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火焰》 第01章 纽约奥尔巴尼 “爸爸,我累了。”穿着红裤子,绿罩衫的小女孩烦躁地说,“我们还不能停下来吗?” “还不能,亲爱的。”说话的是一个高大、宽肩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破旧。磨损了的灯芯绒夹克衫和一条普通的棕色斜纹裤,他拉着小女孩的手,飞快地走在纽约第三大街上。回头望去,那辆绿色轿车仍在跟着他们,紧靠人行道慢慢地向前爬行。 “求求你,爸爸。求求你了。” 他低头看看小女孩。她的脸色苍白,眼睛下面出现了黑晕。 他抱起女孩搂在怀里,继续向前走。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已经非常疲惫,况且女儿恰莉现在也显得越来越沉。 现在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分,第三大街被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所阻塞。他们这时正要穿过第六十六大道。这些路口的光线要暗一些,也清静一些,但这正是他所害怕的。 他们不小心撞在了一个推着装满日用品小推车的妇女身上。 “走路的时候看着点儿。”她说着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抱着恰莉的那条胳膊酸了,他换了只手并迅速向后瞥了一眼。离他们半个街区远的地方,那辆绿色轿车仍在跟踪着他们。 他能想象出车里有三个人:两个坐在前排座位上,一个在后面。 现在我怎么办呢? 不知道。疲惫和恐惧使他很难思考。他现在的状况很糟,这些混蛋很可能知道这一点。他现在只想干脆坐在肮脏的人行道上,放声大哭,哭出自己的沮丧和恐惧。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是大人,他应该为两个人着想。 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身无分文。除了后面绿色轿车中的人,钱也许是最大的问题。在纽约,没有钱你就一事无成。在这里,没钱的人根本不存在——他们消失在人行道中,从此不再出现。他再次回头望去,那辆绿色轿车靠近了些。冷汗顺着他的脊梁和胳膊流得更快了。 如果他们像他所怀疑的知道那么多——如果他们知道他控制他人意念的特异功能已消失殆尽一他们很可能此时此地就会试图来抓住他,而毫不理会街上的行人。在纽约,如果事不关己,大家就会全当没看见。他们是不是一直在对我进行记录?安迪绝望地猜测着。如果是这样,他们就会知道我现在的状况,那就什么都完了,除了高呼求救,我已无能无力。如果他们过去对我进行过记录,那他们就会了解我的规律。自从安迪弄到些钱后,那些奇怪的事情,那些他们所感兴趣的事情已有一阵没有发生过了。 继续往前走。 是的,往前走。可是去哪儿? 中午的时候他曾去过银行,因为他的“雷达”开始报警—— 他的预感告诉他,敌人又靠近了。银行里有存款,如果他和恰莉不得不逃亡的话,他们需要这笔钱。事情真是荒唐,安德鲁·麦克吉(呢称安迪)在纽约的化学联合银行已不再有任何存款。个人定期,业务定期。活期,就像消失在空气中似地统统没有了。 这时,安迪知道这次他们确实是打算中止这场游戏了。这真的只是五个半小时之前的事吗? 不过也许他还保留着一点儿特异功能。只要一点点。他上次使用自己的特异功能差不多是一个星期前了,那次是为了帮助那个想自杀的信心俱乐部的成员。那人来参加星期四晚上的例行讨论会时,带着一种怪异的平静表情开始说起海明威是如何自杀的。会议结束时,安迪随意把胳膊搭在他肩上向外走去,对他施行了自己的意念控制。现在,安迪苦涩地想到那次善行是否值得。因为现在看来似乎他和恰莉要为此付出代价。他几乎希望厄运也能转移到…… 噢不。他挥去这个念头,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和厌恶。 对任何人也不该有此想法啊。 只要一点点,他祈祷着。上帝,我只要一点点。只要能使我和恰莉逃脱困境。 噢、上帝啊,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即使这之后一个月内我都会衰竭得像个死人,像台报废了的机器。两个月也行。或者就真的死去,让已经毫无用处的脑浆从耳中四溢。可这之后,恰莉怎么办呢? 他们这时已来到第七十大道。人行道的路口是红灯。车辆穿流不息,行人在路口越聚越多。突然,他预感到轿车中的人就要在这里抓住他和恰莉。如果可能的话当然就抓活的,可如果看起来有麻烦的话……也许上面已经把恰莉的情况通知了他们。 他们可能已不再需要活捉我们。也许他们已决定扫除一切威胁。如果你得到了一个错误的不等式你会怎么做?很简单,把它从黑板上擦去。 背后捅进一把刀或用一只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很可能会是更隐秘的工具一一针尖上的一滴罕见的毒药。这样,他就会在第三大街和六十大道的交叉路口倒地痉挛而死。警察会报告说:长官,这人似乎是死于心脏病发作。 他只能寄希望于可能残存的那一点特异功能上。除此以外别无它法。 他们来到路口那些正等着过街的行人中。对面“不要穿行…… 的信号不停地闪烁着,似乎打算永远不再改变。他向后望去。那辆轿车已经停下。靠人行道的车门打开了,两个穿着普通服装的人走了出来。他们看上去很年轻,两颊刮得精光。他们比安迪·麦克吉所想象的要精神得多。 他开始在人群中向前挤去,惊恐万状地四下张望,想叫一辆出租车。 “嗨,伙计——” “天啊,你这家伙!” “对不起,先生,你踩了我的狗——” “对不起……对不起……”安迪绝望地说着。他在找二辆出租车。街上任何其它时候都会塞满了出租车,可现在却一辆也看不到。他能够感觉到轿车上下来的人正在朝他们逼进,想抓住他和恰莉,把他们带到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地方一“伊塔”或某个其它见鬼的地方。也许他们会杀了他和恰莉—— 恰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个呵欠。 这时,安迪看见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 “出租车!出租车!”他高声叫道,空着的手疯狂地上下飞舞。 在他身后面,另两个人放弃伪装跑了起来。 出租车停了下来。 “站住!”其中一个人叫道。“警察!警察!” 路口人群后面一个女人高声尖叫起来,人们开始四散奔逃。 安迪打开车的后门。把恰莉塞进汽车,自己也一头栽了进“花园大街,快!”他说道。 “停下,出租车。警察!” 司机朝喊声转过头去,这时安迪对他发功了一在脑子里对他轻轻一“推”。 安迪的脑中一阵巨痛,很快又消退了,只留下模糊的痛感,就像早晨起床时由于睡觉姿式不对而感到的不适。 “我想他们是在追赶那个戴格子帽的黑人。”他对司机说。 “没错。”司机回答道。他不慌不忙地驶离人行道,沿着东七十大道向前开去。 安迪向后望去。那两个人孤伶伶地站在人行道上,行人谁也不想惹事。其中一个人从腰中掏出对讲机开始说话。之后两人转身走开了。 司机问道:“那黑人干什么了?抢了一家酒店还是怎么的?” “我不知道。”安迪答道,努力想着下面该怎么说,怎样最大限度他说服这个被自己控制的司机。他们是否已记下了汽车的牌号?应该是记下了。可他们不会去找城中或州里的警察.他们起码得有一阵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时候。 “我跟你说,城里的这些黑鬼都是些瘾君子。”司机说道。 恰莉在打瞌睡。安迪脱下自己的夹克,叠好塞在她头下。他开始感到了一线希望。如果把这个司机摆布好,他们也许有救。 命运女神给他送来了一个容易上当的人(这样想并不带任何歧视)。这司机看上去就像是那种最容易被控制的人:他是白人(东方人出于某种原因很固执);也很年轻(上岁数的人几乎不可能被说服);且智力平平(聪明人最容易上当,迟钝的人要困难些。而要控制痴呆的人则根本不可能)。 “我改主意了。”安迪说,“请送我们到奥尔巴尼。” “哪里?”司机在后视镜中瞪着他,“伙计,我不能把人送到奥尔巴尼。你疯了吗?” 安迪掏出钱包。里面只有一张一美元的钞票。感谢上帝,这辆车里没有防暴格板,否则你只能通过递钱的小孔与司机交谈。 而没有任何阻碍的交谈能使他更容易地施展自己的特异功能。他一直没能弄清这是否是由心理作用。不过现在这一点并不重要。 “我会付你一张五百美元的钞票,”安迪安详他说,“如果你把我和我女儿送到奥尔巴尼。怎么样?” “耶酥基督,先生——”安迪把钞票塞进司机的手里。当他低头察看时,安迪开始再次对他发功,在脑中对他重重一“推”。有一霎安迪非常担心自己的特异功能已经消失,他已不能控制这年轻人。当他让这司机相信自己看到了那个子虚乌有的戴格子帽的黑人时,那也许已是他的强晋之未了。 伴随巨痛而来的那种感觉再次袭来。与此同时,他的胃部猛然下垂,五脏六腑一阵绞痛。他把一只颤抖的手举到面前,觉得自己要呕吐……或是死去。在那一瞬间,他确实想死乙每当他过度使用自己的特异功能时,都会产生这种感觉。使用,而不要滥用,这句很久以前电台节目主持人的结束语在他脑海中翻滚。如果这时有人将一支枪塞到他的手中一他瞟了一眼正在酣睡的恰莉。她相信父亲可以使他们脱离困境,就像从前那样;恰莉相信当她醒来时他会守在自己身旁。是的,所有困境、只不过它们都是一回事,他妈的、回事。而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再次逃亡.深深的绝望在安迪脑中越聚越重。 那种感觉消失了……可头痛依旧.它会进一步恶化,直到心脏的每次搏动都将巨痛送入他的头部和颈部。明亮的光线会使他双眼流泪不止,眼后的肌肉阵阵作痛.鼻子会停止工作,他将只能用嘴呼吸。太阳穴像是有钻子在扎、轻微的声音变得像风钻一样刺耳,而音量稍大就会使他不能忍受。疼痛会进一步加剧,就像他的头正在被审讯官的刑具挤压着。这种糟糕的情况将持续六个或八个。甚至十个小时。,这次他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以前,他还从来没有到过这种使自己接近枯竭的地步。而且不管他的头痛发作将持续多长时间,他都会处于完全无助的境地,只能靠恰莉来照顾。上帝明鉴,她以前就承受过这样的重担……但他们以前很走运。不过又有谁能永远走运呢? “瞧,先生,我不知道——” 司机的意思是说这也许会带来法律上的麻烦。 “只要你不向我女儿提起这事,这五百元就是你的。”安迪说,“过去两星期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明天一早就得和母亲回去“探视权。”司机说道,“我都明白。” “你看,我本该送她上飞机。” “到奥尔巴尼?也许是奥扎克?我说的对吗?” “是的。可问题是我很害怕坐飞机。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可这千真万确。通常我都是开车送她回去,但这次我前妻开始取笑我,而且……我也不知道……”说实在的、安迪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灵机一动编造了这个故事,可现在故事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他已经精疲力尽,无力再自圆其说了。 “所以我把你们送到奥尔巴尼机场。而在当妈的看来,你们是坐飞机到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安迪的头在砰砰作痛。 “而且,在当妈的看来,你可不是什么孬种,是不是?” “是的。”孬种?这会是什么意思呢?他的头更疼了。 “花五百美元,免去一次飞机旅行。”司机沉思着。 “对我来说这值得。”安迪说着,又施展了自己最后一点功力。 他轻轻地。几乎对着司机的耳朵说:“而且这对你也该值得。” “听着,”司机用梦吃般迷迷糊糊的声音说,“我不会拒绝五百美元的。我实话对你说。” “那就好。”安迪说完靠在椅背上。司机感到心满意足,他并没有过多考虑安迪漏洞百出的故事,也没有想为什么在十月份学校已经开学时,一个七岁的女孩怎么会来探望父亲,并且是两个星期。他也没有怀疑为什么这两个人没有带任何行李,连一只提包也没有。他不想操心任何事。安迪已控制了他,使他相信了一切。 而安迪现在要坚持到底,并为此付出代价。 他把一只手放在熟睡的恰莉的腿上。整整一个下午他们都在逃命。当时安迪来到学校把她从二年级的教室中拉出来,借口已快记不清了……奶奶病得很厉害……给家里来电话……很抱歉不得不中途带她回家,安迪当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真害怕来到米期金太大的教室而看到恰莉的座位上空空的,在她的书桌里,课本整齐地摆放着:不,麦克吉先生,两小时前她和你的朋友们一起走了,他们带着你写的条子,没出什么事吧?维奇的遭遇,那天空旷的屋子中蓦然的恐怖,如潮水般涌来,还有他疯狂地追赶着恰莉。噢是的,以前他们曾抓住过她。 可这次恰莉在教室中。真危险啊!他比那些人早到了半个小时?十五分钟?还是更少?他不愿去想.中午晚些时候,他们在纳桑餐厅吃了午饭。整个下午其它时间,他们都在不停地改换地方——现在安迪承认当时他被吓傻了一坐地铁,公共汽车,但大部分时间他们是在走路。现在恰莉已经精疲力尽了。 安迪深深地,充满爱意地注视着她。齐肩的头发无可挑剔,无暇疵的金黄色。睡梦中,她有着一种静穆的美。她长得太像维奇了,安迪的心一阵刺疼。他闭上了双眼。 在前座上,司机好奇地注视着那人给他的五百美元的钞票。 他将钞票塞进腰间那个专门装小费的口袋里。他并不认为后面的这个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和一张五百美元的钞票在纽约市中游逛是一件奇怪的事。他也没有考虑自己怎样才能把这件事和调度员说清楚。他所想的是他的女朋友葛兰将会多么地兴奋。葛兰总是对他说开出租车是一个乏味、单调的活儿。好吧,让她瞧瞧五百美元现钞是否还乏味,单调。 在后座上,安迪双眼紧闭,把头靠在椅背上。头疼渐渐袭来,像送葬队伍中一匹没有驭手的黑马无情地东奔西闯。他可以听到踏在太阳穴上的马蹄声:哒,哒,哒。 无休无止的逃亡。恰莉和他。三十四岁的他直到去年还是俄亥俄哈里森州立大学的英语教师。哈里森是一个宁静、小小的大学城。美好的老哈里森,美国中部的心脏.老好人安德鲁。麦克吉、优秀,正直的年轻人。记得那谜语吗?为什么一个农夫是他周围地区的擎天柱一因为他总是站在田地中。 哒,哒,哒,没有驭手的黑马膛裂着血红的双眼在他脑中狂奔,铁蹄掀起层层柔软的灰色脑浆,留下串串神秘的新月形蹄印,涌出泊泊鲜血。 司机上当了。不错。一个出色的出租车司机。 安迪昏昏欲睡。他闭上眼,面前却出现了恰莉的脸。这脸又变成了维奇的。 安迪·麦克吉和他的妻子,漂亮的维奇。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拔掉她的指甲。他们拔出了四个,这时维奇开口了。至少这是安迪的推测。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然后维奇屈服了: 别拔了,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可别再拔了。 求求你们。于是她说了。后来,也许那是个意外……。后来他妻子死了。是啊,有的东西是我们两个无法与之抗衡的,还有些东西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抗衡的。 比如说“伊塔”。 哒,哒,哒。没有驭手的黑马奔腾着,看啊,好一匹黑马。 安迪坠人了梦乡。 往事如影重现。 试验的负责人是瓦里斯博士。他是个正在脱发的胖子,有一个相当古怪的习惯。 “我们将对你们十二位年轻的女士和先生们进行一次注射。”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只香烟撕碎在面前的烟灰缸里。他粉红色的小手撕开香烟薄薄的包装纸,将整齐的金棕色烟丝倒出来。“其中六针注射液是水。另外六针是水和一种我们叫做命运六号的微量化合物的混合液。这种化合物的确切性质属于官方机密,不过它基本上只是一种催眠的温和的致幻剂。所以你们知道我们将采用双盲方式分配这种药品……也就是说我们双方都不知道谁被注射了哪一种液体。这要在以后才见分晓。你们十二个人在接受注射后四十八小时内将受到严密监视,有问题吗?” 被试者提出了一些问题,主要是关于命运六号的确切成分——说它属于官方机密就等于把一群猎狗放到了罪犯逃走的路线上,引起了众人极大的好奇心。瓦里斯博士非常巧妙地避开了这些问题。但没有一个人间到二十二岁的安德鲁·麦克吉最感兴趣的问题。当时他们是在哈理森大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系大楼几乎没什么人的讲演厅中。安迪考虑着要不要在会议的间隙举手提问: 你为什么要那样把好端端的香烟撕碎呢?不过最好还是别那么干;还是让自己在枯躁的会议中展开自由的暇想吧:也许他正在试图戒烟? 也许瓦里斯的哥哥死于肺癌,而大夫正象征性地发泄着自己对于烟草工业的不满。或者也许这只是大学教授们觉得应该夸耀而不是抑制的一种不自觉习惯行为。安迪在哈里森上大学二年级时有一个英语老师(谢天谢地这人现在已退休了),此人在做关于威廉姆·j·豪威尔和现实主义兴起的讲座时;总是不停地嗅着自己的领带。 “如果没有其它问题,请大家填好这些表格,并在下周二九点整准时报到。” 两个研究生助手将复印的表格发给每个人,上面有二十五个荒唐的问题要你填是或否:你是否曾做过心理咨询?你是否认为自己有过一次真正的超验经历?你以前是否服用过致幻药?安迪犹豫了一下,在这道题上勾了“否”。他想到:这是崇尚冒险的1968年,有谁没服用过这种药呢? 他参加这次试验是因为他大学的室友昆西·瑞芒特。昆西知道安迪的经济状况不佳。那是安迪上大四那年的五月份,他即将以全年级五百零六人中排名第四十,英语排名第三的成绩毕业。 但就像他对心理系学生昆西所说的那样,成绩并不能当饭吃。秋季开学后安迪有可能得到一份研究生奖学金,另外还有一份奖学金——贷款,正好够他填饱肚子,完成研究生课程。可那要等到秋季,况且还有暑假是个空白。在暑假中,他有可能得到的最好差事是一个要求责任心很强。富有挑战性的职位——在阿克加油站做夜班工人。 “如果能很快挣到二百块钱,你干吗?昆西问他。 安迪把深色的头发从自己的绿眼睛前掠开,咧嘴笑道:“我在哪个男厕所获得了营业权?”“不是,是个心理实验。”昆西说。“不过是由疯大夫主持的。 你要当心。” “他是谁?” “他叫瓦里斯,姓唐托。心理系有名的药物专家。” “干吗要叫他疯大夫?” “他既是个卑鄙小人,又是个斯金纳学派的人。一个行为主义者。现在行为主义者们并不只是研究爱情。” “噢。”安迪困惑地说道。 “而且,他戴的是厚厚的无框小眼镜,看上去很像电影《赛克洛斯博士》中那个使人萎缩的医生。你看过这个电影吗?” 安迪是个新电影迷。他看过这部电影,觉得心里有了点儿底。可他还拿不定主意是否参加这个由一个被人们称为卑鄙小人。疯大夫的教授主持的试验。 “他们不打算使人萎缩吧?”他问道。 昆西纵声大笑。“不,那只是为b级恐怖片里的特技演员准备的。”他说道,“心理系一直在测试一系列低档的致幻剂。他们在和美国情报机构合作。” “中央情报局?”安迪问。 “不是中央情报局。国防情报局,也不是国家安全局。”昆西说,“比它们档次要低一些。你听说过一个叫‘伊塔’的组织吗?” “也许在一张周日增刊或其它什么地方见过。记不清了。” 昆西点燃了烟斗。“心理学、化学。物理。生物,这些部门工作方式大同小异……就连社会学也从这种合作中捞了不少美钞。从吸血蝇的交配仪式到核废料的处理方法。有些项目是由政府资助的。像‘伊塔’这样的机构不得不花费所有年度经费,以保证下一年度可以得到大致相等的数目。” “这些污七八糟的事可真让我伤脑筋。”安迪说…… “这几乎使所有长脑子的人都伤脑筋。”昆西平静,安详地笑着说,“但又有谁能阻止得了呢。我们的情报机构要低档的致幻剂做什么?谁知道呢?反正你不知,我不知。没准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在决定预算时,他们的报告在委员会中看起来是不错的。每个部门都有他们的红人,在哈里森,瓦里斯就是他们在心理系的红人。” “行政部门对此不在乎吗?” “别那么天真了,我的朋友。”昆西正过着烟瘾,将大团大团臭哄哄的烟雾喷入一片狼藉的起居室中。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更加严肃,“对瓦里斯有利,就是对哈里森的心理系有利,明年它就会有自己的教学楼,不用和社会学系挤在一起了:对心理系有利,就对哈里森州立大学有利;就对俄亥俄有利。以此类推。” “你觉得试验安全吗?” “如果不安全,他们就不会在学生自愿者身上试验了。”昆西说,“如果有丝毫的疑问,他们就会先在老鼠身上试验,然后是罪犯,你放心,他们在给你注射之前,肯定已经给大约三百人注射过了。而且这些人的反应都曾受到过严密的监视。” “我不喜欢中央情报局的介入。” “是‘伊塔’。” “能有什么不同呢?”安迪忧郁地问道。他看着昆西挂在墙上的海报:理查德·尼克松站在一辆破旧的老爷车前,双手握拳,两指伸成代表胜利的v字型高高举起。安迪简直不能相信此人就在不到一年前当选为美国总统。 “我只是想也许你用得着那两百美元。没别的。” “他们干嘛出这么高的价?安迪怀疑地问道。 昆西挥舞着双手说:“安迪,这是政府在请客,你不明白吗? 两年前,‘伊塔’出价大约三百美元,做一个关于批量生产爆炸自行车的可行性试验一广告登在星期天的《纽约时报》上。我猜又是为越南战场研制的。不过谁也没法肯定。就像费怕·麦克吉过去常说的那样:‘当时看起来像是个不错的主意。’昆西神烃质地迅速磕灭烟斗:“对那些人来说,美国的各个大学校园都像一个庞大的梅西百货商店。他们这儿买点东西,那儿逛逛橱窗。好了,如果你不想去的话——” “嗯,也许我会去。你参加吗?”昆西忍不住笑了。他父亲在俄亥俄和路易斯安那开着一系列的男装商店。“我不大需要那二百块钱。”他说,”再说,我讨厌针头。” “噢!” “你瞧,看在上帝份上,我并不是在搞推销。不过是你看上去缺钱花。毕竟,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你会在对照组里。注射点水就能得二百美元。记着还不是自来水;是蒸馏水。” “你能搞定这件事?” “瓦里斯的一个研究生助手是我女朋友。“昆说,“他们可能会有五十个报名的,其中许多都是马屁精,想从疯大夫那里得点好处。” “我真希望你别再这么叫他。” “那么叫他瓦里斯好啦。”昆西说着笑了,“他要看着这些马屁精们一个个被淘汰掉。我女朋友会让你的申请归入”录取’一类的。这之后,伙计,就看你自己的啦。” 于是当心理系布告栏中贴出招被试自愿者的通知时,安迪写了申请。交过申请一个星期之后,一个年轻的女研究生助手(就安迪所知是昆西的女朋友)给他打来电话,问了一些问题。安迪告诉她他的父母都已去世;他的血型是o型;以前他从未参加过心理系的试验;眼下他确实是哈里森大学在校的69级本科生(实际上,他的学分要远远超过一个全日制学生所需要的12个)。 哦是的,他已超过二十一岁,可以合法地签署任何文件;不管是公家还是私人的。 又过了一周,他通过校内邮件接到一封信。信中通知他已被:录取,并要求他在一张协议书上签字。并在五月六日,将签好的协议书交到贾森·吉尔内大厅,100号房间。 所以现在他就坐在这儿。协议书已经交过,撕香烟的瓦里斯也离开了(他看上去确实有点像那部恐怖片里的魔鬼医生)。安迪和其他十一个本科生一样回答着有关自己宗教经历的问题。他得过癫痈吗?否。父亲在他十一岁时死于心脏病突发。母亲在他十六岁时死于一次车祸——一次可怕。痛苦而难忘的经历。他惟一的近亲是他母亲的姐姐——卡箩姨妈,而且年事已高。 他依次向下回答着问题,划着否。否。否。只有一道题他答了“是”。你是否骨折或严重扭伤过?在答题的空白处,他草草地写下:十二年前的一次游戏中曾摔折过自己的左脚踝。 安迪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答案。他的毕克笔的笔尖轻快地向上推动着。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地碰了下他的肩膀,一个女孩甜甜的。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如果你已经答完了,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笔吗?我的笔没水了。” “当然可以。”他说着转身把笔递给她。一个漂亮的女孩。高个儿。淡褐色头发。极其秀丽的面容。穿一件淡蓝色毛衣和一条短裙。一双漂亮的腿,光着脚。这就是安迪未来的妻子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 安迪把笔递给她,女孩微笑着表示感谢。她的头发用一条白色的宽缎带随意地扎在脑后。当她低下头填表时,屋顶的灯光使她的头发闪耀着红铜色。 安迪把表格交给教室前边教授的助手。“谢谢。”她说,就像是个编好了程序的机器人,“70房间,星期六上午九点,请准时。” “暗号是什么?”安迪哑着嗓子低声问道。 那助手礼节性地笑了笑。 安迪走出演讲厅,穿过走廊朝大门走去(外面的小广场随着夏季的临近已充盈着绿色的勃勃生机,学生们来来往往穿流不息),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钢笔。他几乎想干脆算了,只不过是一支19美分的毕克,但他还要准备参加最后一轮的预考。不过她是个漂亮姑娘,也许值得聊聊天,就像英国人说的那样。他对自己难登大雅之堂的相貌和身材并不存什么幻想,对那姑娘的大概状况(与人定情或是定婚)也不存什么幻想。可是天气不错,他的心情也不错。于是他决定等等。最不济,他还可以再欣赏欣赏那双美腿。 三、四分钟过后,她走了出来,胳膊下夹着一本书和几个笔记本。她真的很动人,安迪想,为了这双腿,等一会也是值得的。不仅仅是漂亮,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啊,你在这儿。”她微笑着说道。 “是啊。”安迪·麦克吉说道,“你对这试验怎么想?” “不知道。”她说,”我的朋友说经常有这样的试验——上学期她参加了杰·毕·金斯教授主持的超感知觉试验,挣了五十美元,尽管她几乎答错了所有问题。于是我想——”她耸了耸肩,没有把话说完。红铜色的头发轻捷地甩到了肩膀后。 “是的,我也一样。”安迪回答道。他接过自己的笔,“你朋友在心理系?” “是的。”她说,“我男朋友也是。他是瓦里斯博士的学生,所以他不能参加这次试验。兴趣差异或别的什么原因。” 男朋友。当然像她这样修长的褐发美人理应有个男朋友。这是人之常情。 “那你呢?她问道。 “和你一样。有个朋友在心理系。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迪,安迪·麦克吉。” “我叫维奇·汤林逊。我有点紧张,安迪·麦克吉。如果产生不好的幻觉可怎么办?” “听起来药性很温和,再说,即使它是迷幻药……就我所知,实验室中的迷幻药与大街上卖的还是不一样。平稳、柔和,并且是在安静的环境中注射。没准他还会给你灌点儿奶油或冰淇淋。:“安迪说着咧嘴笑了。 “你了解lsd吗?”她笑着问道,一边的嘴角向上翘起。 安迪被她的笑迷住了。 “不怎么了解”他承认,“我用过两次——次在两年前,一次是去年。不知怎地,它让我觉得非常舒服。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起码觉得是这样。然后,许多很久以来的不愉快似乎都消失了。不过我可不想养成习惯。我不喜欢失去自控的感觉。请你喝杯可乐好吗?” “好的。”她答应了。两人一起朝联合大楼走去。 结果他给她买的是两杯可乐,并共度了整个下午。晚上,他们又在当地的小酒吧喝了几杯啤酒。原来,她和男朋友正处于分手的边缘,她还拿不准具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她告诉安迪,她男朋友开始认为两人已差不多算是结婚了;并绝对禁止她参加瓦里斯博士的试验。正是由于他的极力反对,才使她义无返顾地签下了协议书,并决定坚持到底,尽管她现在有点害怕。 “那个瓦里斯看上去确实像个疯大夫。”她说着,同时用啤酒杯在桌面上划着圆圈。 “你怎么想他撕香烟的怪癖?” 维奇咯咯笑了:“古怪的戒烟办法,嗯?” 安迪问可不可以在参加试验的那天早晨去接她,维奇欣然答应了。 “和一个朋友一起参加试验会使我感觉好些。”她说道,坦诚的篮眼睛注视着他,“你知道,我确实有些害怕。乔治他太——怎么说呢——太冷酷了。为什么?他说了什么?” “正是这点让人伤心。”维奇说、“他不愿对我透露任何详情。 只是说他不相信瓦里斯。他说系里没有什么人相信他。但是许多人都报了名,因为他负责研究生的招生工作。再说他们知道这没什么危险,因为他会把他们全挑出来淘汰掉。” 他伸出手,越过桌子碰了碰她的手。“不管怎么说,也许我们都只不过会被注射点儿蒸馏水。”他说,“别紧张,亲爱的。一切都会好的。” 但结果却是一切都很糟,一切的一切。 奥尔巴尼到了。 “先生,奥尔巴尼机场到了。” “嗨,先生、我们到了。” 一只手摇晃着他。他的头随之在肩膀上晃来晃去,头疼欲裂——天啊,砰砰地阵阵巨痛。 “嗨,先生,我们到机场了。” 安迪睁开眼,马上又被头顶那盏灯的耀眼白光晃得闭上了。 一阵可怕的轰呜声越来越响,在这巨响的撕裂下,安迪全身缩成一团,就像有钢针在他耳中一下下地钉着。一架飞机正在起飞。 它正穿过疼痛的血雾向他冲来。啊是的,大夫,现在一切又都回到我这儿来了。 “先生?”司机听上去忧心仲忡,“先生,你没事吧?” “我头疼。”他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湮没在飞机发动机的呼啸声中。谢天谢地,发动机声开始渐渐消退了。“现在几点了?” “快半夜十二点了。我实话对你说,到这儿来花了不少时间。如果你打算坐公共汽车回家,现在已没有车了。还用我送你们回家吗?” 安迪开始在脑海中搜寻他告诉这司机的故事。不管头疼与否,他应该记住的,这很重要。如果在什么地方他与前面所讲的故事自相矛盾,这司机的脑海中就会产生反弹效应.这效应也许会消失——确实这很可能——但也许不会。他可能会抓住其中一点漏洞、进一步探究;很快事情就会发展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步,他的所有念头将全部集中在这一点上;此后不久,他就会全面精神崩溃.这样的情况以前出现过。 “我的车在停车场。”安迪说,“一切正常。” “噢。”司机松了口气,笑着说,“葛兰不会相信的,你知道。嗨!我实话对——” “她当然会相信的。你是相信的,对不对?”司机的嘴咧得更大了,“我有这张大票子作证明,先生,谢谢你。 “也谢谢你。”安迪说。他尽量表现得很有礼貌。为了恰莉他必须坚持。如果是独自一人的话,很久以前他就会自杀了。一个人不该忍受这样的痛苦。 “你肯定没事吗?先生?你看上去脸色惨白。” “我很好,谢谢。”安迪开始摇醒恰莉,“嘿,宝贝儿。” 小心地没有叫她的名字。也许这没什么关系,但警觉像呼吸功能一样,自然而然就起作用了,“醒醒,我们到了。” “恰莉嘟哝着,拥身离开他,“来吧,宝贝儿。醒醒,亲爱的。” 恰莉的眼睛……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坦诚的蓝眼睛——颤动着睁开了,她坐了起来,擦着自己的脸,“爸爸?我们在哪儿?” “奥尔巴尼:室贝儿。在机场。”他俯身靠近恰莉,悄声说,“现在什么都不要说。” “好的。”恰莉朝司机绽开一张笑脸,司机也朝她笑了。她钻出汽车,安迪跟在她身后,尽量稳住自己的脚步。 “再次感谢,伙计。”司机叫道,“嘿、真是个绝妙的主顾。我实话对你说。” 安迪握住他伸出的手:“保重。” “我会的。葛兰不会相信我这次的奇遇的。” 司机上了车,将车驶离漆成黄色的人行道。又一架飞机正在起飞,引擎隆隆怒吼。安迪觉得自己的头马上就要裂成两半、像个空葫芦似地滚落在人行道上.他踉跄了一下,恰莉用手搂住他的胳膊。 “噢,爸爸。”她叫着,声音悠远缥缈。 “到里面去。我得坐下来。” 他们走进候机厅,一个是穿着红色裤子。绿色短衫的小女孩,一个是长着深色头发、没精打采的大个子男人,一个机场搬运工注视着他们走进候机厅。他想:这真是罪过,一个这样的大男人后半夜还在外面游荡”看上去喝得烂醉,让他的小女孩像只导盲犬一样领着他;几个小时前,她就该上床睡沉了。这样的父母根本就不配有孩子,搬运工愤愤地想着。 这两个人穿过由电眼控制的层层大门走进候机厅。搬运工也随即把他们忘到了脑后。直到大约四十分钟后,从那辆停在人行道旁的绿色轿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开始盘问起他时,他才又记起了这两个人。 现在是子夜零点十分。航空集散站的大厅里已有不少人:即将离岗的服务人员;起得太晚。脾气乖戾的孩子们和催促着他们的手忙脚乱的母亲;满脸充满倦容的生意人;穿着大靴子、留着长发。四处游荡的年轻人。有些人肩上背着袋子,还有两个背着装在袋子里的网球拍;扩音器里宣布着飞机的到站和起飞,并播送着广播找人,像梦中听到的有些赶也赶不走的声音。 “安迪和恰莉并排坐在桌旁,面前摆着的电视机已经接通。这些电视机外壳已伤痕累累。凹凸不平,并被漆成了黑色。在安迪看来,它们就像是未来派画家笔下邪恶的眼镜蛇。他将自己最后的两个硬币投了进去。这样,人们就不会让他们走开了。恰莉的电视正在重放(新兵),而安迪的电视上是一部令人作呕的电视剧。 “爸爸,我非得那么做吗?”这是恰莉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眼泪已在她眼眶里打转。 “亲爱的,我已经精疲力尽了。”安迪说,“我们没有钱。我们不能呆在那里。” “那些坏人要来了吗?”她压低声音耳语般问道。 “我不知道。”哒,哒,哒,头痛阵阵。已不再是一匹没有驭手的黑马;而像是从五楼窗户中坠下砸在他身上的装满尖利铁块的邮袋,“不过我们得这样假设。” “我怎么能弄来钱呢?”安迪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知道的。” 恰莉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这是不对的,偷东西是不对的。” “这我知道。”安迪说,“但他们一直追赶我们也是不对的。我向你解释过,恰莉。至少我试着向你解释过。” “小坏事和大坏事?” ‘是的。微不足道的邪恶和巨大的邪恶。” “你的头真得很疼吗?” “相当厉害。”安迪说。一两个小时之内,头疼会进一步加剧,使他不再能够思考。但告诉她这些是没有用的.她现在已经非常害怕,不应该再令她不安了。虽然安迪认为这次他们已不能逃脱,但他不想告诉恰莉。“我来试试吧。”她说着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可怜的爸爸。” 她说完吻了吻他。 安迪闭上了眼睛。面前的电视开着,在逐步加剧的头痛中,他只隐约听到一阵毫无意义的唠叨声。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恰莉已走得很远,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身影穿行在大厅零落的人群中,绿衣红裤,像一件圣诞节的装饰品。上帝,保佑她吧。安迫想,别让任何人找她麻烦,也别再吓唬她了。求求你了,上帝,行吗?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独自一人的小女孩。红色的弹力裤、绿色的人造丝罩衫,齐肩的金发,这么晚了还没睡,后半夜一个小女孩独自四处游荡艰难不引入注意,不过幸好这是在机场,她从人们身旁走过。 而没人注意到她。如果她是在哭泣,一个保安会来到她身旁,问她是不是走失了;是否知道父母乘坐的航班;他们叫什么名字,这样可以广播找人,但她并没有哭泣,而且看上去胸有成竹。 其实并不是这样——但她很清楚自己在找什么。爸爸说他们需要钱,头疼发作时,地不能用脑,必须躺下尽可能地休息,一直睡到头疼消失。可那些坏蛋就要来了。从“伊塔”’来的坏蛋们。他们要把她和爸爸拆散,看看他们为什么具有特异功能——看看能否利用他们,让他们做事。 一个垃圾桶上面扔着一个购物纸袋,恰莉顺手把它拿了起来。她沿着大厅又走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一排公用电话亭。 恰莉看着这些亭子,心中充满恐惧。因为从她很小的时候起,爸爸就一次次告诉她不能这样做,说那是个坏东西,可她并不是总能控制住这个坏东西。她可能会伤害自己,或是别人,或是许多人。那次(噢,对不起,妈妈,疼痛使得妈妈尖叫了,我让妈妈尖叫了,我再也不这样做了,再也不会,因为它是个坏东西)在厨房,她还很小,可是回忆令人痛苦。它是个坏东西,因为如果你对它听之任之,不加约束,它会到处蔓延。这真太可怕了。 她还有其它功能。比如说“推动”别人——爸爸这样称呼它。只是她比爸爸功力更强,而且在那之后并不头疼。可是有时在那之后……会起火。 恰莉不安地注视着电话亭,坏东西的名字在她脑中鸣响:无源热分裂。当他们住在波特城时,他们像傻瓜一样认为自己是安全的。那时爸爸对她说:“别在意,宝贝儿,你是个能引火的人,一个非州部落里的巫师。”当时这听起来很好玩,她咯咯笑了。 可现在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玩了。 她不该发功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可能被他们发现。那些从“伊塔”来的坏蛋们,“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对你了解多少。”爸爸曾经对她说,“但我不愿让他们知道得更多。亲爱的,你的能力不完全跟我一样。你不能让人们,嗯,改变他们的想法,是不是? “不能……” “但你可以移动物体,如果他们发现某种规律,并把这规律和你联系起来,那我们的处境就更不妙了。 这就是偷东西。偷窃也是件坏事。 没关系,爸爸的头很疼,他们必须在他不能思考之前找到一个安静。温暖的地方,恰莉向前走去。 一共是十五个电话亭,都装着圆形的自动门。人站在亭中,就像站在一个装有电话的巨大的胶囊里。恰莉沿着一个个亭子向前走着,看着。大多数亭子里面光线昏暗。一个穿着连衣裤的肥胖女人塞在一个亭子里,面带微笑飞快地说着。倒数第三个亭子里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他坐在小凳上,两条腿伸出门外,急急忙忙地说着。 “萨利,我知道你怎么想,但我可以解释。千真万确。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让我——”他抬起头看见了正盯着他的恰莉。他收回腿拉上门,动作连贯得像只缩回壳里去的乌龟。一定是和他女朋友吵架了,恰莉想。也许是他没有赴约,让她白等了。我可不许哪个男孩让我白等。 广播在大厅里回荡。恐惧像只老鼠,啃噬着她的心。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她感到了自己的孤立无助和渺小,甚至伤心地想到了妈妈。这是偷东西,可又怎么样呢?他们已经偷走了她母亲的生命。恰莉溜进最后一个电话亭,手里的纸袋簌簌作响。她摘下听筒,装出一副打电话的样子——喂,爷爷,对,我和爸爸刚到。我们很好——边透过玻璃向外望去,看看是否有人在注意她。没有,附近只有一个黑人妇女正背朝着她从一台机器里抽出飞行保险。 恰莉凝视着电话。突然,她发功了。 一股能量从她体内溢出,恰莉咬住自己的下唇,很喜欢这种压迫感。不,一点儿也不疼。操纵物体使她感觉很舒服,而这是令她不安的又一个原因。万一她逐渐喜欢上这种危险的事情可怎么办? 恰莉在心里又稳稳地“推”了一下电话。忽然间,一大堆硬中队退市口汹涌而出。她试着想用纸袋接在下面,可来不及了。 大部分硬币都掉落在地板上。她蹲在地上,尽可能在把硬币扫进纸袋,同时不停地朝窗外望去。 捡完地上的硬币,恰莉朝下一个电话亭走去。那个当兵的还在隔壁的亭子里说个不停,这时他又打开了门,嘴里叼着一支烟。“萨尔,向上帝发誓我去了!如果不信问问你哥哥!他会恰莉关上了自己亭子的门,掐断了他略带乞求的声音,虽然刚刚七岁,可她己能识破花言巧语,恰莉凝视着电话,不一会儿,它就吐出了里边的硬币。这次纸袋放的正是地方,硬币带着音乐般的叮当声落在里面。 当恰莉出来时,那个当兵的已经走了。于是她走进了这个电话亭。凳子还是温热的,尽管电扇在吹着,可里边还是充满了香烟难闻的气味。 硬币哗啦啦地落在她的袋子里。她走了出来。 埃迪·戴尔戈多坐在一把硬椅子里,盯着天花板,吸着烟。 婊子,他心里骂道。下回你要再是装模作样可得当心。埃迪这样埃迪那样埃迪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埃迪你怎能这么狠心。不过现在他已经让她不再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类鬼话了。眼下他有三十天假期。他要去纽约,去大苹果(纽约市别称)看看风景、逛逛单身汉酒吧。等他回来,萨利自己就会像是个熟透的大苹果,随手可摘了。不要对佛罗里达州马拉松市的埃迪·戴尔戈多说什么“你要尊重我”这类的鬼话,他可不吃这一套。萨利·布莱德福就会对他投怀送抱了,如果她真相信他已经做了输精管切除手术,那就活该她自做自受了,让她跑到当老师的乡巴佬哥哥那儿去哭吧,活该,到那时,埃迪·戴尔戈多就会是在西柏林开着他的军用卡车了,他就会在—— 一股奇怪的热流从脚上传来,打断了埃迪,一半憎恶。一半幸灾乐祸的白日梦:就像猛然间地板温度上升了十度,与此同时,传来一种奇怪但有些熟悉的味道。并不是什么东西着了。但是,也许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在电话亭边转来转去的小女孩,她大约七,八岁,看上去己疲惫不堪,这时她手里托着一个大纸袋,里面好像装满了日用品。 但是他,的脚。是他的脚出问题了。 它们已不仅仅是热了,它们已经发烫了。 埃迪·戴尔戈多低头一看,尖叫了起来:“天啊!” 他的鞋起火了。它们已经发烫了。 埃迪,蓦地跳了起来。人们朝这边转过头来,有个女人看见发生的事,惊恐地叫了出来。两个保安正在和一个阿勒格尼航空公司的售票员闲聊,这时也朝这边望来,看出了什么事。 这一切对埃迪·戴尔戈多来说都无关紧要。萨利·布莱德福和他的爱情复仇计划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的军鞋正欢快地吐着火苗,绿军装的裤脚边也开始着火。埃迪以冲刺速度冲过大厅,身后带着一股浓烟,就像是由发射器中弹出。女厕所离得更近些。 而现在对埃迪来讲救命要紧,己顾不得那么多礼仪了。他毫不迟疑地撞开问跑了进去。 一个年轻妇女正从其中一个小隔离问里出来。她把裙子塞在腰间,正在整理内裤。看见像个火炬似的埃迪,她“噢”地发出一声尖叫。叫声在用花砖装饰的厕所四壁问发出巨大回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从其它几个有人的小隔间里传出一阵骚动。埃迪没等小隔间的门关上就一头冲了进去。他双手撑着两边的墙头,把一双脚先伸到了马诵里,一阵吱吱的响声过后,大股大股的蒸气冉冉升起。 那两个保安人员冲了进来。 “站住!里边的人!”其中一个保安叫道。他拔出了手枪。 “两手放在脑后,出来!” “你就不能等我把脚上的火弄灭吗?埃迪咆哮着。 恰莉回到父亲身旁。她又哭了。 “出什么事了,宝贝儿?” “我弄到了钱。可是,它又跑了出来,爸爸,有个当兵的……我没办法。” 恐惧从安迪心中涌起。虽然头部和颈后疼痛难忍感到了恐惧。“是……是起火了吗?恰莉?”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滚下。 “噢,上帝,”安迪低声道,挣扎着站了起来。 恰莉再也坚持不住。她双手捂着脸,无助地哭泣起来。 一群人聚集在女厕所门前。有一阵门曾被挤开过,可安迪什么也看不见,现在他看见了。那两个跑过去的保安正领着一个穿着军装,看上去很粗鲁的年轻人朝治安办公室走去。年轻人工在对他们破口大骂,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他膝盖以下的大部分军裤已不见了,手里拎着两个正在滴水的黑家伙,看样子大概是他的鞋。三个人走进办公室,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大厅里响起一片兴奋的嘈杂声。 安迪坐了下来,将恰莉搂在怀中,他现在很难集中精力思考;思绪就像银色的小鱼在阵阵作痛的黑色海洋中左突右冲。但他必须坚持,要想逃离困境,他需要恰莉。 “他没事,恰莉,他没伤着。他被带到治安办公室去了,来。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恰莉渐渐平静了些,透过涟涟的泪眼,向他讲述了发生的事。她无意中听到那个年轻人在打电话,就做了一些随意的猜想,觉得他正在欺骗电话那端的女该。“后来,我回来时看见了他,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就发生了。它一下子跑了出来。 我差点伤害了他,爸爸。差点把他伤得很厉害,我把他点着了!” “小声点。”安迪说,“听我说,恰莉。我觉得这是这几天最让人高兴的事了。” “是吗?”恰莉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他。 “你说它从你体内跑了出来。”安迪挣扎着说,“它是跑了出来。但和以前不一样。这次只出来了一点点,刚才确实很危险,亲爱的,可是……你本来有可能点着他的脸或头发的。” 这念头把她吓得一哆嗦,安迪轻轻地把她的脸扳了过来。 “这是下意识的。它总是针对你不喜欢的什么人。”他说,“但是你并不想伤害那个年轻人,恰莉。你……”安迪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觉得头痛阵阵,有一阵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讲话。 恰莉仍能感觉到那个坏东西在她脑中狂奔乱跳,就像是个邪恶而愚蠢的小动物,想要钻出来再做些什么。如果你打算干点什么——比如从电话亭里拿钱——就得把它放出来……可它还会做别的事情,相当可怕的事情。 (就像那次在厨房里,噢,对不起妈妈。) 你来不及把它收回,但现在不要紧了。现在她再也不愿想它了,再也不愿(绷带,妈妈必须缠上绷带,因为我弄伤了她)想它了。现在重要的是父亲,他瘫坐在椅子里,脸上写满痛楚,面色惨白,眼睛血红。 噢,爸爸,她想,如果可能我真想和你交换一下我们的能力。你很疼但你能控制它。我的能力比你大而且一点儿也不疼,但有时当我很害怕时—— “我弄到了钱。”她说,“我没有打开所有的电话亭,因为袋子已经太沉了,我担心它会漏。”她急切地看着他,“我们到哪儿去,爸爸?你得躺下休息。” 安迫把手伸进纸袋,慢慢地将一把把硬币装到自己夹克的口袋里。长夜漫漫不知何时是头,他只想再弄辆出租车进城去,注进看见的第一家旅馆。但他很担心,出租车会被跟踪,而且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一那辆绿色轿车里的人仍在紧追着他们。 安迪竭力回忆着自己对奥尔巴尼飞机场所知道的情况,首先,这是奥尔巴尼县飞机场,它不是在奥尔巴尼市内而是在康勒尼镇。震颤派(美国新教一派别)地区——以前他祖父不是告诉他这里是震颤派地区吗?这些人现在还在吗?高速公路的情况怎样呢?收税公路呢?答案终于出现了:有一条路,叫什么大道来着?北人道还是南大道? 安迪睁开眼,看着恰莉。“你还能走路吗,亲爱的?大概两英里·当然。”她睡过一觉,精神相对好些,“你行吗?” 问题就在这儿。他也不知道。“我会尽力的。”他说,“我想我们应该走到大路上去,然后找辆车坐,亲爱的。” “搭便车?她问。 安迪点点头。“跟踪一个搭车的人可不那么容易,恰莉。如果幸运的话,我们早晨就可以到布法罗市了。”但是如果不走运的话,就会一直站在叉道上朝过往车辆不停地招手,直到那辆绿色轿车开过来。 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恰莉忧心忡忡他说。 “来吧。”他说,“帮我一把。” 当他站起来时,一阵巨痛暮然袭来。他晃了晃,闭上了眼睛。当地再次睁开眼时,人们看上去都那么不真实,颜色也显得大耀眼了。一个女人从旁边走过,高跟鞋踩在机场地板砖上哒哒作响,像有人在用力摔打地下室的大门。 “爸爸,你真觉得可以吗?恰莉的声音微弱而充满惊恐。 恰莉,只有恰莉看上去一切正常。 “我觉得我行。”他说,“我们走吧。” 他们离开大厅,走的不是进来的那扇门。那个曾看见他们进来的搬运工正忙着从一辆汽车的行李箱中往下卸皮箱。他没有看见他门出去。 “走哪条路呢,爸爸?恰莉问。 他朝两边望望,看见了下边朝集散站大楼右侧拐去的北大道。可问题是怎么过去呢:到处是通道——过街桥,地下道;到处是路标——禁止右转,停车,靠左行,禁止停车。在凌晨的夜幕中,交通信号像不安分的精灵上下飞舞,闪烁不停。 “我想是这条。”他说,他们沿着一条挂满“只准装卸’牌子的小路走过集散站大楼。一辆银色的奔驰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头上那盏钠灯在车身上的反光使安迫不禁哆嗦了一下。 恰莉询问地看着他。 安迪点点头。“尽量靠边走。你冷吗?” “不冷,爸爸。” “感谢上帝,今天晚上很暖和。你妈妈会——” 他的嘴猛地闭上了。 两个人渐渐隐没在黑暗中,高大,宽肩的男人;穿着绿衣幻裤的小女孩拉着他的手,几乎像是在引导着他。 大约十五分钟后,那辆绿色轿车出现了,它停在黄色人厅道旁:两个男人走了出来,他们就是在曼哈顿追赶安迪和恰莉一直到出租车上的那两个人,司机门坐在方向盘后。 一个机场警察走了上去,“这里不能停车,先生。”他说: “请把车——一”‘我可以。”司机说着把他的证件出示给警察,警察看看证又看看司机,然后再次低头端详着证件上的照片。 ‘噢。”他说道,“对不起,先生。有什么事?我们可以知道吗?” “与机场安全无关。”司机说,“不过也许你能帮上忙,你今晚见过这两个人吗?”他先递给机场警察一张安迪的照片,然后是恰莉的一张很模糊的照片,照片上她的头发比现在长,编成两条小辫子,那时她母亲还活着,“那女孩现在比照片上大一岁多。”司机说,“头发也短了些,大概到肩膀。” 警察翻来覆去仔细地查看着两张照片。“我想我看到过这个女孩。”他说,“黄头发,是不是?从照片上看不出来。” “不错,黄头发。” “那男人是她父亲”“俗话说得好,不问问题就不会有人告诉你假话。” 警察突然对这个坐在这辆不伦不类的轿车里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产生了一阵反感。他以前曾和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还有那个叫作“伊塔”的组织打过交道。他们的特工全都是这副嘴脸:狗仗人势,傲慢无理,狂妄自大。他们以为穿着蓝制服的都是些小警察,可五年前这里发生劫机事件时,抓住那个浑身装满手榴弹的动机犯的正是这些小警察们,而又是在你们这些“真正的”警察看押下,那劫机犯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一命鸣呼了。 干的好啊,伙讨。 “是这样先生,我问这人是不是她父亲,是想看看两者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从照片上很难看得出来。” “他们有点像。头发颜色不一样。” 这我自己看得出来,混蛋,警察心里暗自骂道。“我见过这两个人。”他对绿轿车的司机说,“他很魁梧,比照片显得更高大。看上去像是病了。” “是吗、司机显得很兴奋。 “今晚我们很忙。还有个笨蛋把自己的鞋给点着了。” 司机在方向盘后霍地挺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警察点点头,很得意自己撕下了这司机一副不耐其烦的假面具,可如果司机告诉他他将在“伊塔”曼哈顿的办公室里受到盘问的话,他可就高兴不起来了。而且埃迪·戴尔戈多没准会把他给揍扁,因为休假期间他在纽约并没能逛单身汉酒吧;相反,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一种药物麻醉的状态中,一遍又一遍地描述着他鞋子突然变热前后的情况。 从轿车上下来的那两个人正在和机场工作人员谈话。其中一个找到了那个曾看见安迪和恰莉走下出租车。走进大厅的机场搬运工。 “是的,我看见过他们。我觉得这真是罪过,一个男人喝得烂醉如泥,让一个小女孩那么晚还呆在外面。” “也许他们是要坐飞机。”一个人猜测道。 “也许是吧。”搬运工赞同道,“不知道那女孩的妈妈会怎样想。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这事。” “我想她不知道。”那个穿着深蓝色波特尼500高级毛料西装的男人万分诚恳他说,“你没看见他们离开?” “没有,先生。就我所知,他们还在附近。当然除非他们的飞机起飞了。” 这两个人在大厅,登机处迅速转了一圈,不停地将手中的证件出示给机场的保安警察。最后两人在联合航空公司的售票处碰头了。 “一无所获。”第一个人说。 “你认为他们上飞机了吗”第二个人问。他就是那个穿着波特尼500高级西装的人。 “我觉得那混蛋最多只有五十块钱,也许还少得多。” “最好查一查。” “对。不过得快点。” 联合航空公司,阿勒格尼,美国布兰尼夫航空公司,通勤航班,都查过了。并没有一个看上去有病,肩膀宽宽的男人买过机票。不过,奥尔巴尼航空公司的行李管理员说他曾见过一个穿着绿衣红裤,有着漂亮的齐肩金发的女孩。 两人在电视椅旁再次碰头。不久前安迪和恰莉就坐在这里。 第一个人问,“你认为怎样?” 穿着波特尼500西装的特工看上去很兴奋。”我想我们应该包围搜索这一地区。”他说,“他们是徒步离开的。” 两人几乎一溜小跑地走回汽车。 安迪和恰莉沿着机场叉道柔软的路肩在黑暗中走着。偶尔有一辆汽车从他们身旁飞快地驶过,将近一点钟了。他们已经走了一英里;在集散站,那两个人已和他们车上的同伙会合。安迪和恰莉现在是平行于北大道向前走着。在他们的右下方伸展着被钠灯耀眼灯光照射着的北大道。也许可以爬下路基设法拦下一辆车;但如果碰上一个警察,那他们逃跑仅存的一线希望也就全破灭了。不知还要走多久才会碰上一条下去的坡道,安迪这样想着。脚步每次落下都会在他脑中产生一阵疼痛。 “爸爸?你还行吗?” “到现在为止,还可以。”他答道,可实际上情况并不太妙。 他并不是在自欺欺人,也不是想骗恰莉。 “还要走多远?” “你累了吗?” “还没有……可是爸爸…… 安迪停下脚步,低头严肃地看着她:“怎么回事,恰莉?” “我觉得那些坏蛋又追上来了。”她低声道。 “好吧。”他说,“我门最好是抄个近道,亲爱的,你能爬下去吗?别摔了。” 她看看斜坡,上面长满十一月份的枯草。 “我想行吧。”她迟疑地说。 他翻过保护网,然后帮恰莉爬了过来,有些时候,在极度的疼痛和压力下,他的思绪就会逃离眼前的压力,飘向过去。过去,他们曾拥有过美好的时光;可后来阴影开始悄悄笼罩他们的生活——开始是他和维奇,然后是他们三个,一步一步像月食一样无情地吞噬着他们的欢乐。过去一“爸爸!”恰莉一声惊叫,她滑倒了。十一月的干草很滑,非常危险,安迪想抓住她的手,可没能抓住,自己也失去厂平衡。 当他摔倒在地上时,头部的巨痛使他失声叫了出来,他和恰莉顺着路基朝北大道滚落下去。大道上汽车飞驶而过。如果他俩有谁滚到路面上,要想刹车是来不及的。 那个教授助手在安迪肘部上方的胳膊上绑了一圈止血带,对他说:“请握拳。”安迪握起拳头,血管明显隆起。他转开脸去,觉得有点恶心。 维奇·汤林逊躺在他旁边的床上,穿着一件无袖白衬衫和一条灰色长裤,她朝安迪紧张地笑笑,他再次想到,她的褐色头发可真美,与她清澈的蓝眼睛正相配……这时胳膊上传来一阵尖利的疼痛,然后是沉闷热辣辣的感觉。 “好,完了。”教授助手安抚他说。 “你也完了。”安迪说,他可感觉不怎么样。 他们是在贾森·吉尔内大厅楼上的70房间里,屋子里摆着学校医院提供的十二张床,十二个自愿者躺在床上,头下垫着软软的忱头,等着挣他们的二百美元,瓦里斯大夫并没有给这些人做静脉注射,而是脸上挂着冰冷的微笑在病床间走来走去,和每个人都说句活,我门现在随时都可能萎缩,安迪有点神经过敏地想他们集合时,瓦里斯曾作了一个简短的发言,发言的内容概括起来大致如下:不要害怕、你们是在现代科学温暖的怀抱中。 安迪对现代科学并无多大信心,现代科学不仅发现了索尔克氏疫苗,还给世界带来了氢弹,胶化汽油和激光枪。 那个教授助手正在安迪胳膊上做着记号。 瓦里斯说过注射液浓度是百分之五……他把它叫作d5w溶剂,胳膊上记号的下方是一个小小突起,如果安迪要注射命运六号,药液就从这里注射,如果他在对照组里,那注射的将是普通生理盐水,不是天堂便是地狱。 他再次朝维奇望去:“你怎么样,亲爱的?” “还好。” 这时瓦里斯来了,他站在他们中间,先看看维奇,再看看安迪。 “有一点儿疼,是吗?”他说话不带任何口音,但他的说话方式让安迪觉得这是一个外国人在说英语。 “紧张。”维奇说,“有点紧张。” “是吗?会过去的。”他低头看着安迪,慈祥地微笑着,白大褂使他看上去非常高大、可他的眼镜又显得很小。滑稽的对比。 安迪问:“什么时候我们开始萎缩?” 瓦里斯仍然微笑着,“你觉得自己会萎缩吗?” “是,是的。”安迪咧嘴傻乐着说,有什么事不对头。上帝,他忽然觉得有些飘飘然,头开始发晕。 “一切都会好的。”瓦里斯说着,笑得更灿烂了。他向前走去,安迫开心地想:像个骑马的小丑,他扭头看看维奇,她的头发真有光泽!使他有点荒唐地想到了燃烧着的红铜。 他出声地笑了。 实验员好像知道安迪脑子里的念头,也微笑了。她走过来在安迪的胳膊又注射了一些药液,然后慢慢走开了。安迪现在有勇气正视这条胳膊了。他已不再害怕。我是棵松树,他想着。看看我美丽的松针,他又乐了。 维奇正在朝他微笑,上帝,她可真迷人,安迪想告诉她,她非常漂亮,她的头发就像着了火的铜。 “谢谢。”她说,“真是绝妙的赞誉之辞。”她真这样说了吗? 还是他的想象? 安迪努力挣扎着抓住自己最后的思绪,说:“维奇,我想我注射的是蒸馏水。” 她安详地说:“我也是。” “很走运,是不是?” “是的。”她梦吃般说。 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在大喊大叫。听不太清的歇斯底里。声音有趣地升上爬下。似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安迪转过头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真有意思。一切都变得很有意思。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在缓缓移动。缓动。学校那个先锋派影评家在他的文章里总是把这叫作缓动:影片中,安东尼奥尼通过自己的缓动步伐,取得了极其出色的演出效果。多么聪慧。有意思的词,像一条蛇从冰箱中滑出:缓动。 几个助手慢镜头般奔向放在70房间黑板旁边的一张床。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人似乎正用手在眼睛上干什么,没错,他确实是在祈腾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把手指插入了眼眶,似乎想把眼球抠出来。他的两手像利爪一样抠着,鲜血从他眼眶中缓缓喷涌而出;针头从他胳膊上缓缓地飞出;瓦里斯缓缓地向他跑去,安迫恍忽地想,床上那人的眼睛就像压烂了的鸡蛋。是的,太像了。 白大褂们云集在那张床周围,将它遮得密不透风,他已看不见那个年轻人。在那张床后面,挂着一张图,上面画的是人脑结构图。于是安迪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张图。 突然一只血淋淋的手从一群白大褂中伸出,五指淋漓流淌着人眼中的组织和液体,像一只快要溺死人的手,这只手打在张人脑结构图上,留下一个硕大的逗号形的血污,那只图唰地声卷了起来。 那张床被抬了起来,他还是看不见那个把眼睛挖出来的学生),并迅速抬出了房间。 几分钟(几个小时?几天?或是几年?)之后,一个助手来到安迪的床前,检查了一下滴注器,然后又给他注射了一些命运6号。 “感觉怎么样,伙计?教授助手问道。不,他不是什么助手,他连学生都不是。首先,这人看上去已大约三十五岁,对一个研究生来说太老了些。其次,这人是“伊塔”的雇员。安迪突然知道了。虽然很荒唐,可他知道这人就是“伊塔”的雇员:他叫…… 安迪努力思索着,啊想起来了。他叫拉尔夫·巴克斯待。 安迪笑了。拉尔夫·巴克斯特,一桩好买卖。 “我感觉不错。”他说,“那个人怎么了?” “哪个人,安迪。” “那个把眼睛抠出来的,”安迪平静地说。 拉尔夫,巴克斯特笑了,他拍拍安迪的手:“可爱的幻觉,是不是,伙计?” “不,是真的。”维奇说,“我也看见了。” “你以为你看见了。”冒牌助手说,“你们产生了同样的幻觉? 刚才黑板那边有个人发生了肌反应……就像肌肉痉孪,没人抠出了眼睛,没人流血。” 他打算走开。 安迪说:“伙计,事先不商定是不可能产生同样幻觉的。”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这逻辑绝对无法辩驳,看拉尔夫·巴克斯特还有什么可说的。 拉尔夫回头笑着,毫不畏缩地说:“服下这种药,是非常可能的。我马上就回来,可以吗?” “好吧,拉尔夫,”安迪答道。 拉尔夫怔了一下,朝安迪的床走来,慢镜头般缓缓地走来。 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安迪,安迪还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一个傻呵呵的,因为用药产生的笑脸。我可逮着你了,拉尔夫老伙计: 突然间,有关拉尔夫的情况如潮水般涌进安迪的大脑:他三十五岁,已为“伊塔”工作了六年,在这之前他为联邦调查局工作过两年,他曾一一一他曾在工作中杀过4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妇女。而且在那女人死后他曾奸尸,她是美联社特约记者,很了解一一这一部分情况不很清晰,不过这无关紧要。忽然,安迪不想再知道什么了,笑容渐渐从他脸上退去,拉尔夫,巴克斯特仍低头注视着他,以前两次服用lsd而产生的那种妄想症再次抓往了安迪……可这次更强烈,更可怕。他丝毫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知道拉尔夫的情况——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但如果他告诉拉尔夫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那他非常担心自己也会像那个把眼睛挖出来的学生一样,迅捷地从贾森·吉尔内大楼的70房间消失,也许这一切真的只是幻觉;现在看起来它们是那么的不真实。 拉尔夫仍在盯着他,渐渐地,他的面色柔和起来,”明白了吗“他柔声说,“服用命运六号以后,什么可笑的事都可能发生。” 他走开了:安迪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回头看看维奇,维奇也正在望着他,睁得大大的双眼充满恐惧。她在体验我的感觉,安迫想道:就像无线电波,不要着急!不管这是什么见鬼的药品。 别忘了她会产生幻觉! 他朝维奇笑笑,过了一会儿她也犹犹豫豫地笑了。她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不知道,也许什么事也没有。 (可我们没有交谈——她的嘴唇没有动。) (没说话吗?)(维奇?是你吗?)(是心灵感应吗,安迪?是吗)他不知道。但这确实很奇怪,安迪合上了双眼。 那些人真的是教授的助手吗、她困惑地问道,他们看上去都不一样:是因为这药吗?安迪?我不知道,他答道,仍然闭着眼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那个学生出什么事了,他们抬走的那个?安迪再次睁开眼看着维奇,可她摇摇头说记不清了。安迪惊奇而沮丧地发现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像是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是肌肉痉挛吗?抽筋了,就这么回事。他—— 把自己的眼挖了出来。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伸出一群白大褂的血淋淋的手。一个即将溺毙人的手。 可这是久远年代以前的事了。就像发生在十二世纪。 血淋淋的手,打在图上。图唰地一声卷起。 不如往思绪飘浮,维奇看上去又心事重重了。 忽然,屋顶上的喇叭里传来一阵乐曲;美妙的乐曲……比想着肌肉痉挛和挖出的眼珠舒服多了,音乐轻柔而庄严。听了好一会儿,安迪认为(证求了维奇的意见之后)这是拉克马已若夫。 从此,每当他听到拉克马尼若夫,飘忽,梦幻般的回忆就会把他带到贾森·吉尔内大厅70房间无穷无尽的等待中去。 有多少记忆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幻觉?十二年中时断时续的思考并没有回答安迪·麦克吉的疑问。有时只记得好像有一阵无形的风吹过屋子,里边的东西都飞了起来——纸杯,毛巾,血压计。大堆的铅笔和钢笔,又有时,在这之后(也许是在这多久以前?时序似乎已不复存在),一个被试学生突然抽筋,然后又心脏病发作——或者说是看上去如此,屋子里一片混乱,人们拼命想通过人工呼吸把他救活,接着是进行胸腔注射,最后又搬来了一台轰鸣的机器,上面用很粗的电线连着两个黑色小碗。 安迫似乎记得一个冒牌的助手大喊着:“电击心脏!电击心脏!嗅,把它们给我,你这笨蛋!” 又有时,他似乎正在睡觉,半睡半醒之间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和维奇聊着天,谈论着彼此的情况,安迪告诉她他母亲死于一场车祸;第二年他和姨妈住在一起、心中充满对母亲的怀念。维奇告诉他,在她七岁时,一个十几岁的临时保姆强xx了她;所以现在她对做爱总是万分恐惧,尤其害怕自己性冷淡;这是迫使她和男友分手的最主要原因。他总是……强迫她。 他们倾心交谈;通常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识许多年后才会进行这样的谈话——也许永远不会,即使是已结婚凡十年的夫妻。 但他门真的说话了吗? 安迪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时光曾在那时凝聚不动,但它后来还是飞逝而去了。 他逐渐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拉克马尼若夫已经消失了。他刚才真的听到这曲子了吗?维奇躺在他旁边的那张床上,睡得正香,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像一个做睡前祷告时坠入梦乡的孩子安迪注视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己爱上了她,深深地,全身心地爱上了她。 片刻之后,他环视四周。有几张床上已空无一人,屋子里大概还剩下五名被试者,有几个正在昏睡,一个被试者坐在床上,一位教授助手——货真价实,大约二十五岁的助手——正在向他提问,并在写字板上做着记录,这个被试者很显然说了句荒唐的话,因为两人都笑了——是那种在你意识到身旁有人睡觉时而上出的低沉的笑声。 安迪坐起身,上下查看了一下自己,感觉不错,他试着笑了笑——很正常,全身肌肉放松,充满活力,各种感觉变得极其敏锐而又率真。他记得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曾有过这种感觉:星期六早晨醒来,想着停在车库里的自行车,想着自己可以纵情骑车驰骋的整个周末。 “一个教授助手走过来问道:“感觉如何,安迪、”安迪看着他。这是最早给他注射的那个人——什么时候的事了?一年前?他摸摸脸颊,听到了胡茬的嘶啦声,“我觉得自己像瑞普·范。温可(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同名小说的主人公,在山中一睡十八年)似的。”他说。 助手笑了:“只过了48小时,不是20年,你到底感觉如何?” “正常?” “是的,正常,不管你这正常意味着什么。拉尔夫在哪儿?” “拉尔夫?助手扬起了眉毛。 “是的。拉尔夫·巴克斯特,大约三十五岁,高个儿,浅黄头发。 助手笑了:“你是做梦看见他的。” 安迪疑惑地看着他:“我什么?” “你是做梦看见他的,是幻觉,就我所知,和命运六号试验有关的唯一一个拉尔夫是达顿药剂师协会的代表,叫拉尔夫·斯登海姆,他大概已经五十五岁了。” 安迪默默无语地盯着这个助手看了好半天,拉尔夫是个幻影?或许是的,完全像是服用毒品后产生的幻觉;安迪似乎记得自己曾认为拉尔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秘密特工,他微微笑了,那个助手也笑了,这笑容来得太快了,安迪想,难道这也是幻觉吗?就算是吧安迪中途醒来时看见的那个坐在床上说话的学生正被人护送着向门外走去、边走边从一个纸杯里喝着橙汁。 安迪警觉地问道:“没人受伤吧?” “受伤?” “嗯——没人发生痉挛,或……” 那助手俯下身,看上去忧心冲冲:“喂,安迪,我希望你可不要在校园里散布这样的言论。这会毁了瓦里斯博士的研究项目的,下学期我们还有命运七号。而且……” “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个学生产生了肌肉反应,不严重但是很痛苦,”助手说,“只持续了不到十五分钟,没造成任何伤害。可现在全国都笼罩着一种政治迫害的气氛,停止征兵,撤消后备军官训练队,禁止道尔比学公司招收新人因为他们制造胶化汽油……事情做过头了。而我却认为这是很重要的研究项日。” “那个学生是谁?” “你知道我个能告诉你。我要说的是请你记住,你现在处于轻微的致幻作用控制下。不要把服药后产生的幻觉和现实相混淆,然后四处传播。” “你们能允许我那样做吗?”安迪问。 助手看上去很困惑,“我们怎么能阻止你呢?大学里所有实验项目的命运都掌握在自愿参加者手里。我们不能指望区区二百美元就让你签一份保证书,是不是?” 安迪松了口气。如果这人是在撒谎,那他干得可就大高明了。那么刚才确实是一些幻觉了,在他旁边的床上、维奇也开始醒了过来。 “现在怎么样?”助手笑着间道,“我觉得本来应该是我提问呀。 于是他开始提问,当安迪回答完这些问题时,维奇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看上去安详而容光焕发,她朝安迪微笑着,那些问题非常详细,有许多是安迪自己也想提出的。 那他为什么觉得这些人都是在演戏呢? 当天晚上,安迪和维奇坐在联合大搂一个小厅的长椅上讨论着两人产生的幻觉。 她丝毫不记得最令他不安的事:那血淋淋的手在一群白大褂头上无力地挥舞,打在墙上的图上,然后不见了。而安迪时她记得最真切的事也没有丝毫印象:一个留着金黄色长发的男人在她床边与她的视线齐平的地方支起了一张着叠桌于;他把一排硕大的多米诺骨牌放在桌上对她说:“推倒它们,维奇,把它们全推倒。”她顺从地抬起手想把它们推倒,可那人轻轻地但又坚定地把她的手按回胸前:“你不需要用手,维奇。”他说,“推倒它们。”于是她就看着那些多米诺骨牌。它们真的倒下了,一个接一个。一共大约十二个。 “这让我觉得很累。”她对安迪说,脸上挂着她那独特的一边嘴角向上的微笑,“而且我觉得我还和他谈起了越南战争。所以我对他说:‘是的,这就是证明,如果南越完了,他们就全完了。’他笑了,拍着我的手说:‘干吗不睡一会儿,维奇?你一定累了。’于是我就睡着了。”说到这儿,她摇摇头,“可现在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真的,我想这一定全是我的想象,或者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实验后产生的幻觉,你不记得看见过他吗?高个儿,齐肩的金发,下巴这儿有一道伤疤。 安迪摇摇头。 “可我还是不明白我们怎么会产生同样的幻觉。”他说,“除非他们发明了一种药品,不仅能够产生幻觉而且能够使人的感觉更加敏锐。”他耸耸肩,然后咧嘴乐了。 “会不会是我们谈论过那些幻觉,可后来又忘记我们曾经谈论过?维奇问。 他承认这很有可能,但他仍对整个经历感到不安。就像人们所说服用致幻剂引起的不适一样。 安迪鼓起勇气对维奇说:“我惟一确定的事就是我好像爱上你了,维奇。” 她不安地笑笑,在他的嘴角上亲吻了一下:“这真好,安迪,但是——”“但是你有点怕我。也许是怕所有男人。” “也许是的。”她说。 “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次机会。” “我会给你机会的。”她说,“我喜欢你,安迪。非常喜欢。 可别忘了我很害怕。有时我会……非常害怕。”她想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结果却战栗了。 “我会记住的。”安迪说着将她搂入怀中亲吻起来,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报他以回吻,双手紧紧握着安迪的手。 “爸爸!”恰莉尖叫着。 安迪只觉眼前大旋地转,钠灯照耀着的北大道在他身下,而地面却在他头上,五脏六腑几乎颠荡出来,接着他坐了起来,像个坐滑梯的小孩一洋顺着路基下半部分往下滑去,恰莉在他前面无助地翻滚着,翻滚着。 噢不,她会一直冲到车流中去的—— “恰莉!”他不颐自己的头痛和嗓子痛大声嘶叫着,“当心!” 她一直滚到路基底部,蜷缩在旁边的小道上.一辆过路汽车的刺眼灯光扫过恰莉——她在哭,转眼间安迪“彭地一声落在她身边,疼痛顺着脊梁涌向头部:眼前景物狂飞乱舞一阵,才渐渐平定下来。 恰莉坐在地上,把头深埋在两臂间“恰莉。”他碰碰她的胳膊,“没事了,亲爱的。” “我真希望自己刚才就滚到汽车前面!”她大声哭叫着,声音绝望充满对自己的厌恶。这使安迪一阵心痛,“这是我活该!谁让我把那个人给点着了呢!” “嘘。”安迪说,”恰莉,你不用再去想那件事了。” 他搂住女儿。汽车从他们身旁飞驰而过。其中任何一辆都可能是警车,那他们的逃亡也就结束了。现在这看起来几乎已是一种解脱。 她的呜咽声逐渐平息下去。安迪意识到她的绝望有一部分是因为疲惫。也正是疲惫使他刚才疼得叫出了声,将不堪回首的往事带到眼前。要是能找个地方躺下—— “你能站起来吗?恰莉?” 她慢慢站起身,擦去残留的泪痕。黑暗中她的脸看上去像个苍白的小月亮。端详着她的脸,一阵负疚感涌上安迪心头。她现在本该舒适地躺在一所贷款即将付清的房子里;一只胳膊下压着一只玩具熊,准备第二大早上就要去上学,为上帝。为祖国。为二年级而奋斗。然而现在她却是在凌晨一点十五分站在纽约州的一条大路上,正在逃亡途中,心中满怀负罪感,只因为她从父母身上继承了一些东西——一些她自己无法拒绝的东西,就像她无法拒绝那双坦诚的蓝眼睛,你怎么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解释呢? 爸爸,妈妈那时需要二百美元,那些人告诉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可他们撒了谎——这样说行吗? “我们得搭一辆车。”安迪说着把手搭在恰莉肩上,他不知道这是为了抚慰她还是为了使自己不至摔倒,“找一家酒店或者汽车旅馆先睡一觉,然后再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你觉得可以吗?” 恰莉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那就这样吧。”他说着开始伸手拦车,汽车飞驰而过,对他们毫不理会,不到两英里以外的地方,那辆绿色轿车已经再次上路。安迪对此毫无所知,他倍受折磨的思绪已飘向他和维奇在联合大楼那晚的约会,她那时在学校往宿,安迪把她送回宿舍,在大门外的楼梯上再次吻了她的双唇;而她,仍是个处女的她,迟疑地用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他们还年轻,上帝,他们那时还年轻汽车呼啸而过,恰莉的头发在汽车过后掀起的气流中上下飘飞。 在十二年后,安迪又记起了那晚发生的其它事情。 送维奇回到宿舍后,安迪穿过校园向高速公路走去,想搭车进城。五月的微风轻柔地抚摩着他的脸庞,但在马路两旁的榆树丛中,他可以听到同样的和风变得强劲有力,穿过树冠,像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在他头上奔流,而他所感觉到的只是其中最微小。 最遥远的涟漪。 路过贾森·吉尔内大厅时,安迪在这黑黝黝的庞大建筑前停下了脚步,大厅四周,长出新叶的树丛在那条无形的风之河中翩翩起舞,一股寒意顺着他的后背爬下,停留在腹部,使他感到一阵冰冷,在温暖的夜风中他居然打了个寒颤,一个大银市似的月亮在流云中行进——如盛妆的龙骨艇御风而行,奔驰在那黑暗的风之河上,大楼的窗户反射出点点月光,看上去就像空洞,不快的眼睛。 这儿出事了,安迪想,没人告诉我门,也不希望我们知道。 是什么事呢? 在脑海里,他又看见了那只血淋淋的垂死的手——只不过这次他看见它打在那张图上,留下一块逗号形的血污……然后那张图喇地一声卷了起来。 他朝大楼走去,你疯了,他们不会让你晚上十点之后进入讲演厅的,再说—— 再说我很害怕。 是的。正是因为这个,大多令人不安的模糊记忆,相信它们仅仅是幻觉有点太简单,而维奇正在说服自己这样想。一个被试者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另一个人在尖叫,说她宁愿去死,即使死意味着进地狱永世经受烈火的考验也比现在这样强,还有一个人心脏病发作,之后被匆匆抬出屋外,动作之熟练程度令人不寒而栗。因为……安迪老兄,面对现实吧……一令你害怕的并不是想到心灵感应,而是想到这些事情有可能真的发生过。 鞋跟喀喀作响。安迪走到大问前,试了试门。锁上了。透过门缝,他能看见空荡荡的走廊,安迪敲敲门。当一个人把头伸出窗户时,他几乎要撒腿跑悼一一因为从窗户中探出的可能是拉尔夫·巴克斯待的那张脸:或是一个留着齐肩金发的高个儿男人的。 下巴上带着一道伤疤。 不过并不是他们;来到大门后打开锁,探出一张满腹牢骚的脸的是一个普通的学校保安,他大约六十二岁,脸颊。额头布满皱纹,一双警惕的蓝眼睛由于饮酒过多充满黏液。一个很大的闹钟挂在他腰间。 “大楼关门了!”他说。 “我知道。”安迪说.“可今天早晨我在70房间参加一个试验,我……” “那没办法!周末大楼晚上九点关门!明天再来!” “——我想我把表忘在里边了”安迪说。他其实并没有表。 “喂,怎么样?就去看一眼。” “我不能这样做。”守夜人说,可奇怪的是他听上去忽然不那么坚定了。 安迪对此并没多想,他轻声说:“你当然可以,我看一眼就走,不会碍你事的。你都不会记得我来过,是不是?” 安迪脑子里忽然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推”了一下这个上了年纪的守夜人似的,只不过不是用手而是用脑,而那守夜人也确实向后踉跄了两三步,让开了大门。 安迪走进大厅,有些心神不定。他的头部突然产生一阵尖锐的疼痛。不过这很快就减弱成阵阵轻微的抽痛。安迪后来知道这痛感会在半小时之后消失。 “喂,你没事吧?”他问那个守夜人。 “嗯?当然,我没事。”守卫不再怀疑,他朝安迪友好地笑了,“既然你愿意,上楼去找你的表吧,别着急。我也许都不会记得你来过。” 说完他走开了。 安迪难以相信地目送着他,然后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想缓解里面轻微的疼痛。上帝,他对那老家伙做了什么?千真万确一定做了什么。 他转身朝楼梯走去,开始上楼。楼上的大厅狭窄阴暗;一阵对这幽闭的恐怖袭来,使他呼吸急促,像被戴上了颈圈。上面,大楼的顶端伸入那条风之河,气流滑过屋檐,尖刺地嘶叫着。70房间有上下两层双扇门,上边的两扇装着正方形的毛玻璃。安迪站在门外,侧耳倾听风吹过檐槽和水落管,将积年的落叶弄得沙沙作响。他的心在胸腔里膨膨直跳。 这时他差点走开——忽然间他觉得不如不去知道,不如将这一切都忘记。接着,他伸手抓住一个门把手。对自己说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这该死的房间会是锁着的。那样更好。 可惜并不是这样。把手转动了——门开了。 房间中空无一人,月光透过窗外老榆树摇曳的树枝射进室内,忽明忽暗。但他还能看清那些床已经不见了。黑板已被擦净。冲洗过。那张图像窗帘似地卷着;只有拉线在空中摇摆。安迪朝它走去,停顿片刻后,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将它拉了下来。 大脑结构图一人脑被端上来,像屠夫的示意图似地标满记号。看着它,安迪又产生了那种服药后的感觉。并不适意;简直让人恶心。安迪禁不住呻吟一声,如蛛网银丝般微弱。 血污仍在那里,在跳跃的月光中呈逗号形的黑色。周未试验前印在图上的迸肌体现在变成了迸体,其中一部分字迹被血污挡住了。 这么一件小事。 这么一件大事。 安迪站在黑暗中凝视着血迹,浑身颤栗起来。有多少是真的呢?一些?大部分?全部?还是根本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也许是他认为自己听到了:悄悄的脚步声。 他的双手慌乱地舞动,其中一只带着同样可怕的响声打在图上。它涮地一声卷了起来,在一片漆黑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远处一扇月光照耀着的窗户上突然传来敲击声。是树枝,还是粘带眼球组织和体液的死人手指?让我进去我把眼睛忘在里边了噢让我进去—— 在慢镜头般的梦幻中,他感到头晕目眩;一定是那个男孩,穿着白袍的精灵,眼眶只剩下两个滴血的黑洞。安迪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没有人在那儿。 没有东西在那儿。 但他的神经己不能忍受。当那树枝又开始无情地敲击时,他跑了,没顾得上去关门。他飞奔过狭窄的走廊,突然间,他真的听到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是他自己脚步的回声)。他一步两级冲下楼梯来到大厅里,上气不接下气,太阳穴怦怦直跳,空气像割下来的干草刺痛着他的喉咙。 保安并不在附近。安迪离开大楼,关上身后那扇沉重的玻璃大门,像个逃亡者似地蹑手蹑脚走下台阶来到小广场。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后来真的成了一名逃亡者。 五天之后,安迪把非常不情愿的维奇·汤林逊拽到了贾森·吉尔内大厅。维奇已经决定永不再想起这次试验。她已从心理系取走二百美元支票存到了银行,并且准备忘记这钱的由来。 他极力劝说她同意一道来,雄辩的口才令他自己亦感吃惊。 他们在二点五十课问休息时出发了。暖洋洋的五月微风送来哈里森教堂的阵阵钟声。“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不会出什么事的。”安迪说道。即使在心里他也不愿弄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周围有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我只是不想去,安迪。”她这样说着。可她最终还是去了。 二,三个学生胳膊下夹着书本正从讲演厅里出来。阳光给窗户涂上一层金色,比安迪记忆中银色月光下的玻璃单调得多。·安迪和维奇走进教室时,其他几个学生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准备三点钟上生物课。其中7个开始低声而热切地对另两个学生说起本周未将举行一次要求“取消后备军官训练队”的示威游行。没人注意到安迪和维奇。 “来吧。”安迪说,声音粗重耐紧张、“看看你怎么想——” 他拉下线打开示意图。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裸体男人的器官示意图.他的肌肉看上去像一团团红色的线团。不知哪个聪明人给他标了个名字:坏脾气的奥斯卡。 “天啊!”安迪叫道。 维奇抓住他的胳膊,她的手又湿又热,手心里全是紧张的汗水。 “安迪。”她说,“我们走吧。求求你。别让人认出我们。” 是的,他是要走。不知为什么,示意图被人换掉这件事比其它任何情况都更令他恐惧。他猛地拽下拉线然后松开手,示意图卷了起来,还是那唰的一声。 不同的示意图。同样的声音。十二年后,如果头痛允许的话,他仍能听到那涮的一声。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走进过贾森.吉尔内大厅的70房间,但那涮的一声却长伴耳边。 他经常在睡梦中听到那声音……看见那质询。挣扎。鲜血淋漓的手。 绿色轿车沿着机场小道朝北大道的人口处轻快地开去。诺威尔·,巴茨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握方向盘,像两根指在十点和二点的时针。调频收音机飘来低沉。轻柔的古典音乐。现在他留着向后梳去的短发,但下巴上那小小的半圆形伤疤并没有改变—— 那是他小时候在一个可乐瓶子的缺口上磕破后留下的。如果维奇还活着、她会认出他。 “这一带有我们的一个人。”穿波特尼500西装的人说道。他叫约翰·梅奥。“他是个特约记者。为我们也为国防情报局工作。” “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婊子。”第三个人说。三个人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大笑,笑声中流露出他们内心的紧张。他们知道猎物已经不远了;几乎已经可以嗅到血腥味了。第三个人叫奥维尔·贾米逊,但他喜欢人们叫他奥贾;或者叫果汁,那样最好。他在所有办公室文件上的签字都是奥贾。有一次他写的是果汁,卡普这畜生为这还给了他一次处分。不只是口头上的,是记录在案的处分。 “你觉得他们走的是北大道?”奥贾问道。 诺威尔·巴茨耸耸肩。“不是走北大道就是去奥尔巴尼了。” 他说,“我让我们的那个乡巴佬去查镇上的旅馆一这是他的地盘,是不是?” “当然!”约翰·梅奥回答。他和诺威尔志同道合。他们可是老交情了,可以一直追溯到贾森·吉尔内大厅的70房间。伙计,要是有人间你的话,那次可真惊险,约翰可再也不想经历那么冒险的事了。他就是对那个心脏病发作的学生进行电击心脏的人。 最早在越南时他曾是个医护人员,他知道应该怎样应付心脏纤颤——至少在理论上。但在实践上他却不那么成功,那孩子死了。 那天十二个学生接受了命运六号注射。两人死亡一一个就是心脏病发作的男孩,另外一个是女孩,六天后死在她的宿舍里,看上去像是脑血栓突发。另外两个毫无办法地疯了——一个就是那个把眼睛抓瞎的男孩,另一个是女孩,后来从颈部以下全身瘫痪。瓦里斯说这是由于心理作用,可他妈的谁知道呢?不错,真是一天美妙的工作。 “那乡巴佬带着他妻子。”、诺威尔正说着,“她会装作在找她的孙女。她儿子带着那小女孩跑了,全都是龌龊的离婚案.除非迫不得已,她不愿通知警方。不过她担心她儿子可能有点脑筋不正常了。如果她装得像,镇上旅馆的夜班职工会告诉她这两个人是否登记了。” 那要看她装得像不像。”奥贾说,“跟这些记者们打交道,你永远说不准会出什么事。” 约翰说:“我们要开到最近的人口处,是吗?” 诺威尔说:“是的。再有三、四分钟就到了。” “他们来得及走这么远吗?” “拼命走能走到。也许当他们站在路口想搭车时我们正好追上他们。也许他们抄了近道;翻过保护网到了叉道上。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们沿着大道搜寻,会找到他们的。” “往哪儿走,伙计,站住。”果汁(奥维尔·贾明森的绰号) 模仿着,然后大笑起来。他在左肩下的枪套中装着一支大号手枪。他把它叫作“追风”。 要是他们已经拦了一辆车,那我们可不走运了。诺威尔。” 约翰说。 诺威尔耸耸肩:“算算有多少可能性吧。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由于交通管制,街上的车比往常少。如果一个人看见一个大个子男人和一个小女孩想搭车,他会怎么想?” “他会想这很不妙。”约翰说道。 “这很可能。” 果汁再次大笑。前方,标志北大道人口的交通灯在夜暮中闪烁。奥贾把手放在“追风”的枪柄上。有备无患嘛。 那辆货车从他们身旁驰过时,掀起一阵凉风……接着它的刹车灯亮了起来。货车拐进小道,在前面50码的地方停了下来。 “感谢上帝。”安迪轻声道,“让我来跟他说,恰莉。” “好的,爸爸。”她听起来心不在焉,眼下又出现了黑晕,当他们向货车走去时,它也在朝后退着。安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一只慢慢鼓起的铅制气球。 货车一侧上画着《一千零一夜》上的故事——哈里发。带着华丽假面的少女、奇妙的飞毯。地毯肯定本该是红色,但在路旁钠灯的照射下;显出血迹风干后的深紫褐色。 安迪打开乘客门,把恰莉举起放进车里。自己随后也上了车,“谢谢,先生。”他说,“你救了我们。…… “不用谢。”司机道,“你好,小陌生人。” “你好。”恰莉低声说。 司机从窗外的镜中看了看车后,顺着小道渐渐加速,然后拐上了快车道。安迪的目光掠过恰莉微微垂着的小脑袋,心中感到一阵内疚:通常安迪自己看见像司机这样的人要搭车时是不会理睬的:高大而瘦削,留着一脸黑色的大胡子”胸部长满胸毛;头戴一顶毡帽,像是一部反映肯塔基乡村生活的影片中的道具;他的嘴角叼着一支看上去像是自制的香烟,、喷出阵阵烟雾。闻起来只不过是支普通香烟,并没有大麻的甜味。 “你们去哪儿?伙计。”司机问道。 “再往前走两个镇。”安迪回答。 “黑斯廷斯。格兰?” “就是那儿。” 司机点点头:“我猜你们是从什么人那儿跑出来的。” 恰莉蓦地紧张起来;安迪把一只安抚的手搭在她背上,轻柔地抚摩着,直到她再次放松下来。从司机的声音里,他没听出任何恶意。 “机场有人在等着传我们去法庭。”他说。 司机咧嘴笑了——笑容几乎完全隐没在他茂盛的胡须下—— 他从嘴里抽出香烟,优雅地把它伸到半开的窗外。气流很快将它熄灭了。 “”我猜是和这个小陌生人有关。”他说。 “差不大多。”安迪说。 司机没有作声。安迪靠坐在椅背上,竭力强忍着自己的头疼.疼痛似乎已超过了极限。以前这样疼过吗?不可能说清了。 每当他过度使用自己的特异功能,情况都像是最糟糕的一次。一个月之内他不敢再发功了。他知道往前走两个镇还不够远,但他今晚只能做到这样。他已经是强弯之末。行不行都只能到黑斯廷斯·格兰了。 “你觉得谁会赢?”司机问他。 “什么?” “棒球锦标赛。世界棒球赛中圣地亚哥牧师队,你认为怎么样?” “领先不少。”安迪赞同道。他的声音似海底的钟声从远方飘来。 “你没事吧,伙计?你看上去脸色发白。” “头疼。”安迪说,“偏头痛。” “压力太大。”司机说,“我能想象。你们要住旅馆?有钱吗? 我可以给你五块钱。本来可以多些,不过我要去加利福尼亚,所以我必须小心花钱。就像《愤怒的葡萄)里乔德一家那样。” 安迪感激地笑了:“我想我们还行。” “那就好。”司机扫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恰莉,“多可爱的小姑娘。伙计。你在照看她吗?” “尽我所能。”安迪说,“这就对了。”司机说道,“就像歌中唱的那样。” 黑斯廷斯·格兰镇就像是大道旁的一块开阔地;在夜里这个时间,镇上所有红绿灯都变成了闪光信号灯。带毡帽的大胡子司机开车驶出出口,穿过昏睡的小镇,沿着40号公路来到梦乡汽车旅馆。这是一幢红木建筑,屋后是一片收割后的棉花地,屋前挂着粉红色的霓虹灯招牌。恰莉渐渐坠入梦乡,身子慢慢向左歪倒,最后把头枕在了司机穿着牛仔裤的大腿上。安迪想把她扶起来,司机摇了摇头。 “没事,伙计。让她睡吧。” 你能把我们再送远些吗?”安迪问道。虽然思考对他来说? 困难,但他的本能还是让他警觉起来。 “不想让夜间值班人知道你没开车?”司机笑了,“当然可以,伙计。但是这种地方,你就是骑一辆独轮车来他们也不会在意的。”车轮碾在石子路上吱嘎作响,“你肯定不需要这五块钱吗?” “我想我用得着。”安迪有些不情愿地说,“请你写个地址给我好吗?我会把钱寄还给你。” 司机又笑了。“我的地址是‘在变动中’。”他说着掏出钱包,“但也许你会再见到我这张开心的笑脸,是不是?谁知道呢。相信神吧,伙计。”他把五块钱递给安迪;忽然,安迪哭了——不很剧烈)但他哭了。 “别这样,伙计。”司机善意他说。他轻轻拍着安迪的肩膀。 “生命短暂而痛苦是永恒的;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该彼此帮助。 这就是我一吉姆·帕尔森生活哲学的精华。照顾好小陌生人。” “我会的。”安迪说着,将眼泪擦干。他把那张五美元的钞票放进自己灯芯绒夹克的口袋中,“恰莉?亲爱的?醒醒。再有一会儿就到了。” 三分钟之后,安迪望着吉姆·帕尔森将车开到一家已经停业的餐馆前,然后掉转车头从他们身边开过朝州际公路驶去。恰莉睡意膝陇地靠在安迪身上。安迪举起手,帕尔森也向他们挥了挥手。画着阿拉伯传说的老福特,精灵们,大臣们和一张神奇的飞毯。祝你在加利福尼亚交好运;年轻人,安迪祝福着,然后他们两人回头朝梦乡汽车旅馆走去。 “我想让你先在外边等我,别让人看见。好吗?”安迪问。 “好的,爸爸。”恰莉非常困倦。 安迪把她留在一片长青灌木丛旁,自己朝旅馆走去.他按了门铃。大约两分钟后,一个穿着浴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边走边擦着眼镜。他打开门让进安迪,没说一句话。 “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左侧最边上那套房间?”安迪问,“我把车停在那儿了。” 一年里的这个时候,加果你愿意可以把左侧的房间全包下来。”值班人说着笑了起来;露出满嘴黄色的假牙。他递给安迪一张索引卡片和一支钢笔。一辆汽车从门外驶过,静悄悄的车灯由明转暗,逐渐消失。 安迪在卡片上署名布鲁斯,“罗塞尔。布鲁斯开的是一辆1978年的维加车,纽约市牌照为lms240)他凝视着“工作单位”一栏看了一会儿,灵机一动(在他头痛允许的范围之内)填上了“美国联合售货公司”。在”付款方式”一栏下他填的是“现金”。 又一辆汽车从门前驶过。 值班人在卡片上签过名,将它塞了起来。“一共十六美元五十五美分。”“你收零钱吗?安迪问,”我没机会把它们换成整钱,只好拖着大约二十磅的硬币跑来跑去。我恨透了这些乡间业务。” “一样可以花。我不在乎。” “谢谢。”安迪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用手指把那张五美元的钞票拨到一边,然后掏出大把二十五分、五分和十分的硬币。 他数出十四美元,接着又掏出一些零钱才凑够了数。值班人把硬币码成整齐的一堆堆,然后把它们分别扫进抽屉中相应的格子由: “你知道。”他边说边关上抽屉、;满怀希望地看着安迪;“如果你能帮我把售烟机修好,我可以减你五块钱房费。它已经坏了一个星期了。” 安迪走到墙角的机器旁,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走了回来。 “不是我们的产品。”他说。 “噢,他妈的。好吧,晚安,伙计,你要是还需要一条毯子可以在壁橱里找到它。””“好的。” 他走出屋子。脚下的石子路吱嘎作响,声音在他耳中被可怕地放大、听起来像在嚼石头做的麦片粥。他走到灌木丛前。刚才他把恰莉留在这里,可现在她不见了。 “恰莉?” 没人答应。他把拴着绿色长塑料牌的房间钥匙在两手间不停地倒来倒去。两手突然间变得汗涔涔的。 “恰莉?” 还是没人答应。他开始回亿。现在他好像记得在他填写住宿登记卡时从门前开过的那辆汽车似乎曾经减速。也许那是辆绿色轿车。 他的心开始狂跳,将阵阵疼痛送入头颅。他试图去想如果恰莉不见了他该怎么办,但他不能思考,他的头太疼了,他—— 灌木丛深处传来一阵低微的鼾声。他太熟悉这声音了。安迪朝那声音奔去,碎石在他脚底飞溅。坚硬的长青木枝条刮着他的腿,扯着他夹克衫的下摆。 恰莉侧卧在旅馆草坪的边上;膝盖蜡起几乎抵到下巴,两手夹在两腿间。她正在酣睡。安迪闭上双眼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把恰莉摇醒:他真希望这是这漫长无际的夜晚最后一次把她弄醒。 她的睫毛扑闪着,然后抬头望着他。“爸爸?她声音含混地问,仍在半梦半醒之间,“我藏了起来。就像你说的那样。” “我知道,亲爱的。”他说。“我知道你藏了起来。好了,我们要上床睡觉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就都躺在了16号房间的双人床上;恰莉沉沉地睡着,均匀地呼吸着;安迪仍然醒着,但也已渐渐向梦乡坠去,只是头部持续的疼痛仍在困扰着他。还有那些疑问。 他们逃亡已大约一年。这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也许因为看起来那并不像是在逃亡;当他在宾西法尼亚的波特城开办减肥课程时,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像是在逃亡,恰莉那时开始上学一一一当你拥有一份工作,你的女儿要去上一年级,你能说自己在逃亡吗?在波特城他们差点儿被抓住:,这并不是因为那些人有多么出色(尽管他们顽强地坚持不懈,这一点使安迪胆战心惊),而是因为安迪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他竟然允许自己暂时忘记了他们是逃犯。 现在他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他们现在离得有多远?还在纽约市吗?那他只能认为他们没有抄下那辆出租车的牌号;他们仍在追踪.更有可能他们是在奥尔巴尼,像蛆虫一样在一堆肉屑上爬来爬去.什么时候到黑斯廷斯·格兰呢?也许是早晨.可也许不会。黑斯廷斯·格兰离机场有十五里地.没必要让幻觉扰乱自己的理智嘛。 我活该!我活该跑到汽车前面去!谁让我把那个人点着了呢! 他自己的声音回答道:本来会更糟的。本来可能会是他的脸。 鬼魂出没的房间中纷杂的说话声。 又有一些事涌进脑海,他应该是开一辆维加车。早晨如果那个值班人没看见有一辆维加车停在16号房间前边,他会不会认为这个联合售货公司的人是在撤谎?他会深究吗?可现在他无能为力。他已经完全累垮了。 我觉得这人有点奇怪。他看上苍白、满脸病容。而且他用硬币付帐.他说他为一家售货机公司工作,但他却不会修理大厅中那台售烟机。 鬼魂出没的房间中纷杂的说话声。 他转身侧躺着,倾听着恰莉缓慢均匀的呼吸声:他以为他们抓住了她;但她只是藏到了灌木丛的更深处。不让人看见8恰莱恩)罗伯塔·麦克吉,自从……嗯不,你是永远的恰莉。如果他们抓走了你,恰莉,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鬼魂出没的房间中纷杂的说话声。 最后是他的舍友昆西的声音,那是在六年以前。 那时恰莉已经一岁,而且他们自然已经知道她和正常人不一样。在她一周大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维奇把她抱到大床上和他们一起睡,因为当她自己睡在小婴儿床上时,她的枕头就开始……开始闷燃。那天晚上他们把婴儿床永远地拿开了。在巨大而奇特、难以言状的恐惧中,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小床已经热得可以把她的脸烫出水泡;几乎整个晚上她都在嚎哭.头一年家里简直像个疯人院。没有睡眠,只有无尽的恐惧。如果她的奶瓶来晚了,废纸篓里就会起火;一次窗帘开始喷出火苗,如果当时维奇不在屋里一是她从楼梯上摔下来那次使他最终拿起电话拨通了昆西。那天她一宣在地上爬来爬去,手脚并用爬上楼梯然后再顺原路爬下来、做得非常出色.那天是安迪在照看她;维奇和她一个朋友到桑特商店买东西去了。她本来有些犹豫,不知是否应该离开,安迪几乎不得不把她扔出了门。最近她看上去太劳累。太疲惫了。 她眼中有种呆呆的神情使他联想起战争期间那些关于疲惫战的故事。 当时他正在起居室中看书,离楼梯不远。恰莉正在爬上爬下。楼梯上还有一只特迪玩具熊。当然,他本该把它拿走的;可每次她爬上去时都从旁边绕过,所以他就放松了警惕……就象波特城看似正常的生活使他放松了警惕。 当她第三次往下爬时,脚绊在了熊身上.唰,砰,咚,她一直摔到了楼梯底下,因为愤怒和恐惧哀哀哭着。楼梯上铺着地毯,她连一道擦伤都没有——上帝总是在保护醉汉和小孩,这是昆西的话,也是那天他第一次有意识地想到昆西——安迪冲过去抱起她,对她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并且迅速地查看了一下她的全身,看看是否有出血或是脱臼或是脑震荡的迹象。这时—— 这时他感觉到它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他女儿脑子里发出的无形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死亡霹雳。那感觉就像是在盛夏,当你在站台上离一列疾驶的高速列车太近时所感觉到的那股热浪。轻柔、无声的热气流……然后那只特迪熊着了起来,火苗蹿起老高。有一阵安迪透过火舌盯着它黑色的眼睛,看着它烧焦变黑; 熊滚落的地方,火苗开始向地毯扩散、,。安迪放下女儿,奔向挂在电视机旁墙上的灭火器。他和维奇从没讨论过女儿可能会做的事一安迪有时想谈,可维奇不愿听;她带着歇斯底里的固执回避着这个话题,说恰莉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有一可灭火器还是未经讨论就悄悄地出现了,就像春夏之交悄悄出现的蒲公英。他们没有谈起恰莉能够做什么,但灭火器还是出现在每个房间里。 他抓起灭火器向楼梯冲去,鼻孔中充满着烧焦地毯的糊味。 这时他居然还有时间想起他小时候读的那个故事《美妙生活,作者是贾罗姆:毕克斯白,’讲的是一个小孩利用心理恐怖控制了他的父母一上千种死法的恶梦一而且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那孩子什么时候会发疯。 恰莉坐在楼梯脚下呜咽着。 安迪猛地拧开灭火器的开关,将泡沫喷在扩散的火苗上,将它扑灭。他抓起特迪熊,它的毛上已沾满了泡沫.安迪拿着它走下楼梯。 他恨自己要做这件事,但出于某种本能他知道不得不做—— 必须立下规矩,必须给她教训。他将玩具熊塞到尖叫着的恰莉布满泪痕(充满惊惧的脸上.噢,你这该死的混蛋,他绝望地想到,你干吗不到厨房去拿把削皮刀在她脸上一边划上一刀?给她做上记号?他的念头凝固了。伤痕,对。这就是他要做的。给他的孩子留下伤痕。在她的心灵上留下烙印。 “你喜欢特迪这样子吗?”他吼道。熊已经烧焦变黑,在他手里仍像二块正在冷却的炭火那样温热,“你喜欢特迪全都烧焦再也不能和你玩吗?恰莉?” 恰莉嚎陶大哭,皮肤红一阵。白一阵,两眼充盈着泪水: “爸!特迪!特迪!” “是啊,特迪,”他悲哀地说,“特迪都烧焦了,恰莉。你烧了特迪。而且如果你烧了特迪,、你也会烧妈妈。爸爸。现在…… 再也不要这样做了”他俯下身凑近她,然而没有抱她起来,也没有碰她;“再也不要这样做了因为它是个坏东西!” “爸爸一一他再也不忍心造成更大的伤害和恐怖。他抱起恰莉,搂在怀里走来走去,、直到一过了很长时间一她的缀泣变成了不规则的颤动和抽噎。当他再看她时,她的脸枕在他肩膀上,已经睡着了。 他把她放到沙发上.来到厨房,拿起电话拨通了昆西。 昆西并不想谈这件事、那是1975年,他正为一家大型航空公司工作。每年圣诞节他都会给麦克吉一家寄来贺卡,里边的附言说他现在是负责调解的副总裁。当制造飞机的工人们遇到问题时,他们就会去找昆西。昆西会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一孤独。异化,也许还有他,们的工作使他们产生的一种屈辱感一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回到生产线上去制造麻烦。于是飞机就不再会坠毁,世界也就会为民主继续保持安定。为了这一点,昆西一年挣三万二千美元、比安迪多一万七千,”我并不感觉内疚”他曾经写道,“我觉得几乎只凭自己的力量而使美国不致倾覆,这点薪水是很微薄的。” 这就是昆西,像以往一样玩世不恭。滑稽幽默。但那天当女儿睡在沙发上。启己鼻中充斥着燃焦玩具熊和地毯气味的安迪从俄亥俄给他打电话时,他并没有表现出他的滑稽和幽默。 “我听说过一些事情。当昆西发现自己不透露些什么,安迪不会轻易放过他时,他终于说道,“但有时人们会窃听电话的,老伙计。现在是水门事件的时代。” “我吓坏了。”安迪说。“维奇也怕极了。而且恰莉也吓坏了。 你听说了些什么,昆西?” “从前有一次试验,十二个人参加了,”昆西说,“大约六年以前。你记得吗?” “我记得。”安迪苦涩地答道。 “这十二个人里没有多少人还活着。我最后一次听说是四个。 其中两个人结婚了。” “是的。”安迪说,但内心中感到越来越大的恐惧。只有四个人还活着?昆西在说什么? “我听说其中一个人可以折断钥匙.关上门,而并不用手碰它们。”昆西尖细的声音通过二千公里的电话线传来,通过转换台,通过内华达。爱达荷。科罗拉多。伊阿华州的分线箱,远远地传来,飞越了上百万个地方的声音。 “是吗?”他问,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他想到了维奇,有时她可以打开收音机或关上电视而根本不用走近它们—— 而且很明显维奇并没有意识到她在做这些事情。 “是的,这是真的。”昆西仍在说着,“他是一你怎么说?——有文件记录可以证明的.如果他做这些事太频繁的话,他会头疼,但他确实可以做到。他们把他关在了一个小屋子里一门是他打不开的,锁是他拧不断的。他们在他身上做试验。 让他柠断钥匙,让他反复关门,我听说他差点发疯了。” “噢……我的……上帝。”安迪无力地说。 “他是我们为维护和平所做努力的一部分,所以如果他疯了根本算不了什么。”昆西继续说道,“他疯了,而两亿两千万美国人民却可以继续享受安全和自由。你明白吗?” “明白。”安迪低声道。 “那结了婚的两个人怎样呢?就他们所知并无异常。他们平静地生活在美国中部的某个州里,比如俄亥俄,也许一年要对他们进行二次检查。看看他们是否可以不经触摸就能拧断钥匙、关上门,或在当地小马戏团为慈善事业表演心灵感应的小把戏。幸运的是他俩不能做这类事情,是不是,安迪·安迪合上眼,闻着屋中烧焦布料的糊味。有时恰莉会打开冰箱门,往里看看,然后又爬开。如果维奇当时在熨衣服,她会看一眼冰箱门;那门就会自动关上一而维奇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令人奇怪的事。但又有些时候,这好像又不管用了。于是她只好放下熨斗;走过去关上冰箱门(或关上收音机,或打开电视)。维奇不能拧断钥匙;不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不能飞; 也不能引着火或预测未来。她只不过有时能隔着整个房间把门关上;如此而已。“有时当她做完几件这佯的事后,安迪注意到她会抱怨自己头疼或胃疼,安迪布知道这是一种生理反应还是她的潜意识发出的警告。在她月经期间、维奇做这些事的能力似乎增强了些。、这些事很小,而且不太经常;所以安迪开始认为这都是正常的。至于他自己……,当然,他能够”推动”别人,使别人相信他所说的话。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也许叫自我催眠更接近。而且他不能经常使用,因为这会引起他的头疼。大部分时间里,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并不完全正常;而且自从贾森·吉尔内大厅70房间里的那天起,他就从来没有正常过。 一他合上眼睛,在睫毛拢住的一片黑暗中,他看见了那片逗号形的血污和被它遮住的“脐体”。 “是的,很幸运。”昆西接着说道,好像安迪已表示了赞同,否则他们会把他俩关在两个小屋子里。在那儿,这些人在为维护两亿两千万美国人民的自由和安全而全职地工作着。” “是很幸运。”安迪同意他说。 “至于那十二个人,”昆西说,“也许他们把一种自己也不很了解的药给了那十二个人。可能是某个人——某个疯大夫一一想故意误导他们。或者也许是他认为自己在误导他们而实际上是自己在被误导。这并不重要。” “是不重要。” “所以这些人服了药。也许药物使他们的染色体发生了一点变化、或很大变化。谁知道呢。也许其中有两个结了婚,决定要一个孩子,也许这孩子不仅仅继承了她的眼睛和他的嘴。他们是不是会对那个孩子产生兴趣呢?” “我打赌他们会的。”安迪说。恐惧已使他说话都困难了。他已经决定不把给昆西打过电话的事告诉维奇。 “就好比你有柠檬,很好吃;而且你有蛋汁,也很好吃,可当你把它们放在一起,你就会得到……一种全新口味的东西。我敢肯定他们想看看那个孩子能做什么。他们也许想把她带走关在一个小屋子里,看看这样是否有利于维护民主世界。我想这就是我要说的了,老伙计,只是……不要引人注意。” 鬼魂出没的房间里纷杂的说话声。 不要引人注意。 他在旅馆的枕头上转过头去看着仍在酣睡的恰莉。恰莉亲爱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能到哪儿去而不被追踪呢?这一切该如何结束呢? 所有这些问题总是找不到答案,终于,他睡着了,然而就在不远的地方,一辆绿色轿车在夜幕中巡行,仍然希望能够看见一个高个儿,宽肩、穿着灯芯绒夹克的男人和一个穿着绿衣红裤的金发小女孩。 第02章 隆芒特弗吉尼亚:伊塔 两座漂亮的美国南方庄园式房子面对面耸立着,中间是一片长长的。微微起伏的草地;草地上有几条优美的圈状自行车道和一条从山后的大路上延伸过来的汽车道;汽车道有两辆车宽,上百铺满石子。其中一幢房子的一侧有一间大仓库,漆成鲜红色,四周是白色,房子另一侧是一排长长的马厩,也是漆成红墙白边。这里饲养着一些美国南方最好的马匹。仓库和马厩中间是一外大而浅的鹅塘,静静的水面映衬着蓝天。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两所房子原来的主人都去打仗并死在了战场上。现在这两个家族的所有幸存者都已过世。两所房子在1954年被没收为政府财产。伊塔的总部就设在这里。 十月份阳光明媚的一天——安迪和恰莉乘坐出租车离开纽约到奥尔巴尼去的第二天——上午九点十分,一个头戴一顶英国羊毛骑车帽的老人骑车朝其中一所房子蹬去。他双眼目光和善。炯炯有神。在他身后的第二个土丘上是他刚刚经过的检查处一只有当计算机的识别系统认可了你的指纹后,你才可以通行。检查处设在两道带刺电网之间。外面的一道电网有七英尺高,每隔六十英尺就挂有一个写着“小心!政府财产低压电网”的牌子。白天电压确实不高,而夜间专用发电机会使它的电压达到致命的高度。每天早晨,一组五人的管理员小队会乘坐小型高尔夫机动车绕电网巡视,捡起烤焦动物的尸体:鼠、鼹鼠。刺猬,偶尔还会有一只臭气熏天的黄鼠狼,有时还会见到一只鹿。有两次是人的尸体,同样已被烧焦。外层和内层带刺电网相距10英尺。警大在内层电网里昼夜巡视基地设施。这些警大都是德国短毛猎犬,它们已被训练得知道要远离充电电网。基地四角都设有监视塔,仍然是红墙白边。塔中配备人员在使用各种致命硬件武器方面都堪称专家。整个基地都由电视监视器控制,而且计算机会不停扫视屏幕。隆芒特的设施可称万无一失。 这个上了岁数的人向前骑着车,一路朝遇见的人微笑着。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秃顶老人正在馏一匹细脚踝的小马。他抬起手冲骑车的人招呼道:“你好,卡普!今儿个天气真好!” “棒极了。”骑车的人点头道,“祝你今天过得好,亨利。” 他在北边那幢房子的前面下了车,把车停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然后疾步蹬上走廊的宽大台阶,穿过粗大的多利斯廊柱。 他推开门走进宽敞的接待室。一个红发的年轻女人正坐在桌前,前面摊开着一本统计分析的书。她把一只手放在自己正看的地方,另一只手放在抽屉里,轻轻摸着一把38小手枪。 “早晨好,乔西。”年纪大些的男子说。 “你好,卡普。你有点儿迟到了,是不是?” “我的车坏了,亲爱的。”他将拇指伸进相应的孔里。控制台里发出沉重的哒哒声,接着一盏绿灯在乔西的桌上闪了起来,继而稳定下来,”好好干。” “我会小心的。”她调皮地说着跷起了二郎腿。 卡普放声大笑,沿着大厅走去。乔西目送他走开,有一阵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告诉他大约二十分钟前,那个令人毛骨竦然的老家伙瓦里斯来了。他马上就会知道的,她想着叹了口气.跟那么个老妖怪谈话会把这美好的一天的开端全毁掉的。不过他想卡普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总得甘苦兼尝吧。 卡普的办公室是在房子的后部。从宽大的凸窗望出去,可一欣赏到后边的草坪、仓库和那个被皑木半掩着的鹅塘。里奇·麦克凯恩正在草坪上,斜坐在一辆小型割草机上。卡普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望了他一会儿,然后走到屋角的咖啡机前。他倒了些咖叫:在他印着‘美国海军”的杯子里,又加了些奶,然后坐下来按响了对讲机。 “你好,雷切尔。”他说。 “你好,卡普。瓦里斯博士在——” “我知道了。”卡普说,“我已经知道了。我一进来就闻出了那老婊子的味道。” “要我告诉他你今天太忙吗?” “不用对他说这些。”卡普没好气地说,“就让他在黄色会客室里等他妈的一上午。要是他那时还没决定回家去,我想我午饭前可以见他。” “好的,先生。”问题解决了——至少对雷切尔是这样,卡普愤愤地想到瓦里斯其实根本不是她的问题。而且事实上,瓦里斯现在变得越来越棘手。他活得太久了,已经既无用处也没影响,不过,我们有默依集中营.我们还有雨鸟。 想到雨鸟,卡普不禁在内心里打了个寒颤。而他可不是个轻易感到害怕的人。 他再次按下对讲机:“我要再看一遍关于麦克吉的全部档案,雷切尔。十点三十分,我要见阿尔·斯但诺维茨。如果我和阿尔的会面结束后,”瓦里斯还没走,你可以让他进来。” “好的,卡普。” 卡普靠坐在椅子里,两手指尖对着指尖。他的目光越过房间落在墙上乔治·帕顿的画像上。帕顿两脚叉开站在一辆坦克车顶上,就像他认为自己是韦恩公爵似的。“如果你不削弱对手,那生活就会变得极其艰难。”他对帕顿的画像说道,然后端起杯子不紧不慢地品着自己的咖啡。 十分钟后,雷切尔把档案放在一辆图书馆用小推车上推了进来。一共是六盒文件和报告。四盒照片,还有电话记录。从1978年起,麦克吉一家的电话就被窃听了。 “谢谢,雷切尔。” “不用谢。斯但诺维茨先生十点三十分来。” “他当然会来,瓦里斯还没死吗?” “恐怕还没有。”她笑着说,“他就坐在外边看着亨利遛马。” “撕着他见鬼的香烟?” 雷切尔像个女学生似地捂住嘴咯咯笑了起来,她点点头: “他已经消灭半包烟了。” 卡普咕哝了一声。雷切尔走出办公室后,他转身看着那些档案。在过去十一个月中,他已经看过它们多少遍了?十几次?二十几次?他几乎可以把摘要背下来了。而且如果阿尔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周未之前,他就可以把剩下的两个麦克吉抓起来了。这念头在他腹部引起一小股兴奋的热流。 他开始随意翻阅起麦克吉的档案:这儿抽张纸,那儿看一段。这是他重新熟悉情况的作法。他的大脑保持着相对的平静,而潜意识却在高速运转。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细节而是宏观把握事态的整体。就像棒球队员所说的,他需要找到操纵杆。 这儿是瓦里斯本人写的记录,一个比现在年轻些的瓦里斯啊,不过那时他们都年轻些),日期是1968年9月12日。其中有半个段落吸引了卡普的注意……在接下来对可控制心理现象的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在动物身上进行进一步实验会产生相反效果(见附页1),而且——如我在今年夏天小组会议上所强调的一一即使命运六号的威力只有我们所想象的很小一部分,在罪犯或任何偏常人体上做试验都可能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固此,我坚持建议…… 你坚持建议我们在为试验失败做出所有出色的应急计划后,给控制组的大学生注射命运六号,卡普想道。在那时,瓦里斯没有丝毫顾虑。确实没有。那时他的座右铭是全速前进,哪管身后洪水滔天。十二个人被注射了药剂,其中两人死亡,一个在试验过程中,另一个在试验之后不久。另两个人毫无希望地疯了,而且都成了残废一——个瞎了,一个患了心理性瘫痪,现在这两个人都被囚禁在默依集中营,直到他们悲惨的生命结束的那一天都别想出来。于是还剩下八个人。其中一个1972年死于一场车祸——与其说是一场事故不如说是自杀。另一个在1973年从克利夫兰邮局的屋顶上跳了下来,这次可是千真万确的自杀;他曾留下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再也不能忍受头脑中出现的可怖景象了。”克利夫兰警方把它归结为有自杀倾向的忧郁症和眼用毒品后产生的幻觉。卡普和伊塔把它归结为致命的命运六号后遗症。 然后还剩下六个人。其中三个在1974年到1977年间相继自杀,这样就使确知自杀的人数上升为四人,可能自杀的人数上升为五人——你或许会说几乎占总数的一半。在他们用手枪。绳索或从高处跳下结束自己的生命时,这四个确知的自杀者看上去都和常人完全一样。但有谁知道他们那时正经受着什么样的痛苦?有谁真正知道呢? 于是还剩下三个。1977年,沉睡已久的命运六号试验项目再次变得炙手可热。从那年起,一个现在住在洛杉矾市叫杰姆斯·里查德逊的人一直处于长期隐蔽的监视下。1969年他曾参加过命运六号试验,而且在药物影响期间,他像参加过试验的所有其他被试者一样,表现出令人惊异的一系列天赋:心灵遥感。无言交流,而且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表现——至少从伊塔的专业角度看来——是意念控制。 但像其他人一样,随着药效的逐渐消失,杰姆斯·理查德逊因服药产生的特异功能好像已经完全丧失。1971、1973和1975年进行的跟踪调查一无所获。甚至命运六号项目的狂热支持者瓦里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计算机连续的随机读取结果(不过自从麦克吉家开始出事后,这些读取就远不是那么随机了)没有显.示任何迹象表明理查德逊在使用超心理能力——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他毕业于1971年,后来渐渐辗转到美国西部。他干过一系列低级管理工作一一不需要有任何意念控制力——现在是为泰立明公司工作。 而且,他还是个他妈的同性恋者。 卡普长叹一声。 他们仍在密切注视着理查德逊,但卡普本人相信这人已毫无用处。这样就只剩下两个人——安迪·麦克吉和他的妻子。伊塔自然没有放过他们结婚这件意外的好事,当然还有瓦里斯。他开始给总部送来无数的文件,认为这个婚姻产生的任何后代都值得仔细研究——他未免高兴得太早了——而且卡普不只一次地想捉弄一下瓦里斯,告诉他他们已听说安迪·麦克吉已做了输精管切除手术。那会永远封上这老混蛋的嘴。那时瓦里斯已经得了中风;完全没有了利用价值,变成了个一无所能的讨厌鬼。 命运六号试验只进行了一次。试验结果是灾难性的”事后掩饰工作庞大而彻底,而且费用极高。上边下了命令,无限期地暂缓进一步的试验。那天瓦里斯可有的是尖叫抱怨的,卡普想着……而他确实叫了。但当时还没有迹象表明俄国人或其它实力强大的国家对药物引起的超心理能力发生兴趣,所以上边的大人物们得出结论,认为尽管有一些积极结果,但命运六号走的是一条:死胡同,必须停止。考虑到它的长期结果,一个曾为此项目工作的科学家曾将它比作一个放到一辆老式福特汽车里的飞机发动机。它工作得一塌糊涂——没错——直到它碰上第一个障碍物,才会显示出卓越的性能。“再给我们一万年的进化时间。”这位科学家曾说,“我们会再试一次。” 问题的一部分原因在于当药物引起的超心理能力达到高峰时,被试者也会进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没有控制的可能性。 而且另一方面,上面的大人物们几乎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掩饰一个特工的死。或一次行动中一个旁观者的死——这是一回事;掩饰一个心脏病突发的学生的死,另外两个学生的失踪,和其他人的歇斯底里与幻觉——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尽管当初挑选这些学生作为被试的一个条件是要求他们的近亲越少越好,但他们还是都有朋友的。费用和风险都是巨大的。为让这些亲戚朋友保持沉默已经动用了将近七十万美元,还除掉了至少一个人——那个把眼睛挖出来的学生的教父。这位教父就是不肯善罢干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结果他查到的惟一地方就是巴尔的摩海沟的沟底。他现在应该仍然躺在那里,两条腿的残骸上拴着两块水泥板。 而且,很大一部分——他妈的大多的一部分——是因为运气。 所以年复一年,被搁置的命运六号项目都会得到一笔预算拨款。这笔钱是用来继续对那些幸存者们进行随机监视,以防发生一些事情一——些规律。 终于,出现了一个。 卡普在一堆照片中翻找着,最后拿起了那女孩一张模糊的8。 英寸宽10英寸长的黑白照片。照片是三年前拍的,当时她囚岁,在哈里森上自由儿童幼稚园:照片是用长焦镜头从一辆运送面包的货车后部偷拍的。照片上本来是了大群在玩耍的男孩女孩,后来经过放大。栽剪,最后只剩下一个微笑着的小女孩。她两手抓着跳绢的把手,金色的小辫子在空中飞舞。 卡普感伤地久久凝视着这张照片。由于中风,瓦里斯明白了什么是恐惧。他现在认为应该把这个小女孩消灭掉。尽管瓦里斯眼下是属于不受欢迎的在野派,但仍有人同意他的意见——那些握有实权的人。卡普衷心希望事情不要走到那种地步。他本人有三个孙子,其中两个大约正是恰莱恩·麦克吉的年龄。 自然他们要把女孩和她父亲分开。也许是永久性的分离。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要被消灭掉的——当然,要在他物尽其用之石。 现在是十点十五分。他按下对讲机接通雷切尔:“阿尔伯特斯但诺维茨到了吗?” “刚到,先生。” “很好。请让他进来。” “我希望你亲自负责这件事的收尾工作,阿尔。” “好的,卡普。” 阿尔伯特·斯但诺维茨是个小个子,黄白色面容,漆黑的头发;年轻时,人们有时会把他误认为是演员维克多·乔里。卡普和斯但诺维茨已陆陆续续一起工作了将近八年——事实上他们是一起从海军退役的——而且在他看来,阿尔永远像是个马上要住进医院再也不会出来的人。他总是不停地抽烟(当然在这儿他没抽,因为这里不允许)。他缓慢、庄严的步伐使他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高贵气质,面对任何男人来说,深不可测的高贵气质都是一种罕见的品质。卡普查看过所有一级特工的医疗记录。他知道阿尔伯特高贵的步态只是假象;他患有严重的痔疮,而且曾为此做过两次手术。他拒绝做第三次手术,因为那也许意味着在他有生之年腿上都要挂着一个结肠造口术的袋子,他的步伐经常让卡普联想起那个想变成人的美人鱼和她为双腿,双脚付出的代价。 卡普想她的步态一定也是高贵典雅的。 “你多长时间能赶到奥尔巴尼?现在他问阿尔。 “离开这里一小时后。” “很好。我不会让你久留。那边情况怎么样?” 阿尔将自己一双微微发黄的小手交叉地放在腿上:“州警察与我们合作得很好。所有进出奥尔巴尼的高速公路上都设了路障。路障以奥尔巴尼县飞机场为圆心呈同心圆状,覆盖三十英里。” “你们是在假设他们没有搭车。” “我们不得不如此。”阿尔伯特说,“如果他们搭了辆车跑了两百英里,那我们当然就得再从头开始了。但我可以打赌他们是在包围圈内。” “噢?这是为什么,阿允伯特?”卡普倾身向前问道。在卡普手下,除了雨鸟,阿尔伯特·斯但诺维茨毫无疑问是最出色的特工。他聪明、直觉强——如果工作需要——并且冷酷。 “一部分是感觉。”阿尔伯特说,“一部分是从计算机中得到的——我们把所知道的过去三年间有关安德鲁·麦克吉的所有情况都输入了计算机。我们让它找出任何与他可能具有的能力相关的规律。” “他确实具备那种能力,阿尔,”卡普柔和地说,“这就是为什么这次行动变得这么微妙。” “好吧。接着说。” “第三个问题是,在你参加信心俱乐部后,你是否在工作中取得过具体,明显的成功?因为人们都会清楚地记得自己得到提升或受到老板青睐的日子,所以他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具有最大的客观性和可靠性。他们非常愿意谈。卡普,我发现有点奇怪。 他确实做到了他所允诺的。十六人中,有十一个人得到了提升——十一个。剩下的五个人中,有三个人的工作只有在特定时间才有可能得到提升。” “没有人怀疑麦克吉的能力。”卡普说;“不再有人怀疑了。” “是的。现在回到我们要谈的问题上。这些人在俱乐部的课程持续了六个星期。计算机根据他们对这些关键问题的回答,得出了四个突出的日期……也就是说在这四天里,麦克吉没有对他们宣讲什么‘只要努力你就可以做到’这类老生常谈,而是给了他们真正的一‘推’。我们得到的日期是八月十六比九月一日。 九月十九日和十月四日。” “这证明什么呢?” “昨天晚上,他对那个出租车司机发过功,很厉害。那家伙至!现在还昏昏沉沉的,我们认为安迪·麦克吉已黔驴技穷一病了,也许根本不能动了。”阿尔伯特定定地看着卡普,“计算机给了我百分之二十六的可能性说他死了。” “什么?” “他以前曾过度使用过自己的功力,结果就需要卧床。他的脑子受不了,上帝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轻度出血,这种情况会越来越严重。计算机认为有四分之一强的可能性他已经死了,可能是心脏病,更可能是中风。” “这是因为他在身体恢复之前就不得不使用这种能力。”卡普说。 阿尔伯特点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一件用薄塑料纸裹着的东西。他将它递给卡普。卡普看了看又把它递了回去。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 “没什么。”阿尔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包在塑料纸中的那张钞票,“只不过是麦克吉付给出租车司机的车费。” “他花一美元从纽约坐到了奥尔巴尼?呕?”卡普拿过钞票,重新兴致勃勃地看着它,“车费肯定……见鬼,怎么回事!”他把那包在塑料纸中的钞票扔在桌子上,好像烫了手似的。他坐回到椅子里,使劲眨着眼睛。 “你也看见了,呃?”阿尔问,“你看见了吗?” 、那稣基督,我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卡普说着伸手到一个陶瓷盒子里取嗅盐。“有一刹那它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一张一美千”“但现在看起来像了?” 卡普仔细地端详着钞票:“现在当然像了。上面是华盛顿的头像,完全——基督!”他猛地跌坐回椅中,差点把头撞在桌后深色的木制壁板上。他盯着阿尔,“那脸……好像一下子变了。 好像多了一副眼镜。是戏法吗?” “嗅,真他妈是个绝妙的戏法。”阿尔说着拿回钞票,“我也曾看见过,可现在看不到了。我想我现在已经适应了……不过对天发誓我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什么也没有,只是某种可笑的幻觉。但我甚至认出了那张脸,是本杰明·富兰克林。” “你是从那个出租车司机那儿弄来的尸卡普问。他着迷地盯着那张钞票,等待变化的再次出现,但上面只不过是乔治·华盛顿的脸。” 阿尔笑了。“是的。”他说,“我们拿了这张钞票,给了他一张五百美元的支票。他确实发了笔财。” “为什么?” “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头像不是在五百美元上,而是在一百美元上。显然麦克吉不知道这一点。” “让我再看一看。” 阿尔把那张一美元钞票递给卡普。卡普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了足有两分钟。就当他打算把钱递回去时.上面的图像又开始晃动了。不过至少这回他感到这种晃动完全是在他脑子里,而不是在钞票上面,也不是在钞票里边。 “我还要告诉你个情况。”卡普说,”我还不敢肯定,但我觉得富兰克林在钞票上的画像是不戴眼镜的.否则,它……”他打住了话头,拿不准怎么把话说完。他想到了“怪异”这个词,却又把它否定了。 “是的。”阿尔说,”不管怎么说,效果在逐渐消失。今天早晨,我把它拿给大概六个人看。有两个人觉得自己看见了什么东西,但都不像那个司机和与他同居的那个女孩那么强烈。” “所以你估计他这次做得过头了?” “不错。我怀疑他是否还能继续走路。他们也许睡在了树林里;或是在一家偏僻的汽车旅馆里。也许他们闯进了该地的一间消夏小屋。但我认为他们就在附近,而且不用费什么事我们就能抓住他们。” “你需要多少人来干这件事?” “我们的人手已经够了。”阿尔说,“如果算上州警察,这次小小的家庭招待会已经有七百多客人了。头等客人。他们会逐门逐户去作客。我们已经检查了奥尔巴尼临近地区的所有酒店和汽车旅馆——一共四十多家。目前我们将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临近地区。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他们是非常明显的目标,我们会抓住他们的。如果他已经死了,至少会抓住那女孩。”阿尔伯特站了起来,“我想我应该出发了。事情进展过程中我希望自己能在现场。” “当然你会抓住他们的。把他们带到我这儿来,阿尔。” “我会的。”阿尔伯特说着,向门口走去。 “阿尔伯特?” 他转过身。一个满脸病态的小个子男子。 “到底是谁在五百美元上?你查出来了吗?” 阿尔伯特,斯但诺维茨笑了。“麦金利总统。”他说,“他是被刺杀的。”他走了出去,把门在身后轻轻带好,留下卡普一人冥思苦想。 十分钟后,卡普再次按响对讲机:“雨鸟从威尼斯回来了吗,雷切尔?” “昨天刚回来的。”雷切尔说。卡普似乎在她训练有素。彬彬有礼的语调中依然听出了厌恶。 “他在这里还是在萨尼伯尔?”伊塔在佛罗里达的萨尼伯尔岛上有一个疗养度假地。 雷切尔沉默了一会儿。她在查对计算机。 “他在隆芒特,卡普。昨晚十八点到的。飞机晚点,他也许正在睡觉。” “让人把他叫醒。”卡普说,“瓦里斯走后我想见他。瓦里斯还在这儿吗?” “大约十五分钟前还看到他。” “好吧,让雨鸟中午来。” “好的,先生。” “你真是个好姑娘,雷切尔。” “谢谢,先生。”她听上去很是感动。卡普喜欢她,非常喜欢她。 “请让瓦里斯博士进来,雷切尔。”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他想:就算为了赎我的罪吧。 1974年8月8日,在理查德·尼克松宣布辞去总统职务的同天,约瑟夫·瓦里斯大夫中风发作。这是一次中等程度的大脑“事故”,但他的身体再也没有恢复过来。在卡普看来,他在心理上也没完全恢复.在中风之后,瓦里斯对命运六号及其后续试验的兴趣才变得那么顽固而迫切。 他拄着一支拐杖走进房间。从凸窗口射进的阳光反射在他圆形的无框眼镜上,使它们看上去里边显得空洞无物。他的左手像个正在抓着东西的爪子;歪斜的左嘴角使他看上去似乎在不停地冷笑。 雷切尔越过瓦里斯的肩膀同情地看着卡普。卡普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她走了,把门轻轻带上。 “你好,大夫。”卡普一本正经他说。 “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瓦里斯问道,一边咕哝着坐下。 “保密。”卡普说,“你明白的,乔。今天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我已经看见了这地方的活动。”瓦里斯说道,毫不理会卡普的询问,“我整整一上午坐在那儿还能干些什么呢?” “如果你不预约就来一一”“你以为你又炔要抓住他们了。”瓦里斯说,“要不干吗叫那个杀手斯坦诺维茨来?也许你会抓住他们的,也许会的。不过以前你也曾这么以为过,不是吗?” “你想干什么,乔?”卡普不愿别人提起他们以前的失败。 嗅,基督,卡普想,这老混蛋要大放厥词了。 “为什么我还活着?就是为了说服你除掉这两个人。把那个杰姆斯·理查德逊也消灭掉。还有默依集中营的那两个人。彻底消灭,卡普顿·霍林斯特,清洗他们,把他们从地球上抹掉。” 卡普叹了口气。 瓦里斯用他那爪子朝小推车挥挥手说道:“我知道你又看了一遍那些档案。” “我都快把它们背下了。”卡普说完微微笑了一下。去年整整一年他都在,‘吞咽”命运六号;再以前的两年间,每次会议的议事日程上它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项。所以从这一点来说,这里对命运六号着迷的可不只是瓦里斯一个人。 可不同的是,我为此得到报酬。而对瓦里斯来说它只是一个业余爱好,一个危险的业余爱好。 “你看了,但你并不理解。”瓦里斯说,“让我再试一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卡普顿·霍林斯特。…… 卡普正要反对,忽然记起了雨鸟和中午的会面,于是他的脸色缓和下来,变得平静甚至充满了同情。“好吧。”他说,“准备好就开火吧。” “你仍然认为我有些疯狂,是吗?一个精神病?”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有。” “你应该记得是我第一个建议用钛谱一麦角酸酞二乙胺混合酸剂来进行试验的。” “有时我真希望你没有提过这样的建议。”卡普说。如果闭上眼,他还能看见瓦里斯的第一份报告,这份长达二百页的报告主要是关于一种药物的使用前景。这种药物一开始叫作dlt,后来参力”试验的技术人员称它为“辅助酸剂”,最后才把它命名为命运六号。卡普的前任批准了原始项目;这位先生六年前以整套军队礼仪被安葬在阿灵顿军人公墓。 “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意见应当受到重视。”瓦里斯说。今天早晨他似乎很疲惫,说话缓慢而沙哑,嘴角左边那扭曲的冷笑在他说话时纹丝不动。 “我在听。”卡普说。 “就我所知,我是惟一一个对你说话还管用的心理学家,或说医生。你们的人都被一件事,仅仅一件事蒙住了双眼:这个男人和小女孩对美国的安全意味着什么,或者对未来全球力量的分配意味着什么。从我们对这个麦克吉的跟踪调查看,他是个温和的拉普斯廷(俄国大夫)。他可以使……” 瓦里斯滔滔不绝他说着。不过卡普的注意力暂时转移了。温和的拉普斯廷,他想到。这个词听上去很华丽,他很喜欢。他想如果告诉瓦里斯计算机已经得出四分之一强的可能性认为麦克吉在逃离纽约市时已经清除了自己,他会怎么说?也许会兴奋过度。如果给他看看那张奇特的钞票呢?没准又得中风发作。卡普想到这里捂起了嘴以掩饰自己的微笑。 “我首先担心的是这个女孩。”瓦里斯跟他说过多少回了?二十?三十?五十次?“麦克吉和汤林逊结婚……百分之万的可能。 应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们。可谁能预料到——” “你当时可是极力赞成的。”卡普说道,然后干巴巴地补充道,“我相信如果他们当时邀请你,你会扮演新娘父亲的角色的。 “当时我们都没意识到。”瓦里斯喃喃道,”中风之后我才明白。不管怎么说,命运六号只不过是一种垂体制剂的综合拷贝……一种效力极强的止痛——致幻剂,当时我们对它不了解,现在我们仍然不了解。我们知道——或至少我们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这种药物在人体中的对应成分可以使人偶尔产生超心理能力,而几乎所有人都不时地显示出这种能力。其范围之宽泛令人吃惊:预知能力。心灵遥感。意念控制。偶发的超人力量、对神经系统的暂时控制等等,不一而足。你知道在几乎所有生物反馈实验中,脑垂体会突然变得极度活跃吗?” 卡普知道。瓦里斯曾无数次地告诉过他——这一点和其它所有一切。不过没必要回答他;瓦里斯的雄辩今天早晨达到了顶点,布道极其出色。卡普已决心听下去,这是最后一次了。让这老家伙尽兴吧。对瓦里斯来说,这是收场终曲了。 “是的,这是真的。”瓦里斯。自己作答,“在生物反馈实验里。 在梦中,它都很活跃。而脑垂体受伤的人是很少正常做梦的。脑垂体受伤的人极容易发生大脑紊乱和血癌。脑垂体,卡普顿·霍林斯特,从生物进化角度来说,它是人体中出现最早的内分泌腺。在人的青少年时期,它往血液中泵入与它自重一样的腺体分泌液。它是非常重要的腺体,非常神秘的腺体。如果我相信人有灵魂的话,我会说它就在人的脑垂体内。…… 卡普嘟哝了一声。 “我们了解这些情况。”瓦里斯说,“我们也知道命运六号以某种方式改变了参加试验的被试者的脑垂体的物理结构。甚至也改变了那个你们称之为‘安静的那个’——杰姆斯·理查德逊——的脑垂体结构。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从那个小女孩身上得出结论,命运六号也以某种方式改变了染色体结构……这种脑垂体的改变可能是一种真正的变化。” “x基因被遗传。” “不。”瓦里斯说,“这是你没有弄清楚的许多事情中的一件,卡普顿·霍林斯特。安德鲁·麦克吉在试验后成为了一个调基因,维多利亚·汤林逊成为了一个y基因——她也被药物所影响,但和她丈夫方式不同。这女人保持了一种低度的心灵遥感能力。这男人保持了一种中等的意念控制能力。可这个小女孩,卡普顿·霍林斯特,这个女孩,她怎么样呢?我们并不确切知道。她是一个之基因。…… “我们打算找到答案。”卡普轻轻地说。 这时瓦里斯的两个嘴角都开始冷笑了。“你们打算找到答案。”他重复道,“当然,如果你坚持不懈,你当然可能……你们这些瞎眼、固执的笨蛋!”他闭上了眼睛,将一只手捂在上面。 卡普冷静地看着他。 瓦里斯说:“有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她可以引火。” “是的。” “你假设她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心灵遥感能力。事实上你很相信这一点。” “是的。” “当她还是个婴儿时,她完全无力控制这些……这些才能,我没有更好的词来形容它……” “一个小孩不能控制自己的大小便。”卡普说。他在列举档案中提出的一个例子,“不过当这小孩渐渐长大——” “是的,是的,我很熟悉这个类比。但是一个大些的孩子也会出事故。” 卡普微笑着回答:“我们会把她放在一间防火的屋子里。…… “一个牢房。” 卡普仍微笑着说:“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 “我告诉你我的推断。’、瓦里斯说,“她不愿使用自己具有的这种能力。她对它非常害怕,而这种惧怕是她父母故意培养起来的。我有一个类似的例子,是关于我弟弟的孩子。房子里有许多火柴。弗雷迪想玩火柴。点着再把它们晃灭。他会兴高采烈地说‘真可爱,真可爱’。于是我弟弟就开始打算制造一种恐惧感,要吓得他再也不敢玩火柴。他告诉弗雷迪说火柴头都是硫磺,’能够让他的牙齿腐烂掉光。而且看着擦亮的火柴最终会弄瞎他的眼睛,最后他抓着弗雷迪的手放在一根点着的火柴上,烧伤了他。” “你的弟弟,”卡普喃喃道,“听起来可真令人钦佩。” “手上烧一个小红疤总比躺在烧伤病房,浑身湿裹。全身60%度烧伤好吧。”瓦里斯冷冷地说。 “把火柴放在他拿不到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你能把恰莱恩。麦克吉的火柴放在她拿不到的地方吗?瓦里斯问道。 卡普缓缓点点头:“你有些道理,但是——…… “卡普顿·霍林斯特,问问你自己:当这孩子还是个婴儿时,安德鲁和维多利亚·麦克吉夫妇该有多痛苦?尤其是当他们把这种情况和过去的事不可避免地联系起来之后?奶瓶来晚了,娃娃在哭。与此同时,放在婴儿床上她身边的一只填充动物玩具开始冒烟起火。尿布湿了,娃娃在哭。片刻之后,篮子里的脏衣服开始自燃。你有这些记录,卡普顿·霍林斯特,你知道那房子里是如何乱成一团。每个房间中都有一个灭火器和一个烟雾报警器。 而且有一次起火的是她的头发,卡普顿·霍林斯特。他们冲进她的房间,发现她站在婴儿床上尖叫着,她的头发在着火。” “是的。”卡普说,“这肯定使他们非常紧张。” “于是,”瓦里斯说,“他们不仅要训练她如何控制大小便。 他们还得教她怎样控制火。” “控制火。”卡普沉思道。 “也就是说像我弟弟和他儿子弗雷迪那样,他们制造了一种心理恐惧。你刚才引用过我的那个类比,卡普顿·霍林斯特、那就让我们仔细看一看,什么是大小便训练?也就是造成一种心理恐惧。”猛然间,这老人的声音令人大吃一惊地拔高到一种尖利、颤微微的嗓音,就像一个女人在责骂一个孩子。卡普带着诧异和厌恶看着他。 “你这个坏孩子!”瓦里斯叫道,“看看你干了什么!这多脏,孩子,看见这有多脏吗?把它弄在裤子里多脏!大人们把它弄在裤子里吗?到马桶上去,孩子,到马桶上去。” “好了,好了。”卡普说道。他感到很不舒服。 “这就是制造一种心理恐惧。”瓦里斯说,“大小便训练就是强迫孩子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最基本的生理现象上,如果注意目标是别的什么东西,我们也许会认为这有些病态。你也许会问,在孩子心中造成的这种恐惧感有多强烈?华盛顿大学的理查德。 代蒙教授对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并且通过实验找出了答案。他招收了55名学生自愿者。他给他们灌足了白开水、苏打水,牛奶,直到他们迫切地想去厕所。经过一段规定的时间后,他对他们说可以去尿……但要尿在裤子里。” “太恶心了!”卡普大声说。他很震惊也很恶心。这根本不是实验;而是一次堕落演习。 “看看这种心理恐惧在你脑子里是多么根深蒂固吧。”瓦里斯静静他说,“在你二十个月大时,你可不会认为这有那么恶心。 那时,当你要尿时,你就尿了。如果有人把你放在教皇的腿上而你想尿的话,你会照样那样做的。卡普顿·霍林斯特,代蒙试验的关键之处在于:大多数被试根本做不到。他们知道至少在试验过程中,常规已被抛在一边;他们都是独居一室,像在普通的厕所中一样……但是整整百分之八十八的人就是做不到。不管生理需要是多么强烈,但他们父母在他们心中造成的恐惧感更加强烈。” “这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猜想。”卡普简洁地说。 “不,不是的。我希望你比较一下大小便训练和玩火训练……和它们之间的显著差异,也就是完成前者和后者的迫切性的显著不同。如果一个孩子上厕所迟了,结果是什么?无关大局的不适。他的房间如果不经常通风就会有味道。做母亲的就会被拴在洗衣机旁。完事之后还要清洗地毯。最差的情况是如果妈妈太懒没有给他及时清洗,孩子会起疹子。但如果一个孩子会点火,那结果……” 他的双眼闪闪发光,左边的嘴角冷笑着。 “我对麦克吉夫妇作为父母的评价相当高。”瓦里斯说,“无论如何他们使她顺利地经过了这一关,我猜想他们很早就开始这项工作了,早于其他父母开始对孩子进行大小便训练的时间;没准在她会爬之前就开始了。孩子不能!孩子伤了你自己!不,不,不!坏孩子!坏孩子!坏——坏孩子! “但是你们的计算机说她现在正在克服自己的恐惧感,卡普顿·霍林斯特,这正是最佳时机。她年轻,这种恐惧感还没有经过多年教化变得水泥般坚硬。而且她有父亲在身边!你意识到这一简单情况的重要性了吗?不,你没有。父亲是权威的象征。他掌握着女孩心中所有的心理活动。口的。肛门的。生殖器的;每种心理活动后边都是父亲那象征权威的身影,就像帘子后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对女儿来说,他就是摩西(《圣经)中犹太人的领袖,从上帝手中领取十戒);法律就是他的法律,她并不知道这法律从何而来,但父亲将其巩固加强。他也许是惟一能够消除这道障碍的人。当在我们心中培养出心理恐惧的人死去时,这种心理恐惧会给我们带来极大的痛苦和烦恼。” 卡普瞥了一眼手表,发现瓦里斯在这儿已经呆了几乎四十分钟。简直像几个小时。“你·决说完了吗?我有另外一个约会——” “当心理恐惧消失时,就像暴雨过后大坝一泻千里。”瓦里斯轻轻他说,“我们的记录中有一个十九岁的乱交的女孩。她已经有过三百个情人。她的性欲极其亢奋,就像一个四十岁的妓女。 但她本来直到十七岁时还是个处女。她的父亲是个牧师。他反复对她讲,婚姻内的性关系是地狱并要遭天罚;性是原罪的结果。 当这样的心理恐惧垮掉时,就像是大坝崩塌。开始时有一两道裂缝,只有涓涓细流,没人注意。根据你们计算机提供的信息,这就是那个小女孩现在的情况,在她父亲的劝说下,她已经使用过自己的能力来帮助他。然后它便会一下子全部垮掉,喷出百万加仑的洪水,摧毁路上一切东西,淹死所有人。永远地改变地貌!” 瓦里斯的嘎嘎声从一开始的低沉爬到1老人的声嘶力竭一一但与其说它庄严不如说它暴躁。 “听着。”他对卡普说,“就这一回,你听我说。摘下你的蒙眼布吧。那个男人本身并不可怕。他有些许能力,一个玩具,算不了什么、他自己知道这一点。他没能用它挣到一百万美元。他并没有统治国家和人民。他曾利用自己的能力帮助肥胖女人减肥。他曾利用它帮助怯懦的管理人员获得自信。他还不能经常使用这种能力,某种内在的生理因素制约着他,但那女孩却极其危险。她在和父亲一起逃亡,面临生死存亡的境地。她被吓坏了。 他也被吓坏了。恐惧使他也变得危险——不是由于他本人.而是因为你们在强迫他重新教育那女孩。你们在强迫他使那女孩改变她对自己体内能力的观念。你们在强迫他让那女孩使用它。 瓦里斯喘着粗气。 剧情概要已经演完——该尾声了——卡普平静地说:‘你想说什么?” “必须干掉那个男人,要快。在他还没有对他和妻子在那女孩的心中培养出来的心理恐惧做出更多的破坏之前,杀掉他。我相信那女孩也必须被干掉。因为破坏也许已经造成了。” “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瓦里斯。不错,她能引火。但你使这听起来像世界未日善恶的决战场。” “也许它会成为善恶决战场的。”瓦里斯说,“你不能被她的年龄和身材蒙蔽,而忘记之基因——可是你现在就忘记卞这一点,如果引火只是冰山的顶端呢?如果这能力变大呢?她才七岁:当约翰·米尔顿(英国十六世纪著名作家)七岁时,他也许只是个小男孩,拿着根木炭在地上用只有他爸爸妈妈才能看懂的字母写自己名字,他只是个小孩。而长大的约翰。米尔顿却写出了《失乐园》。” “我不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卡普简单地说。 “我是在说毁灭的潜在力量。我是在说一种与脑垂体有关的力量,而当一个小孩在恰莱恩·麦克吉这么大时,这种腺体还处于几乎休眠的状态。当她长成青年,当这种腺体从沉睡中醒来并且在二十个月内就成为人体中最强大的一种力量,从突然成熟的第一和第二性征中聚集一切能量直到在你眼前产生一片紫红一那时将会发生什么?如果你有个孩子,仅凭她的意志力就可以引起核爆炸,你会怎么办?” “这是我所听到的最疯狂的话。” “是吗,那就让我从疯狂再到彻底的癫狂吧,卡普顿·霍林斯特。假设今天早晨外面某个地方有个小女孩;在她体内有一种力量能够在某一天把我们的星球像射击场上的飞盘一样击成两半,而现在这种力量暂时正在休眠,你会怎么办?” 他们在沉默中互相对视。突然对讲机响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卡普俯下身打开对讲机:“什么事,雷切尔?…… 真他妈希望这个老家伙能让他清静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他就像只可怕的乌鸦,而这是卡普讨厌他的另一个原因。卡普自己是个志在必得的人,如果说他有什么不能容忍的话,那就是悲观主义者……‘保密线路上有你的电话,”雷切尔说,“从服务区打来的。” “好的,亲爱的,谢谢你。先让他等凡分钟,好吗?” “好的,先生。” 他坐回到椅子里:“我不得不中止这次会谈,瓦里斯博士。 你可以放心,我会认真考虑你所说的一切。” “是吗?”瓦里斯问道。他僵硬的左嘴角看上去像是在嘲讽地冷笑。 “是的。” 瓦里斯说:那女孩……麦克吉……和这个理查德逊……他们是一个错误不等式的最后三个标志,卡普顿·霍林斯特。擦掉他们。重新开始。那女孩非常危险。” “我会考虑你所说的一切。”卡普重复道。 “一定。”瓦里斯终于开始用拐杖撑着努力站起身来。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站了起来。 “冬天要来了。”他对卡普说,“我这把老骨头害怕冬天。” “你今晚住在隆芒恃吗?” “不,我回华盛顿。” 卡普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住五月花旅馆吧。我可能要和你联系。” 老人的眼中现出某种东西——感激?是的,几乎可以肯定是感激。“好的,卡普顿,霍林斯特。”他说完,拄着拐杖朝门口走去——个曾打开潘朵拉(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因为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火而试图报复,他命火神用黏土造出一个美女一潘朵拉,并把她送往人间;她随身携带一个小匣子,里面装满各种灾难和祸患)匣子的老人,现在他不再是想让飞出来的东西工作而是想把它们统统射杀。 当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后,.卡普长出了一口气,拿起保密电话。 “请问是谁?” “奥维尔·贾明森,先生。” “你抓到他们了吗,贾明森?” “还没有,先生,不过我们在机场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是什么?” “所有的公用电话亭都空了。在其中几个电话亭的地板上,我们发现了一些二十五和十美分的硬币。” “撬开的?” “不是,先生。这就是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它们并没有被撬开,它们只是空了。电话公司要气疯了。” “我明白了,贾明森。” “这加’决了事情的进展。我们一直认为也许他会把孩子留在外边,独自一人住进旅馆。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认为要找的是一个用一大堆硬币付帐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确实住进了旅馆,而没有闯入某一个消夏营地。” “是的,先生。” “继续,奥贾。” “是,先生。谢谢你。”他听上去很高兴,因为卡普记住了他的小名。 卡普放下电话。他半闭着眼睛坐了五分钟,沉思着。秋日柔和的阳光从凸窗射进室内,照亮并温暖着房间。然后,他俯下身再次接通雷切尔。 “约翰·雨鸟在吗?” “是的,他在,卡普。” “再过五分钟让他进来。我要和服务区的诺威尔·贝茨通话。 阿尔到那儿之前是他负责任务的。” “是,先生。”雷切尔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过只能是不加密电话。是步话机。不是很——” “没关系,就这样。”他不耐烦地说。 接通电话要用两分钟。贝茨说话尖细而清脆。他是个好人——不是很有想象力,但却吃苦耐劳。在阿尔伯特·斯但诺维茨到达堡垒之前,卡普就希望这样的人守在那里,电话中终于传来诺威尔的声音,他告诉卡普他们已开始向邻近市镇扩展——奥克维尔,垂芒特,马塞洛塞特)黑斯廷斯·格兰,鲁顿。 “好的,诺威尔,这很好。”卡普说。他想起了瓦里斯说的话:“你们在强迫他重新教育那小女孩”;他想起了贾明森告诉他所有的电话亭都空了,不是麦克吉,而是那个小女孩干的;因为她现在并没倒下,她还点着了那个士兵的鞋;大概是无意的。要是瓦里斯知道卡普打算百分之五十地接受他的意见,他一定会高兴的——这老混蛋今天早晨令人吃惊地雄辩。 “情况有变化。”卡普说,“我们不得不清除那个男人。彻底清除。明白吗?” “彻底清除。”诺威尔简单他说,“是,先生。” “很好,诺威尔。”卡普轻轻他说。他放下电话,等着约翰·雨乌进来。 片刻之后,门开了。他就站在那里,庞大而丑陋。他有一半彻罗基印地安人血统,天生行动极其轻巧。如果你一直趴在桌上读书或写信,你根本不会察觉屋内还有另一个人。卡普知道这一点非常罕见。大多数人能够察觉屋内另外一个人的存在:瓦里斯有次曾经说这不是第六感官而是“最后”感官,是从输入五种正常感官的微不足道的信息中得出的。但如果这“另一个人”是雨鸟,你便不会察觉。有一次当大家在卡普的起居室喝波尔图葡萄酒时,阿尔·斯但诺维茨曾提到关于雨鸟的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是我见过的惟一一个走路不碰前面空气的人。”卡普很高兴雨鸟是他们的人,因为他是卡普见过的人中惟一能令他胆寒的人。 雨乌是人中巨神。魔鬼。他身高六英尺八英寸,光亮的头发向后梳成一条短辫。十年前当他第二次在越南作战时,一枚克莱奠杀伤地雷在他面前爆炸,所以现在他的脸上肌肉成沟状。布满可怕的伤疤。他的左眼被炸飞,眼眶中空空如也只剩一个黑洞。 他拒绝接受手术或安装一只假眼。因为——据他说——当他到极乐世界的猎场去时,人们会要求他展示从战场上得来的伤疤。在他说这话时,你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他;你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出于某种他才知道的原因而捉弄你。 多年以来,雨乌一直是个非常出色的特工——一部分是因为他看起来丝毫不像个特工;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在那张血肉面具之后他有一个敏捷。极其聪明的头脑。他能流利地使用四种语言,并能听懂其它三种。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低沉。悦耳,而且彬彬有礼。 “下午好;卡普。” “已经下午了吗?”卡普吃惊地问。 雨鸟笑了,露出一嘴洁白的大牙——鲨鱼的牙齿,卡普想。 “已经过了十四分钟。”雨鸟说,“我在威尼斯的黑市上买了块西铁城电子表,漂亮极了,小小的黑色数字不停地在变。真是一大科技成果。我常想,卡普,我们在越南打战不是为了赢取战争而是为了演示科技成果。我们打战是为了创造廉价的数字手表。便携计算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看着我的新手表。它告诉我死亡在向我走来,每一分每一秒。这真是好消息。” “坐下,老朋友。”卡普说。就像以往和雨鸟谈话一样,他觉得口干舌燥,同时还得控制自己那双总想在桌面上绞来绞去的手。尽管这样,他还是相信雨鸟是喜欢他的一如果真能说雨乌会喜欢什么人的话。 雨乌坐了下来。他穿着一条旧牛仔裤和一件退色的钱布雷衬衫。 “威尼斯怎么样?”卡普问道。 “正在下沉。”雨鸟说。 “如果你想干,我这儿有个活儿给你。是件小事,但是也许它会成为你相当感兴趣的一项任务。” “告诉我是什么。” “完全是自愿的。”卡普自顾往下说道,“你还在休假。” “告诉我是什么?”雨鸟轻声重复。于是卡普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和雨鸟在一起才呆了十五分钟,可看起来像一个小时。 当这个庞大的印地安人离开时,卡普长长吁了一口气。同一个上午,瓦里斯和雨鸟——这会让任何人都受不了的。不过上午终于结束了,成果不小,再说谁知道今天下午会有什么事呢?他接通了雷切尔。 “什么事,卡普?” “我要在办公室吃午饭,亲爱的。帮我从餐厅拿点东西好吗? 随便什么东西。无所谓。谢谢你,雷切尔。” 终于清静了。保密电话默默地伏在沉重的底盘上,塞满了微型电路、记录卡和上帝知道是什么的其它东西。当它再次响起时,很可能会是阿尔或诺威尔,告诉他纽约的事已经结束一一女孩抓住了,父亲死了。那可真是好消息。 卡普又闭上了眼。思绪和各式各样的谈话像巨大。懒散的风筝飘过他的脑海。意念控制。他们智囊团的人说麦克吉具备这种能力的机率极大。想象一下:像麦克吉这样的人在卡斯特罗或霍悔尼身边;想象一下他走到亲共的泰德·肯尼迪身边低声对他说自杀是最好的选择;想象一下这样的人在各式各样的共产党游击队的领袖身旁。不得不将他除掉确实是一件让他们丢脸的事。但是……能够创造出第一个就可以再创造出第二个。 那小女孩。瓦里斯说她有在某一天能够把我们的星球像射击场上的飞盘一样击成两半的力量……这当然很荒唐。瓦里斯已经疯狂得和dh·劳伦斯小说里的那个小男孩一样了——那孩子会把获胜赛马的毛拔下来。命运六号已经变成了瓦里斯杯子里的劣质咖啡,使他正常的思维能力发生了故障。她是个小姑娘,并不是世界未日时的武器。而且他们现在不得不依靠她,至少要有足够的时间记录她的所做所为。这样就可以重新启动命运六号试验项目。如果能够说服她为国家利益使用自己的能力,那就更好那就更好了,卡普正想着,秘密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卡普的脉博忽然加快。他一把抓起话筒。 第03章 曼德斯农场事件 当卡普和阿尔·斯但诺维茨在隆芒特讨论恰莱恩·麦克吉的未来命运时,他们谈话内容的主角正坐在梦乡汽车旅馆十六号房间的床上,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清晨明亮的阳光斜射入室内。外面秋高气爽,瓦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浮云。在白天,一切都显得乐观多了。 她看着躺在毯子下面一动不动的爸爸:只有一簇黑头发翘了出来一其它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恰莉笑了。他总是尽力而为。 如果两个人都饿了而他们只有一个苹果,那他就会只咬一口而让她把其余的都吃下。在他醒着的时候,他总是尽力而为。 但是在他睡着时,他把毯子全抢走了。 她走进浴室,脱下短裤把淋浴打开。在水变热以前她上了厕所,然后走到喷头下,热水打在身上,舒适惬意。她闭上眼,微笑着。热水淋浴最初的一两分钟是世界上感觉最美妙的时刻。 (昨天晚上你做错了。) 一道愁云掠过她的额头。 (不。爸爸说没错。) (把那个人的鞋点着了,坏孩子,非常坏,你喜欢特迪熊全身烧黑的样子吗?) 愁云加重了。不安中又加入了恐惧和羞愧。她从来没有完全有意识地想到过特迪熊,那熊只是存在于她的潜意识中。而且像往常一样,她的负疚感好像完全集中体现在一股烧焦的糊味中。 这种糊味又带来了父母俯身在她上方的模糊画面:他们是大人,是巨人;而且他们被吓坏了;他们很生气,说话声音高而清脆,象电影中巨石顺山坡滚落。 (“坏孩子,太坏了!你不能这么干!恰莉!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再也不要!”) 当时她几岁?三岁?两岁?一个人从多大开始有记忆?有一她曾问过爸爸这个问题,可爸爸说他也不知道。他说他记得自己有一次被蜜蜂蜇过,而他母亲说那时他刚十五个月大。 这是她最早的回忆:俯在她身上的巨大的脸;像巨石从山上滚落的说话声;还有像烤糊鸡蛋饼似的焦味。那焦味来自她的头发。她把自己的头发引着而且几乎把它们都烧光了。在那之后,爸爸提到了“求助”,而妈妈变得非常地不可理喻,先是大笑,后是大哭,然后再次奇怪地高声大笑,爸爸最后不得不打了她一耳光。她记住这些是因为这是她惟一一次看到爸爸这样对待妈妈。爸爸说也许我们应该想想如何为她寻求“帮助”。当时他们在浴室里。爸爸刚才把她放到了淋浴喷头下,所以她的头发都湿了。噢,是的,妈妈说,让我们去找瓦里斯大夫吧,他会像以前那样给我们许多“帮助”……然后就是狂笑,大哭,再笑,然后是耳光。 (昨天晚上你坏极了。) “不,”她在哗哗的流水中喃喃地说,“爸爸说不是.爸爸说本来……可能是……他的……脸。” (昨天晚上你坏极了。) 但他们需要电话亭里的硬币。爸爸这样说的。 (坏极了。) 这时她又想起了妈妈,想起了自己五。六岁时的事情。她不愿回想这段时间,但挥之不去的记忆已经就在眼前。事情就发生在那些坏人闯进家里并伤害妈妈之前。 (杀了她,你是想说杀了她。) 是的,是这样,在他们杀了她并把恰莉带走之前。那时爸爸把她抱在腿上给她讲故事,只不过他并没有通常关于小东西和老虎和癞蛤螟先生的故事书。他只有一些没有插图的很厚的书。她厌恶地皱着小鼻子说要听小东西的故事。 “不,恰莉,”爸爸说,“我想给你读些其它故事,我要你听着。我想你现在已经够大了,你妈妈也这样想。这些故事也许会让你有点害怕,但它们很重要。它们都是真实的。” 她还记得爸爸给她读的那些故事的书名,因为这些故事确实把她吓坏了。其中有一本是一个叫查尔斯·福特的人写的《看哪!》;一个叫弗兰克·爱德华兹的人写的(奇怪甚于科学);一本(夜的真相》。还有另外一本《热分裂:病例记录》,但是妈妈不愿让爸爸讲这本书上的故事。“以后再讲。”妈妈说,“等她再大一些,安迪。”于是那本书被放了起来。恰莉当时非常高兴。 那些故事真得很吓人。有一个是讲一个男人在公园里被烧死了;一个是讲一个女人在她活动房屋的起居室中被烧死了,屋子里除了这个女人和她当时坐着看电视的一把椅子被燃尽外,其余一切东西都完好无损。故事有些地方大复杂,她听不懂,但有一件事她记住了:一个警察说:“我们无法解释这一死亡现象。受害者只残留下牙齿和一些烧焦的骨头。这样杀人得用一个喷灯,而她周围却没有任何东西烧焦。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整个房子没像火箭一样飞起来。” 第三个故事讲的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他在海边时自己燃烧了起来。他爸爸把他抱到海水里时使自己严重烧伤,但那孩子在海水里还是继续燃烧直到烧尽为止。还有一个故事是说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仟悔室对神父进行忏悔时烧了起来。恰莉知道天主教堂的仟悔室,因为她朋友迪妮对她讲过,迪妮说你必须把整个星期内你做的坏事都告诉神父。迪妮还没去忏悔过因为她还没有领圣餐,不过她哥哥卡尔已经去过。卡尔已经上四年级了,他不得不但白一切,包括那次他溜进妈妈的房间拿走了一些她的生日巧克力。因为如果你不告诉神父,基督的血就不会为你赎罪,你就会进地狱。 恰莉很明白这些故事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她害怕极了。爸爸讲完在忏悔室烧死的那个女孩的故事后,恰莉放声大哭:“我会把自己烧死吗?”她呜咽着,“像我小时候那样把头发烧着?我会烧成碎片吗?” 爸爸和妈妈非常难过。妈妈脸色苍白,不停地咬着自己的嘴后,爸爸用一只手搂住她说道:“不,亲爱的。只要你永远记住要小心而且不要去想……那件事——在你生气和害怕时所做的那件事。” “那是什么?”恰莉哭着说,“是什么?告诉我它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再也不干了,我保证!” 妈妈说:“就我们所知它叫无源热分裂,亲爱的。也就是说有时只要想到火就可以真地把火点着。它通常发生在人们心情不愉快的时候。有些人很明显终生具有这种……这种能力而自己从来不知道。而有人……这种力量会在瞬间控制住他们,他们……”她说不下去了。 “他们会把自己烧死。”爸爸接着说,“是的,就像你小时候沙发着了起来一样。但是你能够控制它,恰莉。你必须这样做。 上帝作证这不是你的错。”当他这样说时,他与母亲对视了一会儿,眼神中有一种恰莉读不懂的东西。 父亲拥抱着她的双肩说道:“我知道有时你控制不了。那是场事故,就像你小时候忘记上厕所一样,因为你在玩,所以就尿湿了裤子。我们过去把这叫做出事故——你还记得吗?” “后来我再也没那么干了。” “是的,当然你再也没那么干了。所以再过一些时候,你也会同样控制住这件事。但是现在,恰莉,你必须向我们保证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让自己的情绪失常以致控制不了那个东西。如果那样你会引起火来的。如果你真的已经控制不了、那就把它从你自己身上转移开,转到废纸篓或烟灰缸里。不要让它留在体内。如果附近有水,那就把它转移到水里。” “但绝不要对一个人。”妈妈说。她苍白。僵硬的脸显得异常严肃,“那会非常危险,恰莉。那你就是个坏孩子。因为你会一”她挣扎着挤出下面的话——“你会把他杀了。” 恰莉歇斯底里地嚎陶大哭起来,满脸惊恐和悔恨的眼泪。因为妈妈的双手都缠着绷带,而且她知道为什么爸爸要给她讲那些令人害怕的故事。就在前一天,因为她没有收拾房间所以妈妈不允许她到迪妮家去时,恰莉非常地生气;突然,火出现了,像以前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像个邪恶的精灵,点着头狞笑着;她太生气了,把它推出体外,推向了妈妈。妈妈的手着火了。情况还没有太糟。 (也许会更糟也许会是她的脸。) 因为洗涤槽里盛满了洗盘子的肥皂水,所以还没有太糟;但已经很不幸了,而且她已经向他们保证她永远永远都不会—— 温暖的水流打在她脸上,胸上。肩膀上,将她温柔地包裹起来,像是蚕茧,驱散了痛苦的回忆和不安。爸爸告诉过她没关系。如果爸爸这样说,那事情就一定是这样。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她的思绪从过去回到现在,又想起了那些追赶他们的人。爸爸说他们是政府的人,但不是一个好的政府部门。他们为一个叫伊塔的政府部门工作。这些人一直在追赶着他们。每当他们到了一个地方,过不了多久,这些伊塔的人就会出现。 不知道如果我让他们着起火来,他们会认为怎样?她脑中有个声音冷冷地问道。负疚的恐惧感使她紧紧闭上了双眼。这样想真是可怕。这是不对的。 恰莉伸出手,抓住热水龙头,手腕猛地一转将它关上。紧接下来的两分钟内,她哆嚏着抱着肩膀,强迫自己站在冰凉的水流中。 当你有了坏念头,你得为它们付出代价。 迪妮这样告诉过她。 安迪渐渐从梦中醒来,朦胧地听到淋浴的哗哗水声。开始时它只是梦的一个部分:他和祖父在泰士摩池塘上,那时他才八岁,他正试着把一只扭动着的大蚯蚓穿到鱼钩上。梦境令人难以置信地清晰。他能看见船舱中的柳条鱼篓,能看见麦克吉爷爷绿色的旧靴子上红色的轮胎补丁,能看见他自己第一双破旧、皱巴巴的棒球手套。看着这双手套,他记起明天要去罗斯福赛场进行小组训练。不过这是今晚,最后一线太阳余辉和逐渐浓重的夜色完美地协调成一种昏黄。他塘上静寂无声,你可以看见成群的檬和蚊虫在金黄色的水面浮掠。热闪电时隐时现……也许是真正的闪电,因为天正在下雨。初落的雨点打湿了爷爷饱经风吹日晒的白色小渔船。接着你能听到雨点落在湖面上的声音,低低的,神秘的嘶嘶声,就像——就像是—— ——淋浴,恰莉一定是在洗澡。 他睁开眼看到了陌生的带横梁的天花板。我们在哪儿? 回忆逐渐拼凑起来。但有一刹那,由于过去一年中到过大多的地方。有过大多的九死一生。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他感到一种令人恐惧的不知所措,他依依不舍地品味着刚才的梦境,希望再能回到梦中与爷爷在一起,虽然他已过世二十年了。 黑斯廷斯·格兰。他是在黑斯廷斯·格兰。他们是在黑斯廷斯·格兰。 他想着自己的头。头仍在疼,但已不像昨晚那大胡子年轻人让他们下车时那样厉害。巨痛已经减弱为一种稳定的阵痛。如果这次不反常的话,根据以往的经验,阵痛今晚就会成为轻微的疼痛,到明天就会全部消失。 淋浴关上了,。 他从床上坐起看了看表:十点四十五分。 “恰莉?” 她回到卧室,用一条毛巾使劲擦拭自己的身子。 “早上好,爸爸。…… “早上好。你怎么样?” “饿极了。”她说。她走到放衣服的椅子旁拿起绿衬衫,举到鼻前闻了闻,皱起了眉头,“我得换衣服了。” “现在还得再将就一下,亲爱的。今天再过些时候我们给你弄些东西。” “希望不要等那么久我们才能去吃饭。” “我们可以搭车。”他说,“就在看见的第一家咖啡馆下车。 “爸爸,我刚开始上学时,你告诉我不要坐陌生人的车。”她已经穿上了短裤和绿衬衫,正疑惑地瞅着他。 安迪下了床朝她走去。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不知道的魔鬼有时要比你已经知道的魔鬼好。”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亲爱的?”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他们已经知道的魔鬼一定是那些伊塔的人;是那些昨天在纽约大街上追赶他们的人。他们不知道的魔鬼一一“我想是说大多数开车的人并不是为伊塔工作的。”她说。 他朝她笑了,“你说对了。而且我以前说的话也是对的:当你陷入困境时,你有时不得不做些情况顺利时从来不做的事。” 恰莉的笑容消失了。她的面容变得严肃而警惕。 “就像把钱从电话里拿出来?” “是的。”他说。 “这不是坏事吗?” “不是。在那种情况下,这不是坏事。” “因为如果你陷入困境,你必须做不得不做的事以摆脱困境。” “是这样。不过有些例外。” “哪些是例外,爸爸?” 他揉弄着她的头发:“现在别管这些,恰莉,轻松起来。” 但她轻松不起来:“我并不想把那个人的鞋点着。我不是有意那样做的。” “不,你当然不是。” 于是她真的轻松起来了,露出容光焕发的笑脸,这笑容太像维奇了。“你的头感觉怎么样,爸爸?” “好多了,谢谢。” “那就好。”她仔细地看着他,“‘你的一只眼睛看起来很怪。 “哪一只?” 她指着他的左眼:“这只。” “是吗?”他走进浴室,在布满蒸气的镜子上擦干一块地方。 他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好心情渐渐消失了。他的右眼仍和平常一样,灰绿色——多云的春日中海水的颜色。他的左眼也是灰绿色,但眼白严重充血,而且瞳孔看上去也比右眼的小。 他还头一次注意到左眼睫毛奇怪地垂了下来。 他脑海里忽然响起了维奇的声音。声音非常清晰,好像她就站在身旁:你的头疼让我害怕,安迪。当你“推动”别人时—— 不管你叫它什么——你也在伤害自己。 紧接着他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个逐渐膨胀起来的气球……越来越大……大……直到最后砰的一声爆炸。 他再次仔细地察看了自己的左脸,用右手指轻轻地四处触摸着,看上去像一个电视广告中正欣赏着自己刮干净的脸的人。他发现自己脸上有三个地方毫无感觉——一处在左眼下方,一处在左颊上,另一处正好在左边太阳穴下。恐慌像傍晚静悄悄的薄雾穿过他体内。为他自己恐慌,但更多地是为了恰莉——如果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就好像他呼唤了她的名字一样,他在镜中看到了恰莉。 “爸爸?听上去她有些害怕,“你没事吧?” “没事,”他说。声音听上去很正常,并不颤抖,也并没有过分的信心十足。强作欢颜,“我只是在想应该刮脸了。” 她一只手捂住嘴咯咯地笑了:“像扎人的草堆。呸。茂盛得很呢。” 他追着她跑进卧室,把自己扎人的胡子在她光滑的脸颊上蹭来蹭去。恰莉咯咯笑着,用腿踢着他。 当安迪正在用自己的胡子弄得恰莉咯咯大笑时,奥维尔·贾明森(又名奥贾,又名果汁)正和另一名叫布鲁斯·库克的伊塔特工从一辆停在黑斯廷斯饭店外面的浅蓝色雪佛兰轿车中走出来。 奥贾站了一会儿,沿着主大街望去,看着这个小镇的停车场、电器商店,杂货店。两个加油站,一个药店和它木结构的市政大楼。大楼前挂着一块匾,用来纪念某个早已被人们淡忘的历史事件。主大街是40号公路的一部分,麦克吉父女俩就在离奥贾和布鲁斯·库克不到四英里远的地方。 “看看这个小镇子。”奥贾厌恶他说,“我就在离这几不远的地方长大。一个叫洛威尔的镇子。你听说过纽约州的洛威尔吗?” 布鲁斯·库克摇摇头。 “那离尤提卡也很近。那儿出产尤提卡俱乐部啤酒。离开洛威尔的那天是我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奥贾把手伸进夹克整理了一下枪套中的“追风”。 “是汤姆和史蒂夫。”布鲁斯说。街对面,一辆浅棕色的跑车停在了由一辆农场卡车让出来的车位里。两个穿深色西装,看上去就像银行职员的人正从车内出来。再往前在红绿灯那儿,另外两个伊塔特工正在盘问一个在学校学生中招揽生意的妓女。他们在给她看照片,而她摇着头。在黑斯廷斯·格兰一共有十个伊塔恃工,他们都与诺威尔·贝茨保持联系。贝茨现在正在奥尔巴尼等待卡普的私人后援阿尔·斯但诺维茨。 “啊,洛威尔。”奥贾叹了口气,“我希望中午时就能逮住这两个家伙。我也希望下次任务能在卡拉奇或是冰岛。哪儿都行,只要不是在纽约州北部。这儿离洛威尔大近了。近得让我不舒服。” “你认为我们中午前就能抓到他们吗?布鲁斯问道。 奥贾耸耸肩:“太阳下山前我们会抓住他们的。我敢保证。 他们走进饭店,坐在柜台前要了咖啡。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招待给他们端来了咖啡。 “你值班多长时间了,小妹妹?奥贾问她。 “如果你有个妹妹,我真可怜她。”女招待说,“要是她长得像你的话。” “不要这样,小妹妹。”奥贾说着向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她看了好半天。在她身后一个穿着摩托车夹克的小痞子正在蠢蠢欲动。 “我七点钟开始上班的,”她说,“和平常一样。也许你想和麦克谈谈。他是老板。”她转身想走开,奥贾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不喜欢女人拿他的相貌开玩笑。大多数女人都是婊子。他妈妈这句话可说对了,尽管在其它方面她可不一定正确。“我说过要和老板谈谈吗,小妹妹?” 她开始害怕了。这正是奥贾希望的。 “沿右””这就对了。我要和你谈,不想和什么整个上午都在厨房炒鸡蛋做汉堡的人谈。”他从兜里掏出安迪和恰莉的照片给她,仍然摄着她的手腕,“你认出了他们,小妹妹?也许今天早上他们来吃过早餐?” “让我走。你弄疼我了。”她的脸色开始发白,只剩下化妆时抹的胭脂还有些红色。”也许在高中时她曾是个啦啦队队长。奥贾邀请她们出去时嘲笑他的那种姑娘,因为他是象棋俱乐部的主席而不是橄榄球队的四分位。洛威尔的贱货们。上帝,他恨纽约州。连纽约市也离得太近了。 “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招待过他们。然后我就放你走,小妹妹。” 她草草看了一眼照片:“没有!我没有。现在让——” “你看得不够仔细,小妹妹。最好再看一遍。” 她又看了看。“没有!没有!”她大声说着,“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让我走,好不好?” 那个穿着皮夹克的小痞子跳了过来,拉链叮裆作响,手指插在裤兜里。 “你在打扰这位女士。”他说。 布鲁斯·库克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看着他。“当心我们下一个会去打扰你,麻脸。”他说。 “噢,”穿着皮夹克的小痞子说道,声音突然变得很小。他迅速走开去,显然记起在外面街上他还有件急事。 两位吃饭的老妇人正紧张地注视着柜台前这小小的一幕.一个穿着比较干净的厨师白大褂的大个子男人——可能是店主麦克——正站在厨房过道里,也在注视着。他手里拿着一把屠刀,但显得犹豫不决。 “你们两个想怎么样?”他问。 “他们是联邦调查局的人。”女招待不安地说,“他们——” “没招待过他们?”你肯定?”奥贾问道,“小妹妹?” “我肯定。”她说。她已快哭出来了。 “你最好确定一下。一个错误会让你在监狱里蹲五年的,小妹妹。” “我肯定。”她低声道。一滴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求求你让我走。不要再弄疼我了。” 奥贾手上忽然加力,享受着那小小骨头在他手下滑动的感觉,非常得意地想到自己还可以握得更紧将它们折断……然后他松开了手。餐厅里一片沉寂,只有收音机里传出的歌声安慰着黑斯廷斯饭店的顾客们,这一切都会过去的。那两个老妇女站了起来匆匆离去奥贾拿起他的咖啡杯,俯身越过柜台将咖啡倒在地板上,然后将杯子摔在了地上。厚厚的碎瓷片四散飞溅。那女招待大声哭了起来。 “难喝的咖啡。”奥贾说道。 店主半真半假地晃了下刀。奥贾霍然开朗起来。 “来啊,伙计!”他说着,几乎笑了起来”‘来啊,让我们见识见识。” 麦克把他的刀放在烤箱旁,突然愤怒而羞愧地大喊:“我在越南打过仗!我哥哥在越南打过仗!我要写信把这一切都告诉议员!你们等着,看我敢不敢!” 奥贾紧紧盯着他。过了一会儿,麦克垂下了眼睛。他害怕了。 这两个人走了出去。 女招待俯身开始从地上拾起咖啡杯的碎片,她仍在抽泣着。 在饭店外面,布鲁斯问:“有多少家汽车旅馆y“三家汽车旅馆,六套度假小木屋。”奥贾边说边朝火车信号灯望去。这东西让他很着迷。年轻时当他在洛威尔时,小镇饭店门前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的小镇,就去找一张列车时刻表。”曾经有无数次,他渴望把那牌子拽下来塞进某个人的喉咙。 “有人在检查这些地方。”他说。两人朝浅蓝色的雪佛兰轿车走去,这是用纳税人所交税款供养的政府车队的一部分,“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结果的。” 约翰。梅奥和一个叫雷·诺累斯的特工分在一个小组。他们正开车沿着40号公路朝梦乡旅馆驶去。他们开的是一辆新式黑色福特车。正当他们要爬上到梦乡旅馆之前最后的一座山头时,一个汽车轮胎爆炸了。 “他妈的,”约翰骂道。汽车上下颠簸着朝右边靠去,“这就是他妈的政府发给你的物资。他妈的翻新的旧轮胎。”他把车开到地面柔软的路肩上停下,打开福特车的信号灯。“你继续往前走。”他说,“我来换这见鬼的轮胎。” “我来帮你,”雷说,“用不了五分钟的。” “不,你走吧。翻过这座山就是,应该是的。” “你肯定?” “是的。我会追上你。除非备用轮胎也瘪了。如果那样我一点儿不奇怪。” 一辆吱嘎作响的农场卡车从他们身旁经过。这就是奥贾和布鲁斯·库克站在饭店外看见开出小镇的那辆卡车。 雷咧嘴笑了:“最好别这样。要弄个新的,你还得填一张一式四份的申请表。” 约翰并没有笑,“我不知道。”他炔炔不乐地说。 他们走到行李箱后,雷将它打开。备用轮胎完好无损。 “好了。”约翰说,“你走吧。” “换个轮胎其实也用不了五分钟。” “是的,不过那两人也就会离开旅馆了。如果这会用很长时间,你还是先走的好。无论如何,他们总得在什么地方。” “是的,好吧。” 约翰把千斤顶和备用轮胎拿出行李箱。雷·诺累斯犹豫片刻之后,便沿着路肩朝梦乡汽车旅馆走去。 从旅馆再往前,安迪和恰莉·麦克吉正站在40号公路的路肩上。事实证明安迪害怕别人注意到他并没有开车的担心是多余的;值班室的那个女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柜台上的一台小型日立电视,被里边的节目弄得如痴如醉。她把安迪递过来的钥匙扫进抽屉,并没有把视线从屏幕上转开。 “希望你昨天过得愉快。”她说。她正在吃着已经消灭了一半的巧克力可可面包圈。 “是的,过得不错。”安迪说着离开了房间。 恰莉正在外面等他。走下台阶时,他将那女人给他的帐单收据塞进灯芯绒夹克的口袋。从奥尔巴尼公用电话亭弄来的硬币在里边沉闷地叮当作响。 “还好吗。爸爸?当他们朝大路走去时,恰莉问道。 “看起来不错。”他说着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在他们右后方的山头上,雷·诺累斯和约翰·梅奥乘坐的汽车轮胎刚刚爆炸。 “我们去哪儿,爸爸?恰莉问。 “我不知道。”他说。 “我不喜欢这样。我觉得很紧张。” “我想我们已经把他们甩得很远了。”他说,“别担心。他们也许还在寻找那个把我们带到奥尔巴尼的出租车司机呢。” 但他们是死里逃生;他知道这一点,大概恰莉也知道。这样站在大路上使他觉得暴露了自己,就像卡通片里一个穿着条形囚衣的罪犯。忘掉它,他告诉自己。否则你接下来就会觉得他们无处不在了——每棵树后,前面那个山头上,不是有人说完全的幻觉和完全的意识是一回事吗? “恰莉一一一”他开口道。 “让我们去爷爷家吧。”她说。 他看着她,吓了一跳。梦境又浮现在眼前:在雨中钓鱼,雨声又变成了恰莉在洗澡。“你怎么想到那儿的?”他问。在恰莉出生前爷爷早已过世。他一生都住在佛芒特的泰士摩——新罕布什尔州边界西部的一个小镇。爷爷死后,湖旁那片地方留给了安迪的妈妈;她死后,那地方就成了安迪的。很久以前镇里就可以以征税为名将它收回,但爷爷已留下一小笔款子支付了这笔开支。 恰莉出生之前,安迪和维奇每年夏天休假时都要到那儿去一次。那儿离最近的双行道公路有二十英里远,地处树木环绕。人口稀少的乡间。夏季,会有各式各样的人来到泰士摩池塘度假。 这儿其实是个湖,湖那边是新罕布什尔州的布来德福小镇。但现在这个季节,所有的度假营地可能都空了。安迪怀疑冬天可能根本不会有人走通往营地的那条路。 “不知道。”恰莉说,“我只是……只是一下子想到了它。就在眨眼间。”山那边,约翰·梅奥正在打开福特的行李箱检查着备用轮胎。 “今天早晨我梦见了爷爷。”安迪缓缓说,“我想这是近一两年来我第一次想起他。所以我想你也可以说他突然钻进了我的脑海里。” “是个好梦吗,爸爸?” “是的。”他说,微微笑了,“是的,是个好梦。” “那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想这是个了不起的好主意。”安迪说,“我们可以到那儿呆一阵子,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我想如果我们能找到一家报纸,把我们的遭遇讲给许许多多的人听,他们也许会不得不停止对我们的追捕。” 一辆破旧的农场卡车吱吱嘎嘎向他们驶来,安迪把手伸了出去。山那边,雷·诺累斯正沿着路肩向山上走着。 卡车停了下来,一个头戴棒球球帽的年轻人伸出头来望着他们“啊,有位可爱的小姐。”他微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小姐?” “罗伯塔。”恰莉很快答道。罗伯塔是她中间的名字。 “啊,伯比,今天早晨你去哪儿?”司机问道。 “我们要去佛芒特。”安迪说,“圣·约斯伯里。我妻子在她姐姐家作客,遇到了点小麻烦。” “是吗?那农场主没再说什么,但他用眼角余光敏锐地打量着安迪。 “生孩子。”安迪说着挤出一张大大的笑脸,“这孩子又有了个小弟弟。今天早晨一点四十一分。” “他叫安迪。”恰莉说,“是不是很好听?” “好棒的名字。”农场主说,“你们跳上来吧,不管怎么说,我可以捎你们十英里,让你们离圣·约斯伯里再近点儿。” 他们上了车,农场卡车吱吱嘎嘎地开回到大路上,驶进清晨明亮的阳光中。与此同时,雷·诺累斯正爬上山头。他看见一条空旷的高速公路向前一直延伸到梦乡旅馆。再往前,几分钟前经过他们身旁的那辆农场卡车正在从他视野中消失。 他认为丝毫没有必要着急。 农场主叫曼德斯——伊夫·曼德斯。他刚把一车南瓜送到镇上,把它们卖给了a&p连锁店的老板。他说他以前是跟第一民族商场作生意的,但那儿的老板根本就不了解南瓜。他除了跳起来切肉什么也不懂,这就是伊夫。曼德斯对他的看法。a&p的老板可就不同了,那可是个绝妙的人。他告诉安迪和恰莉他妻子在夏季开一家旅游用品商店,而他在路边摆个小摊卖农产品。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你肯定不愿意我管闲事。”伊夫·曼德斯对安迪说,“不过你和女儿不该在这儿搭车。老天,真不该。现在这路上跑的人可不怎么样。黑斯廷斯。格兰药店后面有个长途汽车站,你们应该去那儿。” “这个——”安迪觉得很狼狈,不过恰莉机灵地插了进来。 “爸爸失业了。”她机敏地说,“所以妈妈得到艾姆姨妈家去生孩子。艾姆姨妈不喜欢爸爸。所以我们留在家里,不过现在我们要去看妈妈。是不是,爸爸?” “这是自己家里的事,伯比。”安迪说道,听上去很不自在。 他确实很不自在。恰莉的故事中漏洞太多了。 “你用不着这么说。”伊夫说,“我了解家庭纠纷。有时事情会变得非常棘手。我很理解。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安迪清清嗓子却没有开口。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一阵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 “嗨,你们干吗不到我家跟我和妻子一起吃午饭呢?”伊夫突然问道。 “噢,不,我们不能——” “我们很高兴去。”恰莉说,“是不是,爸爸?” 他知道恰莉的直觉通常都是正确的,而他自己现在身心交瘁,已无力反驳她。她是个有主见。咄咄逼人的小姑娘,安迪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到底是谁在控制局面。 “如果你觉得有足够的一”他说。 “从来都够。”、伊夫·曼德斯说,将车换到第三档。道路两旁的树木在秋日的阳光中迎风起舞:枫树,榆树,杨树。“很高兴你们能来。” “非常感谢。”恰莉说。 “不用谢,小朋友。”伊夫说,“我妻子看见你也会很高兴的。” 恰莉笑了。 安迪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左手手指下面那块皮肤的神经似乎已经死亡。无论如何,他可不喜欢这种感觉。而且,他强烈地感觉到那些人又近了。 二十分钟前在梦乡旅馆为安迪办理退房手续的那个女人现在有些紧张。她已将电视节目忘到了九霄云外。 “你肯定是这个人?’、雷·诺累斯已是第三遍这样问了。她不喜欢这个瘦小。齐整。有些严厉的男人。也许他是为政府工作,但这对莱娜·卡宁汉并不是什么安慰。她不喜欢这人的刀条脸,也不喜欢那双冷酷的蓝眼睛旁边的皱纹;而最重要的是她讨厌这人总是把那照片在她鼻子下晃来晃去。 “是的,是这个人。”她再次说道,“但并没有一个小姑娘和他在一起。是真的,先生。我丈夫也会这样说的。他值夜班。所以我们除了吃晚饭,很少能见面。他也会——” 另外那个人又闯了进来,莱娜更加惊慌地看见这人一手拿着步话机,一手拎着一支大号手枪。 “是他们。”约翰·梅奥气急败坏地说。由于愤怒和失望,他已经有些发狂,“有两个人在那床上睡过觉。一只枕头上是金发,另一只是黑发。他妈的那个轮胎!见他妈的大头鬼!浴室里挂的毛巾还是湿的!喷头还在滴水!我们也许只晚了五分钟,雷厂他愤怒地把枪插回肩套。 “我把我丈夫叫来。”莱娜蹑嚅道,“没关系。”雷说,他抓着约翰的胳膊把他拉出门外。约翰还在咒诅着那个轮胎。“忘了那轮子,约翰。你和镇上的奥贾通过话了吗?” “我告诉了奥贾,他又告诉了诺威尔。诺威尔正从奥尔巴尼往这儿来,阿尔·斯但诺维茨和他在一起。阿尔不到十分钟前刚刚降落。” “那很好,听着,约翰,想一想。他们一定是搭了车。” “是的,我猜也是,除非他们偷了辆车。” “那男人是个英语老师。他连从盲人院的特许地摊上偷根糖棍都不会。所以他们一定是搭车走的。昨晚他们搭了车,今天早晨又搭了车。我拿一年的工资跟你打赌,我爬那座山时,他们肯定正站在路边伸手拦车呢。” “要不是那个轮胎一一”约翰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凄苦万分。 他眼睁睁看着一次提升机会慢慢地。懒洋洋地飞走了。 “去他妈的轮胎!”雷叫道,“什么从我们旁边经过?轮胎瘪了之后,什么从我们旁边经过?” 约翰一边想一边把步话机挂回到腰问。“一辆农场卡车。”他说。 “我记得也是。”雷说。他四下扫了一眼,看见莱娜·卡宁汉满月般的大脸正从旅馆办公室的窗子里盯着他们,她看见雷注意到了她便将窗帘放了下来。 “相当破旧的卡车。”雷说,“如果他们还在大路上,我们应该能追上他们。” “那我们走吧。”约翰说,“我们可以用步话机通过奥贾与阿尔和诺威尔保持联系。” 他们奔向汽车打开车门。片刻之后黑色的福特便狂吼着冲出停车场,后轮下飞溅出片片辗碎的白色石子,莱娜·卡宁汉看着他们离开,大大松了一口气。开个旅馆和以前可大不一样了。 她走回房间叫醒了丈夫。 约翰·梅奥拿着枪,雷·诺累斯开着车,以每小时七十多英里的速度在40号公路上疾驶(其它十或十一辆类似的现代型号的汽车正从周围搜索地区向黑斯廷斯·格兰集中)。这时,伊夫·曼德斯伸出左手示意,将车开离高速公路;驶上一条大致伸向东北方的没有标志的沥青小路。卡车沿路上下颠簸。吱嘎作响。在他的怂恿下,恰莉已经唱遍了自己所会的九首歌,包括热门金曲如《生日快乐》、《这个老人》,(那稣爱我)和《凯普顿竞赛》。伊夫和安迪与她一起合唱了最后这支歌。 道路婉蜒曲折,经过一系列树木掩映的山脊,开始往下向比较平缓的地带延展。这里已被开垦并且收割过。一次,一只鹤鸡从左侧的花草丛中蹿了出来,伊夫大叫:“捉住它,伯比!”恰莉一边用手指比划着一边喊着“砰一吧一砰”,然后开心地咯咯大笑。 几分钟之后,伊夫把车开到了一条土路上。走了一英里之后他们看见了一个红。白。蓝三色的破旧信箱,边上印着“曼德斯”。伊夫将车驶进一条几乎半英里长。布满车辙的车道。 “冬天要在这里犁地一定非常困难。”安迪说。 “我都是自己干。”伊夫骄傲地说。 他们来到一所白色的农场房屋前。房子有三层,四周漆成薄荷绿色。在安迪看来,这类房子在开始时显得很普通,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会变得越来越奇特。屋后有两个小棚子,一个向这边斜着,一个朝那边歪着。南面又加盖了一排温室,一个很大的封闭门廊从北面伸出来,像件浆过的衬衫。 房子后面是个曾经很漂亮的红色谷仓。房子和谷仓之间就是新英格兰人所谓的后院——一块平坦的土地,几十只鸡正在上面啄食踱步。当卡车吱嘎着朝它们开去时,这些鸡尖叫着四散奔逃,扑闪着毫无用处的翅膀越过一块劈柴的垫木,垫木上面插着一把斧子。 伊夫把车驶进谷仓。谷仓里面有一股稻草甜甜的气息,这使安迪记起了自己在佛芒特度过的夏天。 当伊夫关闭发动机后,他们都听到了从谷仓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传来的一阵低沉。悦耳的哞哞声。 “你有一头牛。”恰莉说。一阵像是狂喜的表情掠过她的面颊,“我听到它了。” “我们有三头。”伊夫说,“你听到的是波西——非常新颖的名字,是不是,小朋友?她觉得一天得给她挤三次奶。如果你爸爸允许的话,一会儿你能看见她。” “可以吗,爸爸?” “我想可以。”安迪说。他在心里已经让步了。他们走到路边想搭车,没想到却被带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 “进屋见见我妻子。” 他们慢慢穿过后院,不时停下来等着要和小鸡们玩耍的恰莉。后门开了,一个大约四十五岁的女人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她用手掂住阳光叫道:“是你,伊夫!你带谁回来了?” 伊夫笑了:“这个小朋友是罗伯塔。这是她的爸爸。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所以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亲戚。” 安迪走上前说:“我叫弗兰克·伯顿,大太,您丈夫邀请我和伯比到家来吃午饭,希望没给您带来什么不便,很高兴见到您。” “我也很高兴。”恰莉说。她对小鸡比对这女人更感兴趣—— 至少现在如此。 “我叫诺玛·曼德斯。”她说,“进来吧,欢迎你们。”但安迪看见她困惑地看了丈夫一眼。 他们走进屋,穿过门洞来到一间宽敞的厨房。里边最显眼的是一个炉子和一张铺着红白格油布的长桌。空气中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水果和石蜡的味道。安迪想:罐头的味道。 “弗兰克和他的女儿要去佛芒特。”伊夫说,“我想路上吃点热东西对他们没什么坏处。” “当然。”她同意道,“你的车在哪儿,伯顿先生?” “这——”安迪张开嘴。他看了一眼恰莉,可这次恰莉不会帮他忙了;她正踏着小碎步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带着孩子毫不掩饰的好奇心寻视着每件东西。 “弗兰克碰到点麻烦。”伊夫·说着,直直地盯着妻子,“不过我们不用谈这些。至少现在不谈。” “好吧。”诺玛说。她长着一张坦诚,甜甜的脸——一个习惯于辛勤劳作的女人。双手通红,很粗糙,“我已经做好了鸡,还可以弄道很好的色拉,还有很多牛奶。你爱喝牛奶吗,罗伯塔?” 恰莉没有回头。她忘了这名字,安迪想。嗅,上帝,事情真是越变越好了。 “伯比!”他大声说。 她转过身笑了笑:“噢,是的。”她说,“我爱喝牛奶。” 安迪看见伊夫警告地看了一眼他妻子:不要问问题,现在不要。安迪感到一阵颓丧的绝望。他们的故事中残留的可信部分已烟消云散。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坐下来吃饭,等着看伊夫·曼德斯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离汽车旅馆有多远了?”约翰·梅奥问。 雷看了眼里程表:“十六英里。”他说着把车停了下来,“已经够远了。” “但是没准——…… “不,如果我们能追上他们,那现在就应该追上了,我们回去和其他人碰碰头。” 约翰将手掌击在仪表盘上。“他们一定是从哪儿下了公路。” 他说,“那见鬼的轮胎!从一开始这事就不走运,雷:一个疯子和一个小姑娘。而我们总是抓不到他们。” “不,我想这回我们抓到他们了。”雷说着掏出他的步话机。 他将天线伸出窗外,“半小时之内我们要在整个地区设一条警戒线。而且我打赌用不着搜查十几所房子就会有人认出那辆卡车。 六十年代后期深绿色的国际收割者,前面带雪犁,车上有载重物的桩杆。我仍然认为傍晚以前我们能抓住他们。” 片刻之后,他和已快到梦乡旅馆的阿尔。斯但诺维茨通了话。 阿尔继而把情况向他的特工们进行了传达。布鲁斯·库克还记得那辆出镇去的卡车。奥贾也记得。它曾停在a&p连锁店前。 阿尔把他们派回小镇。半小时之后,他们就知道那辆几乎可以肯定捎载了两个逃亡者的卡车车主叫伊夫·曼德斯,车号rfd#s,住纽约州,黑斯廷斯·格兰镇,贝灵斯大街。 这时时间刚过十二点三十分。 午餐非常丰盛。恰莉狼吞虎咽——三份肉片鸡块,两块诺玛·曼德斯做的饼干,一份色拉和三条家制的睫黄瓜。午餐以抹奶酪的苹果馅饼结束——伊夫评论说“吃苹果馅饼而不加奶酪就像搂着个姑娘而不能紧抱。”这话使他妻子用胳膊时亲呢地捅了他一下。伊夫转着眼珠,恰莉放声大笑。安迪的胃口让他自己都吃惊,恰莉打了个嗝,赶紧犯了罪似地捂住了嘴。 伊夫朝她笑了:“现在里边又有地方了,小朋友。” “如果再吃,我想我要炸开了。”恰莉答道,“过去我妈妈总……我是说我妈妈总这么说。” 安迪疲惫地笑了笑。 “诺玛,”伊夫说着站了起来,“干吗不带伯比出去喂喂那些鸡?” “不过,午饭桌子还没有收拾呢。”诺玛说。 “我会收拾的。”伊夫说,“我想和弗兰克在这儿聊聊。” “想去跟我喂鸡吗,亲爱的?”诺玛问恰莉。 “当然想。”她的眼睛褶褶放光。 “那就走吧。你有没有带一件夹克?天气有些凉了。” “哦……”恰莉看看安迪。 “你可以穿我的毛衣。”诺玛说。她和伊夫又交换了一下眼神,“把袖子卷起来些就行了。” “好的。” 诺玛从门后拿来一件已退色的旧夹克和一件磨边的白毛衣。 恰莉松松荡荡套上毛衣,把袖口卷了三。四次还显得长。 “它们啄人吗?”恰莉有些紧张地问。 “只啄它们的食物,亲爱的。” 她们走了出去,将门关上。恰莉还在叽叽喳喳他说着什么。 安迪看着伊夫·曼德斯,伊夫平静地注视着他。 “来杯啤酒,弗兰克?” “我不叫弗兰克。”安迪说,“我想你已经知道。” “我想是的。那你怎么称呼?” 安迪说:“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伊夫说:“那么,我就叫你弗兰克好了。” 外面隐约传来恰莉惊喜的尖叫。诺玛说了些什么,恰莉同意了。 “我想我可以来杯啤酒。”安迪说。 “好的。” 伊夫从冰箱中取出两瓶尤提卡俱乐部啤酒打开,将安迪的放在桌上,自己的放在长台面上。他从洗涤槽旁边的钩子上取下一条围裙系上。围裙红白相间下摆还镶着荷叶边,不过他穿上并不显得很可笑。 “要我帮忙吗?”安迪问。 “不用,我知道东西都在哪儿。”伊夫说,“至少大部分东西。 她每个星期都要把东西换换地方。没有一个女人想让丈夫在她的厨房里觉得轻车熟路。当然,她们要人帮忙,但如果你总得问她盘子搁哪儿,锅放哪儿,那她会更高兴。” 安迪回想起自己在维奇的厨房中作学徒的那些日子,微笑着点头同意。 “我并不赞成管别人的闲事。”伊夫说着,打开龙头往洗涤糟里放水并加入洗涤剂。“我是个农民;就像我跟你们说的,我妻子在贝灵斯路与奥尔巴尼高速路的路口开了一家小小的旅游用品商店。我们在这儿已经快二十年了。” 他朝安迪扫了一眼。 “我一看见你们两个站在路边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对头。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姑娘可不是你平常看见搭车的那种人。明白我意思吗?” 安迪点点头,小口小口呷着啤酒。 “况且,看上去你们刚从梦乡汽车旅馆出来,可你并没有开车,连只旅行皮箱都没有。于是我打算直接开过去。可后来我停车了。因为……不管怎么说,看见糟糕的事却视而不见和不管他人闲事到底是两码事。” “我们看上去那样吗?很糟糕?” “当时是,不是现在。”伊夫说。他正小心翼翼地洗着盘子,然后把它们放在滤干器里,“现在我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我第一个念头是你们肯定是警察正在搜捕的那两个人。”他看见安迪蓦地变色。猛然放下了啤酒罐。“我猜是你们。”他轻轻他说,“我一直希望不是。” “什么警察?”安迪哑声问。 “他们已封锁了进出奥尔巴尼的所有主要通道。”伊夫说,“如果当时我们再沿着40号公路走六英里,就会碰上设立在40号和第九大道交汇处的一个路障。” “那你为什么不往前开呢?安迪说。“那样对你来说事情就结束了,和你就没关系了。” 伊夫开始洗锅了。忽然他停了下来,在洗涤槽上方的橱柜中搜寻着。“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找不到炒锅了,啊,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往前开把你们交给警察?就算是为了满足我天生的好奇心吧。” “你要问些问题,呃?” “所有问题。”伊夫说,“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姑娘要搭车,那小女孩连只皮箱也没有,而且警察在追捕他们。于是我有了个想法,并不离奇的想法,我想也许这位父亲想取得女儿的监护权而得不到,所以他抢走了她。” “对我来说这够离奇了。” “经常发生的,弗兰克。于是我对自己说,那母亲自然不喜欢这样,于是报警要逮捕这父亲。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设置那些路障。只有发生重大抢劫或是……绑架才会设置这么大的搜索范围。” “她是我女儿,但并不是她母亲让警察抓我们的。”安迪说,“她母亲已经死了一年了。” “是啊,我已经差不多打消这个念头了。”伊夫说,“用不着私人侦探也看得出你们俩非常亲密,不管事情究竟怎佯,看起来你并没有强迫她”安迪沉默无语。 “于是我有了问题。”伊夫说,“我同意你俩搭车是因为我想那小姑娘可能需要帮助。可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看上去并不像个亡命之徒。但无论如何,你和那小姑娘用的是假名,你们编造的故事薄得像面巾纸,不堪一击。而且你看上去有病,弗兰克。你看上去就像一个病得勉强才能站住脚的人。这些就是我的问题。如果你能给我答案,也许对你是件好事。” “我们从纽约来到奥尔巴尼,今天凌晨搭车来到黑斯廷斯·格兰。”安迪说,“知道那些人在这儿很不妙,可我想我早已知道。 恰莉可能也知道。”他提到了恰莉的名字,这是个失误,不过现在看起来这已无关紧要。 “他们干吗要抓你们,弗兰克? 安迪沉思了很长时间,然后他遇见了伊夫那双坦诚的灰眼睛。他说:“你从镇上来,对吗?看见什么陌生人吗?从大城市来的?穿着现成的整洁西装,可穿衣服的人一消失你就会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开着没有任何标志的新型号汽车?” 这回轮到伊夫思索了。“a&p商店里有两个这样的人。”他说,”正在跟收款员海尔加说话。好像他们在给她看什么东西。” “大概是我们的照片。”安迪说,“他们是政府特工。他们在和警察一起行动,伊夫,更确切他说是警察在为他门工作。警察并不知道要抓我们。” “我们说的是什么样的政府特工?联邦调查局?” “不。是伊塔。” “什么?那个中央情报局下面的小组?伊夫显然不相信。 “他们跟中央情报局根本没关系。”安迪说,“伊塔真正的名字是dsi——科学情报处,大约三年前我读到一篇文章,说有些消息灵通人士根据一本叫(伊塔女神的武器商店)的小说,在六十年代初戏称它为伊塔,小说好像是一个叫冯·维可特的人写的,不过这并不重要,根据他们的纲领,伊塔的主要业务是管理现在或将来对国家安全产生影响的国内科研项目。而在公众眼里,和他们最密切相关的是他们对能源研究的资助和管理——电磁和核能,事实上他们介入的事要多得多。她母亲和我是很久以前一次试验的一部分。那时恰莉还没有出生。可后来她母亲被伊塔谋杀伊夫沉默了一会儿,他放掉洗涤槽的水,擦干手,然后走过来开始擦洗桌面上的油布。安迪拿起自己的啤酒罐。 “我不想直接说我不相信你。”伊夫终于说道,“这个国家确有许多秘密勾当而后来又曝光天下。中央情报局将掺有lsd的水给人喝,一些联邦调查局的人被指控在民权运动中犯有杀人罪,还有贪污受贿等等,不一而足。所以我不能直接说我不相信你。那就让我说你还没有说服我。” “我想他们现在真正想要的不是我。”安迪说,“以前也许是。 但他们已转移目标。他们现在想要的是恰莉。” ‘你是说美国政府为了国家安全正在抓一个一。二年级的小孩?” “恰莉不是个普遍的二年级学生。”安迪说,“她母亲和我曾经被注射过一种代号为命运六号的药物。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它确切是什么东西。我只能推测它是某种合成的腺体分泌物。它改变了我和我未来妻子的染色体。我们把这些染色体遗传给了恰莉,它们以某种全新的方式组合起来。如果她能把这些染色体传给自己的孩子,我想她会被叫做一个突变体,如果出于某种原因她不能,或这种变化使她不能生育,那我想她就是一个间生体,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们都想得到她。他们想研究她,看看是否能找出她能做那些事的原因。而且我认为他们还想把她作为一个展品,用她来重新启动命运六号项目。” “她能做什么?”伊夫问。 透过窗户,他们看到诺玛和恰莉正走出谷仓。白毛衣在恰莉身上宽松地摇摆着,下摆已经垂到了她的小腿肚。她双颊啡红正兴高采烈地跟诺玛说着什么,诺玛笑着点着头。 安迪轻轻说:“她能点火。” “我也能”伊夫说。他再次坐下,用一种奇怪。警惕的眼光看着安迪。当你怀疑一个人脑筋不正常时,用的就是这种眼光。 “她只要通过想就能点火。”安迪说,“它学名叫无源热分裂。 这是一种超心理能力,像心灵遥感,通感或心理预感一样——另外,恰莉也具有一些这类能力——但无源热分裂要少见得多…… 而且危险得多,恰莉自己就很害怕这种能力——这情有可原。因为她并不总能控制它。如果她让自己那样想,她可以烧掉你的房子、你的谷仓和前院。或者她能点着你的烟斗。”安迪疲惫地笑笑,“只是在她为你点烟斗时,她可能把你的房子、你的谷仓和前院都烧掉。” 伊夫喝完啤酒.说道:“我觉得你应该打电话叫警察去自首,弗兰克。你需要帮助。” “我想这听来相当不可思议,是吗?” “是的。”伊夫严肃他说,“这是我听说的最不可思议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边上,有些紧张。安迪想,他在等着我一有可能就做出些蠢事来。 “我想这并不重要。”安迪说,“反正他们很快就会来了。其实警察也许会更好些。至少当警察抓住你时,你不会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伊夫正要答话,门开了。诺玛和恰莉走了进来。恰莉神采飞扬,双眼奕奕生辉。“爸爸!”她说,“我喂了——” 她停住了,双颊开始退色。她仔细地在伊夫·曼德斯和父亲之间看来看去。欢乐从她脸上逝去,随之而来的是痛苦的悲哀。 就像昨晚看上去那样,安迪想,就像昨天我把她从学校带走时看上去那样。事情何时是尽头?她何时才能得到幸福? “你说了。”她道,“噢爸爸,你为什么说了?” 诺玛走上前,保护似地用一只胳膊搂住恰莉的肩膀:“伊夫,这儿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说,“你说‘他说了’是什么意思,伯比?” “我不叫伯比。”她说,双眼垂泪欲滴,“你知道那不是我的名字。” “恰莉。”安迪说,“曼德斯先生知道有什么事不对头。我告诉了他,可他不相信我。如果你想一想,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 “我什么也不明白——”恰莉说道,声音尖利刺耳。接着她安静下来,歪着头似乎听到什么,虽然在场的其他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声音。他们看到恰莉的脸忽然变得煞白,好像里面的血一下子都流光了。 “怎么回事,亲爱的?诺玛问。她担心地看了一眼伊夫。 “‘他们来了,爸爸。”恰莉低声道。她睁大的眼睛中充满恐惧,“他们抓我们来了。” 他们在40号公路和那条伊夫走过的没有标号的公路交汇处碰了头——在黑斯廷斯。格兰镇的地图上这条路叫老贝灵斯公路。 阿尔。斯但诺维茨终于赶上了他的人,并且迅速而果断地接过了指挥权。他们一共是十六个人,分乘五辆汽车沿着公路朝伊夫·曼德斯家开去,看上去像一列快速行进的送葬队伍。 诺威尔。贝茨带着真正如释重负的心情将行动指挥权——和责任——交给了阿尔·斯但诺维茨,并询问了当地警察和州警察参与此事的情况。 “暂时还没有告诉他们真相。”阿尔说,“如果我们抓到了他们,那我们就让警察们撤消路障。如果没有抓住,那我们就让他们向封锁地区中心移动。不过私下里说,如果我们十六个人还对付不了他们,那我们就真地无能无力了,诺威。” 诺威尔察觉到了话中轻微的责备,没再说话。他知道最好是在没有外界干涉的情况下抓住那两个人,因为一直抓住安德鲁·麦克吉,他马上就会发生二场事故,致命的事故。所以如果周围没有警察闲逛,事情会发生得更迅速些。 在他和阿尔前方,奥贾的刹车灯闪了起来,接着汽车拐上了: 一条土路。其它车辆随后鱼贯而行。 “我一点不明白。”诺玛说,“伯比……恰莉,你不能安静下来吗?” “你不懂。”恰莉声音尖利他说,似乎被人扼住了脖子。看着她,伊夫感到心慌意乱。她的脸看上去像是一只被套住的小兔子。她挣脱开诺玛的手臂奔向爸爸。安迪把手扶在她肩上。 “我想他们要杀死你,爸爸。”她说。 “什么?” “杀了你。”她重复道,她的眼睛瞪视着前方,闪烁着极大的恐慌。她发疯似地拼命说着,“我们必须逃走。我们必须——” 热。这里太热了。 他向左边看去。在炉子和洗涤槽之间的墙壁上挂春一个室内温度计,是通过邮购购买的那种。温度计中的水银柱正缓缓上升,像只正在谴责别人的手指。 “是的,这就是他们要做的。”她说,“杀了你,就像杀死妈妈那样杀了你,把我带走,我不要。我不要让这件事发生,我不要让.一一一”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水银柱一样渐渐升高。 “恰莉!当心你在干什么?” 她疯狂的眼神清醒了些。伊夫和他妻子靠在了一起。 “伊夫……什么——?” 但是伊夫已经看见了安迪瞥向温度计的那一眼。突然,他相信了。现在这里真热,热得快让人出汗。温度计中的水银柱已经上升到了九十度。 “那稣基督。”他哑声道,“是她干的,弗兰克?” 安迪没有理他。他的双手仍扶在恰莉肩上。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恰莉——你觉得已经晚了吗?你觉得怎样?” “是的”她说。她的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他们沿着上路来了。噢爸爸,我害怕。” “你能阻止他们,恰莉。”他静静地说。 她看着他。 “是的。”他说。 “可是——爸爸——这不好。我知道这不好。我会杀了他们。” “不错。”安迪说,“也许现在就是杀或是被杀。也许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这并不是坏事?”她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到。 “是。”安迪说,“是坏事。永远不要骗自己说这不是。而且如果你控制不了就不要做,恰莉。即使为了我也不要。” 他们彼此对视着,安迪疲惫的眼睛布满血丝、充满恐惧;恰莉的眼睛茫然地瞪着,似乎已被催眠。 她说:“如果我……做了什么……你还爱我吗?” 这问题悬在两人中间,缓缓地翻腾着。 “恰莉。”他说,“我会永远爱你。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爱你。” 伊夫本来站在窗口,这时他穿过屋子走向父女俩。“我想我应该说声非常报歉。”他说,“整整一队汽车从路上开来。如果你们愿意,·我将和你们站在一起。我有猎鹿枪。”但他看上去突然害怕了,像生了病似的。 恰莉说:“你用不着拿枪。” 她从父亲手下脱开身,朝纱门走去。穿着诺玛·曼德斯的白毛衣,她显得更加瘦小。 她跨出门外。 片刻之后,安迪也站了起来,跟着她走了出去。他感到胃部冰凉,好像三口就吞下了一支硕大的冰淇淋。曼德斯夫妇留在屋内。安迪最后看了一眼那男人困惑。恐惧的脸,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随意的念头——这会给你个教训,不要再随便让人搭车。 他和恰莉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注视着第一辆车开上长长的车道。母鸡们尖叫着上下扑腾。谷仓里,波西又在哞哞叫着呼唤人们去给她挤奶了。十一月稀薄的阳光洒在这纽约北部小镇树木掩映的山脊和秋日褐色的田野上。逃亡已炔一年,安迪惊奇地发现在自己的恐惧中还掺杂着一种奇怪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曾听说过当一只兔子被猎狗们追赶时,在它将要被撕裂的一刹那,被激起的原始野性也会使它转过身来面对追捕者。 无论如何,不用再逃亡总是件好事。他站在恰莉身旁,阳光轻柔地照在她金色的头发上。 “噢爸爸。”她吟唤道,“我快站不住了。” 他把胳膊放在她肩上,将她紧紧地搂在身边。 第一辆车在门前庭院前停了下来,两个男人走了出来。 “你好,安迪。”阿尔·斯但诺维茨说道,而且他微笑了,“你好,恰莉。”他两手空空,但外套敞开着。在他身后,另外那个人警觉地站在车旁,两手叉腰。第二辆车停在第一辆车后,又下来四个人。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下,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安迪数了十二个人后便不再往下数了。 “滚开。”恰莉说。在下午清凉的空气中她的声音又尖又细。 “你让我们的追捕变得很有意思。”阿尔对安迪说。他看看恰莉,“亲爱的,你不用——” “滚开!”她尖叫道。 阿尔耸耸肩,安抚似地微笑着:“恐怕我不能那么做,亲爱的。这是命令。没人要伤害你,或你爸爸。” “你撒谎!你们要杀他!我知道!” 安迪开口说话了,而且他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平稳:“我建议你们按我女儿说的去做。你们肯定已经知道上面为什么要抓她。你们知道机场的那个士兵。” 奥贾和诺威尔迅速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目光。 “只要你们进车来,我们可以商量这一切。”阿尔说,“说实话,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 “我们知道有什么事。”安迪说。 从最后两。三辆车上下来的人们开始成扇形分开,几乎有些随意地朝走廊包围过来。 “求求你。”恰莉对那个脸色黄黄的人说道,“不要逼我做出什么事。” “没用的,恰莉。”安迪说。 伊夫·曼德斯走到门廊上。“你们这些人擅入别人住宅。”他说,“我要你们赶快从我的财产上滚出去。” 三个伊塔的人已走上了门廊的台阶,站在安迪和恰莉左边不到十码的地方。恰莉给了他们警告。绝望的一瞥,这些人站住了一一暂时地。 “我们是政府特工人员,先生。”阿尔·斯但诺维茨用低沉礼貌的声音对伊夫说,“这两个人要被带回去审问.没别的。” “我不管他们是不是刺杀了美国总统。”伊夫说,他的声音高而清脆,“给我看你的逮捕令,否则就从我的财产上滚出去。” “我们不需要逮捕令。”阿尔说。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严厉。 “你们需要,除非我今早醒来发现自己是在俄国。”伊夫说,“我在让你们滚开,你们最好动作快点,先生们。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了”“伊夫,进来!”诺玛叫道。 安迪能够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集聚,像电荷一样集聚在恰莉周围。靠在他胳膊上的头发开始舞动起来,像无形波浪中的海草。他低下头看看她的脸——那么小,而现在又那么陌生……要来了。他无助地想到,要来了,噢上帝真的要来了! “滚出去!”他对阿尔吼道,“难道你不明白她要做什么?难道你感觉不到吗?别傻了,伙计!” “听我说。”阿尔道。他看看站在门廊那头的三个人,不可察觉地点点头。他又看看安迪,“只要我们能商量一”“当心,弗兰克!”伊夫·曼德斯大叫道。 门廊尽头的三个人突然向他们冲来,边跑边掏着枪。“不许动,不许动!”一个人叫道,“原地站着!把手放在——” 恰莉朝他们转过身去。这时,另外六个人——包括约翰·梅奥和雷·诺雷斯——拿着枪向门廊另一面的台阶跑去。 恰莉的眼睛张大了些,这时安迪感到什么东西随着一股热气流穿过了他的身体。 门廊前面的三个人跑到离他们一半远的地方时,他们的头发呼地一声起火了。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一块六英寸长的木片从门廊的一根支柱上飞了下来。诺玛·曼德斯大声尖叫起来,安迪战栗了一下。 但恰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脸像在梦中,神情恍忽; 嘴角轻轻泛起蒙娜·丽莎的微笑。 她喜欢这个。安迪有些惊恐地想。这就是为什么她那么害怕它吗?因为她喜欢这个? 恰莉再次转向阿尔·斯但诺维茨。他派去从走廊前面冲向安迪和恰莉的那三个人已经将他们对上帝。国家,伊塔的责任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鬼哭狼嚎地拍打着头上的火焰。下午的空气中突然冲满了刺鼻的头发烧焦的味道。 又是一声枪响。一扇窗户碎了。 “别打着那个姑娘!”阿尔叫着,“别打着那个姑娘!” 安迪被粗暴地抓住了。门廊上挤满了人。在一片混乱当中,他被拖向栏杆。这时有人试图把他向另一边拉去。他觉得自己像根拔河比赛用的绳子。 “放开他!”伊夫·曼德斯粗声吼道,“放开——…… 又是一声枪响。突然诺玛又尖叫起来,一遍遍高呼着丈夫的名字。 恰莉俯视着阿尔·斯但诺维茨。突然间阿尔脸上的冷酷。自信消失了,恐惧攫取了他,黄脸顿时变成了干奶酪色。 “不,不要。”他用几乎是商量的口气说,“不要——” 不可能描述火焰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只是突然间他的裤子和外套就熊熊燃烧起来。他的头发变成了一束燃烧的灌木丛。他尖叫着朝后退去,撞在了汽车上,接着又狂舞着胳膊转向诺威尔·贝茨。 安迪再次感到了那股代替了空气的热流,好似一枚以火箭速度飞行的滚烫子弹刚好擦过他的鼻子。 阿尔·斯但诺维茨的脸着了起来。 有那么一会儿,他就站在那儿,在一片透明的火网中无声地尖叫,然后他的身体开始模糊、消失,像油脂一佯渐渐融化。诺威尔从他身边退缩开去。阿尔·斯但诺维茨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稻草人。他跌跌撞撞走下车道,舞动着胳膊,然后脸朝下栽倒在第三辆车旁。他已完全失去了人形;看起来像一堆燃烧着的破布。 门廊上的人们吓坏了,呆呆地盯着眼前这意外的景象。头发被恰莉点着的那三个人已经设法将火扑灭。他们将来(虽然也许时间不长)看上去肯定会显得非常古怪:规定的短发现在看上去像是落在他们头上纠结成块的黑色灰烬。 “滚开,”安迪嘶哑他说,……决滚开。她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停下来!” “我没事,爸爸。”恰莉说。她声音平稳。镇定,带着奇特的冷漠,“一切正常。” 就在这时,那些汽车开始爆炸。 爆炸都是从尾部开始的;后来当安迪在头脑中将发生在曼德斯农场的事重新串起来时,他可以肯定这一点。爆炸都是从尾部油箱处开始的。 阿尔绿色的普利茅斯首先一声巨响炸了起来。一大团火焰从普利茅斯后部腾空而起,耀眼夺目。后车窗炸飞了。约翰和雷开的福特紧接着炸了起来,相距不到两秒钟。金属碎片满天飞舞,接着急速掉落在屋顶上。 ……洽莉!”安迪叫道、”洽莉,停下!” 她依然用平静的语调说:“我停不下。” 第三辆汽车开始爆炸。 有人开始逃跑。有人紧随其后。门廊上的人们开始向后退去。又有人向前拖着安迪,安迪反抗着。忽然没有人再抓着他了,刹那间他们都在逃命了,一个个脸色惨白,眼睛惊恐地瞪大着,却视而不见。其中一个头发烧焦的人想从围栏上翻过去。他的脚被绊住,头朝下摔进了一个小花园。诺玛年初时在园中种过豌豆,那里还有许多帮助豆秧向上爬的木桩。其中一根刺中了这个人的喉咙,“噗”地一声从脖后穿了出来。这声音安迪永远忘不掉。那人像一条上了岸的蹲鱼在园中扭曲挣扎,从脖后穿出的木桩像一枚箭杆将他钉在地上。他痛苦地发出微弱的漱口似的声音,鲜血顺着他的衬衫前襟喷涌而下。 剩下的汽车接二连三相继爆炸,像一系列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两个逃走的人被气浪掀翻在地,其中一个腰部以下起火,另一个浑身溅满保险玻璃的碎片。 黑色的油烟升腾在空中。车道以远,透过热蒸气望去,远方的山脉和田野像在恐惧中扭曲变形。鸡群上下惊飞,发疯似地尖叫着。突然有三只鸡蓦地着了起来,像长了脚的火球四处奔逃,最后倒毙在车道旁。 “洽莉,马上停下!停下!” 一条火舌斜穿进前庭,那条土路呈一条直线熊熊烧了起来,好似地上铺过一线火药。火舌爬到了伊夫劈柴用的插着把斧子的垫板,将它包围形成了一个神奇的火圈。突然火圈向中心突去。 劈柴垫板忽地着了起来。 “洽莉看在上帝的份上!” 一把伊塔特工的枪躺在门廊和燃烧的汽车之间的草地上。突然,里边的子弹一发接一发尖利,清脆地爆响起来。手枪在草地上怪异地滚跳着。 安迪用尽全力打了她一个耳光。 她的头猛然向后仰去,蓝色的眼睛空洞无物。然后她吃惊。 茫然地盯着他,仿佛受了伤害。突然他感到自己被一股迅速集聚起来的热流包围了。他深深吸了一口像厚玻璃似的粘稠的空气; 鼻孔上的毛发仿佛已经焦脆。 自燃。他想着,我马上要自燃起来了—— 接着一切都过去了。 恰莉脚步踉跄着摇摇欲坠。她用手捂住了脸。然后从她的指缝间传来一声浸满恐惧和绝望的尖叫,让安迪担心她的神经已经垮掉。 “爸爸一一一”他一把揽住她,紧紧抱着。 “噢,”他说,“噢恰莉,亲爱的。” 尖叫声停止了。她瘫软在他怀里昏了过去。 安迪抱起她,她的头在他胸前无力地滚动。空气很热,充满了燃烧着的汽油的味道。火舌已经穿过草地爬到了长青藤下,开始向上攀登,敏捷如夜里出来玩耍的小男孩。房子要着火了。 伊夫·曼德斯正两腿伸开靠坐着厨房的纱门上。诺玛跪在他身旁。他胳膊中了弹,蓝色工作衫的袖子上一片殷红。诺玛从她衣服的下摆上撕下长长的一条,正试着想卷起他的衬衫袖子给他包扎伤口。伊夫的眼睛大睁着,脸色灰白。他的嘴唇微微发青,急速地喘息着。 安迪朝他们迈进一步。诺玛·曼德斯向后缩了一下,接着马上俯身伏在丈夫身上。她用冒火的目光严厉地看着安迪。 “走开。”她嘶叫着,“带上你的魔鬼走开。” 奥贾跑了。 在他逃命时,“追风”在他臂下上下跳动。逃奔中他慌不择路。他跑在田野里——摔倒、爬起再接着跑。在一道车辙里他嵌了脚再次倒下,倒下时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尖叫。接着他爬起来继续向前跑去。有时他好像是在独自逃命,有时又像有人在跟他一起跑。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逃走,从十分钟前还曾是阿尔·斯但诺维茨的那堆燃烧着的破布边逃走,从那队燃烧的汽车边逃走,从躺在花园中喉咙里插着根木桩的布鲁斯·库克身边逃走。 快跑、快跑,快跑。“追风”从枪套中掉了出来,狠狠砸在他膝盖上,然后掉落在一堆杂草中。他继续向前狂奔,并没有停步。 然后奥贾跑进了一片树林。他绊倒在一棵被刮倒的大树上,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他躺在那儿,精疲力竭地喘息着,一只手按在阵阵作痛的腰间。他躺在那儿,脸上淌满震惊和恐惧的泪水。他想着:再也不要纽约州的任务.永不。就是活到二百岁我也再不踏进纽约。 又过了一会儿,奥贾满脸泪痕地爬了起来,开始一瘸一拐地朝公路走去。 “让我们把他从门廊抬走。”安迪说,他已把恰莉放在了车道外的草地上。房屋一侧已经开始燃烧,火星像缓缓移动着的巨大萤火虫纷纷坠落在门廊上。 “走开。”她厉声说,“别碰他。” “房子着火了。”安迪说,“让我来帮你。” “走开!你干的已经够多了!” “住嘴,诺玛。”伊夫看着她,“发生的事没有一件是这个人的错。所以闭上你的嘴。” 她望着他,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然后她猛地咬住了嘴唇。 “让我起来。”伊夫说,“腿都麻了。我还以为我尿裤子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有个混蛋打中我,不知道是哪个。帮个忙,弗兰克。” “我叫安迪”他说着用一只胳膊搂住伊夫的肩膀。伊夫一点点站起来。“我不怪你妻子。你今早本该不理会我们的。” “如果要我再做一遍,我还会这样做的。”伊夫说,“杂种们拿着枪跑到我家里来。那些混蛋和他妈的政府婊子先生们…… 噢,耶苏!” “伊夫?”诺玛叫道。 “嘘,女人。我把伤口弄裂了。走吧,弗兰克,或者安迪,管你叫什么名字哪。这里越来越热了。” 确实这样。当安迪把伊夫半拖半抱弄下台阶走到庭院时,一股风将一团火星吹落到门廊上。劈柴垫板已经是一个烧黑的树桩。被恰莉点着的那几只鸡只剩下了几根燃焦的骨头和本该是羽毛的一堆奇形怪状的厚厚的灰。它们没有被烤熟;它们被火化了。 “在谷仓那儿把我放下来。”伊夫喘息着说,“我想和你谈谈。” “你得去看医生。”安迪说。 “是的,我会去看医生。你女儿怎么样了?” “昏过去了。”他放下伊夫,让他背靠着谷仓的大门。伊夫抬头看着他。他的脸已经有了一点血色,嘴唇上的青紫正在消退。 他在冒汗。在他们身后,从1868年起就矗立在贝灵斯公路上的这所白色的大房子正在被火焰吞噬。 “一个人不该会做她能干的事。”伊夫说。 “也许是的。”安迪说,然后把目光从伊夫身上转向诺玛·曼德斯僵硬。毫不宽容的脸,“但是人也不应有大脑性麻痹。肌营养不良或白血病。但这些都存在。而且是在孩子身上。” “她无法拒绝。”伊夫点点头,“不错。” 安迪仍然看着诺玛。他接着说:“她就像一个带着铁肺的孩子,或一个关在弱智儿童院的孩子,她并不是魔鬼。” “很抱歉我刚才那样说。”诺玛答道,目光闪烁着躲开了安迪的注视,“我曾和她一起出去喂鸡。看着她抚弄奶牛。可是先生,我的家着火了,有人死了。” “对不起。”。 “房子保过险,诺玛。”伊夫说道,用他没受伤的手握住诺玛的手。 “可这救不了我妈妈的那些盘子,那是我外祖母传给她的。” 诺玛说,“也救不了去年六月我们在艺术展览会上买的那些画。…… 一滴泪水滑出眼眶,她用袖干将它拭去,“还有你在部队时给我写的所有的信。” “你女儿不会出什么事吧?”伊夫问道。 “我不知道。” “那听着。要是愿意你可以这样做。谷仓后面有一辆旧的威立斯吉普——”“伊夫,不!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他转身看着她。他的脸色灰白,淌满汗水。在他们身后,他们的家烧光了。墙面板燃烧时发出的僻啪声就像圣诞簧火中的七叶树。 “那些人没有逮捕令,没有任何证明,来到这里想把他们从我们的家里带走。”他说,“他们是我在一个有着法律的文明国度里邀请来的客人。其中一个人射中了我,另一个想射中这位安迪。只差不到四分之一英寸没击中他的头。”安迪想起了第一声震耳欲聋地枪声和从门廊支柱上飞起的那片木头。他打了个哆嚏,“他们来做了这些事。你想让我怎么做,诺玛?坐在这里。 如果那些人有胆量回来,就把他们交给那些秘密警察?做个好德国人?” “不。”她沙哑地说,“不,我想不是。” “你用不着——”安迪开口道。 “我觉得应该。”伊夫说,“等他们回来……他们会回来的,是不是,安迪?” “噢是的,他们会回来的。你刚才惹的这件事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伊夫发出一声上气不接下气。口哨似的笑声:“那太好了。 等他们在这里出现,我知道的只是你开走了我的威立斯,其余一概不知。祝你好运。” “谢谢。”安迪轻轻地说。 “我们得快点。”伊夫说,“到镇上有很长一段路,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看见烟了。救火车马上会来。你说你和女儿要去弗芒特。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安迪说。 他们左边传来一声呻吟:“爸爸——” 恰莉正从地上坐起,红裤子和绿衬衫上沾满了尘土。她脸色苍白,困惑地扫视着周围。“爸爸,什么着了?我闻到什么东西着了:是我干的吗?什么着了?” 安迪走近她将她抱起。“一切正常。”他说。很奇怪人为什么要这样跟孩子说话,尽管你知道他们和你一样清楚这并不是事实。“一切正常。你感觉怎么样,亲爱的?” 恰莉越过他的肩膀注视着燃烧的汽车、花园中扭曲的尸体和曼德斯家爬满火舌的房子。门廊也被火焰所包围,风将烟尘和燥热吹开去、但汽油和燃烧的墙板的气味仍然强烈刺鼻。 “是我干的。”恰莉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说,她的脸又开始抽搐起来。 “小朋友!”伊夫厉声说。 她望望他,似乎并没看见他,“是我。”她呻吟着。 “放她下来。”伊夫说,“我想和她谈谈。” 安迪抱着恰莉走到靠坐在谷仓大门上的伊夫身边,将她放下。 “你听我说,小朋友。”伊夫说,“那些人想杀死你爸爸。在我之前,也许还在你爸爸之前,你就知道了这一点,尽管我一点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我说的对吗?” “是的。”恰莉说。她的双眼仍充满了深深的悲哀,“但你不明白。就像上次那个士兵,只是更糟。我不能……我不再能控制它。它跑得哪里都是。我烧了你的鸡……我还差点烧了我的父亲。”泪水涌出那双忧郁的眼睛,她再次开始无助地嚎陶大哭。 “你爸爸没事。”伊夫说。安迪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种突然而令人窒息的感觉一一那种被热流包围着的感觉。 “我再也不这样做了。”她说,“永不。” “好的。”安迪说,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好的,恰莉。” “永不。”她静静地重复强调着。 “你不该这样说,小朋友。”伊夫说着抬头看着她,“你不该这样限制自己。你要做你必须做的事。你要尽力而为。这就是你应该做到的。我相信这个世界的上帝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事情交给那些说’永不’的人。你明白吗?” “不明白。”恰莉低声道。 “但我想以后你会的。”伊夫带着深切的同情看着恰莉,这使安迪感到自己心头堵满了忧虑和悲哀。接着伊夫看了看他的妻子,“把你脚边的棍子递给我,诺玛。” 诺玛捡起棍子放在他手里,再次对丈夫说他做得过火了;说他需要休息,所以只有安迪听到恰莉用几乎听不到声音再次说“永不”——像一句秘密的誓言。 “瞧这儿,安迪。”伊夫边说边在地上划了条直线,“这是我们来时走的那条土路——贝灵斯公路。向北走四分之一一英里,你会在右侧看见一条树木丛生的小道,汽车走不通那条路,但威立斯应该可以。只要你精力集中,控制好离合器。有时看起来路好像被堵住已经消失,但只要接着开,你会重新找到它.所有地图上都没有标出这条路,你明白吗?所有地图。…… 安迪点点头,看着木棍划出的那条树木丛生的小道。 “你可以沿小路向东走十二英里,如果没被堵在半路或迷路,那你就会在豪格角附近拐上152号公路.向左转——向北一一沿152号公路走大约一英里,你会看到另外一条小路。它是在低地上,泥泞多沼泽。威立斯也许能过去,也许不能。我想我已经五年没走过那条路了。这是我知道的向东到弗芒特而不会碰到路障的惟一一条路了。这第二条小路会把你带到22号高速公路,切里平原以北,弗芒特边境以南。到那时,你们应该已经脱离险境了——不过我想他们会把你们的名字和照片电传过去。但我们祝你们好运。是不是,诺玛?” “是的。”诺玛几乎是叹息地说。她看着恰莉,“你救了爸爸的命,小姑娘。应该记住这一点。” “是吗?”恰莉极其单调地说。这使诺玛·曼德斯很疑惑而且有些害怕。不过恰莉接着努力做出一张勉强的笑脸,诺玛也笑了,舒了口气。 “钥匙在车里,而且——”他把头歪向一侧,“听!” 是警报器的声音,升高而后爬下,声音还很微弱,但越离越发。 “是救火车。”伊夫说,“如果要走;最好现在就走。” “来吧,恰莉。”安迪说。恰莉走到他身边,眼睛红肿着,浅浅的微笑消失了,像被乌云遮住的阳光。但它的曾经出现就给了安迪极大的鼓舞。她充满惊愕与痛苦的脸看上去就像是死里逃生人的脸。在那一瞬间,安迪真希望自己拥有她的力量;他会知道如何使用,而且他知道对谁使用。 他说:“谢谢你,伊夫。” “原谅我。”恰莉低声说,“为你的房子,你的鸡和……和所有这一切。”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小朋友。”伊夫说,“他们罪有应得。 你照顾好爸爸。” “好的。”她说。 安迪牵着她的手绕过谷库来到停在一座单板披屋下的威立斯吉普车旁。 当安迪把车发动驶过草坪来到大路上时,消防车的报警声已经很近了。房子现在已是一片火海。恰莉执意不去看它一眼。安迪最后一眼看见曼德斯夫妇是从这辆帆布顶棚吉普车的后视镜里:伊夫斜靠着谷仓”伤臂上那条白色衣摆血迹斑斑。他用没受伤的胳膊拥着坐在他身旁的诺玛。安迪挥挥手,伊夫微微抬起伤臂向他告别。诺玛并没有向他挥手道别。也许她还在想着母亲留下的瓷器和那些情书——所有被保险公司忽视而且一直都在被忽视的东西。 他们在伊夫。曼德斯说的地方找到了那条林中小路。安迪将车驶上小路。 “抓好了,恰莉。”他说,“前边路要不平了。” 恰莉在椅中坐好。她的脸色苍启,无精打采;看着她,安迪有些不安。别墅。他想到,麦克吉爷爷在泰士摩池塘旁的别墅。 只要我们能到那儿休息一阵,她会恢复的,然后我们再想下一步怎么办。 我们明天再想这件事。像斯嘉丽(美国小说《飘》的女主人公)所说的,那是新的一天。 威立斯轰呜着向前行驶。小路只不过是一条两轮宽的车辙,上面杂草丛生,沿着路拱甚至还长着一些生长不良的松树。这片地可能在十年前被采伐过,安迪怀疑这期间除了一两个猎人外根本没人再走过这条路。走了六英里后,路看上去真的像是“被堵住消失”了,安迪不得不两次下车去挪开路上被风刮倒的树木。 当安迪第二次从他的劳作中抬起头来时,他的心脏和头猛地砰砰跳将起来——只母鹿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她又站了一会儿,然后一甩尾巴向树林深处走去。安迪回头看看恰莉,见她正好奇地注视着那母鹿的一举一动,这使他再次感到倍受鼓舞。再往前走,他们重新发现了车辙。三点钟左右他们来到了一条可并行的沥青路上。这就是152号大道。 在距离曼德斯农场大约半英里的地方,奥威尔:贾明森坐在贝灵斯公路旁向对讲机中哭诉着。他衣衫褴楼,满身泥泞,扭伤的脚踝几乎已不能行走:他的报告被传送到一个临时指挥所里。 指挥所设在一辆停在黑斯廷斯·格兰镇主要大街上的货车里,货车装备有内部秘密电话和一台功率强大的送话器。奥贾的报告通过秘密电话传到纽约,由一个中转站接收后再传给弗吉尼亚的隆芒特。在这里,卡普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听着奥贾的报告。 卡普的脸已不再像那天早上骑车上班时那样神采奕奕。喜气洋洋。奥贾的报告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早就知道那女孩有些什么东西,但这次突然的屠杀和事情的逆转就像(至少对卡普来说)晴天霹雳。四至六人死亡,其余人忙忙如丧家之犬循入树林,五辆汽车被烧毁,一所房子被烧塌,一个平民受伤,而且还准备向所有愿意听的人喋喋不休地讲述他的遭遇,说一群新纳粹来到他家,没有任何逮捕令就企图绑架受他邀请来吃午饭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姑娘。 奥贾结束报告后(他从此再也没真正结束过这场报告;在一种半歇斯底里的状态中他开始对自己一遍遍重复着),卡普挂上电话,坐在深深的转椅里,打算好好思考一下。他绝没料到一次秘密行动会这样引人注目地出现失误——而且还是在美国本土。 太阳已经转到大楼的另一侧,昏暗的办公室里充满浓重的阴影,但他并没有开灯。雷切尔接通了对讲机,但他简单地告诉她: 他不想见任何人。 他感到自己老了。 他听到瓦里斯在说:我在谈论毁灭的潜能。不过,这已不再: 是潜能的问题了,不是吗?但我们会抓住她,他想到,茫然注视着前方,噢是的,我们会抓住她。 他按响对话机。 “奥威尔·贾明森一飞到这里就让他到我这儿来,我要见他。” 他说,“还有,我要和华盛顿的布莱克曼将军通话——特急。我们在纽约州遇到了一件可能会非常棘手的事情。我希望你就这样对他说。” “是,先生。”雷切尔毕恭毕敬地说。 “十九点,我要召集所有六个副指挥官开会。也是特急。还有,我要和纽约州的警察头脑通话。”他们是搜索行动的一部分,卡普希望向他们指出这一点。如果要被舆论泼脏水,他肯定要为他们留下满满一大桶。不过他还并不想彻底撕破脸皮,毕竟,他们仍可能很体面地度过这场危机。 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如果约翰·雨鸟来电话,告诉他我要见他。我另有任务给他。” “是,先生。” 影。卡普放开对讲机按扭。他靠坐在椅子上,端详着室内的明天“没有不能搞定的事。”他对阴影说。这是他一生中的座右铭——并没有用细绒线绣出挂起来,也没有刻在书桌的铜版上,而是作为真理印在他的心头。 没有事不能搞定。直到今晚,直到奥贾的汇报之前,他一直坚信这一点。这条生活哲学已支撑这个宾夕法尼亚矿工的儿子走过了漫长的道路。现在他仍相信这一点,虽然偶尔会产生暂时的动摇。曼德斯和他妻子也许有许多亲戚分布在从新英格兰到加利福尼亚之间的广大地区,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威胁。隆芒特的绝密档案已足以使议会对伊塔工作方式的听证会变得有些……有些艰难,汽车、甚至还有那些特工人员只是硬件,不过要接受并适应阿尔·斯但诺维茨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恐怕还得过一段时间。谁能来接替阿尔呢?如果不为别的,那孩子和她父亲也要为他们对阿尔所做的付出代价。他会处理这件事的。 但那女孩。那女孩能被搞定吗? 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控制的。 麦克吉档案仍在小椎车上。他站了起来走过去,开始在一堆档案中焦躁不安地翻腾起来。他想:这会儿约翰,雨鸟会在哪儿? 第04章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 当卡普·霍林斯特脑海中闪过约翰·雨鸟的名字时,这名字的主人正坐在他在五月花旅馆的房间里,欣赏着电视节目。他全身赤裸坐在椅子里看着电视,一双光脚紧靠在一起。他正在等着天黑。天黑之后,他会继续等待深夜的到来。夜深了,他会接着等待凌晨的到来,凌晨,当旅馆的一切都在沉睡中时,他将结束等待,上楼到1217房间杀死瓦里斯大夫,然后他会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思考瓦里斯死前可能告诉他的任何事情。在太阳升起后,再睡上一小觉。 约翰·雨鸟是个心平气和的人。他几乎和所有东西都能和睦相处——卡普。“伊塔”、美利坚和众国。他和上帝。撒旦。宇宙也都能和睦相处。如果说他还不是彻底的心平气和,那只是因为他的朝圣道路还没有结束。他曾有过许多成功,许多光荣的伤疤。人们带着恐惧和厌恶从他身边走开,这并不重要。他把一只眼睛丢在了越南,这也并不重要;他所得到的报酬也不重要一他把其中大部分都用来买了鞋。他在弗莱格斯塔有一所房子。尽管他自己很少到那里去,但他把所有的鞋子都送去了。如果有机会到他的房子去,他就会尽情欣赏自己的收藏——古西,巴黎、巴斯。阿迪达斯。他可爱的鞋。他的房子是个奇怪的森林:每个房间长满鞋树,他可以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欣赏树上结出的鞋子。但当他独自一人时,他总是打赤脚。他的父亲——一个纯种的印地安人——在下葬时是光着脚的。有人偷走了他下葬时穿的莫卡辛鞋。 除了鞋,约翰·雨鸟只对两件事感兴趣。其中一个是死亡。 当然是他自己的死亡;他已为这不可避免的结局准备了二十年,甚至更多。与死亡打交道一直是他的业务,而且是他惟一超越他人的行当。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对死亡越来越感兴趣,就像画家对光线质量和程度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就像作家对人物和感情微妙之处。盲人对阅读盲文的感觉一样,最令他感兴趣的是灵魂如何从肉体和世人称之为生命的东西中走出……消散……进入到另外一种境界。感觉自己生命的缓缓滑走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你会认为这是一个你会从中醒来的梦吗?基督教中的魔鬼是否在那里准备用叉子刺穿你尖叫着的灵魂,像烤肉串上插着的一片肉,将它带到地狱中去?这会快乐吗?你知道你将向何处去吗? 垂死的眼睛看到的是什么呢? 雨鸟希望有机会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干他这一行,死亡经常是迅速而无法预料的,就发生在眨眼间。他希望自己的死亡到来时,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并感受一切。近来,他经常注视着那些被他杀死的人的脸,希望发现他们眼中的秘密。 死亡令他着迷。 使他感兴趣的另一个东西就是他们现在如此关心的这个小姑娘。这个恰莱恩·麦克吉。就卡普所知,约翰·雨鸟对麦克吉父女只是有些了解,而对命运六号则一无所知。事实上,雨鸟知道的几乎不比卡普少——如果卡普知道这一点,约翰·雨鸟就死定了。 他们怀疑这姑娘具有某种巨大或潜在的巨大能力——可能有许多人相信这一点。他倒想见见这小女孩看看她的能量是什么。他也知道那个男人具有卡普所说的“潜在意念控制力”,不过约翰·雨鸟对这点并不关心。他还从没碰见过一个能够控制他的人。 节目结束了。接着是新闻。没一条好消息。约翰·雨鸟赤条条坐在椅子里,脑子里空空如也。他不吃,不喝,也没有抽烟。 专心致志等待着杀戮时刻的到来。 那天早些时候,卡普曾不安地想到雨鸟行动起来是如何地悄无声息。而现在瓦里斯大夫则根本没听到他进来。他被一只在他鼻下搔着的手指从酣睡中惊醒。大夫睁眼看见一个如恶梦中魔鬼似的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床头。一只眼睛在从浴室传来的灯光(每当到了一个陌生地方,大夫总是将浴室的灯开着)中柔和地闪烁着。本该是另外一只眼睛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火山口。 瓦里斯张口想叫,这时雨鸟用一只手夹住他的鼻孔,另一只手指夹住了他的嘴,瓦里斯开始挣扎。 “嘘。”雨鸟说。他说话时带着一种妈妈给孩子换尿布时愉快的宽容。 瓦里斯挣扎得更凶了。 “如果你不想死,就安静些。”雨鸟说。 瓦里斯看看他,喘息了一下,然后平静了下来。 “你会悄悄的吗?” 瓦里斯点点头。他的脸憋得通红。 雨鸟放开了手,瓦里斯开始大口大口喘息起来,一小股鲜血从鼻中流出。 “你……是谁?是卡普派你来的?” “我是雨鸟。”他庄严地说,“是的,是卡普派我来的。” 瓦里斯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硕大,舌头爬了出来舔着嘴唇。 他躺在床上,脚边裹着蹬下去的被子,看上去像世上年龄最大的儿童。 “我有钱。”他轻声快速道,“瑞士银行存款。许多钱。都是你的。我再也不开口了。向上帝发誓。” “我要的不是你的钱,瓦里斯大夫。”雨鸟说。 瓦里斯抬头盯着他,左边嘴角疯狂地抽动着。左眼睫向下耷拉着,不停地颤抖。 “当太阳升起时,如果你还想活着的话,”雨鸟说,“你就要跟我聊聊,瓦里斯博士。你要给我来一次讲座。我将是惟一听众。我会认真的做一个好学生。然后我将赐予你生命作为奖励,但今后你要远离卡普和伊塔。明白吗?” ‘“明白。”瓦里斯沙哑地说。 “你同意吗?” “同意……但什么——?” 雨鸟举起两根手指放在唇边,瓦里斯大夫立刻闭上了嘴。他瘦骨鳞峋的胸脯快速地起伏着。 “我要说两个字。”雨鸟说,“然后你的讲座就可以开始了。 它将包括你所知道的一切,你所怀疑的一切和你所得到的一切结论。我要说这两个字了,准备好了吗,瓦里斯博士?” “是的。”瓦里斯博士说。 “洽莱恩·麦克吉。”雨鸟说。接着瓦里斯开始讲话了。开始他说得很慢,后来逐渐开始加速。他不停他说着。他告诉雨鸟命运六号试验和医疗实验的全部故事,其中许多东西雨鸟已经知道,但瓦里斯仍补充了一些空白之处。大夫把他那天早上对卡普的布道又重新演示了一遍,不过这回可没白费劲。雨鸟专注地听着,时而皱眉,时而轻轻鼓掌,并被瓦里斯的大小便训练比喻逗得笑了起来。瓦里斯仿佛受到鼓舞,越说越快。当他像一个老人经常所做的那样开始重复时,雨鸟俯下身,再次用一只手夹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对不起。”雨鸟说。 瓦里斯在雨鸟的重压下翻滚鱼跃。雨鸟更加用力;当瓦里斯的挣扎开始减弱时,雨鸟迅速抽开了自己本来夹住瓦里斯鼻子的手。大夫嘶嘶的喘息声就像扎进一枚大钉子的车胎在漏气。他的眼睛在眼窝里像匹惊马的眼睛疯狂地转动……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雨鸟揪住瓦里斯大夫睡衣夹克的领子将他扳向一侧。于是浴室冰冷的白光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再次紧紧夹住了大夫的鼻子。 如果一个人在窒息状态下保持完全静止,那一个男人最多可以坚持九分钟而大脑还不致遭受永久性损伤;而女人肺活量要稍大。二氧化碳排泄系统也更有效,她可以坚持十或十二分钟。当然,挣扎和恐惧会使人的存活时间大大缩短。 瓦里斯大夫奋力挣扎了四十秒钟之后,他拯救自己生命的努力开始懈怠。他的手无力地捶打在约翰·雨鸟扭曲如花岗岩般的脸上;脚后跟踢打在床垫上,发出越来越微弱的笃笃声。最后在雨鸟长满茧子的手掌里,他开始淌出口水。 时刻到来了。 雨鸟向前俯下身,带着孩子般的急切探寻地注视着瓦里斯的眼睛。 但还是这佯,和过去一模一样。那双眼睛似乎忘记了恐惧,却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不是惊奇,不是顿悟或理解或恐惧,只有困惑)有一阵,那两只困惑的眼睛死死盯着约翰·雨鸟的一只眼,雨鸟知道这双眼看见了他,也许是膝膝陇陇地看见;当大夫的灵魂渐渐出壳,他的身影也在视野里慢慢消失。但这双眼仍然看见了他。接着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眼翳。约瑟夫。瓦里斯大夫已离开了五月花旅馆;躺在床上雨鸟身边的只是一个真人般大的玩具娃娃。 雨鸟静静地坐着,一只手仍捂在玩具娃娃的嘴上,另一只手紧紧夹住娃娃的鼻孔。最好是做到万无一失。他会这样再呆上十分钟。 他想着瓦里斯告诉他的有关恰莱恩·麦克吉的情况。一个小孩真可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吗?他想也许可能。在加尔各答,他曾看见一个人将刀子扎进自己的身体——腿、肚子。胸。脖子—— 然后把它们拔出来,却没留下一个伤口。这是可能的。而且这确实……有意思。 他静静思考着,后来竟发现自己正在琢磨如果杀死一个小孩该会是怎样的感受。他还从没有刻意地做过这种事(尽管有一次他将一枚炸弹放置在了一架飞机上;炸弹爆炸,机上67人全部死亡,也许其中有几个会是儿童,但这不是一回事;那并不是针对个人的)。他干的这一行当并不经常要求杀死儿童。毕竟,他们不是什么像北爱尔兰共和军或巴解组织那样的恐怖分子,尽管有些人——比如国会中的一些胆小鬼——情愿相信他们是那种人毕竟,他们是一个科研机构。 也许用一个孩子结果会有不同。那双眼睛在生命终点也许会给他一种困惑以外的新表情,这种困惑的表情已使他感到那么空虚,那么——是的,是真的——那么悲哀。也许在一个孩子的死亡中他会发现自己需要知道的一部分东西。 一个这样的孩子——恰莱恩·麦克吉。 “我的生命像沙漠中笔直的大道。”约翰·雨鸟轻声说。他专注地凝视着原本是瓦里斯大夫的眼睛的那对空洞的蓝色大理石球,“但你的生命却根本不是路,我的朋友……我的好朋友。” 他吻了吻瓦里斯的双颊。然后把他拉到床上,将一条床单扔在他身上。床单像一把降落伞缓缓落下,用一片白色勾勒出瓦里斯突出却不再起伏的鼻子。 雨鸟走出房间。 当天晚上,他想着那个被大家认为能够引火的小女孩。他想了很多。他想知道她在哪儿,她在想什么,她在梦见什么。他从心底对她产生了一股柔情,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 清晨六点刚过,雨鸟渐渐坠人梦乡。他已经肯定:那姑娘一定会是他的。 第05章 泰士摩弗吉尼亚 曼德斯农场大火的两天后,安迪和恰莉·麦克吉来到了泰士摩池塘旁的别墅。从开始一上路,威立斯吉普的情况就不太好,而伊夫指给他们的小路上的泥泞之处更增加了旅行的难度。 当夜幕终于降临在开始于黑斯廷斯·格兰的漫长的那一天时,他们离第二条——也是情况更糟的一条——林中小道的尽头已不到二十码了。在他们下方,被浓密的灌木从挡住视线的就是第22号大道。虽然他们还看不见公路,但已能听到偶尔经过的汽车和卡车的声音。当天晚上他们就睡在吉普车里,紧搂在一起互相取暖。第二天早晨,刚过五点钟——也就是昨天早晨——当东方还只是蒙蒙亮时,他们又上路了。 恰莉看上去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她已经精疲力尽。她并没有问他如果路障已经向东移动,他们该怎么办。其实这样也不错。因为如果路障已经东移,他们就会被抓住,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他们也不可能丢弃吉普车;恰莉已没有力气步行,他也一样。 所以安迪将车驶上了高速公路。整整一天他们都沿着二级公路向前艰难行驶;头上是一片白色的十月天空,看似要下雨却始终没有践约。恰莉一路上睡了很多,使安迪有些替她担心——担心她在利用这睡眠来逃避发生的一切,而不是勇敢地面对它。 他曾两次在路边的小饭店旁停车买些汉堡和薯条。第二次他用的是那个货车司机吉姆·帕尔森给他的那张五美元钞票。大部分剩下的硬币都已不见了。他肯定是在曼德斯家的一片混乱中把许多硬币都掉出了口袋,不过他已记不清了。还有些别的东西也不见了:夜里,他脸上那几块令他不安的感觉麻木之处消退了。 丢掉这些东西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给恰莉的那份汉堡和薯条,大部分她都没有碰。 昨晚夜幕降临一小时之后,他们驶进了高速路上一个已经荒废的休息点。眼下正是秋天,是温内贝戈人向新的一年过度的季节。一个锈迹斑斑的牌子上写着:禁止宿营禁止烟火拴好您的狗禁止乱扔杂物违者罚款$500。 “他们是这里真正的冒险家。”安迪低声感叹着把车开下斜坡,驶过一片停车场,来到一条哗哗作响的小溪边的矮树林。他和恰莉下了车,无言地走向小溪。天上的云仍很厚,但并不冷; 看不见一颗星星,夜显得格外黑暗。他们坐在溪边,听流水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他将恰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就在这时她放声大哭——猛烈的骤位声似乎在撕裂她的心。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摇着:“恰莉。”他哺哺道,“恰莉,恰莉,别哭,别哭。” “求求你别再让我那样做了,爸爸。”她哭道,“因为如果你说要我去做,我想我会杀了自己的。所以求求你……求求……再也不要……” “我爱你。”他说,“安静些,不要说什么杀死自己。那纯粹是疯话。” “不,”她说,“不是的。答应我,爸爸。” 他想了很久,然后缓缓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恰莉。但我答应你尽力去做。那样可以了吗?” 她的回答是沉默。 “我也很怕。”他轻轻说,“爸爸也吓坏了。这是真的。” 这一夜;他们还是在吉普车里度过的。清晨六点他们又上路了。天已经放晴,到十点时己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穿过弗芒特州界不久,他们就看到路边桅杆似的梯子上,人们正在采摘苹果;果园里停满了一辆辆装满果实的卡车。 十一点三十分,他们拐下34号大道,驶上一条标有,·私人财产”的土路,路很窄,上面布满车辙。安迪的胸中什么东西放松了:他们到了,他们终于到麦克吉爷爷的地方了。 他们慢慢向大约7英里半之外的池猜开去。十月多彩的树叶在吉普车前迎风摇摆。当树丛中开始透出鳞鳞水波时,小路分成了两条。一条沉重的铁链横在较窄的那条小径上,上面挂着一面锈迹斑斑的牌子:县治安官命令不得擅入。牌子上有六。七个凹坑,周围铁锈尤其明显。安迪想肯定是某个夏天,哪个孩子用他的·22手枪在牌子上发泻过一通闷气,但那肯定已是几年前的事他下了吉普车,从口袋中掏出钥匙环。环上有一个皮制的小牌,上面写着他名字的首字母:安·麦。字母几乎已被磨平了。 这个小牌是维奇有一年给他的圣诞礼物一一恰莉出生前的那个圣诞节。 他站在铁链旁,看着那个皮制小牌,然后看看那些钥匙,几乎有二十几把。钥匙真是可笑的东西:它们积累在环上,可以记录你整个一生。他想有些人——当然是那些比他更有条理的人——会简单地把没用的钥匙扔掉,就像那些有条理的人大约每隔六个月就要清理一次自己的钱包。可安迪不是这样的人。 这是那把开哈里森王子大厅东侧门的钥匙,当时他的办公室在那儿。他的办公室钥匙。英语系办公室的。这是伊塔杀死他妻子。绑架他女儿那天他在哈里森最后呆的那间房子的钥匙。有两。三把他甚至已认不出来了。钥匙真的是很可笑的东西。 他的视线模糊了。突然他很想念维奇。和恰莉开始逃亡的这些日子里,他还从没这样强烈地思念过她。他又累又怕,而且满腔愤怒。在这一刹那,如果所有伊塔的特工都排队站在这条小径上,如果有人递给他一挺冲锋枪…… “爸爸?”恰莉紧张的声音问道,“你找不到钥匙了吗?” “不,我找到了。”他说。它就在中间,一把他用小刀刻上‘泰池”代表泰士摩池塘的小钥匙。上次他们到这里来还是恰莉出生的那年。所以他费了些事才把锁打开,然后把铁链放在秋叶铺成的地毯上。 他把车开进去后,又挂上链子将锁锁上。 路面情况很糟,这使安迪感到高兴。过去当他们每年夏天都来时,一般会待三。四个星期;他就会找出几天时间来修理路面——从山姆·摩尔那儿运一车小石子把它们填在车辙最深的地方,把侵入道路的灌木砍掉,然后再让山姆·摩尔开着他的拖车来把路面轧平。叉道口那条较宽的小路一直通向聚集在池塘边的二十几座度假小屋和别墅;住在那里的人们组成了自己的公路俱乐部,每年要交纳会费,八月份还要召开议事会等等。但这条路上只有麦克吉爷爷的别墅,因为他在经济大萧条时期花低价将整块地都买了下来。 过去他们曾有一辆老式福特。他怀疑现在那辆车已经不能在这条路上开了;眼下这辆吉普车尽管底盘高些,但有一两次仍碰触了地面。安迪并不在乎路面的糟糕状况、因为这表明没有人曾到这里来过。 “那儿有电吗?爸爸?恰莉问。 “没有。”他说,“也没有电话。我们不敢用电的,亲爱的。 那就跟举起个牌子说‘我们在这儿’一样。不过那有煤油灯和两桶厨房用燃料煤油。希望它们还没被人偷走。”他确实有些担心。 自从上次他们来这儿以后,燃料煤油的价钱不断上涨,那些东西已很值得一偷了。 “那儿有——”恰莉开口问。 “见鬼。”安迪诅咒一声猛地踩下刹车。道路前方横躺着一棵被冬季暴风雨刮倒的巨大白禅树,“我们从这儿走吧,只有大约一英里了。我们走着去。”以后他会再带着爷爷的锯木架来,把它锯开拖走。他不想把伊夫的吉普车停在这儿。这大显眼了。 他抚着她的头发说:“我们走吧。” 他们走下吉普,恰莉毫不费事地从树下钻了过去,安迪小心地从上面爬过,注意没让自己伤着什么要害部位。树叶在他们脚下发出令人愉快的“嚏嚏”声,树丛中充满秋天芬芳的气息。树上一只松鼠歪着头看着他们,密切地注视着他们的行动。透过树林的间隙,”他们再次看到了盈盈的蓝色水波。 “刚才在大树那儿你想说什么?”安迪间她。 “问问油是不是够用很长时间。也许我们要呆一个冬天。” “不多,不过开始时足够了。而且以后我会去砍许多木头。 你也能捡不少回来。” 十分钟后,小路来到了泰士摩池塘边的一块空地上——他们到了。两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安迪不知道恰莉在想什么,但是对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以怀旧来概括已远远不够。回忆当中掺杂着他三天前的那个梦——那小渔船,那扭动着的大蚯蚓,甚至还有爷爷靴子上的补丁。 别墅是一座建在石地上的木结构建筑,一共有五间房子。一个平台向湖面伸出,一个石码头探入湖水。除了阵阵飘舞的树叶和三个冬天的积叶,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他几乎认为爷爷本人马上就会踱出屋来,穿着一件黑绿相间的格子衬衫,向他挥手大笑让他上去,井问他有没有拿到钓鱼执照,因为傍晚时,棕色的蹲鱼仍在咬钩。 这曾是一片乐上;,一片安全的乐土。泰士摩池塘对面,片片松林在阳光下闪烁着灰绿色的光芒。愚蠢的树,爷爷曾说,甚至不知道夏天和冬天的不同。池塘对面现代文明的惟一标志仍然是布莱德福镇码头。没有人建购物中心或游乐园。风还在树林问窃窃私语。绿色的廊柱看上去仍像布满青苔的树干,飘落的松针仍在檐角和滴水檐中积聚。在这里,他曾是个小男孩,爷爷曾教他如何上鱼饵。他曾在这儿拥有自己优质枫木镶嵌的卧室;他曾躺; 在一张小床上作着孩子的梦,醒来便会听到湖水拍打码头的声音。在这里,他还曾是个男人,在以前属于爷爷和奶奶的那张大双人床上与妻子做爱。奶奶是个寡言、有些忧郁的女人,是美国: 无神论者协会的一员。如果你问,她会用一个虔诚布道者般坚定、不可改变的逻辑,将钦定本《圣经)中最严重自相矛盾的三十处,讲给你听。 “你在想妈妈,是吗?恰莉愁苦的声音问。 “是的。”他说,“是的,我想她。” “我也是。”恰莉说,“你们在这里曾经很幸福,是吗?” “是的。”他说,“走吧,恰莉。” 她回过头看着他。 “爸爸,事情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吗?我还能上学吗?” 他想说谎,但谎言并不是个好答案。“我不知道。”他说。他试着想笑,但做不到;他发现自己甚至已不能令人信服地运用语言了,“我不知道,恰莉。” 爷爷的工具仍整齐地摆放在船屋的工具棚里,而且安迪还发现了自己想要但又不敢过于奢望的奖赏:在船屋下的岸边放着两捆已经劈好的木柴。其中大部分是他亲手劈好的,仍然盖着他扔在上面的那张破旧、肮脏的帆布。两捆木柴是不够他们过冬的,不过等他收集了营地附近的枯枝落叶和路上的那棵烨树,他们的储备就会很丰富了。 他带着锯子回到那棵树旁,将它锯开以使吉普车能够通过。 干完这些天已快黑了,他又累又饿。还没人费事光顾过储备充足的食品室;如果过去六年间的冬季曾有开摩托雪橇的窃贼来过,他们也是跑到池塘甫端居民更多的营地去了。食品室的五个架子上堆满了各种罐头:汤,沙丁鱼。牛排和各种蔬菜。地板上还是半盒狗食罐头——是爷爷的老狗宾都的遗产——不过,安迪想,还不至于会到吃这个的地步。 恰莉在大起居室的书架上发现了很多书,便站住不动了;安迪来到储藏室下面的那个根菜作物窖里。他在横梁上划着一根火柴,把手指伸进墙壁上一块木板的节孔里,向外一拉。’木板掉了下来,安迪朝里看去。过了一会儿,他笑了。在这个洞里有四个食品瓶,里面装满了一种清澈。看上去有些像油的液体——爷爷称之为“劲头之源”的杜松子酒。 火柴烧疼了安迪的手指。他把它摇灭又点了一根。像过去严厉的新英格兰传教士(她是他们的直系后代)一样,奶奶胡尔达·麦克吉对男人们简单而又有些愚蠢的爱好既不喜欢也不理解,更不容忍。而这就是麦克吉爷爷的小秘密;在他死前一年,他将这秘密告诉了安迪。 杜松子酒旁边是一个茶叶罐。安迪把它拿了出来,用手在小洞上方摸索着。随着一阵嚓嚓的响声,他掏出一小叠钞票——几个十美元、五美元和一些一美元,总共大概八十美元。爷爷的弱点是玩牌总是输家,这些便是他所说的“私房钱”。 第二根火柴又烧到了安迪的手,他把它摇灭。在黑暗中,他把茶叶罐和钱放回原处。知道它在那儿就足够了。他将木板放回原处,然后穿过食品室回到了起居室。 “你喝番茄汤吗?”他问恰莉,她已完全沉浸在书中了。 “当然。”她头也不抬地说。 他做了一大锅番茄汤,开了两听沙丁鱼罐头。他把一盏煤油灯的灯罩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把灯点燃放在饭桌中央。两人坐下开始吃饭,都没怎么说话。饭后他在煤油灯上点燃一只香烟抽着。恰莉在奶奶的威尔士梳妆桌里发现了盛扑克的抽屉;里面有八、九副,不是丢了个j就是少了个二。整整一个晚上,当安迪在营地四周巡视时,恰莉都在整理扑克玩。 晚上,安迪送她上床时,问她感觉怎么样。 “很安全。”她毫不迟疑地说,“晚安,爸爸。” 如果恰莉觉得好,那他也就很满意了。他在恰莉身边坐了会儿,可她很快就坠入了梦乡。安迪走出房间把门敞开着。这样。 如果恰莉夜里睡得不安,他就能听到。 睡觉前,安迪又来到根菜作物窖。他取出一瓶杜松子酒,给自己在一个果汁杯里倒了些,然后穿过滑门来到平台上。他在一张帆布椅上坐下(有些霉味;不知能不能把这味道消除——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向缓缓流动着的黑黝黝的湖水望去。空气中有些许凉意,不过喝过一两口爷爷的酒,感觉就好多了。自从纽约第三大街上的追踪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全和惬意。 他抽着烟,朝泰士摩池塘对面望去。 安全和惬意,但并不是在纽约那天以来的第一次。而是在一年前的八月份那可怕的一天,伊塔重新介入他们的生活以来的第一次。从那时起,他们就一直或是逃亡或是潜伏。无论哪种情况都无安宁可言。 他想起在电话上和昆西通话,鼻孔中充满烧焦地毯的糊味。 他在俄亥俄,昆西远在加利福尼亚(在他很少的几封信里,昆西总是称它为神奇的地震王国)。 他想当时他一定被吓坏了。他以前不知道恐惧为何物。而现在恐惧来到了你的家,发现你的妻子死了,手指甲被拔掉了。他们拔掉了她的指甲想问出恰莉的下落。恰莉在她的朋友特瑞。杜刚家玩了两天两夜。他们本来计划一两个月后请特瑞也来家里待同样长的时间。维奇把这叫做1980年的大趋势。 尽管安迪当时被巨大的悲痛、恐惧和愤怒所包围,但现在,坐在平台上抽着烟,他还能够重新理清发生的事:最最盲目的幸运(也许不只是运气)使他的思维能够跟得上这些事情的发展。 他们一直在被监视,家里所有的人。肯定已有一段时间了。 当恰莉那个星期三下午没有从夏令营回家,星期四和星期四晚上仍没回来时,他们肯定以为是安迪和维奇发现了他们的监视。他们并不知道恰莉只是呆在不到两英里以外的一个朋友家,而认为是他俩把孩子藏了起来。 这是个荒唐。愚蠢的错误,不过伊塔已不只一次地犯过这种错误了——安迪在《滚石》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说,伊塔在一次红军团劫机事件(劫机以六十人的生命为代价被挫败)中扮演过重要角色;它还出售海洛因,以换取关于在迈阿密的古巴人的情报;它在共产党夺取加勒比海一小岛政权的事件中也起过重要作用。 有过这一系列重大失误的记录,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伊塔监视麦克吉家的特工会把一个小孩在朋友家玩两天误认为是转入地下。就像昆西可能会说的(也许他已这样说了)那样,如果伊塔效率最高的上千名职员到私人企业去工作,试用期结束前他们就会去领取失业救济了。 但双方都犯了荒唐的错误,安迪痛苦地想一这念头带来盼苦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有些模糊,但当初这苦涩曾是血淋淋的触角,每只锋利的触角都饱浸内疚的毒汁。恰莉从楼梯上滚下来那天,他被昆西在电话中的暗示吓坏了,但很明显他吓得还不够。否则,他们也许真的会转入地下。 当他发现在生活、或家庭生活超出寻常范围而进入电视或电影上渲染的那种热情的浪漫天地,人的思想会被麻痹时,一切都已为时过晚。 在他和昆西的谈话结束后,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产生:他好像不断感到有些神智恍懈。电话被窃听?有人在监视他们?他们真有可能被带走关到某个政府集中营的地下室吗? 远处泰士摩池塘上忽然一阵骚动,几只野鹅投入夜空向西飞去。正在冉冉上升的半个月亮在它们的翅膀上撤下一片汪汪的银辉。安迪又点燃一只烟。他已抽得不少,但他想干脆把它们都抽完;只剩下四。五根了。 是的,他确曾怀疑过电话已被窃听。有时当你拿起听筒说“喂”的时候,你能听到一声奇怪的卡喀声。有一两次,当他和一个打电话来问作业的学生或是他的一个同事说话时,电话忽然莫名其妙地断了。他曾怀疑房间中装有窃听器,但他从未把房子翻个底儿朝天去找它们(是怕自己会发现它们吗)。还有几次他怀疑——不,他几乎肯定——有人在监视他们。 他们那时住在哈里森的湖滨区。那儿真是郊区生活的完美典型。在一个酒醉的夜晚,你会绕着四个或六个街区转几小时都找不到自己的家,他们的邻居中有人在城外的1bm工厂工作,有人在大学教书。你完全可以在普通家庭收入单上划两条笔直的线,下面一条是年收入一万八千五百美元,上面一条大约是三万美元,湖滨区的居民几乎都在这两条线中间。 住在那里,你必须和大家结识。在街上,你对培根大大点头问好——她失去了丈夫,从那儿以后就嫁给了伏特加;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与那位特殊绅士共度的蜜月大大损害了她的容貌和身材。你招手叫来和那个醉汉站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她们在荣莉大街和湖滨大道的拐角处祖了一套房子)一想象着和这两个女孩共度良宵该是多么地美妙。你和住在花冠街上的汉蒙德先生谈论棒球。汉蒙德先生在1bm工作,以前住在亚特兰大,是亚特兰大勇士队的狂热球迷。他讨厌辛辛那提大红机器队;毫无疑问,这使他赢得了周围邻居的厌恶。汉蒙德先生可不在乎这些。 他正等着1bm给他换份新工作呢。 但重要的不是汉蒙德先生;也不是培根大大;也不是那两个浓妆艳抹的妓女。重要的是过不了多久,你的大脑就会在潜意识中形成自己心目中的小团体:什么样的人属于湖滨区。 但在维奇被杀,恰莉在杜刚家被绑架以前的几个月里,他们周围出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团体的人。安迪固执地将他们从自己的脑海中驱开,对自己说——因为昆西的几句话使自己变得疑神疑鬼,于是就惊动维奇,这显得太蠢了。 浅灰色货车里的人。一天晚上他曾看见那个红发男人缩在一辆梅塔多汽车的方向盘后,而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那人又出现在一辆普利茅斯的驾驶室的副座上。太多的推销员登门兜售货物。有时当他们出去了一天或带恰莉去看最新的迪斯尼影片,晚上回家后,他会有种感觉,觉得屋子里有人来过,有些东西曾被移动过。 被人监视的感觉。 但他那时不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超出监视的范围。这就是他荒唐的错误。他仍然不完全相信事情的发生是由于那些人被恰莉的失踪吓慌了手脚。他们也许已经在计划绑架他和恰莉。杀死维奇,因为相对来说她的用处不大——谁真的需要一个最大把戏就是隔着房间关上冰箱门的低级通灵的人呢? 但是,事情发生的草率和仓促让他觉得恰莉的突然失踪至少使他们比预期的提早行动了。如果消失的是安迪,他们也许会继) 续等待,但偏偏不是他。不见的是恰莉,她才是他们最感兴趣的”人。安迪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听到背部的骨头格格作响。他该上床了,他该停止回顾这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了。他不能用自己的余生为维奇的死指责自己。在事实前他毕竟只是个从犯。况且他的余生也许不会有多长。安迪·麦克吉并没有忘记他们在伊夫·曼德斯家门廊上的行动。他们是要杀死他。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恰莉。 他上了床,片刻之后,坠人了梦乡。他的梦都是不安宁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见那条火舌沿着车道的土路向前爬行,看见它围着劈柴垫板形成一个神奇的火圈,看见鸡群像爆炸的燃烧弹在空中飞舞。在梦中,他又感到那股热流包裹着他,渐渐凝聚。 她说她再也不想引火了。 也许这样最好。 室外,十月冰冷的月光照在新罕布什尔州布莱德福的泰士摩池塘上,照在整个新英格兰。往南,同样的月光洒在弗吉尼亚的隆芒特。 自从参加了贾森·吉尔内大厅的试验以民安迪。麦克吉有时会产生异常清晰的预感。他不知道这些预感是不是一种低级的直觉,但他已经知道在它们来临时要相信它们。 在1980年那个八月的一天,大约中午时分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感觉降临时,他正在联合大厦顶层的教工休息室——巴克爱房间——吃午餐。他甚至还可以指出确切的时刻。当时他正与英语系的埃夫·奥布林、比尔·瓦雷斯和唐·格里布斯基一起吃着奶油鸡块拌饭。他们全都是好朋友。像往常一样,有人给收集波兰小幽默的唐带来了一个新笑话。这次是埃夫带来的。笑话是关于如何区分波兰梯子和普通的梯子,因为波兰梯子最上面的一级写着“停”。所有的人都笑了。就在这时有一个小小的。平静的声音在安迪脑海中说(家里出事了。) 只有这几个字。可这就足够了,这种感觉越积越重,几乎像他过度使用特异功能后头疼会愈来愈烈一佯。不过现在并不只是头的事;他所有的感觉似乎都在被缓缓地调动起来,好像它们是绒线而一只坏脾气的猫正沿着他的神经系统奔跑并将它们扯起。 他的好心情消失了。奶油鸡块失去了它开始所具有的一切魅力。他的胃开始痉挛,心脏也忽遵地跳了起来,就像刚吃了大大的一吓。接着他的右手指突然开始阵阵抽痛,好像被门挤了似的。 他蓦地站了起来,额头上冒出层层冷汗。 “我觉得不太舒服。”他说,“你能代我上一点钟的课吗,比尔?” “讲那些激进诗人?当然。没问题。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吃了什么东西。” “你看上去有些苍白。”唐·格里布斯基说,“你应该去医务室看看,安迪。” “我会去的。”安迪说。 他走了,但丝毫不打算去医务室。现在是十二点一刻,晚夏的校园在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星期里昏昏欲睡。他急步向外走去,挥手向埃夫,比尔和唐道别。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人。 在联合大厦下面一层他停下了,走进一个电话亭往家里拨了电话。没有人接。这本来没什么奇怪的:恰莉在杜刚家,维奇可能出去买东西或做头发了,她也可能去厄普摩家或者是在和恩莲·培根一起吃午饭。但是,他的神经再次发出警告,这时它们几乎是在尖叫了。 他走出联合大厦,疾步冲向停在王子大厅停车场的客货两用) 轿车。他驱车穿城向湖滨区开去,一路上磕磕绊绊。他闯红灯追尾,还差点把一个嘻皮士从他的十速自行车上撞了下来。安迪几乎没注意男。嬉皮士冲他做的下流手势。他的心狂跳不已。 他们住在针叶林大街——在湖滨区,就像许多其它建于五十: 年代的市郊发展区一样,大部分街道似乎都是以树木或灌木命名: 的·在8月正午的炎热中,大街上奇怪地显得很冷清。这更增强: 了他不祥的预感。人行道边只停着很少的几辆车,街道显得比往常开阔。这里,那里有几个孩子在街上玩耍,但这仍不能驱散那种冷清的感觉。花冠街的福林太太推着一辆满载日用百货的小推车从街上走过。她结实。滚圆的肚子在弹力裤下显得像个足球; 街道两旁,草坪喷水装置懒洋洋地旋转着,将水撒向草地或扬入空中,划出道道彩虹。 安迪将轿车外侧的轮子开上紧靠人行道的路缘,然后猛地踩下矛!车。他关闭发动机奔上坑坑洼洼的水泥道。他一直想修理一下这水泥道,但好像总是找不至“机会。他的鞋跟踩在地上,毫无意义地踏踏直响。他注意到大起居室观景窗(卖这房子给他们的经纪人管它叫墙窗,看,这儿有一个地道的墙窗)上的百叶窗是放下的,使房子看上去封闭。隐密。他可不喜欢这样。她经常把百叶窗拉下来吗,尽可能把盛夏的酷热挡在外边?他不知道。他忽然意识到当他不在家时,她生活中有很多事都是他不知道的。 他伸手去抓球形门拉手,可它纹丝不动,只是从他手指下滑过。他走以后她把门锁上了?他不相信。这不是维奇的风格。他的担心——不,现在是恐惧——更强烈了。但有一刹那(虽然后来他从不愿承认这一点),很短暂的一刹那,他只感到有一种要从那扇锁着的门边跑开的冲动。快跑吧,别管维奇或恰莉,还有今后要做的软弱无力的辩解。 跑吧。 然而,他开始在口袋中翻找自己的钥匙。 紧张中他把它们掉在了地上,不得不弯腰去捡——汽车钥匙;王子大厅东侧门的钥匙;每年夏季度假结束后,他横挂在爷爷别墅小径上那根铁链的钥匙。钥匙有一种沉积生活经历的可笑的办法。 他从中间选出房门钥匙把门打开。他走进屋子;将门在身后关好。起居室里的光线是一片令人不舒服的昏黄色,很热,而且很静。噢上帝太静了。 “维奇?” 没人回答。没人回答就是说她不在这儿。她穿上了她的霹雳鞋,出去买东西或者作客了。只是她并没有去做这些事。他可以肯走。而且他的手,他的右手……为什么那手指一阵阵地疼? “维奇?” 他走进厨房。里面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三把椅子。他、维奇和恰莉通常都是在厨房里吃早餐。现在有一把椅子像只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盐瓶打翻了,盐洒了一桌子。安迪丝毫没有去想自己在于什么,就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撮起一些盐面向自己肩后扔去,嘴里低声咕吹道(就像他父亲和爷爷曾做过的)“盐面盐面麦芽麦芽坏运气快快走。” 炉子上有一锅已然凉了的汤,盛汤的空罐头立在小柜台上。 是一个人的午饭。可她在哪儿? “维奇?”他向楼梯下喊道。下面很黑。那里是洗衣房和家庭娱乐室,有整所房子那么大。 没人回答。 他再次环视厨房,干净整洁。恰莉的两幅画和带有磁垫的小塑料蔬菜摆放在电冰箱上。电费和电话费的帐单插在钉子上,旁边写着警言:最后再付。一切都井然有序。 只是椅子倒了。只是盐瓶洒了。 他的嘴里没有一星唾液,喉咙又干又滑,像夏日里的金属。 安迪走上楼;依次查看了恰莉的房间、他们的房间和客房,什么也没有。他又回到厨房,打开楼梯灯,走了下去。洗衣机大开着,甩干机的把手像一只呆滞的眼睛紧盯着他。他来到家庭娱乐室摸索着去开灯;手指在墙上划着。他很可笑地觉得不知是什么人的冰冷手指随时会盖在他手上,指引他去找开关。终于,他摸到了,灯亮了。 这是个漂亮的屋子。他很多时间都在这里,一边修理东西一边暗自微笑——因为自己最终竟然变成了上大学时发誓不要作的那种人。他们三个很多时间都在这里。墙上有一台电视,一个乒乓球台。维奇用仓库木板做的一个小桌子上摆满了书。一面墙上铺着壁纸,纸上挂着几块维奇织的阿富汗式壁毯,恰莉的书放在一个特制的儿童书柜里,全部按字母顺序排列。两年前一个无所事事的雪夜,安迪教会了恰莉二十六个字母。直到今天,恰莉仍很喜欢它们。 一个漂亮的屋子。 一个空空的屋子。 他试着放松下来。那直觉,那预感(不管你怎么叫它),是错误的。她只是不在这里。他关上灯回到洗衣房。 洗衣机(他们在一次大甩卖上花六十块钱买的便宜货)仍大开着。他想都没想就把它关上了,就像他把那撮洒了的盐抛向身后。洗衣机盖上的玻璃上有血迹,不多,只有三。四滴。但那是血迹。 安迪站在那里凝视着它。这里有些凉,太凉了,有点儿像陈尸所。他看看地板,上面有更多的血迹,甚至还没干。一个小小的声音,一声轻轻的。尖尖的叹息冲到了他的喉咙〕他开始在洗衣房里走来走去。房间很小,四壁抹着灰泥。他打开盛脏衣服的篮子,里面只有一只袜子。他看看洗涤槽下面,只有一些洗衣粉。他看看楼梯下面,只有蜘蛛网和恰莉一只旧娃娃的一条塑料腿——这被遗弃的肢体耐心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被重新发现。 他打开洗衣机和甩干机之间的那扇门。随着咣当一声响,熨衣板摔了下来。在它下面,是嘴里堵着一条抹布的维奇·汤林逊·麦克吉。她的腿被缚在一起,膝盖抵着下巴;一双已经死去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上面蒙着一层眼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家具上光剂的味道。 他嗷地低哼一声向后退去,两手不停挥舞,像要把这可怖的一幕驱开;一只手碰上了甩干机的开关,机器轰地一声旋转起来。衣服开始纠缠着向里滑去。安迪尖叫起来,然后转身就跑。 他奔上楼梯,在绕过拐角要进厨房时绊了一下,直挺挺地摔了出去,额头撞在油地毡上。他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那一幕又出现了,以慢镜头的形式出现了。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一景象将不时出现在他梦中。门开了,熨衣板倒了下来,发出吮当一声,使他想起断头台;他的妻子被塞在下面,嘴里塞着一条用来给家具上光的抹布。这一幕清晰地回来了,他知道自己马上又要放声尖叫,于是猛地把一只胳膊塞进嘴里紧紧咬住。 出来的是一声模糊。窒息般的嚎叫。这样两次之后,某种东西从体内散发出来,他安静了。这是震惊之后短暂的麻木,但对他却是有用的。害怕和恐惧消失了,右手的阵痛停止了。在这麻木带来的镇静中,他想到了恰莉。 他站起身想去拿电话,然而又转过头来到了楼梯边。他站在楼梯顶上,咬着嘴唇,努力使自己坚强起来,鼓足勇气又走了下杜刚大大的声音变小了些:“特瑞,恰莉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小孩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拿着话筒的手已满是汗水。 “她说大概十分钟以前。”她有些抱歉,“我正在洗衣服,所以没注意。有一个人下来跟我说的。没事吧?麦克吉先生?他看上去没问题……” 一阵疯狂的冲动抓住了他。他想轻轻地笑着对她说洗衣服? 是吗?我妻子也是。我发现她被塞在了熨衣板正面。琼,你今天真是走运。 他说:“那就好,我想知道他们是直接回家来吗?” 问题转达给了特瑞,她说她不知道。安迪想,好极了,我女儿的生命掌握在另一个六岁女孩的手里。 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要到拐角的市场去。”他对杜刚太太说,“请你问问特瑞,他们是坐轿车还是货车,也许我会看见他们。” 这次他听到特瑞说:“是货车。他们坐一辆灰色货车走的。 就像大卫。比西奥多的爸爸的那辆车。” “谢谢。”他说。杜刚太太答道不用谢,那种冲劲再次涌起。 这次,他想冲着话筒大吼我妻子死了!我女儿和两个陌生人上了一辆灰色货车,而你为什么却在洗衣服? 他并没有大喊大叫;相反他挂上听筒走了出去。热浪扑面而来,他踉跄了一下。他来的时候也这么热吗?现在好像热了许多。邮递员已经来过。邮筒里插着一张原来没有的广告单。当他在楼下拥着他死去的妻子时,邮递员来过。他可怜的死了的维奇:他们拔掉了她的指甲。这真是件可笑的事一一比钥匙记录生活经历的方法可笑得多——死亡的事实不断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向你袭来。你试图在一方面保护自己,而死亡的真象却在另一面登陆了。他想死亡就像一个橄榄球队员,一个硕大无比的家伙,不停地将你屁股朝下扔在争球线上。 赶快行动起来,他想着。他们只领先十五分钟——这并不算多,还算是一条新鲜的兽迹。除非特瑞·杜刚区分不开十五分钟和半小时或两个小时。无论如何,先别管这些。 他开始行动了。他回到停在人行道上的汽车旁。上车前,他又回头扫了一眼已经付完一半抵押款的房子。一座整洁。漂亮的房子。如果你需要,银行会一年给你两个月的“付款休假”。安迪从未需要过。他看着昏睡在阳光下的房子,受惊的日光再次被邮筒中伸出的红色广告单吸引。死亡再次击中了他,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紧咬牙关抑制住悲声。 他上了车,朝特瑞,杜刚家所在大街驶去。他并不真地认为自己能够追上他们,只是怀着一种盲目的希望。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看见过自己在湖滨地区针叶林大街上的家。 现在他的车开得好些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最坏的事情,所以车也就开得好多了。他打开收音机,里面鲍伯·萨哲正在唱着(仍是老样子)。 他尽量以最快速度驾车驶过湖滨区。有那么可怕的一刹那,他忽然想不起那条街的名字了;过了一会儿,那名字才又浮现在脑海里。杜刚家是住在布拉斯摩大街上。他和维奇曾拿这名字开玩笑。想到这儿,他开始微笑。暮地一下她的死再次击中了他,使他有些晕眩。 十分钟后他到了那儿。布拉斯摩大街是一条不长的死胡同。 一辆灰色货车从那边是出不去的。只有一道栅栏标明是约翰·格兰初中的围墙。 安迪将车停在布拉摩和里治大街的交汇处,拐角上有一所上绿下白的房子,一个草坪喷头装置不停旋转着。房子前面有两个大约十岁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正在轮流玩滑板。女孩穿着运动短裤,两只膝盖上伤痕累累。 他下了汽车朝他们走去。两个孩子上下仔细打量着他。 “你们好。”他说,“我正在找我女儿。大约半个小时前,她坐着一辆灰色货车从这儿经过。她和……我的几个朋友在一起。 你们看见一辆灰色货车过去吗?” 男孩微微耸耸肩。 女孩说:“你担心她,先生?” “你看见那辆货车了,是吗?安迪和蔼地问道,并在脑子里给了她轻轻的一“推”。太重的话会产生相反效果。她会看见货车向任何他希望的方向开去,包括往天上开。 “是的,我看见了一辆货车。”她说着跳上滑板滑向拐角处的消防栓,然后又跳了下来,“它朝那边开了。”她指向布拦斯摩大街前方。两。三个路口前是查里斯尔大道,哈里森市的主要街道之一。安迪曾推测他们可能走那条路,不过确认一下当然更好。 “谢谢。”他说着走回汽车。 “你担心她?”女孩又问道。 “是的。有一点。”安迪说。 他掉转车头驶过三个街区来到布拉斯摩和查里斯尔大街的交汇路口。这是毫无希望的,彻底毫无希望。他感到了一丝惊恐,就像一个小小的热点,但它会播散开来。他将它驱散,强迫自己只去想如何尽可能地追踪他们。如果不得不利用特异功能,他会那样做的。他可以在脑子里多次给出帮助别人的轻轻一“推”,而自己不会感觉不适:。感谢上帝、整个夏季他都不曾动用过这种才能——如果你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是种该诅咒的东西。不管前方会是怎样,他现在已经准备就绪,状况良好。 查里斯尔大街四条车道宽,在这个路口设有红绿灯。在他右边是个洗车站,左边是个倒闭的饭店。街对面是个加油站和一个照相器材商店。如果他们向左拐了,那他们就去了市中心。如果向右,那他们就是去了机场和第80号州际公路。 安迪把车开进洗车站。里面有个穿着深绿工作服的年轻人,长着一头令人惊叹的红发。他正在吃冰棒。 “洗不了了,’伙计。”没等安迪开口年轻人就说道,“清洗器一个小时前坏了。我们关门了。” “我不是要洗车。”安迪说,“我正在找一辆灰色货车。大约半个小时前,它刚经过路口。我女儿在上面,我有点担心她。” “你觉得可能有人绑架了她?”他继续吃着冰棒。 “不,根本不是。”安迪说,“你看见那辆货车了吗?” “灰色货车?嗨,好朋友,你知道一个小时内有多少汽车从这儿过吗?或者半个小时内?很多,伙计。查里斯尔是条非常繁忙的街道。” 安迪竖起拇指向身后指去:“它从布拉斯摩大街来。那条街车不大多/他已准备在脑子里给这年轻人轻轻地一“推”、不过这次却不必了。那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从中间掰开冰棒,用舌头非常不雅地将一根棍上残留的紫色冰块一下子全舔了进古。 “啊,是的,不错。”他说,“我是看见了。告诉你为什么我注意了那车。它从我们站里开过去想抢红灯。我自己倒不在乎。 不过这可把我们老板惹火了。这和今天机器坏没关系。他有什么别的事不顺心。” “就是说那车往机场那边开了?” 年轻人点点头,将一根棍子扔到身后,开始进攻剩下的那一半。“希望你找到女儿,好朋友。不介意的话,我倒建议你去找警察,如果你真的很担心。” “在这种情况下,”安迪说,“我觉得那不会有什么用。” 他又上了车,穿过洗车站拐上了查里斯尔大道。现在他是往西开,这片地区到处都是加油站,洗车站。,快餐店和旧车市场。 一个汽车电影院的广告牌上写着双场电影预告《食尸鬼)和《死神的冷酷商人),他看着电影院的大帐篷,耳边听到熨衣板像断头台一样吮当一声掉出壁橱。他的胃翻腾起来。 他驶过一面限速八十英里的牌子。再往前有一面稍小的牌子,上面画着一架飞机。好,他已经到这儿了。现在怎么办? 忽然他将车开进了一家比萨店的停车场。停车打听是没有用的。就像那洗车的年轻人说的,查里斯尔是条繁忙的大街。他会不断地利用特异功能直到脑浆从耳中溢出,而结果只会使自己更加迷惑。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不是上了公路就是去了机场,不是女郎就是老虎,这点他可以肯定。 他还从没有意识地让自己的预感出现。他只是在它们到来时像礼物一样接受,并按它们行事。现在他在汽车驾驶座上蜷下身子,用手指尖轻轻拍打着太阳穴,想让什么东西出现。发动机在转,收音机在响。滚石乐队。跳吧,小妹妹跳吧。 他想着恰莉。她去了特瑞家,衣服塞在那个她到哪几都背着的圆书包里,也许这一点愚弄了那些人。他最后一次看见恰莉时,她穿着牛仔裤,戴一顶海螺帽,像平常一样扎着两个小辫子。临走前给了他一声心不在焉的“再见,爸爸”和一个吻。上帝啊,恰莉,你现在在哪儿? 什么也没有出现。 没关系,再坐一会儿,听听滚石乐队。比萨店。你得自己做决定。芝麻或西瓜。滚石在鼓动小妹妹来跳舞,跳吧,跳吧。昆西说他们可能会把她关在一间小屋子,以保证两亿两千万美国人民的安全和自由。维奇。一开始时他和维奇在性生活上很不顺利。她当时吓得要死。在第一个非常不成功的夜晚,她哭着说,就叫我冰女人好了,求求你,我不要这个,我们不应该。但不知怎地,命运六号试验却帮了他们的忙——那种恰似一人的心灵感应从某个方面看,就像是在做爱。但仍然是困难的。每次只能一点,轻轻地。眼泪。维奇开始有反应,然后又僵直了,大叫道不要,会疼的,安迪,不要!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努力,就像一个撬保险箱的窃贼,他知道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终于有一天晚上,他们成功了。后来又有一天晚上,感觉不错了,然后突然有一天晚上,竟变得妙不可言了。跳吧;小妹妹,跳吧。恰莉出生时,他一直在她身边。分娩很快,很轻松。很快,二切都妥贴了…… 什么也没有出现。兽迹已不那么新鲜了,可他还一充所获。 是机场还是公路?是女郎还是猛虎? 滚石唱完了。接着是杜比兄弟想知道没有了爱,你现在会在何方。安迪不知道。毒日当头。停车场里的停车线是新近漆过的,场里四分之三以上都停满了车。现在是午饭时间,恰莉吃饭了吗?他们会给她饭吃吗?也许…… (也许他们会在沿路某个地方停下,毕竟他们不能他们不能不能开车。) 哪里?他们不能开车去哪里? (不能一直开车到弗吉尼亚,而不停下来休息,。是不是?我是说一个小女孩总得时不时停下来方便一下,对不对)·他直起身,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然而麻木的感激之情。它终于出现了。如果要他猜,他可能首先会猜机场。但不是机场。不是机场而是州际公路,他并不完全肯定这预感是好兆头,但他还是有些把握,至少这要比毫无头绪好多了。 他开车驶过指向外面的新漆的箭头,再次拐上了查里斯尔大街。十分钟后他来到了州际公路上并向东驶去。一张道路通行税票塞在他身边座位上一本破旧、带注释的(失乐园)里。又过了十分钟,俄亥俄的哈里森市就落在了他身后。他已经踏上了十四个月后会把他带到弗吉尼亚隆芒特的旅途。 他仍很镇定。他调大收音机的音量,这让他感觉好了些。里面的歌一首接一首,但他只听得出那些老歌来,因为他已有三周年没有听流行歌曲了.没什么特别原因)他就是不再听了。这些歌仍能使他感到兴奋。心情激荡)但脑中麻木的镇定以冰冷的逻辑告诉他,激动并不是什么好事一而且如果他开始以七十英里的速度开车的话,那就是在自找麻烦了。 他把车速打到刚过六十,心想那些带走恰莉的人不会超过五十五英里的限速。他们可以对任何以超速为理由拦下他们车的警察挥舞自己的证件,这是事实;但他们恐怕很难解释车上一个大喊大叫的六岁女孩。那会减慢他们的速度,会使他们和操纵这场表演的人发生麻烦。 他们可以把她麻醉藏起来。他的大脑低声说,那样如果他们因为车速七十。甚至八十英里而被拦下,他们只要出示证件就可以继续向前了。哪一个俄亥俄州警察会愿意搜查一辆属于伊塔的货车呢? 安迪与这个想法斗争着。首先,他们可能不敢给恰莉眼药,除非你是个专家,否则给一个小孩服镇定剂可是件棘手的活儿,而且他们可能不清楚镇定剂对他们要调查的那种力量会有什么影响。第二,一个州警察也许真的会检查那辆货车,或至少在检查他们的证件时,会让他们把车停到路边。第三,他们有什么必要那么慌慌张张呢?他们并不知道有人在追赶他们。现在还不到一点。安迪在二点钟之前都应在学校。伊塔的人会以为他最早在二点二十分左右才能到家,再过二十分钟或两小时后才会发现出事。所以他们干吗不慢慢开呢? 安迪加快了车速。 四十分钟过去了;五十分钟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慢。他开始出汗了;不安已在渐渐侵蚀他麻木的镇定。那辆货车真的在前方吗?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檐想? 公路上的汽车你追我赶。他看见了两辆灰色货车。但都不像他以前看见在湖滨区徘徊的那辆。其中一辆车的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头白发在风中飘扬。另一辆车上坐满了吸毒的嘻皮士。司机看见了安迪仔细审视的目光,向他挥了挥手中的大麻烟蒂。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姑娘吻了吻自己的中指,朝安迪这边伸来。很快,安迪的车就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他的头开始疼了起来。路上车辆拥挤,头上阳光灿烂。所有的车都镀上了一层金黄,每道金黄都将如箭的阳光射中他的眼中。窗外闪过一面牌子,上面写着“休息区往前一英里”。 他的车一直在快车道上。这时他打开右边的指示灯,拐人了慢车道。他让车速降到四十五英里,然后是四十英里。一辆小跑车从旁边驶过,司机对安迪不满地按着喇叭。 牌子上写着休息区。这不是一个服务站,只是一个岔道口,有个小停车场,一个水龙头和厕所。这儿停着四。五辆轿车和一辆货车。他要我的那辆货车。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心开始在胸腔中狂跳。他猛一打方向盘驶入停车场,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缓缓地开向那辆货车,四下张望着,想尽快了解周围的情况。有两家人围坐在两张野餐桌旁,其中一家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母亲把吃剩下的东西装进一个明黄色的购物袋,父亲和两个孩子正在收拾丢弃的杂物把它们扔到垃圾桶去。另一张桌旁一对年轻夫妇正吃着三明治和土豆色拉,两人中间的小推车上睡着一个婴儿。孩子穿着一条灯芯绒裤,上面印着许多跳舞的大象。两棵美丽、高大的老榆树下,两个大约二十岁的女孩子正坐在草地吃午餐。没有看见恰莉,也没有看见可能是伊塔特工的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安迪关闭了发动机。他能够感觉到眼部血管的扩张。货车看上去空无一人。他下了车。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从厕所出来,慢吞吞地朝一辆旧汽车走去。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老先生从驾驶室出来,绕过车头,为她打开车门,并帮她上了车。他回到驾驶室发动了汽车,一阵蓝色的油烟从废气管中喷出,车驶离了停车处。 男厕所的门开了,恰莉走了出来。左右两侧夹着她的人大约三十岁,穿着运动衣,敞领衬衫和深色的双面针织裤。恰莉的脸上一片茫然,看上去受了惊吓。她看看一个人,再看看另一个人,然后,目光又回到第一个人脸上。安迪的五脏六肺都搅动了。 她还背着她的圆书包。他们向货车走来。恰莉对一个人说了些什么,那人摇摇头。她转向另一个人,那人耸了耸肩,对他的搭挡说了些什么.他点点头。他们转过身朝饮水喷泉走去。 安迪的心越跳越快,肾上腺素源源流入体内。他害怕了,非常害怕,但又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支撑着他:是气愤,是狂怒。狂怒比镇定让他好受多了,几乎让他感觉到甜蜜。这就是那两个杀了他妻子抢走他女儿的人,如果他们没有被钉上十字架,那他就大可怜他们了。 当他们和恰莉背对着他朝饮水喷泉走去时,安迪从车上下来走到了货车后面。 刚刚吃完饭的四口之家朝二辆崭新的中型福特走去。他们上: 了车,驶出停车场。 那母亲漠然地看了一眼安迪,就像人们在美国四通八达的公路网上做长途旅行时彼此互赠的眼神。车开走了,车牌告诉人们: 它来自密歇根州。休息区还剩下三辆轿车、那辆货车和安迪的客货两用轿车。其中一辆汽车是那两个女孩的。还有两个男人正在附近闲逛。问讯处里那个人正在看着一张地图,手插在牛仔裤的后兜里。 安迪并不确切知道他打算怎么办。 恰莉喝完了水。其中一个特工也俯下身喝了一口。然后他们转身朝货车走来。安迪从货车的左后角注视着他们。恰莉看上去吓坏了,确实吓坏了,她曾经哭过。安迪试着想打开货车的后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没有用:门是锁着的。 他猛地从车后站了出来。 他们的反应非常快。甚至在兴奋涌上恰莉的脸。驱走她的茫然与害怕之前,他们就认出了他。 “爸爸!”恰莉尖叫道。叫声使那对带着孩子的夫妇俩转过头来。坐在榆树下的一个女孩用手遮住阳光也朝这边看来恰莉想冲向他。一个人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拖了回去,差点把她肩上的书包弄掉。眨眼问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支枪。他是从运动衣下面的某个地方把它掏出来的,就像一个魔术师在变戏法。他用枪抵住了恰莉的太阳穴。 另一个人开始不紧不慢地从恰莉和他的搭挡身边走开,渐渐向安迪逼来。他的手伸在衣服里,不过他的戏法变得可不如他的搭挡;他掏枪时好像出了点小问题。 “如果不想你女儿出什么事,就从车边走开。”拿枪的一个说道。 “爸爸!”恰莉又叫道。 安迪慢慢地从车旁走开。另一个人(他还没上年纪就开始谢顶了,这会儿终于把枪拿了出来。他用枪对准了安迪。他离安迪还不到五十英尺。“我诚恳地建议你千万不要动。”他低声说,‘这把左轮可以在你身上穿个大大的窟窿。” 与妻子,孩子坐在野餐桌边的那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他带着无框眼镜,看上去很严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用大学老师清晰、穿透力很强的声音问。 挟持着恰莉的人朝他转过身去,将枪口从恰莉头上移开些对他威吓道:“政府公务。呆在原地别动;什么事都没有。” 那年轻人的妻子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到椅子上。 安迪看着那个谢顶的特工,轻柔。和蔼地说:“那枪太烫,拿不住了。” 秃子看着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他突然尖叫了起来,将左轮扔到了地上。枪打在水泥地上走火了。榆树下的一个女孩发出一声困惑。惊奇的叫声。秃子握着自己的手来回蹦哒着,手掌上出现了新鲜的白水泡,像发酵的面粉。 恰莉身边的那个特工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搭挡,有一阵那枪已完全离开了恰莉的小脑袋。 “你瞎了。”安迪对他说,同时尽全力给了他重重的一“推”。 安迪的大脑一阵绞痛。那人突然尖叫起来,他放开恰莉,两手捂住眼睛。 “恰莉,”安迪低声叫道;女儿扑向他,颤抖的手紧紧抱住他的腿。问讯处里那个人跑了出来想看看出什么事了。 秃子握着自己烫伤的手,朝安迪和恰莉冲来。他的脸狰狞可怖。 “睡觉吧。”安迪简洁地说,再次“推”了一下。秃子像被斧子砍了似地直挺挺地栽了下去,前额狠狠撞在人行道上。那严厉青年人的妻子发出一声呻吟。 安迪的头这时疼得厉害;他隐隐有些高兴现在是夏天,因为自从五月份以来他还一直没有使用过自己的特异功能,即使是为了帮助一个不知为何成绩滑坡的学生。他准备充足——但准备不准备,上帝晓得他要为自己在这个炎热的下午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那瞎子在草地上瞒珊,用手捂着脸哀号着。他撞到一个垃圾桶上,栽倒在一大堆打翻在地的三明治口袋。啤酒罐。香烟蒂和空苏打水瓶子上。 “哦,爸爸,我刚才真害怕。”恰莉说着哭了起来。 “车在那边,看见了吗?”安迪听到自己说,“上车去,我一会几就来。” “妈妈在吗?” “她不在。先上车去,恰莉。”他现在还没法应付这件事。现在.他得去应付这些目击证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间讯处里出来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地问猎。 “我的眼”刚才用枪指着恰莉头的人哀号着,”我的眼,我的眼。你把我的眼怎么了,你这畜生?”他爬了起来,一只三明治袋子挂在他的一只手上。他开始摇摇晃晃地朝问讯处走去,那个穿牛仔裤的男人蓦地朝屋里退去。 “去啊,恰莉。” “你会来吗,爸爸?” “是的,马上来:现在走吧。” 恰莉走了,金色的小辫子在肩上跳跃着,书包还斜挂在肩头。 安迪走过那个正在熟睡的伊塔特工,心里想着要不要拿他的枪,最终决定还是不去拿的好。他走到坐在野餐桌旁的那对夫妇身边。轻轻地,他对自己说,放松,不要做过头,一定不要伤害这些人。 那年轻女人粗鲁地从小车中抓过自己的孩子。孩子被惊醒,开始大哭起来。”不要过来,你这个疯子!”她说。 安迪看着那男人和他妻子。 “这些事都没什么要紧的。”他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推”着。新的疼痛似蜘蛛从脑后抓住他的头……然后侵入。 年轻人看上去松了口气:“噢,感谢上帝。” 他妻子迟疑地笑了笑。她还没有完全相信安迪的话;她的母性被激起了。 “你的孩子真可爱。”安迪说,“是个男孩,是吗?” 那瞎子走下路缘,猛地向前摔出,头狠狠撞在可能是那两个女孩的车的车门上。他大吼一声,鲜血从他的太阳穴涌出,。“我看不见了!”他再次尖叫起来。 那年轻女人迟疑的微笑已变得灿若春花。于是的,是男孩。 她说,“他叫麦克尔。” “你好,麦克尔。”安迪说。他抚摩着孩子几乎还没什么头发的脑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年轻女人说,“刚才他还睡得好好的。他肯定是饿了。” “没错”肯定是。”她丈夫说。 “再见了。”安迪朝问讯处走去。现在得抓紧时间,随时都会有人闯来看见这场闹剧的。 “怎么回事,伙计?”穿牛仔服的人间,“是撒酒疯吗?” “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安迪说着又轻轻“推”了一下。他现在感到非常恶心,头一阵阵作痛。 “噢。”那人说,“那就好。我正想看看从这儿怎么到忧郁瀑布去。请原谅。”说完他慢悠悠踱回了问讯处。 两个女孩已退到了将休息区和外面的私人农场隔开的安全栅栏旁边。她们圆睁着双眼盯着他。那瞎子这会儿正在人行道上拖着脚原地转着圈,两手僵直地向前伸着,他边哭边诅咒着。 安迪慢慢地向那两个女孩走去,双手向前推开着表示自己手无寸铁。他开始对她们讲话。一个女孩问了他个问题。于是他又接着讲下去。很快,两个女孩都释然地笑了并且点着头。安迪朝她们挥挥手,她们也回礼作答。然后他急步穿过草地走向他的。 车。他的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胃部也在剧烈翻腾。他只能祈祷在他和恰莉离开之前,不要再有什么人开车闯进来,因为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已全垮了。他爬进驾驶室打开发动机。 “爸爸/恰莉叫道,一下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他迅速地抱了抱她,然后开车驶离了停车场,动动脖子对他来说都是疼痛难忍。那匹黑马,后来他经常想起这个比喻。他把那匹黑马从自己潜意识里某个黑暗的马厩中放了出来,现在它要再次在他的大脑里横冲直撞了。他必须为它们找个地方然后躺下来。 要快。他已经没有能力长时间开车了。 “那黑马。”他喃喃自语道。它要来了,不……不,不是要来;它已经到了。哒……哒……哒,是的,它已经到了,它自由了。“爸爸,当心!”恰莉叫道。 那瞎子跌跌撞撞正从车前走过匕安迪猛地刹车。那人用手捶击着汽车的发动机罩,哀叫着求助。在他们右边,那年轻母亲已经开始给孩子喂奶,她丈夫正在读一本书。问讯处的那个人已经走到那两个女孩那儿.开始和她们聊天。秃子摊手摊脚趴在地上,正呼呼大睡。 另一个特工不停地敲击着发动机罩。“救救我!”他叫着,“我看不见!那畜生不知把我眼怎么了!我看不见了!” “爸爸。”恰莉呻吟着。 有那么疯狂的一刹那,他差点踩下油门。在阵阵作痛的脑子里,他能听见轮胎发出的声音,能感觉到车轮轧过人体的沉闷响声。这人绑架了恰莉;用一支枪对着她。也许他就是那个把破布塞进维奇嘴里的人,这样当他”=拔掉她的指甲时她就叫不出来。 啊,杀死他该有多好……只是如果那样,他和那些畜生还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他按响了喇叭,这又引起了一阵尖锐的头痛。那瞎子像被蛰了似地从车前跳开。安迪猛打方向盘从他身边驶过。他从后视镜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瞎子坐在人行道上,脸由于愤怒和恐惧扭曲着……还有那年轻母亲将麦克尔举到肩上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他看都没看就把车驶入了滚滚车流。喇叭按响了;轮胎尖叫着。一辆大林肯从轿车边绕过,司机对他们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爸爸,你没事吧?” “我会好的。”他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恰莉,看看通行税票上说下个出口在哪儿。” 他眼前的车辆模糊起来。它变成了两个,颤抖着,之后又合成了一个,然后再次飘浮成五彩缤纷的几个部分。满眼都是太阳金灿灿刺眼的光芒。 “系好安全带,恰莉。” 下一个出口是二十英里外的汉姆史密斯,不知怎地他居然开到了。后来他想这只是因为他意识到恰莉坐在他身旁,恰莉在指望着他,恰莉使他坚持了下来——恰莉在这儿,她需要他。恰莉·麦克吉,她的父母以前有一次曾需要二百美元。 在汉姆史密斯有一家旅馆。安迪设法用假名登记了个房间,特别指出要远离大路。 “他们会追来的,恰莉。”他说,“我需要睡一会几。但只能到傍晚,我们不能多呆的。天黑时叫醒我。” 她说了些什么别的事情,但他已一头倒在了床上。周围的东西逐渐模糊,变成一个灰色的点;之后就连这一点也消失了,只剩下痛楚对他已鞭长莫及的黑暗。没有痛苦也没有梦。当恰莉在那个炎热的八月的傍晚大约七点一刻叫醒他时,房间中闷热不堪,他的衣服已全被汗浸透了。她曾试图打开空调,但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开关。 “没事了。”他说。他晃下床,两手放在太阳穴,使劲压挤着脑袋以防它炸开。 “好些了吗,爸爸?”她急切地问。 “好点了。”他说。真的是……只一点,“一会儿在路上时,我们停下来吃点东西。那就会好多了”“我们去哪儿?” 他慢慢地摇摇头。他只有早上离开家时身上带的那些钱一大约十六美元。他带着自己的信用卡,但他付房钱用的是总放在钱包最里面的那两张二十美元(有时他对维奇开玩笑说,这是我离家出走的钱,可这话竟这么可怕地应验了)而不是信用卡。用信用卡无异于写下个招牌:大学教师和他女儿逃亡路在此。他们还可以用那十六美元买些食物,给汽车加一次油。然后他们就不名一文了。 “我不知道,恰莉。”他说,“只是一定得走。”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妈妈?” 安迪抬头看着她,头痛又加剧了。他想到了血迹,地板和洗衣机上的血迹。他闻到了上光剂的气味。 “恰莉——”他说不下去了。但是也没必要说了。 她盯着他,眼睛越睁越大;手捂住了颤抖的嘴唇。 “噢,不,爸爸……求求你说这不是真的。? “恰莉——” 她嘶叫起来:“求求你说这不是真的!” “恰莉,那些人——” “求求你说她没事。求求你,求求你说她好好的!” 屋子里闷热,是的,空调没打开,但这几太热了,他的头疼得厉害,汗珠从额头滚下,现在已不是冷汗而变得滚烫了,像油,太热了—— “不要,”恰莉哺哺着,“不,不,不,不,不。”她痛苦地摇着头。两条小辫前后晃动,使他荒唐地想起他和维奇第一次带她去游乐园,那旋转木马—— 这不是因为空调没开。 “恰莉!”他高声喝道,“恰莉,浴缸!那儿有水!” 她尖叫一声,把头扭向浴室敞开的门。里面忽然发出一道蓝色的闪光,好像一个灯泡爆炸了。扭曲,变黑的蓬蓬头从墙上当地一声掉在了浴盆里,几片蓝色的瓷砖已摔成了碎片。 恰莉哭着向前倒去,他差点没抓住她。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一”“没事的。”他颤抖着说,将她揽在怀里。浴室里,熔化的浴缸冒出一阵轻烟,所有的瓷砖表面马上就蒙上了一层裂纹似的烟釉。好像整个浴室在一个功力强大但又收效甚微的窑房里烤了一遍,毛巾也在闷燃着。 “没事的。”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晃着,“恰莉,没事,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我想妈妈。”她抽噎着。 他点点头。他也想她。他紧紧把恰莉搂在胸前,鼻孔中充满了焦糊味。她差点把浴室里的瓷砖和毛巾都烤熟了。 “一切都会好的。”他轻轻晃着恰莉,对她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但它是祈祷,是赞美诗,是一个跋涉过人生旅途的成午人对一个处于凄苦境地的孩子的呼唤。这是你救治心灵创伤的歹应药;这是黑夜中的一盏灯,虽不能逐除角落中的魔鬼,却能暂时使你不受其害;这是一个声音,虽然无力却仍要说话。 “一切都会好的.他对她说着自己并不真正相信的话;像所有成年人一样,他在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从来就没有任何事情会是真正完美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哭了,他拼命搂紧恰莉,任凭终于忍不住的泪水滚滚而下“恰莉,我向你发誓,一切都会好的。” 也许他们曾很想把维奇的死嫁祸到他头上,但却没有做到。 相反,他们决定在洗衣房消灭一切罪证。这样对他们来说少些麻烦。有时——但并不经常——安迪会想他们在湖滨区的邻居会怎佯猜测?家族开支矛盾?婚姻问题?也许是吸毒或虐待儿童?他们在针叶林大街没有什么深交,、所以这些只不过会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九天后,当银行将房子收回重新出租时,他们仅有的好奇心也就会烟消云散了。 此刻安迪坐在平台上,凝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也许他那天比自己所知道的要幸运得多。他没能及时回去救出维奇,但却及时地在收尸队来之前离开了。 报纸上对此事一字未提,连一条简讯一一个叫安德鲁·麦克吉的英语老师和他全家突然消失了——也没有。也许是伊塔将事情压了下去。肯定已有人向警方报告说他失踪;那天和他一起吃午饭的任何人都可能已经这样做了。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报纸和那些债主没有丝毫反应。 “如果可能,他们是会把事情推到我身上的。”他不自觉他说出了声。 但他们没做到。验尸官可以查证死亡时间,而安迪当天一整天都和一些公正的第三者在一起,是不可能被指控谋杀的。况且即使他不能为那段时间内的活动提供有力的证据,他也没有作案动机。 于是那两个人杀了维奇,然后急急忙忙去找恰莉——但并没忘记通知收尸队(在安迪的脑海里,他甚至看见了那些穿着白大褂。脸刮得光光的年轻人)。在他急急忙忙开车去找恰莉之后,也许只有五分钟,但肯定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收尸队的人就会来到他的家门口。当针叶林大街在午后的阳光中昏昏欲睡时,维奇被抬走了。 他们或许还认为——在这点上,他们完全正确地——一个失踪的妻子会比一个死了的妻子给安迪带来更多的麻烦。没有尸体,“就没有估计的死亡时间:没有估计的死亡时间,也就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他会被监视。被警方悉心照料,从而没有偷偷逃走的可能。于是她被抬走了,现在他连她埋在哪里都不知道。或许她是被火化了,或许—— 噢见鬼你想这些折磨自己干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把剩下的杜松子酒倒在平台的栏杆外面是过去的事了;一切都已无法改变;不该再去想了。 如果你能放得开,那生活只不过是一场玩笑。 他抬头望着远处朦胧的黑色树影,右手紧紧攥着玻璃杯,次想起了他对恰莉说的话。 恰莉我向你发誓,一切都会好的。 在泰士摩池塘的这个冬季。他走头无路时的预感似乎变成了现实。 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冬天。圣诞节后不久,恰莉就得了感冒,鼻塞。咳嗽,一直到四月初才好。有一阵子她还发高烧。安迪给她吃半片的阿斯匹林,而且暗中寻思勾果她高烧三天之内不退,那不管后果会怎样,他都得带她到湖飞岸的布莱德福去看医生。不过她的烧后来确实退了。余下的冬日里,恰莉只是时不时地得次感冒。安迪在三月份有生以来第一次得了冻疮;而在二月份一个寒风呼啸。奇冷无比的晚上,他在炉子里放了大多的木柴,差点把两个人都烧死。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是恰莉在夜间醒来发现屋子里太热的。 十二月十四号,他们庆祝了他的生日,三月二十四日又庆祝了恰莉的生日,她八岁了。有时安迪会带着一种惊奇凝视着她。 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她已不再是个小女孩了;站起来已超过他的胳膊时了。她的头发又长了,现在她喜欢把头发编起来;这样可以不挡眼睛。她会出落成个美人。她已经是了,包括那个小红鼻子。 别墅后面的小棚子里有三双者式的越野滑雪板,但恰莉穿着都不合适。这样也好安迪尽可能让她呆在室内。她冷点没关系,可他不敢再冒险让她发烧了。 在爷爷以前做木匠活的那张桌子底下的一个纸盒里,安迪发现了爷爷的一双旧滑雪靴,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裂缝。安迪给它们上了油,把它们收紧,结果仍发现要穿爷爷的鞋还得在前面塞上报纸。这有点可笑,但他还感到一丝不祥。这个漫长的冬季中他经常想到爷爷,不知道他在这样困境中会怎样做。 有六次,他穿上越野滑雪板,穿过泰士摩池塘宽阔的冰面来到对岸布莱德福镇码头。从那儿,一条婉蜒的小路通向湖东两英里外群山环抱的村落。 他总是在第一线曙光来临之前就背着爷爷的背包出发,而从未在下午三点钟以前回来过。有一次他差点被一场暴风雪困在冰上。当他回到家时,恰莉如释重负地哭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长时间的剧烈咳嗽。 到布莱德福去是为了买食物还有他和恰莉的衣服。他手上有爷爷的私房钱;后来他还溜进泰士摩他塘那边三个较大的营地偷了些钱。这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在他看来这是为了生存。他选择的营地是那些在房地产市场上售价八万美元一所的,所以他想丢个三。四十美元对那些房主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那个冬天他拿的惟一一件其它东西是一大桶燃料煤油,当时它放在一个奇怪的叫作“混乱营地”的大型现代别墅后面。 他不喜欢去布莱德福。他知道围坐在收款机旁大炉子周围的那些老人在谈论他这个住在湖对岸某个营地里的陌生人。他可不喜欢这一点。故事总会传开,有时就会传到不该听见的耳朵里。 一点情况——仅仅一声耳语——就会使伊塔把安迪。他的爷爷。 和他爷爷在弗芒特泰士摩的别墅不可避免地联系起来。但他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们要吃饭,而又不能整个冬天都吃沙了鱼罐头。 他想给恰莉买新鲜水果,维他命药片和衣服。恰莉来时只有一件脏衬衫、一条红裤子和一条短裤。没有他信得过的感冒药,没有新鲜蔬菜,而且可笑的是几乎没有什么火柴。他偷偷进去的每一所营地都有一个炉于,但他只找到过一盒火柴。: 还有许多其它营地和别墅,他本可以走得再远些,但那些地区经常有泰士摩的警察巡逻。而且在那些路上,至少总有一、两家长期居民。 在布莱德福的百货商店里,他买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包括给恰莉买的三条厚裤子和三件羊毛衬衫。这儿没卖女式短裤的,于是她只好穿最小号的男式短裤。这使她有时觉得讨厌有时却又很开心。 穿着爷爷的滑雪板走六英里到布莱德福,对安迪来说既是负担也是件乐事。他不愿意把恰莉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是说他不相信她,而是他总在担心等他回来时却发现她不见了……或死了。 无论他穿了多少双袜子,这双!日靴子还是让他的脚起了水泡。如果他想走得太快,他的头就会阵阵作痛,于是他就会想起脸上那几处曾经感觉麻木的地方,并且想象着他的大脑是一条胎面花纹磨光了的旧轮胎,轮胎由于使用过度有些地方已经露出帆布面了。如果在这湖中他突然中风倒地,最后被冻死”恰莉该怎么办呢? 但也正是在这些短程旅途上、他可以非常冷静地思考。周围的沉寂使他的脑筋变得清晰敏捷。泰士摩池塘本身并不宽一安迪从西岸走到东岸还不到一英里——但非常长。二月份冰面上的积雪可达四英尺深。有时他会在半路停下慢慢朝自己左右看去。 这时的湖面显得就像是一条铺着耀眼白色瓷砖的长长通道——干净,完整,一·直向两边延伸直到消失在视野中。四周环绕着银装素裹的松树林。头上,是冬季刻板。严厉而又耀眼的蓝天。远远地,有时会传来乌鸦的叫声,或冰面的破裂声,但除此之外便是一片沉寂。这种运动锻炼了他的身体。在皮肤和衣服之间渗出一层温热的汗水——使自己运动出汗再将汗水从额头上抹去,这种感觉真好。,在教授叶芝。威廉姆斯的诗歌,批改作业的日子里,他已经忘记了这种美妙的感觉。 在这静溢中,在这使自己强壮起来的运动中,他的思路变得清晰异常。也正是在这里,他思考着迫在眉睫的问题.应该做些什么——早就应该做些什么了,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他们在爷爷的别墅过了冬,但他们还是在逃亡。那些围坐在炉边抽着烟斗。眨着好管闲事眼睛的老头们使他感到的不安已足以让他面对这个事实。他和恰莉被逼入了绝境,他们必须想法冲出去。 而且他仍感到愤愤不平,因为这一切都是不应该的。他们没有任何权利。他的家人都是美国公民,生活在一个据称是开明的社会里;而他的妻子被谋杀,女儿被绑架,他们两人就像在篱笆里被追捕的兔子。 他再次想到是否能把他们的遭遇透露给某个人——或某些人——这样真相就可以大白于天下。他以前没这样做是因为至少一定程度上,那种心理一导致维奇的死的同样心理——一直存在。他不愿自己的女儿像展览会上的畸形人那样长大;他不愿她被关起来——既不是为国家的也不是为她自己的利益。而最糟糕的是他一直在欺骗自己。甚至在他看见他的妻子嘴里堵着毛巾被塞在洗衣房的熨衣橱里时,他仍在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说迟早有一天那些人会放过他们的。只是为了好玩,小时侯做游戏时他们曾这样说,最后大家都要把钱还回来的。 只是他们已不再是孩子,他们也不只是为了好玩;而且游戏结束后,没有人会还给他和恰莉任何东西。在这场游戏中,赢家有权保留自己的战利品。 在这一片寂静中,他开始理解一些残酷的事实。从某种角度看,恰莉确实是个畸形人,和那些服用过des的母亲生的无肢畸形儿一样。这并不是恰莉的错,但事实终归是事实。只不过她“好的。”他说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的喉头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恐惧,在这附近发生的一件他已多年没有想起过的事蓦地出现在眼前。他和爸爸。爷爷一起到林中打猎。他叫嚷着要爷爷那把·22手枪,爷爷同意了。安迪看见了一只松鼠想打死它。爸爸开始反对,但爷爷用一个奇怪的微笑制止了他。 安迪用爷爷教他的方法瞄准松鼠并打中了它。它像只填充玩具一样从树上滚落下来。安迪把枪还给爷爷,兴奋地朝他的战利品跑去。走近了,他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在近处看,那松鼠不再是一只填充玩具,它还活着,他击中了它的后半身。垂死的它躺在自己的鲜血里,黑色的眼睛是清醒的,依然有生命却充满了可怖的痛苦。它身上的跳蚤已经察觉了灾难的真相,正排成三条小队匆匆忙忙从它身上撤离。 他的喉咙埂咽了;在九岁这年,安迪第一次尝到了自我厌恶那尖锐。痛苦的滋味。他呆呆地瞪视着自己肮脏的杀戮,感觉到父亲和祖父正站在他身后;他们的影子落在他身上——麦克吉家的祖孙三代在弗芒特的树林中注视着一只被谋杀的松鼠。身后。 爷爷轻轻他说,你已经干了,安迪你觉得怎么样,眼泪咧地流了下来,使他不能自已——害怕和明白事情真相后的热泪:事情做过了,就再也不可挽回。突然他发誓说再也不用枪杀害任何东西了。他在上帝面前起誓。 恰莉说,我再也不点火了。在脑海里,安迪听到了爷爷在他枪杀了那只松鼠、并在上帝面前发誓再也不做类似事情那天对他说的话。再也不要那样说,安迪。上帝喜欢让一个人违背自己的诺言。这会使他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地位是多么渺小,他的自我控制力又是多么有限。这与伊夫·曼德斯对恰莉所说的话何其相似。 恰莉在阁楼上发现了一整套连环画,正在慢慢消化着它们。 安迪凝视着她:她正坐在一张古老的黑色摇椅中,沐浴在灰蒙蒙的阳光下;以前他祖母经常坐在那儿,手里总是拿着一篮针线活。他心中有种冲动想让她把刚才的话收回,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把话收回;他想告诉恰莉她并不了解那可怕的诱惑:如果枪放在那里的时间已经太长,迟早有一天你会再次拾起它的。 上帝喜欢让一个人违背自己的诺言。 除了查理·佩森没人看见安迪寄出了他的信。佩森是十一月搬到布莱德福的,打那以后就一直致力于振兴“点子商店”。佩森是个小个子,长着一张愁苦的脸。一次安迪到镇上来时,他曾试图请安迪喝一杯。镇上,人们都认为如果在明年夏天佩森的努力仍无结果的话,那点子商店在九月十五日就又会在窗子里挂上那张写着出售或出租的牌子。他是个挺不错的人,但却在干一件没什么希望的事。布莱德福已是大大地今不如昔了。 安迪沿着街道向百货商店走去——他把滑雪板插在了通往码头的那条路的雪地上。屋子里,那些老人带春不太过分的好奇注视着他。那个冬天关于安迪的闲聊可不算少。大家一致认为这人出于某种原因正在出逃——也许是破产,也许是离婚协议问题,也许他有个被骗走了孩子监护权的愤怒的妻子——他们并没有忽略安迪买的那些小衣服。大家还一致同意他和那孩子也许溜进了池塘对面的某个营地,正在那里过冬。没人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布莱德福的治安官,一个只在镇上住了十二年就以为自己是这儿主人的家伙。那个人从湖对岸来,从弗芒特的泰士摩。围坐在火炉边的老人们对弗芒特人的生活方式很不以为然。他们的个人所得税。禁酒令,还有个混帐俄国人像个沙皇似地住在那里,写些没人看得懂的书。即使没人说出来,大家也一致认为应该让弗芒特人去处理他们自己的麻烦事。 “他不会再在湖上走多长时间了。”其中一个人说道。他啃了一口自己的糖棍开始嚼起来。 “除非他给自己弄个游泳圈。”另一个说道。大家哄笑起来。 “我们快见不到他了。”杰克在安迪走近商店时说。安迪当时穿着爷爷的一件旧大衣,戴着蓝色的羊毛护耳;也许是他看上去太像爷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神情闪现在杰克眼中,转瞬即逝。 “冰面开始融化时,他就会收拾东西离开的。还有那个和他在一起的人。” 安迪在屋外停下,从肩上甩下背包拿出几封信,然后走了进来。聚集在屋内的人开始仔细地检查起自己的指甲。手表和那个炉子来。其中一个掏出一块硕大的蓝色印花手帕,向里面大声地咳嗽起来。 安迪环视四周,说道:“早上好,各位。” “早上好。”杰克·罗雷说,“需要什么吗?” “你这儿卖邮票,对吗?” “是的。政府还给了我这个权利。” “那请给我拿六张十五美分的。” 杰克拿出一个大黑本子,从里面的一版邮票上撕下六张: “今天还要些别的东西吗?” 安迪想了想,微微笑了。今天是三月十日。他没有回答杰克的问话,径直走到咖啡器旁边的明信卡架子旁,挑了一张华丽的大生日贺卡。上面写着:在这特殊的日子,祝福你,女儿。他拿着它走回柜台付了帐。 “谢谢。”杰克说着把钱记人收款机。 “不客气。”安迪说着走出了商店。他们看着他戴好护耳,把邮票一张张贴上。天气很冷,他的鼻孔里呼出阵阵白气,他们看见他绕过大楼(邮筒就在大楼的另一侧);但这些坐在炉边的人没有一个能证明安迪是否确实寄出了那几封信。当这些人再次看见他时,他正在往肩上背背包。 “他走了。”一个老人说道。 “挺有礼貌的一个人。”杰克以此话结束了这一话题。大家开始谈论起其它事来。 查尔斯·佩森站在他小店的门洞里看着安迪离开;整整一个冬天,小店的营业额只有三百美元。佩森可以证明那些信确实寄出了;他站在这儿正好看见安迪把它们一起塞进了邮筒。 当安迪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时,佩森走回房间,穿过他平时卖小食品杂货的柜台来到起居室。他的电话装有一个秘密装置。佩森拨通弗吉尼亚请求指示。 新罕布什尔州的布荣德福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邮局(在这点上,弗芒待的泰士摩也一样);这两个镇都大小了。离布莱德福最近的邮局在泰勒市。在三月十日这天下午一点十五分,一辆从泰勒市开来的邮局小卡车停在了布莱德福百货商店外面。邮递员将邮筒中的信取了出来。邮件包括安迪的六封信和一位叫谢利·第瓦小姐的老处女给她在佛罗里达谭帕城的妹妹寄出的明信片。 湖对面,安迪·麦克吉正在小睡而恰莉·麦克吉正在堆一个雪人。 邮递员罗伯特·埃佛赖特将邮件放人一个包中,然后把包扔进他蓝白两色的卡车里,接着驶向下一个泰勒市邮政编号区之内的小镇——威廉姆斯。然后他在威廉姆斯镇居民戏称为主要大街的小路中间掉头驶回泰勒市。在那里所有的邮件都将被分类并在当天下午三点钟左右全部送出。离小镇五英里的地方,一辆浅色雪佛兰轿车横停在路上,将两条狭窄车道全都堵住了。埃佛赖特停下车走了出来想看看自己是否帮得上忙。 车上的两个人向他走来。他们出示了证件并说明了自己的意图“不行!”埃佛赖特叫道。他有点想笑:这太令人难以置了,就像有人刚告诉他这天下午他们要在泰士摩湖上破冰游泳样。 “如果你怀疑我们的身份……”其中一人说道。这是奥威力贾明森,有时也叫奥贾,还有时叫果汁。他可不在乎和这个乡·邮递员打交道;只要任务没把他派到那小魔女身边三英里之内他什么都不在乎。 “不,不是这么回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罗伯特·埃佛。 特说道。他被吓坏了,就像所有第一次面对政府武装力量的人一样。但他仍就打定了主意,“但是我车上装的是邮件。美国邮寄你们必须明白这一点。” “这事关国家安全。”奥贾说。黑斯廷斯·格兰那场惨败之后他们在曼德斯农场周围设立了一道保护线。附近地带和房子的废墟都被仔细检查过,像用梳子滤过一般。所以奥贾又找回了他的“追风”;现在“追风”就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左胸上。 “你是这样说,但这理由并不充分。”埃佛赖特说。 奥贾解开了上衣钮扣,向埃佛赖特露出他的“追风”。埃佛赖特的眼睛张大了;奥贾微微一笑:“你当然不希望我动用这个,是不是?” 埃佛赖特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你们知道抢劫美国邮件判什么罪吗?他们会把你们关进堪萨斯的里文握斯。” “你回泰勒市后可以跟你的邮局局长解释清楚。”另一个人首次开口说道,“好了,不要再磨磨蹭蹭了,行不行?把市外小镇的邮包给我们。“埃佛赖特把布莱德福和威廉姆斯镇的小邮包递给他。他们就在路上打开了邮包在里面翻找着。罗伯特·埃佛赖特怒火中烧,而且感到一阵羞愧。即使这里有原子弹的机密,他们这样做也是不对的。在路边强行打开美国邮件,这是不对的。可笑的是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有一个陌生人闯进他的家扒下了他妻子的衣服一样。 “你们等着瞧吧。”他用惊恐、窒息的声音说,“会有你们好看的。” “它们在这儿。”那个人对奥贾说,把六封用同一种认真笔迹写的信递给他。罗伯特·埃佛赖特很容易就认出了它们。这是布莱德福百货商店旁边那个邮筒里的。奥贾把信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两个人就让邮袋敞着搁在地上,自己朝汽车走去。 “你们等着瞧吧!”埃佛赖特用颤抖的声音叫道。 奥贾头也不回他说:“如果你不想丢掉退休金,就在跟别人谈之前先跟你的局长聊聊。” 他们开车走了。埃佛赖特看着他们离开,满怀愤怒。恐惧和厌恶。最后他拣起邮包把它扔回卡车。 “被抢劫了。”他说着,并且惊奇地发现自己哭了,“被抢劫了,我被抢劫了。见他妈的鬼,我被抢劫了。” 他以泥泞道路所允许的最快速度开回泰勒市。像那人建议的那样,他首先找到了局长。泰勒市的邮局局长是比尔·高汉姆; 埃佛赖特在他办公室里呆了一个多小时,有时,办公室门口会传出他们激动、愤怒的声音。 高汉姆今年五十岁。他已为邮政系统服务了三十五年,而现在他确实被吓坏了。最后,他终于使埃佛赖特明白了自己的恐惧,从此,埃佛赖特没有把自己在布莱德福和威廉姆斯之间的泰勒公路上被抢一事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告诉妻子。但他从没忘记过,而且他从没彻底忘记自己当时所感到的愤怒。羞愧……和幻灭。 两点三十分,恰莉已经堆完了她的雪人,安迪在小息之后也起床了.奥威尔·贾明森和他的新搭档乔治,西达卡正坐在一架飞机上。四小时后,当安迪和恰莉吃完晚饭一起做游戏时,那六封信已经放在了卡普·霍林斯特的桌子上。 第06章 卡普和雨鸟 三月二十四日,恰莉·麦克吉的生日这天,卡普·霍林斯特怀着巨大而又说不清的不安坐在办公桌后。不过使他不安的原因可是很清楚;他知道约翰·雨鸟在一小时内就会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这简直就像是等待一个即将出现的魔鬼。但至少和魔鬼还有讨价还价的可能,而卡普却总感觉到在约翰·雨鸟的性格中有某种根本无法驾驭的东西。归根结底他只不过是个职业杀手,而职业杀手迟早是要自我毁灭的。卡普觉得在雨鸟走到那一步时,一定是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他对麦克吉行动到底知道多少?当然只是他必须知道的那些,但是……他总感到不安。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在麦克吉事件过去之后,是不是应该给这个大个子印地安人安排一场事故?用卡普的父亲令人难忘的话说,雨鸟就像个吃着耗子能管它叫鱼子酱的疯子。 他叹了口气。外面,狂风将一阵冷雨打在窗户上。在夏季曾经那么明亮和令人愉快的办公室现在却充满了不断晃动的灰影。 当他坐在桌后,左手边的小推车上堆放着麦克吉的档案时,这些阴影看上去令人压抑。冬天使他变老了;他已不是十月那天踩着自行车来上班的那个神采奕奕的人了(也就是在那一天,麦克吉父女再次逃走,身后留下一片火海)。那时还不太引人注目的皱纹现在已经变成了狭而深长的裂纹。他已经不得不戴上了花镜——象征年老的屈辱标志——而且刚开始时为了适应它,他整整恶心了六个星期。这只不过是些小事,是事情不可思议地发生重大问题的外部表征;是他只能私下诅咒的事情,因为他所接受的训练和教养告诉他不能诅咒那些隐藏在表面下的重大事件。 这个小女孩就像是个非常不祥的人一样。在他母亲死后他最关心的两个女人都在今年冬天死于癌症——他的妻子,乔治亚死于圣诞节后三天;他的私人秘书雷切尔,仅在一个多月前去世。 自然他早就知道乔治亚病得很厉害;她死前十四个月做了rx房切除手术,但手术只是延缓而没有阻止疾病的扩展。可雷切尔的死却是个无情的突然打击。他后来还记得自己曾开玩笑说她得胖起来些;有时回顾过去,我们是多么地不可饶恕。 现在他只剩下伊塔——也许连这也不会太久了。一种隐伏的癌症也侵蚀了卡普本人。你叫它什么?信任癌症?差不多是这样,而在领导阶层,这种疾病几乎永远是致命的。尼克松,兰斯。海尔姆斯……全都是信任之癌的牺牲品。 他打开麦克吉档案,取出最新的资料——不到两星期前安迪寄出的那六封信。他来回翻着,却没有读。它们的内容基本完全一样,卡普已几乎能把它们背下来了,信下面是一些模糊的照片,有些是查尔斯·佩森拍的,有些是泰士摩池塘附近其他特工拍的:安迪正走在布莱德福的大街上;安迪正在百货商店购物付款;安迪和恰莉正站在营地的船屋旁,身后是伊夫·曼德斯那辆积雪覆盖的吉普车;恰莉坐在一个压扁了的纸盒上,从雪堆坚实的斜面滑下,头发在一顶对她来说太大的帽子下飞舞。在最后这张照片上,她父亲正站在她身后,双手放在胯上,仰天大笑。卡普经常长时间地盯着这张照片,然后用颤抖的手把它放在一边他是那么强烈地想抓住这父女俩。 他站起身来到窗前。今天外面没有里奇·麦克凯恩在修理草坪。恺木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干枯的树干,两所房子之间的鹅塘了无生机,宛若一块石板。 今年早春,在伊塔的议事日程上有几十件重要事情;但对卡普来说,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安迪·麦克吉和他的女儿恰莱因曼德斯农场的失败造成了很大损害。尽管伊塔和他本人都设法度过了难关,但此事引发的危机迟早会降临。而这危机的关键就是在维多利亚·麦克吉被杀后,麦克吉父女被迫捕和那女儿被绑架——尽管时间很短。许多批评都集中在一个从未参过军的大学英语老师居然能从两个训练有素的伊塔特工手里抢走自己女儿,并使其中一个神经失常,另一个长达六个月处于昏迷状态。 这第二个特工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只要听到别人说一声“睡觉”,他即会应声而倒,一躺就是四个小时,甚或整整一天。这真是既可怕又好笑。 另一个受到批评的主要问题是麦克吉父女居然能这么长时间逃之夭夭。这大大影响了伊塔的形象,使他们显得迟缓、工作不刀。 但是批评的主要矛头还是曼德斯农场事件本身,因为这几乎使整个机构暴露在公众面前。伊塔知道已有一些风言风雨。私下议论。备忘录,没准还有国会听证会的证词。我们不希望他像胡佛那样在职位上停留太久。这次古巴事件的逆转是因为他大沉浸于那该死的麦克吉档案,妻子最近去世,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 整个麦克吉事件只不过是工作不力的一系列记录。也许一个年轻些的人…… 但这些人并不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他们自以为知道,其实却不然。一次又一次,他看到那些人拒绝承认那小女孩可以引起自燃——一个引火者——这一简单事实。事实上,几十份报告推测说曼德斯农场大火的起因或是由于汽油泄漏、或是由于那农场主太太打碎了一个煤油灯、或是由于某些东西的自燃,还有许多其它胡说八道。而有些报告居然还是出自曾在现场的人。 卡普站在窗前,忽然发现自己荒唐地希望现在瓦里斯能在这里。瓦里斯明白这一切。他可以和瓦里斯谈谈这种……这种危险的无知。 他回到桌旁。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毁灭的过程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再停止。它确实像一种癌症。你可以倚仗上司的宠爱延缓它的发展;你甚至可以强迫它暂时停止。但总有一天它会发作,你也就完结了。他觉得如果自己照章办事,他可以在职位上呆到七月;如果态度强硬继续向下挖掘,那就可以呆到十一月。 但这样可能会使已有分歧的机构彻底破裂,而他是不愿意这样做的。他不希望亲手毁灭自己为之投入了大半生精力的事物。但如果已关系到他自己的生死存亡,他会这样做的:他一定要坚持到底。 使他保住位子的主要原因是他们非常迅速地再次找到了麦克吉父女。卡普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些功劳的荣誉,因为这有助于提高自己的地位,但这实际上全都是计算机的功劳。 他们负责麦克吉事件已有根长时间,对麦克吉档案已进行了广泛和深入的研究,计算机中储存了关于麦克吉——汤林逊两家二百多名亲戚、四百多位朋友的信息。这些朋友中甚至还包括维奇上一年级时最好的朋友,一个叫凯西·史密斯的小女孩。她现在是弗兰克·沃西先生的大太,住在加利福尼亚的卡坝尔城。二十多年来,她可能从未想起过维奇·汤林逊。 他们向计算机中输入了一系列最新数据,很快就得到了一张可能发生事件的表格。表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安迪已过世的爷爷。 他在弗芒特的泰士摩池塘拥有一座营地;后来营地所有权又传给了安迪。麦克吉一家以前曾在那里度假;而且如果走小路,那儿离曼德斯农场也不是很远。计算机认为如果安迪和恰莉要到什么地方去的话,那儿便是他们的首选。 安迪和恰莉来到爷爷的别墅不到一个星期,卡普就知道他们在那儿了。一些特工已被派往营地,对他们进行监视。因为如果他们要买什么东西,很可能是到布莱德福,所以伊塔又买下了“点子商店”。 对他们只是进行消极的监视,如此而已。所有那些照片都是在隐蔽最好的时候用长焦镜头拍摄的。卡普可不想冒险再引起一场大火。 他们本来可以在安迪某次穿越冰面时悄悄地抓住他。他们本来可以将两人开枪打死——就像拍恰莉坐在纸盒上滑雪那张照片一样容易。但卡普想得到那女孩,而且他现在开始相信如果他们想真正控制住那女孩,他们就一样需要那父亲。 找到他们后,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使他们保持安静。不用计算机卡普也知道安迪越害怕。他想寻求外界帮助的机率也就越大。 在曼德斯农场事件之前,他们还可以控制或应付新闻界的消息透露。而在那之后,新闻界的参与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如果《纽约时报》掌握了这件事的真相,会出现什么情况?只需想想这件事有发生的可能,就会使卡普恶梦不断。 在曼德斯农场大火之后的短暂混乱中,安迪本来是能够把信寄出的。但很明显当时麦克吉父女也生活在自己的混乱中。他们寄信。打电话的黄金机会都白白溜走了……不过即使他们做到了,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这些日子到处都是些想人非非的人,而新闻记者与其他人一样都是些玩世不恭的怀疑主义者。记者现在成了个热门行当,他们更愿意写点保险的东西。 现在这两人被放进了一个笼子里。整整一个冬天,卡普都在考虑对策。甚至在妻子的葬礼上,他也没有停止思考。渐渐地,他决定了一套行动方案;现在他准备把这套方案付诸实施。他们在布莱德福的人佩森说泰士摩湖上的冰已经开始融化,而且安迪也已经寄出了他的信。他现在可能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也许已经开始怀疑这些信是否真的到达了目的地。他们可能已准备离开;但卡普希望他们就呆在那儿别动。 在照片下面是一份长达三百多页的打字报告,装在一个标有“绝密”的蓝色夹子内。这是在心理和精神病医生帕特里克·豪克斯但勒大夫主持下,十一位医生和心理学家所做的综合报告和对前景的预测。在卡普眼里,豪克斯但勒大夫是伊塔麾下十来个最敏锐的人之一。这项报告花费了纳税人八万美元,就冲这一点,他也应该是。现在卡普翻弄着这份报告,心里不禁暗自问道那个未日预言家瓦里斯会怎样对待这份报告。 他认为伊塔需要安迪活着。现在,他的直觉在这报告中得到了证实。豪克斯但勒小组论证问题的基础就是假设他们所感兴趣的这些力量是自愿发生的,取决于拥有者是否愿意使用它们…… 最关键的词是“意志”。 无源热分裂是那小女孩拥有的众多力量中最重要的部分。这些力量有可能失控,有可能超越她意志控制的界线。但这份集中了所有已知情况的研究报告指出)决定是否使用这些能力的是那小女孩本人——就像当她意识到伊塔特工企图杀害她父亲时,她在曼德斯农场所做的一切。 他翻阅了命运六号试验的原始报告。所有图表和计算机读取结果都指向同一事实:意志是首要原因。 以此为基础,豪克斯但勒小组对无数种药品进行了试验,最终为安迪准备了氯丙嚏,为恰莉准备了一种叫奥瑞森的新药。报告用整整七十页晦涩难懂的语言说明:这两种药物可以使他们神魂颠倒,意识不清;他们将不再有能力区分加巧克力和不加巧克力的牛奶,而不要说引火或说服别人是瞎子了。 他们可以使安迪一直处于药物迷醉状态。安迪对他们来说用处不大;报告和卡普的直觉都认为他是个死胡同,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令他们着迷的是那个小女孩。卡普想:给我六个月,我们会取得足够的成果。只要让我们有时间记录下那令人惊异的小脑瓜里的详细状况。没有任何众议院或参议院的下属委员会能够抵制以化学手段产生超心理能力的诱惑。而且如果瓦里斯对她的推测即使只有一半是真实的,她对全球武器竞赛的影响也将是极其巨大的。 还有一些其它的可能性,但它们并不在这份报告中——因为它们可能产生的爆炸性结果已超过了“绝密”的范畴。随着整个事件的脉胳越来越清晰,豪克斯但勒大夫也变得越来越兴奋。仅仅一个星期前,他对卡普提到了其中一种可能性。 “这——z基因。”豪克斯但勒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这孩子能够繁衍后代,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异?” 卡普考虑过,但他并没有对豪克斯但勒这样说。这牵扯到人种改良问题……使人想起纳粹主义和优等民族的人种改良问题……而这些正是美国人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竭力消除的。但挖一口哲学之井,出产一些关于攫取上帝造人权力的形而上学说是一回事,拿出服用命运六号的父母生出的孩子可能是人类火炬的实验证据就是另一回事了。只要没有强有力的反对论点,任何理念都是廉价的东西。如果说有,会是什么呢?人类繁殖农场?尽管听上去很荒唐,卡普却能想象出来。这可能是一切问题的关键。如果你掌握了修辞和浮夸的技巧,世界和平和世界霸权难道不就是一码事吗? 一系列的麻烦问题。这些可能性将一直延续到今后十几年。 卡普清楚地知道他本人任职的时间可能只有六个月了,但这也许能够让他制定好策略——俯视整个领域,看看哪里应该开路,哪里应该架桥。这可以成为他留给国家,留给世界的遗产。与此相比,一个逃亡大学老师和他女儿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还不如风中的一粒尘埃。 如果一直使那女孩处于药物迷醉状态,那就不能对她进行任何可信的试验和观察;但她父亲会成为他们的人质。如果偶尔他们要用他进行试验,那女儿就成为人质。这是一个简单的杠杆结构。而就像阿基米德所说的那样,只要有一个支点,一根足够长的杠杆是可以移动地球的。 内部对讲机响了起来。 “约翰,雨鸟来了。”新来的姑娘说。她平常毫无感情的接待员语调现在明显地流露出恐惧。 在这点上,我并不责怪你,亲爱的。卡普想。 “请让他进来。” 还是那个老雨鸟。 雨鸟慢慢地走进屋。他在一件退色彩格衬衫上穿着一件磨光的棕色皮夹克,下身是一条退色的直筒牛仔裤;硕大的头颅似乎要擦到屋顶。看着他那空洞的眼窝中的累累伤痕,卡普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冷战。 “卡普。”雨鸟说着坐下,“我已被遗忘太长时间了。” “我听说过你在福来格斯塔夫的房子。”卡普说,“还有你收藏的鞋。” 约翰。雨鸟只是用自己的那只好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卡普。 “为什么我只看见你穿这双破运动鞋呢?”卡普问。 雨鸟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以前的不安再次困扰卡普;他发现自己又在猜测雨鸟已知道多少事情真相,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使他如此不安。 “我有任务给你。”他说。 “好的。是我希望的那件吗?” 卡普吃惊地看着他,沉思了一会说道:“我想是的。” “那告诉我,卡普。” 卡普把要将安迪和恰莉·麦克吉带到隆芒特的计划大致说了一下。这并没用多长时间。 “你会用那种枪吗?”讲完之后他问道。 “我会用所有的枪。你的计划不错。它会成功的。”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卡普说。他本想说得带些讥讽,但听起来却忿忿不平。无论如何,他厌恶这个人。 “我接受任务。”雨鸟说,“但有一个条件。” 卡普站起身,两手拄在堆满麦克吉档案的桌上,俯身盯着雨鸟。 “不行。”他说,“你不允许跟我提条件。” “但这次我要提。”雨鸟说,“不过我想你会发现这是个很简单的条件。” “不行。”卡普再次说。突然他的心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动起来,但他并不知道这是由于愤怒还是恐惧,“你误解了。我是这个机构的负责人。我是你的上级。我想你在军队中呆的时间不短了,应该明白什么是上级长官。” “是的。”雨鸟微笑着说,“而且我还曾宰掉过一两个.有一次是直接奉伊塔之命。您的命令,卡普。” “这是威胁吗?卡普叫道。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但他已不能自己,“混帐,你这是威胁吗?如果是,那我想你一定发疯了!如果我决定不再让你走出这幢房子,我只需熄下按钮!我有三十个人会用这种枪——” “但没有一个会用得像这个独眼红人一样准。”雨鸟仍用柔和的声音说道,“现在你认为已抓住了他们,卡普,但他们仍在逍遥度日。不管有什么样的神灵,也许他们不想让你抓住这两个人。也许他们不想让你把他们关在小黑屋里。你以前就以为自己能抓到他们。”他指指堆放在小推车上的档案文件,然后又指指蓝色封面的绝密报告,“我已经看过档案。我也看过豪克斯但勒大夫的报告。” “他妈的!”卡普破口大骂,但他能从雨鸟脸上看到真相。他已经看过了。不知通过什么方式他已看过了。谁给他的?他狂怒了。谁? “噢不错。”雨鸟说,“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人们会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我想……这肯定是因为我这张漂亮的脸。” 他笑得更开心了;突然这张笑脸变得异常的恶毒,那只好眼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你在对我说些什么?”卡普问道。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只不过告诉你我在亚利桑那州有许多时间散步来感受风的气息……而且对你,卡普,这风显得冷酷无情。我有足够的时间来阅读和思考。而我得出的结论是在这个世界上能把这两个人带到你这儿来的可能只有我。而当那女孩来到这里后能使她做些什么的也只有我,你的报告、你的氯丙臻和奥瑞森——仅有药物是远远应付不了的。事情要比你想象的危险得多。,听雨鸟说话就像是听瓦里斯的鬼魂在说话;卡普心中交织着的恐惧和愤怒已使他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我都可以做到。”雨鸟和蔼地说,“我会把他们带到这儿来,然后你就可以做你的试验。”他就像一个允许孩子去玩某种新玩具的父亲,“只要你做完试验后把那女孩交给我处置。” “你疯了。”卡普喃喃道。 “你太对了。”雨鸟大笑着说道,“你也一样。你坐在这里企图控制一种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力量。一种只属于神明……和这个小女孩的力量。” “我为什么不消灭你呢?就在此时此地?” “我说过,”雨鸟说,“如果我失踪,公众的不满和愤怒会在一个月内席卷全国,让水门事件比较之下也显得不过是小偷小摸。我说过如果我失踪,伊塔在六个星期内就会不复存在,你就会站在法官面前为足以使你在监狱中度过余生的罪行而受审。” 他又笑了,露出墓碑似的歪歪扭扭的牙齿,“相信我,卡普。我在这个腐败,臭气熏天的葡萄园里呆的日子可不少,这儿酿出来的酒确实酸得厉害。” 卡普想放声大笑,但出来的却是一声窒息的咆哮。 “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收藏我的坚果和饲料。”雨鸟安详他说,”就像任何经历过寒冬而没有忘记它的残酷的动物。我有一个大大的杂烩,卡普一照片、磁带,还有足以使我们的好朋友美国公众不寒而栗的文件的复印本。” “这根本不可能。”卡普说,但他知道雨鸟并不是在吹嘘;他觉得好像有一臾冰冷、无形的手在胸前压下来。 “噢,这非常可能,雨鸟说,“在过去三年间,我就好比是一个信息交换中心,因为在这三年间,我可以随时进入你的计算机系统。当然是在时间共享的基础上。所以这很花钱,不过我还一直付得起。我的工资一直很高,因为投资就变得更高。我是树立在你面前——或是坐在你面前,这虽是事实却不那么好听—— 的一个运转中的美国自由企业的成功典范。” “不。”卡普说。 “是的。”雨鸟答道,“我叫约翰·雨鸟,但我还叫美国地质研究局。如果你愿意,去查一下。我的计算机代码是axon。在你的主控终端上查一查时间共享代码。去坐电梯。我等你。”雨鸟跷起二郎腿,右腿的裤脚被伸了上去露出靴子缝合处的一道裂口。他看上去仿佛如有必要可以等上一辈子。 卡普感到一阵晕眩:“也许你可以在时间共享的基础上进入系统。但你仍不能进入我的帐号——” 终于,卡普说道:“豪克斯但勒和他的同事认为要让这姑娘彻底合作可能需要两年时间。这要根据她的保护性心理障碍的强弱而定。” “而你四到六个月之内就要离职。” 卡普耸耸肩。 雨鸟歪着头用食指摸了摸鼻子——个神话传说中魔鬼的典型姿势:“我想我们是可以让你在位子上呆得更长一些的,卡普私下里说,我们知道的大多了;我们知道成百具尸体埋在什么地: 方——不管是字面意义还是比喻意义。而且我想这可能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最终我们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你觉得怎么样.”卡普沉思着。他感到了疲惫和不知所措。他老了:“好吧,我想你做成了这笔买卖。” “好极了。”雨鸟轻快他说,“我想我可以当那女孩的勤杂工在已有的计划当中不要出现这个角色。这一点很重要。当然,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是我开的枪。那就太危险了,是不是?非常危险。” “为什么?”卡普最后问道,“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来?” “你觉得这疯狂吗?雨鸟轻松地问。他站起身从卡普桌上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恰莉坐在纸盒上大笑着从雪堆上滑下“干我们这一行都得为寒冬准备好坚果和草料,卡普。胡佛是着样,无数中央情报局的长官也是这样。你也不例外,否则你现在就会在领退休金了。我开始准备的时候,恰莱恩·麦克吉还没有出生。而我只不过是为自己准备后路。” “但你为什么对这女孩这么感兴趣?” 雨鸟久久没有回答。他仔细地。几乎是温柔地看着那张照片。他轻轻地抚摩着它。 “她很美。”他说,“而且很年轻。而她体内有你的z基因,神的力量。我们会非常亲密的。”他的眼神变得朦胧,“是的,我们会非常亲密的。” 第07章 困境中 三月二十六日,安迪果断地决定他们不应再留在泰士摩。他的信已经寄出两个星期了,如果有作用的话,那就应该已经发生了。爷爷别墅附近的寂静使他非常不安。也许他们把他当作一个疯子放过了,但是……他并不想这样自欺欺人。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些信被扣了下来。这就意味着那些人已经知道了他和恰莉的下落。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对恰莉说,“把东西收拾一下。” 她只是用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谨慎地看着他,但什么也没说。她没有问他们要去哪里或者要做什么。但这沉默依然使他感到不安。在一个衣柜里,他找到了两个旧衣箱,衣箱上贴满托运标签,记录着主人旅行的足迹——大峡谷。尼亚加拉大瀑布、迈呵密海滩。两个人开始收拾行装。 从小屋左侧的窗户射进一束眩目的阳光。湖水泅归从窗下流: 过。前一天晚上,他睡得很少;冰化了,他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一一听那池塘里的冰裂开滑落,随流水漂向远方。在那里,汉考克河一直向东穿越新罕布什尔和整个缅因州,由于受到污染而逐渐变得浑浊不堪,直到最后散发着恶臭毫无生气地流入太平洋。 他从未在一个冰化的季节到过这里,而且今后也不想再次体验这些令人不快的经历。当这冰面破裂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绿色山谷中回荡时,令人感到神秘而又可怕。 他感到那些人又逼近了,像噩梦中不断出现的魔鬼。在恰莉生日后的第二天,他在营地附近巡视了一番。滑雪橇扣在脚上,很不舒服。这样走着走着,他忽然看到一行雪鞋的足迹一直通到一棵高大的云杉下。他甚至能够辨认出这人换鞋的痕迹。树跟处,安迪发现了六个雪前烟头,和一个揉皱的装柯达胶卷的盒子。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脱下雪橇,爬上了树。爬到半腰处,他发现爷爷的小屋在一里地之外正对着自己。它显得很小,而且看上去里面空无一人。但如果有望远镜的话…… 他对恰莉只字未提发现的情况。 箱子装好了。她持续的沉默就像打在他良心上的鞭子。这使紧张的他不得不开口了。 “我们先去伯尔林。”他说,“然后再回到纽约。我们要去《纽约时报)的编辑室——” “但是,爸爸,你已经给他们寄过一封信了。” “亲爱的,他们可能把它给忘了。”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觉得他们收到信了吗?” “当然……”他终于摇了摇头,……恰莉,我不知道。” 恰莉没有回答。她跪下合上了一个箱子,笨手笨脚地想把它扣起来。 “我来帮你吧,亲爱的。” “我自己能行!”她向他大叫,并开始哭了起来。 “恰莉,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吗?就快结束了。” “不,没有。”她答道,哭得更厉害了,“永远不会结束了。” 十几个特工包围了麦克吉爷爷的小屋。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到达了现在位置。·所有的人都穿着绿白间杂的迷彩服。这些人从未到过曼德斯农场。除了约翰·雨鸟有来福枪和唐·朱尔斯有·22口径手枪之外,他们都没有带武器。 “我不想因为纽约发生的事而使我的人惊慌失措。”雨鸟对卡普说,“贾明森看上去仍是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 同样,他不希望任何人带有武器。事情的发展很难预料,他可不想最后带走两具死尸。所以他认真挑选了带来的人,并指定让唐·朱尔斯负责抓走安迪·麦克吉。朱尔斯身材矮小,沉默而又忧郁,他工作非常出色,雨鸟知道这点,因为朱尔斯是他惟一选中与自己多次合作的人。他敏捷而又能干,关键时刻还不会碍事。 “麦克吉白天随时可能出来。”雨鸟对他们说,“那女孩也经常出来。如果麦克吉单独出来,我会抓住他,然后朱尔斯就把他迅速带走,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如果那女孩自己出来,同样处理。如果他们一块出来,我来抓那女孩,朱尔斯来对付那男人。 其余的人只要站在那儿以防万一就行了。明白了吗?雨鸟的独眼扫视着他们,“你们去只是为了预防出现非常严重的失误,没有别的。当然,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失误,你们绝大多数也只能是裤子冒着火苗往湖里跑。所以要你们去只是怕万一有什么用得着你们的地方。当然,如果我一命呜乎的话,你们也可以看个热闹,做做证人。” 这话引起一阵轻微而又紧张的笑声。 雨鸟举起一根手指:“如果你们当中有谁走漏了风声,他会在我可以找到的最可怕的南美丛林山谷中死去——并且被剖腹挖心。先生们,相信这一点。在我的表演中你们只是跑龙套的,不要忘了。” 之后,在他们的“舞台”——圣·约翰伯里一个废弃的旅馆里,雨鸟把唐·朱尔斯拉到一边。 “你已经读过关于这个男人的材料。”雨鸟说。 朱尔斯正抽着一根骆驼牌香烟:“是的。” “你懂得什么是意念控制吗?” “是的。” “你知道俄亥俄的那两个人出什么事了吗?想带走他女儿的那两个人?” “我和乔治·沃宁一块工作过。”朱尔斯平静地说,“麦克吉那家伙能把水烧开沏茶。” “就这男人的能力来说,这再平常不过了。我只希望我们一定要干净利落。你行动必须十分迅速。” “好的。” “他整整休息了一个冬天。如果他有机会给你也来了下子的话,今后三年,你大概只能在一个拥挤不堪的医院里度过了。没准还得幻想自己是一只鸟或萝卜或别的什么东西。” “知道。” “知道什么?” “我必须行动迅速。放心吧,约翰。” “他们很可能一块出来。”雨鸟并不理会他,“你应该埋伏在前厅的拐角处,这样他们出来时就不会发现你。我抓那个姑娘时,她的父亲会过来,你就从他后面制服他。” “当然”“不要把事情搞砸了,唐。” 朱尔斯笑了笑,继续抽着烟。他简洁地说:“不会的。” 箱子装好了。恰莉穿好了大衣和长裤。安迪套上夹克,把拉链拉好,并提起了箱子。他感觉不好,非常不好。他的胃在抽搐。 “你也感觉到了,是吗?”恰莉说。她的小脸灰白而没有表情。 安迪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们该怎么办?” “我希望这预感是提早到来的。”他说。虽然他心里并不这样想,“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我们还能怎么办呢尸她机械地重复道。 她走过来,张开双臂让他来抱。他记得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了——差不多两年了。时间多么奇妙,它使你眼前的孩子不知不觉地发生变化;可这变化又有些令人不知所措。 他放下箱子,把她抱起来拥在怀里。她亲了亲他的脸,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准备好了吗?”他把她放下。 “是的。”恰莉说。她又快哭了,“爸爸,我不会再引火了。 即使我们离开之前他们就到这里来,我也不会再引人了。” “好的,”他说,“这很好,恰莉,我明白。” “我爱你,爸爸。” 他点了点头:“我也爱你,孩子。” 安迪走到门口,打开门;屋外强烈的阳光使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他紧眯双眼,一切才又变得清晰。积雪的融化使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他的右边是泰士摩池塘,残留冰块下的蓝色水波令人眼花镣乱。正前方是松树林。穿过松林他隐隐看到远处一个帐篷的绿色棚顶,上面覆盖一冬的积雪终于融化了。 树林寂静无声,可安迪心里更加不安。冬天过后气温转暖时,鸟儿们总是用歌声来迎接清晨。可今天却什么也听不到,只有树枝上融雪坠落的声音。他发现自己这时异常渴望爷爷能在身边。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想大喊一声“谁在那儿”的欲望,因为这样做只能使恰莉更加害怕。 “看来情况不错。”他说,“如果他们真的会来的话,我想我们还是在他们前面的。” “那就好。”她面无表情地答道。 “我们走吧,孩子。”他说。他已经想过无数次我们还能怎么办呢?但别无出路。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痛恨那些人。 恰莉穿过屋子,经过洗碗机向他走来。洗碗机里装满已经洗干净的盘子。整个小屋都是他们刚来时的样子,整整齐齐。爷爷看见会高兴的。 安迪搂住恰莉的肩膀,再次拥抱了她。然后他拿起箱子,带着她一起走进清晨灿烂的阳光中。 约翰.雨鸟在一百五十码以外一棵高高的云杉的半腰上。他脚上穿着一双电工靴,用一条电工的腰带把自己紧紧地绑在树干上。当小屋的门打开时,他把一支来福枪稳稳地架在了肩上,镇定而又自信。在他的那只好眼前,一切都显得非常清楚。在他刚失去一只眼时,他的深度感觉经常出现失误。但当他像现在这样注意力高度集中时,他的视力又会恢复到过去的清晰;就好像那只坏眼会暂时复生。 距离并不远。如果枪里是一颗子弹的话,他会毫不困难地射穿那女孩的脖子——但他现在要处理的事情要麻烦得多。他的枪里装的是一只浸满药液的飞缥。在这个距离,它很可能落地或偏斜。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天几乎没有什么风。 雨鸟默默地祈祷:“如果这是天神和我祖先的意愿,请引导我的手和眼,让我射中。” 女孩走了出来,旁边是她的父亲——那么也有朱尔斯的活儿干了。通过望远镜看去,那姑娘是个非常明显的目标。她的皮大衣映出一道耀眼的蓝光。雨鸟看到了麦克吉手中的箱子。他意识到他们差点又晚了一步。 女孩看上去情绪低落。她的扣子只扣到胸口,所以在咽喉处大衣微微敞开着。天气很暖和,连老天爷也在照顾他。 他扣紧扳机,瞄准她的咽喉。如果这是天神和我祖先的意愿他扣动扳机。没有爆炸声,只有轻轻的“噗”地一声一和一缕轻烟。 他们正要走下台阶时,恰莉突然停下,发出一声窒息的吞咽声。安迪立刻放下箱子。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但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恰莉出事了。 “恰莉,恰莉?” 他惊恐地瞪视着她。她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难以置信的美丽。难以置信的瘦小。安迪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变化如此巨大,如此可怕,开始他居然没有领悟。 恰莉的喉头下露出一个像针一样的东西。她戴着手套的手摸到了针头,把它拧得可怕地向上翘起。一滴血珠从伤口中流出,缓缓流下咽喉,像一朵精致的小血花,染红了她衬衫的领子,正好碰到了皮大衣拉练旁的毛领。 “恰莉!”他大叫一声。正当她眼睛上翻身子往外扑倒时,他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他把她抱到前厅,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她喉咙处的飞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身体绵软无骨,好像已经死去。他紧搂着她,悲愤地怒视着面前阳光明媚的树林,那里显得如此空旷一没有一声鸟呜。 “谁干的?”他大喊,“是谁干的?站出来让我看看!” 唐·朱尔斯绕过前厅的拐角。他穿着阿迪达斯网球服,一只手拿着·2── “谁杀了我的女儿?”安迪尖叫着。这叫声使他的喉头阵阵作痛。他把她搂紧。她小小的身子在蓝大衣里可怕地瘫软着。他的指头摸到飞镖,把它拔了出来,又一滴血涌了出来。 把她抱进去。他想,必须把她抱进去。 朱尔斯悄悄走近,从后面袭击了他。就像演员布什袭击林肯总统一样。安迪的身子猛地向上一挺,把恰莉抱得更紧了。接着他向前栽去,扑倒在她身上。 “再简单不过了。”当雨鸟躺着三月末的融雪,摇摇摆摆走向小屋时,朱尔斯正在自言自语,“不费吹灰之力。真不明白干吗要这么大惊小怪?” 第08章 黑暗中 一场夏季暴风雨和两台发电机的故障引发了这一系列事件的终结,带来的是毁灭和死亡。 暴风雨发生在八月十九号,大概是安迪和恰莉在佛芒特爷爷的小屋被抓五月之后。在这八月的日子,刚过正午,彤云就开始酝酿着闪电。但是在绿草地和精心修剪的花坛围绕下的两所漂亮房子里,人们在忙碌地工作。没有人——不管是修草坪的工人,还是那个在午饭时间骑马的管理计算机房的女人一意识到暴风雨就在眼前。而卡普正在他装有空调的房间里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做着下一年度的财政预算,根本忘记了外面的酷热和潮湿。 也许那天在隆芒特惟一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就是这个因雨而命名的人,这个印地安人在+点半时来至!基地,正好在一点钟时报到上班。每当大雨来临之时,他的骨头和左眼空空如也的眼窝总是会隐隐作疼。 他现在开的是一辆破旧的雷乌,前面的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口级停车牌。他的衣服外面套着一件勤杂工的白大褂。下车前,他在那只瞎眼上戴上了遮眼布。他只有在工作时为了那个女孩才戴它。这使他心里很不舒服。因为只有遮眼布才会使他想起他少了一只眼睛。 这里一共有四个停车处。本来雨鸟自己的车是一辆崭新的黄色卡迪拉克,贴的是a级停车牌。a是vip(重要人物)的停车处,位于两所房子最南端的地下。地下隧道和电梯将vip的停车处和计算机房。状态分析室,伊塔的综合图书馆。报刊室,直接连接起来。当然与之相连的还有“来访者的住处”——这是对几个专业图书馆和它们旁边关押恰莉和她父亲的房间的7个不很确切的称呼。 b处是二级员工的停车处。它离得更远。c处是秘书。技师,电工等入的停车处。d处留给低级工作人员——用雨鸟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那些跑龙套的,这里地处僻静的角落,一般离其它地方都有半英里左右。里面通常塞满了底特律的廉价汽车,简直是一堆勉强能跑的废铜烂铁。 连停车都是一副官僚作派,雨鸟边想边把头伸出去看着头顶的积云。暴风雨要来了,也许四点就到,他想着。 他朝专供低级——五级或六级——员工上下班的小门走去。 白大褂在风中上下飘飞。这时,一个工人开着一辆草坪修剪机停在了雨鸟的车旁。他的座位上有个华丽的阳伞。花匠并没有注意雨鸟。这也是官僚主义作派的体现。如果你有幸成为了第四级工作人员,那么你就可以对第五级的人如此轻视了。即使雨鸟那毁了半边的脸也没有引起大多的注意,像所有其他的政府机构一样,伊塔雇佣了大量的雇员以维持自己的体面。对于如何化妆,美国政府可用不着马克思主义者来费心教授。毋庸置疑,一个有残疾的雇员(当然要是看得见的残疾一假肢,轮椅,或破相的脸)比三个正常的人要有用得多。雨鸟认识许多在思想和精神上像他的脸一样在越南战争中遭受过粗暴摧残的人。这些人如果能像他一样在某个政府部门找到一份工作,也许会乐不可支。雨鸟对他们并不感到同情。实际上,他觉得所有这些都相当滑稽。 现在和他一起工作的工人们都没有认出他原来是伊塔的特工和杀手。对这一点他可以完全肯走。十六个星期之前,他还只是卡迪拉克轿车挡风玻璃后面的一个阴影,一个属于a级的大人物。 “你不认为这样做有些离谱吗?”卡普问道,“那女孩和其他人没有任何联系,只有你和她在一起。” 雨鸟摇了摇头:“只要有一点闪失,只要有一个人不小心提到那个毁了半张脸的好人把他的车停在八级停车处,而且在更衣室才换上他的白大褂,那么一切都会付之东流。我要建立的是一种信任感,而这建立的基础就是我们都是局外人——你要叫畸形人也可以一都被囚禁在这克格勃的美国分部。” 卡普一直不喜欢这样做。他不喜欢手下人蔑视伊塔的规则。 特别是这次,他们又采取了极端的措施。 “当然,你工作做得很出色。”卡普回答说。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因为实际上,他做得并不出色。自从来到这里,那女孩连一根火柴都未曾点亮过。她父亲也是一样。到这里来后,他还从未显示出任何轻微的迹象,表明自己确曾拥有过意念控制力。因此,他们对这一点也越来越怀疑。 雨鸟对这女孩非常着迷。他在伊塔的头一年里,学过许多任何大学都没有的课程——窃听,偷车,暗中搜查,以及许多的其它技能。其中惟一一项能够令雨鸟全神贯注的课程是如何盗窃保险箱。老师是一个叫g·m·拉蔓丹的盗贼。他被亚特兰大的一所监狱释放就是为了教授伊塔的新成员这门课程。他被认为是这一行中最出色的窃贼。而雨鸟也从不怀疑这一点,虽然现在他几乎和拉蔓丹一样出色。 拉蔓丹三年前死了(雨鸟还为他的葬礼送了花——生活有时是多么滑稽)。他教给他们怎样打开各式各佯的保险箱;怎样取得钥匙的印模;怎样从后面一层一层地把箱子打开雨鸟对g·m·拉蔓丹的授课抱着一种夹杂着冷静和嘲讽的热情。拉蔓丹说过,保险箱就像女人,只要有工具和时间,任何箱子都会打开。有的会很容易,有的会很麻烦、但决没有打不开的箱子。 这女孩是个很难打开的箱子。 开始时,为了不让她把自己饿死,他们不得不对她进行静脉注射。一段时间后,恰莉意识到不吃东西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只会使自己的胳膊布满青肿的针眼。于是她开始进食,没有丝毫热情,只是因为这样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他们给了她一些书,有时她会随意地翻翻。偶尔她会打开屋里的彩电,几分钟后再关上。六月份,她从头到尾看了连续剧《黑美人),另外还看了一两次·《迪斯尼乐园》,如此而已。在每周的报告中,“偶发的失语症”这个词越来越常见。 雨鸟在词典里查了这个词。他马上就明白了——因为他自己是一个印地安人和战士。他甚至比某些医生理解得更加透彻。有时那女孩会突然无法说话。她只是站在那儿,看上去并不紧张,却光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小后来,她会突然蹦出一个和上下文没有丝毫联系的词,而且显然自己还不知道.“我不喜欢这件衣服我想要那件干草的。”偶尔她会心不在焉地纠正自己一一”我是说那件绿色的。”一一一但通常她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词典上说“失语症”是因大脑混乱而引起的健忘症。于是,伊塔的医生们便开始对她的药物治疗指手划脚。奥瑞森换成了瓦连姆,但没有什么效果。两药同时服用却产生了预料不到的反应;她会又喊又叫,直到药效消失。眼用一种镇静剂和轻微迷幻剂的温和新药后,好像一时起了作用。但不久她又开始口吃,还出现了轻微的皮疹.眼下,她又在重新服用奥瑞森,但失语症还是不时出现。 连篇累犊的报告讨论的都是关于恰莉“最基本的内心矛盾”。 她父亲禁止她做的事恰恰却是伊塔要求她做的,而曼德斯农场事件后,她所感到的内疚使这种矛盾心理变得更加复杂。 雨鸟对这些全都不以为然。这不是因为药物,不是因为她初关了起来并处于监视之下,也不是因为不能与父亲见面。 这只是因为她很顽固,原因就在于此。 她已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决不合作。心理学家可以一直研究到月亮从西边升起;医生可以大谈特谈说麻痹一个八岁女孩的思想是如何之难。研究报告会堆成一座小山。卡普会因此而暴跳如雷。 但恰莉·麦克吉将我行我素,仍旧顽固到底。 雨鸟对此确信无疑,就像他认定今天下午会有雨一样。为此,他更加佩服她。是她令他们这一大堆人在原地转着圈子。如果没有人出来阻止的话,他们会一直这佯转下去,直到感恩节和圣诞节乙不过那些人不会让事情永远这样发展下去的。想到这里,约翰·雨鸟便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拉蔓丹——那个保险箱窃贼——曾经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 有两个贼听说由于暴风雪,一家超级市场不能把一周的收入送到银行,他们就在一个周五的晚上闯进了那家超级市场。他们试图拨号打开保险箱,但失败了。接着,他们又想把它拆开,但却山个角也掰不动。最后他们把它炸开了。这个方法确实成功了一保险箱被完全炸开,可里面的钱也都变成了粉未。剩下的只是一些看起来有些像钱的碎纸片。 “关键在于,”拉蔓丹用他沙哑的嗓音说,“那两个贼没有打败保险箱。整个游戏的目的就是要打败保险箱,直到你可以拿走保险箱里的钱,而又不损坏它,这才叫取得了胜利。明白吗?这两个蠢驴太急于求成)他们把财源也毁了。是保险箱打败了他们雨鸟领会了他的精神。 也许大学里有不下六十门课程教授这种精神,但最形象的莫过于打开保险箱了,那些蠢货现在所做的无非是希望用药物找到打开这女孩的号码。他们的人已足够组成一只棒球队,而每个人都在想尽力解决她“最基本的内心矛盾”。所有这些努力都说明他们都想以暴力打开她。 雨鸟走进小屋,从架子上拿下他的名片打上班卡。值班管理员l)诺顿正在看书,这时抬起眼来看着他。 “早到也不算加班,印第安人。” “是吗?” “是的。”诺顿挑衅地看着他。有一点儿小权的人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拿着鸡毛就当令箭。 雨鸟垂下眼睛,走过去看公告栏。昨晚勤杂工的保龄球队赢了比赛;有人要卖“两台保管良好”的旧洗衣机;还有一条官方通知说“所有w一1到w一6的工人在离开办公室前一定要洗手”。 “看样子要下雨。”他扭过头对诺顿说。 “不可能,印第安人。”诺顿说,“你干吗还不快滚?你把这地方弄得臭气熏天。” “马上走,长官。”雨鸟走出去的时候,瞥了一眼诺顿粉红色的脖子,颚骨下那柔软的部位。你叫得出来吗?如果我把手从这儿插进你的咽喉,就像叉子扎进一块牛肉,你叫得出来吗?长官。 他又走进外面闷热的空气中。现在乌云近了,缓缓在头上翻滚,被承载的雨水压得弯下身来。会是一场暴雨。远方已传来滚滚雷声。 房子已近在眼前。,雨鸟要从侧门进去,然后乘电梯往下走四层。今天他应该到女孩的房间去清洗地板并上蜡;这是个好机会。不是那女孩不想和他说话,而是因为她总是那么疏远。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打开她的保险箱。只要他能让她笑一笑,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得拿伊塔作笑料,只要她笑了,那就会像撬开保险箱关键的一角,他就可以有地方放他的凿子了。只要她笑一次,他们就会变成一个秘密的联盟中的自己人、反对这房子的两个同盟者。 雨鸟把他的工作证出示给计算机,然后朝勤杂工休息室走去,想拿一杯咖啡。他并不想喝咖啡,但现在还太早。他不想让人看出他的急切;糟糕的是诺顿已经说三道四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破了相的脸(对这张奇特的脸,恰莉只表示过转瞬即逝的兴趣)上沉静而毫无表情,但他的思绪却很活跃,紧张地分析着现在的形势。 这里的人们像拉蔓丹故事中超级市场里的那两个笨手笨脚的贼。他们正在哄骗那女孩,但并不是出于对她的爱。迟早他们会发现这种方法不会有任何结果。当他们最终不得不放弃软的一手时,他们就会把保险箱炸开。如果那样的话,雨鸟相信一用拉蔓丹尖酸的话来说——他们就是“把财源也毁了。 他已经在医生们的两份报告中看到了“轻度受惊治疗”这个词——其中一份是品彻特大夫的,而豪克斯但勒大夫对他又是言听计从的。雨鸟看过一份用词非常拗口、几乎不能卒读的报告。 其大意可以归结为那些崇尚暴力的人们的观点:如果那孩子看到她父亲受到巨大的折磨,她就会屈服。但雨鸟却认为如果她看到父亲受折磨的话,她会冷冷地转身回到房间,打碎一个玻璃杯,然后把碎片吞掉。 但你不能和他们说这些。像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一样,伊塔也有很长的做蠢事的历史。如果某个外国领导人不那么听话了,那就带上雷管,炸药把那畜生杀了。这简直是疯狂,但你不能这样告诉他们。他们只想看到结果,光灿灿,鲜艳夺召的结果。所以他们就炸毁了钱,站在那儿听凭无用的绿色纸灰从指缝间滑落,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时,其他的勤杂工们开始陆陆续续走了进来。他们互相笑骂着,用力拍打着对方的肩膀。他们谈着汽车,女人,谈着他们刚刚举行的罢工。同样的人,同样的事。直到世界未日来临,地球上总会充斥着这样的普通人。而这些普通人全都绕开了雨鸟,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他看上去就像从恐怖电影里逃出来的怪物,使他们浑身不舒服。 他掏出一袋烟丝和一张皱巴巴的纸,卷了一只烟。他就坐在那里抽着烟,等着到那女孩的房间去。 总的来说,他已经多年没有这样心情舒畅。精神焕发了。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并为此而感谢那女孩。是她用一种她自己不可,能明白的方式帮他一时找回了生命的感觉。她很坚强,这很好。 最终他会打开她(不管是困难,还是容易,但决没有打不开的); 他将使她为他们表演。舞蹈结束后,他会杀了她。他会看着她的眼睛、在那生命离开时,努力寻找那一线理解的火花。 同时,他将活下去。 他捻灭烟头站了起来,准备开始工作。 乌云越来越浓。三点钟时,隆芒特的天空已是又黑又低。雷声越来越大,威慑着下面的芸芸众生。花匠们放下了割草机。两所房子阳台上的桌子都搬了回去。马厩里,马夫们正试图安抚因一声声惊雷而狂暴不安的马。 大约在三点半时,暴风雨开始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像快“枪手开枪扫过地面……狂风怒吼着;从西吹到东,忽而又从东卷到西。闪电在空中划出道道蓝白色的电光,使空气中充满=种淡淡的汽油味。强风开始以逆时针方向旋转。晚间天气预报说一小股龙卷风经过隆芒特市中心,把购物中心的屋顶掀了起来。 伊塔在这场暴风雨中没有遭受大大破坏。两扇窗户被冰雹打碎,一个小露台的篱笆桩被吹到了六十码外,但这就是全部损失了(除了折断的树枝和毁坏的花坛——花匠有更多的事要做了)。 暴风雨最强烈的时候,警大在两道电网间疯狂地跑来跑去)但当暴风雨开始减弱时,它们就安静了下来。 最主要的损失是由冰雹和狂风骤雨之后的停电引起的。因为闪电击中了布里斯卡的供电所和电线杆,东维吉尼亚的部分地区供电中断。布里斯卡供电所的服务区就包括伊塔的总部。 灯灭时,卡普·霍林斯特在他的办公室里恼怒地抬起头来。 空调的嗡嗡声归于寂静。黑暗大约持续了五秒钟,可灯还是没有再亮。卡普低低骂了一声“他妈的”,他不明白他们的备用供电系统怎么了。 他向窗外望去,耀眼的闪电不停地将夜幕撕开。那天晚上值班的一个卫兵后来告诉妻子,说他看到一个大火球在内外两层电网之间蹿来蹿去。 卡普走向电话,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就在这时,灯又亮了,空调也开始嗡嗡地响了起来。于是卡普没有碰电话,而是拿起了笔。 忽然,灯又灭了。 “妈的!”卡普骂道。他扔下笔,终于拿起了电话。在他开口骂人之前;一道闪电划过窗外。他怒视着闪电,但那银色的长鞭仍在空中旁若无人地摇摆着。 草地边的这两所漂亮的房子都是由东维吉尼亚电力当局供电的。但它还自备由柴油发电机组成的两个备用系统。一套系统服务于“关键职能“一电网。电脑终端(在计算机时代,停电会造成难以置信的巨额损失)以及一个小医院。第二套系统服务于次要职能——照明,空调。电梯,以及其它设备。如果第一套系统超载,第二套系统就会来增援;。但如果第二个系统超载,第一个系统可不会替它分担责任。但八月十九号这天,两套系统全部超载。当第一套系统超载时,第二套系统就像电力工程师计划的那样(虽然实际上,他们从不认为第一套系统会超载)开始增援。接着,支持两套系统的发电机开始爆炸。一个接一个,像一串鞭炮。只不过这些鞭炮每个价值大约8万美元。 后来,当上面进行例行查询时,他们得到的回答是一句无关痛痒的“机械故障”。虽然更确切的结论应该是=‘贪婪和唯利是图\1971年安装后备供电系统时,一个参议员将这个小项目(和价值一千六百万美元的伊塔其它设施一样)的最低竞标价格透露给了他的妹夫小这位妹夫是一个电气工程顾问。他认为只要这里那里砍去一部分开支就可以使预算很容易地低于最低投标价而中标。 这只是许多私下交易和不公平竞争中的一个例子。我们这里提到它只是因为它导致了后来的毁灭和死亡、备用系统建成后只启用过很少几次。在这场破坏了布里斯卡发电厂的暴风雨——也是对它的第一次大测试中,它完全失败了.而这场事故的罪魁,那位顾问先生的事业却是蒸蒸日上。眼下,他正在圣·托马斯的考奇海滩上帮助建造一个价值数百万的海滨度假胜地。 所以直到布里斯卡的供电站恢复供电——也就是子夜一之前,伊塔一直处于黑暗之中。 在这黑暗之中,故事的下半部分已经开始。暴风雨和停电造成的许多后果之一是安迪和恰莉都发生了极其重大的变化,但他谁也没有意识到对方发生了什么。 故事经过五个月的停顿之后,一切又照常运转4停电的时候,安迪正在看电视——《ptl俱乐部)。ptl的意思是“赞美上帝”。弗吉尼亚的一个电视台似乎全天24小时都在播放这个节目。虽然事实可能并不是这样,但安迪对时间的感觉已变得非常麻木,所以很难判断。 他变胖了。有时侯一通常是他站着照镜子时,他会想起临死之前吹气一样胖了起来的歌星“猫王”。其它时候,他会想一只关起来的雄猫大概也会变得又胖又懒。 他还不算太胖,但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在黑斯廷斯。格兰旅馆的洗澡间里,他称过体重,那时是162磅。现在已差不多是190磅。他的双颊变得丰润,隐隐出现了双下巴,肚子已明显地挺了出来。到这儿来之后他没有做过什么运动一尤其在药物的控制下,他也没有活动的欲望一而伙食却很丰盛。 在他服药时,他并不操心自己的体重。但他到这里后,基本上就没有停止过眼药。每当他们想做更多的实验时,他们就会让他一连十八小时不得安宁,但又毫无结果。实验中会有一个医生检查他的身体反应)用eeg来测定他的脑电波。然后他会被带到一个四壁铺着嵌板的白色小房间。 四月时)他们就开始在实验中使用志愿者。他们告诉安迪该怎么做,并且警告说如果他在实验中做过了头——比如让某个人以为自己瞎了一他也会受到同样的惩罚。他们还暗示说,如果那样,受惩罚的可不止是他一人。这一恫吓完全是虚张声势;他并不相信他们真的会伤害恰莉。她是关键,而他只是游戏里的次要角色。 负责他的医生叫赫尔曼·品彻特。此人三十多岁,一切都很正常,就是咧嘴笑得大多。有时这种笑容让安迪非常不舒服。偶尔一个年纪大些的医生也会来看他,这人叫豪克斯但勒。不过通常都是品彻特。 第一次实验前,品彻特告诉他实验室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个墨水瓶,一只钢笔。一叠纸和两个杯子。品彻特说他的任务就是让志愿者相信墨水瓶里是水,而不是其它什么别的东西。 品彻特要求安迪控制志愿者的意念,使他给自己倒一杯水,加进墨水后,再把它们都喝下去。 “真棒。”安迪说。他自己的感觉可一点也不棒。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念他的氯丙嚏,以及服用它后得到的宁静惬意。 “棒极了。”品彻特说,“你愿意这样做吗?” “凭什么?” “你会获得回报。很好的回报。” “做只好老鼠,你会得到奶酪。是吗?”安迪回答道。 品彻特耸了耸肩,咧嘴一笑。他的工作服异常的整洁,似乎出自名家之手。 “好吧。”安迪说,“我投降。就让那可怜虫喝墨水吧。我的奖品是是什么?” “第一,你可以回去吃你的药片。” 这太突然了,安迪简直难以接受。难道氯丙咦会使人上瘤? 如果是的话,这种药物依赖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告诉我,品彻特。”他说,“做个骗子是什么感觉?这也是你们工作的一部分吗?” 品彻特耸了耸肩,又是咧嘴一笑。“你还可以出去散步。”他说,“我记得你说过很喜欢散步。” 安迪确实喜欢。他的房间很好——好得几乎会使人忘掉它只是一个牢房。除了洗澡间之外还有三个房间;房间内装有彩电,每星期可以看到三部新影片。某个江湖医生——很可能就是品彻特——曾指出,拿走他的皮带。只让他用塑胶勺子吃饭,这些措施根本没有用。因为如果他想自杀,他们不可能阻止他。他只要坚持长时间频繁发功就行了——那时,他的脑袋就会像旧轮胎一样炸开。 所以,他的房间里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甚至厨房里还备有一个微波炉。所有的房间都装修过,起居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精美的图画。但不管怎样,裹春奶油的狗粪到底还是狗粪,它永远也不会变成结婚蛋糕。在这些舒适的小房间里,所有通向外面的门上都没有可以从里面打开门的把手。他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窥视镜,就像旅馆房门上安的那种,甚至洗澡间里也有一个。所以安迪想这房间里大概没有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电视监视器只是他的猜测,可能还装有红外装置以便夜间监视。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隐私。 他没有幽闭恐怖症,但他也不喜欢这样长时间地被关在室内。这让他神经紧张,即使吃药也不行。这种低度神经紧张表现为长时间的长吁短叹和阶段性的情绪低落。他曾经要求过到室外散步,他渴望见到阳光和草地。 “是的。”他轻声对品彻特说,“我是想出去。” 但他没能出去。 那个志愿者开始时很紧张。他毫不怀疑安迪会让他用脑袋站着,同时像小鸡一样咯咯乱叫;或者做其它什么荒唐可笑的事情。他叫迪克·阿尔布来特,是个橄榄球球迷。安迪渐渐引他谈起了上个赛季的情况——哪些球队被淘汰。谁获得了冠军杯。 阿尔布来特逐渐兴奋起来。接下去的二十分钟里他将整个赛季对安迪做了描述。当他正要谈起由于裁判不公,宠物队战胜了海豚队时,安迪对他说:“如果愿意,喝杯水吧。你一定渴了。” 阿尔布来特一愣:“是的,我是很渴。我是不是说得大多了? 这会干扰他们的实验,是吗?” “不,不会的。”安迪说。他看着迪克·阿尔布来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要来一些吗?” “不,不必。”安迪说,突然在脑中努力“推”了一下,“放些墨水进去吧.好吗?” 阿尔布来特看了他一眼,去拿墨水瓶。他把它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把墨水放进去,你一定是疯了。” 实验结束后,品彻特像实验前一样咧着嘴笑着。但事实上他并不高兴,一点也不。安迪也是一样。当他对阿尔布来特发功时,他并没有以前那种好像脑子里有一只手伸出去的感觉,而且也没有感到头痛。他集中全力想让阿尔布来特认为把墨水放进水里喝掉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而阿尔布来特给他的却是个真正合情合理的回答:安迪是个疯子,除了这一切给他带来的痛苦,他还惊慌地发现:他的特异功能抛弃了他。 “你为什么要隐瞒它呢尸品彻特点了一只烟,咧着嘴笑着问,“我不明白,安迪。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再告诉你一遍,”安迪回答,“我没有隐瞒。也没有作假。 我已经尽力了。就是这样。”他想念他的小药片。他觉得沮丧而且不安。周围颜色太鲜艳,光线太耀眼,噪音太刺耳,吃了药会好些。吃了药,他无可奈何的怒火以及因远离恰莉和为她担心而感到的忧虑会减退一些,变得可以忍受。 “可惜我不相信。”品彻特咧嘴笑着,“再想想,安迪,我们并没有让你控制别人的意念使他走下悬崖,或对自己脑袋开一枪。我想也许你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希望出去走走。”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听着。”安迪说,声音里包含着无法抑制的渴望,“我想吃片药。” “是吗?”品彻特说,“有件事你知道了也许会感兴趣——我正在减轻你的剂量……只不过是担心氯丙嚏会干扰你的特异功能。”他又笑了,“当然,如果你的能力再次显现……” “有两件事你应当知道,”安迪告诉他,”第一,那个家伙紧张得要命,而且他知道我要做什么,他有心里准备。第二,他太笨了。老人、呆子和智商低的人都是很难控制的。聪明人要容易得多。” “真的?品彻特说。 “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发功,让我给你一片药呢?我的智商是155。” 安迪早已试过一一但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还是让他出去散步了,并且增加了他服药的剂量——因为他们终于发现他并不是在作假,而是真的尽了最大努力,只是已产生不了任何结果。安迪和品彻特都在想,带恰莉从纽约到奥尔巴尼机场再到黑斯廷斯·格兰,可能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能力。而且他们也都在想这是不是因为某种心理障碍。安迪自己相信他的能力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他自身采取的一种保护: 措施:他的大脑拒绝使用这种功能,因为它知道这种功能最终务送了他的命。他没有忘记脖子和脸上的那些感觉麻木的地方。以及那充血的眼睛。 不管原因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一个大大的零。品彻特想作为第一个获得有关人体意念控制力可证明的经验数据的学者而获得巨大荣誉的梦想显得越来越虚无缥缈了。 实验在五月和六月继续进行——开始参加实验的是志愿者,后来就是一些对内情毫无所知的普通被试。让第二种人参加实验似乎并不很道德。不过当初进行lsd(一种毒品)实验时,所采取的手段也不是完全道德的。安迪惊异地发现,品彻特在脑子里衡量了这两种错误做法之后。居然走向另一个极端,得出了一个结论——两者都并无不可。幸好这些并不重要,因为安迪在这些人身上都没有成功。 一个月前、即六月四日之后,他们开始拿他和动物做实验。 安迪抗议说控制一个动物比控制一个蠢人更难。但品彻特和其他人对他的抗议置著罔闻一他们所关心的是进行科学研究。结果,安迪发现自己每星期至少一次要和一只狗或猫或猴子关在同一间屋子里,就像一部荒诞小说里的角色。他还记得那次他让出租车司机看一张一美元钞票,而成功地让他以为那是五百美元。 他也记得他曾帮助那些懦弱的小职员们克服胆怯,重建自信和勇气。他还记得在此之前,他在宾西法尼亚的波特市开办过一个减肥训练班,那个班的主要成员是一些生活孤独,嗜食甜食的家庭主妇。那些各式各样的小食物是她们空虚生命的一点补充。他只须稍加推动,因为她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迫切希望减肥。而他帮助她们做到了这一点。他也没有忘记那两个绑架恰莉的伊塔特工所受到的惩罚。 这些都是他曾经做到的j但现在不行了。他甚至已很难记起那种发功时的感觉。所以现在他只好坐在房间里,让狗舔他的手,听猫瞄瞄叫,看猴子挠痒痒。有时这些动物还会像品彻特一样呲牙咧嘴地笑起来。实验结果可想而知,这些动物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常的事来。实验结束后,他会被带回他那没有门把手的房间里。一片蓝色的药片会在厨房的白盘子上等着他。吃了药,他就不再会紧张不安,惬意的感觉又会回到他身旁。他会打开电视看看电影。如果有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当然好;要不就看看《ptl俱乐部)。·他丧失了那种能力,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吃过药后,这一点已不再让他那么烦恼了。 过去五个月内,他发生了很大变化,而体重的增加只是其中一种外在表现。他隐约意识到药物治疗只是这种变化的一部分原因,当伊塔从他身边把恰莉带走时,他们带走了他生命中剩下的惟一支柱。因为恰莉不在了——她肯定就在附近,但这跟在月亮上又有什么不同呢——他还有什么理由珍惜自己呢。 而且,经历过的磨难使他一直神经高度紧张。这种紧张的生活持续了太久,当它最终结束时,带来的结果就是极度的惰性。 实际上,他相信自己经厉了一场比较缓和的神经崩溃。即使他再见到恰莉,他也不敢确定她是否还能认出自己。想到这点,安迪不禁心情黯然。 他从未打算欺骗品彻特或在实验中作假。他并不认为那样做会连累恰莉,但他在这点上不愿冒丝毫风险。而且按他们说的去做会使事情简单得多。他变得消沉了。在爷爷的门廊上,当他抱着女儿,看着她咽喉上的飞缥而高声尖叫时,他已经耗尽了最后的愤怒。在他心中,已没有任何怒火存留下来。 八月十九日暴风雨来临。当安迪坐着看电视时,他的精神状态就是这样。(ptl俱乐部》的主持人做完号召捐赠的讲演后,向大家介绍了一个福音三重唱。音乐声响起,突然,停电了。 电视图像蓦地变成了一个亮点。安迪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刚刚习惯了黑暗,灯就又亮了。福音三重唱再次响起,唱着“我接到了来自天上的一个电话,耶稣在跟我通话”。安迪轻松地吁了一口气,然而,灯又灭了。 他坐在那儿,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好像他一放手椅子就会飞走一样.他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亮点;虽然他知道它已消失,他看到的只是视觉留像或者说是一种幻觉。 一两秒钟之后电就会来了,他想,他们会启动备用发电机的。共用供电系统难免要出故障的。 但他仍旧有些害怕。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冒险故事。 书里不止一次提到过在山洞里,灯或蜡烛突然熄灭。而且作者总是用很长的篇幅来描述随之而来的黑暗,像、“可以摸得到的”或“完全的”或“无边无际的”,还有像“黑暗吞噬了汤姆和他伙伴”这样的句子。如果这一切是想让九岁大的安迪·麦克吉心惊胆战的话、那他们可就失败了。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如果他想被“黑暗吞噬”,他只须走进壁橱,把门底的门缝塞住就行了。黑暗终究只是黑暗。 现在他意识到他错了;这不是他年少时犯下的惟一错误,但可能是最后发现的一个。他真希望自己能忘记这一发现,因为黑暗并不仅仅是黑暗。他在一生中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黑暗。除了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身下的椅子,他似乎是在闪烁的星光间飘荡。他把一只手举到眼前。虽然它已碰到了他的鼻子,可他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他把手从眼前拿开,又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他慌乱的心在胸口猛烈地跳个不停。外面,一个沙哑的嗓子喊:“里奇,你他妈的到底在哪儿?安迪像受惊似地缩回椅子,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一两秒钟之后电就来了,他想,但是,理智并不能抚慰他的恐惧。它问道:在黑暗中一两秒是多长?一两分钟是多长?你怎能在一片黑暗之中计算时间? 在他的房间外面,什么东西摔碎了,有人在又惊又痛地尖叫。安迪又缩回到椅子里。虚弱不堪地呻吟起来。他讨厌这样,这太糟了。 如果他们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把它修好——重新安装断路器或别的什么——他们得把我放出去。他们必须放我出去。 即使他大脑中被吓坏的那一部分——几乎要混乱的那一部分——也意识到这种想法很有道理,因此放松了下来。不管怎样,这只不过是黑暗——没有了灯光而已。黑暗里并没有怪物或其它东西。 他渴得厉害.他想不知能不能站起来从电冰箱里拿点儿姜汁啤酒。他觉得如果小心些,应该能够做到。于是,他站了起来; 拖着步子向前走了两步。猛地;小腿撞在了咖啡桌上。他弯下腰揉着痛处,疼得险些掉出了眼泪。 这也像小时候,他们玩过一种叫“瞎子”的游戏,他想所有的小孩都玩过。你要蒙着眼睛从屋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当你摔倒时、所有其他人便会哄堂大笑。这个游戏给你一个痛楚的教训,它告诉你你对自以为了如指掌的环境是多么地不熟悉,你对自己眼睛的依靠超出你的想象。这游戏也告诉你如果你瞎了,你生活的这个世界是多么可怕。 “但是,一切都会好的,”安迪想,“只要我慢慢地小心去做。” 他绕过咖啡桌,两只手在前面摸着慢慢向前走去。真滑稽,空地在黑暗中是这么让人害怕。大概灯现在就会亮,那我就会笑话自己了。多滑稽。 “噢!” 他伸出的手指碰到墙上。吃痛收了回来。厨房门后的那幅画淖了下来,它嗖地一声掉过他身旁,就像剑在黑暗中挥舞,然后砰地落在地上,声音大得吓人。 他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举着疼痛的手。受伤的经骨在一阵阵抽痛。恐惧使他口干舌燥。 “嘿!”他喊道,“嘿,别忘了我,你们这些家伙。” 他静等着回答。但却没有回答。隐约还有一片嘈杂声,但现在已离得很远。如果它们离得再远些,他就会处在完全的寂静之中。 他们完全忘了我,他想着,变得更加惊慌不安。 他的心在怦怦地跳,胳膊和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他忽然记起了自己在泰士摩池塘游泳的时候。那时,他很疲惫,可已游得很深,于是他开始一边扑打一边呼救,相信自己要死了,但当他的脚落到池底,才发现水只有胸口深。现在池底在哪?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可舌头也同样的干燥。 “喂!”他拼命大喊一声,但声音中的恐惧使他自己更害怕了。他必须使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他就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狂呼乱叫.几乎要彻底崩溃。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保险丝断了。 见他妈的大头鬼。为什么在我该吃药的时候停电呢?如果我已经吃了药,我现在会感觉良好。我会什么事都没有的。天哪,就像我的脑袋里都是碎玻璃一样—— 他站在那儿,沉重地喘着粗气。接着,他往房门口走去,但走歪了,撞在了墙上。现在他完全迷了路,甚至已记不得那幅该死的画是挂在厨房门的左边还是右边。他真希望自己一直呆在椅子里。 “镇定。”他大声对自己说,“保持镇定。” 姜汁啤酒。他是来取姜汁啤酒的。无论如何,他要拿到它。 他必须靠什么东西来确定方向,这就是他现在应该做的.姜汁啤酒也会像其它东西一样出现的。 他开始向左边摸去,但立刻绊到了从墙上掉下来的那幅画上。 他尖叫一声摔倒了,胳膊像风车一样转着,徒劳地想保持平衡。最后他的头狠狠地撞在地上,疼痛使他再次大叫起来。 他害怕极了。帮帮我,他想。帮帮我,给我一只蜡烛,看在基督份上,帮帮我。我害怕—— 他开始大声喊了起来。他的手摸到头旁边一片湿热粘稠的东西——是血——他带着已经麻木的恐惧想:不知伤得重不重。 “你们在哪!”他大叫着。没有回答。他听到——或者他以为他听到——远处的一声大喊,然后一切又都归干沉寂。他摸到了把他绊倒的那幅画,把它扔了出去。画撞到沙发旁的茶几上,把: 上面现在已毫无用处的台灯撞到了地上。灯泡炸了,安迪又一次喊了起来。他摸摸自己的头——血出得更多了,像小溪一样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淌。 他喘着气,开始往前爬,一只手伸在前面寻找着墙壁。当墙蓦然出现在他的手指前时,他猛地缩回手,屏住了呼吸,就像黑暗中会有蛇探出头来咬他一样。恍然间童年时的恐惧又抓住了他,仿佛神话中的精灵们又悄悄包围了他。 “只不过是厨房门而已,他妈的,”他忿忿地嘟嚷道,“如此而已。” 他从厨房门爬了进去。冰箱在右边,他开始向那边气喘吁吁地慢慢摸去,两手在瓷砖上变得冰凉。 头上面什么东西砰地一声砸了下来,发出一声巨响。安迪腾地一下跪了起来。他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开始大喊起来:“救命! 救命!救命!”一遍又一遍,直到嗓子喊哑。在那黑洞洞的厨房里,他不知道跪着喊了多久。 最后他终于不再喊叫,竭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他的手和胳膊在无助地颤抖,头依旧疼得厉害,但血好像止住了。这一点多少是个安慰。他的喉咙像脱了皮一样又热又痛,这让他又想起了姜汁啤酒。 他再次向前爬去,却发现冰箱原来就在前面。他把它打开(荒唐地希望里面雪白的灯光像以往一样亮起来),在那冰冷的盒子里摸索那个顶上有把的罐子。终于,他找到了。安迪关上冰箱门靠在上面。他打开罐子,一口就喝下去几乎半罐啤酒。啊,嗓子感觉舒服多了。 突然一个念头袭来,他的嗓子立刻噎住了。 这里着火了。脑海中一个声音冷静地告诉他。这就是为什么没人来救你。他们都撤离了。你,现在……你是无关紧要的,你被抛弃了。 这个念头将他抛到了空前的恐惧中。安迪无助地靠在冰箱上,两腿瘫软无力。有一阵子,他似乎真的闻到了烟味。感到了燥热。他的手已几乎拿不住那罐子,里面的啤酒泊泊地流了出来,浸湿了他的裤子。 安迪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大声地呻吟起来。 事后,雨鸟不禁想,即使事先计划过,事情发展也不会更顺利了……而如果那些绝妙的心理学家们还有点几本事的话,他们本应该这样计划的。但无论如何,停电发生得十分幸运,使他能够在恰莉·麦克吉心理上的钢铁盔甲上撬开一个角,放下他的凿子。这全凭运气和他自己敏锐的直觉。 三点半时,他来到恰莉的房间。这正好是外面暴风雨要开始的时候。他推着一辆小车,就是大多数旅馆里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的服务生们推的那种。里面有床单。枕中、家具上光油和为地毯上的污迹准备的地毯清洗液,还有水桶和拖把。小车的一端还挂着真空吸尘器。 恰莉只穿着一件明蓝色的短裙,盘着长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就像坐在莲花宝座上一样。她总是这样坐着。一个局外人会认为她被麻醉了,但雨鸟心里明白。她是稍微吃了一些药,但那只不过比镇静剂强不了多少。所有的心理学家都失望地认为她确实打算坚守誓言,决不再引火。本来,眼药是为了防止她把自己烧死。而现在看起来,她是不会那样做的,或者说她已不打算做任何事。 “嘿,孩子。”雨鸟说着从车上拿下了吸尘器。 恰莉看了看他但没有回答。当他把吸尘器打开后,恰莉优雅地站了起来。她走进洗澡间,把门关上。 雨鸟开始为地毯吸尘。他的头脑里并没有一个确定计划。他要寻找的是微小的迹象和信号,抓住它们,然后乘胜追击。他对这个女孩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她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一个肥胖、感情淡漠的大蛋糕;心理学家对此有他们自己的一系列术语一一但它最终归结为一点就是他已自暴自弃。现在已完全可以不再考虑此人。但这个女孩没有这样做。她只是把自己隐蔽在了一层们护层下。和恰莉·麦克吉在一起时,雨鸟前所未有地强烈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地道的一个印地安战士。他继续干着活儿等她出来——也许她会出来。他觉得现在她走出洗澡间的次数比以前要频繁了。开始时,她会一直藏在里边直到他出去。现在有的时候她会走出来看看他。也许今天她还会这么做,也许不会。他会耐心等待,并寻找机会。 恰莉关着门坐在洗澡间里。如果可能,她会把门锁上.在勤杂工来打扫卫生之前,她正在做一本书上的简单练习。现在她坐在盥洗室的马桶上;马桶显得冰凉。荧光灯的冷冷白光照在镜子上,使一切都显得冰冷:刺眼。 开始时,这儿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和她住在一起。此人竭力想做得像母亲一样,可这个“母亲似的伴侣”长着一双严厉的绿眼睛,上面有一些小斑点。这些斑点像冰一样令人心寒。就是这些人杀死了她母亲;现在他们却想让她和这“母亲似的伴侣,’住在一起。恰莉告诉他们她不要这“母亲似的伴侣”,他们只是笑了笑,于是恰莉不再说话了,她一直缄口不语,直到那,‘母亲似的伴侣”离开,带走了她含冰点的绿眼睛。恰莉与豪克斯但勒做了一个交易:如果他把“母亲似的伴侣”弄走的话,她会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他一个人的。她惟一想要的伴侣是她的父亲,如果她不能得到,那她宁愿一个人独自呆着。 过去的五个月(他们说是五个月;她自己无法判断)从很多角度对她来说都像一场梦。她无法计算时间,一张张面孔来了又去了,像气球一样没给她留下任何记忆,就连吃饭也味同嚼蜡。 有时她觉得自己也像一个气球,在空中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但是她的理智非常明确地告诉她,这是公平的。她是一个谋杀者。 她犯了十戒中最十恶不赦的戒律,注定要下地狱。 夜里躺在床上,她就想着这些。整个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下本身就像一个梦。过去的一幕幕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门廊上的人们拼命扑打着头上的火焰;汽车一辆接一辆起火爆炸;燃烧的鸡群在空中飞舞。还有那东西烧焦的糊味,她的特迪熊烧焦的糊味。 (而她却曾经喜欢这样。) 这就是祸根。她这样做得越多就越喜欢它;她这样做得越多就越能感觉它的力量,像一个活生生的东西,越来越强大。仿佛塔尖在下。倒立着的金字塔,越往上便越强大。你做得越多,就越难停下.一旦停下,你会感到痛苦。“(而且这样做使她兴奋。) 她不会再做这件事了。即使死在这里,她也不再这样做了: 她甚至希望死在这儿。毕竟死在梦里并不可怕。 惟一有印象的两张脸是豪克斯坦勒大夫和那个每天来打扫房间的勤杂工的。恰莉曾经问过他是否有必要每天来一次,因为她并不脏。 约翰——这就是他的名字——从他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又脏又皱的小本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只廉价的圆珠笔。他说:“那是我的工作,孩子。” 但在纸上他写到:因为他们是一堆臭狗屎。 她几乎笑了出来。但一想到头发起火,闻起来像她的特迪熊的那些人,她及时地止住了。笑出来是危险的,所以她只是装做没看见那张条或根本没有理解。勤杂工的脸被毁得一塌糊涂,还戴着眼罩。她为他感到难过,有一次几乎问起他那是怎么回事——是车祸还是别的什么——但那会比因他的纸条发笑更危险。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的每一根神经都这样告诉她。 他的脸看起来虽然可怖,但他本人似乎非常可亲。再说他的“脸并不比哈里森的查基·艾伯哈特更可怕。查基三岁时,他妈妈在烤土豆,他把整个锅都倒在了自己身上,几乎被烫死。后来,别的孩子有时会叫他查基汉堡或查基人型怪,这时查基就会伤心地哭起来。这真残忍。那些孩子似乎不懂像这样的事可能发生在: 任何一个孩子身上。在三岁的时候,没有谁会很聪明。 约翰毁了容的脸并没有吓倒她。是豪克斯坦勒的脸吓坏了她。豪克斯但勒大夫的脸与常人并无二样,但那双眼睛却与众不同。他的眼睛比那个“母亲似的伴侣”更加可怕。他总是用它们来窥探你。豪克斯坦勒想让她点火。他已经求了一次又一次。他把她带到一间屋子,有时那儿会有一堆旧报纸,有时是些盛满油的玻璃盘子或其它的东西。但所有的问题,所有假装的同情最后都归结为一点:恰莉,把它点着。 豪克斯但勒让她害怕。她感到他有各式各样的手段。 强迫她点火。但她不会那样做的,除非她被吓坏了。豪克斯但勒会不择一切手段,他会无所顾忌地强迫她。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把豪克斯但勒点燃了。醒来时,她不得不把手塞在嘴里以压住自己恐怖的大叫。 一天,为了推迟那个无休止的要求,她问她何时能见到父亲。这个问题她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但一直没问,因为她知道答案是什么,但这天,她心灰意懒,精神极度疲惫,于是这句话便溜了出来。 ……洽莉调我想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豪克斯但勒说。他指着小屋里桌子上钢盘里的木屑,“如果你点燃它们,我立刻带你去见你的父亲。两分钟后你就会和他在一起。”在那双冷酷、审视的眼睛下,他的大嘴咧了开来,“怎么样?” “给我一根火柴,”恰莉说着感到她的眼泪要掉下来了,“我会点燃它们。” “你只要用你的大脑就可以点燃它。你明白。” “不,我不能。就是能,我也不会这样做。这是不对的。” 豪克斯坦勒遗憾地看着她,他的笑不再那么开心了:“恰莉,为什么这样伤害自己,你不想见你父亲吗?可是他很希望见到你。他让我告诉你他一切都好。” 她哭了,哭得很厉害,哭了很长时间。因为她确实想见他,每时每刻她都在怀念他:都在渴望他双臂的搂抱。豪克斯但勒看着她哭着,脸上毫无同情,歉意或慈爱,只有仔细地审视和算计。嗅,她真恨他。 那已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她固执地不再提起父亲,虽然豪克斯坦勒总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告诉她说父亲;良伤心,说他认为点火是正确的。而最坏的是她父亲告诉豪克斯坦勒说他认为恰莉已不再爱他了。 她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灰白的脸,听着吸尘器均匀的嗡嗡声。 清扫完地毯,他会给她换床单,然后再打扫一下,之后他就该走了。突然她不想让他走,她想听他讲话。 起初,她总是躲在洗澡间里直到他离开。有一次他关上吸尘器后,敲了敲洗澡间的门,焦急地问:“孩子,你怎么了,你没生病吧?” 他的声音那么和蔼——而和蔼。真诚的慈爱在这里是如此难能可贵——她不得不勉强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因为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是的……我很好。” 她等待着,想看看他是否也像其他人那样打算继续深入,企图进入她的内心。但他只是走了开去又打开了吸尘器。她的心里反而有些失望。 又有一次,她走出浴室时他正在洗地板。他头也不抬地说: “小心地板滑,孩子,别把胳膊摔断了。”他就说了这几个字,但她再一次差点惊讶得掉下眼泪来——这样的关心,简单而淳朴决非是有意的。 后来,她走出浴室的次数越来越多,看着他……听他说话。 有时他会问她一些问题,但这些问题从来不让她害怕。绝大多数时候她仍然不会回答,但只是因为这是她的一贯原则。但这并未阻止约翰,他还会接着对她说下去。他会谈他的保龄球,他的狗;谈他的电视怎么坏了,他把它修好要等几个星期,因为他们对那些小管子要价太高。 她猜想他肯定是独身一人。有这样一张脸,他大概不会有妻子或情人。她喜欢听他说话,因为这就像是通往外面世界的一个秘密通道。他的嗓音低沉,音乐般悦耳,有时会带着些疑问。但他从不像豪克斯但勒那样尖锐地盘间。他看起来并不需要恰莉回答。 她从马桶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这时,灯灭了。她一只手扶在门把手上站在那儿,歪着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首先感到这又是一个圈套。门外,吸尘器的嗡鸣声渐渐平息下来。接着,约翰的声音说道:“天哪,怎么回事?” 这时,灯又亮了。恰莉站在那里没动。吸尘器再次转了起来。一阵脚步声来到了门边,约翰说:“刚才灯是不是灭了一会儿?” “是的。” “我想大概是因为暴风雨吧。” “什么暴风雨?” “我来上班的时候好像要有暴风雨。天上云很厚。” 好像要有暴风雨。外面。恰莉真希望也能出去看看那乌云,闻闻夏日暴风雨前空气那有趣的味道。湿滤滤的,有一种雨的味道,一切看上去都那么一灯又灭了。 吸尘器停下了。黑暗笼罩了一切。她与世界的惟一联系就是放在门把手上的那只手。她开始若有所思地用舌头敲击着上鄂。 “孩子?” 她没有回答。这是一个圈套吗?他曾经说过要有一场暴风雨。她也相信是这样。她相信约翰。令人非常惊讶和不安的是经过了所有这些磨难之后,她仍然会相信别人告诉她的话。 “孩子?”他又喊了一次。这次他的声音有些……害怕。 恰莉在黑暗中刚刚开始感到有些害怕,这时听到他不安的声音反而变得平静了些…… “约翰,你怎么了尸她打开门,两手在前面摸索着。她并没有走出门去,因为怕被那吸尘器绊倒。 “出什么事了?”现在他的声音已显得有些惊恐。这把她吓坏了。“灯光呢尸“它们灭了。”她回答说,“你说过……暴风雨……” “我受不了这黑暗。”他说。他的声音含着恐惧和一些歉意。 “你不明白。我不能……我得出去……”她听见他跌跌撞撞跑过起居室。忽然,他猛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好像是咖啡桌。他疼得叫了起来,这让恰莉更害怕了。 “约翰?约翰!你怎么样?” “我得出去!”他大喊,“让他们放我出去,孩子!” “你怎么了?” 有一阵子,他并没有回答。当她听到一阵低沉。梗咽的声音时才明白他原来是在哭泣。 “帮帮我。”他再次说道。恰莉站在浴室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恐惧一部分化为了同情,但仍有一部分保持着怀疑—— 坚定而明确的怀疑。 “帮帮我,谁来帮帮我。”他低声呻吟道。声音很低,似乎他不愿让任何人听见或注意到。这使她做出了选择。她慢慢穿过屋子向他走去,她的手在他的面前伸了出来。 雨鸟听到她走近,忍不住狞笑起来——他用手掩住了自己冷酷。无情的笑容,以防灯在这时突然亮起来。 “约翰?” 狞笑下,他做出一种压抑着痛苦的声音,‘“我很抱歉,孩子。 我只是……是因为这黑暗。我不能忍受黑暗。这就像我被抓住以后他们关我的地方。 “谁关你?”“越南共产党。” 她更近了。笑容离开了雨鸟的脸,他开始进入角色。你非常害怕。你害怕是因为共产党的地雷炸掉你的大半个脸后,他们把你关在了一个地牢里……他们一直把你关在那儿……而现在你希望能有一个朋友。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个很自然的角色。她只要让她相信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他极度的激动只是因为极度的恐惧,那他就算成功了。而他确实也是害怕的一一害怕失败。相比之下,从树上用浸有奥瑞森的飞缥射击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游戏。她的直觉异常地敏锐.雨鸟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紧张得大汗淋漓。 “谁是越南共产党?”恰莉问道。她现在已离得很近了。她的手轻轻抚过雨鸟的脸。他一把抓住它,紧紧握在手里。恰莉紧张地喘着气。 “嘿,别害怕。”他说,“这只是……” “你……疼,你把我弄疼了。” 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声音。她也很害怕——害怕黑暗、害怕他……但还有替他担心的焦虑。他希望让恰莉感觉到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她的手。 “很抱歉,孩子。”他把手放松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放开,“你能坐在我旁边吗?” “当然。”她坐了下来。而在她刚刚碰到地板的时候,雨鸟突然跳了起来——外面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冲着什么人大喊大叫。 “让我们出去!”雨鸟马上叫了起来,“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 “别这样。恰莉吓了一跳,劝说道,“我们没事儿……不是吗?” 他的大脑——那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正在飞快地搜索着词: 句。打腹稿。他警告自己不要期望大多。他已经把锥子放在了保险箱的边上,再想要别的就大贪心了。 “是的;我想是的。”他说,“只是这黑暗,我有些受不了。 我甚至连一根火柴都没有,他妈一哎,孩子,对不起。我不是; 故意说脏话的。” “没关系。”恰莉说,“有时候我爸爸也会这样说。有一次我爸爸不小心砍了他的手,他说五。六次这句话。还有些别的。” 这是她在雨鸟面前说的最长的一段话,比以前长多了,他们会马上来帮我们出去吗?” “不可能,只能等到来电以后。”他说。他听上去悲悲切切,但实际上心里却很愉快,“这些门都安装着电子锁。停电的时候会锁得严严实实,他们让你住在这个小房子里,看起来很不错,但实际上你还不如蹲监狱。”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他仍然紧握着她的手,但对此恰莉似乎已不像刚才那样反感了,“但你不应该说出来。我想他们在听呢。” 他们!雨鸟全身流过一阵胜利的喜悦。他隐约意识到在过去十年里他还从未这样激动过。他们!她说的是他们! 他感到他的锥子在恰莉·麦克吉这个箱子里插得更深了。他: 情不自禁又握紧了她的手。 “噢!” 对不起,孩子。”他说着把手松开了,“我当然知道他们监听。但现在停电了,他们听不见了。噢,孩子,我不喜欢这样,我得出去。我必须离开这儿!”他开始发抖。 “谁是越南共产党?” “你不知道?是的,我想你还大小。是那场战争,孩子。在越南的那场战争。共产党是坏人。他们躲在丛林里,穿着黑衣服。你听说过越南战争,对吧?” 恰莉知道一点……但不很清楚。 “那天我们在巡逻,撞到了埋伏圈。”他说,这些都是真话。 但从这开始,约翰·雨鸟就跟真话分手道别了。没必要告诉她真相,扰乱她的小脑瓜:那天,他们由于吸食毒品已个个变得飘飘然;那个从西点军校毕业。疯疯癫癫的上尉更是毫不例外。雨鸟曾亲眼看见这位上尉用一支半自动步枪射杀了一个怀孕的妇女,那已六个月大的胎儿被刺刀血肉模糊地挑了出来。后来,‘这疯子告诉他们这就叫“西点军校流产手术”。那天,他们就是这样神智不清地走在回基地的路上。他们确实遇到了埋伏,只不过那设埋伏的竟是另外一群吸毒更甚的美国兵。结果四个人被炸飞了。 雨鸟觉得没必要告诉她这些,更没必要告诉她毁掉他半张脸的那颗克莱莫地雷竟是马里兰州的一家兵工厂制造的。 “我们逃出来的只有六个人。我们拼命地逃跑。我们一直跑过丛林,我想我走错路了。哪条是对的?哪条是锗的?在那场疯狂的战争里你根本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道路可言。我和别人走散了。当我还在努力寻找回去的路时,一颗地雷在我脚下炸开了。后来我的脸就变成了这样。” “真遗憾。”恰莉说。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落在他们手中。”雨鸟说到这里便开始了完全的虚构,“要是我不回答他们的问题,就得不到任何治疗。” 而事实上他马上就住进了西贡的一家军队医院。 现在他必须谨慎。如果谨慎的话他可以成功地达到目的;他能感觉到这一点。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茫然和苦涩:“问题,没完役了的问题。他们想知道部队的……动向……供给……轻步兵配制…… 所有的一切。他们从不放过我。他们总是在问我。” “是的,是这样的。”恰莉热切地说。雨鸟心里高兴极了。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小兵,一点儿秘密都不知道。但他们不相信我。我的脸…… 疼·:……我跪在地上向他们要一点吗啡……他们说等到……等到我说了之后就可以得到吗啡,等我说了之后……就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疗。” 现在是恰莉的手握得越来越紧了。她想起了豪克斯但勒冰冷的灰眼睛,和那盛着刨木花的铁盘子。我想你知道答案……只要你把它点燃,我马上带你去见你的父亲,两分钟之内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恰莉对这个半张脸被毁容的成年人,这个害怕黑暗的成年人感到了深切的同情。她觉得自己能理解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她明白他的痛苦。在无边的黑暗中,她开始为他默默地哭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为自己而哭泣……过去五个月里没有流出的泪现在喷涌而出。它们是悲伤和愤怒的泪水——为约翰·雨鸟。为父亲,为母亲,也为她自己而流。 雨鸟雷达一样灵敏的耳朵并没有放过恰莉无声的哭泣。他强忍住又一次微笑。啊,好极了,现在他的锥子已经放得很深了。 保险箱有很容易就打开的,也有很难打开的,但决没有打不开的。 “他们不相信我。最后他们把我扔进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 也许你会把它叫做……一个小房间,四周都是土墙,上面露着树根……偶尔会有一线阳光从九英尺高的地方射进来。他们的司令官——我想他是的——进来问我是否打算开口。他说我就像一条鱼一样,已经变白了;说我的脸上开始生坏疽,它会进到脑子。 里,把脑子腐蚀掉,然后我就会发疯、死掉。他问我想不想离开这黑暗,出去见见阳光。我求他……我恳求他……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们笑着把洞口用板子盖上,又用土压住了。我就像被活埋了一样。那黑暗……就像现在……” 他的声音哏咽了。恰莉紧紧抓住他的手,告诉他自己就在他旁边。 “房间一边的墙壁上有一条七英尺长的狭窄通道。我不得不爬到通道的尽头去……你知道。里面的空气糟透了,我一直在想自己有一天得给憋死,得让自己的粪便熏死——”他呻吟起来,“对不起。我不该把这些告诉一个孩子。” “没关系。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些,你尽管说好了。” 他假意推让一番后,决定还是再往下说一些。 “直到后来他们交换俘虏把我放回来,我在那儿一共呆了五个月。” “你那时吃什么?” “他们扔下来的已经发臭的大米饭。有时吃蜘蛛。活蜘蛛。 非常大的蜘蛛,我想是长在树上的那种。我在黑暗中追捕它们,把它们杀了然后吃掉。” “噢,天哪!” “他们使我变成了一只野兽。”他说后停顿了一会儿,只是粗重地喘息着,“你看上去情况比我强,孩子,但实质上并无多大区别。都不过是宠子里的耗子。你觉得会很快来电吗?” 她过了很长时间没有回答。雨鸟有些害怕自己说得太多了。 可这时恰莉说道:“没关系。我们两个在一起。” “好吧。”说完,他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你不会告诉他们,是不是?他们知道会杀了我的。我需要这份工作。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也会这样的。” “不,我不会说的。” 他感到他的锥子已平滑地进入了一个更深的凹痕。现在他们之间终于共有一个秘密了。 现在她在他的手心里了。 在黑暗里,他想着如果用手掐住她的脖子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当然,这才是他眼中的最终目标——不是他们愚蠢的实验或游戏。先是她的死……然后也许是他自己的死。他喜欢她,真的喜欢她。他甚至还有可能爱上她。在他送她到另一个世界去的那一刹那,他会专注地凝视她的双眼。如果他能够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他寻求已久的信号,他也许会随她而去。是的,也许他们会一起进入那真正的黑暗。 锁着的门外,喧闹的嘈杂声时远时近,忽来忽去。 雨鸟再振精神,准备乘胜追击。 安迪并不知道他们没有来放他出去是因为停电门自动锁上了。他在极度惊恐带来的半昏迷状态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相信这地方已经处于一片火海之中,并以为自己已闻到了烟的味道。外面,暴风雨已渐渐平息,午后的阳光正渐渐地向傍晚的昏黄走去。 突然,恰莉的脸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仿佛她就站在他面前。 (她有危险恰莉有危险!) 这是他的直觉,是离开泰士摩池塘以后的第一次。他本以为它与自己的特异功能一起消失了,但现在看来显然没有,因为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直觉——即使是维奇被害的那一天。 这是否意味着他的特异功能也并未丧失?它根本没有消失,而只是藏了起来? (恰莉有危险!) 是什么危险? 他不知道,但这念头,这恐惧,使恰莉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的黑暗中。而她的脸,她圆睁的蓝眼睛和金黄的头发同时给他带来了深深的内疚……不,即使内疚也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感受;他感到的是惊骇。灯灭以后,他惶恐得几乎疯狂,而这惶恐完全是为了他自己。他从未想到恰莉也一样会在黑暗中。 不,他们会把她带出去的;也许他们早已把她弄出去了。他们需要恰莉,恰莉是他们的金钥匙。 这分析很有道理,但他仍然肯定恰莉遇到了巨大的麻烦。这担忧使他感到呼吸困难。 对恰莉的担心冲淡了他自己的恐慌,至少使它变得不再那么可怕。他终于平静下来,恢复了理智。他意识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自己坐在一滩姜汁啤酒中,他的裤子全湿了,粘乎乎贴在腿上,这让他觉得非常恶心。 动起来。运动是救治恐惧的良药。 他跪起身来,摸到了那个已经倒空了的啤酒罐子,把它扔到一边。罐子顺着地板丁零当啷地滚了开去。他仍觉得很渴,便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池把拉环打开,把它扔进罐子里就开始喝了起来。不小心拉环溜进了嘴里,他毫不在意地把它吐了出来。他并没有去想仅仅几分钟以前,他还会因此而吓得魂飞魄散。 他一手抉在墙上,摸索着走出厨房。现在周围一片寂静,只是偶尔远处会传来一声喊叫,但这已不再会引起他的不安或恐慌。烟味完全是幻觉;空气有点不新鲜,但那只是因为停电通风机都停了。 安迪没有进起居室,而是向左转、回到了他的卧室。他上了床,把啤酒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湿衣服脱了下来。十分钟后,他换上了干净衣服,感觉好多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做这些事并不怎么麻烦。可刚停电时,穿过起居室就像穿越迷宫一样艰险。 (恰莉——她出了什么事?) 但他的预感并没有告诉他恰莉已经出了事,而是说有危险正在逼近她。如果他能见到恰莉问问她—— 在黑暗中,他苦涩地笑了。是啊,如果能见到恰莉。可这跟希望太阳从西边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一刹那,他已完全停止了思考。但紧接着大脑又转动起来——只是更加沉着,也不再无奈。 就像希望那些生意人树立信心与勇气。 就像希望那些肥胖的家庭妇女瘦下来。 就像希望那个绑架恰莉的特工眼睛瞎掉。 就像希望收回自己的特异功能。 北的手下意识地不断地拉扯。揉弄着床单。他无法奢求重新获得特异功能,它已经离开了他,他已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运用它。它已消失了。 (是吗?) 忽然,他对这点不太肯定了。他的一部分——内心深处的一部分——已经拒绝接受大脑自暴自弃的指令。它已决定决不放有他坐在那里继续抚摩着床单。 这是真的吗?还是一个突如其来。未经证实的预感所带来的幻想呢?也许这预感本身和他闻到的烟味一样,仅仅是因为焦虑而产生的幻觉。他无法检验这预感;而且这里也没人可以用乘“推动”。 他喝了一口啤酒。 即使他的特异功能已经恢复,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一剂万用药。他倒下之前可以对三。四个人发功,也许他可以看到恰莉,可他根本没有机会使他们逃走。他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使自己发功直至脑出血从而一命呜乎(想到这里,他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脸上以前感觉麻木的地方)。 还有他们给他的氯丙唉药片。他知道,因为停电而没有吃到药是使他惊慌失措的重要原因。即使是现在,在他已经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时候,他也依旧渴望氯丙嚎带来的宁静和惬意。开始他们在让他做实验时,会让他停药达两天之久。结果却是他长时间的焦躁不安和难以徘遣的情绪低落……而就他所知,他那时的药瘾还远不及现在严重。 “面对现实吧,你已成了个瘾君子。”他低声自语。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他知道有像对尼古丁或海洛因这类毒品的生理上的依赖,这些毒品会引起中央神经系统的变化。但此外还有心理上的依赖。在大学教书时,他曾经与一个叫比尔·瓦雷斯的人共事。这人如果一天不喝三。四杯可乐的话,就会变得非常焦躁不安。而他的大学同学昆西则是一个迷恋马铃薯片成性的家伙——并且还固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牌子汉提·当提,他说别的牌子都不能使他满意,安迪觉得这些大概都可以划归为心理上痛一类。他不知道自己对药物的依赖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土的;他只知道他需要它。非常需要它。坐在这儿想着白盘于里的蓝药片就会使他心痒难耐。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不服药就无法坚持那么久,还是因为他们仅仅是在按照实验程序办事,反正他们已经不再让他在实验前的48小时前停止眼药了。 于是他就面对了一个简单。残酷而又无法解决的矛盾:如果他服用氯丙嚏的话,他就无法发挥自己的特异功能;但他又没有足够的意志去抵制它的诱惑(当然,如果他们发现他在拒绝服药的话,那他们可就又有一堆麻烦事了,难道不是吗)。当这一切结束后,他们会再给他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蓝色的药片。而他会听话地服下它,渐渐地,他又会回到停电前那种淡漠而麻木的状态中去。现在这一切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插曲。他很快就会继续傻笑着观看《ptl俱乐部)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主演的电影;继续不断地从那总是满满的冰箱里拿出过多的食物;继续发胖(恰莉,恰莉有危险,她有很多麻烦,有人要伤害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根本无能为力。 即使他真的可以做些什么,即使他真的可以使他们从这里边出去,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对于恰莉的未来,他依旧和以前一样束手无策。 他倒在床上,脑海里仍然索绕着自己药物上瘤这个棘手的问题。 眼下找不到解决办法,于是他的思绪又飘向了过去。他看到自己和恰莉一一个穿着皱巴巴的灯心绒夹克的男人和一个穿着绿衣红裤的小女孩——在纽约第三大街上以一种梦魔中的慢镜头动作拼命逃跑;他看见恰莉从公用电话亭拿到硬币后,她紧张而又灰暗的脸和上面惊恐、悔恨的泪水……她弄到了钱,还把一个士兵的鞋给点着了。 他的思绪飘得更远,回到了宾西法尼亚波特城他开办的那个减肥训练班和愁苦的格尼太太。那天,穿着一身绿衣服的格尼太太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把他们精心措辞的广告词当作了自己的救命稻草。而那广告词还是恰莉的主意:你的体重一定会下降,不然我们为你付以后六个月的伙食费。 格尼太大在1950到1957年之间,为她当卡车调度员的丈夫一共生了四个孩子。现在这些孩子都已长大,非常厌恶她;她丈夫也厌恶她。他现在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她能够理解他。因为斯但·格尼现在还是一个五十五岁的。充满活力与魅力的男人; 而她在几个孩子从学校毕业期间,体重已经长了160磅了,从结婚时的140磅变为了现在的300磅。她丝毫不抱任何希望地走进安迪的办公室,宽大的臀部就像一个银行总裁的办公桌。她低下头从钱包里掏支票时,她的三个下巴变成了六个。 他把她和另外三个胖女人分在一组。”她们要进行体育锻炼,采取适当的减肥食谱.这些都是安迪从公共图书馆里查到的;有时他们还会聊聊天,他管这叫“咨询”一一然后他会不时对他们进行一次中等强度的“推动”。 格尼太太从300磅减到了280磅,接着又到了270磅。她既害怕又高兴地承认她不再想吃得那么多了。现在看来吃那么多真的让自己很不舒服。以前,她总是在冰箱里储存一盒又一盒地零食(比如面包盒里的坚果和冷冻室里的奶酪)等着晚上看电视时吃,而现在她不再这样做了。听起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她确实忘了它们在那儿。她以前总是听说减肥时,你脑子里所想的只有零食。但是就她来说,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组里其他三个女人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安迪只是在后面站着,观察着她们。他对她们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近乎父爱的感情。 她们四个人对各自如此相似的经历感到吃惊而高兴。以前看起来那么难以忍受的痛苦的调节锻炼,现在变得几乎是令人愉快的了。接着她们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要散步的冲动。她们都觉得如果整整一天都不曾进行散步活动的话,她们就会感到焦躁不安。极不舒服。格尼太大承认她养成了每天走到市中心再走回来的习惯。虽然这段路来回要有两英里长。以前,她总是乘公共汽车,因为车站就在她家门口。 有一天,她的大腿疼得太厉害了,所以她只好上了公共汽车。但这使她觉得十分不舒服,很难受,于是在第二站她就下了车。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她们为此对安迪·麦克吉感激涕零。 第三个疗程以后,格尼太太已经减到了250磅。当六个星期的治疗结束后,她的体重已经下降到了225磅。她说她丈夫对此万分惊讶,因为她过去曾参加过无数的减肥节目。尝试过无数的减肥食谱,但从没有任何疗效。他建议她去看看医生,因为他担心她可能得了癌症。他不相信通过自然疗法在六个星期内居然可以减掉75磅。她给他看自己的手。为把衣服改小,那上面已被针线磨起了硬茧。然后她猛地将他抱在胸前(差点折断了他的脊柱),伏在他肩头放声大哭。 他的女学生经常回来,就像他在大学里的男学生至少回来一次一样。她们有的是来说谢谢,有的纯粹是来炫耀她们的成功——瞧,学生超过了老师……安迪对她们的自以为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但格尼太太是属于那种来说谢谢的。当安迪在波特城开始不安地感到有人在监视他之前十天左右,她还来对他表示无尽的感谢。而那个月底,他就去了纽约。 格尼太太仍然是一个胖女人。你只有在她减肥之前见过她,才会发现她的变化有多大——就像杂志广告上的对比照片一样。 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体重已降到了195磅。但是她的实际体重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她的体重将以每星期6磅的速度稳定下降,上下不超过2磅,她的体重将会以这样的速度稳定地降到130磅左右,上下不会超过10磅而且并无染上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厌食症的危险。安迪需要钱,但他不会为此而让任何人丧命。 格尼太大告诉安迪,她和孩子的关系已变得融洽,与丈夫的关系也正在改善。她宣布“你做的一切会使你成为国宝”。安迪笑着感谢了她。但现在,当他睡意朦胧地躺在黑暗中时,他不禁想:他和恰莉不正是被宣布为国宝了吗? 毕竟,·具有特异功能并不完全是件坏事。如果它能帮助像格尼大太这样的人,那它还是有用的。“他笑了。 安迪笑着睡着了。 他后来再也记不清梦细节了。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在迷宫似的昏暗的走廊里,他徒劳地打开一扇扇空房间的门,再无奈地把它们关上。有些房子里散乱地堆着一些废纸团;还有一间屋子里有一台打翻了台灯和一张掉在地上的画。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了一幢大楼里,而其他人早已撤离了。 安迪终于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他要我的东西。那是……什么:一个盒子?一个衣柜?不管是什么,它重极了。而且上面画着骷髅头和两根白骨,就像阁楼里装老鼠药的罐子上的图案。虽然它那么重(简直跟格尼太大一样沉),他还是把它举了起来。 他可以感到全身的肌肉和肌腥都紧绷起来,但并不感到疼。 当然不会疼,他想,.因为那是在梦里。以后你会为此付出代价。以后你会疼的。 他把箱子抬出了那间屋子。他应该抬它到一个地方去,但他不知道那是哪儿—— 你看见的时候就会知道了。他的大脑告诉他。 所以他抬着那不知是箱子还是衣柜的东西走过那没有尽头的长廊。箱子的重量压在身上,他的肌肉却丝毫不感到疼痛。但他的脖子已开始变得僵硬。头疼也开始了。 思想是力量,他脑海里一个声音说道。这句话忽然变成了一首童谣,一个小姑娘在吟唱着它的旋律:思想是力量,它可以改变世界。思想是力量,它可以改变—— 现在所有的门看上去都像地铁的门一样,微微向外隆起;门上镶着大玻璃窗户;窗户的四个角都呈圆形的。透过其中三个门(如果那真的是门的话),他看到了令他迷惑不解的景象。在第一间屋子里瓦里斯大夫正在拉着一个巨大的手风琴。他看上去像个缓的黑马,冒火的眼睛不断地逼近,逼近哒,哒,哒…… 在他的意识完全清醒之前,他一定已经醒了很长时间了。四周漆黑一片,使他很难说清自己是清醒还是在睡梦中。几年前,他听说人们做过一个实验,把几只猴子放进一个可以搅乱它们各种感觉的环境中。现在,他能够理解这是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没有任何具体的外界刺激—— “噢,天啊。” 坐起来时,他的头产生了一阵难以忍受的巨痛。他用手捧着脑袋来回摇晃着。渐渐地,头疼减弱了些。 没有任何具体的外界刺激除了这该死的头疼。我睡觉的姿势一定不对。我一定是落枕了—— 不,不对,他认得这头疼,他大熟悉了。这是他中等强度或高强度发功后产生的头疼……比他对那些肥胖妇女或怯懦的生意人发功后的头疼严重,但没有惩罚绑架恰莉的那两个特工那次剧烈。 安迪的手迅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从上到下,从眉毛到下巴,并没有哪一点感觉变得麻木,当他笑的时候,他的嘴就像以前一样两边翘了起来。此时此刻,他非常希望灯亮起来,这样,他就可以在浴室的镜子里看看自己的眼睛是否又布满了血丝。 发功?是自己发功了吗? 真滑稽,在这儿可以对谁发功呢? 谁呢?除了—— 他蓦地吸了口气,然后才又慢慢恢复了正常。 他以前曾经这样想过,但从未试过。他一直认为这就像一个电路不断充电会使它超载。他害怕这样做。 我的药片。他想。我的药片怎么还没来,我需要它们,我真的需要它们。我的药片会使一切重新变得舒适惬意。…… 但这只不过是一个想法,并不再有以前的迫切和期待。现在,他想要一片氯丙嚏的欲望并不比他想要一块黄油的欲望强烈。事实上,除了那该死的头疼,他觉得一切都很好,而以前他曾经历过的头疼要比这次严重得多——例如在奥尔巴尼机场那次。相比之下,这一次不过是小儿科。 我”推动”了我自己,对自己发了功.他吃惊地想。 这时,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恰莉的心情,因为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超心理能力感到了害怕。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它是什么以及它能够干什么。它以前为什么消失了,他不明白。它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他也不明白。这和他在黑暗中所感到的强烈恐惧有关吗’是因为他突然觉得恰莉有危险(想到这里,他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独眼海盗的影子)吗?还是由于他长时间遗忘了她而对自己产生了极度的厌恶?这和他刚才撞了头有关系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推动”了自己,使他从药物迷醉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大脑是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他忽然想到当他帮助那些商人和肥胖妇女时,他完全可以建立一个私人戒毒中心。想到这里,他已完全沉浸在银色的幻想之中。在他睡着前,他想:能够帮助可怜的格尼太大的才能并非一无是处。那能帮助纽约城里所有痛君子戒毒的才能呢?好好想想吧,伙计。 “基督啊,我真的脱瘾了吗?他自问道。 白盘子里装着的蓝色药片——是的,诱惑仍然存在,但已远不如以前强烈。 “我真的脱瘾了。”他回答说。 下一个问题是:他能保持这种状态吗? 但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就有许许多多的其它问题涌进了脑海。他能发现恰莉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在睡梦中他对自己使用了意念控制,就像对自己催眠一样。但当他醒来时他也能对别人这样做吗?比如那总是咧嘴笑着的品彻特。品彻特知道恰莉的情况。能让他说出来吗?他能最终带她逃离这个地方吗?但必须牢记一点:不能再逃跑了,那不是解决办法。他们必须找到一个最终的解决办法。 几个月以来,他头一次这样激动,心中充满希望。他开始起草计划,分析各种情况,找出问题。几个月以来,他头一次灵活地运用自己的大脑。他再次感到自己生机勃勃充满了活力,可以有所作为。而最重要的是:如果他可以使他们相信两件事——第一,他仍旧有药瘾;第二,他仍旧不能使用他的意念控制力,他也许可以——他也许会找到一个机会——来做些什么。 灯亮时,他还在不停地考虑这些。在另一间屋子里,电视又开始播放那陈旧的广告:上帝会照顾好你的灵魂,我们会照顾好你的支票。 监视,监视器!他们又在看着你了,或者马上就会看着你了……千万不要忘记! 忽然间,所有现实情况都涌到了他的面前一如果他打算找到什么机会,那么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得不设法欺骗他们,编造各种借口。而且,他肯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抓住。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心灰意懒……但这次,他并没有想到药片。 这使他增强了对自己的信心。 他想起了恰莉。是的,恰莉是他最大的鼓舞。 他慢慢从床上爬起来,走进起居室。“出什么事了?”他大声喊道,“吓死我了!我的药呢?快把我的药拿来!” 他在电视机前坐下,脸上一副麻木呆滞的表情。 在这灰暗的面具后,他的大脑——那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运转得越来越快。 就像她父亲在同一时间所做的梦一样,恰莉也不再记得她与约翰·雨鸟一席长谈的细节,只记得其中的要点。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约翰·雨鸟详细倒出她长长的故事的:她怎样来到这里; 她离开父亲后感到的恐惧;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想骗她再次使用超心理能力而使她感到的恐惧。 当然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停电,以及知道那些人没有在偷听。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约翰·雨鸟本人。他曾经受过那么多的苦。 而且他还那么害怕黑暗以及这黑暗带给他的痛苦回忆——关押在越共手下的回忆;他曾似乎是无意地问过她,他们为什么把她关起来。于是她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以把他从痛苦的回忆中唤回。 但很快,她的讲述就不仅仅是分散他的注意力那么简单了。她越说越快,越说越多,把许久以来郁积在心头的事都说了出来。她要说的大多了,没法停下来,也不愿停下来。这中间,她哭过一两次,他笨手笨脚地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着。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很多方面都使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现在如果他们发现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她说,“他们也会把你关起来的。我不该告诉你这些。” “是啊,他们会把我关起来。”约翰兴冲冲地说,“我只不过是个口级服务员,那样的话,我就不必再为那些大人物开酒瓶了。”他不禁笑出了声,“不过我想,如果你不跟他们说告诉了我,我们会没事的。” “我不会的。”恰莉急切他说。她自己本来还有些心神不安,担心约翰把事说出去,“我渴得厉害。冰箱里有冰水。你要来点儿吗?” “不要离开我。”他立刻说。 “好吧,那我们一起去。你可以拉着我的手。” 约翰·雨鸟似乎考虑了一下。“好吧。”他说。 他们一起摸到了厨房,手紧紧地拉在一起。 “你最好不要告诉他们,特别是这件事——这个大个子印地安人却还怕黑。他们会嘲笑我,让我在这儿待不下去的。” “他们不会笑的,如果他们知道——” “也许不会,也许会。”他咯咯地笑了一下,“但我希望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要感谢上帝,因为有你在这里,孩子。” 她深受感动,不得不努力克制眼睛里涌上来的泪水。他们打开冰箱,摸到了冰水。它已不再冰冷,但它还是使她的嗓子很舒服。她再次不安地想起不知自己说了多长时间。但是她已经讲了……所有的事。包括那些她本不想说的,像在曼德斯农场发生的那件事。当然,豪克斯但勒那些人知道,但她并不在乎他们。她”在乎的是约翰·雨鸟……他对她的看法。 但她都说了。他本可以一针见血直指问题的关键,那她也许就会立刻警觉起来……但她说了,含着泪花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而他不仅没有盘问或怀疑,反而向她表达了自己的理解和同情。 他好像非常了解她经历过的不幸,因为他自己也经历过同样的不幸。 “喝点水。”她说。 “谢谢。”她听他喝完水,然后水杯又回到了她的手里“十分感谢。” 她把杯子放到一边。 “我们回那间屋子去吧。”他说,“真不知道这灯还会不会亮。”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让灯亮起来。他想他们大概已经: 在黑暗中待了七个小时。他想离开这儿,好好想一想。不是想她所说的话——他早已什么都知道——而是要考虑怎样来利用它。 “我想它们马上就会亮的。”恰莉说。 他们走回沙发,坐了下来。 “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们只是说他很好。”她说。 “我想我能见到他。”约翰·雨鸟说,就好像他是刚刚想起这个主意似地。 “真的吗?你真的能见到他吗?” “我可以哪一天和何比换换班。我会告诉他说你很好。不,不能告诉他,得给他写张纸条或别的什么办法。” “可……那样很危险。” “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孩子。但我欠你的情。我会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她在黑暗中拥抱并吻了他。雨鸟还了她一个充满温情的拥抱。他以自己的方式爱着她,而且现在这种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她现在是他的了,他觉得自己也属于她。可惜时间不会太长。 他们坐在黑暗中,话说得不多。恰莉开始打起了瞌睡。忽然,他说的一句话使恰莉突然而又彻底地清醒过来,就像被一盆冷水泼在了脸上。 “他妈的。既然你有这个能力,你应该给他们把火点起来。” 恰莉惊呆了,连呼吸都停止了,就好像他给了她狠狠的一击。 “我告诉过你,”她说,“那就像……把猛兽放出笼子。我发誓再也不那么做了。在机场的那个士兵……和在农场的那些人……我杀了他们……把他们烧死了!”她的脸烧得发烫,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照你说的来看,那应该算是自卫。” “是的,但那并不是说可以——” “而且好像那也是为了救你父亲的性命。” 恰莉不再说话,保持着沉默。但他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他继续向下说着,不想提醒她她差点把她父亲也杀了。 “至于那个豪克斯坦勒,我在这儿见过他。我在战争中见过他那样的人,冷酷、固执、不可理喻。如果用这种办法他不能从你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他肯定会换另一种方法。” “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她低声地承认。 “再说,我们这儿还有一个可以把别人脚点着的伙计。” 恰莉吃了一惊,接着大笑起来——就像有时一个恶俗的笑话能让她发笑一样,但那仅仅是因为把它说出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笑完后,她喘息着说:“不,我不会点火的。我发过誓。服是不对的,我不会那样做。” “好吧,我想你是对的。” “你真的能见到我父亲吗?” “我会尽力的,孩子。” “很对不起你不得不和我一起被关在这儿,但我也很高兴.”“我也是。” 接着,他们谈论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不知不觉她把头放在了他的胳膊上。他能感到她又开始打瞌睡了——现在已经很晚了——四十分钟后,当灯再次亮起来时,她已经睡熟了。灯光射在她脸上,使她不安地动了动,把头藏到了他的怀里。雨鸟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她纤细的脖颈和头盖骨柔和的轮廓。在这脆弱的小骨头里竟有那么多的能量,这是真的吗?他的理智不愿接受,但他心里不得不承认。发现自己如此自相矛盾真是一种奇怪而又有趣的感觉。 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当他把被子拉到她的下颌时,她不安地在梦中动了动。 在一阵冲动下,他俯身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晚安,孩子。” “晚安,爸爸。”她在梦中沉沉地说,然后翻了个身又睡了。 他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她.然后走回了起居室。十分钟以后,豪克斯坦勒大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电路故障。”他说,“暴风雨。那些该死的电锁,所有的门都锁上了。她——” “只要你说话别这么大声,她一切都很好。”雨鸟低声说。他伸出大手粗暴地揪住豪克斯但勒的领子,把他拎到面前,使他那吓坏了的脸紧贴着自己的脸,“如果下次,你再做出认得我的样子,而不把我当作一个口级清洁工的话,我就杀了你,把你剁成碎片,煮熟做成猫食。” 豪克斯坦勒吓得几乎发疯。他的嘴角流出了白沫。 “明白了吗?我会杀了你。”雨鸟再次威胁。 “我——我——我明白了。” “那我们出去吧。”雨鸟说完再次摇了摇脸色灰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的豪克斯但勒,然后向门口走去。 出去前,他最后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推着小车走了出去,随手带上了后面的自动门。卧室里,恰莉平静安详地熟睡着。几个月来,甚至几年以来,她还从没有享受过这样平静的安睡。 第09章 小火焰和独眼老兄 暴风雨结束了。时光也飞逝而去——三个星期过去了。东弗吉尼亚潮湿的夏季仍恋恋不舍地徘徊不去。但学生们已经开学了,学校的校车也开始在隆芒特地区整齐的乡村街道上跑来跑去。在离得不大远的华盛顿,新一轮的选举、谣言和恶意诽谤又粉墨登场了。 所有这一切对伊塔总部的两所庄园式房子及其地下蜂窝般密布的通道及房间都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椎一和外界相关的事大概要算恰莉的上学了。豪克斯但勒认为她应该受教育;尽管恰莉一开始拒不接受他的意见,但雨鸟最终说服了她——“这有什么坏处呢?他问,“你这么个聪明的孩子,当然不能落在别人后面。狗屎——对不起,恰莉——可我有时真希望自己受过不只八年的教育。那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擦地板了—— 我敢保证。再说,这还可以帮你打发时间。” 于是她同意了——为了约翰。老师们来了:一个青年人教英文;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教数学;一个戴着厚眼镜的年轻女人教法文;一个坐在轮椅里的家伙教自然科学,她听他们讲课,觉得自己还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约翰。 约翰曾三次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把她的字条交给她爸爸。恰莉为此很感内疚,所以只要是能让约翰高兴的事,她都愿意去做。而且他还把父亲的消息带给她:他一切都好;听到恰莉也很好使他非常高兴;现在,他正在与他们积极合作进行实验。最后这一点使她有些苦恼;但她已经长大了,开始懂得——虽然并不多——对她有利的事不一定总是对她父亲也有利。而且最近她越来越相信约翰也许是最了解她该怎么做的人。约翰说话急切而滑稽(他总是先说脏话然后再道歉,逗得她直乐),非常能够打动人。 停电之后大约过了将近十天,他对引火。做实验只字未提,而后来当他们谈到这些事时,他们总是躲在厨房里。约翰告诉她说那里没有窃听器,而且他们说话时,总是压低了嗓音。 那天他说:“你后来又想过点火那些事吗,恰莉?”他现在总是叫她恰莉而不再叫“孩子”。是恰莉让他这么做的。 听到这话,她不禁开始全身发抖。自从曼德斯农场事件后,只要一提点火的事,她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紧张。浑身发冷,并开始发抖。豪克斯但勒在报告中称之为“中度恐惧反应”。 “我跟你说过的。”她说,“我不能那样做。我不愿意那样做。” “不能做和不愿做是两码事。”约翰说。他正在冲洗地板,但为了和她说话,他干得很慢。他说话时几乎不动嘴唇,就像监狱中犯人彼此交谈的样子。 恰莉没有作声。 “我对这件事有点想法。”他说,“不过你要是不想听——你要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我就把嘴闭上。” “不,没关系。”恰莉很有礼貌地回答。不过她真希望他能把嘴闭上,不要谈这件事,连想也不要想,因为这件事使她心里非常不舒服。可是约翰曾为她做过那么多事……她绝对不愿冒犯他人或伤害他的感情。她需要朋友。 “我只是觉得他们肯定知道在那农场上你的功能是怎样失去了控制。”他说,“他们现在会非常地小心。我想他们是不会在一个堆满了纸和油布的房间里让你做实验的,你觉得呢?” “是不会,但是一一一”他从拖把上稍稍举起一只手:“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好的。” “而且他们肯走知道那是你惟一一次引起一场——叫什么呢——大火灾,恰莉。而你要做的事就是给他们小火。而且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觉得不会,因为我认为你能控制好自己,只是你并不这样想——但让我们假设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能怨谁呢,嗯?他们会责怪你吗?那些该死的头头们花了半年时间强迫你去做了这件事,他们会怪你?他妈的,噢对不起。” 他说的话令她害怕。但骂完脏话后,他脸上那种“厄运千万不要降临在我身上”的表情还是把她逗乐了。 约翰也微微一笑,接着他耸了耸肩:“再说,我想你如果想控制一件事情,就得不停地练习。” “我并不在乎能不能控制它,因为我再也不会去做了。” “也许是这样,可也许不是。”约翰固执地说着将拖布拧干。 他把拖布立在墙角,将脏水倒进洗涤槽,然后开始接一桶干净水来涮拖布,“也许你会在受惊的时候使用你的功能。” “不会,我想不会。” “或者什么时候你发高烧,得了流感或腮腺炎或——他妈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传染病。”这还是豪克斯但勒给他的一点有用的线索,“你切除过阑尾吗,恰莉?” “没有……” 约翰开始擦地板。 “我哥哥做过这手术。但开始的时候伤口感染了,他差点把命丢了。就是因为我们是保留地上的印地安人,没人在乎我们的死活。他发高烧大概一直烧到一百零五度,开始神智不清,满口胡言乱语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你知道吗?他说我们的父亲是什么死亡天使,要来拿他的命,于是就想用旁边桌子上的一把刀子捅死他。我给你讲过,是不是?” “没有。”恰莉耳语般低声说。这回不是怕被别人听到,而是被这恐怖故事深深吸引住了,“真的吗?” “真的。”约翰肯定他说。他再次把拖布拧干,“这不是他的错,得怪那高烧。人在昏迷的时候,任何话都说得出来,任何事都做得出来。任何事。” 恰莉明白他的意思,心里越来越沉重。有些事情她从来没考虑过。 “但是如果你能控制这种……” “如果我昏迷了,我怎么可能控制得住呢?” “就因为你肯定能。”雨鸟开始引用瓦里斯大夫的比喻,那个在大约一年前曾使卡普厌恶万分的比喻,“这就像大小便训练,恰莉。一旦你开始控制了大小便,你就永远地控制了它。昏迷的人有时会把床用汗浸湿,但他们却极少尿床。” 豪克斯但勒曾指出这并不百分之百地正确,但恰莉怎么会知道呢? “还不明白吗?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如果你能控制住它,你就再也不会为这担心了。你已经证明了它,但要想征服它就得不断练习。就像你学系鞋带,在幼儿园里学写字——” “我……我就是不想点火!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好了,好了,我让你不高兴了。”约翰苦恼他说,“我真的不是想这样做的。对不起,恰莉。我再也不说了。我这张多话的嘴。” 但是第二次,她自己又提起了这件事。 那是在大约三。四天后。她仔细地考虑了约翰说的话,而且相信自己找到了里面的漏洞。“他们不会让我停下来的。”她说,“他们会越要越多。你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追赶我们的,他们永远不会罢休。只要我开始干了,他们就会说再大点再大点,直到……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 他真的很崇拜她。她的直觉和天生的聪慧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敏锐。他想如果他——雨鸟——告诉豪克斯但勒恰莉对他们的绝密计划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知他会怎么想。他们关于恰莉的所有报告都认为无源热分裂只不过是许多相关超心理能力的中心部”分。雨鸟相信她的直觉就是这些能力中的一项,他的父亲曾一遍遍告诉他们恰莉在阿尔·斯但诺维茨等人到达农场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们要来。这一点想起来真令人不寒而栗。假如她哪一天对他的真实身份产生了什么直觉……人们说受到蔑视的女人发起怒来比地狱烈火还要可怕;而且如果他对恰莉能力的估价都是正确的: 话,那么她完全可以制造一个地狱。或者一个地狱的相似版本…… 他也许会突然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热直至燃烧起来。这种猜想给他目前的行动增加了某种特殊的滋味……一种他已很久没有体味过的滋味。 “恰莉。”他说,“我不是说你要为他们白做这些事。” 她疑惑地看着他。 雨鸟叹了口气。“我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说,“我想我有点爱上你了。我没有过女儿,但你就像我女儿。他们把你关在这里,不让你见爸爸,从来不许你出去,其他孩子有的东西你却没有……这些让我很不好受。” 这时,他让自己那只好眼炯炯地盯着她,使她不禁有些害怕。 “你可以得到所有的东西,只要你和他们合作……再附加些条件。” “条件。”恰莉重复着。她完全给搞糊涂了。 “对!你可以让他们允许你到外面晒晒太阳,我敢肯定。没准还会让你到隆芒特去逛商店。你可以从这个他妈的盒子里搬出去,换一个平常人住的房子,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而且——” “能见到我父亲?” “当然,那是当然。”但可惜这件事永远不会发生。因为这两个人见面一交换情况,.就会发现友好的勤务员约翰就像童话中的好心仙女纯系子虚乌有。雨鸟从未给安迪·麦克吉传过一句口信。 豪克斯但勒认为这样做很可能没有任何结果。虽然雨鸟在大多数事情上对豪克斯但勒都不以为然,但这次却同意了。 用厨房里没装窃听器和低声说话就能避免被人听见这类花言巧语骗一个人岁的孩子也许不是什么难题;但要用同样的手段让孩子的父亲上当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虽然麦克吉现在已被弄得药物上瘾,但他仍可能意识到他们只不过在对恰莉玩红脸。白脸的游戏——警察局已用了几百年的摧垮罪犯心理防守的老花招。 所以他只是假称他把她的口信交给了安迪。他倒是确实经常见到安迪,只不过那是在电视监视器上;安迪确实是在与他们做实验,只不过他已经丧失了特异功能,连劝服一个孩子吃冰棍都做不到。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肥胖、毫无用处的小丑,整天关心的只有电视节目和什么时候能拿到他的药;而且他从来没再要求过想见女儿。如果让恰莉这时见到父亲,看到他们对她亲爱的爸爸所做的一切,很可能会使他们对恰莉的软化工作前功尽弃。而现在他已经接近攻克这一堡垒,而且恰莉本人也已愿意被攻克。 不,什么事都好商量,惟独此事不行:恰莉·麦克吉永远别想再见到父亲。很久以前,雨鸟就推测到豪克斯但勒会把安迪空运到默依去;不过恰莉并不需要知道这一点。 “你真的认为他们会让我见爸爸?” “毫无疑问。”他轻松地回答,“当然开始不行;他是他们手里的一张王牌,而且他们很清楚这点。但是如果你把实验做到一定步骤,然后突然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让你见父亲,你就拒绝继续合作——”他有意没有把话说完,一个大大的诱人的鱼饵已经抛到了水里;不过这小丫头可不知道上面挂满了钩子,并不好吃。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天,两人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而十天之后,雨鸟突然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立场。他这样做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进一步的说服不会有什么结果,欲盖弥张也许更有效。 “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话吗?”他这样做了开场白。他正在给地板打蜡。恰莉正装模作样地在冰箱里查看着,一只干净。粉红色的小脚放在另一只后面,雨鸟能看见她圆滑的脚后跟——这姿式使他强烈地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姿式有些性感,充满了神秘。他的心底再次涌起一阵柔情。这时她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梳成马尾松的辫子搭在肩膀上。 “记得。”她说道,“我记得。” “是这样,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而且有些奇怪我怎么会这么多嘴多舌乱给别人出主意。”他说,“我都不能从银行贷一千块钱去买车。” “嗅,约翰,那并不说明什么——” “不,它很说明问题。如果我有知识。上过大学,我会成为豪克斯但勒那样的人的。” 她带着极大轻蔑说道:“我爸爸说傻瓜也能用钱买个大学文凭”雨鸟心花怒放。 又过了三天,鱼咬饵了。 恰莉告诉他她已经决定让他们做实验。她说她会小心的。而且说如果那些人不懂得如何小心,她会教他们。她板着脸慢慢地说着,面容惟淬,脸色苍白。 “别那么做。”约翰说,“除非你都想好了。” “我已经试过了。”她喃喃道。 “你是为他们这样做吗?” “不!” “好极了!你是为自己吗?” “是的。为我自己。还有我爸爸。” “那就好。”他说,“而且恰莉,要让他们听你的,明白吗? 你已经让他们领教过了你有多坚强。不要让他们现在小看了你。 如果他们看到你有什么弱点就会加以利用,坚强些。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我……我想是的。” “给他们些东西,你就要得到些什么。每次都要如此,不能白做。”他突然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眼中的光芒也消失了。她讨厌看见他这副沮丧、颓废的模样。“不要让他们像对我这样对待你。我为我的祖国服务了四年,献出了一只眼睛。其中有一年多生活在地上的一个坑里,吃着臭虫。发着高烧,闻着自己的粪便臭味。从头上抓着虱子。然后等我终于出来了,他们对我说谢谢,约翰,接着就把一个拖布塞到了我手里。他们剥夺了我的权利,恰莉。明白吗?千万不要让他们这样对你。” “我知道了。”她庄严他说。 他脸色缓和了些,笑着问:“那么这伟大的日子是哪一天呢?” “明天我要见豪克斯但勒医生。我要告诉他我已决定合作……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然后我要告诉他我的条件是什么。” “好的,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不要要得大多。这就像游艺场里演杂技的。先给他们看点绝活,然后再收钱。” 她点点头。 “但要让他们看看谁厉害。要让他们知道谁说了算,对不对?” “对”他笑得更开心了。“好孩子。”他说。 豪克斯但勒简直气疯了。 “你他妈的玩的什么把戏?”他冲雨鸟大吼。他们是在卡普时办公室里,雨鸟想:就因为有卡普在这儿当裁判,他居然敢大喊大叫。他又看了看豪克斯但勒冒火的蓝眼睛、涨得通红的脸和攥得发白的拳头,心里不禁暗自承认也许自己错了。他已斗胆闯进了豪克斯但勒的神圣领地。那次停电之后雨鸟导演的苦肉计当然还算成功;豪克斯但勒也知道这点。但这次可就是两码事了。 雨鸟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豪克斯但勒。 “你说的条件是根本不可能的!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根本就不能去见她父亲!‘给他们些东西,你就要得到些什么。”豪克斯但勒怒不可遏地模仿着雨鸟,“你这笨蛋!” 雨鸟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豪克斯但勒。“不许再叫我笨蛋。” 他用非常平静的口吻说道。豪克斯但勒吓得一怔,不过只是一刹那。 “好了,先生们。”卡普疲惫地说,“不要吵了。” 他的桌子上摆着台录音机。他们刚刚听完今早雨鸟和恰莉的谈话。 “显然豪克斯但勒大夫并没有认识到他和他的小组终于将得到些东西了。”雨鸟说,“如果我算得正确的话,这会百分之百地扩大他们现有的知识储备。” “以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故为代价。”豪克斯但勒阴沉他说。 “这事故是因为你们太短视的原故才不能得到控制。”雨鸟反唇相讥,“也许是大忙着和老鼠玩了吧。” “够了!先生们。”卡普说,“我们在这儿不是来互相指责的。 这不是我们这次见面的目的。”他看着豪克斯但勒说:“你就要有活儿干了,不过我得说你连感激是什么都不知道。” 豪克斯但勒咕吹了一句什么。 卡普看看雨鸟:“同样,我认为你在后来有些越诅代疱。” “你这样想?、那你还是不明白。”雨鸟看看他又看看豪克斯但勒,接着他又看着卡普说:“我想你们两个人都太缺乏理解力了。 你手下有两个儿童心理学家。如果他们代表了这一领域的学术水平,那外面有的是出了问题需要帮助的孩子。” “说得容易。”豪克斯但勒说,“这——” “你就是不明白她有多聪明。”雨鸟打断他,“你不明白她能多么敏锐地看到事情的因果。和她在一起就像在一片雷区中探路。我对她提出这种软硬兼施的办法是因为她迟早会自己想出来。但如果我先对她提出来,这会使她更加信任我……实际上是把一件不利的事变成了一件有利的事。” 豪克斯但勒张嘴想说话。卡普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然后转向雨鸟。他用轻柔。安抚的声音(只对雨鸟。只对他一人)对雨鸟说:“但你似乎仍然大大限制了豪克斯但勒和他的人所能做的工作。迟早她会明白她的最终要求——见她父亲——是不可能得到满足的。我们都认为这样会使她永远丧失对我们的利用价值。 “正是。”豪克斯但勒说道。 “而且如果她像你说的那样聪明,”卡普说,“她很可能尽与提出这个不可能得到满足的要求。” “她会提出来。”雨鸟同意道,“这会结束一切。一方面她一看见他就会意识到我对他的情况一直在撒谎,由此她会得出结论我一直是在为你们服务。所以问题完全在于你们能让她干多久。” 雨鸟俯身向前:“有几件事得记住,第一,你们两个一定要明白她绝对不会再为你们引火。她是人,一个想见她父亲的小姑娘。她不是实验室里的老鼠。” “我们已经——”豪克斯但勒不耐烦地开口道。 “不。不,你们没有。我们得回到最基本的胡萝卜加大棒的把戏。恰莉答应合作实验,她认为她是在你们面前悬了个胡萝卜,这会最终把你们——把她自己——引到她父亲那里。但是我们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实际上,胡萝卜是她父亲,是我们在牵着她走,一匹骡子为了得到挂在自己面前的胡萝卜,可以一直耕完四十亩地,因为骡子太蠢。但是这小姑娘可不蠢。” 他注视着卡普和豪克斯但勒。 “我一直在这么说。就像是往上等橡木里钉钉子,很困难,你们知道吗?你们两个似乎总是记不住这一点。迟早她会明白过来叫你们滚开。因为她不是匹骡子,也不是只实验白鼠。” 而且你希望她停下,卡普带着怨毒想道,你希望她停下,于是你好杀了她。 “所以必须记住这最基本的一点。”雨鸟继续道,“之后你们再想怎样尽量延长她的合作时间。等一切结束后再写报告。如果能得到充足的数据,你们就会得到一大笔奖金。所以你们必须吞下这胡萝卜。将来你们就可以重新给一大群可怜、无知的傻瓜注射女巫的琼浆玉液了。” “你在侮辱人。”豪克斯但勒用颤抖的声音说。 “可我的分析比计算机还快。”雨鸟回敬道。 “你建议如何延长她的合作时间呢?” “只要给她些小小的特权你们就能得到些好处。”雨鸟说。 “让她在草地上散散步。或者……所有的小女孩都喜欢马。我敢保证,只要让一个马夫带着她骑马在基地的马道上跑跑,你至少可以让她做六次实验,这足够让豪克斯但勒这样夸夸其谈的人在针尖上跳五年的。” 豪克斯但勒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我坐在这儿不是来听这个的。” “坐下,闭上你的嘴。”卡普说。 血猛地涌上豪克斯但勒的头,他看上去似乎准备打架。但这一切来得迅速去得也快。现在他似乎要哭出来了。 “你可以让她进城买东西。”雨鸟说,“也许还可以让她去佐治亚的七棋游乐园骑木马。也许还可以让她的好朋友勤杂工约翰一起去。” “你确实认为这些事就可以——”卡普开口道。 “不,我不认为。不会时间很长。迟早她还会提到父亲。但她只是个人,也想为自己争取到什么。她可以按你们的意图走很远,还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是在让你们掏钱之前给你们点绝活看。 但最终她还是会提到她亲爱的老爸,没错。她可不是那种能被收买的人。她很坚强。” “那我们这辆车就到站了。”卡普沉思着说,“大家都下车,项目要结束。起码是这一阶段。”从许多方面讲,看到项目即将结束令他很是宽慰。 “不,不会马上。”雨鸟冷酷地微笑着说,“我们手里还有一长底牌。小胡萝卜都扔出去后还剩一个很大的。不是她父亲—— 不能答应她这个——但是仍然能让她再多干一段时间。” “那会是什么呢?”豪克斯但勒问。 “你去猜吧。”雨鸟微笑着说完便不再开口。卡普也许会猜到。尽管他上半年遭受了重重打击,但他只用一半脑子也比他手下大部分人聪明得多。至于豪克斯但勒,他永远不会猜到。以雨鸟的标准看,豪克斯但勒只不过勉强称职,也就是在政府部门里还能谋个差使。 这两个人是否能猜到这最后一个胡萝卜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结果仍将是一样。无论怎样,操纵整个事件方向盘的都将是仙雨鸟。他本来可以问他们:现在当她父亲不在时,你们知道谁是她父亲吗? 让他们自己去想吧。如果他们能想出来的话。 约翰继续得意地微笑着。 4安迪·麦克吉坐在他的电视机前,电视上方点着一盏小灯安迪带着一种平静而麻木的愉快表情注视着屏幕,而在内心里; 他正紧张得要命。就在今天了。 对安迪来说,停电之后的三个旱期充满了几乎不能忍受的紧张和压力,而里边还夹杂着一种犯罪时的兴奋。他现在明白了俄国的克格勃为什么能够使人产生那么大的恐惧感。现在,他心中再次拥有了一个秘密。这令他坐卧不安,心神不宁,就像所有心怀重大秘密的人一样。但它同时也让他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完整和强大。因为现在是他让那些人上了当。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或者这是否会有什么结果,但重要的是现在他正在行动。 现在已快上午十点钟。那个永远咧嘴笑着的品彻特将在十点整来到他的房间。他们会到花园中去散步,谈论他的进展,这次,安迪打算在脑中“推”他一下一一至少要试一试。要不是因为那些监视器和无所不在的窃听装置,他也许以前就这样做了。这一阵的等待使他有时间仔细地考虑了自己的进攻路线并反复检查了其中的薄弱环节。事实上,他已经在脑海里多次改写了这个剧本的部分地方。 晚上躺在床上时,他反复思考着:不要忘了独眼老兄一直在监视你,一定要把这点牢记在心。他无时无刻不在关照着你,如果你真的想帮恰莉,那你就必须把他们继续蒙在鼓里。 有生以来,他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睡得那么少。主要是因为他担心自己说梦话。有些晚上,他一连几个小时地醒着躺在床上,甚至不敢翻滚,因为怕他们会疑心一个服了药的人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分。而当他终于睡着时,也总是睡得很浅,而且经常做一些希奇古怪的梦(那个装着假腿的独眼海盗经常出现在梦中),不时会从梦中惊醒。 因为他们相信他已经严重药物上瘾,所以暗中扔掉那些药片还是很容易的。他现在已经一天要服四次药,而且自从那次停电后,他就没有再做过任何试验。他相信他们已经放弃了努力。今天散步时,品彻特要告诉他的也许就是这个。 有时他会把药片咳出来吐在捂着嘴的手里,然后放在某个食品包装袋里,等以后有机会再顺垃圾道扔走。大部分药片是用抽水马桶冲走的。有时,他还会把药片吐在半空的饮料罐中让它们溶化,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它们扔在一起,以后再把它们倒进洗涤槽。 上帝知道他在这方面并不擅长,可那些监视他的人倒是非常的职业。但他想他们现在已不再像过去那样认真了。如果他们仍像过去那样对他备加关照,他肯定会被抓住。毫无疑问。 门铃短短地响了一声。安迪努力克制着没让自己跳起来。 时候到了,他再次对自己说赫尔曼·品彻特走进了起居室。他没有安迪高,但非常苗条。 他身上有某种东西总使安迪感到有点女里女气,虽然他很难说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今天他穿着一件灰色套头毛衣和一件薄夹克,显得格外地整洁和优雅。当然,还有那必不可少的露齿汕笑。 “早上好,安迪。”他说。” “噢。”安迪说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脑子里搜索着什么,“你好,品彻特大夫。” “我把电视关上好吗?你知道我们该出去散步了。” “噢。”安迪的眉头皱了起来,接着又舒展了,“好的。我已经看了三。四遍了。不过我喜欢它的结尾。真不错。飞碟们把他带走了,你知道。到星星上去了。” “是吗。”品彻特说完关上电视,“我们可以走了吗?” “去哪儿?”安迪问。 “去散步。”赫尔曼·品彻特耐心地说,“还记得吗?” “嗅。”安迪说道,“当然。”他站了起来。 安迪房间外面的走廊很宽敞,地板上铺着瓷砖,灯光朦胧而且是间接照明。不远的什么地方有个通讯或计算机中心。人们进去时拿着打孔卡片;出去时带着一沓沓的打印材料。房间里不时传出小型机器的嗡嗡声。 安迪房间的门外坐着一个穿着运动衣一政府特工的基本标志——的年轻人。在他的胳膊下方,衣服被里面的手枪顶起一个鼓包。这个特工是例行公事的一部分,但当安迪和品彻特出来散步时,他就会远远跟在后面,在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进行监视。安迪认为他不会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 当他和品彻特朝电梯走去时,那个特工就跟在后面,安迪的心狂跳着,似乎震动了他的整个胸腔.但他仍不引人注意地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走廊两侧一共大概有十二个没有任何标志的门。以前穿过走廊时,他曾看到有几扇门大开着——个小型的专用图书馆、一个复印室一一但大部分门后是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恰莉现在也许就在其中某扇门后——或许根本就是在这个基地的另一部分。 他们走进大得可以容纳一张医院轮床的电梯,品彻特掏出钥匙链,将其中一只插入钥匙槽,然后按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按钮。门关上了,电梯开始平稳地上升。那个伊塔特工站在梯厢的后部。安迪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脸上挂着一个麻木的浅笑。 电梯门开了。外面是个看上去以前曾作过舞厅的大厅。地板是钉在一起的橡木地板。宽敞的大厅对面,一道螺旋形楼梯优雅地旋转着通向楼上。左手,法国落地长窗直通一个阳光明媚的露台和远处的假山庭园。右边,沉重的橡木大门半开着,里面传出许多打字机的声音——打字员们正在赶制当天的两大包文件。 空气中飘来阵阵花香。 品彻特带着安迪穿过阳光明媚的舞厅。像往常一样,安迪对这木制地板赞不绝口,好像他第一次见到似地。他们穿过落地长窗,那个影子特工紧随其后。蜜蜂在空中飞舞。假山庭园以远是一片片茂密的灌木丛。修草机不知疲倦地劳作着。安迪朝太阳仰起头,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 “你觉得怎么样,安迪?”品彻特问道。 “很好,好极了。” “你看,你在这儿已经快半年了。”品彻特用一种“当你过得愉快时,时间过得真炔”的吃惊口吻说。他们向右走上一条石子铺地的小路.花香弥漫在静寂的空气中。鹅塘对面那所房子附近,两匹马悠闲地小跑着。 “这么长时间了。”安迪说。 “是啊,确实是很长。”品彻特笑着说,“而且我们已得出结论:你的能力已经——消失了,安迪。实际上你知道我们没有获得任何令人满意的结果。” “你一直给我吃药,”安迪责怪地说,“如果我被迷醉,你当然不能指望我发挥最高水平。 品彻特清清嗓子,却没有提安迪在开始三组试验期间并没有服药,但这三组试验同样毫无结果。 “我是说,我已经尽力了,品彻特大夫.我努力过了。” “是的,是的,你当然努力过了。所以我们想——也就是说我想——你应该休息一下。伊塔在夏威夷群岛中的默依有一个昏地,安迪。而我很快就要写一个关于这六个月的总结报告。你觉得怎样一一”品彻特的笑已经变成了一个节目主持人挑逗性的微笑,语调就像一个大人正要给一个孩子以意外的惊喜一“如果我推荐你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内到那儿去度假,你觉得怎么样?” 安迪想,将来的一段时间可能会是两年,也许会是五年,他们会继续监视他,以防他的意志控制力重新出现,或者把他当作: 应急手段,以防恰莉那边出现什么意外困难,但最终,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发生一起事故或一次服药过量或干脆一次“自杀”。 “我还能继续接受治疗吗?安迪问。 “噢,当然可以。”品彻特说。 “夏威夷……”安迪梦吃般说。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品彻特带着一种愚蠢的狡猾神情,“也许豪克斯但勒大夫不会允许我去。 豪克斯但勒大夫不喜欢我。我知道。” “嗅,他喜欢你。”品彻特向他保证,“他真的喜欢你,安迪: 而且不管怎样,你是我的人,而不是豪克斯但勒大夫的。我向你保证,他会同意我的提议的。” 但你还没有就此事写出你的报告。”安迪说。 “还没有。我认为应该先跟你谈谈。不过,豪克斯但勒的同意确实只是个形式问题。” “也许应该再做一组试验,那才是明智的。安迪说,并在脑子里对品彻特轻轻一”、推”,“为了保险起见品彻特的眼睛忽然奇怪地颤动起来。他的笑容凝结了,变得有些困惑,接着就完全消失了。现在轮到品彻特看起来像是那个服了药的人;这念头使安迪感到一阵恶意的满足。蜜蜂在花丛中吟唱,新修过的草坪的浓重气息弥漫在空中。 “在你写报告时,建议再进行一组试验。”安迪重复道。 品彻特的眼睛变得清醒了。他灿烂的笑容重新出现。“当然,这次夏威夷度假的事暂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他说“等我写报告时,我会建议再进行一组试验。我想这是明智的.你知道,为了保险起见。” “但在这之后我会去夏威夷?” “是的。”品彻特说,“在这之后。” “而一组试验大概需要三个月时间?” “是的,大约三个月。”品彻特满面春风,仿佛安迪是他最出色的学生。 现在,他们离他塘越来越近。野鹅在如镜的水面上缓缓滑行。两个人在池边驻足。在他们身后,那个穿运动衣的年轻人正注视着池塘对面。那里,一对中年男女并肩骑马缓缓而行。一只野鹅从水面滑过,留下的平滑波纹打破了他们在水中的倒影。安迪觉得这对男女看上去就是一幅宣传邮寄购物保险的广告画。这类广告充斥周日报纸,滚滚不断地涌入你怀中一一一或你的咖啡甲他的头有一丝轻微的疼痛,但并不严重。然而刚才由于紧张,他差点给了品彻特过重的·“推”。如果那样,那个年轻人也许就会注意到这一推的结果。虽然他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在注意他们,但这骗不了安迪。 “和我谈谈附近的道路和周围的地区。”他静静地对品彻特说,并且再次轻轻“推”了一下。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中、他已了解到这里离华盛顿不很远,但离中央情报局在兰格雷的基地却很远。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自从他们把那些坑填上后,这儿就变得非常漂亮。”品彻特梦吃般地说。 “是的,这里很不错。”安迪说完陷入了沉默。有时他发功: 后,受力对象会产生几乎是服药后的那种对往事的回忆一通常是通过某种模糊的联想——而打断这种回忆是很不明智的,否则会产生回波效应,回波会进一步发展为反弹,而这种反弹可能会导致……导致任何可怕的事。以前他班上的学员商人瓦尔特·米蒂就发生过这类情况,差点把安迪吓得魂飞魄散。幸好那次最终还一切顺利。但如果这时品彻特老兄猛然恐惧地尖叫起来,那就: 会一切都不顺利了。 “我妻子喜欢那东西。”品彻特依然梦吃般地说。 “那东西是什么?”安迪问,“她喜欢什么?” “她的新垃圾处理器。它非常……” 他不作声了。 “非常漂亮。”安迪提示道。那个穿运动衣的年轻人走近了些,安迪感到自己唇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非常漂亮。”品彻特表示同意,依然目光迷离地望着池塘。 那个特工走得更近了。安迪觉得自己可能要被迫再使用一次特异功能……轻轻的一次。品彻特仍然像个显像管已经爆炸的电视,呆呆地站在他身旁。 那特工捡起一块木头扔进池里)木头轻轻击在水面上,荡起道道涟漪。品彻特的眼睛颤动起来。 “附近的乡村非常漂亮。”品彻特说,“都是山区,你知道骑马很不错。如果能抽出身来,我和妻子每星期要在这里骑次马。我想东边最近的镇是多恩……确切他说是东南边。很小的一个镇。多恩在301号高速公路上。盖泽是东边最近的镇。” “盖泽是在高速公路上吗?” “不。只是一条小公路上。” “多恩旁边的301号高速路通向哪里?” “如果往北走,一直到首都华盛顿。如果往南,一直到里士满以远。” 安迪现在想谈谈恰莉。他本打算询问恰莉的情况,但是品彻特的反应有点让他担心。他关于妻子。坑、漂亮和——多奇怪——垃圾处理器的联想显得很怪异,令人不安。也许品彻特虽然是个能被控制的人,但并不是一个好对象。也许他本人的神经就有些不正常,但却紧紧地包裹在一副正常的面孔下;只有上帝知道在这层表面之下,各种力量是怎样达到微妙的平衡的。控制精神不稳定的人会导致各式各样的结果。如果没有后面的特工,安迪也许无论如何也会试一试(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后,他对扰乱赫尔曼·品彻特的大脑没有任何内疚可言),但是现在他有些担心。一个有特异功能的精神病学家可能是对人类的莫大恩赐…… 不过安迪·麦克吉可不是什么精神病学家。 也许仅从一次回忆反应就假设出这许多东西有些愚蠢;以前他曾在许多人身上看到过这种反应,但很少有人精神失常。但是他对品彻特没有把握,品彻特笑得大多。 忽然在他潜意识的深层,一个冰冷。带着杀意的声音说道: 告诉他回家去自杀。然后“推”他一下。狠狠地“推”他一下) 他挥去这念头,并为此感到恐惧和一丝厌恶。 “好了。”品彻特说着环顾四周,脸上挂着微笑,“我们回去好吗?” “好的。”安迪说。 他终于行动了,但他对恰莉的情况仍一无所知。 部门间备忘录 提交者:赫尔曼·品彻特 敬启者:帕特里克·豪克斯但勒 日期:九月十二日 事涉:安迪·麦克吉 过去三天里,我重新检查了所有记录和大部分录音带,并和麦克吉谈了话。自从我们上次在九月五日的讨论之后,情况没有实质性的变化,但是如果没有强烈反对意见(就像卡普顿·霍林: 斯特所说“这只不过是钱的问题”),我希望暂时推迟夏威夷度假计划。 事实是,帕特,我认为再进行一组试验是明智的一为保险起见。在这之后我们可以按原定计划把他送到默依营地,我想最后一组试验大约需要三个月时间。 请在我写正式报告前提出建议。 赫尔曼 部门间备忘录 提交者:帕·霍 敬启者:赫尔曼·品彻特 日期:九月十三日 事涉:安迪·麦克吉 我不明白!上次开会时我们都同意了的——你和我们一样——麦克吉已毫无利用价值。你知道我们已等了很长时间,该采取行动了。 如果你希望进行另一组试验——那就到我这来。我们下星期要和那女孩做试验,但由于来自某个方面的大量愚蠢干涉,我认为女孩的合作不会持续很长。而在她同意合作时,让她父亲呆在附近也许是个好主意……就算是个“灭火器”??? 你说的不错——也许“只是钱的问题”,但这是纳税人的钱。 而现在极少鼓励对这些人征税,赫尔曼。尤其是由卡普顿·霍林斯特征税。别忘了这一点。计划让他最多再停留六至八个星期,除非你取得了什么成果……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可能性。 帕特 “他妈的,畜生。”赫尔曼·品彻特看完这份备忘录后高声骂道:他再次读了遍第三段:这个豪克斯但勒,这个拥有一辆1958年雷鸟的豪克斯但勒,却在为钱教训他。他一把将备忘录揉成一团扔向废纸篓,然后靠坐在他的转椅里。至多两个月!他可不喜欢这样,三个月更合适。他确实感到—— 忽然,他脑海中神秘而且出人意料地出现了家里装的那套垃圾处理器。这也令他非常不安。最近不知为什么这套垃圾处理器钻进了他的大脑,而他却无法将它清除出去。特别是当他处理有关委迪·麦克吉的问题时,这个形象就异常活跃:中间黑洞洞的垃圾口上覆盖着一层塑料隔膜……像女人的私处…… 他更深地坐在椅子里,胡思乱想着。当他猛地清醒过来时,他不安地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他拿出一纸备忘录表格开始给那个混蛋豪克斯但勒写一张条子,心中对他那段关于“只不过是钱”的评语耿耿于怀。他克制住自己没有再去申请三个月的时间(那个处理器光滑的黑洞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如果豪克斯但勒说是两个月,那就是两个月。但如果他真的从安迪身上获得了什么成果,那他可就要好好庆祝一番了。 他写完字条,匆匆地在下面签上赫尔曼,然后往后一靠,揉起太阳穴来。他有些头疼。 在中学和大学,赫尔曼·品彻特一直是个不为人知的异性装扮瘤者。他喜欢穿上女人的衣服,因为他觉得这使他显得……怎么说呢,非常漂亮。大学三年级时,他参加了三角州俱乐部,被两个兄弟会员发现了他的隐私。同往常一样,让他们保持沉默的代价真让人难以启齿,同品彻特本人兴高采烈参加的捉弄新成员的把戏没什么两样。 凌晨两点钟,他们会在俱乐部厨房的地上扔满垃圾和杂物。 然后强迫全身穿着妇女服装的品彻特把它们打扫干净,然后再擦地板。 这时只要有另外一个会员兄弟睡眼朦胧地晃下楼来找东西吃,他就会被发现。 后来,他们发展到彼此手淫。品彻特猜测这也许是让他们保持沉默的真正原因,所以心中对此不无感激。但他还是怀着恐惧和对自己的厌恶退出了俱乐部——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发现整个事情竟然让他很兴奋。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穿过女人的衣服。他不是同性恋者。他有一个可爱的妻子和两个很乖的孩子,这证明他并不是同性恋。他已多年没有想起这件屈辱,令人作呕的事情了。而现在一一一那个垃圾处理器。那个蒙着塑料隔膜的光滑的黑洞,依旧浮现在眼前。他的头疼更甚了。 安迪发功带来的回波开始了。现在它只是在缓缓地起作用; 那个处理器的形象,那认为自己很漂亮的念头,还只是时断时续地出现。 但它会加快速度,并且开始出现反弹。 直到令人再也无法忍受。 “不行。”恰莉说,“这不行。”说完她转身再次大步走出了那间小屋子。她紧绷着脸,脸色发白,眼圈下带着少许紫晕。 “嗨,等一下。”豪克斯但勒伸出双手叫道。他强作一副笑脸:“有什么不对头,恰莉?” “一切。”她说,“一切都不对头。” 豪克斯但勒环视着屋子。一个角落里立着一架索尼电视摄像机。它的电线穿过木板墙接在隔壁观察室里的盒式磁带录像机上,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装满木片的铁制烟灰缸。在它左边,是一个脑电波记录仪,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正摆弄着“我还是不明白。”豪克斯但勒说道。他仍然慈爱地微笑着,但他快气疯了。用不着一个能看出别人在想什么的人就知道这二点;你只要看看他的眼睛就行了。 “你不听我说。”恰莉颤声说,“你们都不听我说,除了——,(除了约翰;可你不能说出来。) “告诉我们怎么办。”豪克斯但勒说。 她的脾气仍然很大:“如果你们听了我的话,你们早就知道了,那个盛木片的铁烟灰缸,它还行,可只有它才行。桌子是木头的,还有那墙,都是可燃的……还有那个人的衣服。”她指着那个实验员说。那人不禁哆嗦了一下。 “恰莉一一、”“那个摄像机也是。” “恰莉,那个摄像机是——” “它是塑料的,如果温度过高,它会爆炸,、于是碎片就会到处乱飞。而且还没有水!我告诉过你,一旦它出来后,我必须把它推到水里去。我爸爸和妈妈告诉我的。我必须把它推到水里让它熄灭。否则……否则……” 她放声大哭。她想约翰。她想爸爸。最重要的是,噢,最最重要的是她想离开这儿。昨天整整一夜她都没有合眼。 豪克斯但勒著有所思地看着她。眼泪。烦躁……他想这些都明显表明这次她是真的准备完成试验了。 “好吧。”他说,“好吧,恰莉。你告诉我们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这样就对了。”她说,“否则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豪克斯但勒想:我们会得到许多,你这个小婊子。 结果证明,他完全正确。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们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上午被带回自己的房间后,她在电视机前睡着了——她仍很年轻,尽管精神上既不安又混乱,但生理需要仍占了上风——她大概睡了快六个小时。加上中午又吃了一个汉堡和许多薯条,她现在感觉好多了,也镇定多了。 她久久地仔细巡视着这间屋子。 盛木片的烟灰缸放在一张金属桌子上。墙壁是没有任何装饰的灰色工业用钢板。 豪克斯但勒说:“那个实验员穿的是石棉制服和石棉鞋。”他俯身对她说着话,脸上仍挂着慈爱的微笑。脑电波记录仪的操作员看上去很热,极不舒服。为了防止呼吸进去石棉纤维,他脸上戴着一块白布面罩。豪克斯但勒指着远处一面墙里的长方形镜子对恰莉说:“那是单向玻璃。我们的摄像机在它后面。你看,那是水桶。” 恰莉走到水桶边。这是个老式水桶,与周围刻板的环境丝毫不协调。桶里装满了水。恰莉想这应该可以。 “行了。”她说。 豪克斯但勒笑得更开心了:“‘好极了”“不过你得到隔壁房间去。我不愿意看着你来做。”恰莉神秘莫测地盯着豪克斯但勒,“也许会出什么事。”: 豪克斯但勒慈爱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她说得对,你知道。”雨鸟说,”‘如果你按她说的去做,第一次你就会做成了”豪克斯但勒看着他,嘴里咕吹了一声。 豪克斯但勒、雨鸟和卡普正站在单向玻璃前。他们身后的摄像机窥视着室内,索尼录像机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嗡嗡声。玻璃有些偏振作用,所以试验室里的东西看上去有些发蓝,就像透过长途汽车车窗看到的景物,那个实验员正将脑申波记录仪联在恰莉头上。接着观测室里的一个电视监视器上出现了她的脑电波。 “看看那些脑波。”一个技术人员悄声道,“她确实很兴奋。” “是吓坏了。”雨鸟说,“她确实吓坏了。” “你相信了,是不是?”卡普忽然问道,“开始的时候你并不相信,但现在你信了。” “是的。”雨鸟说.“我相信。” 在另外那问屋子里,实验员从恰莉身边走开:“这里准备就绪。” 豪克斯但勒打开一个拨动开关:“开始,恰莉,你准备好了就开始吧。”“恰莉朝单向玻璃望去,有那么神秘的一刹那,她似乎正直视着雨鸟的那只好眼。 雨鸟看着她,脸上淡淡地笑着。 恰莉·麦克吉望着单问权璃,只看见自己的身影……但她能强烈感觉到后面盯着她的眼睛。她真希望约翰能在她身边;这会使她感觉轻松些。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就在这儿。 她看着那个装满木片的烟灰缸。 只需轻轻一“推”。她想着这件事情,再次恐惧而厌恶地发现自己居然愿意去做。一个又热又饿的人坐在一大块巧克力冰淇淋面前,想狼吞虎咽地把它吃下去,没错,但开始你也许会希望先细细……细细地品味一下。 这种希望使她为自己感到羞愧;之后却又近乎愤怒地摇了摇头。我为什么不应该喜欢去做呢?人们总是愿意做他们擅长的事。就像妈妈喜欢做夹层饼和波特城的杜瑞先生喜欢做面包一样。如果他自己家里已经够了,他就会为别人做。所以很自然你会愿意做你所擅长的事…… 木片,她有些不以为然地想,他们本可以让我做些更难的事来。 最先有感觉的是那个实验员。他穿着石棉服,开始觉得闷热。浑身出汗。最初他以为是衣服的原因。接着他看到那个小孩的脑波呈现出高而尖的波纹;这是精力高度集中的标志,也是大脑想象力驰骋的象征。 他感觉越来越热——猛然间他害怕了。 “那儿开始了!”观测室中一个实验员兴奋地大声说,“温度急速上升了十度。她的脑波看上去就像安第斯山脉——” “着火了!”卡普高叫着,“着火了!他颤抖的声音充满骄傲和喜悦,就像为了这一时刻已等待多年的人。 她给了那装满木片的烟灰缸不轻不重的一“推”。那些木片不是着了起来,而是腾地一声炸了开来,片刻之后,那烟灰缸猛地跳了两次,将燃烧着的木块抛洒出来,然后喳地一声重重击在墙上,在那钢板上留下一个小坑。 监视脑波记录仪的那个实验员恐惧地大叫一声,突然朝门口冲去。他的喊叫猛地将恰莉抛到了奥尔巴尼机场。这是穿着一双熊熊燃烧的军鞋。冲向女厕所的埃迪·戴尔戈多的叫声。 她带着突然感到的恐惧和兴奋想到:噢,上帝,它变得厉害多了! 铁墙上出现了一道奇怪的深色波纹。屋子里变得闷热不堪。 在观测室中,数字温度计从七十度上升到八十度,接着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爬升到九十,九十四度。之后上升速度才减慢下现在恰莉有些惊慌失措,她将脑中的火源朝水桶抛去。桶里的水蒸腾起来。接着涌起无数水泡。五秒钟之内,桶里的凉水就变成了滚沸的开水。 那个实验员已逃之夭夭,连试验室的门都忘了关上:观测室中突然一阵骚动。豪克斯但勒哈哈大笑;卡普站在玻璃前、目瞪口呆地瞪视着那桶沸腾的水。团团蒸气从桶里升起,单向玻璃上开始蒙上一层雾气。只有雨鸟仍镇定地将两只手背在身后,淡淡地笑着,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其得意门生刚刚用晦涩的定理解决了一个棘手难题的老师。 (回去!)她在心中狂叫。 (回去!回去!退回去!) 突然间它消失了。似乎体内什么东西放松了,自由地旋转了一两秒钟后停了下来;她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又重新看见了房间,并且感觉到自己制造的热量已使她大汗淋漓。在观测室中,温度计达到了九十六度,之后开始下降。滚沸的水开始渐渐平息,但至少有一半已经变成了蒸气,尽管试验室的门敞开着,小屋仍像蒸气室一样闷热,潮湿。 豪克斯但勒极度兴奋地检查着试验器具。他平常总是把头发紧紧梳向后面,极其整齐,光滑,似乎一起风便会发出呼啸声; 而现在整个发型歪向一边,脑后的头发还立了起来,看上去像个小丑。 “成功了!”他大口喘着粗气,“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已经录下来了……温度梯度变化曲线……你看见那桶里的水开了吗’……那稣……我们录音了吗……录下了……我的上帝,你看见她做了些什么吗?” 他走过一个实验员身边,又猛地转回身,粗暴地抓住他的衣服领子:“你敢说对她所干的事还有什么怀疑吗?” 那个像豪克斯但勒本人一样兴奋的实验员猛烈地晃着自己的脑袋:“一点儿怀疑都没有,头儿。一点儿也没有。” “感谢上帝。”豪克斯但勒说着旋风般转开了,再次变得神情恍馏,“我本应想到……什么东西……是的,什么东西……可那烟灰缸……飞了起来……” 他猛地看见了仍背着双手站在单向玻璃前,脸上挂着温和。 若有所思微笑的雨鸟。对豪克斯但勒来说,他已把两人之间过去的敌意忘得一干二净。他冲向这个高大的印地安人,抓住他的手使劲晃着。 “我们成功了。”他带着极大的满足对雨鸟说,“我们成功了,我们得到的东西足以使我们回答任何人的质询,即使是在最高法院!” “是的,你成功了。”雨鸟柔声地赞同道,“现在你最好派个人把她弄回来。” “哦?豪克斯但勒茫然地看着他。 “是这样。”雨鸟依旧温和他说,“屋子里那个人可能忽然想起了一个他差点忘掉的约会,因为他刚才一溜烟似地跑了出去。 他没有关门,你那个火精灵已经走了。” 豪克斯但勒吃惊地转向单向玻璃。玻璃上的水汽越积越多,但毫无疑问,试验室中只剩下了水桶。脑波记录仪。打翻了的烟灰缸和燃烧着的木片。 “去一个人把她弄回来!”豪克斯但勒转过身大叫、那五。六个人站在各自的仪器边,没有一个人动。很明显只有雨鸟注意到在那小女孩离开时,卡普也走了出去。 雨鸟朝豪克斯但勒咧嘴笑了,然后抬眼扫视着其他人;这些人的脸突然变得跟他们的实验服几乎一样地白。 “不错。”他轻轻说,“你们谁去把那小女孩弄回来?” 没有人动。这可真有意思;雨鸟忽然想到:当那些政客们发现事情已经发生——导弹已在空中,炸弹正在投下。树木和城镇已在火海之中——他们看上去一定就是这副嘴脸。这可真有意思,他不得不笑……笑……不停地笑。 “它们真美。”恰莉温柔地说,“这一切都这么美。” 他们就站在池塘边;离几天前她父亲和品彻特谈话的地方很近。今天要比那天凉得多,、许多树叶已经开始变颜色。一阵轻风拂过,吹皱一池秋水。 恰莉仰起头朝向太阳,然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站在她身后的约翰·雨鸟出国打仗前曾在亚利桑那州的斯徒尔特军人监狱做过六个月看守,这同样的表情也曾出现在那些经过长期监禁后才得以出来放风的犯人的脸上。 “你想到马厩去看看那些马吗?” “嗅,是的,当然了。”她马上说道,之后又羞怯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反对?我也很高兴能在户外透透风。这对我来说就是休自”“他们派你来了?” “没有。”他说道。两人开始沿着池塘朝那边的马厩走去,“他们问有没有自愿者。经过昨天发生的事,我想他们没找到几个。” “他们害怕了?”恰莉故意用十分甜蜜的语气问。 “我想是的。”雨鸟说道;他这次可没撒谎。昨天当恰莉沿着大厅游荡时,卡普追上了她并把她护送回了房间。擅离职守的那个年轻人现在正在巴拿马城因读职接受审查。试验之后召开的全体人员工作会议成了一场疯狂的闹剧:医生们一方面兴奋地大肆推出上百个新建议;另一方面又无休止地为不能控制她而举棋不定。 这些人建议应该把她的居室用防火材料改建;应该设置一个专职警工;应该重新开始对她进行药物实验。雨鸟强迫自己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最后,终于用他手上那枚沉重的绿松戒指敲响了会议桌。他一直敲到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他。豪克斯但勒不喜欢他(也许用“仇恨”这个词也不过分);他的科学家同事们也不喜欢他;但尽管如此,雨鸟仍然吉星高照。毕竟,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和那个人型喷灯在一起。 “我建议,”他边说边站起身,用那只独眼环视四周,“我们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今天以前,你们一直认为那女孩也许根本就不具有这种能力,虽然你们都知道已有过二十多次的记录;而且即使她有,也不过是种很微小的力量;或者如果不是种很微小的力量,她也永远不会再使用,现在你们知道情况与你们的想象大不一样了,而你们却又要扰乱她了。” “不是这样的。”豪克斯但勒不耐烦地说,“只不过——” “是这样的!”雨鸟对他一声大吼;豪克斯但勒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雨鸟重新对桌子四周的人们挂上一张笑脸:“现在,这孩子开始进食。她已经长了十磅,不再是个瘦骨磷峋的骷髅。她开始读书。聊天。做游戏;还想要一个玩具小屋,她的勤杂工朋友约翰已经答应帮她争取。总而言之,她的精神状态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先生们,我们不打算前功尽弃,是不是?” 以前一直负责监视录像设备的人迟疑地问道:“但是如果她把她住的那套房子点着了怎么办?” 雨鸟静静地回答:“如果她想那么干的话,那她早就那么做了。”对此,没人提出异议。 现在,当他和恰莉离开池边走向红墙白边的马厩时,雨鸟放声大笑:“我猜你真把他们吓坏了,恰莉。” “但是你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雨鸟边说边抚弄着她的头发,“我只不过是在黑暗中会变成一个孩子而且无法摆脱它罢了。” “嗅约翰,你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如果你想把我点着的话,我想你早就那么做了。…… 她的身体猝然僵直了:“希望你不要……不要说这样的话。” ……洽莉,对不起。有时候我的嘴太快了,话没想好就出来了。” 他们走进马厩。里面光线昏暗,充满草料的芬芳。灰尘弥漫的太阳光柱斜射进来,照着草料中的微粒在空中如梦般地翩翩起舞。 一个马夫在给一匹额头上长着白斑的黑色阉马梳理鬃毛。恰莉停下脚步,兴奋地注视着这匹马。马夫扭头看见她,咧嘴笑了:“你肯定就是那位年轻小姐了,他们告诉我你可能会来。” “她真漂亮。”恰莉喃喃道。她伸出颤抖的手抚摩着那绸缎般的皮毛。那马温柔。安详的黑眼睛使恰莉一见钟情。 “其实这是匹公马。”马夫说着对雨鸟挤了挤眼睛。他从未见过或听说过雨鸟,“勉强算是吧。” “他叫什么。” “天师。”马夫说,“想摸摸他吗?…… 恰莉迟疑地靠近了些。马低下头让恰莉拍了拍它。几分钟后,她开始对它说起话来。恰莉根本没有去想她可以再点几把火,然后和约翰一起骑上马……但是雨鸟从她眼中看到了这些,他笑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向他望去,看见了他的笑。有一刹那,她拍着马脖子的手停了下来。这笑容里有什么东西她不喜欢;而她本以为她喜欢约翰的所有一切。她对大多数人都有种直觉,而且对此从未多想过;这就像她的金发碧眼,是她的一部分。通常她都是根据这些直觉跟人们打交道。她不喜欢豪克斯但勒,因为她感觉在他眼里,她和一支试管并无多大区别。对于他来说,她只是个东西。 但她对约翰的喜欢仅仅建立在他所做的事和他对她的关怀上;也许还有部分原因是他那被毁了容的脸:在这点上,恰莉认同并且同情他。毕竟,她之所以呆在这里难道不就是因为她也是个怪物吗?不过除此之外,他还属于那种极少见的人——就像罗杰先生,那个在纽约经常和她爸爸下象棋的杂货店老板——不知是什么原因,这种人能够跟她非常亲近。罗杰先生已经很老了,他戴着助听器;在他的前臂上纹着一个已经退色的蓝色数字。恰莉曾问过父亲那是否有什么含意,父亲警告她不要对罗杰先生提起这件事,答应以后告诉她。但他还从未告诉过她。 而现在约翰的笑是那么奇怪,令她忐忑不安。恰莉第一次问自己:他在想什么? 很快,对马的兴趣驱散了她这些飘忽的念头。 “约翰,”她问道,“‘天师’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他说,“就我所知,有些像‘巫师’或‘术士”“巫师。术士。”她轻柔地咀嚼着这些名词,一边品味一边抚摩着天师绸缎似的肌肤。 回来的路上,雨鸟说:“如果你这么喜欢这马,·你应该要求豪克斯但勒允许你有时出来骑骑它。…… “不……我不可以……”她张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嗅,你当然可以。”他故意装作没理解她的话,“我对阉马知之甚少,不过我知道人们都说它们很温顺。他看上去确实是个庞然大物,但我想他不会带着你跑走的,恰莉。” “不一我说的不是这个。他们不会答应的。” 他停下脚步用两手抓着她的肩膀。“恰莉·麦克吉,有时候你可真有点笨,”他说,“那次停电的时候你帮了我个大忙,恰莉,而且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以现在你听我说,我也要帮你个忙。你想再见到父亲吗?” 恰莉迅速点点头。 “那你就得让他们知道你是当真的。就像玩扑克牌,恰莉。 如果你不是以实力在出牌……那你根本就不是在玩。每次给他们的实验引一次火,你就应该从他们那里得到些什么。”他轻轻摇摇她的肩膀,“这是你的约翰叔叔在对你说话。听到我说的了吗?” “你真的认为他们会答应吗?如果我去请求?” “如果你请求?也许不行。但如果你吩咐他们,那肯定行。 有时候我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如果你只为他们清理废纸篓和烟灰缸,他们就会把你当作一件新家具。上次,那个豪克斯但勒差点吓得尿裤子。” “真的?”她笑了笑。 “真的。”两人继续向前走去,“你呢,恰莉?我知道你以前非常害怕。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久久没有作声:终于她开口了。雨鸟还从没听见她用这么深沉。这么成熟得像个大人的语调说过话。“现在不一样,”她说,“它变得更厉害了。但……我比以前要控制得好多了。那天在农场——”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声音也小了些,“它只不过一只不过出来了一小会几,可它……它跑得到处都是。”她的眼神黯淡了:回忆中,燃烧的鸡群像点燃的烟火在空中飞舞,“可昨天,当我跟它说退回去时,它真的回去了。我对自己说凤要一场小火。结果真是一场小火。就像我牵着一根线,把它一点点放出来。” “然后你再把它收回去?” 上帝,不。’她看着他,“我把它放到了水里。如果我把它收回来……我想我会烧起来的。” 他们默默地向前走着。 “下次水应该再多些。” “但你现在不害怕了?” “不像以前那样柏了。”她很认真地强调着两者的不同,“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让我见见爸爸?” 他伸出一只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你得放长线才能钧大鱼,恰莉。” 下午,天开始转阴;傍晚时,一场寒冷的秋雨飘了下来。 在离伊塔总部不远有一个叫隆芒特山的高级郊区住宅小区,帕特里克。豪克斯但勒就住在其中一幢房子里。这时他正在作坊里组装一艘摩托艇(船只和那辆雷鸟是他仅有的业余爱好),脑子里想着恰莉。麦克吉,今天豪克斯但勒兴致极高。他认为如果他们能让那女孩再做十二次——甚至十次——试验,他的前途、他的未来就都有保障了。他今后可以进一步研究命运六号的特性…… 而且工资还会大幅度上调。他小心翼翼地粘好一根桅杆,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在隆芒特山的另一所房子里,赫尔曼·品彻特正蹬进他妻子的一条裤子里,将自己已经勃起的下体掩盖起来。他的眼神黯淡,神情恍忽。他的妻子去参加一个晚会;两个孩子一个去参加幼童军聚会,另一个正在参加校内象棋比赛。品彻特小心地将妻子的一个胸罩戴好,任它在自己干瘪的胸脯上松松地搭拉着。他站在镜前端详着自己,觉得自己看上去……很漂亮。他走出卧室来到厨房,毫不理会没有挂窗帘的窗户,就像一个梦游的人。他在洗涤槽边停下,)低头注视着新装的垃圾处理器上面的进物日。 他久久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然后他打开了机器。在阵阵轰鸣声中,他抓住自己的下体开始手淫。当高xdx潮到来并结束后)他受惊似地回头张望,眼中充满恐惧,似刚从恶梦中惊醒。他关上处理器朝卧室跑去;在跑过窗户时,他将身子低低伏下。上帝,他到底怎么了? 在隆芒特的第三所房子里——一所可以欣赏山脚风光的房子,豪克斯但勒和品彻特这种人可没希望住得起一卡普·霍林斯特和雨鸟正坐在起居室中喝着白兰地。卡普的立体声音响中放着维瓦尔弟。维瓦尔第曾是他妻子最喜欢的作曲家之一,可怜的乔治亚。 “我同意你的意见。”卡普缓缓他说。他还在纳闷为什么会邀请这个自己又恨又怕的人来家作客。那个女孩具有非凡力量,、而他想大概同样货色的人也会有这种超凡力量,“她这么随便地提到‘下一次”这情况对我们非常重要。” “是的。”雨鸟说,“看起来我们确实很有成效。” “可惜不会总是这样。”卡普把玩着酒杯,接着强迫自己迎接着雨鸟炯炯的目光,“我想我明白你打算如何继续扩大已取得的成果,虽然豪克斯但勒也许并不明白。” “县吗仆“不错。”卡普说完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这对你很危险”雨鸟微微笑了。 “如果她发现了你的真实意图。”卡普说,“你很可能就会知道一块牛排在微波炉中感觉会怎样了。” 雨鸟的微笑进而变成了鲨鱼般令人胆寒的狞笑。“而你会为我流一滴悲痛的泪吗?” “不会。”卡普说,“没必要对你隐瞒这点。不过近来有段时间一在她同意合作之前就开始了——我总感觉到瓦里斯大夫的鬼魂在附近游荡。有时就近在飓尺。”他目光从酒杯上边盯着雨鸟,“你相信鬼魂吗,雨鸟?” “是的,我信。” “那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试图警告我。他打了个比方——让我想想——米尔顿七岁的时候在尽力用别人看得懂的字母拼写自己的名字;而也正是这同一个人长大后写出了《失乐园)。他谈到了她……她潜在的破坏能力。” “还有呢?雨鸟两眼烁烁放光地问。 “他问我,如果我们发现这个小姑娘可以从引火发展到引起核爆炸、炸毁整个地球,我们会怎么办。我当时认为他很荒唐。 令人讨厌,而且差不多肯定是疯了。” “但现在你认为他也许是对的。” “这么说吧,有时我会发现自己在凌晨三点钟时,”苦苦思索这个问题。难道你不这样吗?” “卡普,当曼哈顿项目小组引爆他们的第一个原子装置时,没人确切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有种意见认为其连锁反应永远不会停止——认为直到世界未日那沙漠上方都会有一个微型太阳。” 卡普缓缓地点点头。 “那些纳粹分子曾经也很可怕。”雨鸟说,“还有日本人。现在德国人和日本人成了好人而俄国人却成了令人恐惧的。还有那些穆斯林。谁知道将来谁会成为可怕的人呢?” “她很危险。”卡普边说边烦躁地站了起来,“瓦里斯在这点上是对的。她会让我们陷入僵局。” “也许。” “豪克斯但勒说上次蝈灰缸砸在墙上的地方出现了波纹。那墙是铁板的,竟由于温度过高出现了波纹。烟灰缸本身也已扭由得完全变形。她把它熔化了。那小女孩也许能在一秒钟内产生三千度的热量。”他看着雨鸟,而雨鸟却似乎已对谈话失去了兴趣,且心不在焉地扫视着起居室。“我要说的就是你打算做的事情对我们所有的人都很危险,不仅仅是对你。” “噢,是的。”雨鸟恰然自得地表示赞同。“是有风险。也许我们不必那佯做。也许在不得不执行b计划之前,豪克斯但勒就可以结束实验了。” “豪克斯但勒是个怪人。”卡普简短地说,“他是个情报狂,永远不会知足。他可以用她做两年实验,而当我们……当我们把她带走时,他仍会大喊大叫说我们太仓促了。你我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不要开玩笑了。” “我们会知道什么时候是最恰当的时机的。”雨鸟说,我会知道。” “那时又会怎样呢?” “友好的勤杂工约翰会走进房间。”雨鸟微笑着说”‘他会问候她,和她聊天,逗她笑。友好的勤杂工约翰会tras感至!快乐。 因为他是惟一能做到这点的人。然后当约翰认为她是最快乐时。 他会猛击一拳击在她的鼻梁上,将它打得粉碎,把骨头碎片打进她的脑子。很快一切都结束了……那时,我会一直看着她的脸。” 他笑了——这次丝毫没有鲨鱼般的冷酷。这笑容温柔,和蔼……父亲般的慈祥。卡普将白兰地一饮而尽。他需要它。他只希望雨鸟在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真的能抓住它。否则他们也许都会发现一块牛排在微波炉中感觉会怎样。 “你是个疯子。”卡普说。他没来得及把话收住,不过雨鸟看上去并没有生气。 ‘噢,是的。”他同意他说,并将自己的白兰地一饮而尽。他仍然微笑着。 独眼老兄。独眼老兄是个难题。 安迪从起居室向厨房走去,强迫自己脚步缓慢。脸上挂着傻笑——一个被药品麻醉的人的步态和表情。 到目前为止,他只成功地做到了留在这里,留在恰莉身边; 打听出最近的公路是301号高速公路;附近地区都是农村。而这一切已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从那次停电到现在已过去了一个月,但他对基地的了解还仅限于他和品彻特出去散步时所观察到的那些。 他不想对住处附近的人使用自己的特异功能,因为独眼老兄无时无刻不在听着看着。而且他也不想再对品彻特做什么,因为品彻特在渐渐崩溃——安迪对此可以肯定。自从他们在池塘边散步之后,品彻特削瘦了许多,他眼下出现了黑晕,似乎睡眠不太好。有时他说着说着话就会坠人沉默,似乎忘了要说什么……或是思路被人打断了。 这一切都使安迪的处境更加危险。 品彻侍的同事什么时候会注意到他的变化?也许他们会认为那不过是神经紧张,可如果他们把这跟他联系起来呢?那安迪仅有的一线带着恰莉逃出这里的希望也就会破灭了。而且他日甚一日地强烈感觉到恰莉可能有很大麻烦。 那稣基督,他该怎么对付独眼老兄呢? 他从冰箱中取出一听罐头,然后走回起居室坐在电视机前。 他并没有看节目:他的大脑在紧张地运转着,寻找着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当办法终于出现时,它却是个(像上次的停电)十足的意外。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赫尔曼·品彻特为他开启了大门:他自杀了两个人走进他的房间。他认出其中一人他曾在曼德斯农场见过。” 走吧,伙计。”这人说,“出去走几步。” 安迪傻笑着,但内心却感到了恐惧。出事了。发生了什么对: 他不利的事;如果是好事,他们不会派这样的人来。也许他被发现了。其实这是最有可能的事。“去哪儿?” “跟我们走就是了。” 他被带上电梯,但当下了电梯走进舞厅时,.他们没有往外走却向屋子里边走去。他们穿过打字室来到一个稍小的房间。里面的一个秘书看到他们进来,关上了面前的计算机。 “进去吧。”她说。 他们从她身边经过,走进一扇门,来到了一个小书房,房间里有一个凸窗可以看到低矮梢木掩映着的鹅塘。在一张老式的卷盖书桌后面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有着一张敏锐。睿智的脸;两颊通红——安迪想这大概不是自为喝酒,而是由于风吹日晒的缘故。 这人抬头看看安迪,然后对那两个带他来的人点点头:“谢谢,你们可以在外面等。” 他们离开了房间。 桌子后面的人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安迪;安迪泰然自若地看着他,仍挂着一个傻笑。他祷告着,希望自己并没有装得太过火。 “你好,你是谁尸他问。 “我叫卡普顿。霍林斯特,安迪。你可以叫我卡普。人们告诉我说我是这个地方的负责人。” “很高兴认识你。”安迪边说边让自己笑得更开心一些,但他心中又蓦地一紧。 “我有些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安迪。” (噢上帝不,是恰莉,恰莉出事了!) 卡普用那双精明的小眼睛专注地盯着安迪。那双眼睛深深地陷在一大堆细密的皱纹中,你几乎很难注意到它们的冷酷和专注。 “是的。”卡普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这不祥的静寂使安迪更加痛苦。 卡普仔细地检查着自己叠放在记事本上的双手。安迪竭力克制着没有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稍后,卡普抬起头来。 “品彻特大夫死了,安迪。昨天晚上他自杀了。” 安迪毫不掩饰地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宽慰和恐惧相继在胸中涌动。但在这一切之上——就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一片天——他意识到这改变了一切……但是怎样改变的呢? 卡普在盯着他。他起疑心了。他怀疑什么事。但他的怀疑是认真的呢还是只是工作需要? 无数的问题。他需要时间思考,但他没有。他只能随机应变。 “这使你很吃惊?”卡普问道。 “他是我的朋友。”安迪简单他说道,并且强迫自己闭上了嘴不再作声。这人会耐心地听他讲述;安迪每说完一句话,他都会耐心地等待(他现在就在等待),看看安迪是否会滔滔不绝他说下去,说出未经考虑的话。标准的审讯技巧。而且安迪强烈地感觉到在这里的丛林中布满了陷饼。肯定是因为回波效应。转变为反弹的回波效应。他对品彻特发功导致了回波效应,进而造成了他的崩溃。而对这一切,安迪发现自己心中毫无内疚可言;那里有恐惧——还有欢呼雀跃的欣喜。 “你肯定那……我是说,有时候一场事故看起来就像——” “恐怕这不是事故。” “他留下了遗言?” (提到了我?) “他穿上了他妻子的内衣内裤,走进厨房,打开垃圾处理器把自己的胳膊伸了进去。” “哦……我的……天哪。”安迪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如果旁边没有椅子,他肯定就坐在地板上了。他怀着极大的恐惧呆呆地看着卡普·霍林斯特。 一你和这事没有任何关系,是不是,安迪?”卡普问,“你没有发功劝他这样做?” “没有。”安迪说,“即使我还有特异功能,可我干吗要这么做呢?” “也许因为他想送你去夏威夷。”卡普说,“也许你不愿意去默依,因为你女儿在这儿。也许你一直在骗我们,安迪。” 尽管这个卡普·霍林斯特的旁敲侧击已接近真相,安迪仍感到稍稍松了口气。如果卡普真的认为是他将品彻特推到了这一步。那这场谈话就不会只是在他们两人之间进行了。不,这只不过是走走过场;仅此而已。也许他们在品彻特本人的档案中就发现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他自杀,而根本不必寻找什么神秘的谋杀手段。人们不是说在所有职业中精神学家的自杀率是最高的吗? “不,根本不是这样。”安迪听上去既害怕又困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想去夏威夷,我告诉过他。我想就是因为我要走,他才要再做一些试验。我想他不大喜欢我。但我肯定没做什么使他……使他做出那样的事。” 卡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们的目光对峙了一会儿,然后安迪垂下了眼睛。 “好吧,我相信你,安迪。”卡普说,“赫尔曼。品彻特最近压力很大。我想这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事,很遗憾。另外还有这异性装扮癖,这会令他妻子伤心的,非常伤心。不过我们先要管好自己的事,安迪。”安迪能够感到这人的目光直逼自己的眼睛。 “是的,我们永远要管好自己的事。这是最重要的事。” “当然。”安迪干巴巴地应道。 接着是一阵难熬的寂静。过了一会儿,安迪抬起头,以为卡普正在看着他。但是卡普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草地和凯本。脸上现出憔悴,困惑和衰老,像一个正在回忆过去快乐时光的老者。 当他发现安迪正在看着他时;他的脸上掠过一道厌恶的神情。安迪心中猛地窜起一股仇恨之火。这个霍林斯特凭什么应该感到厌恶呢?他看见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肥胖的嗜药者一或说这是他认为他所看到的。但这叉是谁下的命令呢?而且你要把我女儿怎么样呢,你这个老怪物? “那么,”卡普说,”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你就要去默依了。 安迪一祸福相依,是这么说吗?我已经开始写正式报告了。 “但是……听我说,你真的并不认为我和品彻特大夫的死有什么关系,是不是? “不,当然不。”那道细微、不自主的厌恶神情再次闪现。这次,安迪感到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满足。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那句“我已经开始写正式报告”所带来的不安。 “那就好。可怜的品彻特大夫。”他装模作佯地现出一股悲伤的神情,然而片刻之后就热切地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最迟在下周未之前。” 最多还有九天!他的胃部似有一只公羊在左突右冲。 “很高兴和你谈话,安迪。我很遗憾我们不得不在这样令人难过、不愉快的情况下见面。” 他伸出手要去按对讲机,这时安迪突然意识到不能让他那么做。在他装满监视器和窃听器的房间里,安迪一直不能有所动作。但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个大人物,那这个办公室肯定是个“聋子”:他会经常检查这屋子看看有没有窃听器。当然,他也许会有自己的监听设备,但是一一“把你的手放下。”安迪说着,在脑中一“推”。 卡普迟疑了一下。他的手收了回来,与另一只一样放在记享本上。他带着那种飘乎、回忆的神情朝窗外的草坪望去。 “你把这里的谈话录音吗?” “没有。”卡普心平气和地回答,“以前这里一直有个录音设备一就像给尼克松带来麻烦的那种——但我十四个星期前把它拆除了。” “为什么。” “因为那看起来就像我要丢掉工作了。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要丢掉工作了呢?” 卡普迅速、有些像念经似地说:“没有成果。没有成果。没有成果,申请了资金就必须拿出结果。撤换负责人。没有磁带就没有丑闻。” 安迪试图理清这件事。这对他希望的事有帮助吗?他不知道,而时间又很紧迫。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寻找复活节彩蛋的游戏中最笨。最慢的一个孩子。他最后决定还是再试一试。 “你为什么没有取得成果呢? 麦克吉的意念控制力已完全丧失,永久性地丧失。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那姑娘不愿引火,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人们说我陷在命运六号中了,已经智穷力竭。”他咧嘴笑了,“现在一切都好了。连雨鸟都这么说。” 安迪再次“推”了一下;他感到头部一阵轻微的疼痛:“为什么一切都好了?” “到现在已经进行了三次实验。豪克斯但勒高兴得发狂了。 昨天她烧热了一块钢板。豪克斯但勒说温度在四秒钟内超过了二万度。” 震惊之下,他头疼加剧了,使他更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恰莉在点火?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上帝,是什么? 他开口想问,这时对讲机响了,惊得他给了卡普更重的一“推”。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是倾力而发。卡普浑身颤抖,仿佛被电棍抽了一顿。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叫,红润的双颊霎时血色全消。安迪的头痛急剧恶化,他无济干事地提醒自己要放松;在这个人的办公室里中风发作可帮不了恰莉任何忙。 “别这样。”卡普呻吟着,“疼——” “告诉他们十分钟内不要打扰。”安迪说。脑子里那黑马正在什么地方踢着马厩的大门,要出来,要狂奔。他能够感觉到粘稠的汗水正顺着他的脸往下流。 对讲机再次响起;卡普俯身按下开关。他的脸一下子老了十五岁。 “卡普,汤普森参议员的助手到了,他带着你要的关于腾飞计划的资料。” “十分钟之内不要打扰我。”卡普说完关上了对讲机。 安迪大汗淋漓地坐着。“这能挡住他们吗,或者他们会起疑心’但思绪很快就飘走了。那黑马马上就会出来,他就可以骑着走了,安迪差点咯咯笑了起来。 “恰莉一直在点火?” “是的。” “你们怎么让她答应这样做的呢?” “胡萝卜和棍子。雨鸟的主意。头两次实验后她可以出去散步。现在她可以骑马了。雨鸟认为这可以再应付她两个星期。” 接着他重复道,“豪克斯但勒高兴得发狂了。·,“这个雨鸟是谁?安迪问道,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刚刚问出的是员最关键的问题。 卡普滔滔不绝他讲了五分钟。他告诉安迪,雨鸟是伊塔的一个杀手。在越南受过重伤,丢了一只眼睛(我梦中的那个独眼海盗,安迪机械地想)。他告诉安迪,在泰士摩池塘捕获安迪和恰莉那次行动的负责人正是雨鸟。他还讲到了那次停电和雨鸟对恰莉的首次接近。最后他告诉安迪、雨鸟对这一切的个人兴趣只是在骗局最终暴露后要恰莉的命。卡普用毫无感情但有些急迫的声音叙述着一切。之后他坠人了沉默。 在这叙述过程中,安迪越来越愤怒,也越来越恐惧。当卡普背诵式的描述结束时,他已是浑身颤抖不已。恰莉,他在心中叫着,噢恰莉,恰莉。 十分钟马上就要过去,而他还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弄清楚。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大约四十秒钟;一个旁观者也许会认为这是一对多年老朋友,彼此已不再需要语言来交流。安迪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卡普顿·霍林斯特;”他说。 “什么事?” “品彻特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后天。”卡普平静地说。 “我们要去参加。你和我。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我们要去参加品彻特的葬礼。” “是我请求去。当我听到他的死讯时,我悲痛欲绝,嚎陶大哭”“是的,你悲痛欲绝,嚎陶大哭。” “我非常难过。” “是的,你非常难过。” 以这样。但我们两个要单独在一起。你明白吗?” “噢,是的,这很清楚。只有我们两个。” “而且我们会好好聊一聊。这个你明白吗?” “是的,好好聊聊。” “你的车上有监听装置吗?” “根本没有。” 安迪再次开始发功。这次是一连串轻微的“敲击”。他每“推”一次,卡普就哆嗦一下。安迪知道这很可能再次导致一次回波效应,但他己别无选择。 “我们要聊聊恰莉现在关在什么地方。我们要聊聊怎样能把这个地方搞得一片混乱,而不用像停电那次把所有的门都锁上。 我们还要聊聊我和恰莉怎样才能离开这个地方。你明白吗?” “你们不能逃跑。”卡普用孩子气的,充满怨毒的声音说道,“方案中没有这一点。” “现在有了。”安迪说着,再次“推”了一下。 “噢——”卡普哀鸣道。 “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了,别,别那么做了,疼得厉害!” “这个豪克斯但勒——会对我参加葬礼感到怀疑吗?” “不会,豪克斯但勒让那小女孩迷住了。近来他很少想到其它事情。” “好的。”其实根本就不好,这是孤注一掷了,“最后一件事,卡普顿·霍林斯特,你将忘记我们这次短短的谈话。” “是的,我会把这全部忘掉。” 黑马终于出来了。它开始狂奔。带我离开这儿,安迪隐隐想着,带我离开这儿;马已经出来,树林在燃烧。头痛阵阵袭来。 “你要让你做的每件事都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像是你自己的主意。” “好的。” 安迪在卡普的桌子上看到一盒面中纸。他抽出一张,开始甩它擦拭自己的眼睛。他并没有哭,但头痛使他流出了眼泪,这样也好。 “我要走了。”他对卡普说他停止了对卡普的控制。卡普再次茫然地朝窗外的梢木林望: 去。渐渐地。他的脸上现出了生机并朝安迪看去;安迪正在抽噎; 着擦拭着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安迪?” “好点了。”安迪说,“但是……你知道……听到这样的…… “是的,你难过极了。”卡普说,“要来杯咖啡或别的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我要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当然了。我送你出去。” “谢谢。” 送安迪进办公室的那两个人疑惑地看着他——手捧面巾纸,眼睛哭得发红,卡普一只胳膊友好地搂着他的肩膀。卡普的秘书眼里现出同样疑惑的神情。 “当他听说品彻特死了时,他悲痛欲绝。嚎陶大哭。”卡普轻轻地说,“他非常难过。我想看看能不能安排他和我一起去参加赫尔曼的葬礼。你愿意去吗,安迪。” “愿意。”安迪说,“我愿意。如果真能安排的话。可怜的品彻特大夫。”猛地他真的嚎陶大哭起来。汤普森参议员的助手困: 惑。难堪地拿着几个蓝皮大夹子站在一边。那两个特工一边一个用手轻轻抓着他的胳膊时将他带了出去。这两个人脸上也挂着和卡普差不多的厌恶表情——对这个情绪完全失控。为他的敌人失声落泪的肥胖嗜药者的厌恶。 安迪的眼泪是真心的……但它是为恰莉面流。 约翰总是和恰莉一道骑马。但在恰莉的梦中,她经常独自一人纵马飞奔。马夫头彼得·德拉伯为她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英式马着,但在她的梦中,她总是骑在光光的马背上。她和约翰骑马缓缓走在伊塔基地中婉蜒的马道上,在那片兰伯氏松树丛中穿进穿出,一圈圈地巡视着鹅塘;但在她的梦中,她只身和天师疾驰而去,在一片真正的森林中越跑越快;他们顺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狂奔而下,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阳光透过浓密的树枝撤下一张绿色的大网。 在天师绸缎似的皮毛下,她能感觉到它肌肉的力量;她双手紧紧抓着他的鬃毛,对他悄声耳语道她还想再快点……再快点……再快。 天师明白她的心意。它飞奔的铁蹄声震耳欲聋。穿过这枝叶繁茂树林的小径似一条雨道,身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轻微的爆炸声。 (树林着火了!) 一股轻烟,着火了,是她点着的火。但她并不感到内疚—— 只有兴奋。他们能逃走。天师任何地方都能去,任何事情都能做到。他们将逃出这条森林雨道。她已感觉到曙光在前…… ……快点,再快点,”令人振奋的自由。她已分不清哪是自己的腿,哪是天师的身体。他们己融为一体,就像实验中被她熔化的那些金属。前面路上有一棵被刮倒的巨树,白色的树干看似一堆纠结着的白骨。在狂喜之中,她用自己光着的脚轻轻踢了踢天师,并且感觉到它肌肉的紧张。 他们腾空而起,一刹那间仿佛御风而行,她头向后仰,双手紧抓马鬓,大叫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如果不叫而抑制自己,心中的兴奋也许会使她炸开。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天师,我爱你。 他们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障碍,但现在烟味变得更近。更强烈——身后不断传来僻啪声;一粒火星盘旋而下掉落在她身上,似尊麻扎在肉里,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赤裸着。赤裸而且—— (但树木在燃烧自由。轻松,无拘无束——她和天师,向着光明飞奔。 “再快点,”她耳语着,“再快点,哦再快点。…… 这匹黑色阉马竟真的跑得更快。风从恰莉耳边呼啸而过。她已不必再呼吸:空气从她张开的口中不断涌入。阳光透过树林照在尘雾弥漫的空中,形成道道古旧黄铜似的缎带。 光明就在前方——森林的尽头,原野。她和天师可以在那里永远纵情驰骋。大火已被甩在了身后,还有那可恨的浓烟和恐惧。太阳就在前方,她可以骑着天师一直奔向大海;也许在那里她可以找到父亲,于是两个人就可以出海撤网捕鱼,银光闪阿毛活蹦乱跳的鱼…… “再快点!,’她胜利地呼喊,“噢,天师,再快点,快点——” 就在这时,那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道路前方,走进森林尽头渐宽的光线中,挡住了光明,挡住了道路。就像在这个梦中经帘发生的那样,起初她认为那是她父亲。她肯定那是她父亲,巨大的喜悦使她的心一阵阵发疼……突然喜悦完全变成了恐怖。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大大。太高了……但不知为何又很熟悉、非常熟悉,即使只看到轮廊。这时天师前蹄腾空而起,尖叫起来。 马能尖叫吗?我以前不知道它们还能尖叫—— 它的前腿在空中踢刨着,恰莉用腿夹住马身,拼命挣扎着想不摔下去。它不是在尖叫,它是在哀鸣,而在她身后什么地方又传来其它尖利的哀鸣。噢,上帝,她想,那儿有马,那儿有马,可树林着火了—— 前方,那挡住光线的轮廓,那可怕的身影。现在它开始向她走来,她已经摔到了小径上,天师用他的鼻子温柔地蹭着她赤裸的胸部。 ·:不要伤害我的马.她朝那渐渐逼进的身影。那不是她父亲的梦中父亲大喊,“不要伤害那些马。噢,求求你不要伤害那些马!” 但那黑影越来越近,并且拔出了一只手枪。通常就在这时,恰莉会从梦中惊醒。有时随着一声尖叫,有时只是一阵突然的冷汗。她知道自己做了个恶梦,但她只记得纵马在林中小路上驰骋的疯狂和兴奋,还有那烟火的味道……和一种几乎令她毛骨惊然的被出卖的感觉…… 每次做完这个梦来到马厩,她都会抚摩着天师,把脸贴在它温暖的肩膀,感觉到心中涌起一阵无名的恐惧。 第10章 残局 这是个很宽敞的房间。 其实上个星期前,它还是伊塔的非教派小教堂。卡普迅速而轻易地满足了豪克斯但勒的各项要求;这表明事情正渐渐好转。 基地东头要修建一个新的小教堂——不是一个空余的房间而是一个真正的小教堂,与此同时,对恰莉·麦克吉进行的剩余实验就将在这个旧教堂中进行。 仿木嵌板和教堂长椅已被拆除。地板和墙壁已用看似钢绵的石棉棉絮隔离并铺上了高强度钢板。以前本是祭坛和中殿的地方被隔离开来。豪克斯但勒的各种监视器材和一个计算机终端已经安装就绪。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一星期之内完成的;工程开始于赫尔曼·品彻特以如此可怕的手段结束自己生命的前四天。 现在,是十月上旬一天的下午两点钟。长长的房间中央立着一道煤渣砖墙。墙的左边是一个六英尺深的巨大水柜。水柜当中盛有两千多磅冰块化成的水。恰莉·麦克吉就站在水柜前;她穿着一条蓝色斜纹棉布的连衣裙和一双红黑条纹相间的足球袜,看上去小巧整洁。金黄色的小辫上扎着黑丝绒的小蝴蝶结,垂在她的肩膀上。 “行了,恰莉。”对讲机里传来豪克斯但勒的声音。和其它设备一样,对讲机也是匆匆安装的,所以传出来的声音又小又含混,“你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 彩色摄像机将一切都录了下来。在这些镜头中,小姑娘的头微微低了下去,而紧接着的几秒钟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在电视图像的左边有一个温度数字显示栏。猛然间、这数字开始上升,从七十到八十再到九十度。此后,数字变化速度已令人眼花绦乱,只看见不断闪动的模糊红光。电子温度探测器已被放在了煤渣砖墙中央。 现在屏幕进入慢镜头;这是记录整个场景的惟一办法。对那些在观测室透过观察孔注视着这一切的人来说,所有这些都是以射击速度发生的。 在慢镜头中,煤渣砖墙开始冒烟;小块灰浆和水泥开始像爆米花似地向上翻卷;接着可以看到砖缝间的灰浆开始奔流,像受热的糖浆。然后砖块开始从中心向外崩塌。当砖块由于高温不断爆炸时,大团大团的微尘腾空而起。这时,安装在墙壁中央的温度探测器在七千度上停止不动了。这不是因为温度已不再上升,而是因为探测器本身已被毁坏。 在这个以前是小教堂的实验室四周装有八台巨大的空调机; 这八台机器都在全速运转,不停地将新鲜空气泵进实验室——当室内的总体温度超过九十五度时,这八台空调机就已经开始运转了。恰莉现在已能很好地将体内发出的热量控制在一点上,但那些曾在煎锅把手上烫过手的人都知道,如果热量足够的话,那些所谓不导热的物体表面也是可以导热的。 有这样八台空调机全速运转,实验室内的温度本来应该是华氏十五度,上下误差不超过五度。但现在记录显示温度一直在不断上升:一百度,接着一百零五度,然后一百零七度。然而旁观者脸上奔流而下的汗水可并不仅仅用热就可以解释。 现在甚至慢镜头也不能清晰记录所发生的事了,但有一件事很清楚:当煤渣砖继续发生爆炸时,毫无疑问它们是在燃烧;就像壁炉中的报纸那样熊熊燃烧。当然,八年级的自然科学课本就会告诉你如果温度足够地高,任何东西都可以燃烧。但从课本中读到这样的知识是一回事;亲眼看见煤渣砖墙喷着蓝色,黄色的火苗熊熊燃烧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接着,当整座墙开始倒塌时,冲天而起的烟尘笼罩了一切。 小女孩微微侧转身,片刻之后,水柜中冰水的平静表面开始颤动,沸腾起来。室内已经达到一百一十二度(尽管有八台空调机,但这屋子仍像死谷中一个夏日正午那样闷热)的温度开始回 部门间备忘录 提交者:布莱德福·海克 敬启者:帕特里克·豪克斯但勒 日期:十月二日 事涉:生物遥测,最新恰莱恩·麦克吉实验(#4) 帕特——我现在已看过四遍录像,但我仍不能相信这并不是什么特技表演的花招。我冒昧提出以下建议:在你向参议院负责命运六号拨款和重续计划的小组委员会提交报告前,把各项事情安排好并且想好护身之计。人类天性如此,那些人看了这些录像带是很难相信这并不是什么作假骗人的把戏的。 关于公事一……读取结果已交特别信使带给你,这份备忘录会比它们早到三,四个小时。你可以自己通读一遍,不过我将简要地总结一下我们的发现结果,我们的结论可以用七个字来概述: 我们陷入了困境。这次我们在她身上插有各种导线,就像她是要进入太空的宇航员一样。你会发现: d血压在八岁小孩正常范围内,而且当那墙像广岛原子弹一样炸开时,血压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2)异常高的脑波记录;我们称之为她的“想象电路”是很有根据的。你可能同意。也可能不同意我和克拉伯的意见:这种脑波是基本平稳的。这可能说明她正在渐渐掌握这种能力,并且能以更高的精确度操纵这种能力。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熟能生巧。 除此之外,我看不出这还能说明什么别的。 3)所有新陈代谢的生物遥测结果都在正常范围内——没有任何奇怪或反常之处。她就好像是在读一本好书或是在写一篇作文,而根本不是在产生你所说的三万度以上的高温。几乎不需卡路里的燃烧!万一你已经忘了你的物理课——由于职业关系—— 我提醒一下:卡路里即热量单位;确切他说是使一克水温度升高摄氏一度所需的热量。她在这场小小的演示过程中耗费了二十五卡热量,只相当于我们围着大楼走两圈或做六个仰卧起坐所需的热量。但卡路里是热量单位,见鬼,热量,而她所产生的正是热量……是不是?这热量是来自她自身呢还是其它地方的热量通过她传来的呢?如果是后者,它从哪儿来?找出这个答案,那你稳获诺贝尔奖!我认为:如果我们的系列实验像你所说的那样很快就要结束,那我们肯定不会找到答案。 结束语:你真的希望我们继续这些实验吗?近来,我只要想起那孩子就会变得坐立不安。我开始思考脉冲星、中微子。黑洞和天晓得的其它什么东西。在这个宇宙中有许多我们甚至还闻所未闻的力量,另外还有一些我们只能在几百万光年的距离之外进行观测……并为它们距离如此之遥而感到庆幸。最后一次看录像时,我开始想这个小女孩也许是在创世的熔炉中的一个暇疵一如果你愿意,叫漏洞也可以。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我觉得如果不说出来我会后悔。作为三个可爱女儿的父亲,上帝宽恕我这样说。但如果她能回复正常,我个人将感到极大宽慰。 如果她毫不费力就可以产生三万度的热量,那你是否想过她若是全力以赴将会出现什么后果? 布莱德福“我想见我父亲。”恰莉对进来的豪克斯但勒说道。她看上去苍白而惟淬。她已经脱下连衣裙换上了一件旧睡袍,金色的头发披在肩上。 “恰莉——”他开口说道,但他想说的话却突然从脑子里飞走了,布莱德福·海克的备忘录和生理遥测的结果正深深困扰着他。海克敢把最后两段打印出来这件事说明了许多,更提醒了他许多。 豪克斯但勒本人也害怕。卡普在批准将小教堂改为实验室时,也同时批准在恰莉的住处增设更多的空调机——不是八个而是二十个。到目前为止还只安装了六台。但在第四次实验后,豪克斯但勒已不再关心是否安装它们。他知道他们就是弄来二百台这见鬼的东西,也丝毫不能阻止她的力量。这已不再是她是否会杀了自己的问题,而是如果她愿意,她会不会毁灭整个伊塔大本营——也许还捎带上整个东弗吉尼亚——的问题。豪克斯但勒现在相信如果她愿意她能够做到这些事情。 而这条推理路线上的最后一站甚至更令人不安——现在只有约翰·雨鸟能对她起到有效的抑制作用。而雨鸟本人却是个疯子。 “我要见我父亲。”她再次说道。 她父亲正在参加可怜的赫尔曼·品彻特的葬礼。他是在卡普的请求下和他一同参加的。甚至看起来和这里发生的事毫无关系的品彻特的死,都在豪克斯但勒心灵上投下一道不吉的阴影。 “我想这个可以安排。”豪克斯但勒小心地说,“如果你可以再一一:““我已经让你看得够多了。”她说,“我要见我爸爸。”她的下唇颤抖起来,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你的勤杂工,”豪克斯但勒说,“那个印地安人,说你今早实验以后不愿出去骑你的马。他好像很为你担心。” “那不是我的马。”恰莉沙哑地说,“这里什么东西都不是我的。什么都不是,除了爸爸;我……想……见他!”她泪流满面,愤怒地大叫。 “别激动,恰莉。”豪克斯但勒突然感到了害怕。是这里猛地热了起来,还是他的想象?“不要……不要激动。” 雨鸟,这本该是雨鸟的活儿,见他妈的鬼。 “听我说,恰莉。”他挤出一张友好。愉快的笑脸,“你想不想去佐治亚州的六旗园?它可能是整个南方最棒的游乐园,也许除了迪斯尼世界。我们会把整个公园租一天,就为你。你可以坐费里期转轮,逛鬼城,骑木马——” “我不想去任何游乐园,我只想见我爸爸。而且我一定要见。 我希望你听明白了我的话,因为我一定要见!” 这里确实热了起来。 “你在出汗。”恰莉说。 他想起了爆炸的煤渣砖墙,速度之快使你只能在慢镜头中看见燃烧的火焰。他想起了钢制烟灰缸飞过房间。抛洒着燃烧着的木片。如果她将这力量对准他,那他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前就会变成一堆灰烬和焦骨。 噢,上帝请别—— “恰莉,冲我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会的。”她这话完全正确,“这会的。而且我是在生你的气,豪克斯但勒大夫。我确实是在生你的气。” “恰莉,请别——” “我要见他。”她再次说道,“现在你走。告诉他们我要见我父亲,在这之后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让我再做几次实验。我不在乎。但是如果我见不到他,我会干点什么的。你告诉他们这点。” 他走了。他觉得自己本应该再说点什么——以挽回些面子,掩饰些恐惧。 (“你在出汗。”) 她让他大大地丢了面子——但幸而没出什么事。他走了,甚至两人之间的那道铁门也不能完全消除他的恐惧……和他对约翰.雨鸟的愤怒。因为雨鸟预见到了这些,却保持缄默。但如果他这样指责雨鸟,那印地安人会简单地冷笑着问他这儿究竟谁是精神病专家? 这些实验消弱了她对引火原有的心理障碍,现在它已像一个从十几处裂缝中向外喷水的泥土大坝。这些实验为她提供了良好的机会,使她能够将一种狂野的力量转变为她能够准确使用的武器,就像一个马戏团的表演者投掷一把加重匕首。 而且这些实验是完美的实物教育。它们毋庸置疑地告诉她谁在这里说了算。 是她。 豪克斯但勒离开后,恰莉用手捂着脸缀泣着倒在沙发上,一阵阵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内疚、恐惧。愤怒,甚至还有一种恶意的快感。但害怕是其中最强烈的,在她同意与他们合作后,事情发生了很大变化;她害怕事情就这样永远地改变了。现在她不仅是想见她父亲;她需要他。她需要他告诉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起初她获得了一些奖赏——和约翰一起出去散步,为天师梳理皮毛,然后是骑上它兜风。她爱约翰和天师……那个笨蛋根本不知道当他说天师是她的时候,她是多么痛苦,因为她知道天师永远不可能是她的。只有在她膝陇记得的梦中它才属子自己。但是现在……现在,这些实验本身——使用自己的力量并感觉它的不断强大——这些开始变成了奖赏。这已经变成了一场可怕而又有强烈吸引力的游戏。而且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连事情的表面问题都没有触及到,她就像一个刚刚开始学习走路的婴儿。 她需要父亲,她需要他告诉自己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去继续向前还是永远止步。要是一“要是我能停下。”透过指缝传来她喃喃的自语。 这是最可怖的事情——不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停下来。如果她已不能,这意味着什么?噢,这将意味着什么? 她再次大哭起来。她从未感觉到过这么可怕的孤独。 葬礼是一幅悲惨景象。 安迪本来以为自己会没什么事;他的头疼已经消失,而且毕竟参加葬礼只不过是找个借口单独和卡普在一起。他从来没喜欢过品彻特,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品彻特为人卑琐,根本就不值得恨。他对能够欺压一个人类同胞而表现出来的难以掩饰的傲慢和毫不掩饰的快乐——所有这些原因,还有他对恰莉表现出来的傲慢的关心,使安迪对自己无意在品彻特脑中引发的反弹效应并不感到内疚——而正是那反弹效应最终毁灭了这个人。 以前曾出现过回波效应,但他一直都有机会使事情重新纳入正轨。当他和恰莉不得不逃离纽约市时,他在这方面已相当者练了。在所有人类大脑中似乎都深埋着各式各样的地雷,恐惧,内疚以及自杀型。精神分裂型和妄想型的各种冲动——甚至有谋杀型的。安迪的发功可以引起一种极度暗示性状态,而假如一个暗示沿着某条黑暗小径继续发展,它便可以带来毁灭,在他减肥训练班里曾有一个家庭妇女开始陷入一种极度紧张状态;他的信心俱乐部中的一个成员曾承认自己有一种从壁橱中拿出手枪玩俄国轮盘赌的冲动,而这是受他中学时看过的一本爱德加·爱伦。坡的小说影响。在这两件事中,安迪都在回波效应转变为致命的反弹效应前及时地制止了它。对那个俱乐部成员一——个内向的三等银行官员——安迪所做的只是又发了一次功告诉他他根本就没看过那本坡的小说。这种联想——不管它以前是怎样的——就被打断了。然而这种中止回波效应的机会从未降临在品彻特身上。 当他们驱车在冷嗖嗖的秋雨中前往墓地时,卡普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此人的自杀。他似乎是在努力接受这现实。他说他以前从未想到当那些刀锋开始搅动时,一个人竟仍能把……把自己的胳膊放在里边。但品彻特这样做了,不知为何他这样做了。就是在这时,葬礼在安迪眼里显得悲惨起来。 他们两个只参加了下葬形式。死者亲属和朋友紧紧挤在一堆黑色伞花下,安迪和卡普远远站在他们身后。安迪发现记着品彻特的傲慢和他的装模作样;记着他没完没了。令人不快的神经抽搐似的笑是一回事;而看着他身穿丧服,头戴面纱的妻子紧紧抓着两个儿子(小儿子大约和恰莉一样大,两个人看上去震惊而又茫然,就像受了药物麻醉)的手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面色苍白。憔悴的她肯定知道那些亲戚,朋友全都明白她丈夫被发现时的样子:穿着她的内衣,右臂已被削到了肘部,洗涤槽中。壁橱上都溅满了他的鲜血,他的肉块—— 安迪抑制不住地想要呕吐。他在瑟瑟冷雨中俯下身,拼命克制着,前方传来牧师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想离开。”安迪说,“我们可以走吗?” “当然可以。”卡普说道。他本人看上去也很苍白,显得衰老。身体状况不佳,“我今年已参加了太多的葬礼,所以也就挺得住了。” 他们悄悄从人群中走开,并肩朝婉蜒的铺满沙砾的车道走去。卡普的小型雪佛莱轿车停在送葬队伍的尾部。路边的柳枝向下滴着雨水,神秘地沙沙作响。三。四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他们周围晃动。安迪想他现在肯定知道美国总统的感受如何了。 “你知道,那谣言对遗孀和两个孩子都很不利。”卡普说。 “她会……嗯,得到很好的照顾吗?” “从钱上讲,非常不错。”卡普平淡地说。车道就在眼前了。 安迪已经能看见卡普黄色的维加就停在路边上。两个特工悄无声息地坐进它前面的那辆比斯开湾,另外两个钻进了它后面的一辆普次茅斯。“但没人能补偿那两个孩子。你看见他们的脸了吗?” 安迪默然。现在他感到了内疚,就像腹部有一把锋利的锯片在搅动。他宽慰自己说他当时的处境岌岌可危,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的内疚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将恰莉的脸紧紧捧在手里……恰莉和她身后一个险恶的人影,一个叫约翰·雨鸟的独眼海盗。这人骗取了她的信任以便能够早日—— 他们上车后卡普发动了引擎。·前面那辆比斯开湾启动了,卡普紧随其后。那辆普次茅斯也相继跟上。 安迪突然奇怪地感觉到自己肯定再次丧失了特异功能——如果他试一下的话,肯定什么都不会发生。这是那两个孩子脸上的神情所带来的报应吗? 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试一试。 “我们要随便聊聊。”他对卡普说着,在脑中“推”了一下。 这功能仍在,而且头疼几乎马上就开始了——这是他使用功力过于频繁所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这不会影响你开车。” 卡普似乎在椅子中坐得很舒服。他伸向方向灯的左手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恢复了正常。维加车平稳地跟在引道车后面,穿过巨大的石往来到大街上。 “当然,我想我们的谈话不会影响我开车。”卡普说。 他们离伊塔总部有二十英里远;安迪在汽车离开基地和到达墓地的时候都注意过里程表。大部分路程是在品彻特告诉过他的301号公路上。这是条高速路。他估计自己只有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安排一切。过去的两天中,他基本都是在考虑这件事,而且认为自己已周密地计划好了每个细节……但他非常急切地需要了解一件事。 “你和约翰·雨鸟能保证恰莉会合作多长时间,卡普顿·霍林斯特?” “不会大长了。”卡普说,“雨鸟将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巧妙,所以你不在时,他是惟一真正能控制她的人。替身父亲。”他接着用一种低沉、几乎像在唱歌的声音说,“当她父亲不在时雨鸟就是她的父亲。” “而当她不再合作时,她就会被杀死?” “不会马上。雨鸟能让她做得再久些。”卡普打开指示灯开上了301公路,“他会假装我们发现了他们在聊天;发现了他在教她如何应付她的……她的问题;发现了他给你递条子。” 他不作声了,但安迪已无需再问。他感到恶心。这些人在孤寂的环境中赢得了她的好感,而一旦骗取她的信任后便误导她为自己的目的服务。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因为如此容易就愚弄了一个孩子而沾沾自喜。在无他技可施的时候,只要告诉她她惟一的朋友、勤杂工约翰将失去工作而且可能还会根据(官方机密法案)的规定被起诉——只因为他是她的朋友,就能使她屈服,恰莉会自愿完成余下实验的。恰莉会同意的。她将继续合作。 我希望很快就能见到这个家伙。我真的希望。 但现在没有时间去想那些……而且如果一切都按他的计划进行,他根本就不必见到这个雨鸟。 “已经决定让我一个星期后去夏威夷。”安迪说。 “是的,不错。…… “怎么去?” “坐军队运输机。” “你和谁联系安排这一切?” “帕克。”卡普迅速答道。 “帕克是谁,卡普顿·霍林斯特?” “维克多·帕克里治。”卡普说,“他在安德鲁斯。” “安德鲁斯空军基地?” “当然”“他是你朋友?” “我们一起打高尔夫球。”卡普脸上隐隐浮现一丝笑意,“他爱打斜线球。” 安迪想:好消息。他的头像一颗至牙似的阵阵作痛。 “你能不能今天下午给他打电话说你想把航班提前三天?” “嗯?” “这会有麻烦吗?许多书面报告?” “哦不会。帕克会把书面报告砍掉。”刚才那个有点奇怪,并不真正高兴的微笑又出现“他爱打斜线球。我跟你说过吗?” “是的,是的,你说过。” “噢。那就好。” 汽车以限速五十五英里的速度前行。雨已经变成了牛毛细雨。刮雨器来回摆动着。 “今天下午给他打电话,卡普。一回去就打。” “给帕克打电话,好的。我也正在想是不是该给他打电话了。” “告诉他我必须在星期三被运走,而不是星期六。” 四天并不足以让他身体恢复原气,三个星期还差不多—— 但现在事情马上就要进入一个关键时刻。终局已经开始。安迪必须面对摆在面前的事实。他不愿——也不能——再把恰莉留在这个雨鸟的掌握之下。 “星期三而不是星期六。” “是的。然后你告诉帕克你将和我一起去。” “一起去?我不能——” 安迪再次发功。这给他带来极大痛苦,但他还是‘推得很用力。卡普在椅中猛地一惊,汽车在路上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 安迪不禁再次想他简直就是要在这人的大脑中引起回波效应。 “一起去,好的。一起去。” “这就对了。”安迪厉声说,“现在——你在安全方面做了哪些安排?” “没什么特别的安全措施。”卡普说,“你已被氯丙嗓弄成了一个废人。况且,你已跟死人差不多,无法再使用你的意念控制力,它已经休眠了。” “啊;不错。”安迪说着用一只颤抖的手扶着额头,‘你是说我将一个人坐飞机走?” “不。”卡普马上答道,“我想我会同你一起去。” “我知道。但除了我们俩以外呢?” “还会有两个伊塔的人,一方面做乘务员,另一方面对你进行监视。你知道这是标准操作规程。保护投资。” “只有两个人和我们一起走?你肯定?” “是的。” “当然再加上机组人员。” “是的。” 安迪朝车窗外望去。他们已走了一半路程,下面是最关键的部分;但他现在已经头痛难忍,他担心自己可能会忘了什么事。 如果真是那样,他精心建构的小屋将会毁于一旦。 恰莉,他想着她,努力坚持着。 “从弗吉尼亚到夏威夷路很长,卡普顿·霍林斯特。飞机会中途降落加油吗?” “会的”“你知道在哪儿吗?” “不知道。”卡普安详地说,安迪真想给他脸上一拳。 “你把电话给……”那人叫什么?他在自己疲惫,受伤的大脑中拼命寻找,终于找到了,“你打电话给帕克时,问问他飞机将在哪里中途着陆加油。” “行,可以。 “要在谈话中很自然地提到这件事。” “好的。我会在谈话中自然地打听出飞机将在哪里着陆加油。”他那双迷茫。若有所思的眼睛瞟了一眼安迪.有一刹那,安迪忽然想到难道就是这人下令杀死了维奇吗?他心中猛地涌起一阵冲动,想把离合器一踩到底冲进迎面而来的桥台。但是恰莉,恰莉!他心中呼喊着。为了恰莉坚持住。 “我跟你说过帕克爱打斜线球吗?”卡普对这话题爱不释口。 “是的,你说过!”快想!想啊,他妈的,最可能的地方大概是芝加哥或洛杉矾附近。但不会是在奥海尔或洛杉矾国际机场这样的民用机场,飞机应该是在某个空军基地加油:不过只要他事先能了解到确切地点,这方面对他可怜的计划不会造成什么麻烦——可惜这样的方面并不多。 “我们将在下午三点钟起飞。”他告诉卡普。 “三点钟。” “你一定要保证这个约翰。雨鸟那时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把他派走?”卡普满怀期望地问。安迪的心一冷:他意识到卡普害怕雨鸟——非常害怕。 “是的。派到什么地方去并不重要,但一定要派走。” “圣地亚哥?” “可以。” 现在他要开始最后一道工序了;前方一盏绿灯指示着通往隆芒特的高速路出口。安迪伸手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有一阵子,他只是用拇指和食措拿着它放在膝上。 “你要告诉那两个将和我们一起去夏威夷的伊塔特工在空军基地等我们。”他说,“他们将在安德鲁斯机场等我们。你和我要单独去机场,就像现在这样。” “好的。” 安迪深深吸了口气:“但是我女儿将和我们一起走。 “她?”普第一次表现出真正的忐忑不安,“她?她很危险! 她不能——我们不能——” “如果不是你们搞的这些名堂,她怎么会变得危险?安迪厉声责问,“她一定要跟我们走,而你不许再反对我。你明白吗?” 这次,汽车的摇摆更加明显;卡普呻吟着:“她会和我们一起走。我再也不反对你了。”他说,“真疼,真疼啊。” 但我更疼。 现在头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把这个交给她。”安迪说着将那张叠着的纸递给卡普,“今天给她,但要小心,不要让任何人怀疑。,”卡普将纸条塞进上衣胸前的口袋里。这时伊塔的基地已在眼前。在他们的左边是那两道电网,每隔大约五十码就挂着一张警告牌。 “把要点重复一遍。”安迪命令道。 卡普迅速,准确地复述着——不愧是一个从少年起就在军队院校中接受强记训练的人。 “我将安排你在星期三,而不是在星期六乘坐一架军队运输机前往夏威夷。我会和你一起去;你女儿也将同行。那两个要和我们同去的伊塔特工将在安德鲁斯机场等我们。我会打电话通知帕克改变飞行日期,同时从他那里打听到飞机中途加油的地点。 我有一张纸条要交给你女儿。给帕克打完电话后我就交给她,而且我会尽力避免引起任何怀疑。另外,我还将安排雨鸟下个星期三时呆在圣地亚哥。我想这可以避免麻烦。” “是的。”安迪说,“我想是的。”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过去和现在许多事情的片断在他脑海里蜂拥而至,似被狂风吹起的麦秸秆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飞舞。这一切真的有希望成功吗?或者他只不过是在送死?现在他们知道恰莉能做什么;他们已有第一手的材料。如果计划失败,他们会在那架运输机的三等货舱里结束两人的旅行。在两只箱子里。 卡普在岗亭前停下车,摇下车窗,将一张塑料卡片递给值班警卫。那警卫将卡片送入一个计算机终端。 “可以走了,先生。”他说。 卡普驱车前行。 “最后一件事,卡普顿·霍林斯特。你要忘掉所有这一切。你将自然而然地一件件完成我们所讨论的事情,并且不要跟任何人谈起。” “好极了。” 安迪点点头。并不是好极了,但他已别无他法。在此人脑中导致回波效应的可能性极高,一方面因为安迪不得不多次对他发功且力度很大,另一方面因为安迪给他的指令完全与他的利益背道而驰。凭他在这里的地位,卡普也许能做到这些事,也许不能。但现在安迪的疲惫和头疼已使他顾不得那许多了。 他极其困难地下了车;卡普不得不扶着他的胳膊以防他摔倒。冷冷的秋雨嗖嗖打在脸上,他隐隐感觉好了些。 从比斯开湾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带着冷冷的厌恶看着他。其中一个人穿着一件蓝色毛背心,上面写着“美国奥林匹克饮料队”。 他就是唐·朱尔斯。 好好看看这个蠢笨的胖子吧,安迪昏沉沉地想着。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头开始哽咽。现在好好看吧,因为如果这胖子这次真的逃走了,他会把这整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炸上天。 “好了,好了。”卡普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屈尊俯就。敷衍了事的同情拍着他的肩膀。 把你的事干好,安迪想着,一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他再也不会在这些人面前掉泪了,永不。把你的事干好,你这畜生 回到住处,安迪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跌跌撞撞倒在床上睡了过去,一动不动地躺了六个小时。在他大脑中,血液主从一个极细微的裂缝中渗出,许多脑细胞开始转白。死亡。 当他醒来时,已是晚上十点钟。头痛仍旧难忍。他摸了摸脸,脸上那些麻木的地方——左眼下一处。左颊上一处,太阳穴上一处——重新出现了,而且这次面积更大。 再这佯做几次我会把自己的命送掉的,他想着,并且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危言耸听。但他必须坚持到底,给恰莉一线希望;如果可能的话,他要救恰莉。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坚持到那时。 他走进浴室接了杯水,之后又上了床。很长时间后,他终于睡着了。睡着前的一刹那,他仍在想:恰莉现在肯定已经收到了他的纸条。 从赫尔曼。品彻特的葬礼回来后,卡普顿·霍林斯特异常繁忙。他刚刚走进办公室,秘书就拿来一份写有“紧急”字样的部门间备忘录。这是帕特·豪克斯但勒写来的。卡普告诉秘书为他接通维克。帕克里治的电话后,便坐下来开始读这份文件。我应该多出去走走,他想着;这好像可以给脑细胞增加供氧。在他开车回来的路上,他忽然觉得没必要再等一星期才把麦克吉弄到默依去;这个星期三就够晚的了。 紧接着,这份报告忽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它同豪克斯但勒以往冷静,庄重的风格大不相同;事实上,报告非常张扬,几近歇斯底里。卡普饶有兴味地想一定是那小姑娘用赶鸡的棍子揍了豪克斯但勒一顿,狠狠地揍了一顿。 报告的中心意思是说恰莉己决意不再合作。这比他们预料的要早。不仅如此,也许比雨鸟预料的都要早。不过,他们可以先停顿一段时间,然后……然后…… 他的思路中断了;两眼有些迟疑地向远处望去。在脑海里,他看见一根高尔夫球杆呼啸而下,重重击在一只球上;接着,白色的小球呼地一声高高飞起消失在蓝天中;但它是个斜线球…… 斜线球……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在想些什么?这样走神可不是他的一贯风格。恰莉已决意不再合作一这就是他在考虑的事情。不过,这不要紧,没必要着急。他们可以先让她清静一阵子,也许一直到周未,然后他们就可以用雨鸟要挟她。为保护雨鸟,她会痛痛快快继续合作的。 他的手滑到胸前口袋里,摸到了那张叠着的小纸条。高尔夫球杆的呼啸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似乎回荡在整个办公室中。但现在已不再是呼呼声,而是一种轻微的丝丝声,几乎像是一条……一条蛇在叫。这令人很不舒服。打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发现蛇让人非常不舒服——他有些费力地把这些关于高尔夫球杆和蛇的胡思乱想从脑海中驱除出去。也许葬礼对他的影响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 对讲机响了,秘书告诉他帕克在一号线上。卡普拿起电话,闲聊几句后,他问帕克如果把运送麦克吉到默依去的日期提前到星期三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帕克查了一下安排说没什么问题。 “比方说下午三点钟?” “没问题。”帕克再次说道,“只是不要再提前了,否则我们就忙不过来了。这地方在高峰期比高速公路还忙。” “不会了,就这么定了。”卡普说,“不过还有件事:我也一起去。不过你不要对别人说,ok?” 帕克爆发出一阵畅炔的大笑:“晒晒太阳,看看草裙舞,好好乐一乐?” “为什么不可以?”卡普承认,“我是在护送一宗价值连城的货物。就是站在参议院委员会面前,我想我也有充足的理由。而且从1973年到现在我还从来没有享受过一次真正的假期。那些该死的阿拉伯人和他们的石油把我最后一个假期给毁了。” “好的,我不会对别人提起这事。”帕克答应道,“在那儿的时候,你是不是想打打高尔夫球?我听说默依至少有两个一流的球场。” 卡普没有回答。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桌面,又似乎看穿了它。话筒微微从他耳边垂了下来。 “卡普?你在听吗?” 在这小巧。舒适的房间里响起轻微。不吉的丝丝声。 “妈的,我想线断了。”帕克嘟味着,“卡普?卡普——” “你还在打斜线球,老伙计?”卡普问。 帕克笑了,“你开玩笑?我死后,他们会把我埋在深草区的。 我以为刚才线断了呢。” “没断。”卡普说,“帕克,夏威夷有蛇吗?” 这回轮到帕克迟疑了:“说什么?” “蛇。毒蛇。” “我……我根本不知道。如果这很重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查一下……”帕克暖昧的语调似在暗示你手下大概有五千特工可以去查这类事情。 “不,并不重要。”卡普说完,再次将话筒稳稳拿到耳边,“我想大概我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我老了。” “不可能,卡普。你永远精力过人。” “也许吧。谢谢你,老伙计。” “小事一桩。很高兴你可以放松一阵。去年你经受了那么多,没人比你更应该去休息休息了。”他当然是指乔治亚;他并不知道麦克吉一家的事。卡普疲惫地想:那就是说我的麻烦他知道的连一半都不到。 他正打算说再见时忽然想起了什么,“顺便问一问,帕克,那架飞机中途在哪儿加油?你知道吗?” “德班,伊利诺斯州。”帕克很快答道,“在芝加哥郊外。” 卡普谢过他,道过再见,然后挂上了电话。他再次把手伸进口袋摸着那张纸条。他的目光落在了豪克斯但勒的备忘录上。看起来那小姑娘也很不好过。也许他应该下去跟她聊聊,安慰安慰她。 他俯身打开对讲机。 “什么事,卡普?” “我要到楼下去一会儿。”他说,“大约三十分钟后回来。 “好的。” 他站起来走出办公室,一路上用手摸着口袋里的小纸条 卡普离开后,恰莉在床上躺了十五分钟。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充满了悲哀、恐惧和各式各样推测。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 他是在五点一刻,大约半小时前来的。他自我介绍说叫卡普顿·霍林斯特(“不过请叫我卡普,大家都这么叫”)。他长着一张和蔼。敏锐的脸。这张脸她最近在哪儿见过,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在卡普的提醒下她终于记起他就是在第一次实验后把她送回房间的那个人。当时,她处于震惊,内疚机一不错——骄做交织在一起的混乱心情中,所以一点不奇怪她没能记住他的脸。 也许当时就算是美国总统送她回去,她也不会在意。 他那种圆通。富有说服力的说话方式立即使恰莉起了戒心。 他说豪克斯但勒非常不安,因为她宣称在见到父亲之前她拒绝进行一切实验。恰莉说情况确实如此,然后便闭上嘴不再置二词,固执地保持着沉默……但这主要是因为害怕。如果你跟卡普这样说话圆通的人谈论自己做事的理由,他会逐条驳倒它们直到把白说成黑。把黑说成白。所以只简单地提出要求会更好,也更安全。 但他还是令她吃了一惊。 “如果你想这样,那可以。”他说道。她脸上吃惊的表情一定有些滑稽,因为他轻声笑了,“这需要一些小小的安排,但是听到“一些小小的安排”这几个字,恰莉的脸立即又板了起来,“不要再让我点火。”她说,“不要再让我做实验。你就是花上十年时间‘安排”我也宁愿等着。” “噢,我想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他说道。:他并没有生气,“只不过我还得应付一些人,恰莉。而且在这种地方,做什么都得打报告。不过在我安排这一切的时候,你连根蜡烛都不必点。” “那就好。”她不为所动地说。恰莉并不相信他,不相信他会做什么安排,“因为我不愿再做那样的事。” “我想我应该能安排好……在星期三以前。对,肯走在星期三以前。” 他忽然陷入了沉默。他的头微微歪着,好像在侧耳倾听她听不到的什么声音。恰莉困惑地看着他,正打算开口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却猛地把话收了回去。他坐在那里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有些眼熟,使她想起了什么。 “你真的认为我在星期三能见到他?恰莉怯怯地问。 “是的,我想是的。”卡普说道。他在椅子里动了动,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的眼睛对上了她的目光,于是他给了恰莉茫然的一笑……这笑也很眼熟,接着他驴唇不对马嘴他说:“我听说你爸爸高尔夫球打得很糟。” 恰莉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就她所知,她父亲这辈子连高尔夫球杆都没摸过。她正打算这样告诉他……忽然一阵几乎令她昏眩的巨大喜悦流过全身一她想起来了摩尔先生!”他看上去像摩尔先生! 当他们在纽约时,摩尔先生是爸爸信心俱乐部的成员。他是个浅黄头发,戴着副粉框眼镜的小个子男人,脸上总挂着羞怯。 甜甜的微笑。他是在一家银行或是一家保险公司工作。像其他人一样,他来俱乐部是为了变得更加自信。有段时间爸爸很为他担心。为了增强他的自信,爸爸曾对他发过功,但这使他以一种危险的方式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个故事。这故事在他脑子里像网球似地跳来跳去,但它不会像网球那样最终停下来;恰恰相反,对这故事的记忆会变得越来越强烈直至使摩尔先生感到极其地不适。但恰莉感觉到父亲不仅仅是害怕这会使摩尔先生不适;他害怕这会最终杀了他。所以有一天晚上当其他人都离去后,爸爸让摩尔先生留下,又对他发了次功,使他相信他从未读过那个故事。在那之后,摩尔先生就一切正常了。爸爸有次对她说他希望摩尔先生千万不要去看一部叫做《猎鹿人)的影片(美国反映越战的影片,里面有俄国轮盘赌镜头),但他并没解释为什么。 但在爸爸使摩尔先生恢复正常之前,他看上去就跟卡普现在一样。 她突然肯定父亲一定对这个人发过功;而这发现给她带来的喜悦就像龙卷风席卷全身。这么长时间已没有看见他或听到他的任何情况(除了约翰有时带给她的泛泛的消息),也不知他身在何方,而现在就好像他突然出现在了屋子里,告诉她他就在身旁。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的。 卡普猛地站了起来,“我得走了。但我还会再见到你,恰莉,别担心。” 她想告诉他别走,留下来和她谈谈爸爸:他在哪儿,他还好吗……但是她的舌头僵住了,说不出话来。 卡普走到门口忽然站住了。“噢,差点忘了。”他又走回到她面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纸递给她。她机械地接过纸条看了看将它放进睡袍口袋里。“你以后出去骑马时,一定要当心蛇。”他用一个老朋友的亲密口吻说,“一匹马要是看见一条蛇,他会惊跑的。肯定会的、他会——” 他忽然停下了,将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使劲揉着。有一刹那,他看上去衰老而精神恍惚。接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打消了什么念头。他向她道过再见,离开了房间。 他走后,恰莉久久地站在那里。然后,她取出纸条将它打开,开始读上面东西。 一切都改变了恰莉,亲爱的—— 第一:当你读完这张字条后,把它从马桶冲走,记住了吗? 第二:如果一切像我计划——像我希望——的那样,下个星期三我们将离开这里。给你这张纸条的人站在我们一边,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明白了? 第三:我要你在星期三下午一点钟到马厩去。我不在乎你怎样做到——如果有必要,再给他们做次实验。但是一定要去。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要相信这个约翰·雨鸟。这也许会使你难过。我知道你一直信任他。但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恰莉。没人会为你对他的信任而责怪你一霍林斯特说他骗取别人信任的能力已足以获得奥斯卡金像奖。但你应该知道:是他带领那些人在爷爷的营地把我们抓起来的。我希望这不要使你太伤心。但也许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我了解你的性格。发现别人一直在利用自己确实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听着,恰莉:如果雨鸟再来——他多半是要来的——你一定要让他觉得你对他的感情并未发生变化,这非常重要。星期三下午他不会碍我们的事。 我们要去洛杉矾或芝加哥,恰莉,而且我想我知道怎样为我们安排一个新闻发布会。我有个老朋友叫昆西,我希望他能帮助我们。而且我相信——我必须相信——如果我和他取得联系,他会替我们安排这些。召开新闻发布会就意味着全国都会知道我们的情况。也许那时人们仍想把我们关在某个地方,但我们会在一起。我希望你像我一样期待着这一天。 虽然可能还会被关在什么地方,但只要他们不让你为错误的目的点火,这种状况不会太坏。如果你对再次逃跑有什么疑问的瓦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了……而这也会是你母亲所希望的我想你,恰莉,并深爱你。 爸爸约翰? 是约翰带领那些人用麻醉枪射中了她和她父亲? 约翰? 她在枕头上辗转反侧,巨大的悲哀和心碎的感觉令她不能自己。她不知该如何走出这残酷的困境。如果她相信父亲,她就不得不相信约翰为了使她同意做实验而一直在欺骗她。如果她继续信任约翰,那么她揉起来用马桶冲走的那张字条就是签着她父亲名字的一句谎言。无论选择哪条路,受到的伤害和付出的代价都是巨大的。难道成长就意味着这些?承受这样的伤害?如果是这样,那她宁愿早早死去。 她记起那天第一次看见天师时,约翰脸上的微笑……那笑里有什么东西她不喜欢。她想起自己从未在他身上发现过任何真实的感情,就好像他把自己封闭了,或者……或者…… 她试图将这念头抛到一边。 (或者他的心已经死了?) 但它还是出现了。 但他看上去并不像那样。他不是的。停电时他的恐惧,那些越南共产党对他的折磨,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这可能吗?看着那张被毁了容的脸? 她的头在忱头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似乎在拼命地否定什么念头。她不愿去想这些,不愿意,不愿意。 但她不得不想。 假设……假设是他们故意制造了那次停电?或者偶尔发生了停电……而他利用了它? (不!不!不!不!) 然而她的思绪已挣脱了意志的控制,带着固执,冷酷的决心穿梭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通往事实真相的小径上。她是个聪明孩子,现在在逻辑的引导下,她正做着谨慎的推理。 她想起以前看过一个电视节目:人们把一个警察投进监狱,和一个知道抢劫案的坏蛋关在一个牢房里。他们把装扮成囚犯的警察叫做“卧底”约翰,雨鸟是个卧底吗? 她父亲说他是。况且父亲又何必骗她呢? 你相信谁?约翰还是爸爸?爸爸还是约翰? 不,不,不。她的大脑不断单调地重复着……然而没有丝毫用处。她被一个八岁女孩本不该经历的疑惑苦苦折磨着,当她终于睡着时,那个恶梦也随之而来。只不过这次,她终于看见了那个挡住光明的人的脸。 “好吧,到底怎么回事?”豪克斯但勒恶声恶气地问。 “他的语调表明最好不要告诉他什么坏消息。他本来正在家看詹姆斯·邦德,这时忽然来了个电话,告诉他那女孩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在一条外线上,豪克斯但勒不敢问是什么问题,于是就亲自回到了总部。他连衣服也没换,仍穿着那条溅满油漆的牛仔裤和一件网球衫。 他的心里忐忑不安,嘴里嚼着一块口香糖以压制阵阵上涌的胃酸。和妻子吻别时,她扬起眉毛疑问地看着他。豪克斯但勒告诉她某个设备出了点“小问题”,他很快就会回来。如果她知道这“小问题”随时都可能要他的命,不知她会怎么说。 现在,站在用来在熄灯后监视恰莉的摄像机前,他不禁再次祈祷这一切都已结束——那小女孩已被从他手里弄走。当整个事情还只是起草在蓝皮夹子里的一个学术问题时,他可从来没有料想到这一天。然而事实是那燃烧着的煤渣砖墙;事实是那三万度以上的高温;事实是谈论着推动宇宙的力量的布莱德福。海克; 事实是他怕得要命。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坐在一个极不稳定的核反应堆上。 豪克斯但勒走进屋时,值班的涅里霍地蹦了过来:“大约五点钟时,卡普下去看过她。”他说,“晚饭她碰都没碰,很早就上床了。” 豪克斯但勒朝监视器望去。恰莉正在床上翻来复去地折腾着。“看起来她好像在做恶梦。” “一个,或是一连串儿的恶梦。”涅里冷冷地回答,“我打电话是因为一个小时内,那房间里的温度上升了三度。” “这并不很高。” “可那房间里装着那么多空调。毫无疑问是她干的。” 豪克斯但勒咬着自己的指节,沉思着。 “我认为应该让人下去把她叫醒。”涅里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你把我叫到这来就为这个?”豪克斯但勒大吼道”‘把个小孩叫醒给她杯热牛奶?” “我不想越权行事。”涅里面无表情地说。 “不,”豪克斯但勒不得不把下面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如果下面的温度再升高些,那就不得不叫醒那女孩,而假如她在梦中被吓得很厉害,她很可能对她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发出攻击。毕竟,他们在扫除这女孩在使用自己引火能力的心理障碍方面一直做得相当成功。 “雨鸟在哪儿?他问。 涅里耸耸肩:“就我所知,是在加拿大的温尼伯执行任务。 不过对她来说,他下班了。我想如果他突然出现,她会起疑心的。” 涅里面前控制台上的温度显示表明温度又上升了一度,稍停,又连续上升了两度。 “必须叫人下去。”涅里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现在那里的温度是七十四度,如果再继续上升怎么办?” 豪克斯但勒试图想出办法来,但他的大脑好像已经僵化。现在,他全身大汗淋漓,可嘴里却干得像塞进了羊毛袜。他想囱家,他想去看詹姆斯·邦德。他不想呆在这儿。他不想看着那小方块下玻璃的红色数字,等着它们突然以十度。三十度。上百度的速度迅速上升,就像那次当那堵煤渣砖墙—— 快想啊!他在心里狂叫,你怎么办?你怎么—— “她醒了。”涅里轻轻地说。 两人专注地盯着监视器。恰莉已坐了起来,把两条腿晃到了地板上。她的头低垂着,用手捧着被头发遮住的脸。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走进了浴室。她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基本上还没睁开——还没完全醒呢,豪克斯但勒想到。 涅里打开浴室里的监视器。现在在荧光灯的照射下,图像非常清晰。豪克斯但勒以为她会解手,但恰莉只是呆呆地站在门里,看着马桶。 “噢,圣母玛丽亚,看哪。”涅里喃喃道。 马桶里的水开始冒出轻微的蒸气。这现象持继了一分多钟(在涅里的工作记录中是一分二十一秒)。然后恰莉走了过去解了手,放水冲了马桶后,又喝了两大杯水,回床睡觉去了。这次她睡得安静了些。豪克斯但勒瞥了一眼温度计,温度下降了四度; 紧接着,又降了一度。现在是六十九度——只比房间平常的温度高一度。 他和涅里一直呆到后半夜:“我要回家睡觉了。你会把这些记录下来,是吗?” “我拿薪水就是干这个的。”涅里淡淡他说。 豪克斯但勒回家了。第二天,他写了一份备忘录,建议在筹划下一步的实验时要慎重考虑潜在的危险;在他看来,这些危险已引起了极大的不安。 恰莉已不怎么记得那晚的情况。她只记得自己很热。她还隐约地记着那梦——一种自由的感觉—— (光明就在前方——森林的尽头。广阔的田野,她和空想家可以永远在那里纵情驰骋。) 夹杂着害怕和失落感,那是他的脸,是约翰的脸。也许她早就知道这一点,也许她一直都知道。 (树林着火了不要伤害那些马噢求求你不要伤害那些马!) 当她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的害怕。困惑和悲哀不可避免地变成了愤怒。 星期三他最好不要碍手碍脚,她想着,最好如此。如果他干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话,他最好在星期三离我和爸爸远点。 快到中午时,雨鸟来了,推着他装满清洗工具一一拖布、抹布。海绵等的小车。他的白大褂在他走路时轻轻飘起。 “嗨,恰莉。”他说。 恰莉正在沙发上看一本连环画。这时她抬起头来;在那一刹那,她的脸显得苍白。严肃……充满戒心,然后她笑了。雨鸟想:这可不是她平日的笑容。 “你好,约翰。” “你今天早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恰莉。请别介意我这么说。” “我昨晚睡得不好。’”是吗?”他知道她睡得不好。就因为她在睡觉时把温度提高了五。六度,那个笨蛋豪克斯但勒简直都要口吐白沫了。“这我听了很难过。是梦见爸爸了吗?” “我想是的。”她合上书站了起来,“我想去躺会儿。我现在不太想聊天。” “好的。去吧。” 他目送她走进卧室;当卧室门咔塔一声关上时,他走进厨房去接水。他不喜欢她看他的样子和那强装的笑容。不错,她夜里睡得不好。大家时不时都会遇上这种事,然后第二天早晨起来你会冲老婆发火或盯着一份报纸发呆,不错。但是……里面有什么东西令他不安。几个星期以来,她从未那样看过他。今天早晨她没有走到他跟前问候他,也没有因为看见他而显得愉快。今天她保持了距离,这令他不安。也许这只是昨晚的后遗症,也许在这之前她做的那些恶梦只是由于她吃了什么东西,但他仍然感到不安。 而且还有件事在困扰着他:卡普昨天傍晚的时候曾下来看过她。这在他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雨鸟把桶放下,将拖布浸湿后拧干,然后开始一下一下慢慢地拖起地来。他伤痕累累的脸显得平静而安祥。 你是在我背上架了把刀吗,卡普?觉得不再需要我了?或者你也许是对我的方案感到害怕了? 如果最后这一条是真的话,那他就完全错看了卡普。豪克斯但勒不一样,他对参议院委员会和下属委员会知之甚少,一点皮毛而已。所以他可以允许自己享受一下害怕是什么滋味。而卡普不能这样做。他应该知道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充分证据可言,特别是在处理像恰莉·麦克吉这样具有潜力在轰动效应的问题上。而且卡普所要申请的不仅仅是资金;而且是长期资金。况且在这一切后面,还涉及到人种改良学。雨鸟估计卡普最后也许会发现他不得不让一群参议员到这几来观看恰莉的表演。也许还会允许他们带上自己的孩子,雨鸟一边想一边继续拖着地。比海洋公园里受过训练的海豚还要精彩。 卡普应该知道他需要一切能够得到的帮助。 那么他为什么昨晚要来看她呢?他为什么要拆自己的台呢? 雨鸟狠狠地拧着拖布,看着浑浊的污水流回桶里。他透过敞开的厨房门朝恰莉卧室紧闭着的门望去。她把他关在了外面;他不喜欢这样。 这使他非常,非常不安。 在十月上旬那个星期一的晚上,从南方刮来一场中等强度的风暴。它带来的大朵大朵黑云杂乱无章地飞掠过挂在地平线上的满月。第一批树叶飘落下来,在整洁的草坪和空地上悠来荡去。 等待第二天不知疲惫的巡逻队来把它们清走。有些落叶随风飘落在鹅塘上)似一艘艘小船在水面上飘荡。秋天再次君临弗吉尼亚。 安迪正在房间里看电视;他还没从头痛中恢复过来。脸上神经麻木的地方已经缩小,但并没完全消失。他只能祈祷星期三下午时他能一切准备就绪。如果事情均如他所计划的那样发展,他可以尽量减少自己使用特异功能的次数。如果恰莉拿到了他的字条,如果她那天能在马厩中和他见面……那么她就会成为他的特异功能、他的武器,他的救星。当他拥有相当于核武器的威慑力量时,谁还敢和他讨价还价? 卡普这时在隆芒特山住宅区自己的家里。就像雨鸟来拜访他的那晚=样,他正坐在沙发上小口品着白兰地,听着音响中传出的低柔乐曲。今晚是萧邦。房间对面,他的皱巴巴的旧高尔夫球袋斜靠在墙上。墙上挂着凡·高的两幅复制品。球袋是他从地下室拿上来的;那里的架子上摆满了他在过去十二年中慢慢积累起来的许多体育器材。十二年来他和乔治亚一直住在这座房子里,不再为执行任务而在世界各地奔波。他把球袋拿到起居室,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他似乎总是念念不忘高尔夫球。高尔夫,还有蛇。 “他把袋子拿上来本来是想仔细看看里面的两根铁头球棒和两根轻击棒,希望这也许会使他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然而其中一只铁头球棒似乎……有些可笑(应该说是荒唐),但有一只铁头球棒似乎动起来。就好像它根本不是只球杆,而是条蛇,一条爬进屋来的毒蛇…… 卡普将球袋扔在墙边,迅速走开了。半杯白兰地使他的手停止了轻微的颤抖。等到整杯酒下肚时,他也许就可以告诉自己他的手根本没有抖过。 他把酒杯举到嘴边时忽然停下了手。它又来了!它在动…… 还是他的眼花? 几乎可以肯定是眼花。那见鬼的球袋里并没有蛇,只有他最近不怎么用的球杆。太忙了。而他还是个很不错的球手。当然不是什么全国冠军,但至少他可以不让球出界。不像帕克,总是打斜线球。卡普可不喜欢打斜线球,因为那样球就会落在深草区,有时那里有—— 控制住自己。一定要控制住自己。你还是卡普顿吗? 他的手指再次开始颤抖起来。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有时他觉得似乎有人告诉过他一个极其充足的理由。只是他……记不起来了。但又有时—— (比方说现在。) 他觉得自己似乎处在崩溃的边缘。他的大脑像将要融化的巧电力,被这些他无法驱除的古怪念头撕扯着。 (你还是卡普顿吗?” 卡普猛地将酒杯掷进壁炉。随着恍当一声巨响,一声压抑不主的呜咽从他哽咽的喉咙中冲出。接着,他挣扎着穿过房间(一副醉态十足,东倒西歪的佯子),抓起球袋的提手(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晃动摇摆、听——丝丝……),将它甩到肩膀上。 也凭着坚强的毅力朝地下室走去,额头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丑曲的脸上交织着恐惧和决然。 里边只有高尔夫球杆,里边只有高尔夫球杆。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唱着。每走一步,他就准备着会有一条长长的、棕色的东西人袋中游出,闪着黑亮的小眼,扬起滴着毒汗的白牙,将死亡从也脖后注入。 回到起居室他感觉好多了。除了恼人的头疼,他觉得好多他又可以有条理地思考一些问题了基本上可以。 他醉了。 早晨,他又觉得好了些可惜是暂时的。 在那个刮着大风的星期一的晚上,雨鸟一直在收集情报、令人不安的情报。首先他找到涅里;昨天晚上卡普去看恰莉时,是涅里在值班。 “我想看看录像带。”雨鸟说。 涅里没有表示异议,他把雨鸟带到一间有放映机的小屋里,把星期天的录像带交给他后就离开了。他很高兴这样打发了雨鸟,心里巴望他不要再回来要什么东西。那小姑娘已经够可怕的了,而奇丑无比的雨鸟似乎还要糟糕。 每盘录像带的时间都是三小时,上面标有序号。雨鸟找到录有卡普的那一盘,反复看了四遍。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盯着屏幕,只是偶尔把带子倒到卡普向恰莉道别的那段:“我得走了。 不过我还会再见到你,恰莉,别担心,”这带子上有大多的东西令雨鸟不安。 他不喜欢卡普的样子。他看上去好像老了许多;在和恰莉说话时,他好几次似乎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一副老迈糊涂的样子。 我想我应该能在星期三之前安排了一切,是的,肯定是星期三。 他到底为什么这样说? 在雨鸟看来,让那孩子产生那么大希望最有可能使他们的实验最终暴露于世人面前。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子?最显而易见的解释是卡普在玩自己的小把戏——以伊塔的最佳方式进行诱惑。 但雨鸟不相信。卡普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在诱惑别人的人。 他看上去简直蠢透了。比如那句关于恰莉的父亲打高尔夫球的话。这完全是句荒唐透顶的话,和他们谈话的上下文没有任何联系。有一刹那,雨鸟想这会不会是什么暗号,但这显然不太可能。卡普知道恰莉房间内发生的一切都在被监视并且录像,几乎随时都可能被检查。他完全可以找一个好得多的办法,谈论高尔夫球?这句话半空悬在那里不知所云,令人疑惑。 而且还有最后一件事。 雨鸟一遍一遍倒着录像带,卡普站住了,嗅,差点忘了。然后他递给她一件什么东西,她好奇地看了看,之后放在睡袍口袋里雨鸟的手按在控制台上不断地倒着录像带。卡普把噢,差点忘了说了六遍,把那东西给了她六遍。最初,雨鸟想那大概是块口香糖。后来当他使用了定格和变焦后,他相信那很可能是张纸条。 卡普,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那天晚上接下来的时间和星期二的凌晨,雨鸟一直坐在计算机前。他调出他所知道的有关恰莉·麦克吉的所有信息,希望能找出某种规律。然而一无所获。眼睛的过度疲劳使他开始头疼。 他站起身来正要关掉电源,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这一切和恰莉没关系,捣鬼的应该是那个肥胖。嗜药的蠢货一一一她父亲。 品彻特。品彻特一直是安迪·麦克吉的负责医生,而上个星期品彻特以雨鸟从未想象过的可怕方式自杀了。很明显精神有些失常。姑且把这看作小事一桩。接着是卡普带着安迪参加葬礼——如果停下来仔细想想这是有点奇怪,但还说不上什么惊天动地。 然后卡普便开始有些古怪——谈论高尔夫球,递纸条子。 可这大荒唐了。他已经丧失了特异功能。 雨鸟静静地站着,手放在开关上。计算机的屏幕闪着灰绿色的光芒,像新挖出来的翡翠的颜色。 是谁说他丧失了特异功能的?是品彻特? 雨鸟猛地意识到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品彻特本来已经放弃了对安迪的实验,已经决定送他去默依岛。如果安迪已不能做任何·事来证明命运六号的威力,那就完全没有必要把他留在这里…… 而且把他和恰莉分开也更安全些。很好。但是品彻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要再做一组实验。 然后,品彻特就决定要清理垃圾处理器……在它正开着的时候。 雨鸟再次在计算机前坐下。他想了想,在机上敲出: 你好计算机 查询内容安德鲁·麦克吉/14112 关键字进一步实验/送往默依 查询人4号 过了一会几,计算机上显示: 你好雨鸟 查询结果安德鲁·麦克吉14112没有进一步实 验/批准人“斯大林”/计划前往默依时间十月九日十五 时/批准人“斯大林”/安德鲁空军基地至卡拉米空军基 地 完毕 雨鸟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十月九日是星期三。安迪明天下午要离开默依前往夏威夷。谁说的?批准人斯大林说的。那正是卡普本人。不过这还是雨鸟第一次听说。 他的手指再次开始在键盘上迅速敲打起来: 查询内容概率安德鲁·麦克吉14112/意念控制力 交叉查询赫尔曼·品彻特 他不得不停下来,在他带来的那本破旧的密码薄中查找品彻 特的口令。 14409 查询人4号 计算机屏幕很长时间内都是一片空白。雨鸟真有点怀疑是不 是自己的程序搞错了,也许他会一无所获。 接着,屏幕上显示: 查询结果安德鲁·麦克吉141/意念控制力35% 交叉查询赫尔曼·品彻特 完毕 百分之三十五? 这怎么可能? 好吧,雨鸟想,让我们把品彻特拿掉,看看能得到什么。 他敲入: 查询内容机率安德鲁·麦克吉14112/意念控制力 查询人4号 这时计算机不到十五秒钟便给出了答复: 查询结果安德鲁·麦克吉14112/意念控制力2% 完毕 雨鸟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自己那只好眼。在阵阵头痛中他感到一阵快意的胜利感。他后来问的才是最重要的问题,但这就是人为自己的直觉错误所付出的代价。对这样的错误计算机毫无所知,尽管程序设置已使它会说“你好”,“再见”。“对不起”。 “太糟了”和“他妈的”。 计算机认为安迪已不再具备多少意念控制力。而当你加上品彻特时,百分比却一下跳到了半空。 他接着敲入: 查询内容为什么与赫尔曼·品彻特14409交叉 查询时,安德鲁·麦克吉14112的意念控制力机率从 2%上升到35%。 计算机回答: 查询结果赫尔曼·品彻特14409的自杀/机率分 析认为安德鲁·麦克吉可能导致了他的自杀/意念控制力 完毕 啊,西半球最大。最先进的计算机系统就等在这里,只要你间出正确问题。 如果我把对卡普的怀疑作为真实情况输入呢?雨鸟一边想一边决定试一试。他拿出密码薄,找到卡普的号码。 他敲入: 归档卡普顿·霍林斯特16040/与安德鲁·麦克 吉14112一起参加赫尔曼·品彻特14409的葬礼 计算机显示归挡完毕。 雨鸟接着敲入: 归档卡普顿·霍林斯特16040/最近表现精神紧张迹象 归档卡普顿,霍林斯特16040/最近在恰莱恩· 麦克吉面前表现违反规定 归档完毕。 “你这婊子/雨鸟说,“让我们来看看。”他的手指再次回到 键盘上敲起来: 查询内容机率安德鲁·麦克吉14112/意念控 制力 交叉查询赫尔曼·品彻特14409/卡普顿·霍林 斯特16040 查询人4号 雨鸟坐在椅子里紧盯着屏幕等待着百分之二大低了。百分 十五也不太让人满意。但是—— 这次计算机显示: 查询结果安德鲁·麦克吉14112/意念控制力 90%/交叉查询赫匀曼·品彻特14409/交叉查询卡普顿· 霍林斯特16040 完毕 现在已是百分之九十。这确实够赌一把了。 约翰·雨鸟还有两件事敢拿来赌一把:第一,卡普递给那女孩的确实是他父亲给她的字条;第二,那条子里写着他们的逃跑计划。 “你这该死畜生。”约翰·雨鸟不无敬佩地喃喃道。 他再次趴到计算机前敲入: 600再见计算机600 604再见雨鸟604 雨鸟推开键盘,咯咯笑出了声。 雨鸟回到他住的房子,没脱衣服便倒头睡着了。他醒来时已是星期二中午。他给卡普挂了电话说他下午不去上班了——他得了重感冒(可能是流感),不想冒险把它传给恰莉。 “希望这不会使你明天去不了圣地亚哥。”卡普欢快地说。 “圣地亚哥?” “我这儿有三份绝密档案。”卡普说,“我需要你做我的信使。 你的飞机明天早晨七点在安德鲁斯机场起飞。” 雨鸟飞快地转动着脑筋。这又是安迪·麦克吉干的好事。麦克吉听说了他雨鸟。他肯定听说了。他一定在条子里告诉了恰莉,还有他策划的什么疯狂逃跑计划。所以那小姑娘昨天表现得那么奇怪。在去参加赫尔曼·品彻特葬礼的路上或是回来的路上,安迪一定是对卡普的脑子做了手脚,把他弄成现在这种样子。按计划;麦克吉明天下午将从安德鲁斯机场起飞;而现在卡普告诉他——雨鸟——要明天早晨走。麦克吉在利用卡普想先除去他这个障碍。他—— “雨鸟?你在听吗?” “我在听。”他说,“你能派别人去吗?我在发烧。” “我最信得过你。”卡普答道,“这事非常紧急。我们不想……让草里的蛇……知道它。” “你是说‘蛇’吗?”雨鸟问。 “是的!是蛇!”卡普简直尖叫起来。 麦克吉确实对他发过功了,而且卡普顿·霍林斯特身体内部正发生着灾难性的变化。雨鸟忽然有种感觉——不,是直觉的肯定——如果他不服从卡普而继续和他争辩,卡普会崩溃……就像品彻特那样。 他想这样做吗? 经过考虑,他决定放弃。 “好吧。”他说,“我会去的。早上七点。我得吃多少药哇? 你是个杂种,卡普。”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证明我对你的慈爱之心。”卡普打趣道。 但这玩笑生硬而空洞。他听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 “是啊,我相信。” “也许你在那儿的时候,可以打打高尔夫球。” “我不打——”高尔夫球?他也对恰莉提过一高尔夫和蛇。 看起来这两件东西是麦克吉对卡普的大脑造成的损害的一部分,“好的,我也许会玩玩。”他说。 “六点半到安德鲁斯机场去。”卡普说,“找一个叫迪克·福尔森的人。他是帕特里治上校的助手。” “好的。”雨鸟回答,虽然他根本不打算明天到机场去,“再见,卡普。” 他挂上话筒,坐回床上。他穿上那双旧沙漠靴,开始谋划起来。 你好计算机 查询内容约翰·雨鸟14222/安德鲁斯空军基地 至圣地亚哥 查询人9号卡普 查询结果约翰·雨鸟14222/安德鲁斯空军基地/ 至圣地亚哥/星期三早七点起飞 完毕 雨鸟一边读着一边想:计算机真是孩子。他只是敲进了卡普新的密码(如果卡普知道肯定得惊呆了),而对计算机来说,他就成了卡普,他开始吹起不成调的口哨来了现在是傍晚,伊塔正昏昏欲睡地进行着它的日常事务。 归档绝密文件 请输入密码 密码19180 计算机返回密码: 19180已准备好归档绝密文件 雨鸟略一停顿便敲下: 归档约翰·雨鸟14222/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至圣地 亚哥/取消 查询人9号/19180 归档完毕 接着,雨鸟告诉计算机将旅行取消的消息通知维克多·帕特里治和他的助手理查德·福尔森。这些新指令将在半夜以直通电报形式发往安德鲁斯机场,而那架飞机起飞时将不会有雨鸟这个乘客。谁也不会知道的,“包括卡普。 600再见计算机600 604再见卡普604 雨鸟一把推开键盘。当然今晚就完全有可能阻止他们的逃跑计划。但这样做没有什。么说服力。计算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他作证,但计算机得出的概率又说明什么问题呢?最好是在事情已经开始后阻止他们,那时一切都显而易见。而且也更有意思。 整个事情都很有意思。当他们一直在注意那女孩时,这人居然重获他的待异功能——也许是他成功地把它隐瞒了。很可能他把那些药全扔了,现在他竟然在控制卡普,也就是说他差点就要操纵整个机构了——而最初本是这个机构将他囚禁的。这真是太可笑了。雨鸟早已体会到较量的终局经常是可笑的。 他并不清楚麦克吉的确切计划,但他能够猜到。不错,他们会去安德鲁斯机场;只不过恰莉也会一起去,卡普可以不费什么力就把她带出伊塔基地——也许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人能做到这点。他们会去安德鲁斯,但不会去夏威夷。安迪也许计划他们将消失在首都华盛顿。也许他们将在德班下飞机,然后安迪会让卡普叫一辆班车。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消失在小镇森汤——只不过几天之后又会重新出现在(芝加哥论坛》触目惊心的大标题里。 他也曾有过不干涉他们的短暂念头。那样也会很有意思。如果那样,他猜想卡普最终会进一家疯人院,大喊大叫高尔夫球棒和草丛里的毒蛇,直至自杀身亡。那么伊塔呢?想象一下在一座蚁蛙下放上一罐销酸甘油会是什么景象吧。雨鸟推测,在新闻界得到有关“麦克吉一家悲惨遭遇”的些许消息后的五个月内,伊塔就将不复存在。雨鸟从未觉得有必要效忠伊塔。他是独行客。 命运的残废斗士、死神的红肤天使。而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轻如鸿毛。在这个时刻,他的忠诚并不是献给伊塔。 而是恰莉。 他们两个有一个约定。在那最后时刻,他将凝视着她的眼睛深处,而她也会看着他的……也许他们会在熊熊烈焰中一起走出躯壳。杀了她,也许会把世界从某种难以想象的厄运中解救出来;但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池并不认为自己应对世界效忠。 相反,是这世界和伊塔使他离开了自己那个封闭的荒漠社会,而那个社会本来也许会成为他的救赎之途…… 可是恰莉,恰莉! 自从停电的那个漫长的黑夜后,他们两个就相拥在死神的华尔兹中。那天早上在华盛顿杀死瓦里斯后,他所怀疑的现在变成了不可抗拒的决心:那女孩是他的。但要通过爱,而不是毁灭,因为两者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他愿意接受死亡。从很多方面讲,他愿意死去。而死在她手上,死在她的火焰里,将是他在上帝面前的痛悔……也许还会是上帝对他的宽恕。 一旦她和她父亲在一起后,她将成为一只上膛的枪……不,一只火焰喷射器。 他会看着她,他会让他们父女重聚。然后会怎样?有谁知道? 但知道了岂不是扫兴? 第11章 火之舞 星期三早上六点,恰莉起床后脱下睡袍,去冲淋浴。她洗好身体和头发,然后把水温调冷,就站在冷水里冲了一会儿。接着,她用毛巾把自己擦干,然后仔细地打扮起来——纯棉内裤,真丝衬衫,黑蓝色及膝长袜,外面套上裙子,最后再穿上拖鞋。 昨天晚上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能够睡着。上床时,她心里忐忑不安,焦虑而又兴奋。但她居然睡着了,而且不断做梦。梦到的不再是天师,也不再是穿过树林的狂奔,而是她的妈妈。这很奇怪,因为她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佯思念妈妈了;有时妈妈的脸在记忆中会显得模糊而又遥远,像退色的相片。但在昨晚的梦里,妈妈的脸——她微笑的眼睛,她温柔的嘴——非常清晰,好像恰莉刚刚见过她一样。 现在,她穿好衣服,为白天做好了准备,脸上也没有了那种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倦意。她看上去非常平静。在厨房门边电灯开关的下面,有一个对讲器。这时,她按下了对讲器。 “有事吗,恰莉?” 她知道这个说话的人是麦克。七点种一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鲁斯会来接麦克的班。 “今天下午我想去马厩,”她说,“去见天师。你能告诉他们吗?” “我会给豪克斯但勒留个条,恰莉。” “谢谢。”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一旦你熟悉了这些人—— 麦克,鲁斯。盖瑞——的声音,你就可以在脑子里想象出他们的样子来,就像你能想象出广播节目主持人的样子一样。然后,你就会慢慢喜欢上他们。她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再也听不到麦克的声音了。 “有别的事吗,恰莉?” “没有,麦克。祝……祝你好运。” “谢谢你,恰莉。”麦克听上去惊讶而又愉快,“也祝你好运。” 她打开电视,找到每天早上播放的一个卡通剧:“金鱼眼”正抽着烟斗,准备一会儿给“阎王爷”一顿臭揍。时间过得可真慢,一个小时就像一年那样漫长。 如果豪克斯但勒大夫不允许她出去怎么办?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金鱼眼”的胡子的特写镜头。 他最好不要那样说。他最好不要反对。因为我要出去。不管怎样,我要出去! 安迪的睡眠远不如他女儿的那样舒服。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有时刚刚快要睡着,却又立即惊醒,因为噩梦开始了。他惟一还有印象的一个是看见恰莉在马厩的走廊上跌跌撞撞向他走来;她的头不见了,脖子中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红蓝色的火焰。 他本来想在床上一直躺到七点钟,但床头的表刚走到六点一刻,他就再也待不住了。他跳了起来,向浴室冲去。 昨天晚上九点刚过。品彻特以前的助手纳特大夫拿着一些文件走了进来。纳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说话含糊不清还带着口音:很遗憾你要离开我们;希望你在夏威夷过得愉快;我.真想和你一块走,哈哈,请在这上面签字。 纳特递给他的东西是他的个人物品清单(其中包括他的钥匙环;看到它,安迪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痛苦的回忆)。到夏威夷后,他们会把这些东西再收上去;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让他签一份这样的单子说这些东西已被归还,这些人谋杀了他的妻子、穿越半个国家追捕他和恰莉,绑架并囚禁了他们,现在,却要让他签一张有关他个人物品的文件。安迪觉得这简直荒诞而又可怕。 可他不想丢失任何一把钥匙。于是他在那文件上草草签了名,并故作轻松他说:我以后可能会用它们来开酒瓶,是不是,伙计? 文件的最后一页是卡普起草的关于星期三行动的时间表。他们将在十二点半时动身,到时卡普会到安迪的房间来接他。他们将从东边的岗亭出去,到c级停车场。在那儿会有两辆护送的汽车跟上他们。他们将会开车到安德鲁斯空军基地搭乘下午三点钟的飞机。飞行途中,飞机将进行一次中途加油——在芝加哥附近的德班空军基地。 好吧,、安迪想,就这样。 他们还给了他两个皮箱。于是安迪穿好衣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把衣服。剃须刀,皮鞋和拖鞋都装进箱子。他故意慢吞吞地做着这一切,看上去完全像一个被药品麻醉的人。 当他刚从卡普那里发现有雨鸟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希望能见到他:如果能“推动”这个曾经用浸有镇静剂的飞膘射中恰莉,后来又更为严重地伤害了她的人;如果能说服他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的话,那会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但现在他已不再希望见到他了。他不愿冒任何风险,也不愿遇到任何形式的意外,他脸上感觉麻木的地方缩小了,但并没有消失——它们在提醒他,如果过度使用自己的特异功能,他很可能会把自己的命送掉。 他只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他少得可怜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他只能坐下来静静地等待。但一想到很快又能见到女儿,他的心便一阵温暖。 对他来说,一个小时同样像一年那样漫长。 雨鸟整个晚上根本未曾合眼。他早上五点才开着他的卡迪拉克从华盛顿回来。回来后,他坐在厨房的桌子旁,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咖啡。他在等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打来的电话。没有等到电话之前,他无法休息。虽然安迪已经把卡普顿·霍林斯特弄得神魂颠倒,使他不大可能发现雨鸟通过计算机做了手脚,但雨鸟对此仍不敢掉以轻心。 大约六点四十五分左右,电话铃响了。雨鸟放下杯子站了起来。他走进起居室,拿起电话:“我是雨鸟。” “雨鸟吗?我是安德鲁斯基地的迪克·福尔森,帕克里治上校的助手。” “你把我吵醒了,先生。”雨鸟说,“我希望箱子那么大的螃蟹夹住你的手。听说过吗?这是一句古老的印第安咒语。” “你的飞行被取消了,我想你知道。”福尔森说。 “是的,卡普昨天晚上亲自通知了我。” “我很抱歉。”福尔森说,“不过这是照章办事。希望你明白。” “你的工作完全合乎规章制度,先生。现在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当然,我真羡慕你。” 雨鸟礼貌地干笑两声,然后挂上了电话。他走进厨房,拿起杯子走到窗前。他默默地注视着窗外,外面什么都没有。 在脑海里,他隐约看见了那些为死者亡灵祈祷的人们4卡普这天早上十点半才到办公室,比平常晚了一个半小时。 离开家之前,他花了二十分钟,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他的那辆维加车。昨晚一夜恶梦不断,使他相信车里一定爬满了蛇。 他仔细检查了行李箱和仪表盘上装零星物件的小隔间,担心里面正盘着一堆响尾蛇或眼镜蛇(或者比响尾蛇和眼镜蛇更加希奇。 可怕的东西)。打开小隔间时,他没有用手,而是用了一根管帚,因为他害怕里面会突然蹿出一条毒蛇扑到他脸上。当里面的一张弗吉尼亚地图蓦地掉出来时,他险些叫出了声。 开车到伊塔去的路上要经过格林威高尔夫球场。卡普把车停在路肩上,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些高尔夫球手们一直打完第八穴和第九穴。每当有人将球击入深草区,他都忍不住想走下车来,警告他们要小心草丛中的毒蛇。 车后一阵突然的喇叭响(他的车有一半挡在了路上)将他惊醒过来,于是他继续开车上路了。 刚一走进接待室、他的秘书就给他送上了一大堆昨天的电报。但他只是接了过来,并没有费心去看看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马上处理。那女孩正坐在桌旁整理着一些文件,这时她好奇地抬起头看了看卡普。卡普并没有注意她。他脸上正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她身边一个半开着的抽屉。 “先生?”她说。因为自己是个新人,她一直谨小慎微,虽然她已经在这儿工作了几个月,已经取代了原来卡普身边的心腹(也许还是和他睡过觉的心腹,新来的女孩有时这样想)。 “嗯?”他终于扭过头注意到了她询问的目光.但他眼中依然带着一片茫然的神情。这让人觉得有些害怕……看着他的眼睛,让人想起传说中闹鬼的屋子里那些打烂的窗户。 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卡普,你没生病吧?你看起来有点苍白。” “我很好。”他说。有一刹那,他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风采,使她稍微有些放心。他的肩膀挺了起来,头也昂了起来,眼睛也变得神采奕奕,不再是一片茫然,“无论谁要去夏威夷,都会感觉不错。不是吗?” “夏威夷?”格劳瑞很惊讶,这对她来说还是新闻。 “现在先不考虑这些。”卡普说着把其它一些表格、备忘录和那些电报堆在一起,“我以后再看这些东西。麦克吉父女有什么事吗?” “只有一件事。”她说,“我本来正要告诉你的。麦克说恰莉想今天下午去马厩看看马。” “好吧,让她去吧。”卡普说。 “后来她又说她想一点一刻去。” “行啊,可以。” “让雨鸟先生带她去吗?” “雨鸟要去圣地亚哥。”卡普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满足感说,“我另派一个人去。” “好吧。你现在想见、……’她只说了一半。卡普的注意力已经离开了她:又转移到了那只大抽屉上。它是半开的,按照规则,它必须总是半开的,里面有一只枪。格劳瑞是个神枪手,她之前的雷切尔也是。 “卡普,你真的没什么事吗?” “应该把它关上,”卡普说,“它们喜欢黑暗。它们会爬进去藏起来。” “它们?”她不解地问。 “蛇。”卡普说着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卡普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各种文件和电报,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它们。现在,他惟一能记住的就是蛇。高尔夫俱乐部以及一点一刻他要做的事。她要去见安迪·麦克吉。 他强烈地感觉到安迪会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知道安迪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下午一点半之后的事情对他来说完全是漆黑一片。 他并不在乎。这对他不啻为一种解脱。 十点一刻,约翰。雨鸟悄悄溜进恰莉房间附近的一个小监视室。肥硕的鲁斯。塔特正坐在里面观察着监视器。他硕大的屁股几乎把椅子都撑破了。数字温度计显示温度是华氏68度。门开时,他扭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雨鸟,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我听说你走了。“他说。 取消了。”雨鸟说,“不要对任何人说你今天上午看见过我,鲁斯。” 鲁斯不解地看着他。 “你从未见过我。”雨鸟重复道,“今天下午五点之后,你爱怎么说我都不在乎。但在五点之前,不要对任何人说起看见过我。如果我听说你对什么人说了,我会跟在你后面,给自己挖点脂肪带回去。你明白了吗?” 鲁斯的脸刷地变白了,手里捧着的汉堡包也掉在了地上。突然间,他一点也不饿了。他以前听别人说过这个人疯了,现在看来那些人说的显然是真的了。 “我明白了。”在那狰狞的笑脸和那咄咄逼人的独眼前,鲁斯忐忑不安地蹑喏着。 “很好。”雨鸟说着向他走去。鲁斯暮地闪了开去,但雨鸟根本没注意他。他只是紧紧盯着监视器的屏幕。那是恰莉,她穿着裙子漂亮得像一幅油画。雨鸟以一个情人的眼光注意到她今天没有编辫子,头发随意地披在脖子和肩膀上。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看书,也没有看电视,就像一个正在等公共汽车的女人。 恰莉。他钦佩地想,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她今天要做什么?雨鸟问。 “没什么。”鲁斯讨好地回答。他几乎有些结巴了,“就是今天下午一点一刻要去看马。明天我们要用她再做一个实验。” “明天,是吗?” “是的。”鲁斯才不在乎实验不实验呢。但他想这样也许会让雨鸟高兴。那样的话,也许他会离开。 他看上去是很高兴,那可怕的笑容又出现了。 “她要在一点一刻去马厩,是吗?” “是的。” “谁跟她一起去呢?因为我正在去圣地亚哥的路上?” 鲁斯发出一声几乎像女人似的咯咯笑声。他很高兴雨鸟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 “你的朋友,唐·朱尔斯。” “他根本不是我朋友。” “不,他当然不是。’)鲁斯立刻改了口,“他觉得这命令很滑稽,但因为是卡普下的命令——” “滑稽?他为什么觉得滑稽?” “把她带到马厩就离开,让她一个人留在那儿。卡普说马厩的工作人员会看着她的。但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唐好像认为那就像是——” “不管他怎么想,人们不会为他所想的付报酬。不是吗?胖子?”他用力拍了拍鲁斯的肩膀,那声音就像一声小小的闷雷。 “不,当然不会。”鲁斯赶紧聪明地赞同道。他现在已冒出了冷汗。 “再见。”雨鸟说着向门口走去。 “你走了?”鲁斯听上去大大松了口气。 雨鸟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记住,我从来都没有到过这儿。” “当然,先生,从来没有。”鲁斯慌忙回答道。 雨鸟点点头,离开了房间。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鲁斯呆呆地瞪着那扇门。过了好一会儿,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胳肢窝黏糊糊的,白衬衫极不舒服地贴在身上,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汉堡,擦了擦,又接着吃了起来。那女孩仍旧静静地坐在那里。鲁斯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雨鸟——不是别人,偏偏是雨鸟——居然能够让这女孩喜欢上他。 时间终于到了一点一刻。恰莉似乎已等了一辈子。这时,门铃短短地响了一声,唐·朱尔斯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棒球衫和一条旧牛仔裤。唐冷冷地看着恰莉,显然对她丝毫不感兴趣。 “跟我来。”他说。 恰莉跟着他走了出去。 那一天,天气凉爽而美好。十二点半,雨鸟穿过依旧翠绿的草地,来到低矮的l型马厩前。马厩漆成暗红色——风干血迹的颜色,而烟囱却是轻快的白色。头顶上,几朵白云缓缓飘过碧蓝的天空。微风轻抚着他的衬衫。 假如非选择死亡不可的话,今天是一个好日子。 他找到马厩负责人的办公室,走了进去,向他出示了自己盖有a等戳印的身份证。 “什么事;先生?” “撤离这个地方。”雨鸟说,“五分钟之内,让所有人都离开这里。” 马厩负责人没有申辩也没有罗嗦,也许他微微有些变色,但他棕褐色的皮肤掩盖了这一点:“也包括马吗?” “不,只是人。出去,到后面去。” 雨鸟又穿上了过去的行头——他们在越南战争时有时把这叫做射手服。他的裤兜呈长方形,又大又深,上面有盖子。这时,他从其中一个口袋中掏出一把大号手枪,随意地拿在手里,枪口对着地面。马厩负责人那双精明的眼睛看了看它,没有表示任何惊讶。 “要出什么麻烦事了吗?先生?” “也许吧。”雨鸟平静地回答,“我还不能肯定。现在走吧,伙计。” “我希望不要伤害到那些马。”负责人说。 雨鸟笑了。他想,她也会这样希望的,他曾经观察过恰莉和马在一起时她充满柔情与爱意的眼神。而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木料,干草捆,上面还有堆满草料堆的阁楼,四处贴满“禁止吸烟”的标志,是个极易燃烧的建筑。 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行动。 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对自己的生命已变得越来越不在意。更危险的处境他也曾经历过。 他走到马厩宽大的的双层门边向外望去。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他转过身)顺着一间间马棚向前走去,闻着马匹身上那无比熟悉的香甜气息。 他一一检查了所有马棚,肯定它们都上了门闩。 他再次回到马厩的大门边,这次有人向这边走来,是两个人。他们还在鹅塘的那边,要五分钟才能走到这里。不是卡普和安迪,而是唐·朱尔斯和恰莉。 “来吧,恰莉。”他温柔地想着,“到我这儿来吧,快来吧。” 他环顾四周,打量了广下那些阴暗的小阁楼,然后走到梯子——倒不如说是一堆钉在一起的简易木棍——边,轻巧地爬了上去。 三分钟之后,恰莉和唐·朱尔斯来到了阴凉。空无一人的马厩。刚一进门,他们停下了脚步,让眼睛逐渐适应室内的阴暗。 雨鸟手中是一支经过改造的·357麦格枪。他在上面安上了自己组装的消音器,看上去就像一只怪异的黑蜘蛛倦伏在枪口上。其实,这并不是个很有效的消音器:要完全消除一支大号手枪的声音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他万不得已扣动扳机的话,它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雨鸟真心希望这次根本就没必要使用这支枪;但现在,他双手握着枪,将枪口向下瞄准了唐。朱尔斯的前胸。 朱尔斯正仔细地向四周打量着。 “你现在可以走了。”恰莉说。 “嗨!”朱尔斯大声喊道,根本没有理会恰莉。雨鸟很了解朱尔斯。他是个有些刻板的人。他认为只要你逐字逐句按照命令做事,就没人能找你麻烦,也没人能让你出丑。“嗨,马夫!有人吗?我把这孩子带来了。” “你现在可以走了。”恰莉再次说道。但唐·朱尔斯还是没有理会她。 “跟我来。”他说着抓住恰莉的一只手腕“我们去找人。” 雨鸟带着少许歉意,准备向唐·朱尔斯开枪了。这对他也许更好些,至少他是由于执行任务而丧生,并且还没有被烧得赤身露体。 “我说过你现在可以走了。”恰莉说。这时,朱尔斯突然放开了她的手。不只是放开,而是猛地甩开了,就像抓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 雨鸟仔细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朱尔斯已经转过身,怒视着恰莉。他在揉着自己的手腕,但雨鸟看不见那儿是否留下了什么伤痕。 “你出去吧。”恰莉这次柔和地说。 朱尔斯把手伸进外套。很明显,他是打算把她押到房子后面去,雨鸟又一次做好了向他开枪的准备,等枪从他的衣服里一露出来就会有一颗子弹等着他。 但是枪只掏出一半他就大叫一声,把枪扔在了地上。他向后倒退两步,从那姑娘身边躲开,眼睛瞪得大大的。 恰莉稍稍转过身,似乎已对唐·朱尔斯完全丧失了兴趣。l形马厩较长一侧墙壁上有一个伸出来的水龙头,底下有个水桶,里面装着半桶水。 蒸气开始从桶里冉冉升起。 朱尔斯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他仍然惊恐万状地瞪着恰莉。 “出去,你这个杂种。”她说,“否则我会把你点着烤熟了。” 约翰·雨鸟在心中暗暗喝彩。 朱尔斯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看着她。他微微侧着头,眼珠不停地来回转动着,看上去像只老鼠,阴驽而又危险。如果她不得不对他做什么的话,雨鸟愿意帮助她。不过他希望朱尔斯放聪明点儿。那种能力有时是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 “马上出去。”恰莉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快点儿!我会看着你。快出去!” 她声音中的狂怒使他终于下了决心。 “别发火。”他说,“好吧,我走。不过你哪儿也去不了,姑娘。你这样做不会有好结果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她前面走过,朝大门走去。 “我会一直看着你。”恰莉厉声说道,“连头也不要回,你……你这堆臭狗屎。” 朱尔斯走了出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但雨鸟并没有听清他在嘀咕什么。 “滚你的吧!”恰莉大声喊着。 她站在马厩的大门口,背对着雨鸟。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泻下,将她纤小的身子裹成一个漂亮的剪影。雨鸟心底再次涌起一股浓浓的爱意,几乎令他不能自已。那么,这就是他们的约会之处了。 “恰莉。”他温柔地叫道。 她的身子猛地僵直了,向后踉跄了一步。虽然她没有转过身来,但雨鸟知道她已认出了他。从她渐渐挺起的双肩,雨鸟能够感觉到那充溢她全身的愤怒。 “恰莉。”他又叫道,“晦,恰莉。” “是你!”他勉强捕捉到她耳语般的细小声音。马厩深处,传来一匹马的轻嘶。 “是我。”他回答,“恰莉,一直是我。” 这时,她转过了身,沿着马厩长长的走廊望去。但她什么也没看到。他躲在阴暗的第二个阁楼里,趴在草堆后面,正好在她的视线之外。 “你在哪儿?”她愤怒地问,“你骗了我!是你把我们抓到这里的!爸爸说那时是你领人到爷爷的营地去的!”她不由自主地把手举到咽喉处被飞缥射中的地方,“你在哪儿?…… 啊;恰莉,你真的想知道吗? 又传来一匹马的嘶鸣。这次已不再是感觉舒适时的那种轻嘶,而是突然被恐惧攫住时的叫声)接着,另一匹马也叫了起来。一匹纯种马暴躁地踢着它紧锁的厩门,发出沉重的膨膨声。 “你在哪儿?”她再一次尖声叫道。雨鸟突然感到气温开始升高。就在他下面,一匹马一一可能是天师——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妇人在尖叫。 门铃短促(刺耳地响了起来)卡普顿·霍林斯特迈进了安迪位于北边那所房子地下室的房间。他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他了。那个人虽然已上了岁数,但是坚韧。攫铄而精明;那个人拥有一张你在十一月黎明前的黑暗中所希望见到的脸;那个人总是信心十足地握着一支短枪。而现在这个人走起路来步履瞒珊,神情恍惚。一年前深铁灰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他的双唇微张,不住地抽动。但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睛,它们看上去一片茫然,充满困惑,甚至有些孩子似的天真;只有当他向两边投去飞快的一瞥时,这种表情才会暂时被惊疑和恐惧所代替。他的双臂绵软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手指下意识地抽动着。回波效应已进一步恶化为反弹效应,无休止地折磨着他的大脑,几乎使他发疯。 安迪·麦克吉站起身将他迎进屋里。今天,他穿的是伊塔特工在纽约第三大道上开车追捕他和恰莉那天所穿的衣服。现在,那件灯心绒甲克的左肩已经开线,棕色斜纹裤也已经掉了色,臀部磨得发亮。 这一段时间的等待对他来说很有好处。这使他终于能够以平静的心情面对所有的一切。这并不是说他理解了他们,不是的。 他知道他永远也不能理解他们;即使他和恰莉能把这些家伙痛打一顿之后逃之夭夭,他也不可能理解他们。他的性格当中没有任何致命的缺点可以使他“有兴”饱尝这次痛苦的遭遇。他也没有什么大罪需要让他的女儿来赎。需要两百块钱或是参加严格控制下的实验并不是什么错误,就像企盼自由并没有错一样。“如果我能摆脱这一切/他想到,“我要告诉人们:管好你们的子女,管好你们的小宝贝吧,把他们教育好。他们总是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时候他们确实知道,但大多数时候情况并非如此。” 但现实终归是现实,难道不是吗?他们出了钱,总得得到点儿什么。但这并不能让安迪对那些做出这种事的人们产生丝毫的理解或原谅。为了求得内心的平静,他只能将满腔怒火发泄到那些借用国家安全之类的名义做出这种事来的厚颜无耻的抽象官僚身上。但现在那些官僚已不再抽象:他们其中的一个就站在他面前,抽搐着,傻笑着,内心一片茫然。安迪对卡普现在的状况并不感到丝毫的同情。 “你自作自受,朋友。” “你好,安迪。”卡普说,“准备好了吗?” “好了。”安迪回答道。“帮我拎个箱子好吗?” 卡普猛地一愣,投过来惊慌的一瞥。“你检查过箱子吗?他问,“看看里面有没有蛇?” 安迪对他发功了——只是轻轻地一“推”。他必须尽可能地养精蓄锐,以应付意外的事件。他指了指一个衣箱命令道:“提着它。” 卡普顺从地走过去提起了衣箱。安迪拿起了另外一个。 “你的车在哪儿?” “就在外面。”卡普说,“已经掉头了。” “会有人检查我们吗?而他的意思其实是:“会有谁阻拦我们吗?” “怎么会呢?”卡普问道。他真的吃了一惊,”我是负责人呀。” 他只好不再追问。“我们走吧。”他说,“把箱子放在行李箱里一一、”“行李箱没问题。”卡普插话道,“我早上检查过。” “然后我们开车到马厩接我女儿。明白吗?” “明白。”卡普说。 “好极了,那么走吧。” 他们离开房间向电梯走去。大厅里人来人往,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他们不安地看看卡普,然后又移开了目光。电梯一直把他们带到那个舞厅里。 以前那个红头发的约瑟已经被提升。现在一个年轻、却已开始歇顶的男人坐在那几,一只手拿着钢笔,正皱着眉头看着一本计算机编程教材。当他们走近时,他抬起头来。 “你好,瑞查德。”卡普说,“对付书本呢?” 瑞查德笑了:“还不如说是书本在对付我。”他惊讶地瞧了瞧安迪。安迪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卡普将他的大拇指伸入一个凹槽中,里面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瑞耷德面前仪表板上的一盏绿灯亮了。 “目的地?”瑞查德问。他放下钢笔,换了只圆珠笔,拿笔的手停在一个小小的硬皮本上。 “马厩。”卡普轻快地说,“我们去接安迪的女儿。他们准备逃走。” “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安迪更正道,同时对这门卫实施了自己的意念控制。头痛立刻开始了,像捅进了一把钝刀。 “安德鲁空军基地。”瑞查德重复着,一面把它连同时间记在本上。“祝你们开心,先生们。” 他们走出门,来到十月和煦的阳光下。卡普的车停在白色石头砌成的整洁的环形车道上。“把钥匙给我。”安迪说。卡普照办了。安迪打开行李箱把行李放了进去,上了锁,把钥匙还给卡普。“我们走吧。”。卡普开车绕过鹅塘向马厩驶去。在路上,安迪看见一个穿棒球衫的男人朝他们刚刚离去的房子跑去。他感到有点不妙。卡普将车停在马厩敞开的大门前。 他伸出手去拿钥匙,安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不,不要熄火了。我们走吧。”他钻出车门。头嗡嗡做响,一阵阵疼痛由神经直入脑髓。不过还不算太糟,不太糟。 卡普钻出车子,然后站住了,显得犹豫不决。“我不想进去了。”他说。他的眼睛在眼眶里不停地来回转动。“里面太黑了。 它们喜欢黑暗,它们藏在里面,等着咬人。” “那儿没蛇。”安迪说着,稍稍“推”了他一下。卡普终于挪步了,不过看上去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安迪的话。 从亮处走进黑暗使他的眼睛有一阵什么也看不见。刹那间,安迪突然感到惊恐万状:也许她并不在那儿。马厩里又闷又热,似乎有什么事惊扰了马儿们。它们不安地嘶叫着、踢着门。但安迪什么也看不见。 “恰莉?”他呼唤着她。声音充满焦虑,有些发颤,“恰莉?” “爸爸!”她喊道。一阵喜悦立刻充溢了他的全身——但这喜悦很快就变成了害怕。他听出她的声音中流露出极大的恐惧,“爸爸,别进来!别进——” ““我想已经有点晚了。”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 “恰莉。”那个声音再次柔和地传下来.它是在上面的什么地方。但到底是哪儿?它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她心中怒火中烧——恨他们的不公;恨他们的贪得无厌;‘限他们堵住了每一条逃跑的道路。她几乎立刻感到了自己体内能量的聚集,似乎一触即发。就像刚才对那个带她来的人。当他掏枪的时候,她只是让枪发热就使他丢了它。他很幸运。子弹没有在枪膛里爆炸。 热量在她体内越聚越多,并且开始向外辐射,就好像打开的蓄电池。她扫视着头顶上那些黑洞洞的阁楼,但还是看不见他。 那里有大多的草堆、大多的阴影。 “我不会下来的,恰莉。”他的声音提高了些,但仍很平静。 在狂怒和困惑中,她勉强听到了他的话。 “你必须下来,到这儿来!”恰莉大喊。她开始颤抖起来。 “你必须下来,否则我会烧毁这里的一切!我做得到!” “我知道你做得到。”那个柔和的声音回答说。它从四面八方飘来,无处不在。“但是如果你这样做了,你会烧死很多匹马的,恰莉)你听不见它们的叫声吗?” 她能听见。他一提醒她就听见了。它们已害怕得几乎发狂,大声嘶鸣着踢打着马棚的门——天师也在那儿。 她感到呼吸急促。火光弥漫的曼德斯农场和燃烧的鸡群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她又一次转向水桶,心脏狂跳不已。她体内的能力正在失控的边缘,再过一会儿(忍住!)它就会冲破束缚。 (忍住??一发而不可收拾。 (忍住!忍住!听到了吗?忍住??这时;半满的水桶已不再只是冒汽;里面的水突然变得沸腾不已。片刻之后,水桶正上方的铬钢水龙头螺旋桨似地转了两转,脱离墙上的水管,像火箭一样射过马房,撞在对面的墙上。 水流从管子里喷涌而出。是冷水,她能感到水的凉意。但片刻之后,喷出的水流就变成了蒸汽,膝陇的雾气充斥了马厩间的走廊。水管旁边木钉上挂的橡皮管也已熔化。 (忍住??) 她开始渐渐控制了自己的能量,使它平息下去。若是一午前,她会做不到这一点,而只能任其肆意横行。现在她能做得好些了。啊,但是却要控制这么多! 她站在那儿,全身瑟瑟发抖。 “你还想怎么样?”她低声问道,“为什么你不能放过我们?” 一匹马儿发出一声长嘶,尖利且充满恐惧。恰莉十分明白它的感受。 “没人会认为把你们放了就行了。”雨鸟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甚至你父亲也不会这样想。你们走了,下一个抓到你们的也许是苏联人,也许是北朝鲜人,甚至可能是中国人。你也许以为我是在骗你,但我说的是真话。” “那不是我的错!”她喊道。 “是的。”雨鸟沉思道,“当然不是。但说也没用。我并不关心什么之基因,恰莉。我从不。我只在乎你。” “你撒谎!”恰莉尖声叫道。“你骗了我。你假装是个正人君子,可你——” 她不再说了。雨鸟轻巧地爬过一捆干草,坐在了阁楼边上,将两腿晃在空中。那支枪在他的衣襟下。他的脸就在她的上方像一轮晦暗无光的月亮。 “对你撤谎?不,我只不过是把事实混在了一起,恰莉。我没做过什么别的事。而且我这么做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 “无耻的谎言。”她轻声说。但是她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希望”能相信他;泪水已在她眼眶中打转。她大疲惫了,她希望相信他,希望相信他曾喜欢过她。 “你与众不同。”雨鸟说,“你父亲也是一样。他们会怎么办呢?说:‘噢,对不起,我们弄错了。’然后把你们放回大街上去?你见过这些人是怎么干的,恰莉。你见过他们在黑斯廷斯。 格兰对曼德斯那家伙开枪。他们拔掉了你妈妈的指甲然后杀“住口”她悲痛地大喊。体内那股力量再次腾起,险些失控。 “不,我要说。”他说,“你应该知道真相了,恰莉。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是我把你变得对他们那么重要。你以为我这么做是因为那是我的工作?他妈的才不是呢。他们算是个屁!卡普豪克斯但勒。品彻特,还有带你来的那个朱尔斯——他们都是个屁。” 她茫然地瞪着他,似乎被他半空中的脸催眠了。他今天没有带眼罩,而原先本该是眼球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扭曲、开裂的空洞,如恶梦般可怕。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对你说谎。”他说着摸了摸自己丑陋可怕的脸。他的手指轻轻地,几乎是爱抚地从下巴上一道淤血的疤痕移到脱了皮的脸上,然后又来到烧坏了的眼眶.“是的,我混淆了事实。没有什么河内的埋伏圈,也不是什么越南共产党。这是我们自己人干的。因为他们都跟那些人一样,是一群混帐王八蛋。 恰莉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难道他不知道坐在那儿,她能把他烤成肉饼吗? “除了你和我。”他说,“这些事都不重要。我们应该彼此坦诚,恰莉。这就是我所希望的——和你坦诚相见。” 她感到他现在说的是实话——但还有一些阴暗的事实他没有告诉她。 “上来。”他说,“我们好好谈谈这件事。” 他的话像有催眠作用。从某种方面来说又像是心灵感应。因为尽管她已经感到那些阴暗事实的可怕,她的双脚仍开始移向那梯子。那声音不止是在讲话。它是在结束。结束怀疑,结束不幸与恐惧……结束燃起更大的火灾带来可怕后果的念头。他以自己疯狂,变态的方式告诉她他是她独特的朋友。而且……是的,在她心底某处,她也希望这样。她在盼望一种结束。一种放松。 于是她开始移向那梯子。当她父亲进来时,她的手正搭在梯子“恰莉?”他叫道。 魔法被解除了。 她的手离开横木,忽然醒悟了。她转过身,看到他站在那儿。 “爸爸,你胖了!” 她的第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快得连她自己也几乎没有意识到。不管是胖是瘦,那确实是他;在任何地方她都能认出他来。对父亲的爱压倒了一切,驱散了雨鸟那迷雾般的魔力、她意识到无论约翰·雨鸟对她意味着什么,他对父亲只能意味着死亡。 “爸爸!”她大喊,”别进来!” 一道激怒的神情在雨鸟可怖的脸上一闪而过。那支枪已不再是在他的膝上,而是直指站在门口的人影。 “我想已经有点晚了。”他狞笑着说。 父亲身边站着另外一个男人。她想他一定是他们称为卡普的那位;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肩膀像象脱了臼似地耷拉着。 “进来。”雨鸟命令道……安迪照办了。“现在站在那儿别动。” 安迪停住了。卡普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仅隔一两步,就像两人被绑在了一起似地。卡普的眼睛紧张地在昏暗的马房里扫来扫去。 “我知道你完全对付得了我。”雨鸟说。他的语调轻快了些,变得几近调侃。“实际上你们两个都能做到。但是麦克吉先生……安迪?我可以叫你安迪吗?” “随便。”她父亲说。他的声音很镇定。 “安迪,如果你想对我施用你的意念控制力的话,我会在失去控制之前先打死你女儿。当然,同样的,恰莉,如果你对我做出什么来的话,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恰莉跑向父亲,把脸贴在他的灯心绒外套上。 “爸爸,爸爸。”她声音嘶哑地呢喃着。 “咳,宝贝儿。”他唤着,抚摩着她的头发。他搂着她,然后抬起头看着雨鸟。他坐在阁楼边上,像一个坐在桅杆上的水手。 他正是安迪梦中那个独眼海盗活生生的体现。‘现在你打算怎样?”他问雨鸟。他知道这个人可以把他们扣在这儿,直到刚才那个跑过草地的家伙叫回帮手来。但是他有种感觉:这个人并不打算这样做。 雨鸟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恰莉?”他叫道。 恰莉在安迪怀中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回头。 “恰莉。”他温柔的声音再次耐心地唤道,“看着我,恰莉。” 慢慢地,她勉强转过头,注视着他那晦暗无光的脸。 “上来,到我这儿来。”他说,“就像你刚才那样。一切都没改变。让我们做完我们的事,一切都会结束的。…… “不,我不会答应的。”安迪几乎有些高兴地说,”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上来,恰莉。”雨鸟说,“否则我现在就用子弹打穿你父亲的脑袋。你可以烧了我,但我打赌在那之前我就能抠动扳机。” 恰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像只受了伤的野兽。 “别动,恰莉。”安迪马上说。 “他不会有事的。”雨鸟说。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极具说服力,“他们会送他到夏威夷,他会过得很好。恰莉,由你选择。 一颗子弹打穿他的脑袋还是夏威夷金色的沙滩,哪一样?你选择吧。” 恰莉紧紧盯着雨鸟,迈着颤抖的步子从父亲身边走开。 “恰莉!”他厉声道,“不!” “一切都会结束的”雨鸟说,枪口始终瞄准着安迪的脑袋。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我会干净利落地结束这一切。相信我,恰莉。为了你父亲和你自己,相信我。” 她迈出了第二步,接着是第三步。 “不。”安迪说,“别听他的,恰莉。” 但这似乎给了她迈步的理由。她再一次走向梯子,把手搭在梯子的横木上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保证他没事吗?” “是的,我保证。”雨鸟说。安迪突然彻底明白了:他的谎言的强大力量,他所有的谎言。 “我不得不对她发功了。”他带着麻木的震惊想,“不是对他,而是她。” 这时,她已站在梯子的第一阶上,双手抓着头顶的横木。他凝神屏息,准备发功。 就在这时,卡普——已经被大家忘记的卡普——突然尖叫起来。 当唐·朱尔斯跑回那幢房子时,卡普和安迪刚刚离开几分钟。 守门的瑞查德看到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就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枪。 “出了什么——”他问道。 “拉警报,警报!”朱尔斯大喊。 “你有没有得到一一一”“我不需要什么许可,你这个蠢货!那个姑娘!那个姑娘要逃走。” 瑞查德面前的仪表板上有两个关联的拨号盘,标着数码一到十。瑞查德慌忙丢掉手中的笔,把左边的拨号盘拨到七,朱尔斯绕过桌子,把右边的拨到一。片刻之后,仪表板内发出低沉的警报声;接着,这个声音响彻整个基地。 基地的工人关掉手里的割草机,朝放枪的棚子跑去。同时,放有电脑终端的房间全都自动关闭,并且上了锁。卡普的秘书格劳瑞也抄起了自己的手枪。“伊塔”基地里所有能召集的人员都匆匆跑向扩音器等候指令。他们边跑边解着纽扣往外掏着枪。外层电网的电压已经升高,足以致命。两道电网之间的警犬听到警报声,也感觉到基地已进入战斗状态。它们开始狂吠。歇斯底里地跳来跳去。“伊塔”基地通往外界的大门全部自动关闭并上了锁。一辆面包房的送货车正在食堂卸货,滑动的大门夹掉了车尾部的保险杠。不过司机很走运,没有被电死。 警报器仍在无休无止地鸣叫着。 朱尔斯抓起瑞查德仪表板上的麦克风气急败坏地说:“紧急状态。重复一遍,紧急状态。不是演习。到马房集中。行动注意安全。”他尽力在大脑中搜索着恰莉·麦克吉的代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看起来他们似乎每天都要换一次代码。“是那姑娘,她在使用超心理能力!重复一遍,她在使用超心理能力!” 听到警报声,奥维尔·贾明森握着“追风”跑到了装在北边那所房子三层楼上的扩音器下。但听完朱尔斯的话,他却颓然坐下,把枪插在了枪套里。 “哦——哦,”当刚才和他一起练习射击的三个同伴跑出去时,他喃喃自语道,“哦——哦,不要叫我,我退出。”别人要是乐意,就可以像闻见猎物气味的猎狗一样跑到那儿去。他们没去过曼德斯农场,更没有见过那女孩的怒火意味着什么。 在这个时候,他只想找个深深的地洞钻进去。 14卡普几乎没有听到恰莉。她父亲和雨鸟三个人的谈话。旧的命令已经完成了,新的命令还没有下达。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谈话的声音毫无意义地从他耳边滑过,他在想自己的事:高尔夫球赛。蛇。九号球杆。短球棒和响尾蛇、八号球杆以及大得能吞下整只山羊的大蟒。他不喜欢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散乱的干草,让他想起了高尔夫球场草地的味道。他哥哥就是在那草地里被蛇咬了的,当时卡普只有三岁。那并不是条十分危险的蛇,但他的哥哥尖声叫了起来,他尖叫了。他哥哥是世界上最强壮。最勇敢的男孩,但现在他在尖叫——九岁的莱昂·霍林斯特在尖叫:“叫爸爸来!”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腿,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四周弥漫着青草的气息:丁香,首稽,狗尾草。三岁的卡普一西转过身去找爸爸,一面吓得大哭起来——那蛇像绿色的死水爬过他的脚面,他自己的脚面。后来医生说伤口并不要紧,那蛇一定是刚吃了别的什么东西,所以消耗了毒液。但是莱昂说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空气中充满夏日青草的香甜气息,蚂蚱在到处乱跳,发出沙沙的响声;它们在吸着烟草叶的汁水。好闻的气味,好听的声音,高尔夫球场的味道和声音。他哥哥的尖叫,触到干巴巴。多鳞的蛇身的感觉,低下头看到它扁平的三角形脑袋。黑亮的小眼睛。那蛇在钻回草丛时爬过卡普的脚,回到草地里去了,你也许会说,那气味就像这里一样,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四号球杆,腹蛇,短球棒和铜头蛇—— 回忆在他脑中搅成一团,越转越快。当约翰·雨鸟正在与麦克吉父女对峙时,卡普的眼睛茫然地扫视着马厩四周。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喷水的水管边已经半融的橡皮管上。它盘绕在木钉上,在飘浮的蒸气中蒙蒙陇陇、时隐时现。 恐惧像爆炸产生的火焰蓦地攫住了他。有一阵子,他全身肌肉僵硬,紧张得呼吸困难,更不要说呼喊求救。 终于,这极度的恐惧减退了。卡普痉挛似地狠狠吸了口气,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蛇!蛇!蛇!” 他没有逃跑。虽然现在他已如此衰弱,但卡普顿·霍林斯特不是那种在危险面前逃跑的人。他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蹒跚着抓起一把靠在墙边的耙子。那是一条蛇,他要打它打死它打扁它,他要……要…… 他要救莱昂! 他挥舞着耙子冲到橡皮管前。 然后,事情眨眼间就发生了。 卡普的尖叫声响起时,拿着手枪的特工们和拿着步枪的基地工人们正在向l形的低矮马房渐渐靠拢。片刻之后,他们听到一声沉闷的物体坠落声,似乎还有压抑住的痛苦的呻吟声。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敲打声音,然后是一声轻响,显然是装了消音器的左轮手枪的声音。 马厩外的人们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向前推进。 卡普的尖叫声和突然冲过去拿耙子的动作仅仅暂时分散了雨鸟的注意力。但这一眨眼的时间已经足够了。雨鸟的枪口猛地从安迪的头部转向卡普;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如丛林中老虎觅食般迅速,敏锐。但正是他敏锐的本能害了他,使他从已经走了这么久的钢丝上掉了下来。 在这一眨眼间,安迪本能地迅速发功了。当枪口转向卡普的时候,他对雨鸟大喊:“跳!”同时倾力而发。他的头撕裂般地巨疼起来,似被霄弹的碎片击中。他感到自己身体内什么东西崩溃了,无可挽回地崩溃了。 “终于毁了。”他想到。他摇晃着倒退几步,整个左半边身体已经麻木,左腿已几乎不能站立。 雨鸟双手猛地一撑,从头顶上的阁楼跳了下来。他脸上带着十分吃惊的神色,但他仍握着枪。甚至当他狠狠摔在地上。拖着条断腿趴着的时候,他仍紧紧握着枪;巨痛使他发出抑制不住的呻吟声,但他仍没有丢掉那只枪。 卡普已经冲到橡皮管下,挥起耙子没命地打着它。他的嘴在蠕动,但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不断吐着白沫。 雨鸟艰难地抬起头来,头发散落下来,盖住了他的脸。他猛地将头发从眼前甩开。他的独眼目光逼人,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他举起枪瞄准了安迪。 “不!”恰莉厉声高呼:“不!” 雨鸟扣动了扳机,一股轻烟从消音器的孔中冒出来。子弹在安迪的头边爆炸,弹片划出几条血口。雨鸟用一只胳膊撑着地,再次扣动了扳机。安迪的头猛地向右一歪,鲜血从他脖子左侧喷涌而出。 “不!”恰莉再次尖声嘶叫,用手捂住了脸,“爸爸!爸爸!” 雨鸟撑着身子的胳膊瘫软下来;尖尖的弹片没入了他的手掌。 “恰莉。”他喃喃道,“恰莉,看着我。” 围在马厩外面的人们这时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 “那个姑娘,”朱尔斯说,“我们得除去她——” “不!”里面传来那姑娘的尖叫声,似乎她听到了朱尔斯的计划。接着传来一阵惊呼:“爸爸!爸爸!” 然后又是一声枪响,这次声音大了许多。突然,里面发出一道强烈的闪光,使他们不得不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热浪从敞开的马厩大门滚滚而出,站在门边的人们纷纷踉跄着向后退去。 热浪之后是浓烟——浓烟和闪亮的火光。 恰莉向父亲奔去。惊慌之中,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当雨鸟呼唤她时,她竟真的转向了他。他趴在那儿,竭力想稳住握枪的手”。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在微笑。 “看着我。”他嘶哑他说道,“让我能看见你的眼睛。我爱你。 恰莉。” 他扣动了扳机。 恰莉体内蓄积已久的那股力量疯狂地喷涌而出,完全失去了控制。在卷向雨鸟的同时,它也汽化了本会射入她头部的铅弹。 刹那间,似乎有一股狂风在撕扯着雨鸟的衣服——和他后面的卡普——只是一股狂风而已。但被撕扯的并不只是衣服;还有肉体本身。先是被撕碎。像羊脂一样融化,接着就被从已经燃烧。变黑。炭化的骨头上卷走。 有一刻,眩目的强光使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马厩里马的嘶呜,它们吓疯了。这时,她闻到了烟的味道。 “马!那些马!”她想着,开始在一片炫目的光芒中摸索。这是她的梦境。不完全相同,但确实是她的梦。忽然有一阵儿,她仿佛回到了奥尔巴尼机场:还是个小姑娘,比现在矮两寸。轻了十磅,也比现在更加纯洁天真;她拿着从垃圾箱捡来的购物袋,从一个电话亭走到另一个电话亭,“推推”那些投市电话机,于是硬币从退市口哗哗落下…… 她试图集中思绪,想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发功了。 一股热风顺着l形的马棚扫过。马棚的门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来,冒着浓烟,在热浪中已扭曲变形。 这热浪扫过卡普和雨鸟的尸体,席卷着大量冒着浓烟的木料。木板,像炮弹一样冲向马房的后墙。墙壁轰地一声炸开,碎片呈扇形四散射出,飞出至少六十码远。“伊塔”的特工早已退了开去,否则他们会像被机枪扫射一样倒地身亡。一个叫克林顿的家伙被一片飞旋的木板齐齐削去了脑袋;他旁边的一个人则被一段螺旋桨般穿空而过的木梁劈成了两段。一个被一片冒烟的木头削掉了一只耳朵的特工足足十分钟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伊塔”成员的包围圈崩散了。跑不了的人开始向外爬。只有一个人暂时没有逃跑,他叫乔治·西达卡,曾和贾明森一起在新罕布什尔拦截过安迪的求助信。西达卡现在只是在去巴拿马城执行任务前在“伊塔”基地作短暂停留。这时,他左边的人正倒在地上呻吟,他右边就是那个倒霉的克林顿。 西达卡本人奇迹般地没有被碰到。碎片全都绕着他飞了过去。一个足以致命的尖利铁钩落在离他的脚仅仅四英寸的地方,嵌入了地板,烧得通红。 马厩的后墙看起来就像被六。七桶炸药炸过一样;坍塌。燃烧着的木梁形成了一个直径大约二十五英尺的黑洞。当那股可怕的热浪冲出马厩时,房后一个大复合肥堆吸收了它的大部分能量;此刻,那堆肥料冒出了火焰;继而马厩后墙的残留部分也开始燃烧了。 桔红色的火焰蹿上了堆满干草的阁楼,里面的马匹在哀哀嘶呜。简直是一幕人间地狱。 西达卡突然感到自己坚持不住了。 这与在僻静的乡间小道上劫持手无寸铁的邮递员可大不一样。 乔治·西达卡把枪插回枪套,转身开始逃命。 恰莉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仍在摸索着。“爸爸!”她喊着,“爸爸!爸爸!” 所有的东西都如鬼影般影影绰绰。灼热的空气夹杂着呛人的浓烟和火光迎面扑来。马棚的门闩已被熔化,马儿们奋力踢打着敞开的马棚门。有几匹马已从倒塌的后墙跑了出来。 恰莉跪了下来摸索着父亲。向外冲去的马儿从她身旁一闪而过,在昏暗中如梦如幻。 一根燃烧着的木椽从屋顶掉了下来,火花四溅,点燃了一些阁楼上的干草堆。在l形马房较窄的那一头,一辆三十加仑的拖拉机被高温引爆,发出沉闷的爆炸声。 恰莉像瞎子一样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飞奔的马蹄离她不过几英寸远。猛然,一匹狂奔的马从她身边擦过,将她带倒在地。 她的手触到了一只鞋——“爸爸?”她呜咽道,“爸爸?” 他死了,她肯定他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死了;世界在燃烧;他们杀死了她的妈妈,现在又杀死了她的爸爸。 渐渐地,她看见了周围的东西,但所有的一切仍是昏暗不清。热浪一阵阵向她袭来。她顺着他的腿向上摸,触到了皮带,接着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衬衫,摸到了一股湿热。粘稠的东西。 它仍在流动。她吓得呆住了,手指再也无法上移。 “爸爸?”她哭泣着。 “恰莉?” 那只是一声低低的沙哑的喉音……不过那确实是他。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脸颊,无力地抚摩着她,“到这儿来,靠……靠近点她顺从地偎依在他身旁。渐渐地,她在灰色的烟气中看清了他那受伤的脸。他的脸的左半边向下扭曲着,左眼涌出了大量的鲜血。这使她想起了他们在黑斯廷斯·格兰旅馆醒来的那个早晨。 “爸爸,糟透了,”恰莉埂咽着,开始哭起来。 “没时间了。”他说,“听着,听着,恰莉!” 她向他俯下身去,苦涩的泪水滴在他变形的脸上。 “这是不可避免的,恰莉……不要为我浪费你的眼泪。但是“不!不!” “恰莉,闭嘴!” 他厉声道:“现在他们想杀了你,你明白吗?这不是游戏。 面具已经撕下了。”他从扭曲的嘴角发出模糊的声音,“不要让他们得逞,恰莉。不要让他们掩盖这肮脏的一切。不要让他们说……这只是一场火灾……” 他微微抬起的头猛地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喘息着。透过昏暗的光线和火焰的劈啪声,从外面传来轻微。毫无意义的枪声…… 接着又是马匹的嘶鸣。 “爸爸,不要说话……歇一歇…… “没时间了。”他用右臂稍稍支起身子,直视着她。殷红的鲜血从他嘴角两侧流了出来,“如果可能的话,你要逃出去,恰莉。”她用衣襟擦去他嘴角的鲜血。在她身后,火焰正在逼近。 “如果可能,就逃出去。如果不得不干掉阻拦你的人,恰莉,那就杀了他们。这是一场战争。你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是在进行一场战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果可能,就逃出去,恰莉。为了我一定要逃出去,明白吗?” 她点了点头。 头顶上,又一根木椽掉了下来,溅出橘黄色的火花。一股像从熔炉里冲出的热浪向他们卷来。火花溅在她的皮肤上,像闪亮、饥不择食的小虫。 “你要——”他咳出一大口浓血,用尽全力吐出下面的字——“你要让他们再也不能干这样的事。烧掉它,恰莉。把这一切全部烧掉。” “爸爸一一一”“现在走吧.别等这里的一切都炸上天。…… “我不能离开你。”她无助,颤抖的声音呜咽道。 他笑了,把她拉近些,似乎要在她耳边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却吻了她。 “——爱你,恰——”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唐。朱尔斯暂时充当了指挥官的角色。开始时,他相信那姑娘早晚会跑出来进入他们的射击范围。可惜事情并未如他所愿。 当站在马厩前面的人们看到房子后面发生的惨剧时,唐·朱尔斯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他可能连身边的人也控制不住。 于是,他领着手下人向前走去……但他们脸上的神情已变得凝重、紧张。他们明白这已不再是一场轻松的捕猎。 忽然,马厩的大门里闪过重重人影。她要出来了——伊塔特工们端起了手中的枪;有两个人甚至什么也没看到就扣动了扳机。但是一一但是出来的并不是那姑娘;而是马一上六匹。八匹。十匹……它们的马衣冒着火苗,嘴角喷着白沫,眼睛由于恐惧而变得疯狂。 朱尔斯的人开火了。在极度的紧张下,甚至连那些本来还能保持镇定的人也随着他们的同伴开枪射击了。这简直是一场屠杀。两匹马前膝一软,跪倒尘埃;其中一匹哀哀嘶呜。殷红的鲜血在十月的灿烂晴空下喷涌而出,染红了草地。 “住手!”朱尔斯大吼,“停止射击!他妈的!别打那些该死的马!” 他简直就是在命令大海退潮。这些人耳畔响彻尖利的警报声,眼前翻滚着浓烟烈焰,再加上马厩里那辆拖拉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时终于有了移动的目标,他们又怎能不开枪射击呢? 两匹马倒毙在草地上,另外一匹死在车道上。还有三匹在极度的恐慌中向左边的四,五个人直冲过去。这些人迅速向两边退去,但仍然没有停止射击。其中一个绊倒在地,被飞驰而来的马匹踏在蹄下。 “住手!”朱尔斯厉声叫道,“住手!停止——停止射击!他妈的,停止射击,你们这些笨蛋!” 但屠杀仍在继续。他手下的人面无表情地上着子弹。像雨鸟一样,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从越南战场下来的老兵。现在,他们似乎又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只有很少的几个人放下了手里的枪。五匹马或死或伤躺倒在地。有几匹幸运地冲出了包围圈,其中包括俊美的天师。它的尾巴高高扬起,像战旗般在风中挥舞。 “那姑娘!”有人指着马厩大门大叫,“那姑娘!” 但是大晚了。那些马匹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当他们猛然醒悟转过身来,看见恰莉瘦小而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身影时,滚滚烈焰已像蜘蛛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 你们杀害了那些马,你们这些畜生,恰莉愤怒地想到。父亲的话语又回荡在她耳边:如果不得不干掉阻拦你的人,恰莉,那就杀了他们。这是一场战争。你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是在进行一场战争。 是的;她已决心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是在进行一场战争。 有几个人开始撒腿逃命。恰莉将头微微一摆,一条火舌迅速伸展开去,吞没了其中的三个。他们栽倒在地,痛苦地痉挛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什么东西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是唐·朱尔斯。他举着从警卫室拿来的枪,正在向她瞄准射击…… 恰莉向他发功了——一股重重的。致命的力量。 朱尔斯猛地向后飞了出去,似被炮弹击中,他已不再是个人,而成了一个燃烧的火球。 所有的人都开始狂奔逃命,就像在曼德斯农场一样,活该。她想到,你们活该。 她并不想杀人。这一点并未改变,但当他们逼她这样做时,当他们挡住了她的去路时,她已不再犹豫。 一座车库的大门猛地打开了,一辆武装的卡迪拉克轿车冲了出来。车篷大开着,一个人的头和上身探了出来。他双时架在车顶上,怀抱一挺轻机枪向恰莉开火了。 恰莉朝轿车转过身来,向它发功。轿车油箱轰的一声爆炸了,浓黑的油烟吞没了汽车尾部;排气管像标枪一样飞入空中。 但在这之前,那枪手的头和躯干已变成一堆焦碳;特制轮胎也变成了融化的橡胶。 失控的汽车继续向前冲去,在燃烧中不断变形,看上去就像一枚水雷。 秘书们从关押过她和父亲的那所房子中逃了出来,仓皇中就像一群蚂蚁。她完全可以用烈焰将他们吞噬——而且在她内心深处确实有个角落想这样干——但她强迫自己转移了目标,将那股力量发泄到了那房子上——在那里,她和父亲曾被强行扣押…… 也是在那里,雨鸟出卖了她。 恰莉再次茫然四顾,寻找着要摧毁的目标。浓烟从几个地方腾空而起——那两所漂亮的庄园式房屋。马厩,还有那辆轿车。 即使站在这开阔地上,她仍然感到了咄咄逼人的热浪。 但体内的那股力量仍在不断壮大,它想冲出来——它必须冲出来,否则它会被迫毁了它的主人。 ‘洽莉不知道最终会发生什么样可怕的结果。她转身走上伊塔基地通往外面的大道,来到双层电网前。人们正极度惊恐地涌向电网。电网上面有的地方已经短路,有些人就从这些地方爬了出去。警犬们围住了一位穿黄色宽松裙的年轻妇女.她正在拼命大叫。恰莉耳畔又响起了父亲的呼喊,仿佛他仍然活着、就站在身边:够了,“恰莉!‘够了!在你还能控制的时候快停下来! 但是她能吗? 她离开电网)开始绝望地寻找她所需要的东西,同时拼命控制着自己体内的那股能量。这时,它开始无目的地向四周扩散,疯狂地在草坪上旋转着。 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找不到除了—— 那鹅塘。 奥贾正在往外爬,任何狗也别想阻拦他。 当其他人开始向马厩包围时,他就从房子中逃了出来。他非常害怕,但还没有惊慌失措到不顾一切冲到电网上的程度。他躲在一棵老榆树粗壮扭曲的树干后,目睹了这场屠杀的全过程。当那小姑娘使电网短路后,他耐心地等待着。一直等到她从电网旁走开。注视着那被她烧成一片废墟的房子时,他才飞速冲向电网,右手紧紧握着他的“追风”。 当一部分电网彻底断电后,他从上面翻了过去,跳到了乱蹿的狗群当中。两条狗向他冲了过来。他用左手握住右手腕向它们瞄准射击。狗是令人头疼的东西,但“追风”更厉害。那两条狗全都被送上了狗的天堂,去那里享受美差了。 第三条狗从他背后扑了上来,撕开了他的裤腿,同时咬掉了他臀部左边好大的一块肉,并将他撞倒在地。奥贾翻转过身用一只手挡住那狗的进攻,另一手紧握着“追风”,用枪柄拼命地击打着那只狗。当狗试图咬住他的喉咙时,他把枪口干净利落地塞进了这条德国狼狗的喉咙。奥贾扣动了扳机。从狗嘴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 奥贾颤微微地站了起来,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外层电网的大门已不再带电,甚至连门卫也已踪迹全无。奥贾试着去打开外层电网的大门。这时,许多人拥了上来,将他挤得摇来晃去。其余的狗咆哮着退了回去。其他一些幸存的特工人员纷纷掏出手枪,瞄准那些狗进行点射,组织纪律性又回来了——那些武装人员大致站成圆形;将手无寸铁的文秘,分析员以及工程师围在圈内。 奥贾用尽全力向大门撞去;但毫无结果。它已与其它东西一样被自动关闭。奥贾茫然四顾,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个警卫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口;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你当然可以逃之夭夭;但现在周围的目击者大多了。 如果那发神经的姑娘放过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你们只能翻过去!”他大声喊道。但他的声音被一片嘈杂声所淹没,“翻过去,该死的!”仍然没有人理会他。大家只是紧紧拥在大门口,神情麻木而又极度恐慌。 奥贾一把抓住挤在他身旁的一位妇女。 “不不——不!”她哭喊道。 “翻过去,你苯蛋!”奥贾吼道,并且用手将她托了起来。 她终于开始往上爬了。 其他人见势纷纷效仿。内层电网依旧冒着烟,有些地方述不时蹦出几个火星。一个胖男人(奥贾认出他是膳食处的一个厨子)撞在了两千伏高压的电网上。他的身体颤抖着,双脚在草坪上疯狂地踢打着,嘴巴张得老大,双颊马上变得焦黑。 一条德国猎大猛然扑向一位穿着实验服的年轻人,一口咬在他的腿上。一个特工迅速向那狗开枪射击,可惜没有打中,反而误伤了那年轻人的胳膊。那可怜的年轻试验员抱着胳膊摔倒在地。他不停地翻滚着,尖声呼叫着圣母玛利亚。在那狗就要咬到年轻人喉咙的一刹那,奥贾举枪将它击毙。 一团糟,奥贾心里呻吟着.哦!上帝呀,一切都乱了套。 现在大约有十来号人正在翻越电网的大门。奥贾托起的那女人已经爬到了顶上。她翻过电网,尖叫一声摔在了地上。门太高了一有九英尺高。那女人因为落地姿势不对,摔断了胳膊。 哦,上帝耶苏啊,真是一塌糊涂。 扒在大门上,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在海滨新兵训练营中受训的一群疯子。 奥贾伸长脖子回头望去,想看看那小姑娘是否会追上来。如果她跟来,那么这些人就只能自己救自己了;他本人可是要马上爬过大门跳出去,然后逃之夭夭了。 就在这时,一个分析员喊道:“上帝啊——” 突然一阵嘶嘶声大作,淹没了他的声音。奥贾事后回忆说,当时他联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祖母煎鸡蛋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要比那大一百万倍,仿佛是一群巨人决定同时煎鸡蛋似的。 嘶嘶声越来越大。突然,位于两栋房子之间的鹅塘上升起一片白色水雾,将原本平静的水面从人们的视野中隐去——大约十五英尺见方。中间有四英尺深的池塘沸腾了。 刹那间,奥贾看见了恰莉。她站在离池塘大约20码远的地方,背对着那些如丧家之犬仓皇逃命的人群。接着,一团水雾吞没了她瘦小的身形。嘶嘶声仍然不绝于耳。白色的雾气飘过绿色的草坪,”金秋灿烂的阳光投射在那棉絮般的水雾上,映射出道道眩目的彩虹。白色水雾翻滚着涌向四方。那些逃亡者们像苍蝇一样扒在电网上,胆战心惊地回头张望着。 如果这里没有足够的水会怎样?奥贾突然想到。如果没有足够的水去浇灭她那熊熊烈焰会怎么样?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 奥维尔·贾明森可不打算呆在这里看个究竟。他早就过够英雄瘾了。他把“追风”塞回肩套,疾步冲上大门。他干净利落地翻过大门跳了下来,落地时就势一蹲,在他旁边,那位摔断胳膊的妇女还在痛苦地呻吟着。” “别再哼哼咖卿的了。活命要紧,快跑吧。”奥贾对她说完,马上就将自己的话付之了行动。 恰莉孤零零地站在白色的水雾世界中,将自己体内那股能量源源不断地送入鹅塘。她竭尽全力与其抗争着,试图削弱它。结束它。那力量的生命力看起来似乎无穷无尽。不错,她现在控制住了它——仿佛通过一条看不见的管子,它正快速地倾入池水; 但是如果在她将全部能量发泄出去之前,水已被蒸发干净,那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不要再毁灭了。她情愿在它造成更大伤害之前将其收回体内,哪怕这会毁了她自己。 (回去!回去!)终于,她感到那力量减退了……放松了,已不再那样强烈。 浓浓的白色水气笼罩了一切,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洗衣店里的味道。她已看不见池塘中嘶嘶作响的巨大水泡。 (回去!) 父亲的影子依稀来到眼前,她的心重新被刺痛:死了;他死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悲痛使她体内那股力量进一步减弱。现在,嘶嘶声终于开始减退。大团大团的水汽从她身旁威武地翻滚而过。头顶上,太阳就像一枚失去光泽的银市。 我改变了太阳,她的脑海中猛然蹦出这个念头。不一不是真的——那是水蒸汽在作怪一一那雾——它就要被吹散了一突然,她内心深处明白了:如果她愿意,她确实是可以改变太阳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这毁灭的力量只是接近了它现在的极限。 这只是冰山的一角。它潜在的毁灭力量还未被启用。 恰莉跪倒在草地上,失声痛哭——哀悼她的父亲。哀悼所有被她杀死的人。甚至也包括约翰。或许雨鸟想做的本是她最好的出路。但即使面对着父亲的惨死,面对着这大屠杀后的惨景,她依然能够感觉到自己对生命的渴望——一种坚韧。默默的渴望。 于是——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她开始为自己哀悼。 恰莉将头埋在双臂间,也不知自己在草地上坐了有多久,虽然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她仍觉得自己刚才似乎睡着了。不管过了多长时间,当她醒来时,太阳已经有些西斜,而且也比刚才明亮了许多。沸腾的池水冒出的蒸汽已被轻风吹散。 恰莉慢慢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鹅塘。它已经变得很浅……非常地浅。 只剩下几小片水洼在阳光下无精打采地闪烁着,就像是放在光滑的池塘底部的几块玻璃宝石。肮脏的莲叶和水草散落池底,就像是腐蚀了的珠宝;有些地方的池泥已经开始变干结块。恰莉看到了落在泥水中的几枚硬币和一个生了锈的东西——看上去像是把长匕首或割草机的刀片.池塘边的草坪已全部被烤焦。 伊塔基地死一般地沉寂;只有大火猛烈的僻啪声才会偶尔打破这宁静。父亲曾告诉她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是处在一场战争中; 而现在残留下来的废墟看上去确实像一个废弃的战场。马厩。谷仓和池塘北侧的房子都在熊熊燃烧。池塘南侧的那所房子已经变成了一堆冒着烟的垃圾;它看上去就像遭受了一枚重磅燃烧弹或二战时v2火箭的袭击。 草坪上横七竖八地分布着烧焦变黑的螺旋型痕迹,仍然冒着黑烟。那辆武装轿车已被烧毁,连它下面的土地也已变得焦黑。 它看上去已不再像是辆轿车,而只是一堆没用的废铜烂铁。 情况最糟的是电网。 内层电网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大约六具尸体。两道电网之间散布着另外两三具尸体,再加上几条狗的死尸。 恰莉梦游般朝那个方向走去。 草坪上,一些人在走动——并不很多。其中两个人看见她走过来吓得连忙闪了开来。其余的人看上去似乎并不知道她是谁。 也不知道她就是这一切厄运的制造者。像所有死里逃生的人一样,他们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恰莉开始吃力地爬上内层电网。 “我要是你,才不会那么干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转过头对她善意地劝道,“如果你那么做,狗会抓住你的,小姑娘。” 恰莉没有理睬他的话。幸存的警大们对她咆哮着,但却没敢靠近——看来它们也已吃够了苦头。她小心翼翼地开始往外层电网的大门上爬去。她双手紧紧抓住电网,将脚尖儿仔细地插入菱形的网眼中。她爬到顶部,慢慢地翻了过去。接着,她同样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半年来,她第一次踏上了不属于伊塔的土地。 有一刻儿,她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被惊呆了。 我自由了。她有些麻木地想道,自由了。 远处响起了凄厉的警笛声。那声音越来越近。 那个摔断胳膊的女人还坐在离已经空无一人的警卫室大约20码的草地上。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已经累得站不起来的胖小孩。 她的嘴唇有些发蓝,眼睛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闪着惊俱的光芒。 “您的胳膊。”恰莉嘶哑地说道。 那女人抬起头来看见了恰莉——而且立刻认出了她。她一边挣扎着想躲开,一边害怕地哭了起来。“不要靠近我。”她结结巴巴地嘶叫着,“全都是因为他们的试验!全都是因为他们的试验! 我不需要任何试验!你这女巫!女巫!” 恰莉停下了脚步。“您的胳膊。”她说,“对不起,您的胳膊,我很抱歉。您能原谅我吗?”她的嘴唇又颤动起来。她已几乎不能忍受这女人的惊恐、她疯狂转动着的眼睛和她嘴唇的痉挛。 “请原谅我!”她哭喊道,“我很抱歉!可他们杀了我爸爸!” “本该把你也一起杀掉。”那女人喘息着说道,“如果你真的感到这样内疚,那你干吗不把自己也烧死呢?” 恰莉朝前走近一步。那女人尖叫着向后挪去,再次碰痛了自己受伤的胳膊。 “别过来!” 刹那间,恰莉所有的心痛。悲哀和愤怒都化为一声大吼。 “这一切并不是我的错!”她冲那女人怒吼,“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他们是自作自受,这并不怨我;而且我也决不会把自己杀死!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那女人嗫喏着向后退去,吓得缩成一团。 警笛声越来越近。 随着自己情绪的激动,恰莉感到体内的那股力量再次升腾起来。 她竭尽全力将它逼了回去。 (我也不会再这样干了)她转身离开那抖成筛糠似的女人,穿过大路朝前走去。远方是一片田野,长满齐腰深的牧草。在十月份的阳光照耀下,草地已不再是一片葱绿,而是泛着银灰色的光芒。 (我要到哪里去呢?) 她还不知道。 但她决不会让自己再被抓住。 第12章 独自一人 星期三深夜,电视新闻播放了发生事件的片段,但人们在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才看到了事件的整个过程。这时,记者们所能收集到的所有情况已经被整理成了美国人所认为的“新闻”格式。 他们所说的新闻无异于“告诉我一个故事”——要有开头、中间发展和结局。 美国民众喝着早茶,通过各种报纸和cbs早间新闻得到的故事大致如是:一个恐怖主义分子用炸弹袭击了弗吉尼亚隆芒特一个绝密的科研军事基地。虽然到底是哪个恐怖组织还不能确定,但已经有三个组织宣布对此次事件负责。 虽然没有人知道是谁组织了这一袭击事件,但有关报道详细描述了这一事件的全部过程。一个名叫雨鸟的特工(他是个印第安人,是越南战场下来的老兵),原来是个双重间谍。是他为恐怖组织放置了炸弹。在其中一个安放炸弹的地方——一个马厩——他由于事故或是自杀也死了。有一条消息来源说雨鸟实际上是在试图将马群赶出马厩时被热浪和烟熏倒的。这倒也符合了人们平时对那些冷酷的恐怖主义分子的看法:他们更加关心动物而不是人。在这场悲剧中,有二十个人丧生,五十五人受伤,其中十人伤势严重。幸存者现在已由政府“隔离保护”。 这就是新闻中的故事。伊塔的名字几乎没有被提到.从各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但故事还有一头没有结束。 “我不管她现在在哪儿。”在那场大火和恰莉逃跑四个星期之后,伊塔的新总管这样说道。开头的十天内,他们本可以很容易地将那女孩重新置于罗网之下。但那时,一切都处于极度混乱之中,所有机能还未恢复正常。新总管这时坐在一张简易办公桌后(她自己的桌子要等三天后才能运来),气急败坏池说,”我也不管她能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并不是女超人.她不可能就此消失。永不出现。我要你们找到她,然后杀了她。” 站在她对面接受这雷霆之怒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小镇图书馆的管理员。当然不用说,我们都知道他不是。 他若有所思地敲着新来主管办公桌上一些计算机的打印报告。卡普手中的所有文件已全部在大火中烧毁,但幸好大部分信息已储藏在计算机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重新进行命运六号实验的提议已被无限期搁置。”他的新长官对他说,“当然是出于政治考虑。有些人一十一个老头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还有三个老朽的女议员——他们一想起那女孩出现后可能发生的事就吓得魂不附体。他们——” “不过我怀疑那些依阿华。缅因和明尼苏达州的参议员们对进行此项实验可不会有任何顾虑。”那个像图书管理员的人喃喃道。 长官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们对命运六号很感兴趣。我们对此非常清楚。”她开始抚弄起自己长长的头发来。在灯光下,她蓬松的头发闪烁出赤褐色的光芒。……无限期搁置’也就是说要等到我们把那女孩的尸体送到他们面前。” “我们得为一次盛宴准备食品,可到现在盘子里还是空的。…… 桌子对面的男人小声嘟囔着。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他说,“看样子我们是前功尽弃了。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不完全是这样。”长官严肃地回答。“她不再有父亲为她挡风遮雨。现在她是独自一人。我要你们找到她。马上找到她。” “如果她在我们找到她之前已经吐露了内情呢?” 头儿向后靠坐在卡普的椅子上,把手垫在脑后。那男人欣赏地看着她被毛衣紧裹着的胸脯,心想卡普可从不这样。 “如果她打算这样做的话,她早就已经做了。”她再次俯身向前,不耐烦地敲打着桌上的台历。“已经十一月五号了。”她说,“可还没有发生任何情况。同时,我想我们已经采取了所有的防范措施。《时代周刊》。《华盛顿邮报》、《芝加哥论坛)……我们已经监视了所有这些大报,但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如果是一家小报呢?如果她去了一家地方(时代周刊)而不是纽约的(时代周刊)呢?我们总不能监视全国每一家新闻机构。” “很遗憾,这确实是事实。”长官点头同意,“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情况,这就是说她还没有开口。” “真有人会相信一个人岁小女孩所讲的这样一个离奇故事吗?” “如果她讲完故事再放一把火,我想他们会相信的。”长官回答道“不过你知道计算机怎么说吗?”她笑着拍了拍桌上的文件;“计算机说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我们会不费吹灰之力把她的尸体送到委员会面前……只要确定她的身份就可以了。” “你是说她会自杀?” 长官点了点头。想到这种可能性不禁令她喜笑颜开。 “那好极了。”那男人说着站了起来:“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记得计算机也说过安德鲁·麦克吉已经丧失了他的特异功能。” 长官的微笑突然凝结了。 .“再见。头儿。”说完,他诒然自得地走了出去。 就在这同一天里,十一月灰白的天空下,一个穿着法兰绒上衣。长裤和双绿色高筒靴的男子正在劈木柴。天气还很暖和,人们还感觉不到冬天的影子。他把妻子强迫他穿上的大衣挂在一根篱笆桩上。在他身后那座旧谷仓的墙边堆着一大堆橘红色的南瓜一一一可惜有些已经开始变质。 他把另一根木头立在劈柴垫板上,然后高高举起斧子猛地劈下。砰地一声,木头裂为两半倒在地上。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你有了个新垫板,但那旧的痕迹还在,是不是?它还在那儿。” 他吃惊地转过身来。暮地,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手中的斧子当地一声掉在地上以前那快垫板烧焦的痕迹上。起初,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鬼魂,一个从三英里外的墓地跑出来的孩子的鬼魂。她面色苍白地站在车道上,像具骷髅。身上穿的裙子已破旧不堪,两只空洞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闪闪发光。她的右胳膊上有一条长长的划痕,看上去已经感染。脚上套着一双似乎是旅游鞋的东西,但现在已经很难看出那到底是什么了。 接着,.他认出了她。这是一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她说自己叫罗伯塔,她那小小的脑袋还可以点火。 “罗比?他说。“是罗比吗?” “是的,它还在那儿。”她喃喃重复着,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他忽然明白了她眼中的闪光;她是在哭泣。 “罗比。”他说,“亲爱的。出了什么事?你爸爸在哪儿?” “还在那儿。”她再次说道,接着双腿一软,向前倒去。伊夫.曼德斯抢前一步将她抓住。他抱着她,跪在前庭的尘土里,开始大声呼唤他的妻子。 傍晚的时候,赫夫里兹大夫来到农场。他在后面的卧室里和那小姑娘待了大约20分钟。伊夫和他的妻子诺玛·曼德斯呆呆地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与其说是在吃还不如说是在看着。诺玛不时抬起头来,不是指责而是询问地看着她的丈夫。一种无形的恐惧笼罩着这对夫妇。 在农场大火之后的第二天,来了一个叫塔金顿的人。他来到伊夫住的医院,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他们,上面只简单地印着:惠特尼·塔金顿政府调节员……‘从这里滚出去。”诺玛对他怒喝。她紧抿着发白的嘴唇,眼睛里流露出愤怒与痛楚。她可怜的丈夫胳膊上缠满绷带,吃够了苦头。他曾对她说过,除了一次痔疮之外,整个二次大战都不曾给他留下任何印记。而现在待在黑斯廷斯·格兰自己的家里却被人枪击了。“滚出去。”诺玛再次说道。 但伊夫也许考虑得更多,他只是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塔金顿。” 塔金顿拿出一张三万五千元的支票——不是政府支票而是从一家大保险公司的帐目上提取的。不过并不是曼德斯家买保险的那个。 “我们不要你的臭钱。”诺玛厉声说道。并准备按铃叫人。 “我想你最好还是先听我说完,免得将来后悔。”惠特尼·塔金顿礼貌地轻声说。 诺玛看看伊夫。伊夫点点头。她的手不情愿地放开了按铃。 塔金顿把随身带的公文包放在腿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档案。上面写着“曼德斯”和“布里德拉夫”。诺玛的眼睛张大了,心中一阵翻腾。布里德拉夫是她娘家的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人愿意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政府档案上;更没人愿意自己的隐私被别人窥探。 塔金顿用低沉。冷静的声音谈了大约四十五分钟。偶尔他会从那份曼德斯/布里德拉夫档案中拿出几张复印文件以进一步说明自己说过的话。诺玛紧抿着嘴唇翻看着这些文件,然后把它们递给躺在床上的伊夫。 这件事事关国家安全,塔金顿在那个可怕的傍晚对他们说。 你们必须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并不愿意这样做,但是我们必须让你们看到这样做的原因。你们对这些事知之甚少。 我知道你们想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和他的女儿,伊夫回敬道。 塔金顿冷笑了——专门为那些对政府事务不懂装懂的人预备的冷笑——接着回答道,你们并不知道你们所看见的意味着什么。我的任务不是要你相信这事实,而是尽力说服你们不要四处宣扬此事。现在,你们听好:这支票是免税的。它会帮你修理房屋,支付医疗费,而且还会有不少剩余。这样我们双方都可以避免许多的不愉快。 不愉快,诺玛此时坐在餐桌旁想到。她听着赫夫里兹大夫在卧室走来走去,又低头看看几乎没有碰过的晚饭。那天塔金顿走后,伊夫默默地凝视着她,但双眼充满憎恨和痛苦。他对她说: 我爸爸说,如果你不幸卷人了一场互相攻击、互泼脏水的事情里,重要的不是你泼出去了多少脏水而是别人给你泼了多少。 “曼德斯夫妇俩都来自人数众多的大家庭。伊夫有三个兄弟和三个姊妹。诺玛有四个姊妹和一个弟弟。有舅舅。侄子,外甥。 和表兄妹,还有父母和祖父母。 根据塔金顿的材料,伊夫的一个外甥。一个叫弗雷德·德瑞的年轻人在堪萨斯州自家后院里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大麻; 诺玛一个做承包商的舅舅在德克萨斯的生意已是风雨飘摇。负债累累,只要透露一点儿消息就可以使他彻底破产,而他还有一家七口要养活;伊夫的一个表姐(伊夫记得似乎见过她,但已经想不起她长得什么样子了),在她六年前工作过的银行里挪用过一小笔款子。银行发现后为避免不利的公众影响,没有对她提出起诉而是将她解雇了。她花两年时间还清了那笔钱,现在在明尼苏达州开着一间还不错的美容院。但起诉时限还未到期,她仍然可以因为六年前的那件事而被追究法律责任。联邦调查局手里有诺玛最小的一个弟弟唐的档案。唐在六十年代中期曾参加过一个恐怖组织,此组织曾计划炸毁道尔化学公司在费城的办公大楼。他们的证据还不足以对他提出起诉(而且唐本人曾经告诉诺玛,当他听说那些人要干的事后就退出了组织),但如果这档案的一份复印件寄到他现在的公司的话,他肯定会丢掉工作。 在那间通风不良的狭小病房里,塔金顿单调的声音不停他说着。他把最好的牌留在了最后。伊夫的曾祖父于1888年从波兰来到美国时,他们的姓是曼德罗斯基一他们是犹太人。伊夫的爷爷娶了个非犹大姑娘,并放弃了犹太教。到他爸爸时,他娶的是个信奉新教的姑娘。伊夫与他一样,娶的是信奉新教的诺玛。 这样家族里的犹太血液就更稀薄了。但在波兰,仍有许多的曼德罗斯基们,而波兰的统治者是共产党。只要中央情报局愿意,他们可以使这些伊夫素未谋面的亲戚们的生活变得极为艰难,因为在那里,犹大人是不受欢迎的。 塔金顿终于闭嘴了。他把档案放回公文包,重新把包放在两脚间。他容光焕发。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好像一个刚刚成功完成背诵作业的好学生。 伊夫异常疲惫地靠在枕头上。他能够感到塔金顿在看着他,这他并不在乎。但诺玛疑问的目光也在急切地注视着他。 那些远在异国的远房亲戚?嗯?伊夫想道。这听起来像是者生常谈一样可笑,不过现在他笑不出来,他们和我隔了几服?四服’六服?八服?上帝。如果我们不答应这狗杂种的条件,而这些人把他们送到西伯利亚去,我该怎么办,寄张明信片说他们在那儿做苦工就因为我在黑斯廷斯·格兰让一个小姑娘和她的父亲搭了车?基督啊。 已年近八十的赫夫里兹大夫从卧室中慢慢走了出来,边走边用布满青筋的手将白发向后掠去。伊夫和诺玛转过头望着他,非常高兴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跳了出来。 “她醒了。”赫夫里兹大夫说着耸了耸肩.你的小流浪者情况不太妙。她的胳膊上和背上都有一道已经感染的伤口,她说是为了躲避一头发怒的公猪而从带刺的铁丝网下面爬过时划伤的。” 赫夫里兹叹了口气坐在餐桌旁。他掏出一鱼骆驼烟,抽出一支点上。他已经抽了一辈子的烟,而且乐此不疲。 “想吃点什么吗,卡尔?”诺玛问。 赫夫里兹看看他们面前的盘子。“不了一不过看样子就是我打算吃点,你也不用再做什么菜了。”他干巴巴他说道。 “她要在床上躺很长时间吗?”伊夫问。 “应该带着她去臭尔巴尼。”赫夫里兹说。他从桌上的一个盘子里抓了几粒橄榄。“由于伤口感染,她发烧到一百零一度,需要观察。我会给你留一些盘尼西林和抗菌油膏。她营养不良,严重脱水,主要需要食物和休息。”他把一粒橄榄放进嘴里。··诺玛,你给她喝鸡汤做对了吃其它东西她都会吐出来的。明天只给她汤喝。牛肉汤,鸡汤。大量的水,当然还有大量的杜松子酒,这是最好的饮料。”说到这儿,他笑了;把另一粒橄榄丢进嘴里。“你们知道,我应该将此事通知警方。” “不。”伊夫和诺玛异口同声地说道。赫夫里兹大夫又笑了,这使他们奇怪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她有麻烦,是不是?” 伊夫看上去很不自在.他张了张嘴,一字未说却又闭上了。 “也许和你去年那件麻烦有关系?” 这次诺玛张开了口。但在她说话之前,伊夫抢先说道:“我想你汇报的只是枪伤,卡尔。” “根据法律规定。”赫夫里兹不耐烦地说道,同时捻灭了手中的香烟,“但是你知道法律的精神是不成文的。现在这里来了个小姑娘,你说她叫罗伯塔·麦克考利。可我不相信,就像我不相信猪能拉出美金一样。她说她从带刺的铁丝网下爬过时把自己划伤了,我想在去看亲戚的路上发生这样的事可真够滑稽的,她说她已经记不清上个星期的事了,这我也不信。她到底是谁,伊夫?” 诺玛有些害怕地看着丈夫,伊夫靠在椅子里,看着赫夫里兹大夫。 “是的。“他终于开口了,”她和去年那件事有关系。这就是为什么我叫你来,卡尔。在这儿,在我们的老家波兰你都见过不幸的事。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而且你也知道法律有时是操纵在掌握它们的人手里。我是说如果你告诉别人那小姑娘在这儿,许多人就会碰到他们本不该遇到的麻烦事。诺玛和我,我们的亲戚,还有那个小姑娘。我想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我们已经认识二十五年了,卡尔6你得自己决定应该怎么做。” “如果我闭口不谈此事,”赫夫里兹说着又点燃了一支烟,“你打算怎么办呢?” 伊夫与诺玛彼此对望着。过了一会儿,她困惑地微微摇摇头,垂下眼睛盯着面前的盘子。 “我不知道。”伊夫轻声说。 “你想把她鹦鹉似地关在笼子里?”赫夫里兹问,“这是个小孩子,伊夫。我可以缄口不谈此事,但我毕竟只是少数。你和你的妻子都是教徒,要经常去教堂。人们会来做客。牲畜检验员时不时会来检查你的母牛。那个收税的秃头杂种天气好时也会来为你的房子重新估价。你怎么办呢?在地窖里给她盖间房子?这对小孩来说可真是太妙了。” 诺玛显得愈加不安。 “我不知道。”伊夫重复道,‘我想我得好好想想这件事。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要是你知道那些想抓住她的人一一,听到这儿,赫夫里兹的眼神猛地警惕起来。但他并没有多问“我得好好想想。但你暂时先不要对别人说,好吗?” 赫夫里兹将最后一粒橄榄丢进嘴里,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他用手抓着桌沿对伊夫说:“好的。现在她很安静,我给她的药起作用了。我不会对别人说的,伊夫,但你最好想想怎样处理这件事,好好想想。因为一个孩子可不是只鹦鹉。’”是的,”诺玛轻声说,“当然不是。” “那孩子有点奇怪。”赫夫里兹说着拿起了自己的黑皮包,“她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我也说不清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 “是的。”伊夫说,“她是有些与众不同,卡尔,你说对了。 正是这样她才有了麻烦。” 他把大夫送到门外,看着他走进十二月温暖的雨夜中。 医生那双布满青筋。但是极其温柔的手检查完恰莉后,她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她能够听见另一个房间里他们的说话声,并且知道他们是在谈论自己。但她感觉到他们只是在谈论……而不是在谋划。 床单清洁而凉爽,被子轻柔地盖在她身上。她的思绪飘了起来。她记得自己离开了那个地方,在路上搭了一辆坐满嘻皮士的货车。他们都在吸着大麻、喝着酒。她记得他们叫她小妹妹,并且问她打算去哪儿。 “向北。”她答道。那些人大笑着表示同意。 从那以后直到昨天的事她已不记得什么。她怎么来到曼德斯“农场。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她有意识的决定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这些,她已完全记不清了。 渐渐地,她睡着了。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哈里森:她刚从梦中醒来,满面泪痕、惊恐地尖叫着;妈妈冲了进来,红褐色的头发在清晨的阳光中闪烁着眩目的光芒。她哭叫着:“妈妈,我梦见你和爸爸都死了!”妈妈用手抚摩着她滚烫的前额,温柔地说: “嘘,恰莉,好了,好了。天亮了,那只不过是个可笑的梦。” 那天晚上,伊夫和诺玛·曼德斯睡得很少。他们坐在那儿看着电视:先是一个接一个荒唐可笑的电视剧,然后是新闻,接下来是晚间节目。每隔大约十五分钟,诺玛就站起身,悄悄离开起居室去看看恰莉。 “她怎么样了?”大约一点一刻时伊夫间道。 “还好。睡着了。” 伊夫咕哝了一声。 “你想过了吗,伊夫?” “我们得照顾她,等她身体好些。”伊夫说,“然后我们得和她谈谈,看看她爸爸怎么了。我现在只能想到这里了。” “要是那些人回来一一一”“他们干吗回来——”伊夫问,“他们已经堵住了我们的嘴。 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吓坏了——” “我们是吓坏了。“诺玛轻声说。 “可那是不对的。”伊夫同样轻声说道,“你明白那钱——那“保险赔款”——我心理从来没有踏实过,你呢?” “我也一样,“诺玛说。接着她又说:“可是赫夫里兹大夫的话是对的,伊夫。一个小姑娘该有亲人在身边。她得去上学交些朋友而且一一一而且一一一”“你亲眼看见过她做的事。”伊夫简单地说,“什么热分裂。 你当时说她是魔鬼。” “我一直在为那句话感到内疚。”诺玛说,“她父亲——他看上去真是个和善的人。要是知道他在哪儿就好了。” “他死了。”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当诺玛转过身看见恰莉站在门口时,她不禁吃惊地叫出了声。她松松地套着诺玛的一件法兰绒睡袍,显得很干净;可也因此而显得更加苍白;发烧的额头亮得像盏灯笼。“我爸爸死了。他们杀了他,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帮帮我,好吗?我很抱歉,可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告诉他们这不是我的错,我跟他们说了,可那位太大说我是个女巫。她说——”她的眼泪涌了出来,顺着两颊滑下。 “好了,亲爱的,到这儿来。”诺玛心疼地说。恰莉张开双臂向她跑去。 第二天,赫夫里兹大夫来看恰莉的时候说她的情况有了好转。两天以后,他说她好了许多。周未再来时,他说恰莉已经复原“伊夫,你决定怎么办了吗?” 伊夫再次摇摇头。 那个星期天上午,诺玛独自一人去了教堂。她对人们说伊夫有些发烧。恰莉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能在室内走动,伊夫便留在家里陪她。前一天,诺玛已经在奥尔巴尼给她买了许多衣服—— 因为在黑斯廷斯·格兰买这些东西,肯定会有人说三道四。 伊夫坐在炉边削着一根木头。过了一会儿,恰莉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你不想知道吗?”她问,“你不想知道我们开车离开这里以后发生的事情吗?” 他抬起头朝她微笑着:“我想你准备好了会告诉我的,小家伙。” 她神情紧张。严肃苍白的脸并没有改变:“你不怕我吗?” “我应该怕吗?” “你不怕我把你点着吗?” “不,小家伙。我可不这么想。我想告诉你些事情。你已不再是个小女孩了。虽然还不能说是个大姑娘,但你毕竟长大了。 你这样大的孩子——所有的孩子——如果想把房子或其它什么点着的话,完全可以弄到火柴。但没有几个人那样做。他们干吗要那样做呢?而你又干吗要那样做呢?你这样大的孩子应该让大人放心——觉得可以给你一把刀或一盒火柴。所以我并不害怕。” 听到这些,恰莉的脸不再那么紧张,上面闪过一道如释重负的神情。 “我要告诉你。”她说道,“我要告诉你所有的事。”她开始了自己漫长,充满血泪的故事。一个小时后诺玛回来时,她仍在述说着。诺玛站在门口听着她的故事,然后慢慢解开大衣把它脱下。恰莉年轻而又有些沧桑的声音继续述说着……所有的悲。所有的痛。所有的愤怒和无奈。 当她的故事讲完后,伊夫和诺玛明白了他们面临的危险,和这危险的巨大。 冬天来了。伊夫和诺玛仍未决定应该怎么办。他们又开始一起到教堂去。恰莉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们反复叮嘱她不要去接电话;如果有人来就躲到地窖里去。赫夫里兹的话“像个关在笼子里的鹦鹉”不时回荡在伊夫耳边。他买了一大堆课本——还是在奥尔巴尼——开始教恰莉念书。虽然她很聪明,可惜他并不是个好老师。诺玛要比他强一些。但有时当她和恰莉在读一本历史或地理课本时,她会抬起头来看看伊夫,眼光中带着询问……伊夫无法回答的询问。 新年到了;然后是二月。三月。恰莉的生日。夫妇俩从奥尔巴尼给她买来了礼物。可怜的恰莉,像一只笼中的鹦鹉。可恰莉本人似乎并不在意。有时伊夫在难以成眠的夜里会安慰自己说: 这对恰莉的痊愈在某些方面可能是件好事。但是以后呢?他不知道。 那是四月初的一天,连着下了两天大雨,木柴全被雨水浸透了。伊夫怎么也点不着厨房的炉子。 “往后站一站。”恰莉说道。他机械地向后退去,以为她想看看什么东西。空气中有某种东西穿过了他的身体——某种温热的东西。片刻之后,炉子熊熊燃烧起来。 伊夫转回身,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她。恰莉带着一种紧张而期待的表情注视他。 “我帮了你,不是吗?”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这并不坏,是不是?” “是的。”他说,“只要你能控制,这并不坏,恰莉。” “我能控制那些小的。” “不要在诺玛面前这么干,孩子。她会吓坏的。” 恰莉微微一笑。 伊夫犹豫了一下说:“对于我嘛,什么时候你想帮我都可以,省得那炉子折腾我。我总是不大会生炉子。” “好的。”她说着,笑得更开心了,“而且我会小心的。” “当然,你当然会小心的。”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门廊上的那些人拼命地扑打着自己燃烧的头发,想把它弄灭。 恰莉恢复得很快,但她的胃口仍然很差,而且不时地做恶梦。用诺玛的话来说,就是非常“挑食”。 四月中旬的一天夜里,她忽然从恶梦中惊醒,浑身淌满冷汗。恶梦并没有马上消失,仍然生动而可怕地浮现在眼前(下午伊夫曾带她去过树林;在梦中,他们又来到了树林里。忽然她听到身后有响动,转过头她看见了向他们悄悄逼近的约翰·雨鸟。 他的身影在树后闪动,几乎不被人察觉;那只独眼闪烁着冷酷的光芒。他手中握着枪——那把杀死了她父亲的枪,他越来越近……)。接着,恶梦消散了。幸运的是她很快就会忘掉这可怕的梦;而且也不会再在醒来时尖声呼救而惊动伊夫和诺玛。 这时”洽莉听到他们在厨房中说话。黑暗中,她在梳妆台上摸到了自己的玩具熊,将它举到面前。现在是十点。她刚睡了一个半小时。 “——怎么办?”诺玛问。 偷听是不对的,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再说他们谈论的是她; 她知道。 “我不知道。”伊夫说。 “你想过报纸吗?” 报纸。恰莉想,爸爸曾经想把他们的事告诉报纸。爸爸说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哪一家呢?伊夫问。《黑斯廷斯·格兰号角报)?他们会把它放在广告和节目预告旁边的。” “她父亲本打算这么做的。” “诺玛,”他说,“我可以带她到纽约去。我可以带她到《纽约时报)去。可如果有四个人掏出枪来在走廊上冲我们开枪怎么办?” 恰莉这时竖起了耳朵。诺玛的脚步声穿过厨房;水壶叫了,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伊夫说:“是的,我知道可能发生这样的事。而且还可能发生比这更糟糕的事。尽管我很爱她,可我不得不这么说。一旦她控制不了那东西,就像在他们囚禁她的地方……纽约市有将近八百万人口哪,诺玛。我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岁数,不能再冒那样的险了。” 诺玛的脚步声又走回到桌旁,房间古老的地板在她脚下令人愉快地响着。“但是,伊夫,现在听我说。”她说。诺玛说得很慢、很谨慎,仿佛已经经过了长时间的考虑。“即使一家像《号角》这样的小报也很注意收集信息。现在新闻来自各个角落。两年酩,南加州的一家小报得了普利茨新闻奖,可它的发行量还不到一千五百份!” 他笑了。恰莉仿佛看见他握住了她的手:“你对这些很有研究啊,诺玛?” “不错,我研究过。而且你不用为了这个而笑话我,伊夫·曼德斯!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们现在处境很困难!我们还能把她藏在这儿多久而不被人发现呢?昨天下午你还带她去过树林“诺玛,我不是在笑话你,再说那孩子应该出去走走——”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没不让你们出去,是不是?正是因为这一点!孩子成长需要运动。新鲜空气,那样才能有好胃口,而她一一一”“挑食,我知道。” “脸色苍白而且挑食。所以我不反对你们出去。看你带她出去我很高兴。但是,伊夫,如果约翰尼·戈登或是雷·帕克斯正好溜达过来看见你们怎么办?他们有时会来的。” “亲爱的,他们没来。”但伊夫听上去有些不安。 “这次没来!上次也没来!但是伊夫,不可能总是这样!我们到现在为止还算走运,”你明白的!” 她的脚步声再次穿过厨房。接着传来倒水声。 “是的。”伊夫说,“是的,我明白。但是……噢,谢谢,亲爱的。” “不客气。”她说着再次坐下。“别说什么但是,你知道只需一两个人此事就会传开。伊夫,人们会知道我们这儿有个小姑娘。先别管这对她会怎样;如果那些人知道了会怎样?” 在卧室的一片漆黑中,恰莉将两臂伸开。 伊夫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诺玛。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我已想过无数遍了。一家小报纸……不过,这不保险。你知道如果我们想保证这孩子以后的生活,我们必须把她的事传出去。如果想让她得到安全,就必须有许多人知道她的存在和她所能做的事——难道不是吗?许多人。” 诺玛·曼德斯不安地动了动,但她什么也没说。 伊夫接着说:“我们得为她做这些事,我们也是在为自己做这些事,因为我们自己的生活也可能会受到威胁。我已经挨过一次枪子了。我爱她,就像她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也一样,但我们得现实些,诺玛。我们可能因为她而被杀掉。” 恰莉感到自己的脸由于羞愧而发烧了……也由于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们。她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 “而且这不只关系到我们和她。你一定还记得那个塔金顿说的话,还有他给我们看的档案。这还关系到你的弟弟和我的外甥弗雷德,还有——” “——还有那些远在波兰的人。”诺玛说。 “也许在这点上他只是虚张声势。祈祷上帝希望是这样。我很难想象会有人能做出那么卑鄙的事来。” 诺玛忧郁他说道:“他们已经很卑鄙了。” “不管怎样。”伊夫说,“我们知道那些狗杂种是不会放过此事的。事情肯定要传开。诺玛,我想说的是传开后就一定要有结果。如果我们要采取行动,我希望是明智的一步。我不想把事告诉一家乡村小报,然后让他们得到风声再把事情压下去。他们做得出来。”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伊夫沉重他说:“这正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一定要是他们想不到的一家报纸或杂志。它必须说真话,而且要是全国性的。 但最重要的是不能和政府有任何联系。” “你是说不能和伊塔……”她直率地指出。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伊夫开始喝茶了。恰莉躺在床上,倾听着,等待着。 ……我们的生活也会受到威胁……我已挨过一次枪子了…… 我爱她,就像她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也一样,但是我们得现实些,诺玛……我们可能因为她而被杀掉。 (不,请不要这样说,我.……) (我们可能因为她而被杀掉。就像她母亲因为她而被杀掉一样。) (不,求求你们请不要这样说。) (就像她父亲因为她而被杀掉。) (求求你们不要说了。) 泪水从恰莉眼中流出,流到耳朵里,流到枕头上。 “我们再好好想想。”诺玛最后说,“一定会有办法的,伊夫。” “是的。希望如此。” “与此同时。”她说,“我们还得希望不要有人发现她在这里。”她的声音忽然兴奋起来,“伊夫,也许我们得找个律师“明天再说吧。”他答道,“我累了,诺玛。至少目前还没人知道她在这儿。” 但是有人知道。 而且这消息已经开始传播开去。 老光棍赫夫里滋大夫直到六十多岁的时候还一直和他的管家婆谢利·麦肯尼睡在一起。两人之间的性关系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赫夫里滋印象中,他们最后一次做爱大约已是在十四年酩了。但就是在那时,这看起来已有些不正常。但两人依然很亲密,事实上,随着性关系的结束,两人的友谊进一步加深,而且不再有情人间的那种磕磕绊绊。他们的友情变成了纯精神的关系、这种关系也许在极年少和极年老的异性之间才存在。 赫夫里滋将曼德斯农场的秘密保守了三个月之久。然而在二月份的一个晚上,喝过三杯酒的他和谢利(她在这个二月已年满七十五岁)看电视时,他把整个故事都告诉了她,并要求她起誓保守秘密。 就像卡普也许会告诉赫夫里滋大夫的那样,秘密的稳定性比u一235还要差,而且一旦告诉了别人,其稳定性更是成比例地下降。谢利·麦肯尼将秘密保守了大约一个月后,把它告诉了自己最要好的女朋友豪但斯·巴克利。十天之后,这秘密又从豪但斯嘴里传到了她最要好的女朋友克里斯汀·崔格耳朵里。而克里斯汀几乎立刻就把它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和她的好朋友们(一共三个)。 在小城镇里,“真理”就是这样传播开来的:在四月的那个晚上,当伊夫和诺玛进行他们被恰莉偷听到的谈话时,黑斯廷斯·格兰的许多人已知道他们家藏着一个神秘的小姑娘。人们的好奇心被大大激发了。嚼舌头的人在蠢蠢欲动。 终于,消息传到了不该听到的耳朵里。一部秘密电话被拨通了。 四月的最后一天,伊塔特工们再一次朝曼德斯农场逼来。这天,天下着毛毛细雨,这些特工像外星人一样穿着防火衣。在他们后面是一队国民警卫军。这些人对他们的任务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们派到纽约州这个安静的小镇黑斯廷斯·格兰。 他们发现了呆坐在厨房中的伊夫和诺玛·曼德斯。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纸条。清晨五点伊夫起来去挤牛奶时发现了它。上面只有一行字:我想我知道该怎样去做。爱你们的恰莉。 她再次躲过了伊塔的追捕——但无论她在哪儿,她都是独自一人。 惟一的欣慰是这次她不用再搭车走很远的路。 图书馆管理员是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留着胡子和长发。一个穿着绿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的小姑娘站在他的桌前,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购物纸袋。她瘦得可怕,那年轻人不禁好奇地想:她的父母给她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也许什么都不给? 他认真而礼貌地听完了她的问题。她说,她爸爸告诉她如果你有了什么难题,你都可以到图书馆找到答案,因为那里的人知道几乎所有问题的答案。他们身后的纽约公共图书馆的大厅里隐约回荡着他们的说话声。大门外面,那对大石狮仍在专注地观望着人间百态。 当她说完后,管理员扳着指头重复着她的重点。 “要讲真话。” 她点点头。 “一家大型的……也就是说全国范围的。” 她再次点点头。 “和政府没有任何联系。” 瘦小的女孩再次点点头。 “如果你不介意,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她停顿了一下——“我要告诉他们一些事情。” 年轻人考虑了一会儿。他开口似乎要说话,然后又举起一根手指走开了。他和另外一个管理员商量了一会,回来后对那小女孩说了两个字。 “你可以把地址给我吗?她问。 他找到地址,把它仔细抄在一张黄色的纸条上。 “谢谢。”女孩说完转身要离开。 “等等。”他说,“你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孩子?你需要点儿钱买顿午饭吗?” 她笑了——出人意料的甜密和温柔。有一刹那,那年轻的管理员几乎爱上了她。 “我有钱。”她说着打开纸袋给他看。 纸袋里装满了硬币。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一问问她是不是敲碎了她的存钱罐一一一她已经走了出去。 小女孩坐着电梯来到了大楼的第十六层。几个和她一起乘坐电梯的男男女女好奇地看着她——一个穿着绿色衬衫,蓝色牛仔裤的小女孩,一只手捧着一个皱巴巴的纸袋,另一只手拿着一只桔子。但他们是纽约人,而纽约性格的精华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她走下电梯,看过指向标后,向左边走去。大厅尽头是一个很漂亮的接待室。大门的玻璃上写着那年轻管理员告诉她的那两个字。 恰莉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我要这样做了,爸爸。”她喃喃道,“希望我没有做错。” 恰莉·麦克吉推开玻璃门,走进了《滚石)杂志的一间办公室。 接待员是个年轻女人,长着一双清澈的灰眼睛。她默默地看着恰莉,注意到了那纸袋。桔子和那女孩的瘦弱;她苗条得已几近病态,但对一个孩子来说个子却很高;脸上散发着一种平静。 安详的光芒。她会变得多漂亮啊,接待员想到。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小妹妹?”接待员微笑着问。 “我想见见为你们杂志写文章的人。”恰莉说道。她的声音不高,但清晰而坚定,“我有些事要说,还有些东西要让他们看看。” “就像在学校里的看图说话,呢?”接待员问道。 恰莉笑了。曾令那年轻管理员如此入迷的笑容。……是的。”她说,“我为此已等待了很长时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