动,加入车河。 杨正喊:“爸爸,错了那是牛叫。” 晶晶取笑道:“你爸爸是老牛开车。” 哈哈哈哈,车厢里是一家大小欢快的笑声。 “呜呜呜呜,鸣呜呜呜……” 杨鹏看看左边,递过一张面巾纸,大女人接过,抹眼泪。右侧袖子被扯起,沾上一把鼻涕,杨鹏撇嘴,递上一张面巾纸,小女人接过,抹鼻涕。 “呜呜呜呜……”大女人靠上他肩膀,泪水浸湿了肩膀的衣料,杨鹏无奈,伸出左臂环住老婆的肩。 “呜呜呜呜……”小女人靠进他怀里,泪水湿透了前襟,杨鹏无奈,伸出右臂搂住女儿的小脑袋。 “呜呜呜呜,鸣呜呜呜……” 杨鹏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哭得稀里哗啦,他翻个白眼,眼睛重新盯着屏幕,就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哭。他发誓,以后决不陪这两个女人看悲情片。 回去的路上,两个女人讨论得热热闹闹。 “情节根本就是抄袭《妈妈再爱我一次》,一点新意也没有。” “就是,那个妈妈演得太不成功了,又蠢又软弱,根本不值得同情。” 杨鹏翻白眼,那你们还流那么多眼泪。 “对,还有那个男人,太可恶了,根本不值得原谅,就该一脚踹飞他,母子俩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杨鹏哆嗦了下,摸摸后脑勺。 “不过小孩子还是选得蛮成功的,长得好可爱哦。” “对,尤其是那造型,瓜皮头,小西装,大短裤,一双大大的雨鞋,帅呆了。” “要不是冲着小男孩,这片子坚决不看。” “对,坚决不看。”两个女人再次达成共识。 杨鹏摇头,女人啊女人!他开始心疼三张电影票和他的上衣。 女人啊女人,杨鹏再次见识到女人的威力。 “哈哈哈哈……”叶晶晶窝在沙发上笑到捧肚子,“太搞笑了,用瓦片擦屁股,哈哈哈,编剧怎么想出来的,还有古天乐那表情,小正,你看项少龙那表情,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哇!古天乐晒黑了好帅哦,我决定了,他代替吴彦祖成为我新一轮的偶像。”杨正捧着下巴痴痴地盯着屏幕。 “呆啦!”叶晶晶敲她的头,“他从演完《神雕侠侣》之后就晒黑了,你现在才知道?” “人家没看过他黑了之后的古装扮相嘛!”杨正辩驳。 “看过《新家法》没有?那才叫冷酷得有性格,坏得有品味。”叶晶晶的眼睛开始冒红心。 杨鹏皱眉,对着镜子照,自己也很黑啊,健康有力,肌肉结实,怎么不见她对他露出一副流口水的表情?还总说他是粗人。 “哇靠,不是吧?见一个爱一个?加上赵倩公主就第四个了!项少龙怎么可以这样?” “咳咳咳……”杨鹏让咖啡呛到,晶晶刚才说的是——哇靠? 这回换杨正得意了,“你还没看原著呢,别说四个,四十个也不止,整一个色狼。整本书就用一个字形容:‘黄!’” “咳咳……”杨鹏呛到第二口,小正看黄书? “该死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噗——”杨鹏一口咖啡全喷出来。 “嗯?”两个女人同时从沙发靠背上探出头问:“怎么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大步过去关掉dvd,“别看了,别看了,都看了一天了。你,”他指着叶晶晶,“去做晚饭。你,”他指着杨正,“去做你的手工,星期一不是要交吗?我要看球。”说完,大模大样地坐在沙发正中,摸到遥控器,换台。 两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伸右腿我伸左腿,一起出击,把强盗踹出领地。 杨正跑去重新打开影碟,叫道:“手工星期三交。” 叶晶晶把无线电话抛给他,“晚饭叫外卖。” 重新摆好姿势,两个女人眼睛盯着屏幕,异口同声地道:“看球用卧室那台电视。” 杨鹏坐在地上,无语问苍天,天理何在?谁才是一家之主啊!有点自闭倾向的小正一旦开朗起来,居然变得比晶晶还疯。都是那该死的项少龙,把他老婆和女儿都给勾跑了。 一只白白嫩嫩的小脚伸过来,踢在杨鹏的后背上,“爸爸,叫外卖啦,我想吃pizza。” 晶晶补充:“要海鲜至尊,两人份。” “那我呢?”杨鹏忙道。 “你不是不喜欢吃吗?你叫盒饭,要不就到楼下的西餐厅去吃。” “……”杨鹏一脸的黑线条。女人啊女人,都是不讲道理的。 杨鹏站在镜子前面,握拳曲臂,左照右照,胸肌腹肌一共四块,人家光腹肌就六块,难怪晶晶流口水,不行,从明天起要锻炼身体,再这么养尊处优下去,早晚连成一块。 叶晶晶打着呵欠走进卧室,疑惑道:“干吗呢?怎么没看世界杯?” “看完了。”他趴下开始做俯卧撑。 “喂,”她蹲下看他的脸,“你这是干吗呢?不是因为中国队踢输了,你打算找土耳其人打架吧?” “哼!”他打算找项少龙打架。 “别这样,不就是一场球吗?中国队臭脚全世界都知道啊,你跟着生什么闷气?睡觉啦,明天还上班呢。”铺好床,见他还在吃力地做,汗珠顺着鼻尖往下掉,叶晶晶察觉出不对,席地坐在他旁边,轻声问:“到底怎么了?不是因为我跟小正霸占了大电视,你不高兴吧?” 他不做声,嘴里哺哺地数:“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呼——”第五十个做完,他虚脱地趴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看你,没那体力还硬撑。”她吃力地把他翻过来,用衣袖帮他抹汗,笑道:“重得像头大笨牛。”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信誓旦旦地道:“锻炼个半年,我也有六块肌肉。” “什么六块肌肉?没头没脑的,你不是发烧了吧?” “我没发烧,项少龙不是有六块肌肉吗?” “怎么又跟项少龙扯上了?喂!”她瞪大眼,扬高声,“你不是想学项少龙,见一个爱一个吧?” “切——我干吗学他?黑黝黝傻大个还自以为聪明,肉麻当有趣,无知当幽默。” “喂,”她笑,“项少龙得罪你了?” 哼!当然得罪了我。他抓着她酸酸地问:“你说项少龙帅还是我帅?” “神经!”她在他肚皮上用力一拍,“睡觉啦。” 他爬起来粘着她,“说嘛,我们俩到底谁帅?” “嘿!”她灵光一闪,“你不是在跟古天乐吃醋吧?” 他被说破了心思,急忙低头,嘴硬道:“谁跟那家伙吃醋。” “脸红了哦。”她刮他的脸颊。 “那是做俯卧撑累的,睡了睡了,明天上班。”说着爬上床翻过身去。 这回换她粘他,支起半边身子攀住他肩膀,“脖子都红了。” “睡了睡了,睡着了。”他闭紧眼睛,开始打呼。 “又装睡,让你装睡。”她的手指不老实地向下,摸到他腰侧,轻轻一抓。 “啊,”他反射地跳起,“不行,不能挠那儿,痒。”那是他全身上下惟一怕痒的地方。 “说,是不是吃醋?”她追着他搔痒。 “不是不是不是。”打死他也不会承认,跟个电影明星吃醋,说出去他不要做人了。 他大手一伸抓住她的魔爪,轻易将她的两手背到身后,轻轻一带,让她撞进他怀里,俯个头,吻上她的唇,一路缠缠绵绵地吻进睡衣领口,趁她意乱情迷之际,很小人地问:“我帅还是项少龙帅?” “呵呵。”她在喘息中低笑,这粗枝大叶的男人也有小心眼的时候。她一面热情地迎接他的攻势,一面咬着他耳朵,用猫儿般软绵的声音回答:“你帅。” “哈哈,江平,你说他好不好笑?还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叶晶晶捧着电话,笑得乱开心的。 “晶晶,祝贺你。”陶江平由衷地感叹,“本来我还担心你婚后会不幸福,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现在真的觉得,人只要懂得知足就会快乐。你可以不爱他,但你要学会珍惜他,一段美满的婚姻,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晶晶笑容转淡,叹口气问:“为什么突然有这么消极的感慨?” “这不叫消极,这叫成长。当你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身边连个黑头发黄皮肤说中国话的人都见不到,你就能体会有个人可以让你放心地依赖是多么大的幸福。” “我……”她摩挲额头,“我也说不清。结婚快三个月了,有时候会很开心,有时候会很空虚,不过幸好没有跟项华南在一起时的那种寒心。他哄我逗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心里往外漾的高兴,他累得倒头就睡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酸酸的心疼。我想,我对他是有感情的吧,至于是不是爱,我不知道,我嫁了他,他对我好,所以我也对他好,一心一意地对他好。这段婚姻已经比我预料的好了很多,只不过偶尔出现的寂寞感会强烈到令我心惊,总像缺点什么似的。” 江平笑,“人们对于婚姻一般分三种态度:一种是要物质不要精神,一种是要精神不要物质,你属于第三种,比较贪婪,物质精神都要。跟项华南在一起的时候是因为有精神没物质,所以你们分开,现在跟杨鹏是有物质没精神,至于结局怎样,晶晶,全看你自己了。” “干吗?说得我好像随时会爬墙似的。” “切——你想爬也得有人要才行啊。我的意思是我能体会你的感觉,就像我跟培荣在一起时,似乎什么都好,直到再次见到大哥,才知道有些感情是无法逃避也无法抹煞的。” “唉!”叶晶晶长长地叹息,“幸亏我再没见过项华南,什么做不成情人还可以做朋友,狗屁!男女之间怎么可能成为单纯的朋友?” “又说粗话,你老公发现你的真面目,没吓得退货啊。” “他敢?他想退,别人还抢着要呢!不跟他我找个更好的。” “又吹牛!” “真的,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墨镜,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了,问我找没找到人嫁,说可以考虑娶我。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他以为我是闺中怨妇,等着他随时垂怜啊。” “去去,我不听你吹大气,国际长途很贵的,有正事没有?没有我挂了。” “好啦好啦,大不了我给你拨回去,反正我老公有钱。” “那你拨,我先挂。”江平说完挂断。 “小气鬼!”晶晶对着听筒咕哝,按键切断,正准备回拨,卧室门突然开了,杨鹏站在门口。 “咦?”她放下听筒,“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到声音,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脸色黯淡,声音波澜不兴,“晚上的应酬取消了,你打电话的声音那么大,当然听不到。” “是江平啦,难得她空出时间跟我聊天,我先给她拨回去,你跟童阿姨说一声,让她加你的晚饭。” “哦。”他应着,却没动,一直到她打完电话,他还站在那里。 “怎么了?”她上前探他的额头,“不舒服?还是工作不顺利?” “没什么。”他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转身道:“我去接小正。” “唉,”她拉住他,“小正到美美家去了,今天晚上不回来,你忘了?” “哦,那我去告诉董阿姨加我的晚饭。” “杨鹏!”她没放手,扳过他的身子,柔声地问:“你心情不好吗?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啊。” 他一手插进她的长发,轻轻地梳理,眼神中闪着复杂难懂的光,艰涩地开口:“晶晶,如果如果我破产了,你会怎么样?” 她脸色“刷”地一白,焦急地道:“有这么严重?怎么会呢?是不是楼盘出问题了?我昨天晚上看新闻说北四环外有一片楼区刚刚完工就出了问题,要撤查拆迁,不会正好是你的产业吧?” 他摇头,缓缓地道:“我只是说如果。” “哦!”她舒口气,拍着胸口,“吓我一跳,平白无故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看你是累了,你先躺一会儿,我给你放水洗澡。” “晶晶。”他拽着她的手不放,“如果我没钱,你还会嫁我吗?” 她不在意地笑道:“说什么傻话,没钱我嫁你干吗?快去躺着吧,我叫阿姨给你熬点补汤,我看你是太累了。等小正放假,你也空出时间来,我们去度个假,放松一下。” 放好水,她强拉着他进浴室,抓过海绵帮他擦背,一面跟他唠唠叨叨地说话:“今天跟江平聊天,提到她那个大哥,我跟你说过的,记不记得?我就说江平想不开,闻昊有什么好?又自私又花心又没责任感,年纪大了她差不多十岁,街上随便抓一个都比他条件好,可她就是心心念念地放不下。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见他没反应,她推他一下,“喂,问你呢,有没有听我说话?” “嗯。”他含糊地答应一声。 “我们所里也有一个,丈夫都跟别的女人跑了,她还在傻傻地等。要我说这种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就算回来了也该一脚踹出去。” “嗯。” “你也同意啊,就知道你老实,如今这世道好男人不多了,让我拣到一个宝。”她说着在他湿漉漉的额头上用力亲了一下。 他浑身一僵,然后突然把她拉进浴室,猛地吻上她。 她惊呼一声,用力挣扎,“别,董阿姨还在厨房呢。” 他似乎没听到她的抗议。这个吻带点粗暴和发泄的意味,为了制止她的反抗,他把她的手腕都捏出淤痕了。 “杨鹏,杨……鹏!”她终于在他反常的激烈中挣扎出来,喘着大气质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他别开眼,不去看她被水浸湿的衣衫,按下按钮,刷一股冷水兜头浇下。 “你发神经啊,”她急忙关掉按钮,“这么冲会感冒的。” 他再打开,“你别管,让我冷静一下。” 她再关上,用身子挡住按钮,嚷道:“我不管谁管?我是你老婆。” 他直直地跟她对视,头发上的水滴断断续续地落下,刚好一滴流进眼睛里,他用力眨眼,隔断两人的视线。 “那——”她把毛巾递给他,没好气地道:“擦擦。” 他用力扯过来,刮到她的手指,“噬——”她轻呼一声,狠狠地瞪他,嚷道:“要死了,跟我有仇啊。” 他也瞪她,断续的水滴又滴到眼睛里,还得拼命眨眼。 “笨蛋,牛,擦个头发都不会。”她把毛巾抢过来,粗鲁地蒙在他头上,用力揉。 “呵呵呵……”毛巾下面传出他的闷笑,大手一捞将她圈进怀里,隔着毛巾蹭她的脸,磨人地叫:“老婆。” “你还拿我当老婆吗?”她火气大得很。 他个子高,蹭了两下毛巾就落在她脸上,于是换成他给她擦头发,“当然,不拿你当老婆拿谁当?” “那你还敢无缘无故地跟我发脾气?” “我哪有发脾气?”他喊冤,“我只是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你跟我大小声,叫我别管你,还不是跟我发脾气?” “这也算?” “当然算,好声好气问你不说话,非得用吼的才管用是不是?” “不是。” “那你说,干吗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我得罪你了?” 他顿了下,点头。 “嗯?”她皱眉,“真是我得罪你了?” “嗯。”他再点头。 “好吧,给你五分钟,要是说不明白我哪里得罪你了,我就要你好看。” 他扳起拇指数,“你对我很凶。” “那是因为问你话不说。” 他扳起食指,“你跟陶江平打电话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神经,她是我好朋友,一个月才聊一次,当然开心。” 他扳起中指,“我听到你说有个叫什么墨镜的问你有没有嫁人。” “我当然说嫁了,死人,这种没影的醋你也吃。”她捶他。 他扳起无名指,想想又按下,摇头道:“没了。” 她很认真地问:“真没了?” “真没了!”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你在乎我的钱胜过在乎我。 她阴阴地笑道:“杨鹏,你完了,你没有说服我。” “不要吧,老婆。”他冷汗涔涔。 “哼哼!”她从鼻孔里哼出气,“今天睡觉之前你给我做一百个俯卧撑,做不够不准上床。” “不是吧,老婆。”他哀叫。 “没得商量。”她斩钉截铁,毛巾甩给他,走出浴室。 “老婆,老婆,老婆……”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叶晶晶啃着苹果,瞄着电视,监督杨鹏做俯卧撑。 叭!杨鹏力竭地趴下,拉长声音喊:“不行了,老婆,做不动了。” “还有二十个。”她伸出两根手指。 “今天欠着,明天再做行不?” “不行。” “再做下去你老公就挂了。”他挥手抗议。 “那就去睡客房。”她拿起他的枕头做势要丢。 “好嘛好嘛,休息一下,给我吃个苹果。” “喏——”她把咬了一半的苹果递给他咬一口,再咬一口,第三口收回来送进自己嘴里,用脚尖踢他道:“休息时间结束,下半场开始。” “不是吧?还不到两分钟——” “你做不做?”她做势又要丢枕头。 “做,做。”他憋足了力气撑起一个。 “八十——八十二——八十——三——” 叭!又趴下,这回他连蠕动的力气都没了,鼻子压在地毯上闷闷地叫:“老婆,真的不行了。” “还有十七个。”她一点也不含糊。 “你这叫谋杀亲夫。” 她又拿起枕头,他不动,砰,枕头砸在他背上,他还是不动。 “喂!”用脚尖拨弄一下,“不是吧,真累瘫了?真没用,一百个俯卧撑都做不了。” 他的大脑袋摇了摇,“有本事你做给我看。” “不管,反正今天你做不够一百个,就睡客房。” “不去,我累得走不动了。”他赖在地上装死。 “那就睡地上。” “睡地上就睡地上。”装死的继续装死,吃苹果的继续吃苹果。 电视剧演完了,晶晶关掉,扬声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做完十三个上床。” “不做。”他摸过枕头塞在脑袋底下,“大丈夫能屈能伸,说不做就不做。” “哼!”她关掉床头灯,盖上被子睡觉。 一会儿,地上的人影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偷偷地掀起被角,被她一个翻身死死压住,恶声恶气地道:“想干吗?” 他委屈地道:“我冷了。” “柜子里有毯子。” “我要盖被。” “也有被。” “我要盖这条。” “不行。”她把被子全卷在身上,离他远远的,闭上眼装睡。 身边的床铺凹陷,他爬上来躺下,在她耳边吹气,拉长声叫:“老婆——” “下去,说好了不准上床。”她踹他,踹不动。 他翻过来,搂住她,赖皮道:“不下,大丈夫能屈能伸,说不下就不下。” “哪有你这么赖的?下去!” “嘿嘿,老婆,”他进一步攻陷领地,将她连人加被子一起死死搂紧,“不搂着你我睡不着嘛。” “睡不着才叫惩罚,放开我。” “不放,大丈夫能屈能伸,说不放就不放。” “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 天明的时候,叶晶晶同往日一样从他怀中醒来,没睁开眼皮就听到他的呼噜声。她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偷偷地想:听不到他打呼噜,她也睡不着。 第八章 “妈妈,妈妈……”杨正激动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叫,“我考上了,我考上了101中学。” “是吗?太好了!”叶晶晶一时激动从座位上站起来,见所有的同事都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坐下放低声音问:“张叔叔去接你了吗?我给爸爸打个电话,让他晚上推掉应酬,我们出去庆祝。你想去哪儿?妈妈帮你订位。” “爸爸说一会儿来接我,我们去找你好了。” “好啊,我等你们。”她放下电话,吸口气,还是抑制不了要冲出胸口的兴奋,站起来大声道:“我女儿考上101中学了。” “是吗?恭喜恭喜,101可不好考呢,你女儿真争气。”同事纷纷上来恭喜。 叶晶晶拿出电话,挨个通知—— “沐阳,小正考上101中学了。” “小芮,我女儿考上101中学了。” “舍长,我女儿考上101中学了。什么?我是谁?我当然是晶晶了,笨,除了我谁还有那么大的女儿。” 两个女同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又不是自己生的,高兴得什么似的,不知道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为了讨好男人嘛,假高兴也要当做真高兴啊,等有了亲生的,自然就不一样了。” 叶晶晶“啪”地站起,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沉声问:“你们说什么?” “没什么。”两个长舌妇急忙散开。 “我告诉你们,”叶晶晶叉腰道,“小正是我女儿,我就是她妈妈,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听到什么亲生不亲生的这种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主任急忙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晶晶,干吗发这么大脾气?” “没事!”叶晶晶回到座位旁拿起皮包,“主任,我女儿考上了101中学,今天晚上帮她庆祝,我想先走。” “没问题没问题,你手上的工作交给小罗好了。” “不用,我带回家里做,明天早上一定交,谢谢主任。”她收起笔记本电脑,冷冷地看了两个长舌妇一眼,转身走出去。 背后传来小心的忿忿声:“神气什么啊,不就是傍了个大款吗?” 哼!是,她就是傍了个大款,怎样?她们嫉妒,自己也找一个啊?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本来她在办公室人缘还不错,自从杨鹏给所里拉了两个项目之后,主任就对她差别待遇,惹来许多同事的眼红,有意无意地给她穿小鞋,又不敢明着得罪她,居然连以前拒绝过一个男同事追求的事情也翻出来炒,真令她有点忍无可忍。杨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名言叫: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既然他们把她归类为靠大款摆谱的人,她就摆给他们看,谁怕谁?没钱的想有钱,有钱的反而被人看扁,这就是人类的不平衡心理,真是郁闷! 看到杨鹏的车靠近,叶晶晶用力吸气,平静心情,今天是该高兴的日子,别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 车停了,她拉开车门,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放松声音:“当当当当,恭喜小正,你真争气。” 车内环绕着一股低气压,杨正瘪着嘴,见到她委委屈屈地唤一声:“妈妈。” 杨鹏的脸臭臭的。 “怎么了?”晶晶坐进后座,“小正考得好,应该高兴啊,干吗一张臭脸?” 杨鹏激动地道:“你说这孩子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居然说要住校!她才多大?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们住在一起,生活能自理吗?能叫人放心吗?” 杨正反驳道:“美美和萧欣都住校,她们父母也没有反对,我以前在家里就是自己洗衣服打扫房间,学校有食堂,生活自理绝对没问题。”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爷爷奶奶姑姑没时间照顾你,现在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了,就不用你自己动手做这些。你那两个同学是因为家里接送不方便才住校,咱家有车,方便得很,不然我再请个司机,专门负责接送你。” “爸!”杨正捏紧拳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个有钱的老爸是不是?” 杨鹏急踩刹车,惊愕地转头,“有钱怎么了?老爸有钱还给你丢人了?” “你知不知道同学们怎么说我?他们说我的基础根本考不上101,一定是你给人家捐楼了。”杨正说完就扑到晶晶怀里哭。 杨鹏呆了半晌,突然启动倒车,愤愤地道:“我们回学校,我要去问问你们班主任,怎么能让学生随便在背后说三道四中伤你?” 杨正哭着喊:“你还嫌同学说得不够吗?我好不容易毕业了,再也不要回那个学校去。” “杨鹏!”叶晶晶空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咱们先回家,找班主任的事回去再商量。”她能理解小正的感受,因为她刚刚承受过那种恶意中伤,那是既气愤又无奈的委屈,她在社会上见识的多也就罢了,但让孩子幼小的心灵怎么能承受和理解? 叶晶晶摆胸脯打保票,答应帮她说服杨鹏,终于哄得杨正露出笑脸肯吃饭了。本来该是个举家欢庆的夜晚,结果被那些无聊人的闲言碎语破坏殆尽,她算见识到了流言的威力。 一打开卧室门,杨鹏便迎上来问:“怎样?说服小正没有?” 她摇头。 “唉!”杨鹏跺脚叹气,“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专车接送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还没有呢。要不就上133中,教学质量也不错,离家近,一站地就到了,认识的同学还多。” 她皱眉,“你怎么就不明白?小正巴不得离原来的同学远点儿,她想换个全新的环境,一个别人不知道她爸爸给学校捐过楼,老师拿她跟别的孩子一视同仁的环境。要上133,她干吗辛辛苦苦每天学到后半夜?” “不然上私立好了,上私立的都是家里有钱的,就没有同学在背后说她闲话了。” “私立?”她瞪大眼,“有最好的公立学校为什么要去私立?私立是什么环境?要不就把人管得像修女牧师,要不就一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花天酒地。你就算有钱没处花也不能拿孩子的教育开玩笑啊。” “私立哪像你说的这么恐怖?” “在我这种小贫民老百姓眼里就是这么恐怖。” “你这话怎么说的?”他有点不高兴了,“难道我不是贫民老百姓了?不然你说怎么办?” “我同意小正住校。” “什么?”换他瞪眼,斩钉截铁地道:“不行,坚决不行。” “怎么不行?”她试着说服他,“小正比别的孩子早熟,自理能力很强。101中的环境我看过,条件很好的,宿舍公寓化管理,有洗衣房,食堂很干净,饭菜也不错。反正一个星期至少有两天休息,平时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可以回来。况且跟美美和萧欣两个最好的朋友在一起,她会很开心。” “条件再好也比不得家里,以前她没有爸爸妈妈,生活不得不自理,我亏欠了她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孩子接到身边了,怎么舍得她受一丁点儿苦?我宁可搬家,也决不让她住校。” “杨鹏啊!”她头痛地揉着眉心,“我知道你对小正有愧疚,可你这种溺爱是不正常的,你会宠坏她。” “怎么不正常?”他神情激动,“父母疼孩子是天经地义的,这么小的孩子有几个家里舍得让住校?除非你不疼她!” “我不疼她?”她指着自己的鼻尖,扬高声调,“我不疼她我站在这里跟你吵架?我不疼她我费尽心思地帮她说服你?我不疼她我充当你们父女俩的和事老弄得里外不是人?我不疼她我干吗嫁给你?” 他的脸迅速铁青,身子一震,哑声道:“是,你借着疼她才嫁给我,现在你达到目的了,所以嫌她碍眼了,巴不得她离得远远的是吧?” 轰!叶晶晶觉得一记重雷在额头正中劈开,炸得她有片刻不能反应,惨白着脸倒退两步,却撞了到床头柜上。 “晶晶。”杨鹏下意识地伸手扶她。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大错特错,但要收回已来不及。一提到小正的问题他就很难保持冷静,他满心以为晶晶会帮他劝小正,哪想到她会支持小正住校,这会儿让孩子离开他,跟割他的肉一样疼,又听到她说为了小正才嫁给他,更是大受打击,那份长久的自卑和近日的隐忧令他本能地反驳。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也不是故意这样说,他知道晶晶虽然爱钱,但她并不卑鄙,而且是真心疼小正。他也知道她嫁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正的恳求,只不过大家从没摆到台面上说而已,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在意、多恐惧,他必须以激烈的言辞来支撑自己180厘米的身躯,否则会跌到。 “走开!”她激烈地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晶晶。”他懊恼地拨动头发,“对不起,我一时冲动,我……” “闭嘴!”她捏紧拳头,朝他吼,“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说对不起。算我多事,你们父女俩的事我再也不管了。”她用力推开他,穿着拖鞋披头散发就往外冲。 “晶晶,晶晶,晶晶……”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抓住她的胳膊,不断地赔礼,“晶晶,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我说错话,我不是有意的。你先别冲动,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你管我去哪里?反正不留在这儿受你们的夹板气。你放手,放手,放手。”她拼命地挣扎,像只不驯的斗鸡。 “晶晶,晶晶。”他奋力地制住她,“我知道你生我的气,要打要骂随你,可是别往外跑,这么晚了,外面不安全。” “不要你管,你放开我,杨鹏,我叫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怎么用力也挣脱不了他钢铁般的手臂,情急之下她张口朝他的小臂咬下去。 他起初因为疼痛而力道一缓,随即又紧紧地抱住,任凭她的牙齿陷入肌肉咬出血腥也不松手。 “爸爸。”杨正怯怯的声音响在身后,然后一下子冲过来,扯着叶晶晶的衣襟哭喊:“妈妈,你不要咬爸爸,是我不好,是我不乖,我不住校了,我走读,我听话,求求你不要咬爸爸不要跟爸爸吵架。” 叶晶晶愕然松口,血丝顺着清晰的牙印渗出,杨正捧着杨鹏的手臂,眼泪成串地往下掉,喃喃地哭泣,“爸爸,爸爸,爸爸……” “小正。”叶晶晶无措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抹孩子的眼泪,哄道:“别哭,小正别哭,我……”一声哽咽卡在喉咙口,她觉得眼睛一热,泪水涌出眼眶。 “妈妈,”杨正泪眼汪汪地看着她,“爸爸流血了。” 她揽过孩子的头,喃喃地道:“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她最讨厌别人跟她说对不起,但此刻却又跟孩子说对不起,因为她伤害了她的父亲,虽然杨鹏罪有应得,但在孩子的心灵中,爸爸流血了,她会痛。 小正抱着他的胳膊,晶晶抱着小正,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杨鹏怀里哭成一团,害得他也忍不住想哭。说来说去都是自己的错,为什么控制不了情绪要惹毛晶晶?本来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的事情偏要弄得鸡飞狗跳,眼泪成灾,这下他该怎么收场? 一直到他的手臂不流血了,两个女人才止住哭声,晶晶哄着小正回房去。他盯着手臂上暗红的血迹,狠狠地骂自己活该,可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心疼得直哭,却没一个想着帮他上点药,包扎一下?他趴在门缝上听母女俩小声说话,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会儿,声音没了,灯也关了。他站在门口,想等晶晶出来好好道歉,哄她,任她打任她骂,哪怕再咬一口也好,只要她不再生气。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里面依然没有动静,他悄悄地扭开门把,探头进去,看到晶晶搂着小正面朝里躺着,似乎睡着了。唉!他叹口气,关上门,看来今天晚上她打算睡孩子的房里了。他说了那么重的话,怎么能指望她轻易原谅他呢?睡在女儿房里也好,起码她没跑出去让他找不到,顺便还可以安慰小正。 听到关门声,叶晶晶睁开眼睛,她根本没睡,本来就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刚刚情绪又那么激动,今晚注定要失眠了。要不是舍不得小正,她肯定一口气跑出去,再也不回来。死杨鹏,凭什么那么污蔑她?这段时间她是怎么对小正的他看不到?瞎子啊!瞎子眼盲心还不盲呢!是,她是图他的钱,但如果单单为了图钱,她也没必要嫁他个拖家带口的当现成的后母吧?她叶晶晶还不至于行情跌到那地步,反过头来他还敢拿这事冤枉她。她越想越委屈,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涌,又怕吵醒小正,只好起身下床,另外找床被子,一个人窝在地上默默地流眼泪。从跟项华南分手之后,她就没这么委屈过。门外的脚步声隔一段时间就响起,她知道他在等她,但就是不出去。情绪一激动就拿话重伤她,然后再低声下气地道歉,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把她当什么?就算他供她好吃好喝好日子,她也决不受这种窝囊气,决不原谅他,决不! 天快亮的时候,叶晶晶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儿。梦里她参加一个名流云集的宴会,穿在身上的酒红色晚礼服不知怎么突然变成了破布,所有的人都嘲笑她,那狰狞的笑声似乎要把她吞没,她哭喊着向杨鹏求救,他排开众人,将她护在怀里,拥着她往外走。他的怀抱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勒得她快透不过气来了,她想让他放开,却怎么都喊不出声。猛然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向下看,发现是自己的胳膊压到胸口,难怪透不过气。床头的闹钟指向7点,小正放假了,但她还要上班。揉着红肿的眼睛和疼得快爆裂的额头,她想今天请假算了,但也不想呆在家里,不如去沐阳的发廊转转,洗洗头聊聊天,不然她会爆炸。 门一打开,杨鹏便反射地从沙发上跳起,哑声唤道:“晶晶。”他眼底里布满了血丝,新生的胡碴爬满下巴,显然一夜未睡,整个客厅弥漫着浓重的烟雾,烟蒂堆满了两个烟灰缸。 见他如此狼狈,她的心有点软了,但一想到自己流了一夜的眼泪,气又不打一处来。她冷冷地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卫生间。 他在她屁股后面跟着,砰!卫生间的门关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子。他在门外乖乖地等着,一会儿,门打开,她走出来,再冷冷地瞪他一眼,走进厨房围上围裙。 他急忙接过围裙,讨好地道:“老婆,我来。” 她瞪着他的手,他讷讷地放开,小声地道:“要不,我下去买?买你最喜欢的水煎包和杏仁豆浆。” 她不说话,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刷锅水溅了他一身。 他赔着笑脸,“老婆,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不理他。啪!敲开两颗鸡蛋,鸡蛋壳丢在他脚下,拿起筷子用力地搅,想象那黄黄的鸡蛋汁是他的脑汁,我搅我搅我搅! “老婆,你说句话嘛,就算骂我也好,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哼哼!她心想:你敢还? 热油下锅,他在她身后左右转,殷勤地递蛋汁递锅铲。晶晶心里有气,蛋汁下锅猛了点儿,激起一片油滴。 “小心!”他眼明手快地拉她,几滴热油溅在他手背上,疼得他轻咝一声。 “啊呀!”她脱口惊呼,本能地抓起他的手,放在冷水龙头下冲,轻斥:“你傻啊,会烫你不知道?” 他深情款款地道:“我怕烫伤你嘛。” “笨蛋,牛!”她骂他,声音却轻轻的。 “呵呵!”他笑得乱开心的,“只要你肯跟我说话,笨蛋牛我也认了。” “笨蛋!”她又骂一句看着他手背上的红处渐渐鼓起水疱,捋起的袖口处露出昨晚她留下的牙印,两排整齐的伤口残留着干涸的血痕。看着看着,她的泪又来了。 “晶晶,”他慌了,手足无措地围着她转,“怎么又哭了?你心里委屈就打我两下,要不再咬我一口,你别哭啊?” 她瞪圆泪眼,食指戳他的胸日,“你说你昨天说的那是人话吗?” 他连忙回答:“不是,不是人话!是混账话,你就当我放屁。” “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放屁了?” “不敢了不敢了,以后全由你说,我只管听。” “我才不会随便乱放屁呢。” “是是,就我乱放屁,以后不敢了。” “你混蛋!” “是,我混蛋,我是混账王八蛋。”他答得挺溜的。 “混蛋混蛋混蛋。”她一面捶他一面靠进他怀里哭,“你害得我流了一夜的眼泪,你害得我失眠不能睡觉,你害得我眼睛疼,脑袋疼,脖子疼,腰疼背疼浑身疼。” “是是,都是我的错,以后不敢了。”他好言好语地哄,只要她气消了,骂两句打两下又有什么关系?就算骂也还是靠在他怀里骂,就当给他按摩了,他自我安慰地想。不过——他努力吸吸鼻子,推推怀里控诉个没完的人,“老婆,你闻这是什么味道?”。 “啊——我的煎蛋!”叶晶晶一声尖叫跳出他的怀抱,冲过去关火,望着锅里黑乎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早餐,她恶狠狠地瞪着他道:“都怪你。” 啥?这也怪他?唉,怪就怪吧,谁叫他惹她生气哪。还是赶快去买早餐,将功补过吧。 “等会儿。”她叫住他。 他夸张地弯腰行礼道:“老婆大人还有何吩咐?” 她忍着笑,板起脸道:“过来。” “哦。”他乖乖地过来。 她找出药箱,抓起他的手,埋怨道:“自己都不知道擦点药,笨蛋。” 杨鹏偷笑,当然不能自己擦,老婆给擦的才好得快嘛。 “你说他这人是不是又笨又傻又可恶?我当初怎么就一时不察选了他呢?”叶晶晶在一番激烈地控诉之后愤愤地问。 沐阳扳正她的脑袋,冲洗头发上的泡沫,意味深长地笑。 “喂?你说话啊,笑什么?”叶晶晶仰头看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发毛。 “要我说啊,”沐阳把毛巾盖在她头上,轻轻地按摩,“是你傻才对。” “我傻?”她坐起来,“我哪里傻了?” 她重新按下她的头,“你不傻?你不傻让你老公吃得死死的?” “错,是我把他吃得死死的。” “切——”沐阳嘘她,“从头到尾都是杨鹏掌握主导权,人家惹惹你就哭,人家哄哄你就笑,整个情绪围着人家转,自己还在这儿得意得要命。你说你不傻谁傻?” “我……”晶晶直觉想反驳,想来想去却不知道怎么说,沐阳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哦。 宁海辰从笔记本里抬起头道:“丫头,别挑拨人家夫妻关系。过日子嘛,床头吵架床尾合,最正常不过,谁傻谁不傻有什么关系?” 沐阳哼道:“他们这对夫妻跟咱们可不同,咱们是彼此相爱,当然什么都不用计较。他们呢,一个为了舒适的生活,一个为了孩子,谁先动了真感情谁就输了,你说是不是,晶晶?”说着斜眼看她。 宁海辰无奈地笑道:“你们这群鬼丫头,人家爱就爱了吧,是好事啊,至于让你这么损吗?” 爱?叶晶晶脑中一凛,浑身僵硬,他们的意思是——她爱上了杨鹏? “喂,回魂了!”沐阳在她眼前挥手,“傻瓜,还没想明白吗?瞧你今儿个生气明儿个笑骂的模样,瞎子也看出来你爱上他了。我是有老公的人哦,夫妻间这种吵吵闹闹的感情体会得最清楚了,你可别跟我死鸭子嘴硬。” “我爱上他?”叶晶晶失声惊叫,一个翻身滚下躺椅,“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拼命地摇头,心虚地往后退,“我、我只是觉得他又傻又笨又可恶,又……哎哟!”一不小心头撞上了椅子,最后两个字卡在嗓子里,差点噎死。剧烈地咳嗽了好一阵,才小小声地吐出未完的话:“又……可——爱——” 可爱?完了完了,杨鹏那么大个头,长得黑、力气大,动不动还惹她生气,冤枉她,害她流泪,她居然觉得他可爱?这还不是爱上他? 她爱上杨鹏?她爱上杨鹏! 一整天,叶晶晶都陷在这份突如其来的认知里不能自拔,直到晚上回家,看到杨鹏,听到他熟悉的浑厚嗓音讨好地叫:“老婆,下班了。” 她突然想明白了:是啊,她爱上他了,虽然她没打算付出爱情,虽然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虽然她不是刻意地投入感情,虽然她很想否认,但她就是爱上了他——杨鹏——她的老公。 套用最古老的一句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的丈夫、老同学、朝夕相处的男人、家人,比任何人都亲密的亲人,爱上他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如果没有爱,她不会跟他理直气壮地撒娇耍赖,不会挺胸抬头地跟他扯脖子吵架,不会纵容他莫名其妙的吃醋,不会心疼他工作一天后的疲惫,不会离了他的怀抱就睡不着,不会因他一句逗弄乐得合不拢嘴,不会因他一句误解气得哭了一整夜。也许这份爱夹杂着太多的亲情、依赖和习惯,但却是最真实的爱情,妻子对丈夫的爱情,跟项华南之间体会不到的爱情。爱就爱吧,他是她丈夫,爱他,天经地义的。 她会心地一笑,神清气爽,嗓音洪亮地道:“是啊,回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凑过来伏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昨天惹你生气了,今天特地早点儿回来做模范丈夫啊。” “你模范?洗衣煮饭打扫屋子都有董阿姨做,你模什么范了?” “呵呵。”他笑,拉她走到落地窗前,神秘地道:“先闭上眼睛。” “搞什么呀?大白天的拉窗帘。” “先闭上嘛。” “好好,闭上。”她闭上眼,偷偷张开一条小缝,见他拽住窗帘拉环,突然回头道:“不准偷看。” 她只好乖乖地闭紧。听见拉环摩擦的声音,一会儿后他道:“可以张开了。” “当当当当!”伴随着他的节拍,她看到空中花园中间的空地上放了一张餐桌,摆满美味,两侧燃烧着红色蜡烛,中间放着一束好大好大的红玫瑰。 他神情紧张地等待她的反应,她强行压抑眼中的狂喜,故作平静地道:“鲜花加烛光晚餐,好老套的招数。” “哦?”他张大嘴,满脸失望,搔搔头道:“我想不出什么新鲜花样,小正说女人都喜欢这个。” “小正帮你布置的?” “嗯。”他老实地点头,“她主动要求到董阿姨家去住,给我们创造二人世界。” “呆!”她敲他的头,“这么大束红玫瑰很俗啦,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花。” 他一咧嘴,牵起她的手,按下玻璃,道:“进去吧。” 伴着最俗气的鲜花、最俗气的烛光跟最俗气的人一起吃了顿最俗气的晚餐,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吃到撑,他没给她什么惊喜和感动,却令她感受到最平凡最俗气的幸福。 饭后两个人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突然跳起来道:“差点忘了,我今天在街上听到一首歌,很喜欢,就买了张碟,放给你听。” “好啊。”她柔顺地应着。 cd转动,他窝回来搂她入怀,五音不全地跟着哼哼—— 背靠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在我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她把手塞进他的掌心,静静地听歌,听他的心跳…… 第九章 “嗨,幸福小女人,今天怎么没精打采的,不是又跟你老公吵架了吧?”沐阳跟坐在她对面的叶晶晶打招呼,一年多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女人把她当垃圾桶,一跟老公闹别扭就跑来吐馊水,也不知道他们哪有那么多别扭好闹,她跟宁海辰就吵不起来,他一定让着她,有时都令她嫉妒晶晶有个可以惹她生气的老公。 “唉!唉!唉!”叶晶晶的叹气声一声比一声高。 又来了,沐阳翻了个白眼,“好了,说吧,我洗耳恭听。” “我怀孕了。”叶晶晶垂头丧气地道。 “哦,然后?”沐阳像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地询问,突然反应过来,跳起来叫:“什么?” “我怀孕了。”她看着沐阳的眼,肯定地回答。 “真的?哇,太棒了!宁海辰,宁海辰,”沐阳一路高喊地冲出去,拉住满头泡沫的宁海辰又跳又叫,“晶晶怀孕了,晶晶有小宝宝了,晶晶要当妈妈了,哇哈哈哈哈,简直太棒了。” 宁海辰笑道:“瞧你高兴的,比自己怀孕都兴奋。” “那当然了,我等儿媳妇等得头发都快白了,终于等到有个肯生孩子的。” “你怎么知道人家生的一定是女儿?” “起码有一半的希望嘛!等等,”沐阳突然顿住,“等等、等等、等等……”她迭声地嚷着,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冲回休息室。 叶晶晶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捧着下巴,神情呆呆的。 “晶晶,”沐阳直接冲到她面前,“怀孕是高兴的事,干吗唉声叹气的?你别告诉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发呆的人动了动,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唉!” 秦沐阳双手叉腰,“叶晶晶,我警告你。你要敢打什么歪主意,我第一个不同意。” “唉!” “唉什么唉?你不会说句话啊。” “我说什么啊?”叶晶晶爆发了,“我根本就没想到,医生明明说我受孕几率很小的,结果却莫名其妙地有了。我答应过杨鹏和小正不要孩子,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沐阳缩了缩脖子,气焰矮了一大截,上来搂住她的脖子,赔着笑脸道:“别这么激动嘛,你现在是孕妇,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沐阳,沐阳……”叶晶晶靠在她怀里,哽咽地道:“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上次因为小正住校的问题,杨鹏就发那么大的脾气,这次……” “这次怎么了?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没份啊?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小正是他的孩子,你肚子里的也是,这事你跟他说了吗?” “还没有。”晶晶无力地摇头,“我才拿到检查结果,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沐阳,你不知道,我试探过小正的态度,她对我们要孩子很反感。想起她看着我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我真觉得怀孕就是对不起她。” “傻瓜!”沐阳用力推她的头。“别这样想,小孩子懂什么?你又不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要她了。你跟杨鹏是夫妻,要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你不期待一个你们共同孕育的生命?想想看,一个小家伙,有你的眼睛他的鼻子,你的筋骨他的血脉,你的脾气他的性情,你会感受他在你身体里产生、成长、成熟、落地,由小小软软的一团一天天长大,看他张开眼睛,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会笑,会爬,会走,会跑,会叫你妈妈……” “停——”她喊,“哦!沐阳,别这么诱惑我。” “这不是诱惑,是我亲身经历的幸福和喜悦。晶晶,没做过母亲,没经历过十月怀胎和一朝生产,你永远不能体会生命的神奇和伟大。快点,给杨鹏打电话,告诉他你怀孕了,他会高兴得傻掉,然后第一时间冲到你面前,像只老母鸡似的把你呵护得要发疯。” “发疯?”她惊讶地重复。 “对,发疯,幸福得发疯,快乐得发疯,总之你会体会到那种感觉的。快,给杨鹏打电话。”沐阳帮她掏出手机。 “真、真的要打?” “打吧。”她催促。 她接过手机,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不、不行,我、我拿不稳。” “我来帮你拨。”沐阳抢过来。 “不,不!”她一把夺回,紧紧地按住,“不,等等,再等等,让我想一想。” “哎呀,还有什么可想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我想,我想或许可以回家以后再说,他现在一定很忙,说不定还在工地,如果傻掉了会有危险。” “好了好了,鸵鸟,不逼你了,当面说也好,震撼力更大,你应该事先准备一台摄像机。” 叶晶晶打发走董阿姨,自己对着镜子排练。 “杨鹏,我怀孕了。”不行不行,太直接了,会吓坏他。 “杨鹏,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不行不行,答应过他不要的,这么说不等于出尔反尔吗? “杨鹏,你说,如果,我说如果,万一,我说万一,我不小心怀孕了,怎么办?”笨,这么说不还是等于摆明了告诉他? “杨鹏,我怀孕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你说现在怎么办?”嗯,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反正躲也躲不掉,不如伸头挨这一刀,说不定真像沐阳说的,他会高兴,不会生气呢。 叮咚!门铃的响声令她猛地一惊,胳膊撞到了梳妆台上,瓶瓶罐罐掉下来又砸到了脚,痛得她哀叫连连,抱着脚原地跳。 开门声伴随着杨鹏的自语:“咦?怎么没人?董阿姨,晶晶。” “这里。”晶晶单脚跳出卫生间,看到杨鹏,劈头就道:“我怀孕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你说现在怎么办?”呼,终于说出来了,真怕说慢了就会结巴,也怕停顿了就再也说不出来。 杨鹏直挺挺地杵在那儿,完全傻掉了,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嘴角保持180度水平,不知道下一刻会上翘还是会垮掉。她像被告席上的嫌疑犯,等待法官的审判,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眨一下眼就会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甚至没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个同样傻掉的小人儿。 啪!杨正的书包掉在地上,惊醒了木头般的三个人。 “咝——”叶晶晶倒抽一口冷气,惊呼:“小正。”她话音未落,孩子已转身冲出大门。 “小正。”两人同时迈步,在门口撞到了一起。 晶晶急道:“她怎么会跟你一起回来?” 他侧过身挤出门,喊道:“先追人再说。” “天!”晶晶抚额,“怎么会这样?”她好糊涂,那么大个活人在旁边,她怎么就没看到?“小正,小正……”她一路呼应着杨鹏的喊声,跟着追。 匆忙出来忘了穿鞋,刚才砸到的脚还在疼,踉跄间绊了一下,眼看杨鹏转向楼梯,叶晶晶只好等电梯。一面揉着火辣辣的脚趾一面看着电梯指示屏上的数字一层一层地蹦,心中默念:“快点快点快点。” 等她一瘸一拐地追出去,就听前方传来一片惊呼,车辆的喇叭声响彻云霄,街道正中乱作一团,杨鹏的身影箭一般地冲进车阵和人群,嘶吼:“小正——” 叶晶晶脑中轰然一响,跌倒在地,心中哀叫:“不要啊!” 手术室外的等待永远漫长难熬。叶晶晶披头散发,脚趾红肿,脚心划破的伤口在流血,但她都感觉不到,她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杨鹏身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苍白的脸和木然的表情。 骆雷过来安慰道:“放心吧,只是大腿骨折,没有生命危险,孩子小,生命力强,术后恢复得好什么影响都不会有。” 杨鹏缓缓抬头,盛满恐惧的眼中有一丝怀疑。 晶晶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柔声道:“骆雷不会骗我们的,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他勉强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将她的手握得死紧,眼光转向手术室的红灯,喃喃地道:“如果小正出了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反射地一震,感觉他身上冰冷的温度透过掌心的接触一直寒进她心底。她知道,小正是他的心头肉,他对这个孩子背负着十二年的愧疚,只要孩子需要,他可以拿他的一切甚至性命去换,任何人任何感情都无法替代杨正在他心中的位置,当然也包括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沐阳说错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但这手心手背绝对是不同的。 灯灭了,门开了,杨鹏像装了弹簧般冲过去,几乎将医生撞倒。 医生连连道:“别紧张别紧张,一切都很顺利。” 杨正被推出来,依旧昏迷,脸色惨白若纸,双目紧闭,小小的身子躺在被单下面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静脉注射液正在流动,叶晶晶会以为她是没有呼吸的。杨鹏扑过去,跟护士一起推小正进病房,他焦虑的眼中带着不知所措的彷徨,仿佛担心那脆弱的生命随时会消失。叶晶晶的心狠狠地纠紧,看着手术室的红灯时,她更多地感到焦急和担忧,可看到病床上的孩子,她才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对生命的恐惧。难以想象杨鹏抱着浴血的小正时,该是怎样的心神俱裂,倘若小正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就是凶手,一个杀人凶手。 她看着病房门关上,双腿虚软得不能移动,竟没有勇气跟进去,再看一眼那张苍白的脸。 护士长出来道:“病人至少要24小时以后才会醒,家属最好轮流看护。” 她茫然地点头应着,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看到杨鹏坐在床边,黝黑的大掌颤抖地抚摸小正的脸,一遍一遍,徘徊流连,似乎要借着触摸来消除内心的恐惧。 走道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池芮在身后搭住她的手臂,气喘吁吁地问:“晶晶,我刚听雷说小正出事了,现在情况怎样?” 她喃喃地道:“没事了,幸好没事了。”话说着,就觉得眼前一片花白。 “晶晶,”池芮惊呼,费力地撑住她虚软的身子,扶着她坐到长凳上,慌乱地捧起她的脸道:“晶晶,你别吓我,你觉得怎样?我帮你叫医生。” “不用,”叶晶晶无力地靠着好友,缓缓地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吓坏了。” “你看你这狼狈的样子,我扶你去雷的办公室处理一下伤口。小正刚刚出了事,这时候你可要挺住,不然你让杨鹏一个人怎么办?” 她虚弱地点头,“我知道。” 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干净,叶晶晶站在病房门口,深深地吸气,呼气,再吸气,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推开房门。杨鹏毫无所觉,趴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小正。 她缓缓地走到他近前,试探地轻唤:“杨鹏。”他不动,再唤:“杨鹏?”他还是不动。她咬了咬下唇,自言自语道:“护士说小正最快明天才会醒,你在这儿陪她,我回家收拾些衣物,顺便帮你带点吃的过来。” 他姿势没变,只是开口道:“我不饿,你记得把小正的迷你dvd也带来,还有那两张王菲的专辑,她醒了可能会想听。” “嗯。”她闭了闭眼,强忍着鼻酸,“我没带钥匙,你把家里钥匙给我。” 他从裤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她,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小正。 她接过钥匙,碰到他的手掌,那大掌依然是冰冷的。还记得结婚那天,她打开房门,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感受他温暖的温度,也记得他们并肩依偎着听《爱情的海洋》,她把手塞进他的掌中,感受他滚烫的热度。但今天,那双她一直依赖的手掌冰冷了。她好想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给予他温暖和力量,但他却默默地收回,握住了女儿的手。她蜷起手指,紧紧攥住钥匙,直到发疼,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比钥匙还冷。 “小芮,我想请你老公帮个忙。”叶晶晶静静地坐在那儿,静静地说。 “你说,不用跟雷客气。”池芮应着,顺便帮她拉上行李包拉链。 “我想请雷安排一下帮我做流产。” “什么?”池芮和骆雷同时震惊地看向她。 “晶晶,”池芮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用力地点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池芮激动地道,“你怎么能轻易说出这种话?你知道堕胎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生命,等于你亲手谋杀了自己的骨肉,跟杀人犯没有区别。” 她抬起头,木然的脸上只有双唇机械地开合,“留着这个孩子就等于谋杀小正。” “不是的,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跟杨鹏商量一下,总有办法跟小正解释清楚。况且流产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吗?跟生孩子没什么区别,搞不好以后想要孩子都要不成了。” 她依然平静地道:“我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做流产。” “那你还……” “小芮,”叶晶晶打断她,“帮还是不帮,只需要一句话。” 池芮跺脚道:“不帮。” 骆雷突然道:“你跟杨鹏商量过吗?” 她静静地摇头,嘴角掀起一抹苦笑,“不用商量了,对他来说,小正最重要。” 池芮插嘴,“他知道你怀孕了?” 她点头。 “那他什么反应?” “没来得及反应,小正就出事了。”她用力吸口气,看向骆雷,沉声道:“小正从手术室出来的刹那,我跟杨鹏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是,只要孩子平安,做什么都值得。我只想知道,你要不要帮我?” 他回望她,平静地道:“你亲口问问杨鹏的意见,问过之后,你若还是坚持,我就找人帮你安排。” “骆雷!”池芮喊。 骆雷安抚地拍拍妻子的肩,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杨鹏疲惫至极地趴在床头,听到开门声惊醒,回过头来。叶晶晶放下东西,拿出牙具,轻声道:“去洗把脸吧,我带了热粥,多少吃一点儿,你累倒了,谁来照顾小正?” 他伸手接过,默默地走进卫生间。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那宽阔的脊背一夜之间就弯了,垮了,不复昔日的雄壮挺拔。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凌晨显得分外刺耳。杨鹏快步走出来接听,“喂?是我……帮我取消,我女儿出了事,现在没空管这些。”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他勃然大怒,“不愿意推迟就让他们滚蛋,天大的事也没有我女儿重要。”说完用力一挥,手机甩到墙上,摔成两半。 叶晶晶惊得一颤,瞪大眼睛看着他铁青的脸。他的目光撞到她,眸中的戾气稍稍减缓,抹了把嘴角的牙膏,转回去继续洗脸。好半晌,她缓缓地走过去,一块一块地拾起手机残骸,试着把电池装上,但裂开的机壳却怎么也对不拢。 “坏了,别装了。”他的声音响在头顶,沙哑低沉。 她停下,一会儿,眼眶内湿热的水气凝成水珠一滴一滴落在破裂的手机上。他叹口气,在她身边蹲下,缓缓地伸出手,将她的头揽在怀里。 她丢掉手机,紧紧环住他的腰,窝在他胸前流泪,不停地喃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小正会跟你一起回来,我应该看清楚情形再说的,对不起,对不起……” 他轻轻地顺着她的发,叹息道:“别说对不起。” 她猛然噤声,哽咽卡在喉咙口。别说对不起!她最讨厌别人跟她说对不起,因为那于事无补,尤其是最亲的人,一声对不起,意味着曾经最深的伤害,而她却跟他说了。将心比心,这一声对不起,她怎能说出口,怎忍说出口? 走出病房,池芮冲上来,急切地抓着叶晶晶问:“杨鹏怎么说?” 她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对骆雷道:“请你帮我。”她没敢告诉池芮,她根本就没开口,也无法开口。 池芮咬牙道:“杨鹏这混蛋。”说着就要冲进病房。 叶晶晶一把拉住她,含泪摇头,道:“当我求你,帮我。” “我……你……唉!”池芮叹气,求助地看向丈夫。 骆雷沉吟片刻,道:“跟我来。” 池芮高叫:“骆雷,你疯了,她脑筋不清醒你也跟着发疯?” 骆雷握住妻子的手,依然一副“相信我”的表惰。 池芮满怀疑虑地跟着他,三人走进妇产科手术室,骆雷指着外间的长凳道:“你们在这儿等我。”然后走进蓝色布帘遮起的内室。 帘子掀起的瞬间,叶晶晶看到一只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手,想必那手的主人正在经历着揪心的疼痛。满室的消毒水味道充斥着鼻端,令人厌恶得想吐。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思绪飘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她就躺在一条雪白到令人惊恐的床单上,任冰冷的工具在她体内翻搅。那感觉,那过程,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闭上眼,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个未成型的生命随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而流逝。 “行了。”里面传出医生毫无感情的声音,帘子掀开,骆雷和一个面部神经僵硬的医生一起走出来。 等在长凳上的男人进去将一个女人扶出来,那女人脸色惨白,双目直勾勾的,下唇一排清晰的齿痕尤带血丝,嘴里喃喃地道;“我杀了我们的孩子,我杀了我们的孩子。” 男人安慰道:“梅,别这样,我们还年轻,要孩子还有机会。” 女人的目光移到他脸上,渐渐有了焦距,突然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男人没管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只是搂紧了怀里的女人,哑声道:“我们回家。” 晶晶和池芮看着他们走出房门,好久好久都不能反应。 医生咳了一声,冷冷地看着叶晶晶问:“就是她?” 骆雷答:“对。” 医生淡淡地道:“进来吧。” 池芮着急地上前拉晶晶,被骆雷拦住,抓住她双臂扣在怀里压低声音道:“相信我。” 她瞪着他,也压低声音道:“你若给我搞砸了,我跟你没完。” 叶晶晶麻木地跟在医生后面,听着他的指令。 “上去,躺好。” 她机械地爬上病床,缓缓地躺下,视线正好对上处置区,一个小护士正在做术后的收尾工作,看到他们,疑惑地问:“倪医生,刚才不是最后一个了吗?” “临时加了一个,准备手术。” “是。”小护土动作利索地将托盘内的东西扫进塑料袋,一团模糊的血肉跟纱布棉团混在一起,像垃圾一样被丢进护士脚边的蓝色塑料桶,那是——那是一个未成型的婴儿的尸体。叶晶晶下意识地护住小腹,瞪大眼睛,几乎要凸出来,耳边突然响起沐阳陶醉的声音:“想想看,一个小家伙,有你的眼睛他的鼻子,你的筋骨他的血脉,你的脾气他的性情,你会感受到他在你的身体里产生、成长、成熟、落地,由小小软软的一团一天天长大,看他张开眼睛,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会笑,会爬,会走,会跑,会叫你妈妈……” “不!”她一声惊叫,猛地爬起来使往外冲,慌乱间撞倒了护士,撞翻了塑料桶,里面一团团的塑料袋散开,血水淌得到处都是。 “不,不,不——”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出妇产科,趴在楼梯间的栏杆上狂呕。 “晶晶。”池芮和骆雷追出来,池芮从身后抱住她,焦急地问:“晶晶,你没事吧?” “不……不……”她拼命地摇头,泪如泉涌,抓着她哭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池芮顺着她的发安慰:“晶晶,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做不到是对的,那是你的孩子,做母亲的谁忍心杀死自己 的孩子?” “可是,可是我对不起小正。” “傻瓜,如果你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舍得拿掉,又怎么给小正一份健全的母爱?” “是吗?是这样的吗?”叶晶晶茫然了。第一次流产的时候,她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情伤里,人类天生的母性似乎还未唤醒,对那个无缘的生命,纵然遗憾,却并没有太多的不舍;而这次,看到那团模糊的血肉,想到自己身体里的血脉即将成为那桶中下一袋垃圾,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那痛,甚至比看到小正躺在病床上时更强烈;那痛,让她想逃想吐;那痛,让她第一次有了宁可舍弃杨鹏和杨正也要保护至亲骨肉的想法。小正的忧虑是对的,只要这个孩子落地,她就不能避免偏心,这是母亲的天性,无论怎样保证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平等。池芮也是对的,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忍心舍弃,她还拿什么来爱小正?天!她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叶晶晶在病房外徘徊,透过玻璃,她看到小正已经醒了,杨鹏伏在床头,正在说些什么。她几次伸出手,几次都没能碰到门把。 护士从后面走过来道:“咦?杨太太,来看女儿啊,怎么不进去?她中午就醒了。” “哦。”晶晶尴尬地笑笑,“我正要进去。” “那麻烦你帮我开一下门。” “哦,好。”叶晶晶推开门,躲在护士身后,磨磨蹭蹭地走进去,护士拿起瓶子换药,她避无可避,无措地扯起一个温暖的笑容,故作轻快地道:“嗨,小正,你醒了。” 杨正的脸在看到她后更白了,眼神中闪过一抹敌意,偏过头,声音微弱地道:“爸爸,我好累,我想休息。” 杨鹏将手放在她额头上,哄道:“小正,别这样对妈妈,你出了车祸,她连鞋也没穿就追到医院,脚都划破了。” 晶晶心中一酸,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的狼狈了。 “这两天,爸爸在这里守着你,妈妈就来来回回地跑,帮你收抬东西,帮爸爸送饭,你看,她还带了王菲的专辑给你,还有萱萱的新片。” 小正紧闭眼,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沙哑地喊:“妈妈骗人,她答应过只爱我一个,不会有别的孩子来跟我分享。可是她现在有自己的孩子了,她骗我,她骗我。” 护士忙道:“别让她的情绪过于激动。” “小正,听我说。”杨鹏捧住女儿的脸,安抚她的情绪,“妈妈不是存心骗你,这是意外,妈妈自己也不知道,她不是存心骗你。” “真的?”杨正大眼睛里闪着疑虑。 “真的!”杨鹏用力点头,“那天妈妈告诉爸爸的时候你也听到了,我们都不知道。” “可是,可是,”杨正瘪瘪嘴,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终究是骗了我,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喜欢我了。” “不会。”杨鹏摇头,“不管有几个孩子,爸爸永远最疼你,最爱你,最喜欢你,谁也无法取代,爸爸保证。” “不。”小正一直摇头,“你们的保证都是骗人的,妈妈也跟我保证过。” “小正。”叶晶晶上前,拉起她没有打点滴的手,哽咽地道:“妈妈跟你说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真的,我不想的,我不是存心,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小正拼命地摇头,连声喊。 护土急道:“快别动,针头都滚了。” “小正,小正。”叶晶晶按住她的两只手,跟着哭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妈妈,你说,妈妈一定做到。” “真的?什么都做到?”杨正满眼疑惑。 “真的!”叶晶晶用力点头。 小正静下来,咬了咬嘴唇,小小声地道:“我不要弟弟妹妹。” 叶晶晶脑中轰然一响,倒退两步,脸上血色褪尽。 “小正!”杨鹏喝道,“你在说什么?” 杨正吓得一震,怯怯地盯着父亲变色的脸,大眼睛眨啊眨的,豆大的泪珠瞬间涌出,喃喃地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骗我的。”说到最后,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却比哭闹更让人心疼。 叶晶晶捂嘴转身,不忍看孩子的泪眼,自己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杨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力地叹口气。杨正哭泣了一阵,突然开始全身抽搐,吓得杨鹏大叫医生,幸好护士还没走,又按人中又打镇静剂,折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停止抽搐,安静地睡去。 医生护士都走了,杨鹏坐在床头,笨拙地抹着孩子满脸的泪痕,她在睡梦中还皱紧眉头,眼角断续滑出泪水。晶晶默默地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却不知他此刻想不想她碰他,想要开口,却不知他此刻想不想听她说话。终于,他的目光离开小正,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拨开她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好重好重地叹了口气,沙哑地开口:“晶晶,刚刚小正说……” 她猛地倒退一大步,惊惶地打断他;“别逼我。” “晶晶。”他上前一步。 她迅速后退,拼命摇头,“别逼我肠鹏,别逼我。我知道你疼小正,我也疼小正,可是我做不到,我努力过,但我真的做不到。如果小正一定容不下这个孩子,那我走。” “晶晶,”杨鹏迅速上前,按住她的双肩,大声道:“你在说什么啊?” 她咬紧下唇,一字一句地道:“我说,就算要离开你,离开小正,离开这个家,我也决不拿掉这个孩子。” “什么?”杨鹏困惑地扬高眉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拿掉孩子?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不准你不要孩子,更不准你离开我们。” 她瞪大眼,“你、你刚才不就是想说让我拿掉孩子吗?” “我哪有?”他的眼瞪得比她还大,“我是想说,刚刚小正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还是个孩子,一时想不通,我会慢慢劝她,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真的?”她又惊又喜,“你、你没有想拿掉这个孩子?我、我还以为……以为你不要他。”她笑了,下一刻却扑到他怀里哭起来。 “傻瓜!”他顺着她的发,“这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要他?你不要平白无故地冤枉我。” “可是,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一个字,没有问过我一句。” “呃——”他的手停顿了一下,微微撑开她,对着她的眼睛,愧疚地道:“晶晶,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对不起。” 她的脸霎时惨白,颤抖地道:“你还是不想要是不是?” “不是。”他急道,“你听我说完。我想要,非常想要,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是你跟我共同孕育的骨肉。可是我不能像别的丈夫那样跳起来欢呼,当你告诉我你怀孕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惊,震惊到都不会动了。如果不是小正出了事,我想我可能会冲过去把你抱起来转圈。可是偏偏小正出事了,这会儿,我再也找不到刚听到时的那份心清,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表现我的兴奋,我必须要顾虑小正的感受,因为我欠她。晶晶,”他对着她的眼,“对不起,你能体谅我吗?”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摇摇头,轻柔地道:“别说对不起,早上就在这里,你不也叫我别说对不起?你能体谅我,难道我就不能体谅你吗?我就这么不讲理啊。” “晶晶!”他猛地搂紧她,长长地喟叹,“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们不会有孩子。”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得找当年那个医生算账去,饭可以乱吃,话怎么可以乱说?他当年那副表情分明就是你没希望了,害得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还连累小正。” “不,不。”他摇头,“我是觉得,你根本不想给我生孩子,就算有了,也很可能一声不响地就跑去拿掉。” 她抖了一下,紧紧靠着他,心有余悸地道:“知道吗?我真的去了,我都躺在妇产科的床上了,但在最后的关头又逃了出来,我真的做不到。” “什么?”他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吼道:“你真的跑去堕胎了?”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我还不是为了小正?不过最后还是没舍得。”她心里有多矛盾。多痛苦他知道吗?反过来他还敢跟她大声。 “幸亏你没舍得,你要真敢把我们的孩子拿掉,我就,我就……” 她扬高下巴对着他,“你就怎么样?” “就、就……”他咕哝了一串。 “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他凑过来咬住她的耳朵,“就罚你帮我生一支足球队。” “臭美!”她狠狠地拧他。 “呵呵。”被老婆拧,杨鹏还笑得乱开心的。晶晶肯给他生孩子了,他要再次当爸爸了,这次他会看着自己的骨肉在母体里着床,发育,到出生,长大,把以前没有经历过的遗憾一件一件地补回来。 叶晶晶看着他的傻笑,翻了个白眼,心想:沐阳说得没错,男人知道老婆怀孕,都会傻掉,希望下一刻他别变成老母鸡,把她呵护到发疯。说不定哦,三十岁,标准的高龄产妇了。 第十章 “嗨,幸福小女人,今天怎么没精打采的,不是又跟你老公吵架了吧?”沐阳跟坐在她对面的叶晶晶打招呼,一年多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女人把她当垃圾桶,一跟老公闹别扭就跑来吐馊水,也不知道他们哪有那么多别扭好闹,她跟宁海辰就吵不起来,他一定让着她,有时都令她嫉妒晶晶有个可以惹她生气的老公。 “唉!唉!唉!”叶晶晶的叹气声一声比一声高。 又来了,沐阳翻了个白眼,“好了,说吧,我洗耳恭听。” “我怀孕了。”叶晶晶垂头丧气地道。 “哦,然后?”沐阳像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地询问,突然反应过来,跳起来叫:“什么?” “我怀孕了。”她看着沐阳的眼,肯定地回答。 “真的?哇,太棒了!宁海辰,宁海辰,”沐阳一路高喊地冲出去,拉住满头泡沫的宁海辰又跳又叫,“晶晶怀孕了,晶晶有小宝宝了,晶晶要当妈妈了,哇哈哈哈哈,简直太棒了。” 宁海辰笑道:“瞧你高兴的,比自己怀孕都兴奋。” “那当然了,我等儿媳妇等得头发都快白了,终于等到有个肯生孩子的。” “你怎么知道人家生的一定是女儿?” “起码有一半的希望嘛!等等,”沐阳突然顿住,“等等、等等、等等……”她迭声地嚷着,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冲回休息室。 叶晶晶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捧着下巴,神情呆呆的。 “晶晶,”沐阳直接冲到她面前,“怀孕是高兴的事,干吗唉声叹气的?你别告诉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发呆的人动了动,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唉!” 秦沐阳双手叉腰,“叶晶晶,我警告你。你要敢打什么歪主意,我第一个不同意。” “唉!” “唉什么唉?你不会说句话啊。” “我说什么啊?”叶晶晶爆发了,“我根本就没想到,医生明明说我受孕几率很小的,结果却莫名其妙地有了。我答应过杨鹏和小正不要孩子,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沐阳缩了缩脖子,气焰矮了一大截,上来搂住她的脖子,赔着笑脸道:“别这么激动嘛,你现在是孕妇,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沐阳,沐阳……”叶晶晶靠在她怀里,哽咽地道:“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上次因为小正住校的问题,杨鹏就发那么大的脾气,这次……” “这次怎么了?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没份啊?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小正是他的孩子,你肚子里的也是,这事你跟他说了吗?” “还没有。”晶晶无力地摇头,“我才拿到检查结果,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沐阳,你不知道,我试探过小正的态度,她对我们要孩子很反感。想起她看着我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我真觉得怀孕就是对不起她。” “傻瓜!”沐阳用力推她的头。“别这样想,小孩子懂什么?你又不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要她了。你跟杨鹏是夫妻,要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你不期待一个你们共同孕育的生命?想想看,一个小家伙,有你的眼睛他的鼻子,你的筋骨他的血脉,你的脾气他的性情,你会感受他在你身体里产生、成长、成熟、落地,由小小软软的一团一天天长大,看他张开眼睛,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会笑,会爬,会走,会跑,会叫你妈妈……” “停——”她喊,“哦!沐阳,别这么诱惑我。” “这不是诱惑,是我亲身经历的幸福和喜悦。晶晶,没做过母亲,没经历过十月怀胎和一朝生产,你永远不能体会生命的神奇和伟大。快点,给杨鹏打电话,告诉他你怀孕了,他会高兴得傻掉,然后第一时间冲到你面前,像只老母鸡似的把你呵护得要发疯。” “发疯?”她惊讶地重复。 “对,发疯,幸福得发疯,快乐得发疯,总之你会体会到那种感觉的。快,给杨鹏打电话。”沐阳帮她掏出手机。 “真、真的要打?” “打吧。”她催促。 她接过手机,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不、不行,我、我拿不稳。” “我来帮你拨。”沐阳抢过来。 “不,不!”她一把夺回,紧紧地按住,“不,等等,再等等,让我想一想。” “哎呀,还有什么可想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我想,我想或许可以回家以后再说,他现在一定很忙,说不定还在工地,如果傻掉了会有危险。” “好了好了,鸵鸟,不逼你了,当面说也好,震撼力更大,你应该事先准备一台摄像机。” 叶晶晶打发走董阿姨,自己对着镜子排练。 “杨鹏,我怀孕了。”不行不行,太直接了,会吓坏他。 “杨鹏,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不行不行,答应过他不要的,这么说不等于出尔反尔吗? “杨鹏,你说,如果,我说如果,万一,我说万一,我不小心怀孕了,怎么办?”笨,这么说不还是等于摆明了告诉他? “杨鹏,我怀孕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你说现在怎么办?”嗯,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反正躲也躲不掉,不如伸头挨这一刀,说不定真像沐阳说的,他会高兴,不会生气呢。 叮咚!门铃的响声令她猛地一惊,胳膊撞到了梳妆台上,瓶瓶罐罐掉下来又砸到了脚,痛得她哀叫连连,抱着脚原地跳。 开门声伴随着杨鹏的自语:“咦?怎么没人?董阿姨,晶晶。” “这里。”晶晶单脚跳出卫生间,看到杨鹏,劈头就道:“我怀孕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你说现在怎么办?”呼,终于说出来了,真怕说慢了就会结巴,也怕停顿了就再也说不出来。 杨鹏直挺挺地杵在那儿,完全傻掉了,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嘴角保持180度水平,不知道下一刻会上翘还是会垮掉。她像被告席上的嫌疑犯,等待法官的审判,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眨一下眼就会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甚至没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个同样傻掉的小人儿。 啪!杨正的书包掉在地上,惊醒了木头般的三个人。 “咝——”叶晶晶倒抽一口冷气,惊呼:“小正。”她话音未落,孩子已转身冲出大门。 “小正。”两人同时迈步,在门口撞到了一起。 晶晶急道:“她怎么会跟你一起回来?” 他侧过身挤出门,喊道:“先追人再说。” “天!”晶晶抚额,“怎么会这样?”她好糊涂,那么大个活人在旁边,她怎么就没看到?“小正,小正……”她一路呼应着杨鹏的喊声,跟着追。 匆忙出来忘了穿鞋,刚才砸到的脚还在疼,踉跄间绊了一下,眼看杨鹏转向楼梯,叶晶晶只好等电梯。一面揉着火辣辣的脚趾一面看着电梯指示屏上的数字一层一层地蹦,心中默念:“快点快点快点。” 等她一瘸一拐地追出去,就听前方传来一片惊呼,车辆的喇叭声响彻云霄,街道正中乱作一团,杨鹏的身影箭一般地冲进车阵和人群,嘶吼:“小正——” 叶晶晶脑中轰然一响,跌倒在地,心中哀叫:“不要啊!” 手术室外的等待永远漫长难熬。叶晶晶披头散发,脚趾红肿,脚心划破的伤口在流血,但她都感觉不到,她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杨鹏身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苍白的脸和木然的表情。 骆雷过来安慰道:“放心吧,只是大腿骨折,没有生命危险,孩子小,生命力强,术后恢复得好什么影响都不会有。” 杨鹏缓缓抬头,盛满恐惧的眼中有一丝怀疑。 晶晶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柔声道:“骆雷不会骗我们的,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他勉强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将她的手握得死紧,眼光转向手术室的红灯,喃喃地道:“如果小正出了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反射地一震,感觉他身上冰冷的温度透过掌心的接触一直寒进她心底。她知道,小正是他的心头肉,他对这个孩子背负着十二年的愧疚,只要孩子需要,他可以拿他的一切甚至性命去换,任何人任何感情都无法替代杨正在他心中的位置,当然也包括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沐阳说错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但这手心手背绝对是不同的。 灯灭了,门开了,杨鹏像装了弹簧般冲过去,几乎将医生撞倒。 医生连连道:“别紧张别紧张,一切都很顺利。” 杨正被推出来,依旧昏迷,脸色惨白若纸,双目紧闭,小小的身子躺在被单下面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静脉注射液正在流动,叶晶晶会以为她是没有呼吸的。杨鹏扑过去,跟护士一起推小正进病房,他焦虑的眼中带着不知所措的彷徨,仿佛担心那脆弱的生命随时会消失。叶晶晶的心狠狠地纠紧,看着手术室的红灯时,她更多地感到焦急和担忧,可看到病床上的孩子,她才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对生命的恐惧。难以想象杨鹏抱着浴血的小正时,该是怎样的心神俱裂,倘若小正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就是凶手,一个杀人凶手。 她看着病房门关上,双腿虚软得不能移动,竟没有勇气跟进去,再看一眼那张苍白的脸。 护士长出来道:“病人至少要24小时以后才会醒,家属最好轮流看护。” 她茫然地点头应着,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看到杨鹏坐在床边,黝黑的大掌颤抖地抚摸小正的脸,一遍一遍,徘徊流连,似乎要借着触摸来消除内心的恐惧。 走道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池芮在身后搭住她的手臂,气喘吁吁地问:“晶晶,我刚听雷说小正出事了,现在情况怎样?” 她喃喃地道:“没事了,幸好没事了。”话说着,就觉得眼前一片花白。 “晶晶,”池芮惊呼,费力地撑住她虚软的身子,扶着她坐到长凳上,慌乱地捧起她的脸道:“晶晶,你别吓我,你觉得怎样?我帮你叫医生。” “不用,”叶晶晶无力地靠着好友,缓缓地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吓坏了。” “你看你这狼狈的样子,我扶你去雷的办公室处理一下伤口。小正刚刚出了事,这时候你可要挺住,不然你让杨鹏一个人怎么办?” 她虚弱地点头,“我知道。” 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干净,叶晶晶站在病房门口,深深地吸气,呼气,再吸气,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推开房门。杨鹏毫无所觉,趴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小正。 她缓缓地走到他近前,试探地轻唤:“杨鹏。”他不动,再唤:“杨鹏?”他还是不动。她咬了咬下唇,自言自语道:“护士说小正最快明天才会醒,你在这儿陪她,我回家收拾些衣物,顺便帮你带点吃的过来。” 他姿势没变,只是开口道:“我不饿,你记得把小正的迷你dvd也带来,还有那两张王菲的专辑,她醒了可能会想听。” “嗯。”她闭了闭眼,强忍着鼻酸,“我没带钥匙,你把家里钥匙给我。” 他从裤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她,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小正。 她接过钥匙,碰到他的手掌,那大掌依然是冰冷的。还记得结婚那天,她打开房门,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感受他温暖的温度,也记得他们并肩依偎着听《爱情的海洋》,她把手塞进他的掌中,感受他滚烫的热度。但今天,那双她一直依赖的手掌冰冷了。她好想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给予他温暖和力量,但他却默默地收回,握住了女儿的手。她蜷起手指,紧紧攥住钥匙,直到发疼,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比钥匙还冷。 “小芮,我想请你老公帮个忙。”叶晶晶静静地坐在那儿,静静地说。 “你说,不用跟雷客气。”池芮应着,顺便帮她拉上行李包拉链。 “我想请雷安排一下帮我做流产。” “什么?”池芮和骆雷同时震惊地看向她。 “晶晶,”池芮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用力地点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池芮激动地道,“你怎么能轻易说出这种话?你知道堕胎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生命,等于你亲手谋杀了自己的骨肉,跟杀人犯没有区别。” 她抬起头,木然的脸上只有双唇机械地开合,“留着这个孩子就等于谋杀小正。” “不是的,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跟杨鹏商量一下,总有办法跟小正解释清楚。况且流产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吗?跟生孩子没什么区别,搞不好以后想要孩子都要不成了。” 她依然平静地道:“我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做流产。” “那你还……” “小芮,”叶晶晶打断她,“帮还是不帮,只需要一句话。” 池芮跺脚道:“不帮。” 骆雷突然道:“你跟杨鹏商量过吗?” 她静静地摇头,嘴角掀起一抹苦笑,“不用商量了,对他来说,小正最重要。” 池芮插嘴,“他知道你怀孕了?” 她点头。 “那他什么反应?” “没来得及反应,小正就出事了。”她用力吸口气,看向骆雷,沉声道:“小正从手术室出来的刹那,我跟杨鹏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是,只要孩子平安,做什么都值得。我只想知道,你要不要帮我?” 他回望她,平静地道:“你亲口问问杨鹏的意见,问过之后,你若还是坚持,我就找人帮你安排。” “骆雷!”池芮喊。 骆雷安抚地拍拍妻子的肩,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杨鹏疲惫至极地趴在床头,听到开门声惊醒,回过头来。叶晶晶放下东西,拿出牙具,轻声道:“去洗把脸吧,我带了热粥,多少吃一点儿,你累倒了,谁来照顾小正?” 他伸手接过,默默地走进卫生间。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那宽阔的脊背一夜之间就弯了,垮了,不复昔日的雄壮挺拔。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凌晨显得分外刺耳。杨鹏快步走出来接听,“喂?是我……帮我取消,我女儿出了事,现在没空管这些。”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他勃然大怒,“不愿意推迟就让他们滚蛋,天大的事也没有我女儿重要。”说完用力一挥,手机甩到墙上,摔成两半。 叶晶晶惊得一颤,瞪大眼睛看着他铁青的脸。他的目光撞到她,眸中的戾气稍稍减缓,抹了把嘴角的牙膏,转回去继续洗脸。好半晌,她缓缓地走过去,一块一块地拾起手机残骸,试着把电池装上,但裂开的机壳却怎么也对不拢。 “坏了,别装了。”他的声音响在头顶,沙哑低沉。 她停下,一会儿,眼眶内湿热的水气凝成水珠一滴一滴落在破裂的手机上。他叹口气,在她身边蹲下,缓缓地伸出手,将她的头揽在怀里。 她丢掉手机,紧紧环住他的腰,窝在他胸前流泪,不停地喃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小正会跟你一起回来,我应该看清楚情形再说的,对不起,对不起……” 他轻轻地顺着她的发,叹息道:“别说对不起。” 她猛然噤声,哽咽卡在喉咙口。别说对不起!她最讨厌别人跟她说对不起,因为那于事无补,尤其是最亲的人,一声对不起,意味着曾经最深的伤害,而她却跟他说了。将心比心,这一声对不起,她怎能说出口,怎忍说出口? 走出病房,池芮冲上来,急切地抓着叶晶晶问:“杨鹏怎么说?” 她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对骆雷道:“请你帮我。”她没敢告诉池芮,她根本就没开口,也无法开口。 池芮咬牙道:“杨鹏这混蛋。”说着就要冲进病房。 叶晶晶一把拉住她,含泪摇头,道:“当我求你,帮我。” “我……你……唉!”池芮叹气,求助地看向丈夫。 骆雷沉吟片刻,道:“跟我来。” 池芮高叫:“骆雷,你疯了,她脑筋不清醒你也跟着发疯?” 骆雷握住妻子的手,依然一副“相信我”的表惰。 池芮满怀疑虑地跟着他,三人走进妇产科手术室,骆雷指着外间的长凳道:“你们在这儿等我。”然后走进蓝色布帘遮起的内室。 帘子掀起的瞬间,叶晶晶看到一只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手,想必那手的主人正在经历着揪心的疼痛。满室的消毒水味道充斥着鼻端,令人厌恶得想吐。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思绪飘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她就躺在一条雪白到令人惊恐的床单上,任冰冷的工具在她体内翻搅。那感觉,那过程,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闭上眼,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个未成型的生命随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而流逝。 “行了。”里面传出医生毫无感情的声音,帘子掀开,骆雷和一个面部神经僵硬的医生一起走出来。 等在长凳上的男人进去将一个女人扶出来,那女人脸色惨白,双目直勾勾的,下唇一排清晰的齿痕尤带血丝,嘴里喃喃地道;“我杀了我们的孩子,我杀了我们的孩子。” 男人安慰道:“梅,别这样,我们还年轻,要孩子还有机会。” 女人的目光移到他脸上,渐渐有了焦距,突然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男人没管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只是搂紧了怀里的女人,哑声道:“我们回家。” 晶晶和池芮看着他们走出房门,好久好久都不能反应。 医生咳了一声,冷冷地看着叶晶晶问:“就是她?” 骆雷答:“对。” 医生淡淡地道:“进来吧。” 池芮着急地上前拉晶晶,被骆雷拦住,抓住她双臂扣在怀里压低声音道:“相信我。” 她瞪着他,也压低声音道:“你若给我搞砸了,我跟你没完。” 叶晶晶麻木地跟在医生后面,听着他的指令。 “上去,躺好。” 她机械地爬上病床,缓缓地躺下,视线正好对上处置区,一个小护士正在做术后的收尾工作,看到他们,疑惑地问:“倪医生,刚才不是最后一个了吗?” “临时加了一个,准备手术。” “是。”小护土动作利索地将托盘内的东西扫进塑料袋,一团模糊的血肉跟纱布棉团混在一起,像垃圾一样被丢进护士脚边的蓝色塑料桶,那是——那是一个未成型的婴儿的尸体。叶晶晶下意识地护住小腹,瞪大眼睛,几乎要凸出来,耳边突然响起沐阳陶醉的声音:“想想看,一个小家伙,有你的眼睛他的鼻子,你的筋骨他的血脉,你的脾气他的性情,你会感受到他在你的身体里产生、成长、成熟、落地,由小小软软的一团一天天长大,看他张开眼睛,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会笑,会爬,会走,会跑,会叫你妈妈……” “不!”她一声惊叫,猛地爬起来使往外冲,慌乱间撞倒了护士,撞翻了塑料桶,里面一团团的塑料袋散开,血水淌得到处都是。 “不,不,不——”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出妇产科,趴在楼梯间的栏杆上狂呕。 “晶晶。”池芮和骆雷追出来,池芮从身后抱住她,焦急地问:“晶晶,你没事吧?” “不……不……”她拼命地摇头,泪如泉涌,抓着她哭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池芮顺着她的发安慰:“晶晶,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做不到是对的,那是你的孩子,做母亲的谁忍心杀死自己 的孩子?” “可是,可是我对不起小正。” “傻瓜,如果你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舍得拿掉,又怎么给小正一份健全的母爱?” “是吗?是这样的吗?”叶晶晶茫然了。第一次流产的时候,她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情伤里,人类天生的母性似乎还未唤醒,对那个无缘的生命,纵然遗憾,却并没有太多的不舍;而这次,看到那团模糊的血肉,想到自己身体里的血脉即将成为那桶中下一袋垃圾,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那痛,甚至比看到小正躺在病床上时更强烈;那痛,让她想逃想吐;那痛,让她第一次有了宁可舍弃杨鹏和杨正也要保护至亲骨肉的想法。小正的忧虑是对的,只要这个孩子落地,她就不能避免偏心,这是母亲的天性,无论怎样保证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平等。池芮也是对的,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忍心舍弃,她还拿什么来爱小正?天!她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叶晶晶在病房外徘徊,透过玻璃,她看到小正已经醒了,杨鹏伏在床头,正在说些什么。她几次伸出手,几次都没能碰到门把。 护士从后面走过来道:“咦?杨太太,来看女儿啊,怎么不进去?她中午就醒了。” “哦。”晶晶尴尬地笑笑,“我正要进去。” “那麻烦你帮我开一下门。” “哦,好。”叶晶晶推开门,躲在护士身后,磨磨蹭蹭地走进去,护士拿起瓶子换药,她避无可避,无措地扯起一个温暖的笑容,故作轻快地道:“嗨,小正,你醒了。” 杨正的脸在看到她后更白了,眼神中闪过一抹敌意,偏过头,声音微弱地道:“爸爸,我好累,我想休息。” 杨鹏将手放在她额头上,哄道:“小正,别这样对妈妈,你出了车祸,她连鞋也没穿就追到医院,脚都划破了。” 晶晶心中一酸,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的狼狈了。 “这两天,爸爸在这里守着你,妈妈就来来回回地跑,帮你收抬东西,帮爸爸送饭,你看,她还带了王菲的专辑给你,还有萱萱的新片。” 小正紧闭眼,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沙哑地喊:“妈妈骗人,她答应过只爱我一个,不会有别的孩子来跟我分享。可是她现在有自己的孩子了,她骗我,她骗我。” 护士忙道:“别让她的情绪过于激动。” “小正,听我说。”杨鹏捧住女儿的脸,安抚她的情绪,“妈妈不是存心骗你,这是意外,妈妈自己也不知道,她不是存心骗你。” “真的?”杨正大眼睛里闪着疑虑。 “真的!”杨鹏用力点头,“那天妈妈告诉爸爸的时候你也听到了,我们都不知道。” “可是,可是,”杨正瘪瘪嘴,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终究是骗了我,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喜欢我了。” “不会。”杨鹏摇头,“不管有几个孩子,爸爸永远最疼你,最爱你,最喜欢你,谁也无法取代,爸爸保证。” “不。”小正一直摇头,“你们的保证都是骗人的,妈妈也跟我保证过。” “小正。”叶晶晶上前,拉起她没有打点滴的手,哽咽地道:“妈妈跟你说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真的,我不想的,我不是存心,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小正拼命地摇头,连声喊。 护土急道:“快别动,针头都滚了。” “小正,小正。”叶晶晶按住她的两只手,跟着哭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妈妈,你说,妈妈一定做到。” “真的?什么都做到?”杨正满眼疑惑。 “真的!”叶晶晶用力点头。 小正静下来,咬了咬嘴唇,小小声地道:“我不要弟弟妹妹。” 叶晶晶脑中轰然一响,倒退两步,脸上血色褪尽。 “小正!”杨鹏喝道,“你在说什么?” 杨正吓得一震,怯怯地盯着父亲变色的脸,大眼睛眨啊眨的,豆大的泪珠瞬间涌出,喃喃地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骗我的。”说到最后,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却比哭闹更让人心疼。 叶晶晶捂嘴转身,不忍看孩子的泪眼,自己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杨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力地叹口气。杨正哭泣了一阵,突然开始全身抽搐,吓得杨鹏大叫医生,幸好护士还没走,又按人中又打镇静剂,折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停止抽搐,安静地睡去。 医生护士都走了,杨鹏坐在床头,笨拙地抹着孩子满脸的泪痕,她在睡梦中还皱紧眉头,眼角断续滑出泪水。晶晶默默地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却不知他此刻想不想她碰他,想要开口,却不知他此刻想不想听她说话。终于,他的目光离开小正,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拨开她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好重好重地叹了口气,沙哑地开口:“晶晶,刚刚小正说……” 她猛地倒退一大步,惊惶地打断他;“别逼我。” “晶晶。”他上前一步。 她迅速后退,拼命摇头,“别逼我肠鹏,别逼我。我知道你疼小正,我也疼小正,可是我做不到,我努力过,但我真的做不到。如果小正一定容不下这个孩子,那我走。” “晶晶,”杨鹏迅速上前,按住她的双肩,大声道:“你在说什么啊?” 她咬紧下唇,一字一句地道:“我说,就算要离开你,离开小正,离开这个家,我也决不拿掉这个孩子。” “什么?”杨鹏困惑地扬高眉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拿掉孩子?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不准你不要孩子,更不准你离开我们。” 她瞪大眼,“你、你刚才不就是想说让我拿掉孩子吗?” “我哪有?”他的眼瞪得比她还大,“我是想说,刚刚小正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还是个孩子,一时想不通,我会慢慢劝她,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真的?”她又惊又喜,“你、你没有想拿掉这个孩子?我、我还以为……以为你不要他。”她笑了,下一刻却扑到他怀里哭起来。 “傻瓜!”他顺着她的发,“这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要他?你不要平白无故地冤枉我。” “可是,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一个字,没有问过我一句。” “呃——”他的手停顿了一下,微微撑开她,对着她的眼睛,愧疚地道:“晶晶,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对不起。” 她的脸霎时惨白,颤抖地道:“你还是不想要是不是?” “不是。”他急道,“你听我说完。我想要,非常想要,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是你跟我共同孕育的骨肉。可是我不能像别的丈夫那样跳起来欢呼,当你告诉我你怀孕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惊,震惊到都不会动了。如果不是小正出了事,我想我可能会冲过去把你抱起来转圈。可是偏偏小正出事了,这会儿,我再也找不到刚听到时的那份心清,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表现我的兴奋,我必须要顾虑小正的感受,因为我欠她。晶晶,”他对着她的眼,“对不起,你能体谅我吗?”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摇摇头,轻柔地道:“别说对不起,早上就在这里,你不也叫我别说对不起?你能体谅我,难道我就不能体谅你吗?我就这么不讲理啊。” “晶晶!”他猛地搂紧她,长长地喟叹,“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们不会有孩子。”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得找当年那个医生算账去,饭可以乱吃,话怎么可以乱说?他当年那副表情分明就是你没希望了,害得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还连累小正。” “不,不。”他摇头,“我是觉得,你根本不想给我生孩子,就算有了,也很可能一声不响地就跑去拿掉。” 她抖了一下,紧紧靠着他,心有余悸地道:“知道吗?我真的去了,我都躺在妇产科的床上了,但在最后的关头又逃了出来,我真的做不到。” “什么?”他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吼道:“你真的跑去堕胎了?”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我还不是为了小正?不过最后还是没舍得。”她心里有多矛盾。多痛苦他知道吗?反过来他还敢跟她大声。 “幸亏你没舍得,你要真敢把我们的孩子拿掉,我就,我就……” 她扬高下巴对着他,“你就怎么样?” “就、就……”他咕哝了一串。 “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他凑过来咬住她的耳朵,“就罚你帮我生一支足球队。” “臭美!”她狠狠地拧他。 “呵呵。”被老婆拧,杨鹏还笑得乱开心的。晶晶肯给他生孩子了,他要再次当爸爸了,这次他会看着自己的骨肉在母体里着床,发育,到出生,长大,把以前没有经历过的遗憾一件一件地补回来。 叶晶晶看着他的傻笑,翻了个白眼,心想:沐阳说得没错,男人知道老婆怀孕,都会傻掉,希望下一刻他别变成老母鸡,把她呵护到发疯。说不定哦,三十岁,标准的高龄产妇了。 尾声 “姐姐跟我玩。”男孩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拽住少女的衣襟,摇啊摇的。 “放开,你脏死了。”杨正用力拍开男孩的手,抢救自己的衣襟,瞪着上面漆黑的五爪印。完了,她的校服,明天要开运动会的,她还是‘队长呢’。“死杨意外,”她叉腰指着男孩的鼻子,“你干的好事。” “姐姐?”男孩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嘴一瘪,就要…… “不准哭,”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你敢哭我就不理你。” 男孩的嘴瘪了又瘪,小手捏成拳头揉眼睛。 她一把抓过他的小手,教训道:“笨蛋,脏啊,不可以揉眼睛,听到没?” 男孩扁嘴点头。 “唉!”杨正无奈地道,“走啦走啦,领你去洗手。以后不准玩花盆里的泥巴,也不准把鱼缸里的金鱼抓来吃,听到没?” “嗯。”男孩紧紧勾着杨正的手,乐呵呵地点头。姐姐比妈妈漂亮,手比妈妈暖和,身上比妈妈香,他喜欢。 “小笨蛋,就知道傻笑,长得跟爸爸一样难看,名字又难听,怎么就没遗传到妈妈一丁点儿?” 杨鹏从阳台探进头来,看到杨正将弟弟抱到梳理台上,认真地帮他洗手,回头困惑地问:“老婆,小正这丫头怎么越长脾气越坏?” 叶晶晶将剪掉的花枝丢进他手中的篮子,笑道:“你生的,脾气怎么会好?” “她刚来的时候蛮乖巧的嘛。” “青春期到了,性情自然会变的,你们男人就是少根筋,没看出来‘咱家有女初长成’啊。” “什么‘咱家有女初长成’?” “笨!”她敲一下他的头,“学校里有男孩子追咱们小正了。” “什么?”杨鹏跳起来,篮子里的花枝掉了一地,“那可不行,我找她问问去。” 晶晶一把拉住他,“你急什么?该问的我都问了,该讲的道理我也都讲了,你放心好了,小正懂事,自己有分寸的。” “呼——”他吐口气,从身后抱住她道:“老婆,你真棒,我以为小正还在生你的气呢,你们什么时候和好的?” “这个啊,是我们女人之间的秘密。” “哼,秘密就秘密,当我稀罕。” “不稀罕干吗拉着长脸?” “哼!”他蹲下身捡花枝,过了一会儿又凑过来磨蹭,“晶晶,告诉我嘛,我好奇死了。” 她刮他的脸,“瞧你那样!跟你儿子一样爱磨人。” “快说啊。” “你不是早说过吗?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了。小正长大了,你不见她虽然对意外恶声恶气的,但真的很疼他,这个就叫女人的天性。” “女人的天性?”杨鹏搔头。 “爸爸,快来,”杨正突然大喊,“弟弟要嘘嘘。” “哦,来了。”他迅速在晶晶脸上啄一下,道:“我们晚上再来研究女人的天性。” 一会儿,杨正悄悄地溜进来,扭着手指轻声道:“妈妈,你没有告诉爸爸那个男孩的事吧?” 晶晶笑笑,“妈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杨正的脸红了,小小声地道:“妈妈,谢谢你。” 她微怔,“谢我什么?” 杨正抬眼偷偷看她,突然凑过来在杨鹏刚才亲过的地方亲了一下,热烈地道:“谢谢你愿意当我妈妈。”说完捂着热烫的脸跑了出去。 叶晶晶愣愣地抚着自己的脸颊,好久好久,会心一笑。 客厅里传来阵阵歌声—— 背靠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在我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注:《爱情的海洋》原唱:s.h.e.作词:施人诚 番外篇——最初的设想 作者按:小数为了挽救广大读者免受我悲剧思维的荼毒,用了一整个下午费尽口舌对我进行说服教育,终于成功地替我洗脑,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心一软手一顿,拯救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不过我有点舍不得最初的设想,所以偷偷挂在后面,不喜欢太悲情的mm就不要看啦。bye! 躺在充斥着消毒药水的白色床单上,叶晶晶双手抓紧床沿,上牙在下唇上咬出一排清晰的齿痕,眼睛直直地瞪着天花板,头部不敢偏移分毫,怕稍稍一动,泪水就会滚出。冰冷的工具在她体内翻搅,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未成型的生命体随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而流逝。当池芮急切地抓着她问杨鹏怎么说时,她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对骆雷道:“请你帮我。”骆雷是守信用的,一个小时之后,她便顺利地躺在了手术台上,不用任何手续,不用任何人的签字。这条小生命在被扼杀的同时,甚至连一纸记录都不会有。 “行了。”医生毫无感情地说了两个字,然后拉开帘子出去。 晶晶目光呆呆地盯着护士利索的动作,那团装在白色塑料袋里,跟纱布棉团混在一起,像垃圾一样被丢弃的模糊的血肉,就是她的孩子,她跟杨鹏的孩子。眼前浮现出沐阳陶醉的表情,耳边响起沐阳甜蜜的声音:“想想看,一个小家伙,有你的眼睛他的鼻子,你的筋骨他的血脉,你的脾气他的性情,你会感受到他在你身体里产生、成长、成熟、落地,由小小软软的一团一天天长大,看他张开眼睛,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会笑,会爬,会走,会跑,会叫你妈妈……” “不!”她挣扎着爬起来,扑向护士,撞翻了托盘,东西掉了一地,塑料袋散开,血水淌得到处都是。 “晶晶。”池芮和骆雷冲进来,扶起她,池芮泪流满面,抱着她喊:“傻瓜,叶晶晶,你这个傻瓜。” 骆雷抱歉地对护士笑笑。护士无奈,动手收拾脏乱,小声咕哝:“舍不得就别打啊,现在哭有什么用。” 晶晶死死抓着池芮的肩,眼光追逐着护士的动作,直到她再次端起托盘走出房间,随后整个人便虚脱般地软倒下去。 孩子,她的孩子没了。第一次流产的时候,她更多地沉浸在自己的情伤里,人类天生的母性似乎还未唤醒,对那个无缘的生命,纵然遗憾,却并没有太多的不舍;而这次,看到那团模糊的血肉,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那痛,甚至比看到小正躺在病床上时更强烈。她终于明白,什么叫骨肉血亲,母子连心;也终于明白,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只要这个孩子落地,她就不能避免偏心,那是母亲的天性,无论怎样保证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平等。 “没了,”她茫茫然地咕哝,“没了也好。”在池芮的泪眼里,她看到自己的泪光和苦笑。 “傻瓜,笨蛋,猪,杀人犯,侩子手。”秦沐阳气得口不择言,转头对池芮发脾气,“你啊,为什么不拦着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如果我知道,就算用绑的也不能让她做这种傻事。”一转身又对上骆雷,“还有你啊,帮凶!她糊涂你也糊涂?你们当医生的没一个好人,都是侩子手。”池芮和骆雷心虚地低头,不出声。 叶晶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沐阳气急败坏地喊:“你这副走路都打晃的鬼样子还想去哪儿?” 晶晶扶着墙,喘口气,甩掉眼前的金星,虚弱地道:“我去看看小正,她该醒了。” 沐阳冲上来拦住她,急道:“你给我好好躺着,小正和杨鹏那边让小芮他们帮忙照顾,你跟我回家,这阵子先在我那儿休养,不然打电话让你爸妈过来照顾你。” “不,别惊动我爸妈。沐阳,我知道你心疼我,”她上前一步抓住沐阳的胳膊,转头看着池芮,“你们都是我的好姐妹,是朋友就该理解我,我付出这么多,因为我爱杨鹏,爱小正,也爱这个家。所以现在,我必须去看小正。” 沐阳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后无奈地道:“好了好了,你就是这么个傻脾气,说不爱说不爱,最后比谁爱得都投人,对项华南是这样,对杨鹏也这样,最后伤的总是自己。唉,做朋友的改不了你的脾气,就只好帮你了。骆雷,过来。” 骆雷上前一步问:“什么事?” “背人啊,你以为不吭声就没事了?没那么便宜。” “啊?”骆雷为难地看向自己的老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这家医院的红牌医生,堂堂脑外科主任,心血管门诊专家,让他在医院走廊里背人,也太、太丢脸了。 “怎么?不干?不是医者父母心吗?你就当背个病人不行?” 看秦沐阳一副誓不罢休的表情,骆雷只好认命地背起叶晶晶,谁叫她们是老婆的好姐妹呢?看来看去,就属小芮最温柔,还是自己眼光好。 “好了。”池芮过来帮忙托着晶晶,笑道:“她们都比我大,你就当背着自己的大姨子,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骆雷苦着脸道:“小生不敢委屈。” 到了病房门口,晶晶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进去好了。” 沐阳道:“我们陪你。” 晶晶摇头,“我想我会有很多话跟小正说。” “那好吧,我们等你。” 透过玻璃,看到小正已经醒了,杨鹏伏在床头,正在跟她说些什么。叶晶晶拍拍脸颊,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好一点,推开房门,扯起一个温暖的笑容,轻快地道:“嗨,小正,你醒了。” 杨正的脸在看到她后更白了,眼神中闪过一抹敌意,偏过头,声音微弱地道:“爸爸,我好累,我想休息。” 杨鹏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哄道:“小正,别这样对妈妈,你出了车祸,她连鞋都没穿就追到了医院,脚都划破了。” 晶晶心中一酸,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的狼狈了。 “这两天,爸爸在这里守着你,妈妈就来来回回地跑,帮你收拾东西,帮爸爸送饭,你看,她还带了王菲的专辑给你,还有萱萱的新片。” 小正紧闭着眼,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沙哑地喊:“妈妈骗人,她答应过只爱我一个,不会有别的孩子来跟我分享爸爸妈妈。可是她现在有自己的孩子了,她骗我,她骗我。” “小正,听我说。”杨鹏捧住女儿的脸,防止她的情绪过于激动,“妈妈不是存心骗你,这是意外,妈妈自己也不知道,她不是存心骗你。” “真的?”杨正大眼睛里闪着疑虑。 “真的!”杨鹏用力点头,“那天妈妈告诉爸爸的时候你也听到了,我们都不知道。”’ “可是可是,”杨正瘪瘪嘴,眼泪又掉下来,“她终究是骗了我,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喜欢我了。” “不会。”杨鹏摇头,‘不管有几个孩子,爸爸永远最疼你,最爱你,最喜欢你,谁也无法取代,爸爸保证。” “不。”小正一直摇头,“你们的保证都是骗人的,妈妈也跟我保证过。” “小正。”叶晶晶上前,拉起她没有打点滴的手,哽咽地道:“妈妈没有骗你,没人会来跟你分享爸爸妈妈,以前没有,今后没有,永远也不会有。” “真的?”孩子的眼睛里除了怀疑之外更带着一份希冀。 晶晶含泪点头,“真的!” “晶晶,”杨鹏迅速转向她,“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咬了咬嘴唇道:“我把孩子拿掉了。” “什么?”杨鹏霍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肩,瞪着她大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她看着他,静静地重复:“我把孩子拿掉了。” 他摇头,目光急切地在她眼底搜索,喃道:“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当看到她眼底深处深沉的伤痛和悲哀时,他终于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天啊!你做了什么?”他突然用力摇晃她,狂吼:“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那也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晶晶被他摇得天旋地转,眼前黑一阵白一阵。 “喂,你干什么?”秦沐阳第一个冲进来,用力扳开他,喊道:“快放手,她刚做了流产,怎么禁得住你这么摇?” 杨鹏捏紧拳头,面目狰狞,双目赤红,喊回去:“她拿掉了孩子!” “是,她是拿掉了孩子,你以为她愿意吗?还不都是为了你那宝贝女儿?” 池芮扶住瘫软的叶晶晶,大声道:“你们别吵了,晶晶晕过去了。” “晶晶。”杨鹏惊呼,一把将她抱起,摇着她喊:“晶晶,你别吓我,晶晶。” 骆雷按住他,喝道:“你还摇,跟我来,先找个地方让她躺下。小芮,你看着孩子,别让她乱动,她快扯坏输液器了。” 杨鹏回头道:“小正,你乖乖躺着。”说完抱着晶晶大步跟着骆雷出去。 池芮按住杨正挣扎的身子,安抚道:“你别动。” 杨正瞪大惊慌的眼睛,喘着大气费力道:“池阿姨,我是不是闯祸了?我是不是害死妈妈了?” “别胡说,你乖乖躺着养病,就是帮你爸爸妈妈的忙了。” “晶晶,晶晶,晶晶……”杨鹏一直握着叶晶晶的手,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骆雷拉开他,让护士给她打针,护士一让开,他又过来执起她的手。 骆雷又拉开他,“你别吵她,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他再上前,轻轻地将她未打点滴的手握在掌中,语带恳求地道:“我不吵她,我只想握着她的手,我保证不吵她。” 沐阳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再骂两句,被骆雷拉住,对她轻轻摇摇头。沐阳闭上嘴,死死地瞪着杨鹏,见他埋头在晶晶枕边,抓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吻一下她的手指低声唤一次她的名字,深陷的眸子里满满盛着说不出的懊恼和心痛,仿佛一不小心,一个昂藏的六尺男儿就会哭。瞪着瞪着,秦沐阳竟觉得自己的眼眶发湿,低叹一声,跟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室内静悄悄的,透明的注射液已经有一半输入了叶晶晶的体内,她动了动,睁开眼,看到枕边一张憔悴的脸,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颤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轻轻地摩挲,嗓音沙哑着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怔怔地回视他,在他的眼底里看到焦虑、恐惧、疲惫,也看到自己苍白的倒影。 “晶晶,”他唤她,声音轻得仿佛怕吓到她,“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可我必须说:对不起。” 她眨了一下眼,一滴泪滑出眼角,喃喃地问:“我错了吗?杨鹏,我错了是吗?” “不,”他拼命摇头,声音哽咽,“是我的错,都是我错,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那么用力地摇你,不该对孩子的事问也不问一句,我那时心好乱,一门心思都扑在小正身上,根本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我以为,”她哽咽,“我以为你不要这个孩子。” “怎么会?”他激动地道,“那是我的孩子,我们的骨肉,我怎么会不要他?” “可当初结婚的时候你就说过不再要孩子。” “当初我是怕伤害小正,我以为我的父爱应该完完全全给小正,不该有任何人来跟她争,因为我欠她。可是我错了,当你告诉我拿掉孩子时,我很心疼,很生气,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那么生气。可能从你告诉我你怀孕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爱他了。就像小正的出生,对我来说都是不曾想过的意外,但我却没法不去爱他们。” 她的泪源源不绝地涌出,“所以,我错了,我亲手扼杀了自己的骨肉。” “别这样,晶晶,别这样,是我不好,要怪就怪我,别责怪自己。”他抱住她的头,柔声安慰。 她哭了好久,终于平静下来,推推他的肩道:“你去看看小正吧,离开这么久,她会不会有事?” “没事,池芮在照顾她。” “你还是去看看的好。” “那好,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她,再请个特别看护,等一下过来送你回家。”他在她额头上轻触一下,起身。 “杨鹏,”她叫住他,顿了下道:“你不用送我了,这几天我想去沐阳那里住,免得你两头都担心。有董阿姨和特别看护帮你,我也放心,等我身体好一些,再来跟你换班。” 他想了想道:“也好,沐阳照顾你可能更周到些,我帮你请假,小正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可以。” 看他走出房间,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苦涩地想:原来婚姻不管有钱没钱都会痛苦,除非——你不爱他。 “晶晶,”秦沐阳走过来,将牛奶递给她,“在想什么?这几天总见你一个人发呆。” 叶晶晶笑笑,低低地道:“在想婚姻。” “婚姻?” “对,我在想,什么样的婚姻是最幸福的。” “结论?” “没有爱的婚姻。” “什么?”沐阳瞪大眼,“开什么玩笑?没有爱还谈什么幸福?” 她叹口气,“没有爱就不会在乎,不在乎就不会痛苦。” 沐阳瞪着她,突然跳起来敲一下她的头,骂道:“猪脑袋。” “喂,”她痛叫,“干吗敲我?我说得不对吗?” “当然不对,没有爱可能没有痛苦,但也决不会有幸福,一辈子对着一个人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幸福?你那猪脑袋就不要学人家玩思考了,以后有困惑不如直接来问我。” “是吗?”叶晶晶揉着被敲疼的头咕哝,“没有爱就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沐阳笑着摇头,将门口的一个旅行袋丢给她,“喏,给你的。” “什么东西?” “杨鹏送来的,说都是你在家用惯的东西,怕你用不惯我家的,还有一些衣物补品什么的,哦,还有家里的钥匙和你的手机。” 晶晶忙问:“他什么时候来的?”一面说着一面往客厅走。 “一个小时前,你还在睡,他舍不得叫醒你,留下东西就走了。” “他还说什么没有?” “还有小正很好,让你别担心,安心休养,拜托我们好好照顾什么的,都是些客气话。” 晶晶追问:“再没别的了?” 沐阳耸耸肩,“没了,你还想听什么?” “哦。”晶晶黯然垂下头,打开旅行袋,有她的睡衣、拖鞋、牙具、化妆品、睡前杂志、最喜欢的手提袋、最喜欢的几套休闲服,甚至还有枕头和软垫,满满地装了一大袋。侧面隔层里硬邦邦的不知道是什么,她拉开,居然是全套《寻秦记》的碟片,最后一张是s.h.e.的专辑。她将cd放进机器,按下y键,第一首歌就是《爱情的海洋》。 她蜷起双膝静静地听。 背靠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在我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咦?”沐阳道,“你也喜欢这首歌啊。” 她喃喃地道:“杨鹏喜欢。” 叶晶晶突然跳起来往外跑,吓了秦沐阳一跳,跟着追出来喊:“晶晶,你去哪儿?” “去看小正。”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啊,吃过晚饭再去,喂,喂……”叶晶晶已经坐上计程车扬长而去。 “爸爸,”杨正靠在床头,拉着父亲的手,“妈妈不要我了是吗?她生我的气了是吗?” 杨鹏揉揉女儿的头,“没有,妈妈不会生你的气。” “那她这几天为什么不来看我?她一定是不要我了,因为是我害得她丢掉了自己的孩子,爸爸,我是不是很坏?” “不是,小正不坏。妈妈病了,等她好了就会来看你,到时候你要跟她道歉,让她不要伤心了,好吗?” “嗯。”孩子用力点头,举起右手,“我跟妈妈道歉,我再也不发脾气,不乱跑,不自私,不独占你们。我保证!妈妈——”小正的眼神定住。 杨鹏回头,看到叶晶晶站在门口,眼里含着泪,嘴角挂着笑。 “晶晶,”他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半天才哑声道:“你身体好点了吗?来之前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她的笑容扩大,哽咽地道:“我想小正了。” “妈妈,”小正眼里也涌上水气,“对不起,我不好,我以后……” 她上前将食指放在她唇上,轻声道:“你很好,妈妈没有生你的气,我不是来看你了吗?从今天起我跟爸爸轮流护理你。” “真的?”小正的眼睛亮晶晶的。 “嗯。”她点头。 “你没生我的气?” “没有。” “你没有不要我?” “没有。” “太好了,妈妈真好。”小正咧嘴笑,张开手臂搂住她的脖子。 杨鹏在身后环住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昨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摸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突然感到很害怕,怕你突然决定不再喜欢小正,觉得这个家没什么好留恋,于是就不再回来了。” 她安心地靠着他,叹道:“怎么会?就算我不留恋小正,不留恋大房子,不留恋奔驰别克,我还留恋你的呼噜声,听不到你打呼噜,我整夜都睡不着。” “是吗?”他低低地笑,“我本来以为这是我最大的缺点,原来却是我最大的优点。” “爸爸,”杨正抬起头道,“你在说什么?那么小声我都听不到。” 他捏了捏她的脸道:“爸爸在跟妈妈说悄悄话。” “哦。”杨正眨眨眼,“你们的悄悄话我不听。” “呵呵……”一家三口静静地享受着这风雨过后幸福温馨的晴天。 叩叩,门被推开,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进来,局促地道:“呢……那个……太太,我等了半天了,你能不能让你先生先把车钱付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