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心难求》 第一章 女人,无论是面孔好还是身材好都可以称之为漂亮,如果两者兼而有之则可称为美丽。我,属于两者皆无,上学的时候被称为清秀,所以工作之后叫作有气质。而我周围凡不具美丽的面孔与身段者皆被称为有气质。 当你清秀的时候,通常还拥有年轻的本钱。或者某一天某个男人在清秀之外发现了你的可爱,那么浪漫的爱情可能还有希望。当所有的男人都称你有气质时,表示你连那么一点可爱的机会都逝去了。 很不幸,我恰恰属于后一种。 有气质的女人要靠自己过一种不太富有但还满足的生活,就要有那么点头脑。通常,女人要聪明但不要太聪明,要能干但不要太能干,否则,你的气质很快就会被凌厉的锋芒所取代,那么爱情与你恐怕就无缘了。而我,恰恰没有把握好这要与不要间的分寸,因为我贪婪。我想过一种比满足稍稍富有一些的生活,而我除了一个聪明的头脑和满脑子的知识外,没有其它可以依靠的。所以现在,我有一套近二十坪的公寓,有一台九成新的轿车,有一整套舒适美观又适用的家具,有三分之一间规模不小的酒吧。三分之一间,是因为我是三位投资者之一,也是最不上心经营的那一个,却是一位最好的顾客。原因无它,因为我在一家独资公司有一份高薪高职位的工作,我在公司的客户往往很快就会变成酒店的客户。对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来说,我拥有令无数女人羡慕的东西,只除了爱情与婚姻。我不排斥爱情,从不、也绝不守着中国传统女性洁身自爱的精神等待着我生命中的某一个男人。我只是很满足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满足到即使没有爱情和婚姻也无所谓,因为我很快乐。 我真的不是那种洁身自爱的传统女性。所以我现在坐在酒吧的吧台前喝酒。当身边的男士帮我点一杯鸡尾酒时,我没有拒绝。他的长相还算端正,显然已婚且不是很多金,这从他的衣着举止和所点的酒的品牌就能看出。可能知识层次较高,否则不会选我们这家格调高雅也相对昂贵的酒吧。 “小姐,有兴趣跳支舞吗?” “好啊。”我爽快地与他下了舞池,当他的手触及我的腰部时,显然对我的身材不是很满意,因为他没有继续吃我豆腐。 但是最后,他还是问:“可以带你出场么?” “那得看你出多少价钱?” 他愣了下,因为即使是酒店小姐也没有这么直接的。我笑了,他显然也不谙此道,否则他会问:“是否有幸请小姐吃宵夜?” 他犹豫过后伸出一个手掌,我摇头,将右手反复翻了四次。他睁圆了眼,挫败地说了声:“抱歉,我还有事。” 我大笑地拉住他,打了个响指叫了位小姐过来:“你跟她谈,保证你出的价钱会令双方都满意。” 小姐朝他妩媚一笑,立即使他双眼发光,走出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朝我望了一眼。 曲姜将手肘倚在我的肩头:“又在捉弄菜鸟了?” 我耸肩:“若是老鸟,也轮不到我。” “你呀,坐在这里既不像老板也不像小姐,纯是来打混的。” “别没有良心,没有我,你一个月要减一半的收入。” “哼!要不是看你还有用,我和丽丽早将你踢出去了。” 我摇头叹道:“真现实。” 突然曲姜站直了身子,妩媚地拨了下耳边的波浪长发,风情万种地走向刚进门的两个男人。 我坐着没动一下,只是静静地欣赏着美女与男人间的周旋。 星期一,新的一周开始,我将自己投入到事业和经济来源之中。除了那些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女性,我是公司里凭本事吃饭的最高阶层的女性。噢,忘了,也除了那些摆在总经理秘书室里的“花瓶”。 总经理祁绍,是大家口中的太子爷,拥有六个秘书,有的是真材实料,有的仅仅是供来当公关小姐用的。所以整个公司没有公关部,公司也允许各个下属部门有几个混饭吃的花瓶。只有我的部门除外,因为我有更有利的资源。只是在别人眼中,因为我是个女主管,且是个不漂亮的二十八岁单身女主管,所以各种闲言闲语不胜枚举,听得多了,我就将他们当作生活中的一种调剂。 ………………………………………… 祁总经理放下上个月的业绩报告,环视了会议室一周,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笑道:“关经理,我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升你的职,还是应该再给你加薪。” “我是希望二者兼得。” 于副理夸张地哀叹一声:“我的位子怕保不住了。” 大家也开始调侃我:“以关经理业绩增长的速度,当总经理也绰绰有余。” 我连声道:“不敢不敢。” “有什么秘诀,也传授我们几招吧,让我们也能升职加薪。” “巧合巧合。” “不要这样保守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呀?还是怕我们学了,和你竞争啊!” 我连连再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祁总经理最后决定:“依公司的规定,关经理,你的薪水可再加一层。” “多谢总经理。”我眉开眼笑,月薪突破四位蹦到五位,换作谁都会欣喜若狂的。 “关经理,今晚要请客哦!” “对对对,到‘桃园’,听说最近那儿才请了国外留学回来的一级厨师,一定会合总经理口味。” “然后再到卡拉ok,‘夜来香’的老板上次还说好久都没见过总经理了。” “一定一定。” 在这种竞争激烈又多少带点企业人际关系的地方,如果不能掩饰锋芒,就要学会虚伪,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舍不得花钱。 “来来来,敬本月最棒的业绩经理。”于副理灌了我一杯。 “敬我们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杜经理灌了我一杯。 敬…… 大家灌了我近两瓶forbalks,很多时候,他们不将我当成一个女人,即使我醉了,也绝不用担心有危险。在座诸位哪一个的地下情人都是兼具妩媚风情和年轻貌美于一身的。这种层次的男人,绝不会需要比他们更强的女人,尤其是不漂亮的女人。开开玩笑,还是时常有的。 于副理甚至坐到我身边,好兄弟式的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谁要娶了关经理当老婆,就可以坐在家里享清福了。” “享清福?是吃软饭吧。”伍经理大着舌头喊,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我知道该是我退场的时候了,虽然我酒量很好,适当的时候还是要醉一下,以免访碍了这些男人们的兴致。 我努力眨了两下眼,使自己看起来有点醉意朦胧,又不会太严重,才笑着道:“真对不起,小妹不胜酒力,要先告辞了。” “哎?那怎么成?我还没喝尽兴,东道主就要走,那是什么意思?”于副理拽着我。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于副理的手,用大家听得到的耳语道:“没尽兴的那一半,到‘夜来香’再喝,在这儿,恐怕诸位喝多少都不够啊!” “啊?哈哈!对!对!” 我起身向祁总告辞,他懒散地笑着,不知是清醒还是醉着,只是朝我微微点头。 我一再强调将“夜来香”的花销记在我帐上,终于圆满地结束了我事业上的又一个颠峰。每天,每天,我在这戏剧式的生活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达到我想要的目的,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再去追求灯红酒绿之下我独自享受到的快乐。 ………………………………………… 走在“香港巷”,我突然有个想法,如果现在有个男人跑到我旁边,对我说:“小姐,陪我一晚要多少钱?” 我可能会说:“免费。” 因为,我现在很无聊。 结果,真的有个打扮得溜光水滑的男人走过来问我:“小姐,你寂寞么?需要人陪伴么?” 我失笑,两根手指作势要插进他上衣口袋里,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匆匆忙忙地追寻下一个目标了。我拒绝他,不是因为我前面的想法口是心非,也不是因为我比较正经纯洁,而是因为那个男人是个“鸭”。可以免费并不表示我要倒搭。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因为太无聊而去找男人的话,那么至少要从那男人身上狠狠捞一笔。为什么不呢?用我不在乎的东西获得我想要的东西,太划算了。 我拜金吗?基本上是的!也许,我只是享乐! 走在江边,一双双一对对的普通人在散步,对于习惯夜生活的人来说,十点正是消遣的好时光。所以当祁总的车停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着实诧异极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夜来香”女老板思思的香闺,而不是在这江边。不过,我仍然堆起恭敬的笑容:“总经理,真巧。” 他坐在车里,打开车门:“怎么没搭车回去?” “还早,想散散步。” “上来吧,我送你。” 如果我拒绝,未免显得太矫情,而那是不该在我身上出现的东西。 他看我毫无醉意,便问:“你酒量很好?” “还过得去。” “有时候,我无法理解你们的谦虚方式。” 我看了他一眼,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笑了:“那么我应该说,谢谢夸奖。” 他笑着摇头又问:“既然没醉,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去卡拉ok?” “那地方,我去不太合适。” 他惊奇地看着我:“想不到你这么传统。” “不,我是觉得,我在里面,大家难以尽兴。” 他了然,过了良久,突然说:“哪个男人娶了你,真是不幸!”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恼怒以对,还是自嘲地一笑了之,最后只好很谦虚地求教:“您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太聪明,聪明得可怕。” 是很可怕,当一个男人带着研究的口气说你“太聪明,聪明得可怕”时,你会不会有可怕的感觉?尤其是这个男人正值而立之年,有钱有地位,英俊潇洒兼风流倜傥,又有些花心,不,应该说很花心。否则怎会有六个秘书和无数的女朋友呢?我的双臂都起了鸡皮疙瘩,干笑一声,故作风趣地道:“我当这是称赞-!” 我们相视大笑。我不知道他笑什么,正如我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他是一个可以称得上平易近人的上司,没有小说或电视中所表现的那种香港第三代年轻商业巨子的强悍和傲气,也没有那种游戏人间的不羁。他稳重、亲切、潇洒而坦率,但有时候给人感觉很深沉,有点淡淡的冷漠。这种人在内地做生意反而比狂征暴敛的人更吃得开,也许这并不是他的本性,谁知道在香港的公司他是怎样一个上司,怎样一个领导人?若问我为什么对他观察如此细致?很简单,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我的职位和薪水都掌握在他手中。 身为女人,每个月总有几天不太方便,对我来说,那简直是生死折磨,身上不时渗出冷汗,耳朵里嗡嗡作响。抱着胀痛的肚子,我打算趁午休时在员工休息室躺一会儿。门内一阵嘈杂,好像有人在吵架。一个女人抽泣的声音不停地说:“绍,绍,我求你,我知道错了,不要分手,我不分手。” 茶杯在地上摔碎的声音:“不,绍,求求你,你要怎么样都行,我让冈田降低20%的租金,我决不再用任何公事困扰你,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已经太迟了,cris。”祁绍低沉的声音传出,“冈田先生对你很好,如果你不珍惜,将会一无所有。” “不,我不要,我谁也不要,你知道我只是利用那些人来气你,我只在乎你,只要你、只要你呀!” 我大皱眉头,怎么会这么倒霉偷听到总经理的桃色纠纷?虽然面色苍白得像鬼,走路还有点晃,还是要把握第一时间离开这是非之地。 休息室的门突然打开,令我无所遁形。cris紧紧抱住他腰际,一直喊:“不!绍,我不分手、不分手!” 我惊愕了两秒,迅速勾起毫无血色的唇角,让那抹虚弱的笑显得更自然些,恭恭敬敬地道:“总经理好。”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工作区走去。只听得他冷然道:“放手吧,cris。” 身体里的寒气令我机伶伶打了个冷颤,除了肚子痛,好像头也开始痛起来。 下午,公司里沸沸扬扬地传开:“总经理的首席秘书cris辞职了。有的人说她要嫁给个有钱的日本人,有人说她跳槽到别家公司,更多的人说她被我们花心的祁总经理甩了。 我叹息着摇头冷笑:可怜的女人。 不知我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被点召到总经理办公室。祁总表示要我顶替cris的位置。 我简直哭笑不得:“您认为我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首先,我不漂亮;其次,我不想成为您花名册中的一员。” “不需要漂亮!”他坐在我对面,“我的首席秘书需要的是业务能力,cris就是因为太漂亮才给她带来麻烦。况且,我目前还未打算将你纳入我的花名册。” “但是您要将我纳入秘书室。” “并不是所有的秘书都与我有友好关系。” “友好关系?”我笑出声,“您真含蓄。” “不然叫什么?有一腿?” “还是叫‘友好关系’吧。” 他倚进沙发靠背,继续游说我:“你的薪水只会多不会少,你的能力只会发挥得更好不会被扼杀。如果你拒绝了,恐怕目前您的位置也不会坐太久。” “您在威胁我。” 他笑得有些赖皮,扬着眉:“看来是的。” 我也倚进沙发靠背,舒适地与他对望:“您画好了一个圈,看着我心甘情愿地往里跳。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发觉你很有趣。” “您刚说过,不想将我纳入花名册。” “目前是这样,以后我不能肯定。” “希望以后也是这样,一直这样。”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当然,”我耸耸肩,“有谁会与自己的衣食父母过不去,我只希望下个月领工资的时候,手感会更好。” “你很爱钱?” “谁不爱呢?” “说得好,我果然没有看错。”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脊背挺得笔直,我知道他的视线始终注视着我,试图要看穿什么,我非常不愿引起这种人的兴趣,但是很不幸,一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生了。 第二章 公司里的流言蜚语不堪入耳,“飞上枝头当凤凰”还是好听的,更多的是“祁总,不知他哪只眼睛走了神会看上她,还是她从什么地方学了狐媚子的功夫将总经理迷住了”。秘书室的另外五位反应反而不那么激烈,一来是因为她们直属我管辖,二来我与祁总的相处情形她们都看在眼里,其中,茜茜和苏菲甚至曾经试图为我澄清,我没感激她们,也并不憎恨那些说长道短的人,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哪有那么多时间理会这些事? 做了他的首席秘书才知道当个大老板并不如看起来那般轻松,连于副理都时常飞来飞去,何况是这位身负两地公司总经理的太子爷。 cris走得突然,丢下一堆烂摊子,还好茜茜和苏菲是属于真材实料型的,帮了我大忙。困战了整一个星期,将自己熬成个超级大国宝,终于使业务基本走上正常轨道。也许是工作量加大的缘故,我发觉自己竟然瘦了近3公斤,上学的时候除了应付期末考,还从未这样迅速减肥过。丽丽曾经郑重向我保证,如果我坚持运动并节食,一定可以有个基本标准的身材。可惜我对这个基本标准没什么概念,对美食却兴趣十足,所以以我160公分的身高配上55公斤的体重维持到现在,不曾特别胖也不曾特别瘦过。 祁总的高效率,有时令人受不了。从早晨上班开始,预约电话一直不曾断过。 “好,好的,就下个星期五9:00,刘董再见。”我放下电话,接过苏菲刚影印好的文件,进入总经理室。 “祁总,这些文件您签一下,‘乐华’刘董的约改在下星期五9:00,今天晚上的慈善晚会已经请于副理代您出席。” 他将文件签完给我,头也不抬:“取消下个星期所有的约会,我要去一趟新加坡,重要的挪到这个星期,其余的等我回来再说。” “什么?”我脱口惊呼。 “有问题吗?”他抬头看我。 “您这个星期所有的时间都排满了。” “那就重新再排。” “可是……” “没有可是”,他口气异常严厉,“一个好的秘书不会向老板说可是。” “是。”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等等。”他放缓声音道,“我相信你能安排得非常妥当。” 我咕哝一声:“但愿如此。” ………………………………………… 在一连串的抱歉声中,终于将他一星期内的三十几个邀约处理完毕。我堆进椅子里,咬着纯净水杯,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刁难我,然后又自嘲地笑了,是又怎么样呢?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谁让我贪恋那每月一万五的薪水。而且,在处理了这项颇有难度的工作之后,我有种窃窃的骄傲和满足。如果这是挑战,那么我接下了,并且胜利了。为此,我晚上到“l&g”去小酌了几杯,听曲姜给我讲某某公司的小开被老婆抓奸的糗事。 我和曲姜、丽丽是机缘巧合凑在一起,除本人之外,另两位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曲姜妩媚娇娆,光彩照人;丽丽纯净纤柔,我见犹怜。有时,我常戏称自己有齐人之福。曲姜说我臭美,按她的论调,我属于那种端庄严肃,只适合门当户对的正妻;她属于那种典型会破坏人家庭的坏女人;丽丽则是适合被金屋藏娇、捧在手心里疼的情妇。偏偏我们这三人臭味相投,开了这家酒吧,看着腰包里有些票子的男人们周旋于妻子、情妇和野花之间。 丽丽穿着件小巧的乳白色吊带晚装,纤细的香肩裸露在外,只会令人忍不住掬在怀中,遮掩住,防止别人的觊觎。曲姜小指勾着她的肩带,撇嘴道:“瞧你穿得这个样子,活似等着被人欺负似的。” 丽丽拍掉她的手:“谁要是不长眼,尽管来欺负好了!” 我瞄着门口:“不长眼的家伙杀进门来了。” 丽丽反射性钻进吧台,蹲在boy脚边直摆手。我和曲姜掩嘴而笑,看着莫云帆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朝着曲姜大声问:“水寒呢?” “对我凶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婆。” 莫云帆深吸一口气后,压低嗓音:“那麻烦你告诉我,我老婆在哪儿?”他阻止曲姜开口,“别说不知道,有人看见她进来了。” 曲姜指我:“你干嘛不问她?” “因为你总是教坏我老婆。” “哼!凭你这句话,我也不会告诉你。”曲姜甩甩长发走了。 我忙道:“别问我,自己的老婆自己找。”我端起红酒,左手垂在吧台上,指尖向下敲了两下。莫云帆欲向酒店后方行去的步伐收回,身子横过吧台道:“水寒,出来。” “啊?”丽丽低垂着头,委委屈屈地站起,仍然躲在boy身后,拿眼睛狠狠瞪我。我报以无辜的笑容。 “让开。”莫云帆推开boy,隔着吧台将丽丽抱出来,气势不小,下手却是轻轻柔柔的。 丽丽挣扎着喊:“放开我。” 莫云帆将她娇小的身子困在怀中,威胁道:“抱着出去还是扛着出去,任你选。” “强盗。”丽丽喊声不减,却也没敢乱动。莫云帆冲我一点头:“谢了。”大跨步抱着让他头痛的老婆走出门去。 我朝着他们的背影举杯,将其余的的残酒一饮而尽。丽丽从前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水寒。后来她自己改掉了,说什么本是俗人,要有个俗名才相配。究竟其中内情如何,我与曲姜都识相地不曾多问。遇上莫云帆,是她一生最幸运也最不幸的事情。 曲姜在我背后道:“枉做小人,丽丽这一被逮,十天半个月都出不来,明天郊游你自己去吧,我没心情了。” 我叹道:“你和莫云帆命中犯冲,为什么总是为难他呢?” “我为难他?”曲姜怪叫,“谁叫他当初那样对丽丽,亏你还是我们的死党,也不帮我。” 我只是笑,缘份这种事,谁又说得清?欣赏别人的爱情,也是一种享受。 祁绍的新加坡之行,令我们可以暂时轻松一点儿。苏菲和欧尼随行,才三天就被打发回来,据说该办的已经办完了,至于余下的几天是老总鬼混的日子。 在阳光和煦的周末,开车到郊外兜兜风,是蛮惬意的。找了家环境挺不错的小餐馆,早午两餐一并解决了。我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叫了奶堡套餐,乱没形象地大吃一顿。周末是放松的日子,也是颓废的日子,好不容易勤快一下出来活动,当然要好好祭一下五脏庙。 打了两个饱嗝,我又叫了杯柳橙汁细细品味。有个男人坐到我对面,我看见他铁灰色的外衣和湛蓝色的领带,搭配得还挺有品味,往上看是方正的脸型和一双带点研究意味的眼,似笑非笑的,有点惊异,有点好奇。 带着牙印的吸管落进杯子里,我意外地道:“总经理,您回来了。” “是啊。”他一直看着我衣襟,我才发现前襟上沾了些奶油。我不慌不忙地擦掉,重新面对他问:“约会?” 他朝我身后示意,一位清纯可人的女子朝我点头微笑,有些眼熟,好像是某个不大不小的女明星。 “那就不打扰您了。” 他道:“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我奇道:“吃完了,当然要走喽。况且,打扰您和美女约会,我会内疚的。” 擦过他身边时,他突然道:“关秘书,我希望下次回国时,可以第一时间联络到我的秘书。” 我向后倾身:“对不起,不知道您的秘书周末也要工作,今后我会注意的。”他没有作声。 我走出餐馆继续着未完的游荡。 ………………………………………… 一般情况下,我极少陪总经理去见大客户,偶尔几次还算比较完满。 祁总将法文文件放在我桌上:“看一下,晚上陪我去见客户。” 法国人的热情和浪漫是出了名的,当两个老外给了我大大的拥抱和响亮的吻,如果不是我头偏得快,恐怕我的鼻子就要与他们的高鼻子来个亲密接触;如果不是我穿着职业套装,我胸前的豆腐就要被他们扁扁的胸膛吃光。 席间,一个法国人不停地夸中国女人有味道,也不知他那种味道是指什么,总之不会是欧洲人的洋骚味。瞧着服务小姐的丰臀美腿,他一径问我,为什么中国女人的身材能这样圆润柔和。我浅笑着告诉他,因为中国女人不喜欢吃羊肉。 祁绍很没气质地大笑,笑得两个法国人满头雾水。我只好改口道:“玩笑而已,克瑞先生如果想知道,今晚我带您去个地方,保证您会得到满意的答案。” “哦?”祁绍凑过来,“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见识一下?” “您还是先带奇思先生参观您的别业吧,您再不满足他的好奇心,今天的生意怕就谈不成了。” “我对你给的答案更好奇。” 克瑞先生推着他的肩:“罗杰,你很小气,关小姐今天晚上是我的。” 我也笑道:“我这是纸糊的灯笼,带克瑞先生玩玩还可以,至于您嘛,就要见笑了。” 出门时,他拉住我问:“真不用我送你们?” “放心,保证让您的大客户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你不必……”他顿了顿,没有接下去,终究放了手。 克瑞先生迷上了“l&g”,几乎每晚都要去消磨几个小时,b10台的艾微把他迷得团团转。临行前,他还磨着我要艾微的电话,我只是微笑着一再回绝。“l&g”的规矩,我们不可以管小姐的私事,也不可透露小姐的隐私。 ………………………………………… 目送飞机升空,我坐进祁总的车,舒服地靠进椅背,我不由叹道:“名车的感觉就是不同。” “明天叫公司给你配一辆车。” 我的笑容漾出唇角:“谢谢总经理。” 路上红灯停车,祁绍突然道:“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将你纳入我的花名册。” 说不震惊,那是骗人的。我透过后视镜悄悄观察他,他目视前方,注意着红绿灯的变化,仿佛刚才说的是“今天的天气真好啊”那样简单。 所以我也只能以“就是气温有点低”这样的语气回答他:“您还是仔细考虑一下比较好。” “为什么要仔细考虑?”绿灯亮了,他启动车子,“你又不是猛虎野兽。” “您自己说的,娶我的人会很不幸。” “你会嫁我吗?” “不会。” “所以-,我是个幸运的人。”他注视我片刻,“我只是想知道,和你这种女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很乏味。” “决不会。” “您不怕玩火自焚?” “你是冰,不是火。我相信你是个爽快的女人,如果像其他那种死缠烂打的女人,对我也就毫无意义了。” 多么自私的坦白!从机场到公司,穿过三条主要街道,拐了十几个弯,过了近二十个红绿灯,他轻轻松松地向我作了一个宣告,沿途没有拐错一个弯,排错一个档,踩错一次刹车。对他来说,说这一番话,就如喝一杯咖啡一样简单。 我答应他。一个女人一辈子不结婚不奇怪,一辈子没有男人就很不妙,四十岁以后就会变成老处女,思想偏激,说不定会有心理抑郁症、精神分裂症什么的。找个好情人也是我享受人生的计划之一,在我二十八岁时实现这个目标不早也不晚,而我相信,他会是个好情人。他的相貌英俊,身份体面,经验丰富,出手大方。最重要的是,他冷静、花心,不会付出感情。在我确定他没有结过婚,我不会因第三者的罪名被告上法庭后,我们约法三章: 1、互不干涉自由,不打探对方的私生活。 2、如果有了肉体关系,他要满足我的物质要求,并且在维持关系期间保持身体上的忠实。 3、有任何一方厌倦或不满,无条件分手。 ………………………………………… 两位好友得知这个消息,齐声向我庆祝。 曲姜道:“这样也好,二十八岁的处女,听起来多奇怪。” 丽丽专门为我做了一次深度美容。 曲姜给我倒了杯红酒:“要不要叫几位小姐给你传授经验。” “不用了。他经验丰富。” “让他知道你是第一次太不公平吧?” “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 “你到底比我们两个都潇洒。” 这叫潇洒吗?我只是不想为这件事费神而已。顺其自然吧,可能祁总经理只是想与我谈个精神上的恋爱呢?因为我始终不认为他会对我的身体感兴趣。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此后一个月,除了偶尔和客户吃过饭后送我回家,他没单独约过我,而且我知道他继续保持着与其他女友的关系。他并不试图隐瞒,我也不去理会,我们约法三章规定得很明确,在没有肉体关系之前,我们无权干涉对方与谁上床。 亚洲金融风暴的爆发给东南亚的企业以严重的冲击,“新业”在两地的企业业绩也均直线下降。政府保证货币不贬值,且创造条件保护支持外资企业,内地公司的业绩勉强保持平稳,祁绍就飞回香港,在两地转战数月。总的来说,香港投入的精力较多,遥控内地,累得我们这些员工也不得好眠。 终于,整体股市都有回升趋势。下午2点整,我准时到机场接祁绍。公司给我配了一部奥迪,以方便接送总经理。他满脸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听着我一边开车一边向他报备下面的行程。 “3:30有个临时全体会议;5:00与李董有个会面;7:00在“凯旋门”刘局长千金的婚礼。明天上午……” “好了。”他打断我,“与李董的会面取消,临时会议推迟到4:30,我必须先休息一下,明天的安排晚上再说。” 他几乎一说完就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有时候我在想,这些为家族事业而奔波劳碌的人,究竟在追求什么?他们有乐趣可言吗? 我将车子停在他的专属车位,放下靠背让他能睡得舒服点,自己坐在车前的机盖上看他带回来的资料。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后背异样敏感,回过头,见他正透过挡风玻璃看我。我看了一下手表,3:40,我走到他那一侧的车门旁,把头伸进窗内:“您还可以睡半小时。” “不用了,我睡好了。”他支起身子,头差点碰到我的,我下意识地后退,他却突然捧住我的脸,逡巡片刻道,“你瘦了,是因为想我吗?” “一部分原因是,”我很诚实地回答他,“如果您给我留的工作少一点儿,我会多想您一些。” 他笑了:“你可真会安慰我。”也许他心里明白我不会想他,他放开手,打开车门,在我没来得及退开时将我拉进去,捧起我的后脑,朝我的唇盖下来。我并非不曾被人吻过,只是从没有人这么霸道,我感觉得到撞在他身上时的疼痛,再来就是他的胡子扎得我的脸很不舒服,最后才注意到他的唇温温的,热热的,触感还算柔软,并不令人讨厌。 他放开我,将我的身子扶正:“很久没有尝过纯粹的嘴唇的味道了。” “还满意吗?” “马马虎虎。”他又笑得比较赖皮了。 我打算朝他抛个媚眼,娇嗔一下,在我眨了两次眼还觉得不满意之后,他突然问:“你眼睛怎么了?刚才撞到了吗?” 我抓着他的领带,心想直接勒死他算了,但是我还不想坐牢。 ………………………………………… 6:00整,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打电话给我,“你准备一下,7:00到凯旋门参加婚礼。” “linta已经去准备了。” “我会通知她不用来。” “可是这种场面我不合适。” “你可以的,半小时后我来接你。” 我摇头叹息,这就是当人家秘书的缺点,必须要随传随到。我怀疑他是不是将我当作一个女人,否则怎么会只给我半小时梳装打扮?何况我还没有到家。 上车时,他见我一身休闲式西装衣裤,没有任何不满,只是笑道:“你会是婚宴上惟一不穿裙子的女士。” “您也是惟一挽着不穿裙子女士的男士。” 这身装扮没有给我带来预期的困扰,婚宴上虽不乏名流,但多数还是高层的领导干部,没有香港人那样讲究。在替他挡了无数杯酒后,我才明了他要我来的目的。资产阶级的本色,果然是物尽其用,不放过任何可以剥削压榨员工的机会。 我趁人少的时候打趣他:“堂堂祁总经理让女秘书挡酒,不怕丢人吗?” “我要醉倒当场,会更丢人。” “您的酒量好像没这么差。” “三天之内和十几个人在酒桌上谈过生意,我现在能站着已经是奇迹了。” 难怪他下飞机时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不过现在好多了。新郎新娘十点多就回去了,赶着洞房嘛!大部分的人也都借机散去。 他问我:“想去哪儿?” “不送我回家?” “现在还早,你今天帮了我大忙,应该找个方式感谢你。” “不算在工作范围之内?” “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不敢剥削员工的私人时间。” 即使不为宴会,凭他今天下午那个唐突的吻就应该付出点什么。做人家“姘头”不就是要钱吗?我不会忘了我的宗旨。有机会,为什么要手软? “我前几天看中一款瑞士梅花表。” 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带我去钟表专卖行,五万余元的瑞士表戴在手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有种又完成某个目标的得意。我将心中的窃喜和得意写在脸上,主动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他抓着我的手腕:“它就只值这么多?” “那您以为呢?” 他指了指他的唇,虽然这是公共场合,这里人来人往,虽然这是在中国大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将唇凑近他,,轻触一下,换来他长达三分钟的热吻,好像如果不这样,他就亏本了。我们的激情表演引来所有人的侧目,嗡嗡的人浪声不绝于耳。他一脸坦然地揽着我离开,我适时做出娇羞的样子埋进他怀里。开玩笑,如果恰巧有个熟人经过,是我的朋友不要紧,要是我父母的朋友,那事情就大条了。临去前,我似乎听到两个售货员在说:“那个男的怎么会看上那个女的?” 我真想好心地帮她们解惑,他不是看上我,只是因为好奇。 第三章 日子对我,除了更忙没有其它的分别,那块梅花表惹来秘书室两位美女的白眼,想来我的人缘又自动降了一级。所谓事有好坏,原本同级的各位主管级经理们反而更加巴结我了,偶尔吃个饭喝个茶外带送些小礼物交流一下感情。有趣的是,居然有三个人都送我手表,虽比不上祁太子的昂贵,多少也算上档次,所以我一个星期内换了四种款式的手表,以防厚此薄彼。 “linta。”在我唤了三声之后,这位最美艳的秘书小姐才施施然地移动尊臀扭到我面前,还故意将手腕抬得老高,以显示那新换上两天,比我那块更精致的瑞士梅花表,欣赏够了才嗲声嗲气道:“什么事呀,关大秘书?” “这是晚上和日本客户的合约资料,你收好,6:00整在‘思佳艺苑’等总经理。” “知道了。”她一把扯过去,不小心抽到我左手的手背,慌忙大叫一声,“哎哟……。”说了一串日文之后,才又道:“哎呀对不起,我忘了你不会日文。经常和总经理见日本客户,习惯了。对不起啊,我不小心。” 我很温和很温和地笑道:“没关系。”然后猛拍一下额头,“差点忘了,linta,下面那份日文副本,你有时间先看一下,我怕太匆忙,有什么地方打错了。” 她的脸色先一阵白,再转红,再转青,活似一块调色板,僵在那里片刻才呐呐道:“噢!” “谢了。”我埋下头继续工作时,听到她很大的抽气声,还有茜茜、苏菲和欧尼的窃笑。 想示威,我也会呀,只不过比她高明那么一点点。我一向没有刻意地想要凌驾于人,但也绝不会让别人站在我头上,尤其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 ………………………………………… 完成今天的最后一份工作,我长吁一口气,为着即将有两日的周末休闲而感到高兴。有必要去安抚一下曲姜,最近太忙,好久没带客户过去,她又怪我帮莫云帆逮到丽丽,累她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不好好弥补一下,她会扒我皮。 “喂?李董,明晰呀!明天有空吗?到‘l&g’去玩玩?曲姜念着您好多次了。……当然,当然算我的,就当为您的二公子接风。……您别开玩笑了,剑桥的高材生,多少人等着请还请不到,是您老给我面子。行!行!您放心,一定陪您尽兴,就这样说定了,bye!” 放下电话,一个高大的人影将我笼罩在内,同时有股刺鼻的“毒药”香水味混和着威士忌的烈性浓香,还有一股我不熟悉的汗腥味。我及时抬起手,阻挡住那倾下来的头,道:“拜托,我鼻子对刺激性气味特别敏感。”刚说完,就很不客气地打了一大串喷嚏。 祁绍不太高兴地退了几步,坐在mary的椅子上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公司?” “有份表格刚刚做完。”我抽出面纸擦鼻水。 “值得为我这么拼命?” 我含糊道:“给我加薪吧。”接着又是一个喷嚏。 他无奈地起身:“等我,我去冲个澡,一会儿送你回去。” 大老板的好处,就是办公室内有套间,设备一应俱全,像个温暖的家。十分钟后,他一身清爽地走出来,头发湿嗒嗒地垂在额上,没有系领带,衣服换过了,衬衫扣子敞在两颗,露出锁骨以下健康的肌肤。有点慵懒,有点性感,也有点危险。 我提起皮包:“可以走了吗?” “走吧。” 他关掉大灯,办公室里一片昏暗,只余走廊里渗进来的点点灯光,他趋近两步,揽上我的腰道:“今晚陪我吧。”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一如平常,就像说“你将这份文件影印一下”一样平常。他也看不清我的表情,看不到我的震惊和疑惑。走到明亮的地方,我只淡淡应了一声:“好。”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过会这么快。我站在浴室的梳装镜前擦干长发,镜面上蒙上一层水雾,照得我的影子朦朦胧胧的。我在上面画了两颗圆圆的眼睛,映出我清亮的眸子,淡淡的,静静的,深深的,幽幽的。很好!我给自己一个赞赏的微笑。吸口气,我走出浴室,走向他宽阔的怀抱里。他是个温柔的情人,虽然起初弄得我有些疼,但立即更加小心翼翼,显然,他并不知道我是初夜。他没有向我追根问底,我也没有什么消魂蚀骨、欲死欲仙个感觉。本来嘛!我是公司的老姑娘,现在我是否要向全世界大声宣告,我告别了处女岁月,我有男人了?! 我睁着眼睛躺在他舒适的床上,听着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欢爱过后的味道,那种我刚刚在他身上嗅到过的汗腥味。我不觉皱起眉头,原来他还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我想到我们的约法三章,或许应该修改一下第二条,因为我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冷感,如果他不去找别的女人纡解,那我岂不是会很惨?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我偏过头,看见他围着浴巾走出来。他不胖,但浑身肌肉结实用力,身材比例完美。我没有人可以比较,但就看过的杂志或录影带来讲,他应该在90分以上,看来我的眼光还不错,选他做我的第一个情人,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他轻柔地吻了下我的额头,道:“再睡会儿吧,离天亮还早。”他披上睡袍到隔壁的书房。我其实想问他和我做爱有什么感觉,但终究没问,以免自讨没趣。我了无睡意,冲了澡出来穿好衣服,敲敲书房门,隔着门喊:“我走了。” 他打开门:“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就好。” 他略一沉吟:“你等一下。”他转回书房,从抽屉中取出一把钥匙交到我手上,“这个时候搭车不安全,车库里有辆宝马,刚入库,我还没用过,现在它属于你了。” 我连谢都没有说就心安理得地接受,虽然他出手大方,但我认为我值得,不是因为我的床上功夫有多么好,而是因为我本身。 ………………………………………… 开跑车果然比开轿车过瘾,我兜了整个凌晨,才满意地回家补眠。曲姜看到我的新车,嫉妒得要死,到“l&g”的老板出手都没有这么阔绰。在她死磨活磨之下,车钥匙被她磨去了,说是暂时替我保管,只怕管来管去就管成她的了。用她的至理名言,这叫作“好姐妹就是用来敲诈的。”我只好又驾上公司配给我的那辆奥迪。 “l&g”的生意从午后开始热闹起来,我习惯性地坐在吧台前,端着我钟爱的红酒,欣赏着美女与男人的游戏,偶尔也会好心情地逗一逗菜鸟。在这个金迷肉醉的地方,更加显出我的相貌平庸,但我从不自卑,我看着他们搂着小姐寻欢作乐,就好像看见他们双手捧着钞票塞进我的皮包。我并非冷血到无一丝同情心,我同情那些小姐,也敬重她们,她们过的不过是自己认为值得的生活。 就在我与一个新来的boy聊得开心时,门口传来李董宏亮的嗓音。曲姜早已迎身过去,挽住他粗壮胳臂娇嗔:“李董,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李董轻佻地摸一把她的俏脸:“就是你这股香风啊。” “去,我才不信呢,您七早八早就把我忘到脑袋后头去了,这二位是……”曲姜望着他身边的两位年轻人问。 其中一个二十多岁,挺拔俊朗,眉宇间与李董有几分相似,朝着曲姜和善一笑,举手投足间有着英国人的绅士风度;另外一位……我站起来,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居然是祁绍,真是巧极了。 “我给你介绍,”李董将曲姜推到二人面前,“这位是犬子李霁,”李霁执起曲姜的手躬身一吻,“这位想必你早有耳闻,就是‘新业’集团的少东祁总嘛!” “幸会!”曲姜与祁绍握手,带着审视的目光将他打量一番,“果然气度不凡,难怪能网络得住我们家明晰这种人才。”她一语双关。 “对哦!明晰呢?”李董问,“她说好今天为我儿子接风的,我早就想介绍他们认识了。” 我已走到他们近前,接口道:“李董,明晰早已恭候多时了。”转向祁绍道,“总经理,难得您也来捧场。”最后转向李霁,“想必这位就是二公子了,早就想认识,今日才得一见,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过奖,我对关小姐才真叫早有耳闻呢!”他也执起我的手,躬身一吻。 “来,到这边,包厢早已准备好了。”曲姜开始利落地打点一切。我坐在李董身边,正对着祁绍,不由笑道,“看来今天我可以省一笔了。” 李董不依:“明晰,怎么,把我骗了来,就想赖帐啊。” “我哪敢,不过有老板在此,哪有秘书花钱谈生意的道理?” “哈”李霁笑道,“阿绍,找关小姐这么精明的人做秘书,当心把你搜刮得一干二净。” 祁绍淡淡一笑:“我看快了。” “二公子,您这样说,万一老板炒我鱿鱼,您可要负责养我。” 李董道:“一定一定,我巴不得他能将你挖过来,免得你帮阿绍压榨我。” 我看向祁绍,得意道:“祁总,您势必要再给我加薪了。” 祁绍扬眉,不置一词。 曲姜带了小姐过来,我自动让出座位,想起身告辞。祁绍却突然拉住我道:“先别走,还有公事要谈。” 李董已经摸上一位小姐的胸部:“今天不谈公事,香港那边我全权交给阿霁,有什么事你们两个找时间谈好了。我今天是专门给明晰面子,来捧‘l&g ’的场的。” “那她就更不能走了,否则岂不驳了您的诚意?我可从未这样教过我的职员。” “也对,明晰呀,我看你还是陪你老板喝两杯,他今天对你有点不满呢!” 我坐回祁绍身边,斟满两杯酒:“总经理,我给您赔罪,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炒我鱿鱼。” 祁绍一饮而尽,笑得坏坏地凑到我耳边:“那要看你今晚如何表现。”他始终握着我的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李霁刚刚吻过的地方。 曲姜用她特有的妩媚风情在李氏父子之间来回调笑,李董借着酒意大吃小姐豆腐,李霁的眼睛却不时围着曲姜转。 ………………………………………… 午夜出来,三个男人皆已酩酊大醉。李董和李霁分别揽着两位小姐去进行以后的节目,祁绍仍抓住我不放,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我只好送他回家。将他180公分的块头弄上楼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把他往沙发一推,任他的头撞在沙发扶手上,我自己跌在地毯上喘不过气。头靠在沙发垫上,我伸直四肢,他家的地毯是纯正的伊朗进口货,又软又舒服,令人坐上去就不想起来。 热呼呼的气息吹在我耳边,我侧转头,看见他又黑又亮的眼,无一丝醉意,只有奸计得逞的笑意。他用呼吸撩拨我,双手一寸一寸地慢条斯理地侵占我的领地,直到将我完全拽至沙发上,困在他怀里。他像小狗一样用鼻子嗅我的发,我的颈,我的肩,嗅一处吻一处,引领我温习昨夜刚刚学会的激情…… 他缠闹我一整夜,到我醒来,身边的床铺已冷,显然人已离开多时。屋子里不见踪影,这一次我走前省了一句招呼。 第二天到公司,他才通知我出差了。我知道他通知的是他的秘书,而不是他的情人。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些酸涩之感,我自嘲地笑了。女人呐!往往不是被男人伤害,就是被自己伤害。难道我与别人一样有处女情结吗?我坚决相信我没有,绝对没有。他回来,送我一对唐代出土的古玉镯,我发现,我高兴收到这分礼物更甚于高兴看到他。 他用手抬起我的头道:“如果这对玉镯比我更吸引你,那我收回好了。” “哎?”我迅速收进衣袋里,堆笑道:“等着被您吸引的人正在排队,我先欣赏一下礼物也不为过。” 仿佛印证我的话似的,他的移动电话适时响起,他挥手叫我出去,缓声道:“刚刚,我也想你,好,我没忘……”我关上办公室的门,看见他靠进转椅,百无聊赖地应着电话。关严门,我的笑容敛起,掏出玉镯,随手拨了一间熟悉的古董店的电话。 ………………………………………… 直到周末,他才正式约我吃了他回来后的第一顿饭,我心里默数,如果编上号,我起码还在前十名之内,这是否说明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吸引力? 我们的这种关系已维持了两个多月,忙的时候,可能两星期也不单独约会一次;闲的时候,会进行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然后在他家里窝上两天。他从不陪我上街、看电影,一切属于情人之间的小节目我们都没有。我们真正的是在按照我们的约法三章第一条在执行——“互不干涉自由,不打探对方的私生活”,我的事拒绝他,他也从不勉强我;但往往,我会在他身上嗅到不同品牌的香水味道,我没有认真计较过,他也不向我解释。物质上,他从不亏待我,给予我的远远超过一般的“小姐”或情妇。我想是因为我在工作与生活上的双重身份令我身价倍增。 我变卖了他送我的大部分贵重首饰,将一部分钱用于扩大“l&g”的投资,一部分开始着手买一层楼。我不想亏待自己,如果有更好的享受,绝不放弃去追求。我做过最坏的打算,即使我们的关系结束了,在这间公司待不下去,以我的工作经验和能力也不难再找一份不错的工作。这里不是香港,不可能让垄断财团一手遮天,不用担心会因为得罪他而陷入绝境。但我不会让事情变得糟糕,我没有理由要去惹他,这场游戏是公平的,于他于我都没有什么损失,即使将来分手,我仍然希望在‘新业’待下去,因为再想找到如此高薪的工作,恐怕也不容易。 李霁成了“l&g”的常客,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目的是曲姜,只是曲姜的意思不很明朗。 “你究竟是怎么想?”我卷着她的长发问。 “有什么好想的?他喜欢酒到酒吧来,同样是客人,只要肯花钱,我不会少陪他。”曲姜漫不经心地涂着脚趾甲。 “显然他不只想做你的客人。” “那他想怎么样?他希望能和一个酒女怎么样?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我和他老子的关系。” “你不会大小通吃吧?” “为什么不?小的英俊,大的有钱,如果哪一天李霁接替了他老子的位置,他就可以要求我不与他父亲来往。” “你这样——”我仰倒在床上,“是不是有些过分?” 曲姜吹干了最后一颗趾甲:“对我来说无所谓过不过分,什么情和意、爱和恨,对我已经毫无意义。”她俯视着我,“你相信祁绍对你有真感情吗?” 我定定的看着天花板:“我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我不想知道。” “对,就是这句话。”她下床对镜化妆,“同你一样,我不想知道李霁要怎么样,我只要自己快乐就好。” 我望着她那张艳丽如花的面孔,妖冶邪魅,是男人的勾魂散,是男人的穿肠汤。是这个社会造就了这样的女人,是那些在灯红酒绿下流连忘返的男人坏了这样的女人。但女人自己呢?伦理、道德、法制和我们所接受的教育,在一脚踏入有钱人的大染缸后就全部烟消云散了么?曲姜离开梳妆镜,我在镜中看到了我自己,突然间觉得好像不认识自己了。摇摇头,甩掉那莫名其妙的罪恶感,我突然想起李霁搂着两个小姐行酒划拳的样子,一切又理得清了,我们想要的,不过就是公平。 ………………………………………… 还未下班,call机就响个不停。 “喂,什么事?追魂似的。” “明晰,帮帮忙吧。”曲姜用她又柔又媚的声音攻击我。 “少来,有话就说,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李霁邀我陪他出席宴会,可是我脱不了身。” “谁有本事缠得住你,我要拜他为师。” “是李董啦,我暂时还不想得罪他。” “那就直接拒绝小的-?” “可是他说这个宴会恨重要,拜托你,好歹他也算你朋友。若是让他们父子闹僵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好了,好了,不要在那危言耸听,我去就是了。不过你好自为之,当心引火自焚。” “我知道啦,晚上7:00在‘凯悦’门口,谢了,bye!” “喂!”我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不是吧,达到目的就挂断,真没良心。 放下电话,我才想起,祁绍今晚在凯悦也有个宴会,是某国际知名通信集团副总裁布朗夫妇办的,与会的当然不乏商界名流、政府要员,难怪李霁说很重要,大家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多认识几个人,多打通几条路。 ………………………………………… 果然,刚进入宴会就见祁绍挽着“实通”集团的女总经理与主人布朗夫妇寒暄。 李霁带着快步过去,与主人打过招呼,调侃祁绍:“阿绍,真有你的,能请动‘实通’的戚总,好大的福气。” “你也不差啊,带我的女秘书来替你办事。” 我与戚无艳彼此介绍,她斜睨着祁绍道:“原来这位就是你那精明能干的秘书。”语气中颇不以为然。 我忙道:“在戚总面前,我怎么敢当这‘精明能干’四个字呢?不过是帮老板倒杯咖啡,跑跑腿罢了。戚总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呢,上个月‘实通’的贸易股以103。54收盘,戚总赚的那一笔,够我吃上一辈子了。难怪今天的宴会祁总要亲自登门去请,我这个小秘书连传话都不用呢。” “哟,瞧这张嘴,”戚无艳顷刻笑靥如花,“把我捧上了天,又不忘替自己老板说好话。李霁,你完了,放了一个间谍在身边。” “冤枉,我只是实话实说。戚总开句玩笑不要紧,李二公子若是当了真,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回头,老板若再不同情我,我就只好投靠戚总了。”我放开李霁的臂弯,轻轻搭在戚无艳的腕上。她竟然握住我的手笑道:“好,如果两位老板肯放人,我当然乐得将你网到身边。这么个机灵人儿,很投我胃口,绍,怎么样?割爱吧?” 未待祁绍开口,李霁已重新拉回我:“这有点说不过去,明晰,我今天是请你来替我充场面的。” “是,二公子。”我故意将声音放得很嗲,听得我自己都忍不住哆嗦,“我陪您去跳舞,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他玩笑的在我额际吻了一下,我突然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顺着感觉,我看见祁绍冷冷的阳光,他未再多说一句,但却令我十分不舒服。 李霁拥着我下了舞池,关心地问:“你冷么?” “还好。”我双手搭在他肩上,任他带着我舞动。 “阿绍好像生气了。” “是么?” 李霁突然笑道:“你呀,和曲姜一个样子,不知道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我疑惑道:“怎么讲?” “你为什么故意惹阿绍生气?” “我有么?” “怎么没有?”他带我转了几个圈,擦过祁绍和戚无艳身边,“显然阿绍已经很不高兴你陪我参加宴会了,你偏又说什么要投靠戚无艳的话,你想要证明什么呢?你很能干?你随时都可以跳槽?还是他根本就掌握不住你?” “我……”我哭笑不得,“我根本没这么想过,今天陪你也是受曲姜之托啊。” “曲姜,曲姜。”李霁苦笑,不再做声了,满脸的无奈,满眼的挣扎和痛苦。 “对不起。”我安慰他。 他苦笑摇头:“没什么,是我自找的,我明知曲姜这种女人是我掌握不了的,却偏要去碰钉子。”他看着我,“爱上你们这种女人是很惨的,可惜,我情难自禁。”他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我第二次与祁戚两人擦身而过。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们默默以对,各怀心事,想到他刚说的话,自己也迷惑了。或许潜意识里,我就是要证明他无法掌握我。不,不是的,我没有要证明什么,我只是本能地反应,我只是想把事情处理得圆滑一点,但我弄巧成拙了。 这种无聊又市侩的宴会,我本就不大喜欢,但有什么办法呢?一脚踏进商海,若要不被淹死,就要拼命的游。我堆起虚伪的笑脸在人群中穿梭,交谈,假笑。哪些人来了、哪些人走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哪些人和跳过舞、哪些人和我喝过酒,我已记不大清楚。也许是酒喝多了,我迷迷糊糊的,心神有些恍惚。直到祁绍取走了我手上的高脚杯,将我带进阳台,冷风一吹,我清醒了许多,才猛然惊觉,我一直在想他,想我与他之间困惑迷离的关系,只是尚未理出头绪。 他低头问我:“醉了?” 我摇头,嗅到他身上各种混合的香水味,直觉地退了一步。 他上前一步,将我困在阳台的栏杆与他的胸膛之间:“怎么?不喜欢我的碰触?我认为你已经习惯了。或者你希望站在这里了的是李霁?” 我撞进他双眼,在暗夜里那眸子晶亮闪烁,像午夜的两颗星子,灿烂而遥远。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得到他的不悦。他身体紧绷,声音冷硬:“怎么不说话?” 我轻声道:“你这种口气,我会认为你在吃醋。” 他很大声地冷哼:“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有过约法三章。” “是,”我淡淡地,“那又怎么样?似乎你没有遵守过的约定我也没有必要遵守。” 他握住我肩膀的大手收紧,收得又狠又重,痛得我不停吸气,他眼神闪烁不定,想要反驳我,又无言以对。良久,他挫败地放开手,我也长长地吐一口气,我以为自己要窒息。我轻轻动一动肩膀,痛得直咧嘴。 他额前的几绺发垂落,遮住了眼睛,月光下显得有些狼狈,声音闷闷的:“对不起,弄痛你了。”转身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肩膀火辣辣地痛,一定是肿了,莫名其妙的男人,占有欲如此强烈,我还以为他够冷静,够花心,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他。轻揉了好一会儿,我回到宴会中,祁绍和几个朋友开怀畅饮,笑得大声且夸张,耍宝似的请每一位女士跳舞,直到戚无艳面色不悦,才笑着搂住她,当众在她颊边亲吻,引得她又羞又恼又甜蜜。我隔着鲜红的瑞士红酒,见那个三十几岁的女强人被祁绍的魅力迷得神魂颠倒,不由得笑着远远敬她。抬起手臂,肩膀又痛了。向李霁告辞,我准备先回去了,钥匙插进车门,转了半天都转不开,一用力肩就痛。该死,男人都是这样,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他如何风流都不要紧,他的女人却连陪人参加宴会都不行。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打开车门,我侧过身,是祁绍。 他不看我,只是说:“你开车不方便,我送你。” 他打开另一边车门,将我安顿好,自己坐到驾驶座上。 第四章 一路上,我们都默不作声,车停在我公寓下的车库,他静静地坐着不动,我等着他开口或者下车离开,等到我都要睡着了,我只好自己下车。解开安全带,他突然拉住我的手道:“对不起。” 我静静看他一眼,打开车门下车。他也跟下来,拦住我:“我已经说了对不起了。” “我听到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 “祁总经理,现在是你想怎么样?我肩上很疼啊,想回家休息了。” “那你——”他犹豫良久,“算了。” 我走了两步,他依然站着,我无奈地转回来:“回去吧,我要锁车库了。” 他拉着我走出来,轻轻柔柔地拥在怀里,拉低晚礼服的肩袖,看到那几条红肿的指痕,皱眉道:“疼吗?” 我想说他“废话”,但见他那神情又忍住了,道:“好多了。” “骗人。”他咕哝一句,“你刚才还说很疼。” “疼也没办法,难道咬你吗?” 他真的抬起手臂凑到我嘴边:“咬吧。”我要是没什么表示,他可能就这样跟我耗上一整晚。我抓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口,有不知是不是真的想报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直到舌头尝到了血腥味我才松口,然后从他口袋里抽出面纸拭干血迹。他哼也不哼一声,抬起手臂看看问:“满意了?” 我很大声地冷哼一声:“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要公平。” 他笑了,所以的抑郁一扫而空,突然间泛上那种坏坏的神情,我知道没好事。他俯头在我肩上印下一串湿热的吻,弄得我又软又麻,好像真的有些醉了。他下巴抵在我肩上耳语道:“这是不是也要公平?” 那夜,他送我进家门时,突然很正经很严肃地问我:“明晰,公平对你很重要?”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是的。” 日子仍旧正常地过,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工作量没有减,薪水也没有加,只是他与我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地增加,那些莺莺燕燕的电话明显地减少了。加班时,无论多晚,他一定送我回家,偶尔还会邀我去游车河,看夜景,虽然每星期最多不过在一起一两次,我却觉得他无时不刻不在我身边。听说,他与戚无艳分了手,听说他好久不去思思老板的香闺了,又听说他打算与好多女朋友分手。只是听说而已,我没有求证,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害怕,害怕知道这些传言背后所隐藏的真实。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习惯性地敲了一下就推门而入,他背对着门口靠在办公桌上讲电话:“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不能再给你什么……强求是没有用的,当初在一起时,我们就说得很清楚,我奉劝你不要做傻事。……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伤害自己对我起不了任何作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切断电话,回头见到我,他很意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坐回椅子上才问:“什么事?” “香港那边发来传真,说有位郑彬彬小姐一星期后就到,请公司尽快做好人事调派。” “我知道,叫人事部刘经理来见我。” “是。” 我退回门边,他突然叫:“明晰?” “嗯?” 他又挥挥手:“没事,你去吧。”靠进椅背,沉重地闭上眼睛。 ………………………………………… 办公室里人声嘈杂,mary和欧尼两只大喇叭不停广播:“听说呀,这位郑小姐是香港最大的营造业集团老总的千金呐!” “听说人家是内定的太子妃呢!” “听说人长得漂亮又能干,来了就要任行政助理呢。” “什么行政助理,是公关部经理。” “什么职位都好,人家是独生女,将来要继承庞大的家业,还图什么职位?人家来主要来看总经理,增进两人感情的。” “哼!”linta从鼻子里出气,“千金小姐有什么了不起,总经理是那种甘心被绑住的人吗?就算她坐稳了祁太太的位置,不也是独守空房,抱着个名头过日子。” “那可不一定噢,”苏菲泼她冷水,“你没见总经理最近和好多女人分手了么?要是成立了公关部,咱们秘书室就要下台一鞠躬了。” mary偷瞧着我:“鞠躬就鞠躬,关小姐都没说什么,咱们这些小秘书怕什么?” 茜茜撇嘴:“大不了关小姐回去做她的部门经理,不像某些花瓶,掉在地上就碎了。” mary、欧尼和linta一齐喊:“你说谁?” “我又没有指名道姓,谁要你们答话呢?” “你……”linta转回笑脸,“别理这种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做不得花瓶,攀不上总经理,怪你自己呀!” 我伸手按住茜茜的肩,朝她摇摇头,秘书室变成了菜市场,若是让总经理听到,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 “大消息,大消息。”mary手中扬着报纸冲进秘书室,“娱乐版头条——‘当红女星为情自杀’。” 欧尼凑近一看,哼道:“原来是她呀,活该!平时-得二五八万似的,早晚还不是被一脚踢开。” “就是嘛!”mary用手指戳着报纸,“自杀这种幼稚的方法,早八百年我就不用了。还什么‘女明星痴心一片,拒不吐露负心汉姓名,只希望情郎能够回心转意,莫让一颗今日之星陨落。’呃,这是哪一家的报纸,这种文笔也能卖得出去?” linta手腕一扬,那份报纸飘落入我脚边的纸篓中,好大一幅照片映入眼帘。我思索半晌才记起,是那个在郊外餐厅中见过的女子。一时间,我想起昨日那通电话——“伤害你自己对我起不了任何作用”,“当初在一起时,我们就说得很清楚”。头脑中不停地浮现出约法三章的内容,心里说不清是何种滋味。祁绍这样的男人,是注定要让女人伤心的,而我,决不做其中一个,决不。 对讲机的声音唤醒了我:“明晰,进来。”祁总将两份合约交给我,“这份给linta,让她三天之内搞定;这份你先看一下,没问题让苏菲亲自跑一趟,”他顿了顿,“让欧尼和她一起去吧,如果遇到梁副总,和他定个空头约会。” “是。” “先帮我倒杯咖啡。” 我将咖啡放在他左手边,发现那份娱乐报纸被压在层层公文之下,仅露出玉照的一角,迅速被咖啡杯边缘的水滴濡湿了,变得模糊不清。我想,当他跟我说bye-bye时,甚至连一张照片也不会留下,这样也好,悄悄地开始,悄悄地结束,正如船过无痕,风过云散。 祁绍突然问:“晚上有空么?” 我本能地兴起一股厌恶:“我有事。” 他转到我身前,抬起我的脸,眉毛扬起:“你不高兴!”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我退了一步:“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出门之前,他迅速道:“下班后等我。” ………………………………………… 4:00整打卡的时候,我的车已驶出停车场。我今天尤其想喝酒。我懒懒地坐在吧台前,喝着第七杯红酒,看那些浓妆艳抹的小姐们与客人笑闹调情。a6台的曼尼送走一位发福的款爷,手中捏着一叠钞票,放在唇边重重一吻。凑到我身边,取走我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关姐,很无聊啊,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我笑着摇头:“不必了,今天没兴致。” 她本想多说几句,眼睛一亮,扭动小蛮腰眉开眼笑地朝点台的客人走去。片刻,艳红的指甲夹着一叠钞票塞进皮包,挽着客人的手臂出场去了。临走前,在我耳边道:“关姐,与其在这喝闷酒,不如找个顺眼的男人出去乐一乐。日子嘛,就这样,开心也是过,烦恼也是过,何必为难自己呢?” 找一个男人?我想到了祁绍,不知他发现我潜逃时是什么表情,恨得咬牙切齿,还是无奈叹气,或者只是一笑了之,又去寻找替代的伙伴了。 我的call机和手机兜开着,哪个都没有响。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却不由自主地开到他那里。 我的手指按上门铃前,也曾犹豫过。深吸一口气,我还是按了。我要向自己证明,我并不在乎今天所看到的一切,乃至今后将发生的一切;我要向自己证明,我可以将我们的关系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在家,打开门,高大的身子倚在门口,抱着双肩默默地看着我。漆黑的眸子阴暗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请我进去?” 他微微侧身,让出仅容我勉强通过的一线空间。我垂下眼睑:“既然不欢迎,那我走了。” 沉默了两秒,他没有反应,我转身迈步,心中默默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双大掌从背后握住我双肩轻轻一带,我顺势依偎进他宽阔的胸膛,唇边的笑意完全荡开。 他的唇贴在我的耳边,一字一句道:“不要笑得那么得意。” 我终于爆笑出声,伏在他身上笑得浑身虚软无力。 他收紧双臂,低咒一声,狠狠吻上我的笑意。他是粗暴又温柔的,明明很生气又不愿真的伤害我,却也不想轻易放过我。我感觉得出,他的自尊受伤了,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地方受伤,我无力再想,只能紧紧地攀附住他,任他带我载浮载沉…… 我蜷起双膝,下巴搁在双臂上,欣赏着他沐浴过后的清爽俊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观看俊男也是一种享受。他系好浴袍,俯身下来,双手撑着床,鼻尖对着我的鼻尖,眼睛对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威严的道:“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员工早退,也不喜欢女人耍我。” 我陶醉的笑容僵硬了,直起背拉开了一段距离,冷冷道:“是没有告诉过,现在讲也不迟。” “很好。”他直起身,仍旧紧蹙眉心。从床头柜的抽屉中拿出一整套水晶首饰交给我,“你拿着,我……不能……给你更多。” 我明知道他指的不是金钱和物质,那他指什么呢?难道是情感?他曾经想过给我情感么?我不相信,确实地说:是不愿相信。 郑彬彬小姐有着东方女性的美丽和西方女性的热情。她有1/4的美国血统,面部轮廓深刻明朗,自有一股美艳又神秘的气息。但性格却直爽坦率,她在美国长大,十分洋化,刚下飞机就飞奔至祁绍怀中,给了他一个火辣辣的见面吻,比我们那次在钟表行的轰动效应要大得多。开口就叽里呱啦的一大串英文,逼得祁绍郑重地强迫她:“说中文。” 她的中文有一点美国腔,非但不别扭,还很好听:“好了,好了,我饿了,你跟我说内地的东西很好吃,带我去吃啦。” 祁绍介绍:“这是我的首席秘书关明晰,有什么事找不到我,就直接找她。” “嗨,你好!”她匆匆向我打了个招呼,没多看我一眼,比起她的美丽,我当属于拒绝往来类型的。她只是拉着祁绍撒娇:“带我去那个什么东方明珠,是不是好大一颗珠子呀?” 我忍不住笑出来。 “哎呀,不要笑我啦,人家很好奇嘛!关小姐,阿绍今天借给我了,你自己回公司去跟大家交待一下吧。”她拉着祁绍走了。 我喜欢这个女孩,她真实不做作,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般阳光的女孩了。祁绍没有立即将她介绍给公司的上层机构,她也不急,整天这逛逛,那晃晃。公司里又开始沸沸扬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有立即巴结谄媚的,有集中精神奋战的,有高高在上看好戏的。 郑彬彬疾风似火地冲进办公室,远远就喊:“阿绍,阿绍,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有好多要好的女人,是不是?” 祁绍不悦地抬起头:“你在哪儿听来的?” “我不管了,总之我现在在这儿,你就只能陪我。爸爸不是说这里的人都很专一的吗?你怎么没学会?” “你在胡说什么?”祁绍叫我和于副理出去,关上门,他怎么和郑小姐解释那就凭他的本事了,公司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于副理拍着我的肩道:“关小姐,有没有考虑回外贸部,那儿的经理位置还一直空着呢。” 我摊摊手道:“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 不知道祁绍用了什么方法,总之郑彬彬没吵也没闹。第二天,她早早就到公司来找我:“关小姐,你帮我发个通告。” “什么通告?” “就是说要别的女人离阿绍远一点儿。” “噢?”我又惊奇又好笑,“光是一份通告有什么用,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 “哎呀,我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你快点啦,我来说你来写,我一会儿还要去金塔寺呢。” 她一本正经地背剪双手,想了一会儿道:“啊,就这样写:我,郑彬彬,是祁绍未来的未婚妻,现在来到阿绍身边,他就归我所有,‘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是有这么句话吧?”见我点头,又接着说,“我不会与你们计较,那些心怀不轨的女人,离阿绍的床远一点,否则我就不客气了。”我笑得几乎敲不准键盘,但总算顺利将这张通告打印出来。 她拿起看看:“就这样子吧,不要笑我啦,我赶时间,要帮我发哦!”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一句,“一定要发哦。” 我依照程序将这份通告呈给总经理审批。 他看后脸色铁青,狠狠地瞪我:“你觉得很好笑吗?” “没有,”我强抿住嘴,唇边的肌肉一抽一抽的,“我只是觉得郑小姐很可爱。” “那你呢?”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怎么了?” “她让所有的女人离我的床远一点。” “我谨遵圣旨-!” “很好,”他将通知揉成一团丢到我身上,“你去发吧。” 我拾起来展平,开门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幼稚的做法,他又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呢?难道一纸通告,真的能阻止所有的女人上他的床?鬼才理它。 ………………………………………… 我低估了那位郑大小姐的能耐,或者说,我没有料到她那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个性真的可以实行得那么彻底。 那天linta拿着通告嗤笑:“真幼稚,当小孩子过家家酒,发个通告就能将总经理占为己有,鬼才信她。” 郑彬彬恰巧进来,说道:“这么说你不会远离阿绍的床-?” linta平日也骄横跋扈惯了,见郑彬彬气势汹汹的模样,势头虽然矮了一截,也并不甘心就此认输:“是啊,和不和总经理上床,也不是你说了就算,只要祁总答应,你能怎么样?” “我就让你知道我能怎么样?”郑彬彬上前扯掉她颈上的员工卡,将我桌边的放杂物的纸箱哗啦都倒掉,往linta桌上一放,“从现在开始,你被解雇了。” “你,”linta想要发作,又不敢对她怎么样,哭着去敲总经理室的门,不等回应,郑彬彬已推开门,道:“阿绍,我把linta辞掉了。” “总经理,”linta半是认真半是装假地哭道:“祁总,您评评理,她凭什么嘛!” “凭我是他未来的未婚妻,”郑彬彬走到祁绍面前,“她说和不和你上床,我说了不算,我就让她知道,我说了能算。” “总经理!” “好了!”祁绍怒道:“明晰,你进来。” 居然点到我头上,我摸摸脖子,走了进去。祁绍拉着郑彬彬往外走,交代我:“把这里处理好。” “祁总,”我怪叫:“linta怎么办?” “照郑小姐的意思。”他头也不回地拉着郑彬彬走了。 “总经理,总经理,”linta追了两步不见回头,转身看我,“关小姐。” 我给她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收拾东西吧。” 一时之间,整个公司又沸腾起来,郑彬彬的地位一日千里,欧尼和mary再也不敢多吭一声。 午后祁绍通知我,他和郑彬彬去游玩,三天后才会回来。 ………………………………………… “怎么?这么快就被人甩了,你也太丢脸了。”曲姜划着我的面颊嘲笑。 我拍掉她的手:“没办法,正经八百的太子妃杀上门来,我没被炮轰就已经算幸运了。linta的下场岂不是更惨。” “谁要她没大脑,和千金小姐对着干,活该如此。像我们明晰这么聪明,一定稳坐地下情妇的宝座。” “不,你错了,我决不会做他的地下情妇。” “其实,做情妇也没什么不好,你又何必这么固执。” “你还不了解我吗?” “哎!算了,劝你也没有用,陪我去逛街吧。” “这种苦差事,你找丽丽吧。” “拜托了,丽丽现在状况特殊,她老公恨不能将她揣在怀里,含在嘴里。如果出了什么事,莫云帆那头牛真的会砍我。” 想想丽丽与莫云帆经历的种种,也是欢喜辛酸一应俱全:“他们是该有个孩子了。” “哼,提起来我就气,当初他那样对丽丽,活该他没孩子。啊呸呸呸,我只是说那头牛啊,可没有说丽丽。” 我只要笑着摇头,要曲姜和莫云帆对盘,不如让猪会飞还容易些。 ………………………………………… “我不行了,你自己逛吧,我实在走不动了。”我坐在商场的休息椅中耍赖,曲姜是个超级购物狂,陪她逛了五个小时,她还意犹未尽,我都快瘫了。 “好了,好了,真是没用,在这里等我,看好东西呀。” “知道了。”我赶快推她走,坐在休息区喘了好大一会儿。这家合资的商厦以进口名牌服装和首饰闻名,最合曲姜这种人的脾胃。我趴在四楼的旋转梯栏杆上,看着曲姜在楼下的首饰专柜穿梭,我仿佛看见她两只眼睛比钻石还亮。曲姜回头朝我挥挥手,继续寻找她的目标。回转视线,我看见祁绍和郑彬彬站在另一边的柜台前,祁绍将一只戒指套入郑彬彬手中,郑彬彬抬手看了几看,又摇头褪了下来,挑了几次,终于挑了一只满意的,她说了句什么,在祁绍的左右两边脸上各亲了一下,满脸欢喜地挽住他手臂。 曲姜看见了他们,优雅地走过去,说了些什么,只看见曲姜一直在笑,撩拨着耳边长发,风情万种的,不时朝我这里望上一眼,祁绍抬起头,看到我,显然愣了一下,看不清具体表情,不一会儿,他挽着郑彬彬走了。曲姜回到我身边。 “怎么什么也没买?”我问。 “最好最漂亮的,被你们祁总买了去,送给未婚妻了,余下的我都没相中。”曲姜一直用眼睛偷瞄我。 “看什么?” “看你有没有痛不欲生啊!” “神经。”我提起东西,“走了。” 曲姜抢到我面前:“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有。”我停下来,所有的东西都塞进她手中,“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第五章 以后的宴会,多数都是郑彬彬陪他出席,她的美貌和身份背景使她在商界名流中如鱼得水,相对的,对祁绍的地位和生意都更加有利,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香港人喜欢政治联姻、家族联姻,实在是好处多多,利益多多。虽然郑彬彬没有正式进入公司,但俨然已成为公司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地位仅次于总经理。有了她,我的工作量相对减少,有更多的时间照顾“l&g”的生意。算一算,我与祁绍几乎有一个月不曾单独说过一句话,我以为,我们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从“l&g”出来已经很晚,今天boy新调的粉酒,我喝了有些头痛。停好车出来,阴暗的后面突然射出两道车灯的强光,我抬手遮住眼睛,听到车门关上的巨大声响。祁绍的影子在车灯下拉得很长很长,那影子迅速向我移动,很快将我完全淹没。我的头有点晕,由于距离太近,必须稍稍后仰才能看清他的面貌。他扶住我几乎仰倒的身体,我看见他眼底的阴影,闻到他身上新洗过的香皂味,这使我清醒了许多。他低下头,急切地吻我,我推他却推不动,身上软绵绵的无力挣扎,他的吻让我的头又晕起来。 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我们已双双躺在我的床上。我双手定住他在我胸前作怪的头,他不甘愿地抬起头,眼中闪着欲求不满的懊恼。 “你忘了郑小姐的那份通告?” “让它去死。”他狠狠地吻住我,不让我有机会说话。 我静静地蜷缩在他怀里,疲惫却清醒,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不规则的呼吸,我知道也没有睡,却反常地没有起身,可能因为这是我的家,我的床。我想告诉他浴室在哪里,刚动一动,他在我腰间的手臂就揽紧。我抬头看他,发现他定定地盯着房间的某一个地方,不是在看什么,而是在思考,眉峰紧锁着。我抬手捂住他眼睛,抚平他眉心。他的意识从远处拉了回来,翻个身将我压在身下,开始撩起又一场激情。 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懒洋洋的,我想伸个懒腰,发觉手脚都被缚住,浑身酸痛无力。意识一点一滴地回到脑海,偏过头,一张男性安详的睡容就在眼前,他结实的手臂揽着我,一条腿压在我身上。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睡着的样子,也是我第一次在他怀中醒来。我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人在睡着的时候,总是纯真无邪的,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和负担,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平日飞扬的眉毛舒展着,锐利的眼眸紧合着,似笑非笑的嘴唇紧抿着。我心中叹息,上帝造人有时真的很不公平,为什么可以让一个人醒时如此深沉,睡时如此温顺。 头顶慵懒的声音传来:“不满意么?让你这样唉声叹气。” “什么时候醒的?”我问。 “在你研究我英俊五官的时候。” “自大。”我推他,他反而快手快脚地缠上来,压得我无法动弹。他将头埋进我颈肩,只这样温温柔柔的躺着,并无欲望,缓缓道:“明晰,我曾说过:‘哪个男人娶了你,真实不幸。’” “是说过。”我格格直笑,他一说话,呼吸弄得我脖子好痒。 “现在,我收回这句话,可是太迟了。”他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什么?”我拨开他的头,凑近耳朵,“我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他起身,“浴室在哪儿?” 我用手一指。浴室的门关上,传出“哗哗”的水声,我缓缓拥被而起,觉得有些冷。什么叫做“收回”,什么叫做“太迟”,我不想猜测,不敢猜测,无论他想暗示什么,想到结束这两个字,胃就一阵阵紧缩,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抓起一绺纠结的头发用力的梳着,梳得痛了就咬一下唇。水声停了,他从背后握住我的手,接过梳子仔细的帮我梳理,透过镜子,我看到他轻柔的动作,听到他低低的叹息。那样温存,那样无奈,那样痛苦,那样挣扎,这眼光似曾相识,竟与李霁提起曲姜时如此神似。我缓缓闭上眼,任一阵痛穿过胃部,低声道:“出去吃点东西吧。” ………………………………………… 吃饭的过程中,我始终在等他开口说分手,但他谈天说地,一如既往,只是更热情更温柔了。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欲言又止,看到不舍和决绝。 吃过午饭,他牵着我的手散步,我难得有兴致逛街,他也难得有耐心陪我。经过一家婚纱店的橱窗,他突然指着一套最华丽的婚纱问我:“漂亮么?” 我笑道:“不知道,我没有概念。” 他蹙眉:“女孩子不都向往一套美丽的婚纱?” “也许吧,”我继续前行,“只是我没想过要为任何人披上婚纱。” 他不做声了,跟在我身后,嘴唇紧抿,虽然仍是温和的,但眉眼不再飞扬,唇角不再上翘。 回到公寓,他想直接开进车库,我阻止他:“在门口让我下车就好。” “为什么?”他惊异地看着我。 “我不想带男人回家,我们可以去你那。” 他眸子里又闪烁着犀利的光彩,“那昨天呢?” “昨天是个意外。” “意外?只是意外?” “对,也许从一开始你注意到我就是意外。”既然他一直在逃避,那么就由我来提吧,我决不会等到他对我说“我喜欢你,但不能娶你,但是我结婚以后我们可以继续来往。”不,我不要事情演变到那一步,那对我对他都是一种侮辱。 “好,好一个意外。”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握到指节都泛白了。 我打开车门,他迅速地横过我的身体,“砰”地关上车门,抓过我紧紧搂在怀里,撞得我好痛。他的吻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愤怒地、粗暴地、激烈地,直到我俩都喘不过气来。他微微松开,狠狠地盯着我,不停地低喃:“该死的你,该死的你,你真的能够什么都不在乎。” 我定定地望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有过‘约法三章’。”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良久良久,哑声道:“那么,就照游戏规则来玩吧。” 我进浴室的时候,他还没有醒,等我出来,人已经走了。桌上放了一张签过字盖过章的空白支票。他从没有直接给过我钱,这一次是例外,唯一一次和最后一次。我跌坐床上,空气里仍然弥漫着那种汗腥味。我在心中苦笑,他公司的固定资产有2亿,流动资产有3亿,我填多少才不会辱没了他也辱没了我?支票由指缝间滑落,我的胃又剧烈地抽搐起来。 又是一个星期一的上午,一周的开始通常总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我和众位主管坐在会议室里,等待着姗姗来迟的祁总和郑小姐。消失了一星期之久,祁绍终于要召开例行会议了。 9:00整,婀娜多姿的郑彬彬小姐挽着总经理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例行的工作汇报并没有什么新奇,我几乎是有些索然困倦的,直到我看见郑彬彬手指上那颗亮晶晶的钻石戒指。仿佛故意炫耀似的,她一直翻着手指左看右看,让人想不注意也难。茜茜和苏菲眼中早已充满羡慕的亮光。我倚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祁绍严肃深沉的表情。他的五官如以前一般成熟俊朗,只是有些晦暗,不复昔日光彩的色泽,是什么让他忧郁、是什么让他疲惫、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快乐?我居然好想知道。我不由苦笑,可能我的笑意已爬上嘴角,因为我发现坐在我对面的吴经理也对我点头微笑。 “好了,今天的汇报就到这里。”祁绍合上文件夹,发出好大的一声响,震得我一惊,拉回了飘浮的思绪。 “现在宣布一项人事调派。从明天开始,撤消秘书室,成立公关部,由郑小姐暂任公关部经理。mary和欧尼调到公关部,关小姐恢复贸易部经理的职位,茜茜随关小姐调遣,苏菲留任我的助理。”“还有,”祁绍拉过郑彬彬揽住她的纤腰,“我和郑小姐准备订婚了,周末在公司开个小小的庆祝party,年假时回香港举行婚礼。”他就像说公事一样在会议室里投下两枚炸弹。 大家有片刻静默,然后像突然苏醒过来似的,恭喜之声此起彼伏。我顺声附和,甚至与祁总和郑小姐握了手,出会议室时,手心满是汗,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们的。虽然大家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却没想到祁太子这么快就妥协在这场商业联姻之中。我知道他是无奈的,并不是我认为他对我有多少感情,而是凭他的性格与风流历史,准不会情愿被郑彬彬绑死,其实每个人都看得出,他并不爱她。郑氏集团要与祁氏集团合并 的消息在香港已传得如火如荼,在这个时候两人宣布结婚,其用意闭着眼也能想明白。也许在香港人的观念中,利益比什么都重要。 我将自己的东西随意地抛进纸箱:所有的文件都整理好交待给苏菲了。茜茜捧起纸箱:“关姐,我先把东西送到你办公室去。” “谢谢。”我锁好抽屉,钥匙交到苏菲手上,将一叠影印本也交给她,“抽屉里的日用品还按原来的顺序放着,这份文件还有几处要修改,今天之前务必要拿给总经理签。” “嗯。”苏菲拉住我的手,“关姐,去和总经理道别吧。” “不必了,又不是要辞职,随时都可以见面的。” “关姐,”苏菲不肯放手,“去吧,总经理从会议室出来,一直待在办公室里,一句话也不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我知道,你对祁总的影响力远远超过那位郑大小姐。” 我给她一个无奈的笑:“好吧。” 敲了好久的门,里面都没有回音,我推门进去,满室中烟雾缭绕,他整个人埋在椅子里,背对着门口。我很少见他抽烟,偶尔几次也没有这样凶。 听见门响,他闷闷地道:“不要打扰我,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份文件等不到明天。” 他听到我的声音,震了一下,道:“放那儿吧,我会叫苏菲进来取。” “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没有回音,我把文件放在桌上,转身离开,手搭在门把上,缓缓转动。 “等等。”他突然道。我回转身,他已走到我面前,我注意到他的领带是松的,西装敞着,衬衫凌乱褶皱。他执起我手腕,翻开衣袖问,“表呢?”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拉起我另一只手,看见左手腕上藕荷色的时装表,仿佛很失望,好一会儿,他只是用双手圈住我双腕,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腕内侧,弄得我有些痒。我缩了下,他扣得更紧,抬起头来看着我平静无波的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放开我,挥挥手道:“出去吧。”眉宇间的失望与疲惫,让我的胃紧缩起来。 我退了退,背已抵上门,他也退了一步,突然又上前两步,扯掉领带,捧住我的脸,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给我个道别吻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拿掉他的手,开门走出去。我不能给他机会,也不能放纵自己,更不想让所有的事一发不可收拾,哪怕是一个淡淡的吻也不能,因为我在他眼底看见了我自己的眼睛,相互流转着蕴暗的颜色。 在他离开我的公寓,离开我的床,留下一张空白支票时,就已经注定了我们之间的一切种种即将成为空白。或者在更早以前,或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片空白。男人在感情上总是自私的,所以女人也要学会自私,学会用理智的闸门关闭情感的洪流。 ………………………………………… 我叫了六杯红酒,在吧台上排成一排,边饮边欣赏,为我在秘书室的六个月零六天做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 李霁坐到我身边,眼睛仍在追随着曲姜,不忘分心和我聊天:“听说阿绍和郑彬彬准备要订婚了?” “嗯。”我喝掉第四杯酒。 “那你打算……” “结束了。”我喝掉第五杯酒。 “明晰。”李霁转过眼光看我。 “别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我。结束了一段游戏,我还是我,为我的第一段感情历程干杯吧,开始得漂亮,结束得也漂亮。”我喝掉第六杯酒,“好了,我有我新的计划,明天我要卖了那架宝马,换辆新车,否则再被曲姜糟蹋一阵子,就废了。我还有一张空白支票,可以挖空‘新业’的资产。哎?李霁,你说我值多少钱?” “这怎么能衡量。”他正视我,“明晰,不要糟蹋你自己。” “你错了,李霁,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从不认为这是糟蹋,这是我所选择的生活。就如曲姜选择的一样,只要我们自己认为值得,就够了。” “是。”李霁苦笑,“我又犯傻了。”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和李董谈谈,如果他肯放弃……” “没用的,没有daddy还会有别人,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办法拥有她。所以我决定,下个月回英国去。” “就这样放弃了?” “不,”他的目光重又转回曲姜身上,深深切切地,异常专注地,“对于她,我永不会放弃,但是我知道我出现的不是时候,也许有一天,她倦了累了,想休息了,会回头来寻找港湾,我会在海的那边等她。” 说得乱感动人的,让我觉得他傻得好笑,心里又酸酸的。有这样一个人爱着,对曲姜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会不会有懂得珍惜的一天?我不知道,李霁不知道,甚至曲姜自己恐怕也不知道。况且,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如果当真有一天,曲姜将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李霁,得到的是否还会如今日的痴情与专注?谁知道,多年以后,当她回头找寻的时候,那港湾是不是还在?男人的心呐,通常比女人更加漂泊不定,与其费尽心思去捕捉他,不如放逐自己的心,让他来捕捉你。有时,我觉得曲姜的论调很对,但现在,我同情李霁,这样的漂泊与捕捉,究竟到何时两颗心才可以相遇?无来由地,我想到祁绍,我与他之间,分不清是谁在漂泊谁在捕捉,也许只是两颗漂泊的心偶然相遇,又沿着各自的轨道远去了,谁也不曾想过去捕捉。因为我们都自私,我们都骄傲,我们都冷漠。在学校时,大家常说,两个互补型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长久,我与他,太像了。直到今天,我不得不承认,在不知不觉中,我的感情投入得很多了。而今,付出已收不回,我要做的只是学会遗忘…… 我的胃又隐隐作痛,这是不是心痛的感觉?不会吧,还没有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李霁关切地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我皱紧眉头,左手压住胃部。 “还说没事,你脸色苍白得像个鬼,嘴唇都发白了。我陪你去看医生。” “没事,只是胃痛,你扶我去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曲姜已赶过来:“怎么了?天哪,明晰,你脸色这么差。” 我躺在包厢的沙发上,痛得冷汗直流,身上发软。李霁皱眉道:“我看还是去看医生吧,好像很严重。” “不用,不用,”我虚弱地道,“只是胃痛,休息一会儿就好。” “别逼她了,”曲姜喂我吃了两颗阿司匹林,“她最怕去医院,早就叫你不要空腹喝酒,瑞士红酒的后劲最强,早晚你的胃要喝出窟窿来。” “真没有良心,这个时候还咒我。” 曲姜按下我的头,用湿毛巾帮我擦汗:“拜托你躺好,大小姐,改天有时间陪你去检查一下。” “不用了吧。” “不然我打电话叫你妈来亲自为你检查,顺便开刀,省了麻烦。” “好了,好了,改天去看医生行了吧,不要每次有个小病小痛就用我妈来威胁我。” “谁叫你不乖。” “行了,我好多了,出去招呼生意吧,李霁在这儿就行了。” 曲姜威胁李霁:“好好看着她,明晰要是有事,惟你是问。” “遵命。”李霁微笑着。神经病,这样也很高兴,只要曲姜要他做的事,就像接圣旨一样。 最后还是被我逃掉了,有一个做外科医生的母亲已经够恐怖了,我可不想再与医院、医生之间有什么接触。 ………………………………………… 星期四,于副理找到我:“祁总的订婚宴,你多帮帮忙吧。” “帮什么?” “会场布置啦,宴客名单啦,选礼品啦,过程序啦,这些琐事不是我们这些大男人能胜任的。” “这些我也不在行,不是有苏菲吗?” “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毕竟你当过祁总的秘书。” 我沉吟了下:“这样吧,我让茜茜去帮苏菲,我这边的业务也忙,实在脱不开身。” “那也好,省得苏菲总是来找我,我只会吃喝,哪懂得准备。” “祁总的订婚宴。”我甩甩头,继续埋头工作。 ………………………………………… 宴会规模不大,但很热闹。虽然郑氏营造业尚未进驻大陆,但却是官方积极争取的对象。“新业”在大陆也是少数规模较大的港方投资企业,两家联姻对于郑氏进驻大陆会有很大的影响。为此,有名的大商家几乎都到了,还有部分政府官员,俨然是个名流云集的场面。最初祁绍一再强调不要把消息扩大,但我们也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人流,所以郑彬彬做主租了“凯悦”的大礼堂,开办自助餐,比起宴席规模要俭省得多,且方便随和,更宜于带动轻松的气氛,宜于彼此之间的交流。 苏菲和茜茜忙进忙出负责安排宴会的各项程序事宜,我和于副理、伍经理帮忙招呼客人。我穿上我那一千零一套的黑色曳地晚礼服,深颜色会使我的身材显得消瘦一些。我扯了扯明显宽松的腰际,不禁在想,如果母亲看到我瘦成这样,一定要押着我到医院去补糖。最近常常胃痛,也没什么食欲,有时疼得甚至会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又持续失眠,不瘦才怪。我在洗手间重新补妆,掩过因失眠而造成的大黑眼圈,遮住因穿黑色礼服而更显苍白的面孔,觉得稍稍满意了,才重新回到宴会上。 一对主角今天穿了纯白的情侣装,祁绍白色西装,白衬衫,结黑领结,使最近一直有些颓废的他显得精神倍增。郑彬彬白色真丝晚装,红色皮靴,红色真丝手套,秀发高高挽起,鬓边垂下两绺发丝,配上她深刻的五官轮廓,明艳中不失妩媚,妖娆中不失清纯。两个人迅速聚敛了宴会中的所有光华,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李霁挽着曲姜早早到来,祁李两家交情颇深,李霁也当半个主人一样帮着祁绍应客。我向曲姜暧昧地道:“今天怎么这么赏脸哪?” “冲着你,我也要来呀,何况今天名流云集,我不来岂不是亏大了。” “不要打岔,我是问你怎么肯陪李霁,李董呢?什么赵董、王董、张董、某某董都哪去了?” “说什么,我哪有这么滥交。李董今天不来了,由李霁代表,其余什么董的,只是泛泛之交而已。而且,他就要回英国去了,陪陪他,哄他开心也是应该的。” “他呀他的,叫得真亲热。” “别糗我,你知道我曲姜的原则是不与任何客户交恶的。” “哎!”我夸张地叹气,“真替那个傻小子掬一把同情泪。” “是我该为你掬一把同情泪才是。”她朝一对新人的方向瞄一眼,“看看他们的确是蛮般配的,没关系,凭咱们关大小姐的魅力,在这里随便勾勾手指,就会有一票人排队恭候。” “是呀,恭候我身边这位天仙美人。”我调了下她胸针的角度,也只有曲姜能将红色穿得如此高贵,如此艳丽不俗,她今天上的是淡妆,否则与女主角有一拼了。 她凑近我瞧了瞧,又仔细瞧了瞧,差点撞到我鼻子。 “干嘛?”我倒退一步,动作慢点就要惨遭狼吻了。 “不是吧,明晰,你把卖粉底的打死了,涂这么厚一层,这不是你的风格哦?” “没办法,脸色太差,为了所有人的食欲着想,我只好忍痛多浪费些了。” 她突然正色看我,很同情似的:“明晰,你很潇洒的,不要为这种男人伤神,不值得。” “说什么你。”我顺手从侍者手中取了一杯红酒,“我是因为胃痛才搞成这个样子的。”我一口饮进半杯,“你也太小看我了。” “希望如此吧,也好,有益于减肥。” “去你的。”我喝干了剩余的半杯。 “少喝点,不然待会胃痛到昏倒,我可不扶你。” “哪有那么严重?”我放下酒杯,“自己招呼自己,我到门口去忙了。” 戚无艳从黑色的凯迪拉克中施施然走下来,身边陪着的是她们公司的副总。虽然一身深紫色的礼服显得她更加高贵典雅大方,但我在她那优雅的微笑下面,看到了落寞和神伤。这也是个潇洒的女人,祁总和她分手后,她不曾吵闹也不曾在业务上有什么刁难。我感觉得出她是真的喜欢祁绍,但她可以做到将个人感情摒弃于工作之外,我敬佩她。 我迎上去:“戚总,好久不见。” “明晰呀,”她亲热地握住我的手,“的确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也不到我那里去玩?” “您是大忙人,我怎么敢去打扰。” “见外了不是,别人我不见,你,我是一定要见的。改天我交待下去,允许你可以直接到我办公室。”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里面请,刘副总,里面请。” ………………………………………… 戚无艳没有放开我,我与她并肩进入大厅。祁绍和郑彬彬迎了过来,这是我这星期第一次与祁绍面对面。 戚无艳的手握得我好紧,几乎有些疼,但她脸上仍然微笑着,伸出右手与他们握手:“恭喜,恭喜,郑小姐美艳大方,祁总好福气。” “谢谢,戚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赏脸,待会儿一定要玩得尽兴。”祁绍道。 郑彬彬直率地道:“戚小姐也很漂亮啊。” 两人几乎同时回应,显得有些不搭调。戚无艳笑着向郑彬彬道:“比郑小姐差远了,我已经老了,不像郑小姐花样年华。” “怎么会老?我看您最多比我大两岁,如果戚小姐愿意,以后我就叫您戚姐姐。” “高攀不起。”戚无艳又向祁绍道:“祁总,您忙您的,有明晰陪我就行了。” “那好,明晰,你代我好好招呼戚总。” 祁绍带着郑彬彬迎接下一位客人,我听到郑彬彬在问:“绍,什么叫‘高攀不起’。” 祁绍的回答被另一波恭喜声淹没了。戚无艳微微松开我的手,苦笑道:“我失态了。” 我浅浅一笑:“看您很累的样子,不如到楼上休息一下吧。最近‘实通’的股票又升了,我跟进,恰巧赚了一小笔,戚总不嫌弃,改天我请您吃饭?” “好。我也想和你聊聊,不用你请,我来请。” 我嘻笑道:“那我又省一笔了。” “你呀,”戚无艳摇摇头,“真是可爱又可恶。” “这样才能让您印象深刻呀。” “我要是男人,一定会喜欢你。” “为了您这句话,等会我一定敬您一杯。”我打开一间客房的门,“您就先在这儿躺一会儿吧。” ………………………………………… 我下楼来,正见linta挽着某企业的小开进来,狠狠地瞪了郑彬彬一眼,又笑靥如花地跟祁绍攀谈:“祁总,好久不见,好想您呀。” 祁绍笑道:“听说你与纪助理对linta感情很好,见到我才想我,你倒是会见风转舵。” “谁说的,人家心里……”纪助理用力扯了她一下,linta安抚地拍着他的手,“人家毕竟还是个怀旧的人嘛!” 纪助理陪笑道:“祁总,您忙,我们自便好了。” 郑彬彬根本不理linta,随祁绍走开。 纪助理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叙叙旧而已。” “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你知不知道?” “面子?如果不是我,你今天连门都进不来,还对我吼什么?” 纪助理一下就灭了气焰,不再做声。linta也不再理他,远远地喊:“mary,欧尼。” “哎,linta。”mary和欧尼看见她,兴高采烈地奔过去,几张大嘴巴凑在一起,我连忙掩住耳朵躲开,免得被震到耳聋。 ………………………………………… 游走于宾客之间,已经十来杯酒下肚,我的胃又隐隐抽痛起来,到餐桌前夹些菜来垫底,感觉舒服许多。不经意抬头,看见餐桌的最远处站着一个孤独的女人,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一手抱肩,一手端着一杯酒,偶尔小酌一口,黑与白相间的低胸露背晚礼服,年纪已经不轻,却不显老,那种成熟事故的风韵比一般的年轻女孩更迷人。她目光迷离地四处漂移,然后定在一点,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祁绍。原来也是祁绍的红粉知己之一,却与其他人都不同,蛮特别的。有在风尘中打滚的沧桑,有独立于世的孤独,又有看尽世态炎凉的冷漠,看着祁绍时,却有着炽烈无奈的柔情。她调转了视线,目光碰上我的,我朝她微笑,她淡淡地避了开去。有趣的女人!我从侍者手中端过一杯酒,回头又看她,她朝我举起酒杯,示意一下,一饮而尽。我也礼貌地饮尽。她终于扯出一抹浅浅的微笑,转身朝更静处走去。 曲姜从身后走来,看着她的背道:“什么时候你跟她交情这么好?” “她?”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我根本不认识她。” “你居然不认识?” “她是谁,很有名吗?” “她就是思思呀,‘夜来香’的女老板。” “是吗?很有味道的女人,难怪‘夜来香’的名气会那么大。” “如果你肯坐镇‘l&g’,相信我们也可以勉强跟‘夜来香’抗衡一下。” “我可没那么大的魅力。” “怎么没有?思思向来眼高于顶,她肯跟你喝一杯,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夜总会的女老板,凭什么这么傲?” “后台硬啊,听说她年轻时混过黑社会的,连莫云帆那头牛都很尊敬她呢。” 有意思,我看看站在祁绍身边的郑彬彬;望了一眼楼上走下来的戚无艳;还有那个挽着纪助理,眼睛却一直围着祁绍转的linta;还有那个已不见踪影的思思,不得不佩服祁绍的魅力,他当真是老少皆宜,大小通吃呀。订婚的消息一传出,就有这么多女人同时出现,如果他死了,不知又会揉碎多少女人的芳心。 我的胃又绞痛起来,痛得我眉心纠结。 “怎么了?”曲姜关心地问。 “没事。”我可不想这时候退场,起码要等到订婚仪式之后,否则就太失礼了。我左手抵住胃部,“没事,赵董朝这边过来了,帮我挡一下。” “我还是先扶你去休息。” “不用了,别失礼,我自己可以的。”我推她往前走。 “好吧。”曲姜拢了拢鬓边长发,朝赵董迎上去。 我靠在餐桌边上,等待那一阵绞痛过去,额头上已布满冷汗,脚下也虚软无力。靠了好久,才恢复一点力气。我慢慢移动脚步,朝人群聚集处走去。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圆形平台周围,于副理站在麦克风前清清喉咙:“各位,各位,请安静。欢迎各位先生女士今天来参加我们祁总经理的订婚宴,现在,请祁先生郑小姐上台。” 祁绍携着郑彬彬的手翩翩然走上台,站在麦克风前:“多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鄙人的订婚宴,今天,在这里我正式向郑彬彬小姐求婚,请各位做个见证。” 我看见他深情款款地执起郑彬彬的手,胃部更剧烈的绞痛袭了上来,我双手紧压胃部,试图减轻一些疼痛,但是没用,一阵比一阵更剧烈的痛几乎要淹没我。我咬着下唇坚持着,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祁绍喑哑深情的声音缥缈地传进耳中:“彬彬,嫁给我好吗?” 郑彬彬甜甜地回答:“好。” 我眼前金星乱迸,耳中嗡嗡直响,在时模糊时清醒的视线中,我看到祁绍为郑彬彬专注地套上那颗钻石戒指。四周掌声雷动,众人欢呼起哄:“吻她,吻她,吻她……” 祁绍一手拥着郑彬彬的肩背,一手抬起她的下颔,缓缓地缓缓地俯下头去…… 我的眼前一片黑,脚下一软,身子倾倒下去,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听见曲姜的尖叫:“明晰。”一条白色的人影箭一般的冲向我。 第六章 意识在一点一滴地复苏,身上好冷,好像血液中奔流的都是凉气。我打了个寒颤,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抚上我面颊,又在我颈下掖好被角,我本能地依向热源,嗅到一股似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有清爽的香皂味,柔和的香水味和各种酒的混合味道。我努力地要睁开眼睛,试了几次都未能如愿,有什么重量轻轻地压在我身上,头颈边倚过柔柔软软的东西,轻微的呼吸吹到我脸上,像怕吵醒我似的,那么轻那么柔。一只手握住了我左手,令我感到安全又安心,疲惫得不愿再与黑暗挣扎,我的意识又沉睡了。 再次醒来,房间里光线柔和,白的屋顶,白的墙,白的窗帘,白的被单。老天,这是医院,我最敬而远之的地方。曲姜趴在我身边睡着,李霁斜躺在沙发上。曲姜的眼底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陪我熬了好些时候,李霁的西装盖在她身上,眼见要滑落了。 我动了动,想起身帮她拉一下,却浑身酸痛无力,这就是在医院躺太久的结果。右手还在挂着点滴,这一动惊醒了曲姜。 她反射性地起身看我:“明晰,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一说话,李霁也醒了,两步走到床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浑身都不舒服。”我故意皱着眉道。 “啊?那怎么办?李霁,快去叫医生。” “不用了。”我虚弱地笑道,“叫医生也没用,只会令我更不舒服,你知道我最怕医院和医生了。” 曲姜急道:“你这个时候还跟我开玩笑。” “谁叫你把我弄到这种地方来。” “还说呢!你都吓死我了。”她重重地捶我两拳。 “喂喂,我是病人耶!” “现在肯承认自己是病人了,让你检查就溜掉,强撑强撑,强撑到昏倒,我以为,我以为……”她说不下去了,眼圈红红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拜托,拜托,我错了,好不好,千万不要哭。躺在医院里已经很惨了,要是再加上一个会哭的女人,会要了我的命的。” “呸,”曲姜瞪我,“要命也是你自己作的,关我什么事。叫你不要空腹喝酒,叫你不要饥一顿饱一顿的,现在好了,胃溃疡,外加轻微胃穿孔。” “还好,不是什么胃出血,胃癌什么的。”又紧张兮兮地问,“你没告诉我妈吧?” “打过电话了。” “啊?” “说你出差了,要半个月才回来。”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少拍马屁,我还没告诉丽丽,你自己打电话给她交代。” “我知道了。不告诉行不行啊?” “你说呢?”她瞪我。 我乖乖地闭上嘴。不告诉她,她是不会对我怎么样;告诉她,她只会在我面前一直哭,一直哭,一边说我心里没有她,不拿她当朋友之类的话;然后莫云帆就会将我海扁一顿,因为我害他老婆掉眼泪;然后丽丽会再哭,因为我挨扁她会心疼,然后莫云帆…… 上帝呀,我不敢继续往下想。 接过曲姜递过来的手提电话,按了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丽丽那懒洋洋的声音就传过来: “是我,是啊,我不记得你谁记得。是,我很忙啊,是曲姜非让我打给你的。没什么事,只是问问你的近况,顺便告诉你我躺在医院。”我将电话拿得老远,大约过了五分钟才又放回耳边,“口干没有?要不要喝几口水?是是是,放心,至少还能烦你二十年,四十年怎样?知道了,知道了。不行,现在不能来,至少等莫云帆陪你……,喂?喂?丽丽?” 我放下电话摊开手:“她杀出门了,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地址。” 曲姜接过电话开始数:“一、二、三、四”她数到五,电话就响了,“喂?是啊,人民医院内科六病室。” 李霁在旁边偷笑,看看我俩道:“真不明白你们三个怎么会成为好朋友。” 我和曲姜同时圈起拇指和中指,做了个手势,会心一笑。 曲姜扶我起来一点儿,靠在床头上。“这样舒服多了。对了,我没给祁总的订婚宴带来什么困扰吧?” 曲姜和李霁互视一眼,曲姜坐下道:“何止困扰,简直就是轰动。” “不是吧?不过是个部门经理生病昏倒而已。” “你会挑时间呀,人家正要给未婚妻海誓山盟的一吻,一眨眼男主角不见了,下一秒就把你抱在怀里。你说怎么能够不轰动?” “天!”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李霁正色道:“我从未见阿绍这么紧张一个女人。从宴会到医院,他一直坚持陪着你,我们叫他先去安顿宴会那边,他就是不肯。直到天明之前,郑小姐打电话给他,他才离开。” “喂!”曲姜推我,“说句话呀。” “说什么?”我无精打采地,“我累了,想睡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鸵鸟。”曲姜咕哝。 “明晰,”李霁道:“其实阿绍他……” “砰”地好大一声,病房门被撞开,“明晰,明晰,你怎么样?”丽丽像火车头一样冲进来。 曲姜赶紧抱稳她的冲势,以防她直接扑到我身上或者摔倒她自己,“她没事,倒是你,小心点,出了什么事,我和明晰都担待不起。” “哎呀,”丽丽终于挣开她,坐到我身边,“天哪,明晰,你居然躺在医院的床上,你最怕医院的!” “真的没事。”我握住她一只手,“你看我,还能坐着,还能说话,还能打电话给你,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胃病而已。” “就是,”曲姜坐到她身边,“胃溃疡,休息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以后注意养一养就行了。” 我接着道:“你要是不想要我在这儿多躺几天,就马上打电话给你老公,告诉他你平平安安的在这儿,否则他会把这家医院拆了。” “知道了。”丽丽噘嘴,“人家好心来看你,好像我是个大麻烦似的。” 应景似的,她的手机正好响起:“喂?是啊,我在医院,不是不是,是明晰啦,她得胃病住院。没事啦,可以了,行了,好了。陪她一天,一下午,那三个小时,不能再少了,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好不好?” 我抢过她的电话:“莫云帆,你现在就可以来把人带走,我乐得耳根清静。”丽丽捏我一把,“没事了,谢谢。这样吧,我让曲姜送她回去。” “不要啦。”丽丽不依地摇我。 “拜托,”我告饶似的,“等我出院回家,你爱陪多久就陪多久,现在让我清静一会儿,你看不到我有多累吗?” “好了啦。”丽丽心不甘情不愿的。 曲姜又扶我躺好:“那好吧,我们先回去,晚上再来看你。” 我扯起嘴角一笑。 ………………………………………… 门关上,室内恢复了平静。窗子开了半扇,微风吹得窗帘轻轻飞扬。我闭起双眼,意识却分外清晰,仿佛又看见朦胧中那条白色的身影奔向我,那样迅速,那样毫不迟疑。我不敢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吗?他真的那么在乎我?如果是真的,如果他真的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如果他……他……爱我,为什么他要留下那张空白支票,为什么他要与郑彬彬结婚?那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风吹到我脸上,轻轻柔柔的,凉凉爽爽的,好舒服。 意识到什么,我猛然张开眼,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他显得很憔悴,礼服没有换,皱皱的,领结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新生的青髭爬满下巴,使那张原来很好看的脸像一幅被弄脏了的名画。 我不由皱起眉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急切的抚上我的额头。 “没有。”我看着他的眼睛,“你现在的样子好难看。” 他愣了片刻,而后笑了,虽然无力而疲惫,但感觉笑得好真诚,好开心。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双手握住我双手,力度刚好握紧我,又不会弄痛。他将头依在我的肩膀,静静的靠着,我们谁都没说话。我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他能听到我平稳的心跳。如果可以,我宁愿就这样静静地靠着,不要去管以前的事和未来的事;不要去管他是否爱我、在乎我;不要去管思思、戚无艳、linta和许许多多的女人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 好久好久,我以为他睡了,他却突然开口,声音低低哑哑地:“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他抬起头来,皱着眉头:“不要再让自己住进这种鬼地方。” 我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没把我送进来。” 他的脸色黯淡下来,缓缓道:“你知道是我送你进的医院?” “我还知道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他放开了手,站起身,面向窗外:“那你知不知道,订婚宴因你而取消了?彬彬发了好大的脾气,刚才我送她上飞机回香港。” “何必呢?你大可以放心地把我交给李霁和曲姜。” “你不明白么?”他站在那里,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有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放不下你。论容貌你不及彬彬,论气质你不及思思,论才干你不及无艳,论娇媚你不及linta,论温柔体贴你不及苏菲。可是她们中任何一个,我都可以轻易放手,不会有一丝留恋,惟独你不行。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听着他的每一个“不及”,感觉像一根根尖刺插在心中,碰起来刺痛,不碰的时候又酸又麻又痒。 “为什么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我闭上眼睛,想要睡了。这个男人,温柔的时候可以让你沉醉不醒,犀利的时候可以让你遍体鳞伤。也许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痛,但我仍然感觉到那些细小的尖刺在心上插着,只是不曾滴血。那感觉,甚至比拿刀放血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又低沉地道:“我很小就失去母亲,在父亲的世界里,事业就是一切,女人只是点缀,他也从不跟我提及我母亲。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怎么样才叫做‘爱’。我只知道,我不想放弃你,也不想离开你。”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偏转头,他又望向窗外,身子一动也不动。 “我想说,陪着我吧,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 “那是什么意思?结婚?” 他震了下:“我以为你不要婚姻。” “我可以不要,但前提是对方也不要。你忘了吗?我要公平。” “除了婚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他仍然没有看我。 “‘什么都’包括什么?忠诚、专一和爱?” “可以的。” “不要自己骗自己。你给不起的,起码你无法给我公平。” “明晰,”他走到我身前,“公平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是。” “比我还重要?比爱还重要?” “没有公平的爱,我不要。以前,我可以容忍你在拥有我的同时拥有其他女人,但是我不能容忍与你的妻子同时存在。而现在,既然你提到了爱,那么连别的女人我都无法容忍了。” 他的眼神是愤怒又悲哀的:“我怀疑,你究竟爱不爱我,或者说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我回答他:“你不能给我的,我绝不会给你。” “我早知道,”他喃喃道:“你是冷血的。” “现在放手,还来得及。”我劝他。 “你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 他双目充血,定定地看着我,霍然转身,拉开门大踏步地远去了,夕阳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蒸腾着空气中他的味道。我爬起来倚在窗旁,看着他跳进那辆银白色的法拉利跑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感觉比他冲过来抱我时速度还快。 也许我是冷血的,也许我只是自私的,不能完整地拥有,我宁愿放弃,但至少我还是感激他的,感激他有勇气在我面前承认爱我。虽然他说的是放不下我,但我想他想表达的,就是爱吧。 曲姜和李霁晚上来的时候,给我带了稀饭,我多么希望,这是在医院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但是护士告诉我,这只是我的第一顿。至少要再住两天才可以出院。 回到自己的家,感觉分外亲切,我发誓,这辈子绝不将自己再送进医院。 坐在自己的阳台上,为惟一的一盆仙人掌浇水,看楼下车水马龙的街景,我已记不起有多久没这样放松过了。新居那边给我送来了装修图纸,研究了好久,还是觉得连通式的比较好,只留一间卧室,弄一个大大的客厅,原计划餐厅简单一点儿,只须放一个大酒柜,现在被迫改掉。 “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暂时告别那些心爱的红酒,感觉真不习惯。 为了胃着想,我只好出去吃点有营养的,若要吃自己煮的,那比喝酒进医院会更快些。 饱餐一顿之后,心情也开朗许多,我计划着这一个星期的假期该怎么过。离年假只有一个月,该去为父母哥哥嫂嫂采办点礼物,三年没有回去过,母亲念得我心都疼了。 正打算去取车,就见一辆黑色的宾士停在公寓的门口。呵,好大的气派,内地宾士并不多见。我忍不住好奇凑到近前去看看。若是平时,我才不会多瞄一眼,而现在,放假嘛,闲着也是闲着。 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司机先下车,打开后座车门,一个高贵而威严的老人走下车来,头发有一半花白了,大约六十开外,保养得很好,腰不弯背不驼,身材比例也不错,看侧影有些眼熟。我走近一些,看到了他的正面,脸型方方正正的,老当益壮,精神矍铄,他有一双与祁绍一样深沉而犀利的眼睛。 我知道他是谁了。多么像电视剧和小说中常出现的那种老套的情节。 我微笑着走过去,主动搭讪:“先生,我能帮您什么忙么?” 他看了看我,我今天穿了件短袖衫,卡其布的牛仔裤,白色运动鞋,看起来像个小打工妹。 他虽尊贵,态度还算礼貌:“请问您知道关明晰小姐住在几楼吗?” 我的笑意更浓了,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恭恭敬敬地回答他:“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找我有事么?” “你?”他颇为惊讶,打量了又打量,最后仿佛确定了似的,才又开口,“我是祁绍的父亲。” “原来是董事长,您好。”我伸出手来,先在牛仔裤的侧面擦了擦才伸向他。 祁老头很有风度,与我正式握手,但脸上还是那一号端庄严肃的表情。我心想,祁绍老了可千万别像他这样,闷死了。 “关小姐,我今天的来意,想必你已猜到一些。” 我看着他那辆庞大的宾士车道:“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谈吧,您这辆车停在这里有些不搭调。我们可以上楼去,或者到街心公园坐坐。” 他顺着我的手指看到了两幢楼外的街心公园,吩咐司机道:“你到前面找个停车位等我。” 他随着我走到街心公园,找了个蘑菇亭,我坐下,抬头对他道:“请坐。” 他看了看,还算干净,便也坐了下来。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两天前,彬彬跑回香港,说阿绍和她的订婚宴取消了,原因是你。” 我点了下头。他继续道:“原本员工生病,老板送医院以表示关心,这并没有什么,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阿绍的那种反应,表示你们的关系不止是员工和老板那样简单。” 我又点了下头。 “我给阿绍打过电话,让他立即跟你断绝关系,回香港向彬彬道歉。但是他告诉我,他可以回香港,但不是现在,所以我来了。” “然后呢?” “我不是来带走阿绍的,我想来看看你,这许多年来,他身边的女人不少,但我都没有插手,因为我知道他有分寸。可是这次,他失了分寸。” “现在您见到我了,又怎么样呢?” 他习惯性地稍稍背靠后,审视着我,这动作与祁绍很像,缓缓道:“直觉上,你是个心机颇深的女人。” “呵!”我笑,“很少有人这样形容我。” “我知道用钱打发不了你。你想要什么条件可以开出来,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满足你。” “您自己说的,用钱打发不了我,那还有什么是您能给我的?” “名誉和地位。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企业,让你自己做老板。但同时,我可以告诉你,祁太太这个位置没有丝毫意义。阿绍不是个专情的人,而且祁氏所有的财产都在我的名下。” “您想说的是,我就算嫁给祁绍也什么都得不到?” “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不过你多虑了,如果没记错,就在郑小姐返回香港的那一天,祁绍就明白告诉我,他不会给我婚姻。不过如果您愿意,我还是很高兴能拥有自己的企业,做个有名誉有地位的老板,总比现在给别人打工要强,不是吗?” 他好像一时没能消化我传达的信息,半晌才道:“你是说,阿绍不打算娶你?” “我想是的,可能他还想过单身生活,也可能他正打算年假回香港与郑小姐结婚呢。对不起,让您白跑一趟了,不嫌弃的话,我请您喝杯茶?” “不必了。”他觉出我在嘲笑他,冷着脸站起身,“这样最好,打扰了,关小姐。” “不用客气,有空欢迎再来。”我伸出手与他握手。 他面上不悦,但仍然礼貌地伸出手与我相握。 “明晰。”有人远远地喊我的名字,我们同时朝喊声望去,祁绍正穿过马路狂奔过来,完全不顾来往的车辆。 “小心。”我们同时大喊,一辆货车及时刹车,就差那么一点儿撞到他,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停止了。与祁董事长交握的手心上满是冷汗,有我的也有他的。 司机探出头来骂:“不要命了,撞死你呀。”他根本不管,只是一径奔到我们面前,将我拉到身后,气喘吁吁地朝他父亲道:“爸爸,您来这里干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祁董事长迅速恢复了平静;“我只是来拜访一下关小姐。” “我不是说了,我会回香港,但不是现在,我的事由我自己决定,不要为难明晰。总之我答应你,一定会与彬彬结婚。” 虽然知道是这样,但亲耳听他说出来,感觉还是酸酸的,我不禁小声嘀咕:“刚才怎么没撞死你。” “你说什么?”他回头问我。 “啊,我说祁董事长没有为难我,我们聊得很愉快呢,是不是,祁董?”我扯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心里又在诅咒,为什么现在是午休时间,没有交警值勤呢?否则将他抓去上半个月的课,那就好玩了。 “啊,是的,关小姐很健谈。”祁父附和我的话。 祁绍狐疑地看着我们俩人,总是不信,最后还是拉着他父亲道:“既然这样,我送您回去吧。” “不必了,司机在那边等我。”祁父主动朝我伸出手,“关小姐,再见。” “再见。”我回握他,“您老一路走好。”心里补充,不要半路撞车,中途坠机什么的。 祁绍盯着我的眼睛问:“干嘛笑得贼贼的?” “有么?”我拍拍自己的脸颊,“我有笑么?” “你自己知道。”他拉着我的手,“走吧。” “去哪儿?” “吃中饭。” “我刚刚吃过。” “那就陪我吃。” ………………………………………… 真是霸道,他硬拉着我找了一间西餐厅,在我千声明万声明真的吃得很抱的情况下,给我点了一杯橙汁,让我看着他吃饭。结果我这身装束引来了餐厅中百分之二百的回头率。 在不涉及工作和感情的情况下,他很喜欢赖皮,有时又霸道,而我往往拿他没办法。谁让这个男人赖皮起来让我觉得很可爱。 吃过饭,他问我:“想上哪儿去?” “你不用上班吗?” “我给自己放假。” 我翻白眼:“你这样翘班,公司很快就会垮。” “那就再开一家。” “自大。” “快说去哪儿,不然下面的节目我安排。” “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因为我特地翘班来陪你。” “没道理。”我甩开他,“你翘你的班,我回家去。” 他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我停下来:“干嘛跟着我?” “去你家啊?” 我无奈地叹气,脸沉了下来:“你想怎么样?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么?” “我没说过。”他笑得很无辜,“你说过么?好像也没有啊。” “可是那天在……” “嘘——”他伸出食指放在我唇边,“别吵。”他真真切切地望着我,“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一起了,不要浪费在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上面。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了。”他把我拥进怀里,靠在胸前,“我请求你,恳求你,再给我一个月的回忆吧。我保证这一个月,给得起你公平、忠诚、专一和爱。” 我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心里骂自己没用,因为我居然眷恋他温柔的味道,心疼他真诚的语调,甚至鼻子酸酸的,眼前也模糊了。 爱情使人变得盲目和软弱,我这一次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进他温柔的陷阱里。想让爱你的人感到幸福,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只要你多几句温暖的话,只要你多一些细心的小动作,只要你送几个关爱的眼神,只要你做一些浪漫的安排。 第七章 曲姜用手指戳我的额头,“傻女人,你就这样轻易地给他机会。” 我苦笑:“没办法,理智告诉自己到此为止吧,再下去只会伤得越深,可是感情告诉我,时间不多了,多一些美好的回忆也是好的。” “回忆?是啊,一个月以后,人家回香港结婚去了,人财两得,将你当回忆了,那你呢?你怎么办?” “学会遗忘,也当回忆吧。” “看你现在的样子,鬼才会信。” 我抹了把脸:“boy,给我一杯红酒。” “少来。”曲姜挡住boy的手,“要借酒浇愁回家去,先给祁绍打好电话让他准备救护车,然后你喝个十瓶八瓶我都不管,在这儿免谈。” “你还真够朋友。” “当然。” 我只好放弃:“对了,李霁什么时候的机票?” “下星期一上午9:00。” “一个好男人就这样让他走了?” “好男人,谁是好男人?你能保证他以后也是好男人?我没你那么傻,是朋友才劝你,真的喜欢呢,就抓住不要放手,你现在叫祁绍不要结婚,他可能会听你的。再晚,就难说。” “我不会强迫他,像你说的,谁能保证以后?现在留住了,以后再走,就是他厌倦我的时候。不如现在放手,他会一辈子记着。” “傻瓜,big‘叭嘎’。” 我“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哪国语跟哪国语呀?” “你管哪国语,反正你是大傻瓜。” ………………………………………… 我是大傻瓜,而且是个心甘情愿的大傻瓜。我苦笑着摇头,祁绍由背后圈住我,低声问:“在想什么?又是笑又是摇头的。” “曲姜说我是大傻瓜。” “怎么讲?” “她说我不该给你这一个月的机会。”他转过我的身体,直视着我,“你后悔给我机会吗?” “有一点儿。” 他突然俯下头来激烈地吻我,直到我们都气喘吁吁地,他又沙哑地问:“现在还后悔吗?” “还有那么一点儿。” 他接着吻我的嘴角,辗转到耳朵、颈项,边吻边问:“现在呢?” “一点点儿。” 一路深吻下去,他扯掉我的衬衫:“现在呢?” “一点一点一点儿。” 无声的回答游戏持续着,我后悔么?是的,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儿…… 激情过后,他抚着我汗湿的发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莫云帆那么讨厌曲姜了。” 我吃吃笑着,莫云帆因为曲姜吃的苦头何止一点儿? ………………………………………… 在超级市场并肩推着购物车,我们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虽然偶然会因他的出色和我的平庸引来别人的侧目,但我感到很骄傲,很幸福。 他把我放进购物车的一堆零食都堆了回去:“干什么,那是我要的。”我又拿了下来。 “这些东西没营养。”他又放了回去。 “我爱吃嘛!”我又拿了下来。 “对你的胃不好。”他又放了回去。 我鼓着两腮,不做声了,每次争执到最后,他都拿这句话来堵我,为此我少吃了多少好东西。 “生气了?”他用手轻轻点我的腮。 “是啊。” “待会请你吃肯德基?” “哼!你不是说油炸食物对胃没好处?” “所以我只给你买一块鸡腿和一杯巧克力圣代。”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啊,这样就打发了?” “不吃算了。” “谁说不吃。” “你说的。” “我才没说。” “说了。” “没说!没说!没说!” “就当你没说好了。” “什么就当……” “知道,知道,确实没说,行了吧?” “本来就是确实没说。” “哈依!”他学日本人那样说“是。” 我笑了,我知道他在逗我,他喜欢看我生气撒娇的模样,他喜欢我依赖他、黏着他,他在想方设法的让我幸福快乐。但是对于我来说,现在多一分快乐,将来就多一分痛苦。 两者之间,我无法掌握平衡。 李霁和曲姜一齐失踪了三天,两个人同时失踪,我们倒是不担心,只是“l&g”的生意我只有顶下来。祁绍一下班就来陪我,周末两天,我们一直在打电话,两个人的手机都不通,call也不回,忙时丽丽也只好来顶一下。 星期一,李霁终于在机场大厅出现了,他西装笔挺,衬衫是新的,皮鞋擦得油亮,与他黯然失神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两只大大的眼睛深陷,布满血丝,脸色发青,嘴唇泛白,好像几天几夜没睡似的。 我抓着他问:“曲姜呢?” 他哑声道:“大概回家了。” “你们到底跑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打一个,害我们担心了好几天。” “只是举行一个告别仪式而已。”他挤出一抹笑,比哭还难看,“帮我好好照顾她,也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回来了。” “李霁。”我颤声唤他,感到身上一阵发冷,他的语气中有种决绝的味道。 祁绍握住他的肩:“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嗯。” “伯父和李大哥呢?他们不来送你?”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要走。” “阿霁。”祁绍沉声叫他,“发生什么事,告诉我。” “可以的时候,一定让你们知道。”他一手拉住我的手,一手拉住祁绍的手,交叠在一起,“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死别’是人力所不能挽回的,至少,我们要避免‘生离’,不要真的失去了,才来后悔。” “阿霁。” “李霁。” “好了,”他又勉强笑了下,“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说这些凄凄惨惨的话。我要登机了,保重。” “你也保重。” 看着他消失在检票口的背影,我有种感觉,他这一去,就是永别了。我的鼻子酸酸的,想着他说的话,越想越伤心,竟然忍不住哭了出来。 “怎么了?”祁绍急忙问。 “不知道,就是感觉很伤心。”我伏在他肩上,抽抽咽咽的。 “别这样,你从来不哭的。他只是去英国,又不是去天涯海角。”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这一走就永不能再见了。” “你太敏感了,以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能是吧,咱们回去吧,我担心曲姜。” ………………………………………… 曲姜的样子比我好不了多少,波浪卷发蓬乱得如枯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趴在眼眶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打开门时,我着实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天呐,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跟鬼窟窿里爬出来似的。曲姜,你老实说,这三天你们到底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我好累,你让我休息一下。” “曲姜。” 她仰躺在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理我。 “曲姜,曲姜。”我摇她,她随着我的手晃动,眼不睁,也不说话。我才发现,她居然就这样睡着了,我只好拿了毯子替她盖上,发现她眼角渗出两滴泪,沿着她光洁的面颊滑落耳畔,消失于凌乱的发丝之中。 祁绍拉住我,朝我摇摇头,低声道:“让她休息把,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 回到车上,我就是止不住的心酸,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下来,止也止不住。他突然急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心疼地揽过我,吻着我的泪:“别哭,别哭,你这样,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没事的,”我额头抵着他的背,渐渐平静下来,“最近也不知怎么搞的,特别情绪化。” 他抚着我的背轻声道:“我怕你冷漠的样子,更怕你哭的样子,不过情绪化一点儿,让你更像个正常的女人了。” “什么话,我以前不正常了?” “也不是,就是太淡了一点儿。” “那就放些盐啊!”恢复了开玩笑的心情。 “盐好像放多了,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泪呢?”他用面纸帮我拭干泪痕,不忘在我脸上亲一下。 放下电话,我又叹口气。祁绍把毛巾抛给我,坐到我身边。我跪坐在床上帮他擦头发。 “怎么,还打不通?” “她不接。楼下的管理员说她没有出门。” “要不要再过去看看?” “算了吧,让她静一静也好,曲姜不是想不开的人。” “那就好。”他回身抱住我,顺势压在身下。 “你不是要工作?” “不做了。” “那怎么行,明天开会要讨论的。” “不管。”他拉我的睡衣。 “别这样,”我握住他的手,“我到书房陪你。” “哎,”他长叹一声,双臂紧紧环住我,头枕在我肩上,不乱动也不起身。 “怎么了?在烦什么?弄两份文件用不了多久的。” 半晌他才闷闷地道:“我在嫉妒。” “嫉妒什么?” “你今天哭了两次,两次都是为了别人。” “神经,”我推他,“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他抬起头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是真的,明晰,从认识你到现在,你没有为我掉过一滴眼泪。” “你希望我掉泪?” “不是,你哭我会心痛,但是我希望,如果你再流泪,只能为我,不为别人。” “别孩子气。” 他摇着我:“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这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我不要这个答案,换一个。”他期待地望着我,像甫出生的孩子。 “最多,我答应以后哭的时候不让你看见。” “这个答案更不好,那还不如只让我看见。” 只让?过了这个月,我们就恢复了简单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他有什么资格独占我的泪水,我又有什么资格向他垂泪? “不要想,不要想。”他带着恐慌的声音吻上我,“不要去想以后的事情。只要现在,只当永远像现在这样,就算是骗我也好,给我个答案吧。”他不停地用吻打乱我的思绪,直到我回答一声:“好。” 我在骗他,也在骗自己。“只当永远像现在这样,”多美好的梦想。即使没有郑彬彬,没有他的婚礼,没有他父亲手中所掌握的所有股权,没有他割舍不下的事业,我和他也不敢保证,永远像现在这样。这个世界最不实际的就是“永远”,最不可靠的就是“爱情。” ………………………………………… 曲姜次日若无其事地照常上班。巧妙的化妆遮掩了面容的憔悴,无论我怎样旁敲侧击,威逼利诱,她就是不说。日复一日,她渐渐恢复了昔日的光彩,仿佛将那三日抛置脑后,惟在眼底深处,留下抹晦涩的阴影,时间越久,痕迹渐浓,像烙印在心上,抹也抹不去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李霁没有出现过,以前的曲姜虽然也曾受伤,但终有会完全愈合的一天,而这次,她明明受伤了,伤在表面以下,却当作没有,任健康的外表遮掩内部的伤口。 李霁走后,再没有与我们联系。祁绍打过他原来的电话,始终没有人听。看来,我的预感成真了。 ………………………………………… “好,我知道了,下午我会过去,暂时停工,我看了再说。”我放下电话,买新居的事我始终没跟祁绍提起。最近我一直住他家,偶尔回家几次取点东西。我不想告诉他,一切结束之后,我就搬到新居去,彻底清除他的痕迹。 他办公室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拿了皮包上去。 苏菲见到我,直接就指门,示意我直接进去。一向都是如此,我没什么好避讳的。我笑意欣然地推开门,听到他在讲电话:“很对不起,我向彬彬道歉,但是请给我一些时间……”,看见我进来,他立即住了口,左手捂住听筒。我识相地道:“你讲,我先出去。” “一会儿就好,你去与苏菲聊聊。” 我退出来,替他关好门。看了眼腕表,离约定的时间只差半小时。我佯装漫不经心地问:“祁总在跟谁讲电话?” “不知道,是专线,讲了快一个小时了。” 我茫茫然地坐进休息椅中,耳边不断地环绕着郑彬彬这三个字,眼前闪过一段一段的画面:郑彬彬下飞机的热吻;郑彬彬辞退linta时的理所当然;郑彬彬买戒指时的欣喜若狂;郑彬彬订婚宴上的高贵妩媚。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息心中翻腾的嫉妒。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不像原来的我,随着与他日渐亲近的融洽,我的占有欲就越强,私心就越重。我猛甩头,要甩去心中那些芒刺乱动的感觉。 我站起身:“苏菲,我有事先走了,待会帮我跟总经理说一声,就说我赶时间,等不及亲自跟他说了。” “关姐,关姐……”,我将苏菲的喊声抛在身后。 “该死。”我望着眼前长长的车队。偏赶上在盲区塞车,想打个电话道歉都不成。以蜗牛在爬的速度前行,足足一个半小时才离开这条街区。 “喂?对不起,塞车,请再等一下,我十分钟后就到。”发挥我开车时的极限速度,终于赶得及拦住气呼呼的设计师。 谈过了方案,又请喝了下午茶赔罪,到我重新坐回车里,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我给祁绍拨了电话,刚响了一声,他就接起来,“喂,明晰?你在哪里?”声音异常焦虑无助。 “在路上,你呢?到家了么?” “在你家。”他吸了吸鼻子,声音缓了下来。 “怎么跑到我家去了?” “我在等你。” “好吧,我现在就回去。” ………………………………………… 停好车,看见屋内只有点点弱光,他没有开大灯,高跟鞋踩在楼道内的声音异常响亮,空洞洞的,有些森冷的感觉。 刚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他一把抓住我带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我抵在门上,生怕我跑了似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神有些散乱。 “怎么了?”我丢下皮包,双臂圈上他的颈。 “我到处找不到你。”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怎么不打电话?” “打了,不通,call机也不通。我以为你关机了。跑回家,你不在,到这里,你也不在,曲姜和丽丽那里都不在,你到哪儿去了?” “我不是让苏菲告诉你,我有事要办?” “公事、私事,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呢?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生气了。要说什么,要问什么,你都可以直接问我,但不要一声不响地就跑掉。我承受不了,真的承受不了。”他紧紧地紧紧地搂着我,仿佛要将我的腰勒断了。 “你先放开我。”我气短地道。 “不放,不放,不放。” “我快断气了,”我挤出这几个字,他后知后觉地松开我,我赶紧大吸几口气,终于知道了新鲜空气的可贵。 他顺着我的背,关切地问:“有没有好点?” “好多了。”我坐下来喝杯水,他一直紧张兮兮地看着我。 “怎么了?你弄得我也紧张兮兮的。”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十指插入发中:“我一想到你会离开,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样。” “我哪有离开。”我一根一根地扒开他的手指,释放了他被虐待的发。 “中午那通电话,是郑伯父打来的,他说我不回去安抚他女儿,就要中止郑氏和祁氏在香港的一切合作。爸爸向我施加压力,如果香港的公司出了问题,就要抽掉大陆这边的流动资金。我花了五年的心血,在大陆打开市场,让公司步入轨道,如果资金撤走,那么原来的成绩和扩展计划就全完了。我和郑伯父谈得很不愉快,被你看见,心里就更加不安,等我出来时,你已经走了。我当时就感觉自己像失去了一切,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冰天雪地中,无论怎样叫喊,都没有人应我。”他满眼血红地看着我,“明晰,你与事业,失去任何一个,我都……”他说不下去了,他都会怎样,恐怕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 我的胸腔有开始隐隐作痛,分不清是心痛还是胃痛。我避开他的眼睛,双手十指与他交握,柔顺地依在他肩上:“不要想以后的事情,到非选择不可的那一天,再去烦恼吧。我希望你留给我的回忆是欢笑而不是痛苦。” “明晰,明晰,”他不停唤我的名字,“我宁愿你奢求一点,说一句挽留我的话,别让我这么难以抉择。” “我不会的。”我侧依在他肩上,抬眼看他,“我不想你将来后悔,更不想你将来恨我。” 他狠狠地吻我:“我现在就恨你,现在就恨。”他一面说着恨我,一面又爱我,这种爱与恨交织着的矛盾折磨着他和我。我突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像戚无艳与思思那种女人都抓不住他。因为这种男人,就是要用爱与恨来折磨的,她们无法令他恨,也就无法令他爱。真奇怪的论调,我嘲笑自己自私地为自己找平衡,找借口。 睡到午夜,我被胃部的一阵绞痛惊醒,祁绍摇着我喊:“明晰,醒醒,怎么了?做恶梦了?” 我张开眼,满身的冷汗:“胃痛。” 他像弹簧一样蹦下床,火速地穿衣服:“我送你到医院。” “不要,给我拿止痛药。”我抱着胃部蜷缩成一团。 “这样不行,必须上医院。” “我不去那种鬼地方,快点拿药,我疼死了,快点。” 他手忙脚乱地翻找抽屉。 “右手最后一个,下边,对,白色的瓶子。” 他喂我喝下两颗,颤抖地帮我擦汗:“怎么样?怎么样啊?有没有好一点儿?” 我虚弱地躺着,等待那阵剧痛过去,想起来下午茶时陪设计师喝了一杯酒,晚饭又没有吃。我不敢告诉他我喝了酒,他准会大发雷霆。 “好些没有?怎么突然又疼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晚饭没有吃。” “真该死。”他重重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干什么你?”我急忙抓住他手,抚上他被打红的脸颊。 “都是我不好,竟然没有注意到你没吃晚饭。你躺一下,我去帮你弄点吃的。” “这么晚了到哪儿去弄?” “躺好,等我。”他抓了车钥匙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二十几分钟之后,药劲上来,已经不那么痛了,我支持着爬起来,窗外黑漆漆的,凌晨四点,所有人都在酣眠,街灯独自放着黯淡的光华,照得路上冷冷清清的。夜风夜不免有些特殊的凉意。他连西装都没有穿,这个傻子,没带钱啊。我将他的西装披在身上,感觉他温热的气息环绕着我。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就这样站在窗边等待着他归来。真像琼瑶所写的《望夫崖》那样,一动不动地,仿佛会化作雕像。 汽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我看到他银色的跑车驶入视线,熄了火,他抱着什么东西冲上来,楼梯间的脚步声重而急促,他是一路跑上来的。我打开门等他。 见了我,他急道:“怎么起来了?会着凉的。”然后兴冲冲地将怀里抱着的饭盒送到我面前,“你看,隆记的八宝粥,快吃吧,还热着。”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做生意。”我关上门。 “我开车到中山街去买的,那里的隆记分店五点钟就起来煮粥了。”他将粥放在床头柜上。 “现在才五点一刻。” “我去敲他们的门,反正他们也快开工了,早一刻钟也没什么关系。”他把我按坐在床上,取了汤匙,“快吃。” 我接过汤匙时碰到他的手:“你手好凉,快上来暖一会儿,走得那么急,外套也不穿。对了,你带钱了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忘了。” “那这粥。” “我把手表压在那里。” “你真是。”我觉得喉咙口堵着些什么,让我鼻子发酸,眼睛也红了。 “明天去取回来就行了,快吃吧,免得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我一口一口地吞着那盒八宝粥,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吃,却比任何时候都难以下咽。两滴泪滴到饭盒里,搅着粥以前吞进肚去。 他凑近我问:“好吃吗?” “嗯。”我大力点头。 “那怎么哭了?” “没有,”我吸吸鼻子,“被热气嗤到眼睛。” “我帮你揉揉。” “不用,你躺好,身上还很凉呢,好好暖一会儿,不然明天要感冒的。” 他乖乖躺好,看着我将整盒粥吃个干净,才满意地笑道:“这才乖,以后要按时吃饭,我经不起你再吓我一次了。” “不会了。”我钻进被子里,伸手抱住他。 “我身上凉。”他想推我又舍不得推开。 “我帮你暖一下。” “这可是你说的。”他手脚一齐缠上来。 “你想到哪儿去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不行,你刚吃了那么多,会窝食的,要做点运动。” “没正经,别闹了。” “很正经的,帮助你消化。”他手脚和嘴并用,很快让我投降了。 被他闹了一阵,我疲惫得很快睡去,醒来时,发现他眼睛张得大大的在看我,眼中布满血丝,眼眶深陷着。 “怎么没睡?” “睡不着,怕你又胃痛。” “不会的,再说痛我会叫你。先起来,待会坐我的车,你在车里睡一会儿。” 他深深地望着我,几乎是恳求地道:“别再吓我了。” 他还是没有回香港,究竟是如何安抚他父亲和郑氏父女的,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第八章 那夜以后,我有时半夜惊醒,就见他睁大眼睛看着我,哄他睡了,也睡得极不安稳,常常做梦,念着我的名字。离年关越近,他就越不安,有时整夜整夜地不合眼。他的身体迅速消瘦,眼睛凹陷了,体质也差很多,动不动就感冒,工作也打不起精神。好在接近放假,忙是忙些,都是琐事,也不需要他怎么费心。但他这样,连带着让我精神也不佳。有时我们就彼此相拥着,听着钟表的嘀嗒声度过一夜,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空气也仿佛凝结了似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曲姜打算近几天停业,年后再开。 “也好,你也该休息一下。跟我回家过年吧。” “不,”她缓缓摇头,“我想回自己的家。” “曲姜?”我惊叫,她与家人闹翻以后,近十年没有回过家了。 “惊讶吗?连我自己都惊讶呢!”她苦笑一声,“该回家了。家,永远是你栖息的港湾。” 是啊,想到母亲每隔两天催一次,我也好想立刻飞回家去。 我回家的时候,就是祁绍回香港的时候,就是他与郑彬彬结婚的时候,就是我们永远分开再不回头的时候。我怀疑,我真能轻轻松松地放他走?真的能若无其事地回家过年?真的能坦坦荡荡地回来继续工作?其实,如果我说一句“不要娶她,为了我,放弃香港的一切。”他可能会义无返顾地选择我,但以后呢?他会不会后悔选择了我?会不会怨我耽误了他的前途?会不会永远像现在一般爱我疼我?重要的是,我会不会永远爱他?当有一天感情淡了,厌了,结局会比今天痛苦百倍,悲惨百倍。我害怕,怕付出会没有结果,怕爱情没有永恒。 做完了本年度的最后一份业绩报告,我将请假表悄悄地放在最下面,一并交给祁绍签。他大概翻了翻,就一份份签下去。签完最后一张,我屏住的气息才呼出来,提到喉咙口的心才放下来。 他理好了放在桌边,并没有交给我。 我伸手去拿,他快速握住我的手:“反正也没什么事做了,在这儿陪我一会儿。”他将我拉坐在腿上。 “别闹,陆续会有许多经理来签报告。” “不会的,他们办事像蜗牛爬,至少要比你慢半天。” “不行,这里是办公室。”我使力推他,一起身撞到桌子,一堆文件全掉下去。 “撞到哪儿了?”他忙问。 “没事,都是你,叫你不要闹。”我蹲下拾文件,他帮我,小小声道:“你撞掉的,又来怪我。” 突然,他声音没了,动作也停了,手里拿着一张纸僵在半空中。我脑中轰然一响,暗叫:完了。 偷偷抬眼看他的眼睛,他僵在那儿良久,定定地看着纸上的文字,顷刻悲愤袭进眼眸,缓缓地将目光转向我:“你将这个东西混在报告里骗我签。” “如果单独拿给你,一定不会签。”我小小声地说。 “所以你就骗我。”他愤怒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我说过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不要一声不响地跑掉。”他喊。 “我怎么跟你说?”我也火大了,“难道我说,‘总经理,这是我的请假表,请您签一下,从今以后,咱们各走各的,再无瓜葛’。” “我宁愿你这样。” “好啊。”我抢过那张纸,撕成两半,“我这就去再填一张,按你的程序来。” “不要,”他抓住我,“不要,求你。” “别再求我了,”我眨掉眼中的泪,“你逃避不了这一天的。” 他颓然地放手,一拳击在办公桌上,将所有的东西都震离了桌面,又重重地落下,咖啡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扭转门把,低声道:“放手吧,祁绍。”这一声何其熟悉,竟令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好久好久以前,他曾这样对一个女孩说过,而今天,换成我对他说,为什么仍然觉得好冷? 我打开门,无视苏菲惊惧的目光,毅然决然地走出去。 我将填好的请假表交给苏菲,不想再与他碰面。这不是我所设想的结束方式,我想我们应该是微笑着握手,想对方互道祝福。然而我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他,或者说低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 曲姜将那辆宝马还给我,我立即联系了二手车行,准备将它卖出去。车行很快给我消息,并且说明对方很慷慨,价钱出得很公道,只是要亲自与我交易。 我站在停车场上,等着买主和中间人试车回来,我赶到时,他们已经去试车了。我猜想能开宝马的人,身份铁定不低,铁定有钱,这种人会买二手车,也算特别。 远远地看着那辆宝马奔驰回来,中间人下车走向我:“关小姐,您来得正好,价格已经谈妥了,五十万,相当于九成新的价呢。” 我根本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因为我居然看到祁绍从车中走出来,原来买主就是他。他斜倚在车身上,看着我。 我走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轻叹一声:“你舍得卖给别人,不如就卖给我吧。我舍不得它落入其他人手中。” “你这是何必呢?” “你不要管,卖了就是我的了,收好你的钱,去过你要的生活吧。” “何必侮辱我?会令你舒服吗?”我朝中间人喊道:“张先生,这辆车我不卖了。” 祁绍抓住我手臂:“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你叫我放手,我只好放手,留不住你,难道留辆车作纪念都不可以吗?” “我卖它,就是不要有回忆。” “我要。” “不,”我摇着头,“我不会卖给你。” 打开车门,我坐进驾驶座。 他也坐进来。 “干什么?” “我没开车,送我一程吧。” “也好,顺便取回我的东西。” ………………………………………… 他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我收拾衣物、化妆品、日用品,突然道:“明天下午,我乘2:00的班机飞香港。初一早晨,我和郑彬彬举行婚礼。” “恭喜。”我将折好的衣服揉乱,又重新折一次。 “明晰,”他抓住我忙碌的双手,“你先坐下来。” “不了,我赶时间。”我挣开他,怕他故伎重施,我知道自己抵抗不了他的诱惑。 他又轻叹一声:“这两天晚上,我想了好多好多。想我是不是真的可以放弃祁氏而选择你。” 我将这件衣服又折了一遍。 “想来想去,答案还是不能。并不是失去了祁氏,我就一无所有,我有能力和才干,有经验和部属,我可以自己再打一片天下。但是对于感情,我没有把握,你要求绝对的公平,这一个月来我可以做到,一年、两年甚至十年我都可以做到,但我不能保证一辈子,一辈子太长了。将来如果有一天,我厌倦你,会对你伤害更深,同样如果你有一天厌倦我,我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像现在这样也好,留不住你的人可以留住你的心,给不了我的人可以给你我的心。彬彬与你不同,她要一个表面的我就够了,而你,要完完整整。我今天给得起,未必永远给得起。” 我第n遍折那件衣服。 “我知道,开口留你最后一晚,你也不会同意,请假表我签好了,寄的邮政速递。你走时,记得跟我说声再见。” 他走进书房关紧门。 我颓然跌坐在床上。我早就说过我们太像了,我所担心的正是他所担心的。是不是相像的人注定不能相守?我将所有的东西打好包,最后环视了下这个房间,有过欢乐也有过辛酸,有过冷漠也有过激情。 我终究没有勇气与他说再见。关上大门的时候,我听到书房门打开的声音。 那辆宝马短时间内还是没有卖成,我只好开着它上路,进入国道,我看见2:00飞香港的班机从头顶掠过,向反方向而去。眨眼间,已踪迹全无。 此时,心不再有感觉,那些小刺似已全部拔出,心脏中包含着那些流不出的血,顺着周身的脉络循环,顺着呼吸和毛孔排出体外。 一切,真的结束了。 家,永远是你栖息的港湾。 母亲见到我,激动得热泪盈眶,父亲虽没说什么,但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哥哥恰巧在家帮忙办置年货,我将礼物拿出来,一一分给家人。 我问哥哥:“嫂子呢?怎么没跟你回来?” “别提她。”哥哥扭头。 我朝妈妈吐舌头,悄声问:“又吵架了?” 妈妈叹道:“他们俩呀,吵了好,好了吵,我说要个孩子吧,还追求什么新潮,暂时不要,说什么要过二人世界。两个人的世界你倒是好好过呀?又要吵,真没办法。” “大过年的,去和嫂子道个歉就好了。” “为什么要我道歉?” “你是男人嘛!” “男人也有自尊的。” “又是这句,”哥哥老大不乐意,“她没事就总拿这句话说,现在又多了一个同盟者。” “我不管,好不容易能回家过年,你得把嫂子给我接来。” “哼,要接你去。” “妈!”我叫。 “别管他,到时候他自然就去接了。” 饭桌上父亲一再催我:“该找个男朋友了,别学你哥他们,三十好几的人不要孩子。过年你都二十九了,再不找就嫁不出去了。” “嗯,嗯。”我不停地往嘴里填东西,不留给回答老爸问题的机会。平时炮轰老哥腻了,逮到机会就炮轰我。不时地,哥哥给予我同情的眼神。 回来第三天,哥哥乖乖地把嫂子接了回来,嫂子嘴上一再强调:“我是看在小妹和爸妈的面子才来的。”但偶尔几个眼神,却传达着无限的情意。 临睡前,嫂子和我挤在一起说悄悄话。 “嫂子,你这样和哥哥吵架,不烦么?” “烦什么?有爱才有矛盾,有矛盾才吵呀?要是谁也不在乎谁,还吵个什么劲儿?” “那多伤感情。” “不会认真的,结婚才三年就吵得认真,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你不怕以后两人不再相爱了,或者有人变心了,会受伤害。” “以后是以后的事,一辈子太长了,谁能保证什么?只要两个人用心去经营,就算将来爱变质了,也不会后悔的。” “你真勇敢。” “这不是勇敢,是真心呀。永恒的爱情不是承诺来的,是营造来的。总要有人敢于去营造,才会有爱情和婚姻的,不是吗?要是总想着谁将来会变心,那大家都不要结婚好了,相爱的人也不要在一起,反正早晚会变嘛!” 我愕然了,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我会想不通呢?就算将来变了又怎么样?总要有人敢于去营造。既然现在能够守住自己的感情,那么将来一样守得住。可现在,想通了,也太迟了。 “在想什么?”嫂子暧昧地笑道:“偷偷想男朋友?” “哪有,想也没有啊。” “别骗我啦,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被爱情滋润过的女人。不过你小心点,要是被爸妈发现了,肯定把你打包邮给人家。” “你少糗我,快下去吧,隔壁才有个需要被爱情滋润的男人等着你呢。” 将嫂子送出门去,我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我像个被爱情滋润过的女人吗? 过了今年,我二十九岁了,好可怕的年纪。我拥有一份高薪高职位的工作,有一层刚刚装修完的公寓,有一辆宝马跑车,有三分之一间经营不错的酒吧。对于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来讲,我拥有令许多女人羡慕的东西,只除了曾经拥有过又放弃了的爱情。 我呵融了玻璃上的冰花,用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刻画着,那一条条黑色的纹理很快就模糊变形,最终消逝,像极了我无穷无尽的思念。 ………………………………………… 鞭炮声像锅里的煮的饺子一样沸沸扬扬的,全家人围坐在桌旁,嫂子和哥哥忙着将饺子端上来。爸爸已斟好了酒,等着听敲钟,举杯欢庆。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个不停。我打开,看见一串陌生的号码。 “喂?” 手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我转到我房间,通讯才好一些。 “喂,喂,听到吗?” “喂?”那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明晰,是我!” “祁绍?”我分不清惊讶还是激动,更多的是心酸,“怎么是你?你这个时候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只是想向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的声音有一些喑哑。 “你那里下雪了吗?” “下了,下得好大,跑车差点进不来。” “香港这边还穿着衬衫呢。” “噢!”沉默笼罩着我们,我想问他:你好么?要当新郎了么?干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呢?可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问不出。 良久良久,就在我以为他要挂断的时候,他又叫一声:“明晰?” “嗯?” “再过六个小时,就是我的婚礼了。” “恭喜。”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谢谢。”他的声音低沉了,“其实,我好想有个传统的中国婚礼,看一看中国的雪。” “没什么好看的,和美国的一样。”我说得气闷又生硬。 “不一样,”他顿了下,“不一样的。” “小妹,”哥哥喊我,“吃饺子了,要敲钟了。” “来了。”我大声喊,不知喊给谁听。 “对不起,打扰你和家人团圆了。” “没什么。” “少喝点酒,对你的胃不好。” “知道了。”我的鼻子更酸了。 “那——,再见吧。” “再见。”我等着听断线的声音,却始终没有传来,只有那沉重的,持续的呼吸声。 “小妹,快点。” “噢。”我将手机抛到床上,拭去眼角的湿意,出去吃团圆饺子了。 千禧年之夜,全国各地都异常热闹,与家人欢闹一夜,感觉上很兴奋,但心底深处,总有一个角落是冰冷的。 我躺回床上,了无睡意,身下压着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手机。奇迹般的,通讯依然没有断,天,六个多小时,要花多少电话费。刚想要按掉,手指却犹豫了,生起一个念头,如果现在通话,他是否还在? 我将手机凑到耳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喂?”我试探地轻唤一声。 “喂,”当那熟悉的回音响起,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祁绍,是你么?” “是我。” “怎么还没挂断?” “你不也没挂断?” “我忘了。”我口是心非。 “我在等。”他的声音里有释放后的兴奋,“我坐在这里,看着时间,听着电话,足足等了六小时零六分钟。我想,如果婚礼开始时还没有回音,我就穿上礼服,乖乖地做一个新郎。” “那……”我吸了吸鼻子,“现在呢?” “现在——”手机响起电量不足的示警声,“嘟嘟嘟”几声后切断了通讯。该死! “喂,喂?”我徒劳地对着电话空喊。 第九章 大年初一,我没地方去弄电池,也没记对方的电话号码。情急之下,我将哥哥手机中的电池抢了过来。我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等过了天明,等过了黄昏。我买了三副电池备用,但手机一直没有响。我将它拿去检修,一切正常。 初三,我踏上了归程,手机日夜陪在我身边,从北到南,每过一个城市,我都及时做漫游,一直进到目的地,回到本地区,始终再无回音。我随着车河游荡在霓虹灯下,勤劳的人似早已为新春的喜气中增添了竞争和忙碌。 停好车,手机突然在静夜中响起:“喂?” “明晰!”我不知该感激还是该痛恨这个声音,想要立刻扑到他怀里,再狠狠咬他一口。 “明晰?” “是我。”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哽咽,觉得好委屈,好委屈。 “明晰,你哭了?”他惊慌了。 “没有。”我抹了把泪,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情感像洪水一样冲破理智的闸门。 “明晰,明晰?”奇怪,电话里怎么出现重音,还有敲玻璃的声音。我猛抬头,看见了一张焦急关切的脸贴在车窗上,手指还不停地敲着玻璃。 我的泪不停地涌出,嘴角却已绽出灿烂的笑容。我打开中控锁,推开车门,他一把将我抱出,紧紧搂在怀里,两只手机掉在地上,我们谁也没有发现。他疯狂地吻我的唇,吻我的眼泪,手臂圈得我的腰生疼,仿佛要把我揉进身体里。直到我不再落泪,他才稍稍松开我,用面纸帮我擦鼻子。然后,突然笑出声来。 “笑什么?” 他感叹又得意地道:“你为我哭了。” 这种人!我猛推他。他紧搂住我不放手,继续调侃我:“怎么,害羞了?” “讨厌。”我偏过头,不理他。他顺势将头埋进我颈侧,呼着气,呵我痒。逼得我不得不正视他。他的眸子深邃而明亮,正色道:“你终于为我流泪了。” “你高兴了,得意了?”我噘起嘴。 “是的,”他重重地吻了我一下,“我高兴,也心疼,不过高兴多于心疼。” 我该气恼的,气恼他高兴竟多于心疼。但我没有,我只想好好地靠着这个男人的胸膛,让他圈着我,为我擦眼泪。我现在才知道,等待一个人会如此椎心刺骨,靠着一个人会如此幸福满足。 ***** 等我再次醒来,我依然靠在他怀中,躺在我的床上。屋子里乱七八糟,东西都打包成捆,随意地置放在地上,除了这张床,仿佛再无立足之处。我抬起头,遇上他专注的目光。 “你要搬家?” “嗯,新公寓已经装修好了,准备年假回来就搬过去。” “你真狠心!”他啃啮我的颈侧,像蚊子咬一样,又痒又痛。 “怎么讲?” “狠心把我送你的东西都卖掉,”他倾身压住我,“狠心完全摒弃我的气息。”他将口中的氧气送到我口里,随后狠狠吻我,有些报复性质地吻着我。 “你也狠心抛下我去结婚呀,狠心让我枯守着电话,傻兮兮地等了六天零六个小时。” “你让我等了六个小时又六分钟,我让你等六天零六个小时,很公平啊。” “哼!”我趁他不备,张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啊,”他惨叫,“又咬我。”他抚着肩头,“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本来已经要换礼服了,突然看见了手背上的齿痕,你咬得那么重,痛到人骨子里。我像中蛊了似地给你打电话,只要你说一句舍不得的话,我立即就会抛开那个婚礼,可是你偏偏不说,还恭喜我。我心里诅咒你千千万万遍,人却傻傻地在电话旁边等着,等你再次拿起电话来。” 我温柔地执起他的手,那两排整齐的齿痕清晰地印在手背上。原来那么久以前,我就有先见之明,将痕迹烙印在他心里了。 他又无奈地笑了:“我想我当初说对了。” “什么?” “谁要娶了你,一定会很惨!我狠心,你比我更狠心,我骄傲,你比我更骄傲,我冷漠,你比我更冷漠,看看我爱上了怎样一个大女人。” 我躲在他怀里偷笑。笑够了,才问:“后来婚礼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新郎新娘都缺席,只好散了。” “都缺席?” “我也没想到彬彬没到场,她当初坚持要我回香港结婚,就是要我当众出丑。” “后来呢?” “爸爸和郑伯父都很生气,彬彬已经飞美国了,爸爸要我去追,我不肯,他就把我踢回大陆来了。” “你为什么不去追她?” “为什么要去追?彬彬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不会嫁给一个心里爱着别人的男人,我可以不爱她,但不可以爱别人。” “那你现在岂不是一无所有了?” “是啊,我现在是个孑然一身的穷光蛋,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没有你这个大老板,我就失业了,也是孑然一身,很公平!” 他奖励地亲我一下:“骗你的,爸爸就我一个儿子,怎么舍得真把我踢出祁氏。他逼我娶彬彬就是要保住与郑氏的合作关系,彬彬的缺席,郑伯父没借口撤消合作,爸爸又不能不作交代,就叫我回大陆,说给我七年的时间将大陆的业务扩大三倍,否则就不要回香港了。” “那郑小姐她……” “我管不了那么多,这辈子我注定要负她和许多好女人,谁叫我心里只装了一个你。明晰,嫁给我吧。” 我沉思半晌,微笑着摇头:“不,还是像从前那样吧,我不绑住你,你也不要绑住我。我们两个都是喜欢漂泊的人,绑紧了,会沉的。” 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最后咬牙切齿地道:“好。” 第十章 六年后 我和曲姜坐在柜台前闲聊,岁月让我们逝去了青春的活力,却增添了成熟的风韵。 “boy,一杯玛格莉特。”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坐到我们身边,叫了酒,递到我面前,“小姐赏脸喝杯酒。” “我?”我看看曲姜,又问他,“你确定没有请错?” “没错,是你。”他恭恭敬敬地将酒杯递来。 我笑了,接过:“谢谢。”他却顺势握住我的手。 “妈咪,关姨姨,”一个火红的小身子冲进曲姜怀里,朝着我委屈地指控,“祁哥哥偷亲我。” “老天,”我翻白眼,“他才多大。” 曲姜抱起女孩哄着:“那你嫁他好啦。” “不要啦,妈咪。”女孩拼命往曲姜怀里钻。 “远远,”我摸女孩漂亮的卷发,“你不喜欢祁哥哥么?” “喜欢,可是我不要嫁他。” “为什么?” “关姨姨也不嫁给祁叔叔。” 曲姜乱没气质地大笑,我白她一眼。那位先生竟依然拉着我的手,朝远远温和地笑道:“小妹妹,你真漂亮。”又转向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当然不可以。”祁绍的声音比我更快一步插进来,我被迅速带进一具熟悉的胸膛,顺便带离了那位先生一大步。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站在那位先生背后猛戳他大腿。旁边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孩冷冷地看着。 “呵,”那位先生吓一跳,迅速转身。 小男孩双手叉腰,很蛮横地问,“你为什么拉我妈妈的手?” 那位先生看看祁绍又看看小男孩,很识趣地走掉了。 “喂!”小男孩要追过去,被祁绍抓住衣领拎回来,塞进我怀里。 高个子男孩酷酷地道:“狐假虎威可以,千万被落单,明白吗?” “我懂啦。”他舒服地靠在我肩上,懒懒地问:“妈妈,我是不是很神气?” 我笑道:“是。” 男孩得意极了。 “哼!”远远噘着小嘴,“神气我也不嫁给你。” 男孩昂起头:“不嫁就不嫁,反正你有不能嫁给别人了。” “谁说的,还有莫哥哥呢。”远远反驳。 莫寒淡淡地瞥她一眼,走掉了。 “莫哥哥!”远远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女生是爱哭鬼,”儿子在我怀里小声嘀咕,看她还哭,学着大人无奈地叹道:“好了,爱哭鬼,我带你去找那个酷家伙。” “嗯,祁哥哥最好了。”远远高兴地跳下来,伸出柔柔嫩嫩的小手给允恒牵着。 允恒借机利诱:“帮你找到他,可要答应嫁给我哟?” “才不呢。” “那我就亲你。” 曲姜笑推我道:“你儿子将他老爸的伎俩学个十成十。” 祁绍得意地道:“现在就学,才能吃定你们这些大女人。” 我心中暗道:谁吃定谁还难说呢。 上个月祁董事长将宝座正式传给了祁绍。他用六年半的时间,在国内九个重要城市建立起分公司,老爷子准备放心地将一切交给他,在香港颐养天年了。允恒已快六岁了,我在考虑让他正式与老爷子见个面。祁绍嘴上未说,但我知他心中是希望他们祖孙相见,一家团圆的。六年零六个月,似乎是个值得纪念的时间,如果没有意外,我将在他每日一次的求婚中给予肯定的答复,准会吓他一跳。 其实这些年,我与祁绍等于在过正常的婚姻生活,只差那一张纸而已。嫁给他,补办一份手续,只是想知道褪去“关小姐”,冠上“祁太太”的头衔会有什么改变,希望别让我失望才好。也许几十年后,我们会双双安详地躺在地下;也许我们已老态龙钟,张着没牙的嘴调侃对方;也许只是手牵着手,互相扶持着在公园中散步。谁知道呢?我期待着。 今夜,听雨打窗棂的声音,听他平稳均匀的呼吸,听我平和的心跳。他在睡梦中翻个身,习惯性地揽紧我,迷迷糊糊地咕哝一句:“明晰,嫁我吧。”又沉沉睡去了。我轻梳着他的发,在他耳边悄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