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遗书》 序 幕 好像睡着了,尽管只是短暂的时间,感到“咯噔”一下小小的震动,醒了过来,西村裕一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急忙朝车门方向走去。“咯噔”一声响过以后,不到二十秒钟将抵达y车站。 但站起身来,立即发觉窗外的景色与往常不同。只见一片广阔的河滩,电车临近铁桥,从脚下传来“轰隆、轰隆”重重的金属声。 西村苦笑了一下,心想习惯这东西实在太可怕了。行走在相同的铁轨上,所以就是有类似震动的地方也不足为奇,但因这震动而无意识作出反应,产生行动,这本身就是一种动物性的条件反射。抑或这是三十多年职员生涯中养成的习惯吧。 一坐到座位上不一会儿就入睡,也许这也是一种条件反射。这么一想,觉得日常生活中的很多时候也近乎如此。 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过头来,眼前是一张藤田克夫的笑脸。 “是同一节车厢呀,一点也没有察觉。” 两人面向车窗并排站着。 “你没有去守夜呀?” 西村问。 “啊,去秋出采访去了。昨晚很晚回来,才知道。” “是这样。我也去富山出差了,乘今天早晨的飞机回来的,一到公司,佐佐木就给我来了电话。” “怎么,原来是这样!昨晚给你打电话也不出来接,以为你去守夜了呢……是吗?你也没有去呀。那清野这家伙,实在太可怜啦!” 藤田说“可怜”时,听起来话里充满着真实感情。他的这种感情起伏激烈和直截了当地将事物表达出来的性格,从年轻时代起一直没有变化。 “我问佐佐木了,听说不是普通的病死。” 西村悄悄地说道。 “啊,我不知道……是吗?我以为一定是心脏病呢。” 藤田把吃惊的脸扭了过去。 电车突然降下了速度。进入站内的标识过去了。 感到背后有乘客逼近过来,两人中断了对话。因为是殡仪馆附近的车站,所以穿丧服的乘客很多。葬礼大概有好几个,但他们之中,也许有与清野家相关的人。在从站台下阶梯期间,两人一直默默不语。 “要说不是普通的病死,那怎么死的呢?” 一出检票口,藤田立即问道。 “详细的我没有问,听说是自杀。” “自杀?……” 藤田停下脚步。西村也不由得站住了。 “是怎么回事?” “啊,详细情况我不清楚。” “走吧!”西村扬了扬下巴,挪动了脚步。西村心想:或许不该告诉藤田。藤田在当一家叫《旅行与历史》的杂志的总编,也算是个新闻工作者。大概不会拿朋友的不幸当作新闻刊登出来,但刺激了他的好奇心倒是有可能的。 车站前的广场有去殡仪馆的小型公共汽车。在一辆贴有“清野家”纸条的汽车上,除了西村和藤田以外,只有两名陌生的女子。汽车发车了。从车站到殡仪馆花了十几分钟。 这里听说是私营的,是一家建在荒川堤岸边的、乍一看甚至给人以娱乐饭店般印象的宏伟壮丽的殡仪馆。停车场也大,排着一排私家车和面包车。 葬礼的入口一侧,立有一块写有“清野林太郎告别仪式会场”几个大字、高三米多的又大又厚的牌子。葬礼的一切杂务好像由清野生前工作的公司一手掌管,引路的和受理的也都由戴着公司徽章的人在干。作为私人朋友的西村和藤田总觉得自己是客人,两人站在吊客队伍的最末尾。 进门,迎面是一个相当豪华的祭坛,左右挤满了吊唁的人。葬礼已经开始,念经声中,烧香的队伍缓缓前进。 清野的遗孀房子胖乎乎的身体紧裹着丧服,由独生女翠扶着,好像勉勉强强站立着,向一个一个参加仪式的人还礼的动作也显得十分吃力。 清野是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可房子恰恰相反,与他形成鲜明对照,体形肥胖,都有点病态了。房子总是担心着她的心脏,口头禅似地说一些弄不清是一本正经还是开玩笑的话:“先死的是我,我丈夫就拜托了。” 清野翠是个脸蛋漂亮的姑娘,好像只取了父母好的地方,又健壮,又漂亮。在清野的关爱下成长的她,当然对父亲的死不会不悲伤,但现在连眼泪也没有,紧闭着嘴唇,巍然站在那里。 房子一看到西村和藤田,立即无意识地稍稍走近过来,好像被翠制止了,尽管站住了,但忍不住地掩面哭了起来。大概看到亲友的脸,想起了丈夫生前的种种事情吧。看着房子这副样子,西村也受不了,说着悼念和慰问的话,也哽咽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葬礼按例完毕后,为了参加入棺仪式,只是亲朋好友跟随灵柩向楼房后面的有火葬设施的大厅走去。 大厅的地板和墙壁都铺贴着大理石,天棚高得吓人,整个的气氛都让人联想起欧洲的终点火车站。正面壁面相隔三米左右排列着五扇对开的铁门。 除了清野家以外,还有两组等待火葬的人群。三扇铁门前设有祭坛,各自的祭坛上摆设着四边用花围起来的遗象。 清野林太郎的灵柩向最右面的火化炉推去。铁门打开了,接着,在更里面的火化炉的门被拉了上去。在念经声中,灵柩被吸进二重门内的黑暗之中。 门关闭的一瞬间,清野房子抽泣起来,全身瘫软,以至让人觉得可能昏迷了过去,仅靠翠一个人搀扶不住,像是亲戚的一个中年男子拼命地抱住了她。 仪式一结束,留下近亲的人,大部分人三三两两地朝休息室走去。 西村和藤田久久地面向祭坛伫立着,以便与房子和翠分担悲哀。 摆设在祭坛上的镜框里,肖像一样稍稍侧着照的清野的脸在微笑,尖尖的下巴和皱纹很深的眼角,都像是清野的端庄的脸。 旁边的祭坛上,摆设着中年妇女的照片。这一组大概比清野家早些时候进行了仪式,遗族和参加仪式的人已经几乎都退到了休息室,时而有迟来的人冷冷清清地烧着香。 第三张照片是一个中学生上下的少年,祭坛前可能是同班生的身着制服的少男少女排着长长的队伍。遗属们一见到他们,抑或想起了死去的孩子,立即又产生了新的悲哀,互相抱着肩呜咽起来。 “虽然清野也很年轻,但比起那些少年来,还能安慰呀。” 西村小声说道。 “是吗?” 藤田悲伤地摇了摇头。 “如果清野正如你刚刚所说的那样死的话,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太太和阿翠呀。” “说的也是呀,但不会是自杀吧。问问阿翠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能问这种事。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又当别论,可明明知道也许是自杀!西村你不在乎吧?” “不,我也不能问。” 两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清野的遗孀。 房子离开已经没有一个人的祭坛,边朝这边走来,边注意到了西村和藤田。就在这一瞬间,或许是又涌上了新的悲伤,她将脸紧贴在翠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别灰心丧气……” 西村对母女俩说着,自己也热泪盈眶。藤田像被训斥的淘气鬼似地低垂着头站在西村的背后,一言不语。平时总是开朗地尽瞎胡扯,可哭的时候竞像孩子似的,只见眼泪从鼻尖滴了下来。 “谢谢。” 还能说得上话来的只有翠。过去,常常加入父亲和朋友们的对话中说一些没大没小的话而被大人取笑。正因为有少女时代的她的这种印象,所以西村格外地感慨万千。 “嗯,我有话想跟西村叔叔说,不知叔叔你……” 翠抱着母亲的肩,目不转睛地看着西村,说道。 “是吗?” 会不会是那事情呢?西村虽心里这样想,但从翠的那副样子感到当场难以问她,便终究没有敢反问。 “那在阿翠方便的时候随时给我打电话,公司那头也行,我家里也行呀。” “好的,谢谢您。” 西村他们成了最后的烧香人。清野的近亲围着房子和翠陆陆续续向休息室走去。途中,房子几次靠在墙壁上哭着。 “叫人哭得那样伤心,清野这家伙也心满意足了吧?” 藤田深有感触地说道。 相传藤田的妻子是个坏老婆。西村没有见过,藤田本人也什么都不说,但去他家玩的朋友都一致这样评价。总而言之,好像根本不干家务,家里杂乱不堪,迎接客人时,藤田总是慌作一团似地收拾东西。听说夫人只是在门口露一下面,连茶都不会端一杯。客人们觉得呆不住,于是早早告辞。 “也许还是无人为自己哭的好,心里没有牵挂。” 西村怃然说道。西村八年前妻子死了,比他差一岁的妻子当年还只有四十五岁。 “是什么话呢?” 出租车离开殡仪馆的时候,藤田说道。 “什么?” “是刚才阿翠说的那话呗。” “啊,是什么话来着?……哎,大概是想商量今后的事吧。” “要是这样,不是跟我也可以说吗?” “是啊。……怎么,藤田,你嫉妒了?” “混蛋!哪会嫉妒呢。不是嫉妒,她并非不知道我们三人的关系,可为什么只跟你西村商量呢?” “是不是商量,还没有肯定呐。” “如果不是商量,那是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呢?” 两人有意识地避开“自杀”的话题。一阵不愉快的沉默。车子在河堤道上跑了一阵子后到达了琦京线的车站。 “不管怎么样,如果阿翠跟我商量什么事,我也会跟你藤田说的。” 临下车时,西村说道。 “啊,是啊,可一定要跟我说呀。” 藤田说道,随后说了声“这儿就行”,便付了出租车车费。 西村接到清野翠的电话,那是四天以后的事。她在电话里说:“我有事来银座了,所以……”虽然装作是顺便,但准是特意来的。这姑娘年纪轻轻,可总是这样细心留神。西村并非有空,但还是决定把和翠的会面当作是稍稍早了一点的中饭,两人在资生堂小吃部会合了。 “上回儿多谢您了。” 翠郑重其事地寒暄道,抑或是表达还在服丧的心情,穿着一身灰暗的藏青色的朴素的套装,但领子和袖口上的淡淡的粉红的褶边,看上去就像是年轻本身似的。 “翠小姐今年多大来着?” 要了两份经济西餐以后,西村有点难为情地问道。他感到自己对翠有一种不稳定的心情:想先划好一条“朋友的女儿”这一难以侵犯的界线。 “二十四岁。” “是吗?已经这么大了!……哈哈哈,真不愿意这样呀,所以我成了老头啦!” “哎呀,哪里的话。”翠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父亲的朋友中,西村叔叔可是特别年轻呀。我爸爸也总是这么说。” “哈哈哈,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可是常被清野他小看的,说什么我很幼稚。” “那一定是羡慕你才这么说的呀,因为我父亲比实际的年龄要老。” “啊,原来如此。” 一谈到清野,话儿就哽塞了,对话自然而然中断了。 “那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关于我父亲的死因,我想听听西村叔叔的意见。” “死因?……”西村虽然感到心脏一阵刺痛,但还是若无其事地问道,“这么说,那谣传是真的咯?” “啊,那件事您还是听说了。” “不,详细的我没有听说,只是偶尔听到那种谣传,说什么好像不只是病死什么的。” “唉,我父亲是不是病死的。”翠斩钉截铁地说,“这事迟早会明白,所以我会跟您说的。可警察说是自杀,但我根本不相信是什么自杀。我母亲也一样。” “是的,大概是的吧,清野是不会自杀的。” “是的。我父亲不会自杀的,那准是被人杀害的。”说着,翠别过身去,“就是那天早晨,我父亲精神也很好,根本没有什么自杀的迹象。” “这么说,清野——你老爸那天跟平常一样咯?” “唉,除了稍早一点开车出去以外,跟平常没有两样,说起来倒可能是最好状态,临出门时,说了声‘好’,随后转动着胳膊,模仿了一会儿投手的动作。” “哦,是模仿投手的动作……” 与翠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西村闷闷不乐起来。男子汉虚张声势的时候,往往想做这类孩子气的动作。 “你说开车出去,那他没有去公司吧?平常应该是乘电车上班的。” “觉得像是说过去千叶的幕张海岸或是什么地方的工厂建设的现场什么的,不过听公司的人说,没有从我父亲那里听说有这种安排,所以也许是我听错了。” 翠的声音变得有点没有自信似的。 “那天晚上,父亲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所以非常担心……” 抑或是那天晚上的不安复苏了,翠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 清野林太郎的“自杀”尸体被人发现,是在福岛县喜多方市的山里。 “我去认尸了。” 翠将目光投在正前方的空间,冷言冷语地说道。 “警察打电话来联系的时候我在公司,我母亲打电话来说爸爸自杀了,接着母亲只是哭,不知道在说什么……” 翠神情严厉是因为她不让自己心情崩溃的缘故。 “你真坚强呀!” 西村深为佩服似地说道。 汤端来了,西村立即拿起了调羹,但翠依然把手放在大腿上。 “嗯。” 喝了一两口汤,但马上放下了调羹。 “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被叫来收碟子的女服务员这样一问,翠慌忙道歉说:“不,不是。对不起。” 主菜肉排也只是稍稍用了一下刀叉而已。 “喜多方这地方,只是以汤面闻名,总觉得是个僻静的城市。” “警察署是在城里比较热闹的地方,但听说我父亲开的车在从那里沿山路一直往西去的山岭附近。” “是吗?是在车里死的吗?” “唉。警察说,父亲把胶皮软管拉到车子里,在吃了安眠药后,又吸进车子排放的废气自杀的。” “原来是这样……” “可是,不是的,我父亲绝对不是自杀!” 西村似乎快要同意警察的看法,所以翠急忙说道。 “啊,是的,听说不是自杀……可是,不是吸汽车废气自杀的吗?” “是装作那样子,被人杀害的。” “哦……这话你跟警察说了吗?” “说了。我反复说我父亲不会自杀的,这是伪装自杀,可没有用。” “为什么?警察什么也没有调查吗?” “好像是调查了一下的,不过我想,警察从发现我父亲时起就断定是自杀了,如果真的好好儿调查的话,是会明白绝对不是的。” “是这样。……不,在这之前,我还在想清野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啊,原来不是的,不是自杀。那么,究竟有什么理由要被人杀害呢?” “有份遗书。” 翠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啊?遗书?……”西村咕嘟一声咽下了刚放进嘴里的肉片,“等、等一下,阿翠说不是自杀……可是,这遗书是怎么回事?” 西村将困惑的目光投向翠。 “唉,是的,但有遗书,而且有两封。” “两封?” “一封在车里,另一封后来发现在家里的我父亲的书桌抽屉里。警察判断是自杀,也有这个原因。” “这倒也是呀。如果是这样,他们那样考虑是理所当然的呀。那么,那遗书上写着什么呢?” “说起来这很奇怪,在车里的那封遗书上什么也没有写。” “啊?什么意思,这是?” “写着遗书两字的信封是有,但里面是空的。” “哦,没想到呀……真是接连不断叫人吃惊。” 西村把叉子和餐刀都放在桌上,张开双手,像外国人似地那样耸了耸肩,摇了一下头。 “对不起。” 翠低下头说道。 “不,用不着道歉。这就是说,虽说是有两封遗书,但封皮和内容在不同的地方?” “不,不是的。在家里的封皮里的的确确装着有内容的遗书。” “这就是说,在车子里的只是封皮,遗书还没有写。” “唉,我想大概是这样,但只是有点奇怪,封皮用胶水粘着。这么说也并非用真的胶水粘贴的。有一种封皮口上涂着胶水,揭下纸就粘贴在一起的封皮,是那种。” “即使是那种,也是一样用胶水粘着吧。” “唉,这个……” “关于这点,警察说什么了?” “说不明白……啊,对了对了,他们说里面空的遗书从上车前就封起来了。所以并不是错封的。” “怎么知道这点的?” “刚才说的应该在封起来时揭下来的那纸片听说什么地方都没有找到,所以他们说,至少可以肯定上车前就作好了死的精神准备……” 翠窝心似地咬了咬嘴唇。 “可不是……” 西村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也怪不得警察抱有自杀的印象呀……” “不过,也能认为纸片我父亲扔在了外面,被风刮跑了。” “啊,这倒也是。嗯,这还是你老爸自己封起来的,这点不相同吗?” “唉,是的,可是……” 翠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车子的状况怎么样呢?警察判断是自杀,这种现场的状况不是也有相应的根据吗?” “是的,说的也是。车门当然锁着,但更重要的是,听说从车门内侧用捆行李用的胶带糊上了缝儿。所以,车子里面是密室状态。” “是这样……当然,指纹什么的也调查完毕了吧?” “唉。听说粘在胶带上的指纹都是我父亲的指纹,其他地方的,好像也有我的、我母亲的和其他人的……” “啊,那说不准也有我和藤母的。但警察并没有跟我们说什么,从这点来看,他们还是断定是自杀呀。” 西村和翠同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感到前面有一堵对它无能为力的厚厚的墙壁。 沉默了片刻。餐桌上坐满了吃中饭的工薪族,气氛渐渐变得不谐调了。 “对了,另一封遗书上写着什么呢?” 西村有点催促似地问道。 “那封是极其一般的内容,开首一句是‘如果我死了’……” 翠突然感到有股东西涌上来,急忙用手帕捂住,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 “然后有财产目录一样的内容,写着:‘今后的事请和西村商量。’我父亲非常信赖西村叔叔,所以尽管想您很忙,但还是这样打搅您了。” “是的,这是光荣呀……我也尽我的力吧,不管什么,只要办得到的,虽然派不上多大的用场。” “哪里的话。我父亲平常一说什么就说‘西村西村’的,就在去世的前一天,还满脸惆怅地说:‘西村怎么样啦?’……当时我有点儿担心,心想父亲样子好奇怪呀!现在想想,不会是有什么事想和西村叔叔商量吧?” “啊,也许是吧。我出差去了,大概是联系不上吧。如果听到了他的话,也许能为他做点儿什么的,可是……真遗憾呀!”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是父亲运气不好。只是今后怎么办呢?这可落在了我们肩上呀。绝对要为父亲报仇雪恨!” 听着翠的毅然决然的语气,西村眼花缭乱似地眯缝着双眼,皱了皱眉头。 “报仇雪恨什么的,好像是从前的复仇故事似的,就是说,你是要查明你老爸的死的真相,是吧?” “唉,是的。更重要的是,我是想找出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如果警察靠不住,我打算自己干。” “好叫人吃惊呀!……那么,阿翠是肯定你老爸是被害的?” “当然。就是西村叔叔,您也是这样想的吧?” 一种仿佛是把匕首顶着你胸口似的不由分说的口气。 “嗯?啊,这呀,是说我也这样想呢还是什么呢,反正怎么也不能想象清野会自杀。但冷静地、纯粹客观地来说,警察的判断有他们的根据,怎么打破它是个问题呀。” 西村像是大人样地作了灵活性的回答。 “再说,如果是他杀。也不是我这样的人所管得了的,倒是如果是这种事的话,藤田也许更适合呀。不,我可并不是想逃脱呀,如果我有那份能力,我是无论如何想帮助你的。” “谢谢。” 翠恭恭敬敬地深深鞠了一躬。 “如果是我父亲的话——这么说有点矛盾,我想我父亲也还是会和西村叔叔您商量的。” “嗯,这确实是矛盾的。”西村苦笑道,“商量弄清清野死的真相,却假定为‘如果清野活着的话——’,这可有点奇怪了。” “不过,说真的,一定会这样做的。我父亲一有什么烦恼事,总是说出西村的名字来。啊,这么说也不是不能相信藤田……” “哈哈哈,这话我一定想告诉藤田。他总介意着这件事,因为阿翠只是跟我说有事要商量。” “是吗?我做错什么事了吧?” 翠不安地问道。 “哪里的话。不过今天谈话的内容可以转告他吧?不然的话,要是他以为别人亏待了他那就不好了。” “唉,这倒是我要拜托您的。我想西村叔叔会那样做的,我父亲你们三人,是推心置腹的非常好的朋友关系,但如果我直接拜托藤田更好的话,那我早就那样做了。” “不,他可不是计较到这种程度的人,我呀,上次也对他这么说了,所以只要我把从阿翠这儿听来的向他汇报说明就行了。可是,即使是藤田,这个问题而言,是否一定能助你一臂之力,这也保证不了呀,当然我也是这样。这一点,还是事前请你谅解为好。” “嗯,这我明白。说真的,我自己也丝毫没有信心推翻警察的话……” 清野翠这才露出姑娘所特有的心里非常不踏实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天的傍晚,西村跟藤田说了翠所“委托”的大致内容。 “这无论怎么考虑,只能是自杀吧。” 藤田依然单纯地判断,单纯地回答。 “不,虽然我也这样想,但是呀,看看阿翠的那副样子,就不能说这种冷酷的话了。” “是吗?还是跟她说清楚不行的就是不行,可以省了多余的烦恼事。你说呢?” “那你跟她这样说吧。我可怎么也说不出这种话。” “怎么,不愿意的事情就想推给我了?……等一下,也许可以跟那家伙商量一下。” “嗯?你说那家伙,是谁呀?佐佐木吗?” “不,不是。是个叫‘浅见’的还很年轻的现场采访记者。这个人有点儿怪,如果让他干侦查一类的事,倒是蛮行的。好,我托浅见试试!什么?钱用不着。让他写五六页便宜的稿子,就保给我干。” 藤田用往常的那副口吻说了声“由我来干吧”就挂断了电话。怪轻薄怪有自信的,但西村总觉得有种不祥之兆。 第一章 美丽的委托人 1 《旅行与历史》总编辑藤田来电话的时候,浅见光彦正面朝文字处理打字机打着盹。 “少爷,您的电话!”被女佣人须美子大声一嚷,好像慌慌张张地胡乱敲了一下键盘。 画面上净是平假名,排着一长串意思不明的文字。 “哎呀!您正在休息?” “别开玩笑了,看了就知道了吧,正在打字呐。” “不过,像是闭着眼睛。” “一到我这种程度,就能用心眼儿打啦。且不说这个,倒是你刚才没说电话什么的?” “啊,是的。是您的电话,藤田总编辑先生打来的。” “总编辑后面加上‘先生’,这太可笑了。” 浅见边走出屋子边告诫道,但须美子好像挺不服气似的: “是吗?不过,藤田总编辑……先生是少爷的重要主顾吧。” “哈哈哈,叫‘主顾’也奇怪呀,不过还行。” 总之,管快要三十三岁的人称作少爷,从这点来说就很奇怪。浅见已经多次提醒她改正过来,但丝毫改不了。 追根溯源的话,就是前任的那位老太太管他叫“少爷”,须美子便原封不动地继承了下来。 但老太太从浅见还裹尿布的时候就与浅见交往了,所以条件不同。无论怎么跟须美子说,她也总是回话说:“好,我知道了,少爷。”浅见现在已经死了心,也不发牢骚了。 一拿起话筒,藤田劈头就说:“有空吧?”他从来没有问过浅见:“你忙吗?” “还好。” “那一定是有空了。” “不要武断好吗?” “哎,算了,倒是你想写点什么吗?五张左右就可以……” “看情况倒是可以写的,什么内容?” “知道喜多方市吗?” “北方氏1是个名人嘛,所以名字是知道的,但没有个人方面的交往。”—— 1日语中姓氏“北方”的发音与地名“喜多方”的发音相同“氏”的发音也和“市”相同。 “啊?啊,不是北方谦三,我是指福岛县的喜多方呀。” “怎么?啊,那地方去倒是没有去过,不过最近因汤面出了名了。你说的工作,是那个喜多方吗?” “是的,有这么一个计划,想让读者知道喜多方除了汤面以外还有什么,我想请你进行实地采访,归纳成五张稿子左右……” “这计划真无聊呀!《旅行与历史》最近点子枯竭了吗?” “别胡说!这里有深谋远虑。” “哦,原来是深谋远虑呀……就是说,你是想派我到喜多方,干什么其他的事咯?比如说,让我调查案子什么的。” “啊?你怎么……” “哈哈哈,心想反正是那种事呗。” “嘿!……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知道咯。只为了五张稿子的工作去喜多方的话,那不是采访费用要比稿酬高吗?以吝啬闻名的总编辑为首的《旅行与历史》是不会策划这种低效率的工作的嘛。” “真敏锐!不愧是名侦探呀!只是‘吝啬’这话有点多余……” “真无聊!再煽动也不行。那就再见了!” “啊,等一下。其中是有原因的。” “哼,反正是那个吧。对委托人说了一些好听的话吧,什么有个让他写五张稿子就唯命是从的笨蛋侦探啦……” “好家伙!几乎猜中了……” “总编辑智商之低真叫人吃惊呀!” 浅见夸大地叹了一口气。 “啊,对不起,对不起。但我可没有说笨蛋呀。我说有一个可以信赖的私人侦探,于是她就说:务必拜托了……对了对了,委托人是个妙龄美女。” “又来了。你是叫我装出一副正经面孔,向锦丝町的夜总会的老板娘或是什么人骗一瓶酒喝,是吧?” “不不,最近我净在北千住……不,不是的,她可是一个千真万确的良家子女。” “啊,那这回儿你是把手伸到了那边咯?都一把年纪了,何等体统!” “别开玩笑!她是我好友的女儿。那好友被害了,我是想拜托你浅见调查这案子。” 从声调来说,是藤田所少有的,好像非常认真。 “哦……” 浅见思考片刻后说道:“好的。” “真的?给我干?” “唉。但那是在确认是否有足够根据推翻警察所作的自杀的断定之后的事。” “啊?为什么……” 藤田一瞬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说警察断定是自杀,那你知道那事件咯?” “不,我可不知道。电视和报纸不都在报道吗?因为倘若只是自杀,最近的媒体是不会感兴趣的,而且,如果是喜多方那一带发生的案子,那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刚才浅见说什么断定是自杀啦……” “可不是只能那样考虑吗?总而言之,不管被害人的女儿怎么主张这不是自杀,警察也完全不理会吧?所以想拜托谁想想什么法子——那女子这样说了吧?” “是的,正是如此。了不起,我服了!浅见,你别干那个赚不了几个钱的现场采访记者了,正式改行搞侦探如何?” “哪里的话。请你别说离奇的话。这种话要是让我老妈听到了,会被她禁闭起来的。” 浅见窥视了一下在里屋的母亲,说道:“首先,不让我赚大钱的,是出版社的责任吧。劝我改行之前,替我考虑一下提高一点稿酬如何?” “哈哈哈,明白了,明白了。那你接受了?” “唉。不管怎样,先见见那位妙龄美女,听听情况吧。” “嚯,就是说,只是妙龄美女这话你才相信咯?” “不,这可是我的愿望。” 浅见半真半假地说道。要不,他是不想开始这份分文不值的“工作”的。 三天后,藤田将浅见引见给了清野翠。 在富国生命大厦的接近顶端的中国菜馆订好了席位。明明是谈凶杀案子,却选了中国菜店,总觉得有点儿什么。浅见心想:这一定是藤田安排的。没有比藤田更喜欢吃中国菜的了。 说清野翠是“妙龄美女”的藤田的话一点不假,浅见在初次见面的一瞬间吓了一跳。 藤田介绍了清野翠和露着一张监护人似的脸陪伴着她的西村裕一。 “西村和我还有这位小姐的爸爸三人从大学时代起一直是不解之缘呀,清野和西村都是大公司的候补董事,只是我十年如一日地干着赚不了钱的杂志的总编辑,拼死拼活地干,都说最先死的大概是我,可是,人世不可测呀……” 藤田打算说笑话的,可是说到这儿,悄然无言了。 “哪里,藤田会最长寿的。” 西村随声附和道。 与不修边幅的藤田和浅见形成鲜明对照,西村穿着大概英国制造的布料,上有细条纹的雅素的藏青色西装,是个身材魁梧的绅士。 “浅见也是藤田的同行,像藤田那样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职业真叫人羡慕呀!在这一点上,我和清野可尽干卑躬屈节的事。清野也有许许多多辛酸事……” 西村刚要说“自杀——”二字,立即察觉不该这么说,便捂住嘴,看了看翠。 “唉,我父亲也时常这样发牢骚。” 清野翠丝毫没有露出动摇的神色,若无其事地说道。 清野翠坐在与浅见面对面的座位上。 藏青底子上带有小水珠图案的衬衣外穿一件薄薄的淡天蓝短外套,就一个年方二十四岁的姑娘而言,可以说是相当过于朴素的服装。 深藏忧愁的白皙的脸、端正的鼻梁、色调控制住的嘴唇,微微搭在额头上的前发、烫成的柔软的波浪形且一直垂至眉上的漆黑的头发…… 一瞬间观察完了以后,浅见就不再怎么去注视翠的脸一一更确切地说,他不能这样做。(说不定是一见钟情吧……)这么一自问,又吓了一跳。 与年过五十岁的两位大叔相比,浅见虽说是三十多岁的人,但还充分具备青年的形象,他与年轻貌美的清野翠坐在一起,总觉得有一种相亲的气氛。 纵然不是相亲,生来就认生的浅见也紧张得不得了,怎么也无法融洽地交谈。 点菜也几乎由藤田一个人包办。 “这个……饮料来点淡的,啤酒行吧?冷盘来个三色冷盘,加上烩鲍鱼,虾,辣椒炒龙虾,带壳的好吧,另外……” 接二连三地点菜,最后环视了一下三人的脸,说道:“我说,这就行了吧?”无持有异议的。 在充满和乐气氛下吃饭好是好,但要交谈严峻的话题,没有比中国菜更不合时宜的了。 装在一个盘子里端上来的菜是四个人的共享物,放在餐桌上的时候就要估计它的分量,将自己该获得的量印在头脑中。 当然,这种时候权利应该有四分之一,但又不能一下子将其全部确保在各自的盘子里,在一点点收获的过程中,预定量的限度就变得模糊起来。自己事先设想的界线也都互相受到侵害,盘子上已经是一派混乱状态。 特别是关于辣椒炒带壳龙虾等几道菜的最后一片的处理问题,有关人的困惑复杂地互相纠缠在一起。 在这种极其微妙的状况下谈论“杀人事件”,无论怎么考虑都是很勉强的。 就是服务员机灵地给大家分好的菜,清野翠都没有积极地动筷子。绅士西村不用说很节制,就连食欲旺盛的浅见也往往先是客气一番。 只是藤田一个人大口大口地吃着。当然,藤田不是没有可疑:他是在预见到会这样以后才选择了中国菜。 “浅见,与其我来说明,还不如直接问阿翠的好,你就一个劲儿问吧。好吗?” 即使在这么说话的时候,使用筷子的手也没有停止。 “是信念的问题……” 浅见小声说道。 “啊?……” 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的。歪着脖子,凝视着浅见的脸。 “不,就是说,我想问的是信念……” 浅见被盯着看,慌了神儿,他明白自己的脸红了。 “……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这样一个信念:你父亲的死绝对不是自杀?” “哪里的话……”翠仰着身子,用充满谴责的目光瞪了浅见一眼,“这用不着再说了,我父亲是被人杀害的……” “啊……” 浅见慌忙摊开双手,示意她控制声调。离他们不远的座位上的顾客朝这边投来吃惊的目光。 “是的,浅见。”从一旁西村调解似地说道,“无论警察说什么,翠都坚持说她父亲是不会自杀的。她可是有绝对信念的。” “明白了。”浅见轻轻地点了点头,“要是这样,那就是凶杀案。” “啊?”藤田大吃一惊,停下了刚喝了一半鸡蛋汤的手,连汤从汤匙中“巴哒巴哒”滴落下来都没有察觉。 “浅见,你这样简单地下结论行吗?” “唉,行。有什么不行的吗?” “嗯?不,不是这个意思……” “要是这样,你就专心喝你的汤好吗?叫我直接问清野的,不就是你藤田吗?” 让藤田沉默下来后,浅见又朝清野翠转过身来,像是在浅见的这派气势面前畏缩了似的,翠垂下了双眼。 2 归纳清野翠的话,事件现场所在的喜多方警察署已经毫无疑义地把该事件作为“自杀”处理,这是确凿无误的。 这样,从头重新调查这起警察断定过是“自杀”并结束了搜查的案子,对浅见来说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作业。 浅见的哥哥浅见阳一郎一一警察厅刑事局长可以说是事件搜查的最高负责人,挑警察工作的毛病,也就是从远处拉哥哥的后腿。 要是知道浅见家的老二在策划这种计谋,母亲雪江遗孀准会不是如烈火一样大发雷霆,便是昏厥过去。 阳一郎从幼时起就是浅见家的威望人物。以第一名成绩毕业于东京大学,就那样走上了英才道路。选择警察这一行,是遵循了明治维新以来浅见家的家宪——“是男子者从事内务或大藏1”这一教诲—— 1即大藏省,相当于财政部。 浅见兄弟俩的父亲是大藏省的局长,据说快要当次官时,可惜突然去世了。 从那时起,阳一郎就作为浅见家的栋梁支撑一家。当然,弟弟的学费也都由他照料。 因而,浅见在他哥哥面前绝对抬不起头来。而且,浅见没有考上大学,赋闲了一年,就职也未能随心所愿。左一次右一次地换工作,最后在一个不负责任的某推理作家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一份自由的现场采访记者这一没有比它更不稳定的职业。 现在已经三十三岁了,可还不能独立,一面甘心接受“食客”这一臭名,一面汲汲于支付着追求豪华主义、不自量力地购买的高级轿车塞欧的贷款。 忘了这一身份,造警察的反,威胁刑事局长,这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举动! 但浅见在清野翠面前,把这些所有的障碍忘得干干净净。 当然,被翠所讲的事件内容本身吸引住了,这也是事实。 首先为翠的执着劲所感动:对于按理不会自杀的父亲的突然“自杀”,不管警察说什么她都坚持说绝对不是自杀的。 明明在看来是完美无缺的“密室”状态的车里用废气“自杀”的,可她的坚定的信念是从哪里来的呢? 而且,最不可理解的是那封奇妙的“遗书”。 在车里的空的遗书,意味着什么呢?死去的清野林太郎想在信封中留下什么样的话呢? 但是,较之所有这些事件本身所具有的魅力来说,推动浅见的是清野翠的魅力。姿态之美不用说,那闪亮似的智慧和专心而刚强的执着劲令浅见迷恋万分。 一说什么都想说“不知——道”的女性形象,也许是媒体创造出来的虚像。——浅见边看着翠边这样想道。 在富国生命大厦吃中国菜的第二天,浅见走访了坐落在鸠之谷的清野家。 琦玉县鸠之谷市在江户时代是日光御成大道的一个有驿站的小镇,是个东西南北几乎被川口市包围的奇妙的市区,实际上,在昭和十五年至二十五年其间被编入了川口市。 到了近代以后,铁路也不通,除了农业以外,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产业,是个悠闲的田园。但在昭和三十三年公团住宅建设起来以后,迅速改变了面貌,现在成了距东京市中心只有十五公里的再好不过的住宅区。 清野家坐落在稍离鸠之谷市市中心的高地上的幽静的住宅区。地基不怎么大,但四面围着板壁的院子里,种着几棵长得很大的樱花树和柿子树。 案发以来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可清野家静悄悄的,好像至今还沉浸在深深的忧愁之中。像是等待浅见的来访似的,低低的门开着。门的内侧有一块显然是停车用的铺水泥的地方,但没有车。浅见将塞欧停在那里。 大概是听到了引擎声吧,大门打开了,清野翠迎了出来。 上穿麦秆色的编织得很粗糙的毛衣,下着蓝色工装裤,一副与昨天完全变了样的随随便便的打扮。 浅见从这副打扮的翠那里感到了一股像气味一样发散的年轻的诱惑力,又是一阵激动。 “谢谢您远道而来。” 如果只是看恭恭敬敬鞠躬的样子,看上去只是一个没有丝毫不幸、充满活力、快活爽朗的姑娘。 但是,家中和香的气味一起飘荡着抑郁的气氛。 据说翠的母亲自案发以来一直心脏不好,在家疗养,医生叫她要绝对安静。 “对不起,母亲是这副样子,所以什么也不能招待您……” 清野翠过意不去似地说道,但还是为浅见磨了咖啡豆,冲上了一杯香喷喷的咖啡。 “好香呀!” 浅见不是恭维,而是打心里表扬。 “太好了!我们家好久顾不上喝咖啡了,所以以为机器不好用了。”翠变成了无拘束的口吻,“说真的,昨天我吃了一惊。” “是为什么?” “你说父亲的死是被人杀害的。认真坚持意见的,只是我一个人,西村叔叔和藤田叔叔都赞成我的说法,但心里一定还是认为是自杀。只有浅见君坚决地说那是他杀吧,所以我吃了一惊。” “这可不好办啦!”浅见苦笑道,“我一味地依赖你的信念,才说那种话的嘛。如果你因此而吃惊,那我也得吃惊;你一旦没有了信念,我的信念也会即刻化为乌有的。” “哎呀,信念不会变的。只是迄今为止竭尽全力,逢人就说是他杀,是他杀,尽说完全不讨人喜欢的话吧,所以浅见君认真地说‘是的,完全如此’的时候,总觉得难以置信,高兴得……” 翠突然间噙满了眼泪。 “给我看一下那封遗书好吗?” 浅见快要流出同情的眼泪,慌忙用办理事务的口气说道。 浅见是个爱流泪的人。看着电视也常常流泪,而且不是悲伤的场面,而是在逆境中顽强拼搏的人和这些人或是受到挫折,或是达到了目的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那张平素的面孔时,他会情不自禁地哭起来,是体谅这些人的感慨而情不自禁流泪的。 听说剧作家桥田寿贺子观看了自己的作品《阿信》后哭了。不是情节悲伤,而是为那些努力演自己作品的演员的执着劲而不由得流泪的。这对浅见来说也极其能产生共鸣。 母亲雪江训斥他说:“男子汉可不能轻易给人看眼泪呀!”但就是她,当奥运会上女子马拉松的日本运动员以第二的成绩冲刺的时候,也对着画面说:“努力了!努力了!……”说着说着,扑簌扑簌地落下了眼泪。 翠拿来了遗书。涂漆的稍稍有点儿大的信盒子里,和其他文件一起装着两封“遗书”。 两个信封正面都写着“遗书”二字。当然,一封里面是空的,所以如果没有“遗书”二字,那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信封而已。 两封“遗书”都开封了。不是用剪刀剪的,而是揭开着被胶住的封口。干这种费事的事的,准是警察的工作。 浅见先取过空的一封“遗书”。 用像是说明认真的性格的稳健的楷体写着“遗书”二字,是用力写的,以至蓝黑墨水在停顿的部分稍稍渗透了出来。 仅从这文字也能清楚地看出,这封“遗书”不是打趣或是开玩笑写的。 “警察好像从这封信上也取了指纹呀。” 看了隐隐约约留在封口部分的痕迹后,浅见说道。 “唉,好像是的。不过,警察说从这里也只出现了我父亲的指纹。” “关于没有遗书内容,警察是怎么看的?” “说大概只写了信封封面上的字,里面没有写。” “关于为什么那样做呢?” “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大概本打算写的,在信封上写了‘遗书’二字,可结果什么也没有写。” “本打算写的?那是怎么知道的呢?” “啊?” “不,警察说了你父亲本打算写遗书的,是吧?为什么能这样判断呢?那根据是什么呢?” “这是因为……” 翠不懂浅见所说的意思,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因为有写着‘遗书’的信封嘛。” “唉,这我知道,那么,车里发现写遗书用的笔和信笺了吗?” “啊……” 翠把手贴到嘴上。 “哦。如果是这样,警察关于这点什么也没有说,是吧?” “唉。没有听他们说起,我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没有注意到?……不会是说谎吧?” “不,真的没有注意到。” “我想不对。你的心情的什么地方,‘当然会有这种东西’——这样一种先入为主般的观点在起作用,不是吗?” “是这样吗?……” 翠像是回忆当时的情况似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以后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不。我想还是不对。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警察会不会也没有觉得这件事怎么重要呢?” “嗯,难以置信啊……”浅见歪着脑袋,“如果那是事实,也许可以认为车子里没有信笺一类东西,因为如果有的话,调查一下有关问题,就会发现什么线索的。” “线索?” “是的。比如说,吸水纸上洇着笔迹啦,因为笔压得重,下面的纸上留下了笔迹啦……” “啊,是啊。那么,还是什么都没有吧?” 翠仿佛自己的疏忽得救了似的,露出了一副舒了一口气的神色。 “假定什么都没有。”浅见皱着眉头说道,“那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呢?这件事倒是很重要。” “是吗?……” “那当然咯。这就是说,既没有写遗书的信笺,又没有写遗书的笔,但你父亲只携带着写有‘遗书’字样的信封,而且这信封是封着的。信封里面只有空气、可以说是透明的遗书。” “哦,透明的遗书……” 翠像是被浅见所说的妙语的魔力吸出了灵魂似的,露出一副茫然的眼神。 “那你父亲开的那辆车怎么办了?” “那辆车放在喜多方的警察署里。拜托他们了,说:如果有人买的话,想卖掉它。” “啊?”浅见大吃一惊,“那说不准已经被卖掉了。” “这个嘛,我想还没有,没有任何联系嘛。再说,警察也可能要作为证据放一段时间吧?” “不,这就难说了。警察判断是自杀了嘛,如果没有作为证据的价值,放着也没有用。再说,有说道的车子,很难找到买手,说不准突然把它当作废铁处理了呐。” “是啊。但我想那也行,因为我们不打算开那辆车了。” “不,不是这种问题……”浅见愣住了,“如果你父亲是被害的话,那么那辆车子是重要的证据呀。车子里不是装满了犯人留下的线索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说卖啦不卖啦之前,是否原封不动地保存着车子还是个问题哪。” “啊,是呀。怎么办呢?……” 翠愕然失色,不知所措。 “电话,给喜多方警察署打电话!” 浅见露着一张冷酷的脸,指了指电话机说道。 3 清野翠给喜多方警察署打了电话,但对方的应对给人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作为警察来说,认识到关于车子的处理方法已经受你们委托,所以已经与有关行业的人取得联系,收旧行业的人过会儿将来领取。如今再叫我们等一下的话,又得停顿下来了。” 主管人用生硬的口气说道。翠始终采取低姿态,但该说的话都说了,拜托他说:“请你原封不动地放着。” “你说原封不动,是指把软管拉进车里,用胶带把缝糊起来的那种状态吗?” “唉,是的。” “嗯,好奇怪的要求呀。”主管人惊讶地自言自语道,“知道了。那请你们快点来领回去呀。” 这么粗暴地一说,连应酬的话都不说就挂断了电话。 “做了对不起警察的事。” 翠十分沮丧。 “没有办法呀。追根究底的话,是警察不对嘛。” 浅见又说了不能说给哥哥听的话。 另一封“遗书”以“如果我死了”这一起头开始: 如果我死了,请按照这封遗书上所写的行动。这里所写的都是我清野林太郎的意志。 纵然说是写遗书,也并不是说我处于一种决心死的状态。在无法预测人何时以何种形式遭到死亡的今天,我只是设想万一会发生这种情况,给我所爱的人写下必须事前要告诉的话。 房子啊——其实我一面这样写,一面非常非常担心你会不会比我先去世,因为你的心脏病我也有责任,翠生下来以后,一直怀不上孩子,我提出无理要求,说无论如何要个孩子,硬要给你服荷尔蒙剂。我后悔莫及,不该做这件事。你得了肥胖症以后,我虽然尽开玩笑取笑你,但内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你为自己过分肥胖感到羞耻,但在我的脑海里,可只有认识你那时候的苗条而美丽的身影。那时候的你,在朋友中是大家憧憬的对象,嚷嚷着说什么究竟谁得到你的芳心。说真的,我想都没有想过那会是我。现在我能说了:尽管当时是个贫穷困苦的年代,但我却得到了独一无二的宝物。 如果幸运地我能先死,那我首先想跟你说一声“谢谢”。真的谢谢你。让你历尽艰辛,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对此虽然留下悔恨,但对我来说,这人生是幸福的。我这样一面写着不知道你能否读到的遗书,一面回想着往事,眼泪夺眶而出。我甚至不会老老实实地说一声:“我爱你”,但此刻请允许我由衷地说一声“我爱你!” “谢谢你!”尽管已经迟了。 翠啊——这封遗书是纪念你成人的这天写的,你读它也许是在遥远的将来,过了三十岁,或许过了四十岁。我希望会是这样。想像我和房子当了外公外婆逗你的女儿的样子,实在有点难为情,但我暗自做着这种平凡的年老以后的梦。我是个极其平庸的父亲。翠不是由于父母的偏爱,而是自个儿成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这比什么都高兴。 而且你很聪明,西村和藤田开玩笑说:“鸢生了鹰。”但我想这是真的。我并不指望什么孝敬父母,但我感谢你,你真是一个孝敬父母的女儿。上帝赐给我们夫妇俩的最大福就是你。 大概你不久也将会经历到,企业这东西有时候是很冷酷的,日常的斗争非常严峻。我从年轻时代起就是一个厌恶营私舞弊的人,但不得已歪曲自己主义、主张的事不胜枚举。对于身心疲惫不堪的我来说,你是名副其实的希望之星。 在阿拉伯沙漠上为寻求石油而来回奔波的时候,也每每远望闪烁在东方天空中的星星,想起你来。 你成人的这一年我刚好五十岁,也许可以说是人生的一个段落,也不是一个对今后还能活多少年,还能干多少事抱很大希望的岁数了,但我无比自豪的是,我和你妈妈能把你这一杰作留给了这个世上。 一想到你去陌生男人那里的日子总会来临,我感到万分悲恸,但在心里一描绘你的孩子——我们的孙子和你们的孩子们像降在沙漠上的雨滋润大地的情景,我一定会得到安慰的。你给了我们夫妻俩幸福,但愿你也富足、幸福! 妈妈拜托你了。我一死,房子大概会为我悲伤的,纵然希望她为我悲伤,但我担心她因此而搞垮了身子,死也不暝目。只靠你了,但愿当你丈夫的人也是一个体贴房子的男人。 我留下的财产很有限。不动产、有价证券等目录记在末尾,也有你们不知道的,所以你们也许会吃惊。数量微不足道,就当是我给你们的奖金。当然,在我死之前说不准会有变动,也许会增加,但也有可能减少。如果有大的变动,将会在那时候重写遗书。 关于财产啦,税金啦等许许多多事情,今后请与西村和藤田商量。我和他们是三十多年的好朋友,是仅次于家族的宝贵财富,特别是西村,在工作上也多次受他关照。他和我这样的谨小慎微的人不同,是个能干大事的可以信赖的人。翠在挑选结婚对象时,建议你参考西村的意见。藤田乍看上去是个爱开玩的入,但非常了解与我所不同的另一世界的事,是个懂得方法客观地眺望社会动向的人。我想他一定会以不同于西村的立场,当你的好顾问。 公司的事没有什么特别该说的。虽然也有种种不满,但这彼此都一样吧。我没有为公司做出什么值得一提的贡献,可公司却照顾了我一辈子。这封遗书被打开的时候,如果我死时还是职员的话,请转达我对上司和部下们的问候。同期的冈崎、堀山、中泽、佐藤、滨井……他们都是好人。只要不是在公司这一场合相识,我想这些人都能推心置腹畅谈的。 我没有亲兄弟亲姐妹,所以没有烦恼的事,但今后大概要受房子的亲属和亲朋好友们关照吧。我自认为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今后漫长岁月里,你们可要好好和他们相处呀! 我想到哪里写到了哪里,但回顾一生,我这样的人也有自己的历史。我有洁癣、狷介孤高的一面,以至连自己都感到厌恶。也许因为这性格的缘故,不知不觉间在什么地方伤害了别人。我并非不感到羞愧,心想再宽容一点可能就好了。 但总的来说,我这人生没有后悔,这也都是托了房子和翠的福。如果来生也能和你们一起生活,那该多好呀!就此搁笔,我再一次,不,再说几次:“谢谢!” 浅见读着读着,不由得胸口堵住了,拼命地掩住眼泪,以免被翠看到。 “你爸爸真好呀!” “唉……” 翠也热泪盈眶。浅见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大概翠以一样的速度将感情移到了浅见身上吧。翠的这种感性,浅见又觉得万分可喜。 在这之后,遗书上事务性地写着关于财产目录和处理方法等。 虽然不是预感或是预定死而写的,但遗书还是有其分量的。人,只有在他面临死或是定睛凝视死的时候才表现出其本性和优点、缺点等。清野林太郎好像是一个有着罕见高尚风格的人。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要被人杀害呢?” 浅见发出了叹声。 “真狠毒!” 翠用温和的口气,毫不留情地说道。 浅见不由得看了看她的脸,但并没有亢奋的样子,正因为如此,反而感到她从内心那样坚信,都叫浅见感到心痛。 “尽管如此,但事实上你爸爸被害的……”浅见像是无视翠的话似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光读这封遗书,丝毫感觉不到你父亲遭遇那种事件的苗头,说是这是你成人的那一年写的,所以那是几年以前?” “那是……”翠说到这儿,有点羞答答地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道:“四年前。” “是吗?……这四年期间,发生了什么变化?” 浅见又一次过目了一下遗书的内容。 其中一个谜是:清野林太郎为什么拿着封口的另一封“遗书”呢? 虽然是里面空的“透明的遗书”,但至少确凿的是,由于某种理由,清野产生了重新写遗书的意图。 遗书内容的一大半是对妻子和女儿的感情与惜别之情,在过去的四年期间,这种情感不可能发生了质的变化。 假定从遗书写成的时候起可能会发生什么变化,可以设想有两种情况:除此之外的部分——比如说,正像清野自己也写到的,财产目录的内容有了变动和增减,或是与亲戚间的人际关系和工作单位的立场上发生了变化。 或者是此外发生了什么值得一写的变化不成? “关于财产目录,遗书的内容和现状之间有什么大的差距吗?” 浅见问道。 “倒不是怎么大的变化,存款额稍增加了一些,不过,我想不至于为了这件事要重写遗书。”翠歪着头说道,“或者是发生了妈妈和我都不知道的什么事,比如说……” 说了个头儿,就闭上了嘴,满脸通红。即使不说,浅见也十分清楚她想说什么,对她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除了母亲以外,父亲莫非还有所爱的女人……”翠一面半真半假地这样担忧,一面抱着这种亵渎父亲的心情,她是为这事而感到羞耻。 浅见什么都没有听到似地佯装不知,做出一副凝视远方的样子,说道:“原来是喜多方呀……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第二章 秋雨阵阵 1 浅见光彦让清野翠坐在塞欧的副驾驶席上前往福岛县的喜多方,是在这一年第一次寒流从西伯利亚缓缓南下的那一天。东北地区的群山薄薄地盖上了一层雪,听说在北海道和青森乡间也下了雪。 在翠母亲的忧心忡忡的目光送行下跑起来以后,浅见又一次认识到责任之重大。他这样想:让翠平平安安往返要比受委托处理案件来说,责任更为重大。 翠可能是时隔许久没远游的缘故,欢喜得都有点儿飘飘然了。父亲死去一个月了,一个二十四岁的姑娘不可能总是沉浸在悲哀的深渊之中。 “天气真好……”翠抬头看了看玻璃窗外秋高气爽的天空,说道,“从今天开始,我要回到本来的我。” 然后,翠又像是对自己发表宣言似地说:“公司以及我所有私生活方面都这样做。” “这是件好事呀。你爸爸也一定希望你这样。” 浅见不符身份地说了这似是而非的话。 说实在的,浅见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与翠的九岁的年龄差。浅见的精神年龄远比实际年龄年轻,用那个《旅行与历史》的藤田总编辑和住在轻井泽的推理作家的话来说,就是“你还幼稚”。 浅见也并不否定,特别是涉及性方面的精神年龄,他甚至自知自己可能同未成年人一样。 浅见对淡妆素抹的翠那股想抑制郡抑制不住的快要散发出芳香来似的欢快劲,觉得自己与她的年龄差飞到了九霄云外,被她压倒了一样。 “你爸爸的遗书的事,那以后我反复考虑了一下。”浅见用事务性的口吻说道,“我集中思考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要重新写那封遗书,那么是哪部分呢?可是无论怎么思考,想到的也只是两个部分。” “这两个部分是……” “一是财产,因为比四年前写遗书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变动吧。这是一,另一个我想是公司——或者说是工作。比如说工作上发生了什么变动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故,不能不涉及那件事啦。生前你爸爸有没有说过什么这一类的话?” “这……” 翠像是确认想起的事似的,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 “我父亲是一个工作上的烦恼几乎不表露出来的人,所以,比如说即使发生了什么,我想他也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去世前不久,听说时常呆呆地沉思默想,即使我母亲喊他,也两三次没有察觉。这样的事过去从未有过,所以我母亲曾担心过,说会不会痴呆了。我笑着说:还没有到痴呆的年龄呢!” “你有没有想到这样沉思默想的原因或是理由是什么呢?” “唉,我也什么都没有……不过,您是认为我父亲的死是自杀而说这话的吗?” 翠瞧着浅见的侧脸,说道。 “不是。”浅见苦笑道,“是自杀还是他杀这样的议论在我们之间不要再重复了,现在我只是想问问关于你父亲的任何细小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就好……” 尽管如此翠仍然面露不满用闷闷不乐的声音说道。 “那么,你父亲的公司是什么样的公司?” “是一家叫日洋机械设备公司的部分股票已经上市的公司,您知道吗?” “要是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我也知道。” 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是一家广开事业的大型企业,从造船、桥梁建设、挖掘等大型工程和石油成套设备到大楼、住宅建设什么都干。 “原来是这样,所以遗书上写着去阿拉伯寻求石油,是吧?’ “嗯。我父亲有个时期只身一人在中东支社工作。” “即使因公司的关系有什么变化,看来也没有那种与遗书的内容相抵触的问题呀。” “唉。” “如果有,会不会是告发内部呢?……” 说了以后,浅见吃了一惊。这可能性不是不能考虑的。 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是一家有很多机会参与公共性很高或是国家性事业的企业,当然,牵涉到政治和利权的复杂的因素一定在那里面起作用。 “告发内部?……” 翠忐忑不安地瞧着浅见的侧脸。 “唉。从你爸爸的性格来说,也许有过这样一种情况:纵然说是自己的公司,如果有看不下去的舞弊行为也不会熟枧无睹。” “可是,哪会把这种事情写到遗书里呢?” “如果阻止这舞弊是极其危险的,那就得做好死的准备吧。” “啊……” 翠合着双手遮住了嘴的前面。 “那我父亲是因此而被害的吗?” “作为一种可能性,也不是不能考虑呀。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遗书里面的东西为什么被犯人偷走。” “要是这样,好像不只是偷走里面的东西,而是会连同信封一起偷走的……” “不,那样的话,不是不能装作是自杀了吗?” “啊,对呀。” “事实上,就是空的‘遗书’警察也作为自杀处理了,所以,如果这是犯人方面的意图,那就正中下怀。” “对呀……”翠懊悔似地咬紧了嘴唇,“果然是犯人先用安眠药让我父亲睡着,然后装作是用汽车废气自杀把他杀害的呀,警察为什么察觉不到呢?” “不,你这么说的话对不起他们了。即使是警察,他们也相应作了努力,大概是结果只能得出这种结论吧。” “话是这么说,可浅见你是连现场都没有看就这么做种种推测吧?警察他们那样兴师动众地进行了调查,结果简单地断定是自杀了的。” “算了,别这么说。就连我,说不定看了现场也会得出和警察一样的结论的。”浅见苦笑道,“那封遗书里写着四五个公司里同期的人的名字,能见见这些人吗?” “唉,我想能的。如果有必要,我来预约一下好吗?” “嗯,就请你近期之内和他们联系吧。” “知道了……不过,就是说,如果我父亲的死与公司的工作有什么关系,那这些人中的有个人就是犯人了?” “哈哈哈,怎么会呢。别这样简单下结论。” 浅见笑了,但注意到了翠那幅有怨气的眼神,便慌忙收敛了表情。 东北公路从郡山往西到猪苗代为止,因为开通了“磐越公路”,所以方便多了。从鸠之谷的清野家到会津若松,三个多小时就能到。 磐越公路穿过漫山遍野都是红叶的群山,是一条风景优美的高速公路。 从高速公路下来沿猪苗代湖畔行进的一般公路,风景也很秀丽。这天恰逢休息天,公路上很是热闹,奔跑着一辆辆寻访红叶的公共汽车和私家车。 因为几年后要在福岛举行国民体育大会,所以以高速公路为中心的道路正在不断地修建。 与此同时,高尔夫球场和娱乐场所的开发大概也在轰轰烈烈进行吧,伴随着这种开发的舞弊也许正在什么地方肆虐。 浅见的脑海里,对日洋设备机械公司的疑惑又一次抬头。 在茨城县,发生了一起伴随高尔夫球场建设发行超过会员数五倍数量会员权的诈骗案。听说合理会员数大约五千几百人,但卖出了两万几千名的会员权。 浅见心想:“卖方有卖方的问题,可买方也有买方的问题。”他之所以这样不太关心。是因为他不打高尔夫球。眼下,浅见忙于支付汽车贷款,已经竭尽全力,哪里还谈得上打高尔夫球呢! 浅见的朋友中有个人拥有五六个会员权,暗自得意地说:用二百万日元买的现在增值到了一千万。他是那种连高尔夫的“高”字都不知道的人,总而言之,只是以投资目的购入会员权的。 高尔夫会员权的推销人也来过浅见家,说是亲戚介绍的,母亲雪江应对了他。因为说的是高尔夫球,所以谢绝说:“我们家没有人打高尔夫球的。”听说那人便劝说说:“没什么,实际上不打也行,是为了增值呀。” “那更没有用了。”雪江很生气,把他挡了回去,“须美,来撒一把盐!” 雪江是个厌恶靠土地来发财的人。股票倒是买的,但目的不是赚钱,她的论点是:因为股票是支撑资本主义基础的东西。资本主义云云,那是曾是大藏省局长的浅见父亲的一贯主张。雪江在学习成绩不好的老二看来,是个毫无办法的、不通融的、爱唠叨的老太太,但她是个忠实于亡夫教诲的遗孀。 先不管抓到了茨城高尔夫会员权的人中有多少是出于投资目的的,但既然有梦想得到这种好处的人,那这种犯罪一定不会断绝。 翠连同来领取父亲遗体时的那一次,这是第二次,但浅见却是第一次踏上会津土地。出了高速公路的隧道,眼前展现出一望无际的会津盆地时,浅见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欢呼声:“真辽阔啊!” “辽阔吧!” 翠也用赞美自己故乡般的口吻说道。 只是在地图上看到过会津盆地,心想那是山间的一块小小的平地,但它竟然这般辽阔,与其称它为盆地,倒是称它为平原更贴切。 福岛县仅次于岩手县,是拥有第二大面积的一个县。 “一查,说是光会津地区就大得可与神奈川县相比。” 从高速公路终点远眺,但见盆地北边尽头处的群山云雾朦胧。 进会津若松市不久,车子左拐后向北直开,通向高速公路出入口的道路正在建设之中,会津若松市周边也到处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施工。 浅见不禁想像:在施工现场最下面工作的人不会知道,但越追溯到订货单位,涉及利权和贪污舞弊的见不得人的事大概越猖獗吧。 沿直线较多的平坦道路跑了二十多分钟,不知不觉进入了喜多方市内。 面城喜多方——这不是徒有虚名,无论是市中心还是周围地区,面馆都鳞次栉比,哪家店都好像很繁荣,其中也有排对吃面的队列都到了公路上的店。 时间刚过晌午。 “那选哪家店呢?” 浅见边舔着嘴唇边缓缓开着塞欧。到了喜多方先吃碗面条——这是这一回的目的之一。 翠也同意这点。上回儿来时,当然没有心思吃面条。 从位于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往北去三四家的地方,有一家有停车场的面馆,便决定去那里。浅见是个嘴馋的人,但没有要强到排在队列末尾的程度,所以选了一家马上能进去的店。也许选这馆子本来就是个错误。那馆子里端上来的面条大有幻灭之感。 在厨房里干活的五个人净是打工的大妈,惟一的男子像是老板的大叔忙着结账和出售土特产品。从看到这副情景时起就有不祥之兆。果然面条好像坨了似的,一嚼就粘糊糊的,根本没有什么筋性。汤少得都想怀疑是不是几乎都被面条吸了进去。“这样的话,当然没有人排队了。”浅见心里想,只好抱怨自己不走运进了一家味道不好的店,这当然不是件愉快的事。 “这地方太叫人失望啦!” 见吃罢走出馆子哭丧着脸的浅见,翠满脸可笑的样子取笑道: “充其量也不过是碗汤面,浅见是个挺滑稽的人哩!” “不,虽说充其量也不过是碗汤,但这种事可难以容忍呀!”浅见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名声四扬,说是‘面城喜多方’,而且把它作为可以说是面条立誉的一种观光热门货吧,那么各个店不用说,市行政当局偶尔也应该突击去检查,试吃一下那个店的面条,起码应该做这样的努力呀。随后合格的店让他们挂一个招牌就行。” “怎会呢……”翠惊呆了,像是要和浅见保持一点距离似地后仰着身子,“这种事,从市当局的立场上考虑,是不可能的。” “要是市当局做不到,那么建立一个观光协会或是面条监视会员会一类的组织,努力于保护、培植乡土特产等等,只要有这种愿望,那办法有的是。也许顾客只是一句话,但乡土的骄傲不是永恒的吗?” “啊哈哈哈……” 翠前仰后合地笑着,一副痛苦的样子。父亲死后,能这样毫无顾虑地放声大笑,这准是第一次。 见这副样子,浅见也终于笑了起来。 估计好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两人走访了喜多方警察署。 在没有多少高楼大厦的喜多方,警察署的楼房可以说属于相当漂亮的一类。三层的白色楼房在这座冷冷清清的城市里格外引人瞩目。 休息天的警察署内空空荡荡,一进大门,电子音就告知有人来访,几个警察一齐朝这边回过头来。 看到清野翠的脸,戴着巡查部长领章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和翠是熟人,彼此之间互相寒暄了一声:“上回儿多谢了……”在电话里的应对似乎未必有好感觉,但一看到这样远道而来的遗属,抑或是体察到了其心情,巡查部长的态度十分恭敬。 翠介绍了浅见,浅见掏出了没有头衔的名片。巡查部长给的名片上印着“喜多方警察署刑事科巡查部长秋山胜男”。穿着制服,是名刑警。 “啊,是现场采访记者吗?” 听了浅见的自我介绍,秋山刑警用不太高兴似的声音说道,好像对现场采访记者啦、媒体啦不抱好感。 “咱们开门见山吧,想请你谈一下案件的大致情况。” 浅见一说,他歪着头,说了声“请稍等”后就去里面,不一会儿领了一位戴着金光闪闪的见习警部领章的年轻警察。 “我是搜查股长藤井。” 小个子见习警部用爽朗的声音说道。 2 无论是刚才的秋山部长刑警还是这个藤井搜查股长,都身穿制服。 “这里,刑警们平常都是穿制服的吗?” 浅见完全是个外行人似的诧异地问道。 “啊,也并不是这样。今天是休息天,我们在值班,如果发生什么事件,就换了便装出去。” 藤井用有会津口音的朴实的口气说道。 像是证实这话似的,接到偶尔来的出现小偷的通报,两名警察换上便装出动了。 诚然,纵然说是便装,也只是把上衣换成普通的西装,藏青的裤子和领带原封不动。在街上看到结藏青领带,穿藏青裤子的青年,先认为他是刑警像是没有错。 “这个,你是说想知道关于清野自杀案子的详细情况,是吧?” 藤井一面看着浅见的名片,一面说道。 “唉。还想请你给我看一下清野的车子。” “啊,那就先看车子吧。” “唉。如果可能的话,请允许我从案发现场依次参观一下,不知……” “唉,是参观吧?……” 藤井佩服似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明白了”就站起身来,照例只把上装换成褐色的夹克衫出来了。正因为目光锐利,所以刑警一打扮成这副样子,就变成了一副品行不太好的杂志记者一般的样子了。 藤井坐在浅见的塞欧的副驾驶席,翠坐在后座位上。 向西出了喜多方市街,进入稍稍南侧的山地。道路狭窄,车子交错时若是不降下相当的速度,就会感到危险。 是在山不怎么高,树木也不怎么多的山里,但总觉得这道路阴森森的。来往车辆也很少,据藤井说,太阳落山后交通量几乎是零。 “发现人是住在刚才来的山坡前面村落里的一个农家主妇——说是主妇,也已经是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太太了,听她说,那天她想修整一下就在这前面的梧桐树林,刚要通过现场,因为停着一辆从未见过的车子,便从它旁边经过时若无其事地看了一下车窗里面,心想有个人在睡觉呀,随后发现有根胶皮软管被拉进在车窗里,于是吃惊地报案了。” 在山岭附近,进入了左侧的小道。 沿着杉树林中的道路开了只一百米左右的地方,藤井抬起手说:“就是这儿。” 三人走出车子。十来步的前面就是发现车子的地方。翠冷瑟瑟地缩着脖子,站住了。 离开东京的时候天气是那样晴朗,可会津盆地不知不觉乌云密布,那样子像是马上要下起雨来。从北面的山里刮来的寒气使脸颊都冻僵了。 那个地方现铺满了落叶,以至道路和草地的分界线都难以区分。听说接到主妇报案警察赶来的时候落叶还很少。 “这一带荒无人烟,除了偶尔有农家的人通过或是采蘑菇和山菜的人闯入以外,几乎没有人影。因而,除了发现人以外不可能有人来过现场,保存状态是极好的,但正如所看到的,道路虽说损坏厉害,但算是用水泥铺起来的,所以无望能发现脚印等。” 藤井边用脚尖拨掉落叶边说道。从落叶下面到处露出表面剥落、碎石子暴露在外的混凝土。 “知道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了吧?” 浅见问道。 “当然。作为我们来说充分注意到了这点。”藤井使劲点了点头,显出一副强调的样子,“因为如果万一有生存的可能性,就立即破坏车窗救出来,这是先决条件嘛。但情况是,无论怎么看,也都能判断准是已经死亡了。于是,我们和这车子的厂家g公司营业所取得联系,请服务方面的人来打开了车门的锁。正如所想的,显然里面的人——就是清野死后至少已经经过十个多小时了。” “是打开了车门吗?” 浅见皱着眉头。 “打开了。当然,不打开车门的话,也不能做应急处理嘛。不过,里侧的糊缝等原来是什么样的,预先都通过拍照等记录下来了。” 藤井挺着胸,好像想说:外行人所担心的那种事,我们警察都做得好好的。 “而且,为了万无一失,与县警察署本部取得联系,请求搜查调查官出马。” 所谓搜查调查官,是指县警察署本部刑事部长下面的干部,有关刑事案件的整个搜查,处于指导性的立场,头衔为警视,是搜查的老手。 听说他们之间形成了这样一种机制:比如说,像这回这样的估计是自杀和事故死的案例中多少有点疑点时,所管辖的警察署一来联系,搜查调查官就立即赶来,作出判断。 当然,搜查调查官到达喜多方,是在清野林太郎的遗体被收容,车子被运往喜多方警察署之后。 “虽说没有行人,但也不能永远把遗体放在那里嘛。” 藤井见习警部的话语里包含着一种辩解一样的微妙味道,这一定是因为想事先明确这样一点:警察的搜查是万无一失的。 “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呢?”浅见环顾了一下荒凉的周围风景,问翠道,“你爸爸熟悉喜多方吗?” “这……”翠也歪着脑袋。悲哀、不安和疑惑一定在她胸中翻腾着。 在现场只呆了十五六分钟就回喜多方警察署了。 那辆车与放在与一般停车场不同的带顶篷的停车场里,是辆像是映着喜多方的天空颜色的带绿色的灰色国产车。 翠看到车子,好像又涌起了新的悲伤,仿佛难以忍受长时间注视似地低下了头。 “用救险车从现场拉回来,在这地方仔细作了检查。” 藤井又强调了“仔细”的部分。无需这样特意说明,正因为这是可以说是惟一的物证,所以警察一定慎重地作了处置,但浅见“原封不动地保存”这一希望没有能实现。 “发现的当时,引擎依然开动着,车里的废气味相当浓烈,你看了就会知道,内部附着许多黑烟子。” 正如他所解说的,玻璃窗的内侧薄薄地粘着一层黑烟子。 从排气口连向车窗的软管已经取掉,放在后座位上。另外,从内侧糊住车门缝隙的胶带,右侧车门的部分也揭了下来。 “本想尽量保持原状,但刚才也说了,我们得进去弄清楚清野的状态,哎,这是不得已的事。不管怎么样,现在看也能知道,确确实实车门缝隙从内侧糊着,他是出不来的。”车子为g公司生产的名为“l”的双门型,是最新式的。 “这车子果然是你爸爸的爱好吧?”浅见说道。是一辆与清野林太郎的朴实性格非常相似的轻便但极素气的车子。 “唉。我倒是说了,叫他买辆更有个性印象的车子,但我父亲好像在人家推荐下决定买这一辆。” 翠不无遗憾地说道,那口气仿佛选这辆车是父亲不幸的起因似的。 “除了拉进胶皮软管的窗以外,其余车窗没有糊起来吧?” 浅见问藤井。 “啊,因为窗子没有必要糊起来嘛。当然,我们也问了一下厂家,说是就连车门即使不糊也几乎没有通气性。最近的车子性能是好呀!” 车窗全是自动窗,只要按一下在驾驶席和副驾驶席间的控制盘上面的按钮,就能自动开闭。 “能从窗子里溜出去吗?” 浅见若无其事地问道。 “啊?”藤井一瞬间将视线投向浅见,“啊,你是想说:‘清野他是不是装成是自杀而实际上是被人杀害的?而且,其后犯人是不是从窗户里逃脱了?’是吧?” “唉,是的。” “哈哈哈,这么点儿事情我们当然也考虑,但逃脱后怎么关窗?” “从外面按自动窗的按钮不行吗?” “啊,那不行。” 翠摇了摇手,说道。像是补充这话似的,藤井补充说明道: “总而言之,浅见想说的就是:从外面把手伸进去按住按钮,在关闭之前缩回来。可是,干一下就知道了,这窗子开的时候可以,但关的时候必须一直按着按钮,直到最后。要不,有时候手会被夹住什么的。就是说,听说是为了防止危险才这么设计的。” “原来是这样……” 即使如此,也许还是有什么方法的。——浅见边想边在车子周围转了一圈,张望了一下里面。 逃脱口怎么考虑也只有两扇车门和窗子。 “倒也不是没有方法从后座的背后溜到尾部行李箱的。”藤井从浅见的背后嘲笑般地说道,“但是,这样做的话,会明显地留下手脚痕迹的,所以嘛……” 像是想说:警察都已排除掉了。 “另一件事,为慎重起见先得说一下,留在糊缝的胶带上的指纹全部是清野的。” “但从技术方面来说,这不是可能的吗?比如说,事先在胶带上按上清野的指纹什么的。” “会干这种繁琐的事吗?” 藤井见习警部显出一副正经的神色,说道。 浅见不由得露出一副惊愕的眼神看了看藤井。 “我想对于拼命筹划毫无破绽犯罪的犯人来说,不会有什么嫌繁琐啦等偷懒想法的。” “嗯,你说得很对,可是……” 藤井别过脸去说道,像是想说:外行人懂什么呀! “关于这一回的案子,作为我们来说自认为是慎重地对待的,正因为如此,和本部也取得了联系,请搜查调查官亲自出马。” 就是说,这样做了以后断定是“自杀”的案子,如今再重复做一遍,这作为警察来说并不符合心愿。 附带说一下,作为警察来说最要避免的错误是“误认事实”。误认事实的最坏的例子是冤假错案罪,但相反的场合,即放过犯罪也同样是重大错误。 若是认为是自杀而处理的案子其实是他杀什么的,警察的威信便将明显受损。 害怕误认事实的本质,其实可以说是产生冤假错案的温床。比如说,对搜查中强行逮捕的嫌疑人进行逼供,有时捏造证据,硬是送交检察院,使其蒙冤。这样的事情并非完全没有。 另一方面,比如说也有这样的例子:像在群马县发生的事件那样,父亲装作是诱拐杀人而杀害了亲生女儿,夺取了保险金,在调查这起案子时明白了犯人过去杀害了他妻子。街坊四邻和亲戚中有风声说他的太太是被杀害的,但警察无视这点终结了搜查,显然,被人指出这是警察“误认事实”也是无可奈何的。 清野林太郎的死到如今再说成是他杀,这作为藤井警视来说是根本不愿考虑的事情吧。 就持有这种心情的藤井而言,即使他确信是“自杀”,但看着浅见在车子周围来回走着张望里面,心情一定不太好。“天冷起来啦……”藤井一面这样说着,一面不停地抖擞着双腿。他是想早点结束,回到署内。 浅见装作一副没有察觉藤井这一念头的样子,执拗地调查着,思索着。 如果将自杀作为前提,状况正是证明是“自杀”,但对浅见来说的前提却始终必须是“他杀”。 3 很难考虑断定清野林太郎的死为“自杀”的警察的判断有重大错误,从案发到得出结论的手续也恐怕没有错误。 即使是以既不偏自杀也不偏他杀的态度面对搜查,可以说情况也足以得出自杀的结论,至少断定自杀远比断定他杀有说服力。 但浅见无意肯定这结论。 (尽管如此,这还是他杀——) 与伽利略坚持说“尽管如此,地球还是在转动”一样,浅见顽固地摆出了一副不从他杀的前提退却一步的架势。他只有坚信:只要不改变这架势,狭路必定会被打开。 浅见无视藤井见习警部的满脸困惑的神色,一圈又一圈地在车子周围转动,最后把视线停在了在后座上像蛇一样盘着的蓝色的胶皮软管上。 “那软管可以拿出来看看吗?” “啊?啊,已经鉴别过了,没有关系……” 藤井虽然点了点头,但因为不知道浅见的用意,所以总觉得他神情不安。 浅见打开车门,把前座的靠背放倒在前面,将上半身探进车内,尽量保持原状地取出了软管。 软管全长三米多,表面有许多细纹,是根极普通类型的管子。 软管的两处缠着绑行李用的胶带。 一处是为了与车的排气管末端相接,使用了相当长的胶带,缠在管子上的部分耷拉着。软管另一侧的末端,即把从车门窗户上端插入车内的部分固定在车门上框和玻璃上的胶带,与糊住玻璃上部缝隙的部分一起全部粘在玻璃窗上。 另外,软管的中间也缠着胶带,浅见注视着那部分。 “这胶带缠着是干什么的呢?”回头看着藤井,问道。 “啊?那当然是为了连接软管的了。” 藤井答道,那副神色似乎想说:别问无聊的事! “这就是说,清野他准备的软管,要想用来把排气口和窗子连接起来还短了一些,是吗?” “啊,当然是这么回事吧,要不然,就没有必要连接了。” 回答明白不过的事的藤井的口吻中,包含着有点轻视浅见的语气。 翠看了看浅见,眼睛里流露出事出意外似的神情。 “如果是这样,这事情不是太蹊跷了吗?” 浅见歪着头,用稍带谴责一般的目光望着见习警部的脸。 “什么蹊跷?” “预先准备好的软管,实际一做,要想用来把排气口和窗子连接起来短了一些,是吧?那样的话,不够的这部分清野他是怎么办的呢?” “啊?这是……”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问题,藤井见习警部不由得迟疑了一下,随后犹如维护警察的威信似地挺了挺胸,说道: “这是那个吧,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吧。” “哦,是买来的……是特意买来这么一点点儿的吗?” 浅见得意洋洋地把从软管接续地方起的前端部分晃了一晃,说道。 从缠着胶带连接的部分起,前端最多只有四五十厘米长。 “这个,确实就特意去买而言,也许是短了一点,但如果需要,那只能这样做吧。” 藤井冷言冷语地说道,那副神色似乎是在说:你的问题也太无聊了! “话是这么说呀,可是,这种情况也只买一星点儿吗?如果是我,一定装装门面多买一些,买上一米啦,两米啦什么的,想自杀的人不会这么吝啬的……” 无意之中说了触动翠的神经一样的话,浅见慌忙接下去说道: “首先,软管是以一米为单位出售的吧。我压根儿不知道还有剪下这么零星单位的长度卖给人家的。” “……” “再说,清野是在哪家店买这软管的呢?……就说是长的部分是自己家附近买的,那添加的这部分当然是在这附近买的吧。不,还是两者都是同一店呢?东西看上去完全是相同厂家的相同产品呀。” “哎,这种软管哪儿都有卖的吧。” “不管怎么样,如果警察注意到了这点,稍侦查一下,不是就能特定是哪家店吗?因为是买这么一星点儿的顾客嘛,店里的人会记得的,一定。” “是呀。” 藤井不得已似地点了点头。 “缠在这部位的胶带上也当然有指纹吧?” 浅见把眼睛贴近软管,问道。 “当然有。哪个可都是清野的指纹。” “那么,这胶带揭下来也没有关系吧?” 浅见说完就动手揭胶带。使用在那部位上的胶带不怎么长。 “果然如此。”一取下胶带,浅见就将分为两根的软管的切断面对上,说道。 “什么?” 藤井把脸凑到浅见的手边,问道。像是受到引诱似的,翠也凑了过去。 “是这断面,你不觉得两面的切口恰好吻合吗?” “嗯?……” 藤井吃了一惊,急忙从浅见手中夺过软管。 “可不是……经你这么一说,倒像是那样呀。” “不,绝对如此。原来就是一根,是用剪刀或是什么先切断,再重新连接起来的。” “唔……也许是……但若是这样的话,清野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 藤井皱着眉头,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仰望了一下天空。 “还不知道是不是清野干的呢。” 浅见说道。 “嗯?这是为什么?不可能是清野以外的人,不是吗?指纹也都是清野的……” “所以,正如我刚才也说的,指纹这东西粘上去的方法有的是。比如说,先用戴上手套的手缠好胶带,然后让用安眠药使其睡着的清野的手指拿软管什么的。或许是事预先将指纹粘在胶带上,然后缠在这软管上。” “这就算是这样,但……啊?安眠药?怎么,浅见你还在拘泥于他杀嫌疑吗?” 藤井厌烦似地说,随即把软管放回到了浅见的手上。 “可不单是拘泥呀。”浅见稍稍挺起胸,显出严峻的态度,说道,“我只是看了看这软管,就加深了是他杀的确信。不是吗?故意切断长度完全够的软管,然后再重新连接上,这无论怎么考虑不都是不自然的吗?” “不,也不一定吧。”藤井见习警部不干脆地反驳说,“也许先是觉得太长,剪了下来,但实际一试却太短,于是重新连接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在什么地方连接起来的呢?” “那当然是那现场吧。” “是这样。那么是在什么地方剪断的呢?” “那也是那现场吧……嗯?啊,不,不对吧,现场周围和车子里面都没有剪子。嗯,是在别的地方剪断的,嗯。” 藤井在被浅见指出前察觉了这个问题,舒了一口气似地说道。 “这就是说,清野在去那现场以前,在一个地方做了将软管从排气口拉到车窗的实验了?真是怪事呀。我这么说也许失礼,你的解释总让人觉得变得支离破碎了。” “哪会……” 藤井想反驳,却无话可说。可是,他立即调整姿态,反过来问浅见道: “那我想问一下,浅见你是怎么考虑的?” “最简单的想法是,假定有第二个人物存在。” “第二个人物……就是说,你想说这人物是杀害清野的犯人了?” “正是。” “但我说了这不行吧。因为不管怎么说,这车子是密室状态,这是确凿无疑的。” “不,应该考虑这是假装是密室的犯罪行为。” “唔。既然这么说,浅见你有解这密室之谜的方法咯?” “有的。” “啊?……简直是部推理小说呀!” 藤井露出一副一半是开玩笑似的,然而另一半却饶有兴趣的目光,望着这难对付的现场采访记者会说出什么话来。 “揭开这个谜的关键,是这段接起来的短软管。” “这软管是什么?” “对不起,把车的钥匙借给我用一下。” 浅见从藤井手里一接过钥匙,就把钥匙插进点火开关,旋到‘on’的位置,按住自动窗的开关,将副驾驶席的车窗降下了两厘米左右。 然后绕到车子的另一侧,将短软管的前端插入窗子的缝隙。 “软管是以这种状态固定着的吧?” 藤井确认了一下,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心里发毛似地凝视着浅见究竟想干什么。 “如果有直径一厘米、长二米左右的棒的话,”浅见乐滋滋地说道,“就可以把棒穿在这软管里,操纵那里的自动窗的开关了。” 藤井和翠几乎同时“啊”地喊了一声。 “这就是说,为了进行这作业,软管必须弄短到这种程度。” “嗯……” 藤井哼了一下。 “如果正如你所说的……不,确实这种方法可能有吧,如果是这样,那就难办了……” 藤井的脑子里,一定犹如台风一般翻腾着种种事态招致的混乱思绪。这显然是警察搜查的失误。正因为是县警察本部搜查调查官亲自出马,所以错误的处理结果,导致的责任似乎会很麻烦。 “不必发愁。”浅见对不起似的,但却毅然鼓励道,“只要立即调整态势,开始搜查就行。市民知道即使在暂且作为自杀公布以后警察也还在继续脚踏实地地搜查,他们会愈来愈信赖警察吧。” “唉。……这就是说,你不报道这事实了?” “当然不报道了。”浅见苦笑道,“我不是报道事件的现场采访记者,只是始终单纯地希望事件的真相能得到阐明。” “是吗……” 藤井见习警部露着稍稍感动的面孔重新看了一下浅见的脸。清野翠也向浅见投去感谢的目光。 “太好了!”浅见难为情地用双手拍了一下头,“说真的,虽然来了喜多方,但我还是没有把握。虽然说什么这绝对是凶杀案,但心里一直在想:如果找不到任何证据的话那怎么办呢?但这下突破口总算打开了。” “浅见,”藤井露着一副害怕样的脸,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啊?我吗?我不是说了我是旅行与历史方面的现场采访记者吗?” “说谎吧。不,一定是隐瞒了什么。便衣刑警的眼睛可不是瞎眼呀,总觉得不像一般的人呀。” “这可不好办了!是一般的人,不,回到家的话,只是一个比一般人都不如的微不足道的吃闲饭的人而已。” “真的吗?” 藤井把怀疑的目光指向翠。翠露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 4 仿佛覆盖会津盆地似的,从低云笼罩的天空中终于落下了冰冷的雨。这雨变成雪也为期不远了。 藤井见习警部露着比这天空还要忧郁的神色,反复地确认着胶皮软管的接缝。就他这个年轻的见习警部看来,今后所预料的情况一定比事件本身还要麻烦。 但是,藤井保证尽快采取善后措施。 清野家的车子将保管在喜多方警察署,直到再次检查结束。 通过停车场,跑进官厅屋顶下,这期间,藤井上衣肩部淋得湿湿的,白花花地闪着光。“今天不凑巧,是星期天,署长和科长都不在,傍晚前联系不上,但我想今晚能设法得出结论来。” “拜托了。” 与藤井在大门口告别后,浅见和清野翠回到了塞欧上。 “下面怎么办呢?” 翠问道,但浅见没有拿定主意就开动了车子,因为藤井在大门口一动不动地目送着,所以又不能总是呆着不动。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不光是因为天空像是要下秋雨的缘故,晚秋也天黑得早。 “今天这就回去吧。” “啊?已经行了?”翠追问似地说道。 “暂且让懒得动弹的警察动起来,这一下该满足了。” “警察真的会替我们重新新调杳吗?” “大概五五开吧。”浅见坦率地说了自己的观测,“藤井见习警部我想是很想干的,但上面怎样应对,我没有把握,因为警察这个组织有那种顽固的地方。但不管怎样,别的不说,你爸爸的死有可能是被杀害这一点得到了证明。不管警察怎么样,我们的搜查可是大大地前进了一步呀。” “不过,个人的力量有限吧?” “啊?……”浅见不由得漫不经心地驾驶,侧着头凝视着翠的脸,“吓我一跳,说这种退缩的话。” “不是这个意思呀。”翠撅起嘴,“不过,现实地想想,不是这样吗?什么个人超过警察这个组织的力量,我想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不对。”浅见用严峻的口吻说道,“可不要过分相信警察这个组织,因为虽说是组织,但构成的只是个人嘛。科学搜查的技术确实是进步了,但应用它的是人。收集、分析情报和数据的能力无论多么巨大,但指示这方向或是判断其结果的最初和最后的地方总有人存在在那里。比如说刚才的软管的接缝,不是谁都没有察觉吗?组织再巨大,计算机再优秀,如果输人计算机的数据有缺陷,那么得出的结论也只能有缺陷。” 翠像是一匹被训斥的猫似地缩起了脖子。 又一次来到山岭附近的“自杀现场”。雨不停地下着。 走出车子,浅见和翠像是恋人似地紧挨着伫立在在一顶伞下。周围的地上,从高高的枝头上落下的大雨滴打得枯叶沙沙作响。 “为什么是这个地方呢……” 浅见自言自语似地说出了这个反复涌上脑海的疑问。 “从你爸爸那里没有听说过喜多方的事吧?” “唉,一次也没有。以前,在也电视上播放喜多方面条的事时也并没有说什么。” “这就是说,犯人熟悉当地地理情况。尽管如此,是怎么知道这种偏僻地方的呢?真让人感兴趣呀!” 可以说,喜多方市本身就在稍稍偏离四号国道和东北干线等交通要道的地方。 这条翻越山岭的道路就连当地人也不怎么利用,所以不可能是条尽人皆知的道路,而且这里是山岭路的西南侧的斜坡,是块稍稍有点凹下去的地方,周围为杉树等常绿树木所怀抱,要偷偷犯罪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只要不是偶然迷路闯进这地方,可以认为犯人是一个相当熟悉当地地理环境的人。 这样,一般考虑的话,想像得出犯人是当地喜多方周围的居民或是喜多方出身的人、曾经因公务来过喜多方的人,总而言之是一个因某种原因与喜多方有关系的人。 浅见回到车里,打开了地图。 翻越山岭的道路的周围,除了有一个牧场以外好像没有一个像样的村落。 “好像什么都没有的一个地方,但大概具备了犯罪最理想的条件吧。” 浅见佩服似地摇了摇头。 尽管确信是自杀,但警察也当然在喜多方市内和周边进行了侦查吧,但从藤井见习警部的话里,感觉不到他们有发现可疑人物和车辆这一情报的迹象。 “喜多方的居民中大概没有和犯人有关系的人吧,”这是浅见的结论,“因为不会特意选择会找到线索的场所作为犯罪现场的,不过犯人熟悉当地地理情况,最低一次通过过这条道路,并且靠近过犯罪现场,至少是这样的人犯的罪没有错。” 塞欧的轮胎把淋湿的枯叶压得乱七八糟地开出了树林,浅见一面仿佛要尽收进脑细胞似地眺望着四周的风景,一面缓缓地下了山岭。 “在这条冷冷清清的道上,犯人是以何种心情开着车跑的呢?”浅见以痛切的口吻说道,“在身边的座位上应该有大概被灌了安眠药而睡着的你爸爸吧,即将行凶杀人的人究竟是以何种心情握着方向盘的呢?一想像这点,比起觉着可怕来,更觉得那个人真可怜呀!” “什么可怜……”翠用谴责的目光凝视着浅见的侧脸,“你是同情杀害我父亲的犯人吗?” “不,和同情不一样,因为即使是犯人,也并不是想杀人而生到这世上的嘛。” “那是理所当然的。” “啊,”浅见苦笑道,“也许我说了奇怪的话,请忘了它。” 说着低下了头。 一下完坡道,直奔临近猪苗代湖畔的高速公路出入口。雨忽大忽小,不停地打湿着前面的挡风玻璃。 自去喜多方以来,眨眼间几天过去了。从北国传来了代替红叶音信的初冰和初雪的消息。浅见虽然一直关心着电视新闻和报纸上会不会出现“喜多方”的地名,会不会出现清野林太郎的名字,但丝毫没有这一事件再度提起的迹象。 对于浅见提出的新的事实,警察大概在焦思苦虑吧。这并非难以理解。说不准他们正暗地里动员搜查人员,进行着秘密侦察。 关于喜多方之行的成果,浅见于翌日向《旅行与历史》的藤田总编辑作了汇报。 “是吗?果然是这样。我想如果是浅见一定会发现些什么的。可不是,软管原来是密室骗局!……嗯,你正是福尔摩斯式的名推理家呀!” 藤田单纯地喜悦万分、干劲十足地说也要告诉西村。 整整一个星期后的星期一,藤田难得一清早就打来了电话。浅见刚刚独自吃罢迟迟的早饭,所以铃一响就拿起了话筒。 “那以后怎么样?” 省去了寒暄,劈头就这样问道。 “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呐,好像连新闻里都没有出现吧。” “大概吧?是的,一点也没有成为新闻,总觉得有点奇怪,不是吗?西村也问我怎么样了,警察总不会什么都没有干吧?” “哪会呢。” 虽这样说,但浅见还是感到不安。 “打听一下如何?” 藤田唆使般地说道。 “是呀……” 当然,就浅见而言,他比藤田更被焦躁感所驱使,但他最可怕的是知道警察按兵不动。也许他动物般地嗅到了一种像是会由此发生不祥之兆的预感。 但又不能总弃置不顾。浅见在几次犹豫之后终于下决心握住了话筒。当然是趁浅见家的起居室里无人的机会。 藤井见习警部知道电话的对方是浅见,从一开始就用不高兴的声音应对。 “那以后怎么样了?” 寒暄一完,浅见立即问道。 “那好像……” 藤井难以启齿似地结巴了一下,但突然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斩钉裁铁地说:“不行了。” “我把你所说的话作为自己的想法先是告诉了上面的人,但没有到推翻决定这一步。” 藤井所说的“决定”当然是指自杀。 “岂有此理……”浅见情不自禁地说漏了嘴,“那么,关于那软管的作案手法结果怎样了?无视了吗?” “不,没有无视。当然是考虑了这点后的结论。” “那么,关于那不自然的手法,是怎样解释的呢?” “嗯,总而言之,是剪得太短了,所以重新连接的吧……” “岂有……不过,当时藤井你也不是同意我这看法吗?” “我自己是同意的。”藤井本来就小声地说着,这回儿更压低了嗓子,“可是呀,上面是这么个结论。” “你说的上面,是谁呀?是刑事科长呢还是署长?” “不,科长和署长都说是同感,可是……” “那就是县警察本部的人了?” “哎,是这么回事。” “荒谬!……这帮家伙是拉不下面子,只是不高兴看到被别人推翻自己作出的判断罢了。” “这么过激的……”藤井变成了胆怯的声音,想像得出他警惕着周围的那副样子,“关于你指出的软管的疑问点,县警察本部的搜查调查官倒是说作为一个假说或是想法也许是挺有意思的。” “那他……” “但那到底只是一个想法。他说没有说服力推翻我们得出的结论。” “还不是那样吗?是拉不下面子。尽管如此,我想起码可以重新进行搜查呀。那么,作为福岛县警察本部,他们是打算依旧断定是自杀了结这起案子了?” “是吧。” “是吧?藤井,你也不是当事人之一吗?请你不要像局外人似地说话呀。” “尽管你那样说,但我身为一个警察嘛……” “在身为警察之前,作为一个人怎么样?你是认为这案子可以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是吗?” “不,不是不了了之。作为警察,我们始终断定是自杀。” 藤井的口气突然强硬起来。是上司出现在身边呢还是他自己身上的官僚的血液使然? “不行,藤井,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拜托你了,设法继续搜查好吗?” 浅见哀求似地说道。 “你这样说我也无能为力。就是你,作为新闻工作者的一员,这么点儿事也会明白的吧。” 藤井用冷淡的口气说到这儿,便说了声“那就到这儿,我有工作”,便毫无情面地挂断了电话。 浅见耳朵上贴着话筒,站了好一会儿。从难以置信的心情和空虚之中,勃然涌上一股愤怒。 摔一般地一放下话筒,浅见就回到自己屋里,坐在文字处理机前面。仿佛被液晶平平的画面引诱似的,浅见的指头不停地敲打着键盘。比起对犯人的憎恶来,倒是对警察玩忽职守的愤怒更激怒着浅见。“就这样沉默等于是共犯行为!”———他只是不停地考虑着这件事。 第三章 浅见刑事局长的忧愁 1 有句话叫做“迫于形势”,它屡屡招致意想不到的结果和灾难。有时也叫做“骑虎难下”。浅见光彦的愤怒不久将使波纹朝着他没有预计到的——不太理想的方向扩展开去。 虽说如此,但浅见的愤怒并非只是心血来潮或是由于莽撞而引起的一时冲动。可以说,毋宁不是这样才是祸根。 浅见一味认为:喜多方警察署和县警察署对于清野林太郎“自杀事件”的顽固不化的态度是难以容忍的。 浅见参与案子只不过是短暂的时间,可以说只是亲眼看了看事件现场和清野的车子而已。仅仅是这么一点的作业,浅见就发现了软管的疑惑。组织力量、机动力量和分析技术都完备的警察竟然忽视了这样单纯的事,仅仅是这样一个事实,警察就应该大大地感到羞耻。应该承认这过错,虚心地重新开始搜查。 可是,他们是想以一种践踏般的冷漠态度忽视掉这好不容易的发现吗? 浅见将对警察的急不可待的心情和愤怒发泄到了文字处理机上,打键盘的速度异常的快。光标在飞跑,日本字眼看着填满了画面,页码接连不断地在增加。 如果用怀疑的目光看——不,只要有真实地看事物的姿态,那么,清野的“自杀”的周围就会显露出无数的疑惑。 说来,清野没有任何必须自杀的动机。 如何解释没有内容的遗书也是问题。 为何将喜多方选作死地?也必须揭开这个谜。 仅仅罗列这些状况证据,也有充分的要素让人认为断定清野的死是自杀的警察的判断是错误的。 而且,最有决定性的疑惑是那根软管。 究竟持有什么样的神经,才会毫不费事地作出判断说那根软管的剪断和连接没有任何意义? 哪怕是调查一下买软管的店,警察做了这种程度的努力吗? 如果主张剪断——连接一说,那么关于车里没有剪刀这件事,打算如何解释呢? 浅见有时激动,有时又装作冷静地列举着一个又一个涌上脑海的疑问,认定:警察如果置这些事情于不顾而了结案子的话,那么这是等于是犯罪的玩忽职守! 另外,他又引用过去自己所经历的搜查案件的例子,指出警察所干的未必都是十全十美的。 说警察最害怕的不是犯罪本身,而是处理犯罪时警察自身的失误也不为过。 警察和警官不能有过失——这一目标不知不觉变质成了绝对不会有过失这一“真理”,特别是干部们的头脑里,这一意识常在起作用。 警察和警官绝对正确——这一前提威胁平民百姓的最浅显的例子,是称作“逮耗子”的取缔违反速度。比如说,即使单方面认定说“你超过了时速四十公里”,驾驶车子的一方也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根据。如果把证据放在你面前说无线电探测器上记录着数据,你就只得服从。警察经常是正确的,“被告”事实上几乎没有机会知道这无线电探测器是否正确工作。警官所作的“现场认定”也称为有力的证据。在过道口是否疏忽了暂时停车,要是警官坚持说“没有停车”,一般说来,那也会“有罪”。这也是因为有警察绝对正确这一前提才得以成立。 要是绝对正确的警察有了什么过失,那么所有的前提将失去其基础。正因为这样,所以警察企图一个劲地隐瞒警官的过错和错误搜查。 即使大有错误搜查之嫌疑,警察也不想坦率地承认过错,可以认为事实上有这种可能性。岂止如此,为了隐瞒过错,进而犯更大的错误。过去有过捏造无中生有的血染衬衣,产生了无辜的死刑犯的例子。 浅见以锐利的笔锋坚持认为:清野的“自杀”有可能正是这种警察的素质产生的大错误。 而且下结论说:隐瞒这过错的福岛县警察本部的姿态辜负了民众的信赖,进而导致助长犯罪。 一打印,每页四百字的稿子竟有二十六页。 重新读了一下,自己也不是没有感到有点过激,但他有自信:坦率地写的话就会这样。虽说如此,但这稿件发表在哪里呢?他并非有了着落。似乎是单纯地不能不写的强烈冲动从指间迸发出来的文章。 浅见用传真将文章发给了《旅行与历史》的藤田那里。受藤田和西村委托调查翠的父亲的案子,这就算是对此事的书面报告。 藤田立即打来了电话。 “了不起呀!”第一声藤田就难得这样发出感叹的话,一副不像是藤田的老老实实的口气,以往对浅见送去的稿件总要挑剔上几句。 “这,可以登吗?” “登?不,给你发去并不是这意思,再说,这内容不适合《旅行与历史》吧。” “当然不是我这地方了。打算转给我们的月刊《s》。” 藤田说了以本社别的栏目组的综合杂志的名字。 “没有关系吧?要是月刊《s》,稿费也比《旅行与历史》高,读者的反响也可以期待。” “反响?……” 浅见稍有点胆怯起来。刑事局长的哥哥掠过他脑海。 “对。因为这样举出具体例子批评警察,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冲击呀!读者会高兴吧,对警察的应有的态度也提出了一个问题。也许因此会重新开始调查。总而言之,让这么一个东西睡大觉太可惜了。可以吧,登到《s》上?” 在浅见犹豫不决说不出话来时,藤田单方面宣布:“得赶上截稿时间,所以校样就不给了。”旋即挂断了电话。 月刊《s》的实际销售份数最多二万或三万。正确的数字不知道,但应该是不怎么多的,及至读这二流杂志中的无名现场采访记者写的那种文章的人,那一定更微乎其微了。 浅见决定一面抱着极消极的期待感,一面注视扔出的骰子转向何处。 浅见写的文章被当作署名论文登载在12月出售的月刊《s》新年号上。看到目录上也出现了大大的名字,浅见现在才感到惊愕。但愿谁都不看的希望这下破灭了。 最初的“反响”是清野翠打来的电话。 “浅见,看了!”翠振奋地喊叫般说道,“那个人——是藤井见习警部吧,那样作了保证,可结果还是不行吧。太差劲了!不过,看了你浅见写的,我心情一下子舒畅了。受到那样的质问,就说是警察,这回也不能佯装不知了吧。” “哎,要是会那样就好了……” “会的,一定!” 以此为开端,藤田和西村也都打来了像是祝福又像是激励的电话。 但浅见感到心情一刻一刻地沉重。(什么时候暴露?什么时候暴露?——)简直就像时效迫在眉睫的犯人似的心情。 一直害怕的瞬间终于来到了。和刚刚回到家的哥哥在客厅一照面,阳一郎就说:“到书房来一下好吗?”严谨的刑事局长的一副职业性的表情。 “是篇挺有意思的论文呀。”隔着书房的书桌面对面一坐下来,阳一郎露出微笑,说道。 “你读了?” “啊,警务的人替我拿来了杂志,听说他也是从部下那里听说,才知道的。” “说什么了?” “说如果是事实那是个问题。” “他说的问题,是指什么样的问题呢?” “这没有说。” “是说福岛县警察本部终结搜查是问题呢,还是我写那种文章是问题?” “这个嘛……” “哥哥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认为哪边正确?” “这不是正确不正确的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民间人,想写什么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但政府的人不能这样,必须分清是非曲直,特别是警察组织和警官,他们经常背负着必须用对或是错加以区分的使命。如果你的主张是正确的,那么福岛县警察本部的判断就是错误的,将发展成为重大的责任问题;相反,即使你的论文完全错误,那也绝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这种情况也丝毫没有理由以毁坏名誉被起诉吧。” “就是说……” 浅见感到喉咙口有个硬疙瘩样的东西,咽了口唾沫后说道: “哥哥你是想说我的那种发言是单方面的而且是不恰当的,是吗?” “没有那样说。读了那东西,对你的指出有些地方我是同意的,如果我是搜查员,至少很愿意继续搜查吧。” “那我的指出是正确……” “我不是说了不是正确不正确的问题吗?” 阳一郎以盛气凌人的口气,压制住了弟弟的发言。 浅见不由得吃了一惊,都想脱身。他心想,见到了过去不知道的哥哥的一面。与此同时,他不能不想:自己扔出的一块石子引起了对哥哥来说比预想的还要严重的事态。 “是不是发生了对哥哥来说不合适的什么事情?” “不,与其说对我,倒应该说对整个警察。媒体已经动了起来,福岛县警察本部为应对而苦思焦虑。虽然立即作出指示:对外说搜查在秘密地继续之中,但不可否认已经太迟了。已经正式公布福岛县警察本部把这案子作为自杀处理了,事到如今,就是说‘其实搜查在继续之中’,听起来也是假惺惺的。” 阳一郎的脸上显然露着苦涩的表情。 “说实在的,到了傍晚,某议员打来了电话,问我警察厅的见解:事实关系究竟怎么样?据他说,准备提交法务委员会。议员先生像是还没有察觉报道的执笔者是我的弟弟,但早晚会知道的,那样的话,必然会追究我的责任的。” “但那报道和哥哥是毫无关系的。” “都不会是那种爽快地理解你这种道理的先生吧。”阳一郎苦笑道,“说不定会有人出来追究我,说情报会不会是从我嘴里泄露的。” “那哥哥你要我怎么办呢?!” 浅见的话在有的人听来,很可能被理解为突然正言厉色起来。不,事实上,不能断定浅见没有这种心情。 “那报道如今是撤不回来了。或者是要我登一篇谢罪文章什么的,是这样吗?” “不,恰好相反。” “相反?……” “啊。事到如今,不能叫你撤回来或是半途而废。如果你有信念认为自己发表了正确的言论,那请你坚持到最后,这可是使你的主张正当化的惟一方法。” “但那样的话,给哥哥你……” “给我带来的麻烦已经无法回避,再说,如果想掩饰真相,那结果只会导致对警察的信赖越来越动摇。虽说如此,今后一段时间里,这个那个的对我的责难会很大,但不能因此而削弱锋芒呀。而且,说来这不过是我的直觉……” 阳一郎停顿了一会儿以后,稍稍降低声音说道: “弄得不好,你可能会身临险境。” “噢……” 浅见做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但内心里却并没有觉得多大意外。清野林太郎的死的背后有一个力量在起作用。从一开始参与案件起,就有这种预感一般的东西。 “我有便衣警察跟着,所以没有多大不安,但请你多加注意。” “我没有事。” 浅见笑了,但阳一郎用忧心忡忡的眼神凝视着弟弟。 2 最初发觉那个男子的是女佣人须美子。从超市回来的路上,拐过街口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男子形迹可疑地张望着浅见家的门牌。 男子听到须美子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歪着脑袋离去了,一副好像找不到要走访的人家的神态。但是,须美子刚要走进后门,忽然朝远处一看,只见那男子在五十来米外一面看着别家的门牌,一面暗中窥视着这边。 须美子有点担心。这家的主人是警察的干部,正因为如此,作为家族的一员从平时起就不得不绷紧着神经。但当她再次跑到外面看的时候,那男子已经不见了,当天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三天后,须美子从超市回来的路上,只听得“请问”一声被一个男子喊住了。回头一看,原来就是那男子。感觉到他像是从很早起就跟在后面,一直回避着跟须美子打招呼。男子轻轻点着头问道:“是浅见的太太吗?” “啊?是我吗?不是的。”须美子惊讶得都快笑出来了,并没有觉得心情不好。 “我只是一个佣人。” “啊,对不起。” 男子狼狈不堪,急忙重问道:“你家主人在家吗?” “不,不在家。” “什么时候回家?” “这个,7点或8点……嗯……您是哪一位?” “我叫平崎,平坦的平,山崎的崎。” 人家没有问他,男子却加了说明,答道。 “是平崎先生……那您有什么事吗?” “不,想见见面来的,但不在家的话,改日再来吧。明天在家吗?” “不,明天也出门。” “是吗?……早晨出门也很早吗?” “唉,每天早晨8点就出门了嘛。” “啊?每天早晨……这么说,是在什么地方上班吧?” 男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这样做了判断,所以须美子更加强了警惕。 “老爷他在警察厅上班。”用坚决的口吻说道。 “警察……” 效果满分,男子吓了一跳似地仰了一下身子,随后又一次将视线投向门牌,皱着眉头提心吊胆地问道: “这个,这里是浅见光彦的家吧?” “啊……” 须美子察觉男子和自己误会了。门牌上只写着“浅见”,男子要访问的人原来是“光彦少爷”。 “您是找光彦少……” 须美子刚想说“少爷”,慌忙改说道:“找光彦有事吗?” 虽然从平素就一直被提醒别叫“少爷”,但不知不觉成了习惯而喊出来,而且,一用“光彦”这一称呼,须美子会独自脸红起来。 “是的是的,是想见见浅见光彦。……这么说,光彦不是这儿的主人了?” “唉,是老爷的弟弟。” “是吗?啊,太失礼了。写一手好文章,所以心想一定是这儿府上的主人。” 男子又一次望了一下浅见家的样子,说道。 “那现在在家?” “不。光彦也出去了。嗯……您是出版社的吗?” 须美子姑且确认了一下。如果是来请光彦少爷写稿件的话,可不能无礼相待。 “啊?啊,是的。”男子模棱两可地答道,“浅见光彦什么时候的话在家呢?事情是这样的,本想打电话问问他方便不方便的,可电话本上没有他名字,问查号台也不告诉我,所以……” 浅见家的电话号码除了极其亲密的人以外没有张扬。 “如果是明天,我想大概一整天在家吧。” “是吗?那明天早上我再来。” “早上不行,9点30……不,1o点以后。” 须美子急忙说道。光彦少爷有一个深夜到黎明写稿的习惯,所以她坚信:光彦早上的懒觉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翌晨,男子10点正出现了。这回堂堂正正地按响了门铃。浅见本人来到大门口迎接。 从浅见打开的门的那侧,男子弯着腰,眼珠朝上看着这边儿,说道: “我是昨天来打搅的平崎。” 年龄看上去五十七八岁或刚过了花甲,比浅见要矮得多,骨格很粗,但很瘦,长着一副贫寒相,西服和领带有点旧了,但大衣刚穿上身,感觉很不合身。 浅见短短地说了声“是的”便立即在门口前铺地板的台上把两只拖鞋摆在一起,说道: “请进。”他判断:对方是一个他不想让母亲看到的人。 男子也像是趁对方主意未改,迅速脱了大衣,脱了皮鞋。在浅见带领下一进客厅,男子立即掏出名片。名片上既没有公司名又没有头衔,只印着“平崎次男”这一名字和琦玉县上尾市的地址。 “平崎你是什么时候从官职告退的?” “啊?……”平崎仿佛被吓破了胆子似的,半张着嘴凝视着浅见,“这个……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官出身?” “不,并不是知道,只是从对你的印象中觉得是那样。” “啊,原来是对我的印象……”平崎怃然不悦,问道:“我的印象这么不好吗?” “哪里的话。感到挺靠得住的。” 浅见圆滑地说道。平崎稍稍驼着背,时而露出一副锐利的目光,这番长相可以说是长期干刑警的人共同的特征。而且,从下巴到短脖子上出现的红黑色的褐斑一样的东西,准是柔道服的领子磨的痕迹。 当然,比起这种个人的特征来,从全身冒出来的那副气质更使浅见嗅到刑警的气味。 但不像是现役的刑警。如果是现役,不会使用这样的名片。名片显然是为了访问请哪家快速印刷店印制的。大概因为没有任何表示自己身份的东西,所以急忙这样做的。这种觉着是小心翼翼的不灵巧的认真劲,也与辞去警官的人很相称。 就是浅见也难摸清这个警官出身的人来干什么。要说想到的,只是关于登在那本月刊《s》上的那篇文章。阳一郎叫他要警惕身边,但总觉得不会以这种形式向自己“袭击”。 “那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浅见一面保持着能应付突发事件的姿势,一面姑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拜读了月刊《s》上的您的文章,因而想务必听一听您浅见的意见,所以……” “意见?是指……” “是指那起福岛县的自杀事件,您知道以前也发生过与那起一模一样的事件吗?” “不,不知道。是吗?发生过同样的事件吗?” “发生过。完全相似,而且结果被作为自杀处理这一点也可以说一模一样。” “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距今刚好是十五年前发生的事件。” “十五年前……” “是的,如果是凶杀案,正好是眼看就要到时效的时候。”平崎稍稍压低嗓子,前倾着身子说道,“我想您可能没有多少记忆,那是一个牵涉到美国航空公司和日本财界的大贪污案件,社会上叫做‘l公司事件’。” “啊,如果是‘l公司事件’,那我知道。当然,那时我还是高中生,记得不太清楚,那起案件当时的首相都被逮捕了吧,我记得我非常震惊。这么说,那起案件中也出现了自杀的人?” “是的。正确地说,是被作为自杀处理的……” 平崎从大纸袋里十分珍惜似地掏出黑色封面的活页笔记本。 将活页笔记本放在大腿上一页一页翻着的平崎那副欢欣雀跃的样子,像是会见怀念的朋友似的。 活页笔记本的所有页好像全是关于“l公司事件”的报道。平崎从中挑出一页,摊开在桌子上。 奥野前首相的秘书兼司机自杀 横写的黑体字跃入眼帘。它的下面用更大的铅字印刷着这样一行字 地方检察厅听取情况的归途——“l公司事件”中第一个死者 2日上午,在琦玉县内发现了被东京地方检察厅逮捕的前首相奥野清光的秘书兼司机的自杀尸体。 该司机涉嫌知道作为奥野的共犯、接受l公司资金的第一秘书片村道和(五十岁)的行动,受到东京地方检察厅的询问。结束讯问后回家途中,用塑料软管将废气引入车内自杀了。似乎是夹在对奥野的恩情和审讯中间左右为难,于是选择了死。“l公司事件”有关人自杀这还是第一个,检察厅当局也大为震惊。 自杀的是琦玉县入间郡坂户町xx、奥野的秘书兼司机原濑恒夫(四十二岁)。2日上午10点左右,路过那里的卡车司机发现他死在停在该县比企郡都几川村xx的山林小道旁的小轿车里。接到报案,琦玉县小川警察署进行了调查,结果得知原濑开着车子的发动机,将塑料软管从排气管拉进副驾驶席,用汽车废气自杀的。 从尸体状况来看,推测死亡时间为1日晚上11时前后。东京地方检察厅从1日上午开始从原濑那里听取情况,好像是在听取情况后的归途上,在距家大约三十公里的现场自杀的。所带现金为一万七千四百日元,没有发现遗书。 报道进而就事件的背景加了解释。死去的原濑恒夫作为前首相奥野清光的司机,担任过运送与“l公司事件”有关的贿赂的角色,这件事已经很清楚了。与第一秘书片村道和一起行动,在千代田区麴町的英国大使馆后面的街上从大商社“日永”的经理的车上收受了装在瓦楞纸箱里的“l公司资金”,这事实也几乎明了了。 原濑对奥野忠心耿耿,在地方检察厅听取情况时紧闭着嘴,但如果原濑开口,那么不用说奥野,连政界、财界的大人物们也好像准会陆陆续续被捕。 报道登载着搜查当局和律师方面双方的谈话: 搜查总部有关人的话:“在进行奥野和片村行动的证据搜查方面,如果说对整个搜查没有影响那是假的。” 奥野和片村的律师野坂幸雄的话:“相信地方检察厅的调查是公正的,但如果有什么过头的,那就必须采取某种措施。想改日向地方检察厅打听一下调查的内容。” 以上是登在报纸头版上的报道,社会版上还登着原濑的为人和家族等与事件侧面有关的报道:两年前买的住宅;有妻子和最大为十二岁的三个孩子;是近邻中有名的“好爸爸”;这样平凡而柔弱的一个市民被巨恶压垮似地死去的悲剧……报道以多多少少有点伤感的文章写着这类事情。 “问题县这部分。”平崎指着摊开的一页的下端,说道。那上面有这样一行字: “解剖”问题上检察与警察对立 关于原濑恒夫的死亡问题,琦玉县警察本部现场鉴别的结果断定为自杀,但地方检察厅方面对死因持有怀疑,要求解剖尸体,可是县警察本部说是也有遗族的希望,未作解剖,就以“自杀”处理,将遗体交给了遗属。 “岂有此理……” 浅见不禁哑然,但报道上确实这样写着,与喜多方的“自杀事件”如出一辙。 3 “连解剖都不作就只以现场鉴别断定是自杀,这不是太简便了吗?!” 仿佛在眼前的平崎就是警察的责任人似的,浅见厉声说道。 “完全如您所说的。” 平崎则低着头,像是想说:那是十五年前的案件,可至今不胜惭愧! “作为警察,不能违抗上面决定的事情,但我对当时的决定很纳闷。即使说极有可能是自杀,但我想显然是原因不明之死,所以当然应该提交司法解剖,但不用说司法解剖,连行政解剖都不做,所以觉得这事蹊跷。” “这种停止搜查的决定是谁作出的?” “直接的是署长,但就是署长当初也是预定要提交解剖的,我想可能是有县警察署本部的上面来的指示。” 要说是十五年前的事件,那署长也大概早已从官职告退,现在一面照看孙子一面悠闲地生活吧。 “尽管如此,连检察厅竟然也同意了。” “啊,这一点也奇怪。现在我能说了,我感到一种大的力量起了作用。” “l公司事件”是一个作为“首相的犯罪”将政界和财界大人物都卷了进去的贪污案件。如果弄清了一切,将会从根本上动摇日本的政治,法务当局采取了近乎发动指挥权的超法规的措施,摆脱了危机,虽然多数国民都不知道这件事,但对于处于能知道消息的人来说,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坦率地说,平崎你对于以‘自杀’了结这案件是怎么想的?” “这个嘛……” 平崎思考片刻后说了起来: “当时我是琦玉县警察本部的见习警部,担任小川警察署的搜查股长,亲自指挥了得到报案后立即从驻地赶到的一群警察。” 平崎用慢悠悠的口吻说,时而将视线停在天花板上,这大概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况吧。 “原濑自杀的现场是琦玉县秩父市附近的比企郡都几川村大野这地方,像是比企丘陵正中的一个地方。西侧是七八百米的相连的群山,虽然有翻越山岭的道路,但算是关东平原的尽头呀。” 浅见听着平崎的说明,听着听着,自然而然联想起会津盆地西面的“尽头”一样的喜多方的现场。这么说,那现场也是有一条翻越山岭的路。 “我们赶到的时候,车子的发动机还开着,车里被烟熏得黑黑的,塑料软管烫得手都触不上去,一部分已经开始熔化。” “车门是锁着吧?” “不,那个呀,副驾驶席一侧的车门是锁着的,但司机一侧的车门没有锁。” “啊?明明是这样还……” 浅见又是大吃一惊。这样的话,既不是密室又不是什么,比喜多方的案例更有可能是伪装自杀。 “完全如此。你吃惊是理所当然的。”平崎完全是低姿态,“连我们现场的人也抱怀疑,所以我想检察厅的人更不理解了。事实上,车门没有锁,也没有遗书。车内的指纹熏得黑黑的,另外,粘在塑料软管上的指纹也因为热得无法采集嘛。别的不说,起码应该正经八百的作个解剖才是。” “明白到这个份上还是没有做解剖,是这样吗?……” “是这样。不,不仅如此,搜查本身也半途而废了,从县警察本部来的搜查主任警部先生,在这之前的积极性不知到哪儿去了,突然指示终止搜查,所以我很吃惊。不管谁如何考虑,显然上面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那位警部不久就破格晋升为了警视,进而几年后,成为警视长,调到了新泻县警察本部。” “新泻?……” “是的。就是因‘l公司事件’而被起诉的原首相的老家。也没有这么巧合的吧。反正在那边也在干暗中了结贪污事件什么的吧,要不然,不是高级公务员的一个刑警是不会没有立什么不了的功劳却平步青云的。” 日本的警察究竟怎么啦?——浅见心情黯然地想。 从常识考虑,搜查这样半途而废是很奇怪的。虽说家属希望不解剖,但警察可不会愚蠢到轻易接受这种希望的程度,这点知识谁都知道。 但这一“怪事”实际上却在通行。 “读了您这回写的那篇论文,说真的,吓了一跳。”平崎说,“心想又发生了一起跟那时一模一样的案件。而且,您甚至指出有在软管上撒手脚,策划犯罪的嫌疑,是吧?是无视这一点终止搜查的,所以我想即使不是您浅见,换了其他人也不会沉默的。” “这就是说,您认为这回的案件也以某种形式与渎职或是贪污案件有关系,是吗?” “我想是。”平崎使劲点了点头,“而且,从两起自杀案件的类似性来看,我想说不定同一人物或是同一集团参与了犯罪。” “可不是……” 平崎的执着使浅见深受感动。十五年前的案件——而且自己又已经从官职告退,尽管如此,还执意追究那案件的谜团,这大概是因为至今他身上还延续着刑警的本能一样的东西吧。 “十五年前案发时的主任警部,现在怎样了呢?正想问问他知道这回的案件会怎么想。” 对比一下那主任警部和平崎,浅见不由得义愤填膺。 “是啊……真的,现在怎样了呢?……” “这,能调查吗?” 浅见突然想到,说道。 “啊?……” 平崎向浅见投去了揣摩他真意的目光,但立即点了点头,说:“能吧。我试试。” “听说您的哥哥在干警察工作,是警视厅吗?” 平崎想起来似的突然说道。 “不,我哥哥在警察厅工作。” “哦,是警察厅……那并不是直接参与案件搜查咯。” 平崎露出一副稍稍放心的样子。当然,如果他知道浅见哥哥的职名是案件搜查的总头领一样的“刑事局长”的话,一定会惊愕的。 “但您发表那种论文后,从立场上说,不是对您哥哥不利吗?” “您说的对,但哥哥是哥哥,我是我,我们态度很明确,倒是我哥哥叫我坚持我相信的方向干到底。” “是吗?真了不起呀!要是警察的干部里有这种观点正派的人,那么,就是那起案件也一定彻底解决了。知道那怎么样了吗?是那样在适当的时候终止搜查的,所以整个贪污案件的搜查也就半途而废了。” 平崎摇了摇头。 “都被判决有罪的政治家现在不是泰然自若地操纵着日本的政治吗?我真的好后悔呀! “不,不光是我,参加那起案件搜查的警察署和检察厅的许多伙伴都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彻底调查。本来可以通过解决就发生在我们眼前的横死事件,严厉打击把政治当作工具的恶棍们的,但没有这样做。我们的这种玩忽职守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玷污了子孙后代呀!” 平崎异常地慷慨激昂。虽然这是一番对营私舞弊义愤填膺的正确言论,但浅见也并非不感到为难。总之,一涉及与政治有牵连的事,浅见压根儿就发怵。事件都作为好奇心的对象为媒体所抓住,即使是血腥的事件,只要是充满着谜团或是奇异,也会引起他们的兴趣,但政治家和财界的大人物们却在暗地里作着金钱的交易,对此类事情,浅见毫不关心。 清野林太郎这案子总而言之也是这样把握的:是谁为了什么,又是怎样杀害清野的?只是这一点引起了他的兴趣,而背景有没有政治问题,这只是说明动机的因素而已。 尽管如此,如果真如平崎所说,那么清野林太郎“自杀事件”的根就似乎有浓厚的政治色彩,而这是浅见最为棘手的。 “是怎么回事呢?”浅见难得这样说出没有信心的话来,“关于这次事件中去世的清野林太郎,他和那种他必须被杀害的政治有关连吗?我怎么也不明白呀。” “当然有。”平崎用强烈的语调断言道,“我只是从媒体报道得知,听说清野工作的日洋机械设备公司,不是一家常参与国家性事业的公司吗?这种公司,不与利权牵连在一起的政治世界毫无关系,那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岂止如此,我甚至相信十五年前的犯人在这次事件中也参与了杀人的实施。” “十五年前吗?……” 浅见微微皱了皱眉头。 十五年这岁月,对浅见来说是个太远太远的时间距离,若是一般的人,连恩怨也会与事件的记忆一起淡薄。可以说,正因为如此,法律才定了杀人的时效。 但是,临近这时效,竟然也有依然迸发着热情的原搜查官! “也许确实如您所说的,但如果是这样,有点儿令人费解。”浅见歪着头说道,“如果是这种立场上的犯罪,那就难以说明那封‘透明的遗书’是怎么回事了嘛。” “透明的遗书?……” 平崎愣住了。 “啊,您不知道吧,事情是这样的,在我的文章里没有详细写,清野的车子里有一封遗书,但是封只有信封里面是空的遗书。是我管它叫做‘透明的遗书’的。” “啊,原来是这样……” 平崎半张着嘴,点是点了一下头,但一副疑惑的神色。 浅见说的那种文学性的表达对这位原警官来说,听起来一定不太对劲儿。 “里面是空的,那是怎么回事呢?” “单纯考虑的话,大概是这样一种状况吧:清野写了遗书没有封起来,犯人就抽出了里面的东西,只留下信封走了。” “这就是说,遗书里写着对犯人来说不利的事情咯?” “大概是吧。犯人压根儿没有想到清野会带着遗书,从伪装自杀这个目的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但一读内容,写着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于是偷走了里面的东西,只留下了信封——我想可以这样考虑,当然咯,只留下信封有点不自然,而且有可能反而被人怀疑,不知道是好是坏。从结果来说,因为被用作了证明他是自杀的证据,所以犯人的目的就达到了吧。不管里面是空的还是什么,警察大概是认为遗书总归是遗书吧,如果平崎你是搜查官,会怎么想呢?” “嗯……哎,我大概也会那样想吧。特别是,如果方针是以自杀了结此案的话,就更是想这样考虑了。” 原见习警部遗憾似地摇了摇头。 “总之,先假定犯人盗窃了遗书里面的东西,盗窃的理由是因为写着对犯人不利的内容,那么,那里面究竟写着什么样的内容呢?” 平崎无法回答,困惑的目光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游荡。 “遗书一般来说应该是写给家属和朋友的私人的内容,事实上另一封以前写好的遗书上写着极其私人的事情,什么家属的事啦,什么死后请他们帮助的朋友的事啦,等等。被盗的遗书如果也是同样的,那么,明明是您刚才所说的那种背景有舞弊和贪污事件、可以说以公的动机进行的犯罪,可为什么必须偷走遗书呢?这两者不有点矛盾吗?” “是啊,我想遗书不一定都只写私人的事情。” “唉,我也这样想。比如说,公司有什么不正之风,我想遗书里也许写着告发它的内容。” “是的,不正如您所说的吗?公司的不正之风,也就是指和政治家同流台污的营私舞弊吧……” “说的也是,只是什么样的内容呢?究竟是否将那种事写在遗书里呢?这我还抱着疑问。” “为什么?我也写过那种东西的。” “啊?平崎你?……” 浅见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年近半老的原见习警部的脸。 “哈哈哈,这,是这么回事。男人舍身想做件什么事的时候,别的不说,起码要准备一封遗书什么的。别看我现在散散漫漫,只是一个老人,可当时也充满使命感,干劲十足地想独自弄清案子。但从那一刻起,感到自己身临险境。半夜里打来电话,叫我少管闲事,说:子弹说不定从后面也会飞过来。听了这话,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从后面?就是挨同伴的枪弹这意思吗?” “还不是吗?从那以后。不管走在什么地方,都注意着周围,另外,想到万一可能发生什么事,就写好了已经调查好的事和给家里人的信,总是把那东西装在这里。” 平崎“啪”地敲了一下胸前内口袋附近,但马上皱起了眉头。 “哎,自己一个人并没有能做什么样的调查,结果受挫了,但也许多少有点屈服于那威胁的意思吧。” 看着平崎那不胜惭愧的表情,浅见非常感动。虽然警察做了种种不齿之事引人注目,但大部分警官或许都像平崎那样抱着使命感履行着职务。 “了不起呀,您都做好了这种精神准备吗?” “哈哈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胆小怕事。可是,浅见你也还是事先写好一封遗书为好,因为对那些犯人来说,写了那篇文章的浅见大概是最可怕的存在吧,不,即使不是这样,人吗,说不上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会遇上灾难嘛。” “是呀。” 浅见感到了一种严肃的东西。正如平崎所说的,有时候死会突然到来。光是交通事故,国内一天就有三四十人失去生命,无法保证其中一人不是自己,更何况是追究凶手,一想到这事的危险性,也许有必要作好死的准备。 过去只觉得是遥远的死突然意识到就在身边,与此同时,他痛感人由于死而失去的不仅仅是生命,而且他拿着的“情报”也会遭到巨大损失。清野林太郎的死正是象征这一点的事件。 4 平崎意气风发地回去了,心想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但其后浅见却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老实说,参与清野林太郎这案子,完全是因为他有这样一个认识:这是一起出于私人动机的杀人事件。他压根儿没有考虑事件的背后会潜伏着与政治有牵连的麻烦的问题。而且,接受案件的“搜查”,本来就不能说完全没有想讨得那位美貌的清野翠欢心的有点轻浮的心情。 第一目的是识破伪装成自杀而杀害清野的犯人方面的意图,促使警察重新作为凶杀案开始搜查,他想这就充分对得起翠和藤田总编辑的委托了。 虽然如愿揭开了事件的谜团,但警察辜负了他的期待,丝毫没有展开搜查的迹象。一气之下,又动笔写了警察的许多坏话,总觉得矛头像是指向哥哥阳一郎。 阳一郎虽然叫浅见干到底,但其实不能不考虑他处在相当忧郁的状况下。 就在这时,平崎出现了。从平崎的各种样子推测,他准相信喜多方的事件是在“l公司事件”延长线上。不,其可能性很大,这浅见也有同感。正因为如此,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浅见等着哥哥回家,将平崎的事说了一下。 “是吗?果然也有那种人呀。”阳一郎没有改变他那忧郁的神情,说道。 “没有怎么出人意料呀。某种程度你预计到了,是吧?” “算是吧。不过,只要是有正常神经的人,谁都会认为那决定很奇怪。就连你也那样想吧?” “唉。我也吃了一惊。跟这回喜多方的案子一模一样……甚至更令人怀疑。但哥哥你当时在警察内部吧,可你没有说一句话吧?” 浅见多多少少带着一点不信任感,说道。 “啊,我当时刚当上警视长,担任京都府警察总署搜查二科的科长。当然,我并非不关心‘l公司事件’,但我不处在能参与东京和琦玉县的案件的立场上。即使在中央,只要你在组织内,大概也几乎不能说什么话吧……” “如果哥哥你像现在这样身为警察厅刑事局局长,那会怎么办呢?” “提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呀。” 阳一郎苦笑了一下,但马上回到一张严肃的脸,说道: “虽说是局长,但也处在绝对服从长官命令的立场上,这点必须请你明白。能在这个前提下听我说话吗?” “唉,这我能理解。” “那我斗胆说,我大概会保持沉默吧。” “真的吗?” 浅见显露出幻想破灭的神情。凝视着哥哥那张冷静而透彻的脸。 “啊,真的。这是生活在组织和规章制度中的人注定的命运,也是道德。” “那么,关于这次喜多方的案例,哥哥你也不打算作任何指示咯?” “啊,正式的回答会那样的。” “这就是说,非正式会做些什么。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这样。政府的工作就是这个样呀。” “打算做什么呢?” “嗯?这可不能说,即使是对亲属,也……” “真冷淡呀。这也是注定的命运吗?” “哈哈哈,是这么回事。关于刚才在这儿说的,也不可说出去呀,好吗?” 既然阳一郎这样说,大概怎么套问也绝对不会开口。浅见打消了念头,但另一方面,关于哥哥所说的“非正式”的部分,心想有可期待之处。即使在正式的命令系统不作任何指示,但在水面下起码会做一些暗地里进行内部侦查这类工作的。 “平崎说了,还是事先准备好遗书的好。” 浅见半开玩笑地一说,阳一郎立即皱起了眉头。 “是吗?都考虑到那一步了呀……不,还是做好这种程度的思想准备,充分注意身边为好,在这个意义上,我也有同感呀!如果进入那个世界,那就得警惕任何人;不管是多么亲切相待的对方,也不能放松警惕性,即使对恋人也如此。” 阳一郎说话的瞬间,浅见的脑海里像闪光一样闪过清野翠的脸。 自从有了平崎的担心和哥哥的警告以来,浅见养成了不断注意身边的习惯,巷口拐弯的时候,必定确认一下映在商店橱窗里的背后的景色。 另外,进入胡同的时候,留出距离在离拐角较远的地方拐弯,以便任何时候都能应付不测事态。 就这样,有一天他发觉有人在跟踪他。 来到阔别多时的银座,漫步在街头想买些东西,像往常那样在街口看橱窗时,在他很远的后方七八十米的地方有个男子正朝他走来。如果没有记错,那男子就是走下地铁时从旁边车门出来的那个人。 身穿藏青色大衣,稍梢驼背,有点低着头走路,乍看上去是个极其普通的职员类型的人,但有一个迈步时从肩先动起来的习惯,这点与攻击性且性格敏锐,或是从事诸如柔道或拳术等武道的人有共同之处。 走到站台上后,男子一时间只是做出一副抬头看看站名标识牌,弄清目的地的样子,一次也没有望一望这边。 就是浅见挪动了脚步,他也佯装不知,所以从那以后浅见也从意识中拂去了那名男子。此时那男子映在了橱窗里。 大街上热闹非凡,满是圣诞节的装饰、丁当晌的铃铛和忙过往的行人,就在这人山人海的缝隙间,有一个像是异质的物体似的动作不自然的男子。 依然是驼着背,从那张低着头的脸来看,不清楚是否望着这边。心想可能是自己过虑,但还是故意绕进小巷,在下一个拐弯角上看了一下映在商店橱窗里的男子,浅见确信他就是跟踪者。 就在一瞬间,浅见的脊梁变得冰凉,平崎的话带有了现实味。 (也许会被干掉——) 迄今为止,经历过数次危险。《佐渡传说凶杀案》时,从背后挨打失去了知觉,差一点儿被诬陷为杀人凶手;《白鸟凶杀案》时,甚至单身闯进犯人团伙之中。但是,这些事件的对手都是理由和动机十分清楚的家伙,没有遭到过来路不明的对手突然袭击。 (来就来吧!——) 浅见犹如恐怖的反作用似的,横下了一条心。 浅见这世上最害怕的,除了母亲雪江以外,只是飞机和妖怪。飞机坠落和妖怪出现,自己既无法预测,又不能阻止。较之这两样来,人干的事,不管是什么样的凶器,充其量不过是被杀而已。 浅见掉头向跟踪者走去。与男子的距离渐渐缩小,那男子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瞧着根本没有事的乐器店的橱窗。 浅见站在男子的旁边,说道:“请问,借我个火好吗?” “啊?……” 男子吃惊地回过头来,摆好了一副架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手插进了内口袋。这动作让人感到不是掏打火机,显然是暗地里握着手枪。 对此浅见也吃了一惊,心想总不会在银座的大街上放枪吧,但一瞬间作好了思想准备也倒是真的。 但男子立即像是重新想了一下似的从怀里拔出手来,说 “啊,哎呀,我没有带……” “是吗?那对不起了。” 浅见微微一笑,从跟前凝视着男子的脸。肌肉发达看上去很是强健的身躯,脖子很短,一副与其说是驼背,不如说是有棱角的下巴向前方突出似的体型。精悍的脸的右颊上有一道三厘米左右、像是搔痕一样的旧伤疤。果然不是普通的职员。 被浅见迎面凝视,男子不好意思似地将脸转向一旁,旋即稍稍行了一礼,说了声“再见”就离去了。从男子全身已经感觉不到刚才那种敌意了。抑或有一副很能控制自己的性格吧,浅见甚至怀疑把他看做敌人的自己的念头或许错了。 回家后不久,平崎打来了电话。 “这是第三次了,一直不在家吧?”平崎用变尖的声音说道,“关于喜多方的公司——清野以前工作的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我做了一下调查,从结论来说,我想相当可疑。” “这就是说……” “浅见你知道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啊,听说它参与造船啦、石油啦,总之在中东什么地方参与大型的项目……” “哎,大致是这么一个公司,但到了最近,也积极参与起娱乐设施来了,其中有一个福岛县的高尔夫球场开发计划。” “啊?那喜多方附近是建设高尔夫球场的预定地咯?” “不。场所在很东的地方,在靠近太平洋沿岸一带,总之不在福岛县。” “原来是这样……” 浅见觉得平崎的话给自己提出了一个很是严峻的问题。平崎是原警官,但平崎干事毕竟比自己快得多。相比之下,自己只是窥视了一下在事件背后的政治的因素啦、组织啦等等复杂的牵连而已,在这一问题面前想退缩。 如果这样怯懦,还有资格质疑警察玩忽职守吗?! “浅见,你在听吗?” 这一头默不作声,所以平崎扯开嗓子似地说道。 “啊,听着呐。” “所以呀。我想求你一件事,请你调查一下清野在日洋机械设备么司里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参与那个高尔夫球场计划的,好吗?” “知道了,我尽力而为。可是平崎,那高尔夫球场计划有什么违法的事实吗?” “没有。目前只是查明有这么一个计划,并没有抓住具有什么可疑之处的证据。只是有这样巨大的工程,必定有种种利权在起作用,这好像是常识嘛。” “可不是……” 挂上电话以后,平崎的话依然留在耳朵里。 利权起作用是常识—— 多么令人不愉快的常识啊!难道这是一个这种常识畅通无阻,且谁都不觉得奇怪的社会吗?难道这样觉得不快反倒应该说是缺乏常识,乳臭未干吗? 可是—— 浅见换了一种思考。 假定有平崎所说的那种违法事,那么,由此清野林太郎一定要被害的情况究竟是什么呢? 翌日星期六,浅见走访了坐落在鸠之谷的清野的家。自案发以来过了两个月了,清野家也好像有了新的生活节奏。一段时间卧床不起的母亲房子也恢复了,以至能开玩笑说:虽然瘦是瘦了一些,但身体反而轻便了。 “是问我父亲的工作内容吗?……” 经浅见一问,翠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这么说来,父亲究竟干什么工作,我可以说完全不知道呀。” 房子也一样。虽然从时常来家的部下的对话中和朋友西村的话语中推测丈夫在公司里相当被重用,但可以说这是关于丈夫的所有知识。 “这么说来,西村叔叔倒是这样说过:‘你的父亲也许一回家就只是放屁,但一到公司或是他到的地方,可是一个有有当实力的人哩!’……”像是补充母亲的话似的,翠也满怀深情地说道:“要想知道父亲的工作内容,就只有问一下公司的人或是西村叔叔。” “在福岛县正在进行着一项高尔夫球场开发计划,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参与了那一头的工作什么的?” “是福岛县吗?……” 翠不安似的与母亲面面相觑。 “那种事一次也没有听说过,可是……那说不准父亲被害是与这件事有关咯?” “不,不是,我只是想,如果他参与了那头的工作,那就也有机会去喜多方了。”浅见否定了翠的话,说道,“总之,先见一下公司的人问问吧。” 第四章 迷走轨迹 1 12月8日《晨报》的头版头条刊登了与太平洋战争开战五十周年有关的报道,据说在夏威夷规模盛大地举行了“回忆珍珠港”活动,发表声明谴责经济战争中的日本的侵略行径。 “这种消息真叫人不愉快呀!” 浅见独自坐在桌前一边吃着迟吃的早餐一边摊着报纸翻阅的时候,刚好通过那里的雪江瞧了一眼标题,说道。 “那场战争不好,这我承认,但这也太纠缠不休了,究竟打算继续到什么时候呢?说侵略侵略的,自己过去不也是东也侵略西也侵略吗!” “啊……” 浅见犹如自己被训斥似地缩着脖子,让母亲带刺儿的声音过去。 “那就是越南战争啦、这以前的殖民地政策啦,你是说这些事吧?” “那也有,但我是在说更以前的事。” “你说的以前是……” 浅见摆弄着头脑中的贫乏的知识,但怎么也想不起美国的“侵略”来。 “总之,从西班牙和英国来到美洲大陆,这不是最大的侵略吗?是吧?赶走了一直在那里和平、悠闲地生活的印第安人……” “啊,可不是……” 浅见半呆半佩服地说道。按雪江的说法,不用说苏联进攻阿富汗、英国对中国发动的鸦片战争,连成吉思汗称霸世界,甚至是亚历山大皇帝、十字军的是非曲直都应该议论一番。即使不追溯到那个年代,日本也确实可说是最后抓了一堆粪屎似的。日本的“侵略”作为历史上的事件,究竟还要多少年才会免罪呢? 对于浅见这样不知道战争的一代人和比他们更后出生的人来说,因为祖先发动的战争的罪名而必须永远低声下气的话,怎能受的了呢! 当然,这样被促使反省也许是必要的。要不,什么时候那些“不甘失败的家伙”就会抬头。恰好在这个时候,在中东海湾战争以后突然高涨的自卫队海外派兵、联合国维持和平活动问题上,日本政府——特别是就任后不久的田坂首相什么事情都态度强硬,说什么:“一定要在本届会期中通过法案……” 在排列着一串这种相关报道的下面,占三栏的标题“加部议员参与了吗?——福岛的开发涉嫌营私舞弊”的黑体字映入了眼帘。 这是一条如下内容的报道:担任政府执政党且是首相左右的田坂派的事务长、原环境厅长官加部总次郎有从在福岛县内进行娱乐设施开发事业的势和集团收受巨额捐款之嫌。虽然不清楚这和平崎所说的日洋机械设备公司的高尔夫球场开发是否有关,但浅见吃了一惊。 这条消息好像是《y》报的特快消息,但相比之下所占版面太小,写法也缺少动人心弦的力量,总觉得它犹豫不决,浅见都想猜测:可能因为是现总理总裁派系,故而留情了。电视新闻中也报道了这一问题,但极其简单,只是停留在用圆圈吞枣地理解对方谈话似的口气加以介绍的程度,说:“加部议员的事务所说与势和集团没有任何关系。” 估计午餐时间已经结束,浅见给翠的公司打了一个电话。 “哎呀,是浅见呀。” 翠发出了惊喜的声音。那明朗的声音使人不觉得是父亲被害事件的遗属。 “上次说的见一下你父亲公司的人的事,那以后怎么样了?” 浅见装作一副听起来有点处理公务一般的口气,说道。 “啊,正想给您打电话说这件事呢。跟我父亲同期进公司的叫冈崎的说可以见您,定在这个星期天来我家。” “啊,你说冈崎,如果我没有记错,是你父亲写的第一封遗书中有名字的那一位吧?” “唉,是的。那浅见你方便吧?” 当然,每天都是星期天的浅见没有异议。说了一声“请您在一起吃午饭那样的时间光临”,翠便挂断了电话。 浅见不到11点就来到清野家,以为冈崎也来了,但一起吃午饭的客人当然只是浅见一人。 “对不起,我母亲说她怎么也要请您吃亲手做的散寿司饭1,请您陪她一起吃吧。”翠一分辩,母亲房子立即瞪大了眼睛,说道:“哎,说这种话。”看来,想让浅见陪着吃饭,好像是翠自己。 浅见尽量对自己有力地揣度翠想炫耀亲手做的饭菜的心情,哈哈地笑着说:“那太不好意思了。”说着说着,脸红了起来。 “那个叫冈崎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为掩饰难为情,慌忙改变了话题。 “是个好人。” 翠立即答道,随后征求同意似地对房子说:“是吧?”房子也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真的。” “因公司的关系今年也给年礼的,只是冈崎和另一个人嘛。” 听说清野家一家之主林太郎死后发生巨大变化的,是送来的年礼数量显着减少。虽然是翠半开玩笑说的,但这确实是有说服力的理由。 “我重新认识到我父亲在公司里还是很了不起的啊!” 过去甚至有过这样的时候:每年中元节2和岁末送来的礼品用壁橱里放不下来形容才是最贴切不过的。有部下、朋友、亲戚送来的,但绝大多数是同业者送来的—— 1在用糖和醋等调料调好的大米饭上撒上青菜、鱼、炒鸡蛋丝、紫菜等的一种饭食。 2阴历7月15日。 “我母亲尽发牢骚,说:收下可以,但还礼可够受的!” “是还礼吗?” “唉,一定还。”房子有点自豪地说道,“特别是对同业者送来的,我丈夫说从礼节上要那样做。不过,我们家是职员,所以只能还一半的东西。因为这个,好不容易拿到的奖金,也一下子空了。情不自禁地想发牢骚,我想你也会理解吧。” “唉。” “我说了,要是这样,干脆收下的东西原封不动还了不就行了。浅见你也这样想吧?”翠一本正经地说着。 “唉。” “不过,这样的话,就要伤人了。” 房子像是教诲年轻人似地说道。 “是啊,处世真难啊!” 翠像是通情达理似地说道。 “啊,可不是。” 浅见也很是佩服。看来,清野林太郎的清廉洁白的生活态度都渗透到了他的家庭里。 浅见家也相似。哥哥阳一郎处有相当多的岁末年礼送来,嫂嫂认真地一一将其记录下来,对不该拿的东西,郑重其事地添上感谢信退回去。 好像是一个从政治家到和尚都腐败透顶的社会,但其中也生存着这样的人,还不该舍弃它—— 浅见一面回想起势和集团和加部议员同流合污的谣传,一面这样想道。 冈崎英二在约定的下午整3点来了。听他说是从j了(日本国有铁路)的蕨站走来的,大家都吃了一惊。如果是从蕨站,恐怕起码有四公里。 “没什么,在车站前吃了碗面条嘛,刚好是帮助消化的距离。” 冈崎晒黑的脸上胡子拉碴的,难为情地笑道。脸晒黑不是因为打高尔夫,而是因为登山和长跑。一儿一女的父亲,登山和长跑是他的爱好,是个现时很少见的人。 冈崎的名字出现在四年前清野写的“第一封遗书”中。他的名字在清野叫房子和翠今后依靠的同期进公司的五人中第一个出现。提升的速度比清野慢得多,但好像是那类不拘泥于这种事情的人。 大概是和清野十分投缘的缘故,在清野当中东支社长的时候,冈崎主动提出,作为副支社长只身赴任。在总社新设综合开发部,清野被叫回就任部长时,冈崎被任命为副部长兼计划科长。 与从中东工作时代起一直蓄着的鼻下的胡须、晒得黑黑的看上去一副男性的容貌不相称的是,平时总是低着头,用轻得都快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话。 可是,在为清野守夜时,他却胡子拉碴,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在场的许多人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接触到敬仰父亲的部下的真情,翠也又一次从心底里流出了眼泪。 当浅见说他想向公司的人打听一下时,翠立即想起了冈崎。她心想:如若是冈崎,关于父亲的死或许会想到些什么的。 打电话去委托,冈崎也愉快地接受了,并周到地说:“从乡下送来了年糕,正想给你们寄去呢。”结果真的拿来了年糕作为礼物。 房子在点心里放进这年糕,做了年糕小豆汤。浅见酒不太能喝,但冈崎比他更不能喝。 翠不停地笑,说:“一个大男子汉吃年糕小豆汤,这光景实在幽默!” “前些时候拜读了你浅见的文章。”冈崎在聊了一阵子以后,坐端正进入了正题,“那里面写着的揭开伪装自杀之谜的部分我很佩服。事前问了一下这位千金,您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名侦探。不,说实在的,听到清野部长自杀的时候,我也觉得有什么差错儿。” 冈崎在“事件”发生后立即赶到当地时也说了同样的话,但当时房子和翠像对待一般的寒暄似地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因为谁都会说一些这是“难以置信的事”啦、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啦等等的话来安慰遗属的。 “我也是真的那样想的。” 一听冈崎再一次这样强调的话,翠很是心酸,这话就好像是在责备自己的轻率似的。本该更加尽心认认真真听的。 “您当时觉得有差错的理由是什么?”浅见问道,“不是单纯地觉得不会是自杀,而是有什么绝对的根据吧?” “是的……” 冈崎点了点头,但半天接不上话来。显然是在犹豫该说还是不该说。 “好像在福岛县的开发问题上,这个那个的他挺烦恼的……” 浅见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试探一般地说道。 “嚯,这您也知道啊!” 冈崎睁开小眼睛,凝视着这位初次见面的现场采访记者。 “唉。因为与这个问题牵连在一起,都写下遗书了嘛。” “啊?那遗书里写着这件事咯?” 吃惊的不光是冈崎,连房子和翠也都用责难一般的目光瞪着浅见的嘴,似乎在想:浅见究竟要说出什么来呢? “当然,我并没有看到,但我想一定写着。”浅见几乎断定似地说道,“说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谓遗书,惟一的是表达最强且是最后的意思,是一种不惜自己的死,阐明平时说不出口的或是不能随便外传的事情的东西。要是说出来就完了——是这么一种最大限度的留言。里面讲的是什么呢?考虑清野他的重礼仪的性格和信条,只有两件事:不是家里人的事,就是关于公司的事。特别是,清野他在三十年这一漫长岁月里忠心耿耿地为公司尽力,毕竟对公司想得很多,从这点来着,我想那遗书可能是一种吐露他对公司的万不得已的心情的东西。” 浅见说到这儿,暂且中断了话语。冈崎、房子和翠都点了点头表示支持浅见的观点。三人的目光集中在浅见的嘴上一动不动。 2 “听说日洋机械设备公司在福岛县要建设高尔夫球场,是吧?” 浅见用不顾三个“听众”的期待,故意岔开话题一般的慢悠悠的口吻,说道。 “啊,这您也知道呀!”冈崎点了点头,“正如您说的,正在推进高尔夫球场的建设计划。” “势和集团正在福岛开发娱乐设施,和加部议员间的关系被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它和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没有关系吗?” “当然……”冈崎瞧了房子遗孀一眼后,遗憾地说道,“跟那种事情可没有关系。岂止这样,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公司受到了连累,甚至可以说是受害者。” “连累?” “是的。以福岛县为中心在东北地区正在进行着的这一回的开发计划可以说是划时代的吧,是个庞大得不得了的巨大项目,建设高尔夫球场,只不过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而已。还并没有正式的确定方针,但我们日洋机械设备公司设想了项目的整个规模,从很早以前起就作了准备,都到了基本计划的蓝图也随时可以拿出来的地步。可是,从今夏开始,势和集团突然出现,甚至有谣传说,他们对县当局的负责人和当地同行业的人已经做好了工作。” “原来是这样。就是说,那是由于那个加部议员在作后盾,是这样吗?” “这个嘛,只是在这里跟你说,就是这么回事吧。” 冈崎仿佛担心隔墙有耳朵似的无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说的那个巨大项目,比如说,是什么样的?”翠露出朴素的好奇心,问道。 “不仅仅是福岛县,现在东北地区和北海道各种开发也都掀起了热潮,大概也有挽回过去比其他地区落后的那部分这一意思吧。总而言之,国家的环境整顿事业到处都在进行之中,比如说,其中有和东北道交叉的几条高速公路。” “啊,这么说来,从郡山到猪苗代湖开通了一条叫磐越公路的道路,是条非常漂亮的公路,那也是个巨大项目吗?” “不,建设高速公路本身由道路集团管理,至少表面上很均等地让很多企业参加。现在成问题的,是关于随着高速公路的开通而向周边地区展开的项目。” “具体来说,是哪些事业呢?” 浅见问道。 “我这样的小职员,不了解整个儿的情况,但听说那可是一个大得不得了的计划,要在从郡山到猪苗代湖东岸之间建设一个以大型体育娱乐设施为中心的可说是未来的都市,将来作为迁都的候补地参加竞争。” “噢?迁都吗?” “哈哈哈,我想说迁都有点夸大其词了,但谁都认为,东京的单极集中达到了极限,即使到达不了迁都程度,但迟早有必要分散中央的机能。” “可不是嘛……但为什么是郡山呢?” “首先是布局条件吧。看一看地图就知道,郡山位于连接东面的岩木市和西面的新泻市这两个大型地方城市的东西道路与南北贯通东北的东北道的交叉处,郡山可以说是东北地区南部的中心地吧。过去被奥羽山脉阻挡,东西间交通不便,但高速公路网一完成,郡山周边就具备了地理条件,能在政治、经济、文化的所有方面都成为东北的核心。” “说的是呀。”浅见回忆起展开在磐越公路两侧的缓缓的群山,说道,“但是,如果是这么大的规模,所要投入的资本也会很庞大吧?” “当然会咯。初步估算,听说以十年计划进行的话,总额在六千亿日元以上,有的说最终可能会超过一兆日元。” “一兆……这样的话,即使不是势和集团也会积极参与进来了。” “正如您说的,包括我公司在内的几家公司很早以前就预测到了这件事,进行着研究,但势和集团参与进来是最近的事,而且很是突然。本来势和集团是专门从事与住宅相关的事业,对大型的土木工程,可以说几乎没有经验。尽管如此,它却硬是参与到竞争中来了,连外行人都认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内幕。” “这内幕是?” “是土地呀。势和集团从很早起就左一片右一片地收购了奇怪的土地。” “你说的奇怪的土地是?” “荒山里的无法处理的土地啦,连熊都不栖身的那种山谷啦,等等。” “这种土地用来做什么呢?” “令人吃惊的是,那山林在短短的一年间涨了近十倍,发现它和高速公路的路线完全一致。特别是高速公路的出入口处啦,位于新设从一般道路通向高速公路的引路的路线等等,做得很露骨了。比这更不能容忍的是,那片预定展开刚才所说的大型项目的猪苗代东侧的山林,除了国有林以外几乎都收入了囊中。” “那就是说,它是事前窃取到了高速公路的线路计划和开发计划咯?” “是那么回事。那路线内定下来,刚好是加部议员当环境厅长官的时期,而且其中一部分改变了估计已经决定了的路线。” “这事真叫人吃惊呀!” “岂止是吃惊,这样下去,那个大型项目也有可能被势和集团操纵。不,已经十分可能啦!那样的话,日洋机械设备公司踏踏实实的努力就会完全徒劳无益了。” 冈崎颤动着胡子,露出了满腔的气愤。 “这项工作清野他也参与了吗?” “唉。公司内设立了一个特别项目组,清野部长虽然不是成员,但作为观察员参加会议了。” “可这种事情,我什么也没有从我父亲那里听到过。” “是吧,因为部长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啊。再说,这个项目好像是绝密的,连我们也最近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那就是说,即使开发计划被势和集团夺走了,清野他用不着负那个责任,是吧?” 浅见心想:必须事先向房子和翠强调这一点,否则她们可能会猜疑清野的死因与项目以萧条而告终有关。 “部长当然没有任何责任咯,而且,虽说势和集团硬是参与进来了,但整个事业的接受订货还并没有定嘛。” 冈崎也领会了浅见的意思,斩钉截铁地说道。 离开清野家后,浅见决定送一送住在所泽郊外的冈崎。冈崎谢绝了,但浅见硬是劝他上了车,还说因为那是必经的路。 当然,从鸠之谷回坐落着浅见家的北区,所泽就根本不在那个方向上。浅见是想送冈崎时顺便问问在清野家的母女俩面前难说的事情,冈崎好像也明白这一点。 “我再问一遍,浅见您是认为清野部长是被害的吧?” 车子一开动,冈崎立即主动说了起来。 “唉,是的。” “而且认为被害是与福岛的开发计划有关……” “我相信是这样。听了冈崎的话,我越来越这样想。” “哦……说得有点过于轻率了吧,说不准助长了你的怀疑。” “哪里的话。怀疑原来就没有动摇过,而且多亏了你,事件背后的东西清楚了,警察犹豫不决的理由也清楚了。” “……” 冈崎凝视着浅见的侧脸。浅见一面意识着这视线,一面说道: “从前段时间起,我调查了一下l公司案件等几个大贪污案件,因而吃惊的是,每发生这种案件,必定有一个估计掌握着关键问题的人自杀。在l公司案件中,首相的私人司机用汽车废气自杀了;在n公司案件中,一个董事从楼房坠落而死。另外,在最近发生的了公司案件中,首相的第一秘书上吊死了。每一次,检察部门的搜查都陷入困境。被怀疑的人将一切责任推在死者身上,一口咬定不知道,所以怀疑总是不了了之。” “完全如此呀!”冈崎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说,你认为清野部长被害也是这种案例之一?” “唉,是的,只是这一回的案例与过去的案例性质有些不同。” “你说的性质不同是?” “过去,‘自杀’的人都是被怀疑一方的人,但清野不是。如果假定与过去的案例性质相同,那么有问题的就是日洋机械设备公司了。” “啊?不会吧……浅见,这可不是开玩笑。我们日洋机械设备公司可没有那种被人怀疑的事实。因为不搞那种歪门邪道,我们才这样辛苦,不是吗?” 冈崎认真地强调说。 “我知道。”浅见笑着低下了头,“我也不想认为清野他会去当营私舞弊的走狗,即使是为了心爱的公司。” 冈崎沉默不语。一定是浅见讽刺性的措词震动了他。不管是哪家企业,特别是,只要是从事建设和开发的公司,牵涉到许可和订货等问题,大大小小会涉嫌舞弊,这连小孩都知道。 过去浅见的父亲当大藏省的局长的时候,中元节和年末的礼品之多令人吃惊。 浅见少年天真地为之高兴,在学校里常得意洋洋地吹嘘。 这时候,一个叫下田的同班同学把浅见叫到厕所里,说道:“还是不要炫耀的好,这种呀,不是叫渎职吗?” 下田是个性格不开朗的少年。这孩子很奇怪,在班上最没有人缘,但也不是被欺侮的对象。乱读一些大人读的那种书,语文课上提出一些瞧不起教师的问题。与浅见有点投缘,常常向他借些书什么的。 下田的一句话哧地刺入了浅见心脏。 渎职。 当然浅见也知道有这种话。渎职问题每天都被报纸新闻评论着的,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想过这种名副其实的污秽的语言竟然适用于自己的周围,并且是自己家的父亲。 当天晚上,在全家人都在的饭桌上,浅见少爷左思右想,最后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就说是年末的礼品,也还不是渎职吗?” 充满着和睦气氛的饭桌一瞬间冻结了。已经大学毕业在警察厅工作的阳一郎露出了一副非常复杂的神情。 “光彦,你说什么呀!”母亲用抑制的声音斥责道,“你以为你父亲会干那种事?收下的东西认认真真地作了处理了,可不要什么都不知道还谈大人世界的事。本来光彦从平时就……” “哎,等一下。”父亲苦笑道,“光彦说得对。虽说是年末礼品,但没有名分的东西被怀疑是渎职也没有办法。在我们家,正如妈妈说的,根据具体情况做了处理,没有理由收下的东西都退了回去,所以根本没有光彦所担心的那种渎职。但光彦也关心起这种事来,这很好嘛。阳一郎也进了警察厅,为了日本的将来,我相信你们的正义感永远不会变。” 当时父亲的一副慈祥的面孔和说的“为了日本的将来”这句话,浅见还清楚地记得。父亲两年后就去世了。 3 渎职啦,贪污啦,不仅是公务员,所有的职员都对这些词语神经过敏。收受亿单位的钱姑且不说,不妨认为万单位、十万单位程度的渎职或是涉嫌渎职的行为在我们周围也司空见惯。 不,即使是我们自己,也许也在几乎是无意识之中以中元、年末送礼的名义进行渎职行为。招待吃饭、打高尔夫球、搓麻将等,也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这在金额和规模上,决定社会上的一般想法是否容许的范围的尺度也相当暖昧。 连看上去廉洁的冈崎,在话题朝向这一方向的刹那间也变得不爱讲话了。 “如果像您说的那样,那么即使福岛县的开发项目中发生了好像会发展到贪污事件的舞弊,做这事的也只是势和集团,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是在圈外咯?”浅见歪着脑袋,说道,“而且清野在这个日洋机械设备公司里,不是项目小组的成员,而只是观察员……如果是这样,从清野的立场来说,怎么考虑也不会进入贪污的中枢,岂止如此,我想连偷看一下都不行。” “是啊。” 冈崎也点了点头。 “如果清野意外地抓住了什么舞弊,那估计是种什么样的情况呢?” “啊?不,这种事有点难以估计了。因为只要不偶尔抓住势和集团方面内部告发的什么事实,那么外部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再说,如果有那样的事,大概警察早就开始搜查了,媒体也早就炒作了。” “比如说,会不会清野的朋友什么的在势和集团内部,个人从那里得到了情报呢?” “这个嘛,如果有那种事实,又当别论,但从来没有听说过清野部长在势和集团里有朋友呀,连他太太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吧,别的不说,首先……”冈崎摇了摇头,强调说,“假如说真的抓住了什么,只要不是掌握了相当重大的秘密且以此为材料威胁了势和集团,那也无法考虑因此而被害吧。说来,清野他如果抓住了秘密,是不会不对我们公司的人说而只是自己揣起来的,更何况是做那种恐吓一样的事。” “可不是。正如您所说的,但如果是那样,假如三件一套齐全,例外是有可能的,你说是吧?” “哦,是三件一套吗?” 冈崎吃惊地问道。被追究了事件责任的田坂首相为证明自身清白,答应向预算委员会提出三件资料,这被称作“三件一套”。准是联想到了这件事。 “唉,是的。一件是,在势和集团内部有朋友;第二件是,通过这路子掌握了情报;第三件是,用这情报企图进行恐吓。——如果这三个条件齐全,清野就有被杀的必然性了。” “说的也是,可是……”冈崎不快地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清野部长不是那种干恐吓的人。” “这我知道。但如果刚才列举的三件一套中的第一件和第二件齐全,掌握了贪污的秘密,那么对于对方来说,也许这是跟受到恐吓程度相同的威胁。” “在那以前,部长不可能掌握着秘密呀,你所说的都是假设,而且只能说是缺乏现实性的假设。” 在清野家说话的时候对势和集团的舞弊表示了强烈关心的冈崎,抑或对浅见的构思方式感到了某种危险,调子渐渐低了下来。可能是精神作用的缘故,口吻也冷淡起来。 虽说是弱肉强食的商业社会,但在那里像卡特尔那样,一种互相支撑繁荣的体制在起作用。表面上对不正之风表示严正的态度,实际上在某种阶段以前自净作用也发挥作用,不希望第三者介入引起混乱。在政界所说的“永田町1理论”在财界和产业界也存在—— 1东京都千代区一地名。日本的政治中心地,国会议事堂、首相官邸、议员会堂等都在这里。 就是说冈崎,既然是生活在商业社会里的人,对浅见那样的自田职业的人,在最后也许会本能地产生拒绝反应。即便如此,也不能责怪他。冈崎和浅见,毕竟扞卫的世界不同。车子在沿荒川的道上向西前进。一没有了人家,河的对面便看到了殡仪馆的高高的烟囱。 “那里是将清野部长火化的殡仪馆。” 冈崎大概是想离开沉重的话题,指了指玻璃窗的遥远的那一头,说道。 一回到家,浅见立即给藤田家里打了电话,请他备全势和集团的资料。 “哦,势和集团出来了。” 藤田佩服似地说道。《历史与旅行》这一杂志与政治和经济几乎无缘。因为是这家杂志的总编辑,所以他当然有远离尘世之处。 “不愧是浅见呀!没有想到清野事件有这种背景。” “不,就连我起初也没有考虑到。那种世界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是吧,我也算是完全不了解的。ok,我问问西村,他大概很熟悉吧。” 关于势和的资料的传真,星期一的早上由西村裕一直接发了过来。从发送人的地方印着“株式会社つ一キ1”来看,好像是使用了公司的传真机—— 1即“株式会社つ一キ”,つ一キ股份有限公司之意。“つ一キ”发“kouki”音,原书均使用了日文片假名,直至最后才知道意思,为保持原书的风味,本译着也均使用了片假名。附属于这四项的一切事业。 很像是商人西村的做法,是认真地用文字处理机印刷的,但前文写进了这样一段话:“久疏问候,谅你很辛苦。拜托了。” 据资料,势和集团其母体为“株式会社势和”,是一个下面拥有十几家系列公司的企业群。 章程里记载说,“势和”作为主要的事业打出了四根支柱:第一是住宅建设,第二是娱乐设施开发,第三是建材、建设机械的制造、贩卖和租赁,第四是综合开发规划,以及资金八亿多日元,就规模而言并不怎样,甚至小得出乎意料。特别是,正如冈崎指出的,并没有多少大型土木工程的实绩。势和集团能成为大型项目的最有力企业,总觉得很不自然。 当天晚上,浅见和阳一郎在书房里面对面坐着。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好久没有和每天都很晚回家的哥哥这样单独谈话了。 “怎么?身边出什么危险的事了?” 刑事局长在关上门的同时问道,好像还是担心着这件事。 “不,并没有出什么事。” 浅见没有说在银座被一个可疑的男子盯上的事。 “是吗?那就好。……那你的调查怎么样了?” “越来越难了。我最怕的是和政治啦、经济界的问题有牵连。” “哈哈哈……那就撒手别管了。” “那可不行。既然警察不认真干,我就不能弃置不顾吧。” “嗯。面对警察厅刑事局长说这话,太过分啦。” “但这是事实,没有法子。” 浅见像是兄弟吵架时一样撅着嘴。哥哥苦笑着别过脸去。 “算了。那,你要跟我说什么呢?” “想问问关于势和集团和加部议员的事。” “嗯……”阳一郎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下弟弟,“从我的立场来说,有些事就是你也不能说,你想知道什么呢?” “首先,只是一个中型的住宅建设行业的势和集团,为什么参与了娱乐设施开发、高速交通网、新都市计划等可以说与自己身份不相称的大型项目呢?” “那只是企业的经营方针使它这样罢了。看看现在的日本企业,大大小小都染指于相似的事情。日本的企业一直和膨胀经济齐步扩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名叫多角化的经营现代化路线开始像金科玉律一样被人说起,企业像章鱼一样将触角伸向四面八方,以图企业的安定。比如说,不是谁都没有料到新日铁开始养殖比目鱼吗?” “尽管如此,从势和这个企业情况来说,参与那样大规模开发是很不自然的、首先不是很勉强吗?” “也不能那样说。资金有了头绪,只要能赚钱就什么都干,可以说这就是当今的社会,而且,如果是金融紧缩的时代姑且不说,现在是银行拼命地想把钱借给你嘛。在大阪,贷款给一个普普通通的饭食店的老板娘几千亿的钱,使这笔款变成了呆账,这种傻事也是天下的大银行干的。比起它来,投资给势和集团可以说还比较规矩,像是搞实业的。” 阳一郎说了一些对社会现象的讽刺的话,就他而言还难得这样。 就连以资本主义守护神自居的他,也对诸如汽车、电机厂商利用金钱游戏取得的收益要大于通过本来的制造业取得的利益的异常事态感到难以容忍。 “但是,一个完全没有实绩的企业要想参与这种项目,也有许可的问题,可以考虑某种政治力量参与了进来,不是吗?” “哎,也有这种情况吧。” “那就是加部议员,这已经是明朗了吧?” “这种事我不能说。” 阳一郎别过脸去。 “但用不着哥哥你说,媒体不是不停地在作像是这方面的报道吗?” “也许是这样,但这和警察干的事不相干。” “媒体的报道捅到了真相吗?” “无可奉告呀。斗胆说的话,有抓住了真相的,也有估计错误的部分。” 浅见没有吭气。对哥哥的那副冷淡态度,已经不是什么令人不耐烦,而是生气了。 “只是一点想请你听一下,就算是我自言自语。”阳一郎到底于心不安似的,闷闷不乐地说道,“媒体尽在说加部议员的事,但那样巨大的项目,光靠那位先生的意向是动不了的。” 说罢,刑事局长闭起嘴,指了指门。 “这就是说,更大的人物参与了进来,是这意思吗?” 浅见问道,但哥哥只是目不转睛地向他投来冷冷的目光。 原环境厅长官加部议员积极支持势和集团的事开始在周刊上犹如确凿的事实一样大书特书。 其中,甚至出现了如下都快要损坏名誉的写法:这样下去,势和和加部议员的勾结可能会在年内被揭露。 可是,12月也过了二十天了,但警察和检察部门至少表面上都毫无行动的迹象。加部议员每当出席年末的集会,便如往日一样趾高气扬。 媒体因为对加部抱有兴趣,所以那种消息在电视上也经常播放,画面上加部都以那副挺着胸部的傲慢姿势登场,他那若无其事的表情似乎在蔑视检察当局、媒体,甚至是整个国民。 “在了事件中,保守党的政治家遭了殃。政治家必须选择相处的对手,在这一点上,势和是一个优良企业,所以没有任何担心。” 在势和集团的忘年会上,神气活现地作了这种目中无人的演说。 浅见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心想只要看各种各样的报道,搜查的手不会没有到他身边,但那种自信究竟是从哪里产生的呢? “光靠那位先生的意向是……”哥哥说的最后的这句话,感到渐渐伴有实感了。 4 “少爷,今天是开车去吗?”被女佣人须美子这样一问,浅见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奇怪呀。” “啊?什么奇怪?” “最近你奇怪地又是惦记我的去向,又是弄清我是开车去还是乘电车去的,不是吗?” “哎呀,是吗?” “是的。真奇怪。” “我一点也没有察觉。” “是吗?” 浅见独自笑了。须美子不停地摆弄着围裙的口袋,这是她在考虑什么不好事情的证据。 “是受谁的托付?是我老妈?” “啊?不,哪里的话。” “不会是在受谁的托付搞品行调查吧?” “说什么呀……哪会做那种事呢。” “喂喂,别眼泪汪汪的……原来是这样,明白了,是哥哥吧?” “不,不是的。” “哈哈哈,算了,算了,围裙都被你弄得皱巴巴的啦。” 浅见笑着出了正门,但沿着道路刚走了五六步,就被须美子叫住了。 “坐电车呢还是公共汽车?是去哪里?” 浅见急忙返了回来。 “求你了,别嚷嚷好吗?又不是幼儿园。邻居的大叔在笑呢。” “那请您告诉我去向呀。特别是不是开车去的时候,要我问清楚……” “那是我哥哥交代的咯?” 须美子露着一副好像有怨气的眼神,点了点头。 “目的地是新桥,预定晚上8点回家……不,大概9点左右吧。要是更晚些的话,我会打电话的。要是没有电话,也许会进了棺材回来。” “少爷!……” 须美子快要尖叫起来,浅见迅速逃走了。 那天,西村、藤田、翠和浅见四人预定在新桥的牛排店会餐。明天是年终最后一天工作,所以召集人西村提议说:“咱们慰劳慰劳阿翠,顺便慰劳慰劳浅见名侦探吧!”这是他的用意。 这是一家从新桥站往虎门走不多远、在一栋面向背胡同的楼房的地下室的餐馆,小巧玲珑,乍一看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据翠说,该店味道好且价格昂贵,所以很有名。 “是西村请客,大家就别客气了!” 藤田以奇怪的逻辑,作了在有些人听来好像度量很大的开会宣言后,立即自作主张地要了香槟酒。 “还没有得出任何结论,这样请我好吗?” 浅见有点不好意思,但西村使劲摇了摇手,说:“哪里的话。浅见不愧是名侦探呀!识破密室状态的汽车废气自杀的圈套的文章也好,深入到势和集团的关系也好,压倒警察的搜查的成果非常了不起啊!” “真的。多亏了您,我父亲的名誉也恢复了……可是,警察为什么不想老老实实地接受浅见的意见呢?” “说的对。警察在发什么呆呀?!” 虽然西村、翠、藤田三人三个样的说法,但不管是哪个,作为刑事局长的弟弟,听起来都是刺耳的话。但是,就浅见自身而言,对警察马马虎虎的态度和过于顺从权力的态度不能不感到焦急。 “选出加部那样的大混蛋的选民都是傻瓜。” 藤田即使是昂贵的香槟酒也像烧酒一样喝着,像是耍酒疯似地大声嚷着,吓坏了一对坐在旁边桌上的情人。 “本来那个选区净是一些让了事件中被起诉的矢头议员再次参加选举,让他恢复权利的傻瓜嘛,没治了!” “算了算了……” 西村苦笑着安抚挚友。 “按照藤田的说法,很可能听起来像是那里的选民杀害了清野。” “可不是。是啊,也许是的。不,是那样。和他们杀了清野一模一样。毕竟是西村,说得太妙了!” “但还并没有定呀。” 浅见小声地制止住了藤田。什么大混蛋啦,什么傻瓜啦,最后又脱口说出“杀害”这样让人骚动不安的词语,作为一个出售血淋淋的烤牛排的店来说,大概不太会欢迎吧。 “对,对,还没有定呢。既然没有定,就不能单方面地断定。身为记者,不能被感请驱使,而应该经常客观地且冷静地处事才是。” 藤田说这种话,反之听来好像记者是一个感情的动物。 结束了藤田一人最为痛快的时光,四人来到了骤然冷起来的街上。把车子撂在家里的浅见漫步在街上,也像是喝多了一点,可是很是快乐。 抑或是想到了两个年轻人,西村拉着藤田赶紧往车站走去。 翠极自然地挽着浅见的胳膊,偎依在浅见身上走着。 “价格贵总算值得,挺好吃的。” 浅见难为情地说道,越过翠的头回头看了一下牛排店。 这时,店前忽地出现了一个男子。 (是他——) 是在银座举止可疑的男子。 (会过来吗?——) 浅见条件反射般地把手绕到翠的肩上。是防备本能使然,但翠看了浅见一眼,喜滋滋地缩了缩身子。 与男子的距离为三十米左右,在到大街上之间有一暗处,浅见心想,要袭击的话就是那块儿。 “你去一下前面好吗?” 浅见说着轻轻地推了一下翠的肩,翠当然不满地皱着眉头。 “我就去。请你去他们两人那里。” 翠诧异地看着浅见停住了脚步,即使如此,大概是从浅见的那副样子感到情况非同寻常,翠快步朝西村和藤田追去。 (来就来吧!) 浅见振作精神慢慢地走着,全身充满着斗志,他想:迟早要决一雌雄的,毋宁利用这一机会教训教训他,揭露一下他的嘴脸! 大楼的玻璃窗里映着男子在迅速接近过来。 浅见作好了摆好架势的姿势,一面依然走着。 男子避开行人接近过来。十米、七米…… 浅见刚要回头迎击的时候,情况突变。就在跟前、以为只是行人的身穿黑大衣的男子突然运起腰劲,手持匕首冲了过来。 以为就在跟前,但实际距离起码有三米左右吧。就在男子的匕首快要刺到腹部的时候,浅见向左跨了一步,躲闪了过去。 猛地冲过来的男子被闪开后摔倒在人行道上,狼狈地爬了两三步。 控制住想扑上去的冲动,浅见防备着另一男子的袭击。“银座的男子”从他眼前跑了过去,撞向刚站起来的黑大衣男子。 黑大衣男子被风刮跑似地跌倒在路上,但立即爬起,朝向背后胡乱地挥舞着匕首。那刀锋好像擦着了银座的男子伸出的胳膊。趁银座的男子畏惧之际,黑大衣男子转过身去,穿过行人跑走了。 银座的男子做出了追赶的姿势,但跑了两三步后立即打消念头返了回来。只见从胳膊上滴着血,但男子返回来是因为惦记浅见的安全。 “没有事吧?” 男子凝视着浅见的腹部,说道。 “没有事。我迅速闪开了。倒是你好像受了伤吧?” “啊?啊。这么点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男子介意着聚集在周围的看热闹的人,便拉着浅见的胳膊。沿刚才来的路向后走了几步。浅见虽然担心着先走的西村他们,但也不能抱怨。 “你可真厉害啊!” 银座的男子舔了舔手腕稍稍上面一点的伤口,感叹地说。 “您是干什么的?好像和柔道也不一样,是空手1呢还是合气道呢?”—— 1一种由冲绳传入的拳术。 “那种玩艺,我什么都不干。” “哈哈哈,你可真是含而不露啊!总而言之,眼看被袭击时回头迅速躲闪的动作,那种可以说是动物一般的敏感,真叫我瞠目结舌呀!” 经他这样称赞,终究没有说出:“看到你我才这样提防的。” “那个人是谁呀?还有你是谁呀?” 被提出这样两个问题,男子为难似地挠了挠头。 “两个问题都很难答呀。关于前一个问题,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是谁,对于后一个问题,我也不能回答你。” “啊……”浅见想到了,“原来是这样。是我哥哥的命令吧?” “啊?” 男子装糊涂,但大凡警官,都是些不会演这种戏的人。 “明白了。总之,在我危急之时救了我,我是要感谢你的,但今后请你不要操心。如果能请你也这样告诉我哥哥,那再好不过了,但这可能不行吧?” “啊?是什么事?” “对不起,只是名字能告诉我吗?” 男子犹豫了片刻后只说了一声“叫德武”,随后将视线投向浅见的背后,说道: “伙伴来了,我这就告辞了。千万要小心呀!” 男子深深地行了一礼,旋即转过身来离去了。 “浅见,出什么事了吗?” 西村和翠赶来了,随后藤田稍稍晚了几步很吃力似地跑了过来。 “在前面等着等着,听行人说打起来了,就吃惊地跑了过来,决不会是你浅见吧?” 西村看了一眼从浅见前面离去的男子,说道。 “不,不是我。遇到了过去的熟人,说了一会儿话。是吗?有人打架了?我没有发现……” “真是的,白白担心了!” 翠突然无力地垂下了肩。 “完全如此。我心脏都快破裂了。” 藤田真的显得很难受。 “藤田是喝多了难受吧?” “说的也是啊,哈哈哈……” 被翠一说,藤田不拘体面地大笑起来。 一回到家就被阳一郎叫到了书房。 “听说你被袭击了。” “果然是……” “什么果然是?别满脸的嫌我打搅。” “不是嫌你打搅,不过不要太为我操心好吗?” “那不行吧,实际发生了这样的事。或者是你保证不出去乱走,行吗?” “那不行,越穷越忙嘛。” “瞎扯……别开玩笑。” 阳一郎板着脸生气了。防备着弟弟被人袭击,果然被自己说中了,为此感到相当震惊。 “对不起,以后注意。”浅见也老老实实地赔了不是,“可那家伙是谁呢?哥哥你知道吧?” “哪会知道呢。” “但预测到袭击,这不是因为某种程度上你心里有了数吗?” “即使在背后的人能推测,但执行者就难把握了,因为与暴力团有关的所谓打手新陈代谢很快,连警视厅的四科都掌握不到,有前科的不用说了,上了名单的那些家伙不再出来了吧,执行者净是一些多少受过训练的新面孔,也许你因此而得救了。” “是暴力团吗?……” 浅见感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眼下我着手的这个案件应该是和暴力团无关的,可是……这就是说,政界的头领和经济界、暴力团连在一起咯?这社会真叫人吃惊啊!难道警察和检察部门都无能为力吗?” 弟弟朴素的愤怒使警察厅刑事局长红了脸,紧闭了嘴唇,片刻后才用挤出来似的声音说:“这是战争呀!” 5 “战争?” 阳一郎的过激的话使浅见吓了一跳。 浅见心想:哥哥应该是任何场合都不会失去冷静的。弟弟遭受袭击而使他感到震惊,这浅见也知道,但脱口说出这是“战争”,这不是针对这种个别的事件,而是指在这背后的整个巨大的动向。 从哥哥的话语里感觉到了一种解释:警察厅刑事局这一组织——不,不光是这组织,警察、检察部门要集结全体力量与之一决雌雄,或是与凌驾它的巨大的某种力量相对抗。 “我们做警察的,当然认为维护日本的秩序是第一使命。”阳一郎露着充满苦涩的表情,说道,“这一认识不用说与维护一般的法的秩序相通,而且最终也与维护国家的体制本身相通。为了维护国家的体制不得已放过小恶,有时这一判断也起作用,就是基于这一认识。之所以即使被恶意地叫做‘体制的走狗’也情愿,就是因为有这一大局观。 “但是,即使警察组织可以这样,但每个做警察的人既有和一般市民相同的判断能力,也有良心。你见过的那个l事件时的司机自杀了,受理这个案件的警察的苦恼,应该认为是全体警官都在某处直面的共同的苦恼。 “就在认真地履行职务,确信犯罪存在的时候,没有任何理由地被指示说‘终止搜查’,这挫折感大概是很深刻的。纵然说是为了国家的安宁,但可以容忍到这地步吗?——这一疑问不久一定会招来自我矛盾,甚至导致精神混乱,最终使人善恶不辨,缺少道德观念。把由于警官的原因引起的犯罪的增多归咎于他们个别人,这不能不说是个大错误。” 阳一郎一口气说道,随后深深地嘘了口气。 浅见虽然对哥哥的愤怒与焦躁感到吃惊,但看到哥哥对基层的警官的心情抱有理解和同情,他舒了一口气。 “前些天视察某县的警察署时,曾经被那里的年轻刑警问住了。”阳一郎变成了与其说稳重不如说透出疲劳感的口吻,“他这样说:‘选举中产生了多达七十人的选举违反者的国会议员先生当上了法务大臣,这样的事你认为有问题吗?” “我哑口无言,没有想出贴切的回答。那里的署长看不下去,便训斥说:‘别打岔。’为什么是打岔呢?说同一个社会中发生的问题怎么能说是打岔呢?就这个年轻的刑警而言,大概越来越不明白了吧。 “我没有办法,只得说:‘你的感觉很正常。这个社会也有各种各样的矛盾,正因为如此,请你珍惜这种正确的感觉。’但不知道他这下是否领会了……” 抑或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有好一阵子阳一郎露着一副望远处的眼神,随后突然变成一副严厉的眼神,说道: “正如光彦所说的,政界、经济界勾结不说,最近连暴力团组织都侵入了政界、经济界,连大企业、大银行都被卷进了接近暴力团的当局所演出的非法贷款事件,被他们侵蚀了。为了维持庞大化的暴力团组织,光靠从平民百姓那里掠夺搞不下去了。他们形成了以企业为对象的规模大、效率高的集资体系,有时吃掉企业,有时假装共存共荣,以图生存。听说暴力团成长到了这一地步,羽毛丰厚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预定明年3月开始实施的暴力团对策法在即,估计他们会拼命地确保既得利益。 “暴力团成员国的家族在街头举行游行,成了话题,但必须想到那游行的背后,不仅有暴力团存在,而且还有被他们污染的企业和政治家的存在,必须知道什么妻子和孩子是无辜的这种感伤主义、什么黑社会是必不可少的恶势力这种理论是如何助长他们的。 “尽管如此,电影和电视连续剧中可能会被理解为黑社会赞歌、暴力札赞的东西十分横行。市民中有不少人夸耀自己与黑帮是朋友,不,也不能否定现实中甚至有得意洋洋地与暴力团成员交往的警官。 “为什么不能根除包括这种坏风气在内的暴力团呢?——可以说,一切万恶的根源在于政治的颓废。” 刑事局长悲伤地皱着眉头,浅见真的都担心哥哥会哭起来。 “政治颓废,政治家腐败。当然不能说所有的政治家都是这样,但为数不少的政治家腐败,被污染了,露骨地说,全身沾满了铜臭。如果被抓住了尾巴,正确言论啦,正义啦都不能说,不,即使能说,也无法实行。 “即使对渎职昭然若揭的议员,共事的议员劝告辞职也态度暖昧,说什么‘作为朋友难以忍受’,这是因为他们自己也被来路相同的钱腐蚀了。 “这样,警察、检察部门孤注一掷,想挺身而出检举贪污时,不仅是政治家,连媒体也都一起谴责你,说什么这是‘检察法西斯’。最终还得经常预计到通过法务大臣的指挥权被启动的危险性。 “检察部门很孤立,结果挫折了,最多只取得割断蜥蜴尾巴一样的小人物的成果。即使是逮捕了大人物,并且提起公诉,审判也遥遥无期,结果在最高法院结审前被告病死了。而且被告人通过选举多次当选,即使因病一次也没有出席议会,也能确保作为国会议员的地位、名誉和收入。现在就是这么一个体制。” 像老人叨唠似的长长地一说完,阳一郎目不转睛地看着弟弟。 “这就是对你的问题的回答,尽管如此,你还能叫警察、检察部门做什么吗?” “唉。”浅见静静地但却当即点了点头,“尽管如此,还是要警察和检察部门努力,想方设法做点事,作为市民来说,求助的方法只有这个。好吗?刑事局长先生。” “嗯?……” 阳一郎一瞬间像是被人攻其不备似的诧异地凝视着弟弟,随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仿佛等着国会会期结束似的,检察部门动了起来,对势和集团的统帅伊势大介开始了任意传讯。 哎呀!会逮捕吗?——媒体活跃起来了,但没有到那一步眼看就要过年了。 但是,《y》新闻的特讯中刊出了这样一条报道:福岛县内的高速公路线路在即将开工时突然变更,在这过程中,加部总次郎众议院议员和势和集团以及加部所属的保守派的领袖、其长老原总理大臣之间,涉嫌作过什么违法之事。 《y》新闻大阪支社社会部过去曾经围绕武器出口问题写过一篇特讯,听说其编辑人员、当时还很年轻的两名男子坚守在福岛支局,捕捉到了情报。 但报道刊出是12月30日。虽然作为向新年奉献的话题有充分的期望值,但官厅的办公早已结束,政府和公司都空空如也,整个日本处在一个失去镇静一样的时期,这就稍稍缺了一些动人心弦的力量。 事实上,其后至新年休假结束的元月6日,状况依然没有多大变化。 在浅见家,像往年一样举行了新年仪式,把朱漆的喜庆方盘放在每个人面前,在举杯共饮屠苏酒之前,现在的户主阳一郎发表了“年头致辞”,祝愿家内无灾无病。 之后亲戚、朋友、阳一郎的官厅的部下等拜年的客人出出进进,热闹非凡,这也是老风景了。 但是,浅见暗暗察觉,虽然若无其事地款待客人,但自那晚的“大演说”以来,阳一郎的脸色还是那么兴奋。 官厅休息,但常常躲进书房里,用称作为“热线”的阳一郎专用电话跟什么地方联系。不知道在说什么,相当长时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到了走廊上。 浅见正好通过时偶尔遇上从书房出来出现在走廊上的哥哥,这时他察觉哥哥那张脸感觉上非常疲乏,不禁吓了一跳。 “是搜查的进展不顺利吗?” 只是两人一起的机会不多,所以当时浅见若无其事地问了一下。 “你说什么?” 阳一郎一副岩石般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躲开浅见,旋即转过身去,走了。 (真见外——)浅见心想。那样披沥肝胆地吐露自己的观点,可如今却持顽固态度,哥哥的这种心情真叫人不可捉摸。 精英可能有精英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但他好像也没有认定要独自背负全世界呀,可是…… 今年的贺年片中除了轻井泽的作家和藤田总编辑以外,增加了几个新的名字,西村和冈崎等清野林太郎的有关人、原玉县小川警察署的搜查股长平崎也寄来了漂亮的用毛笔写着“谨贺新年”的贺年片。充满杀机的案件归案件,这社会一如既往地转动着。 年底从清野翠那里寄来了写着“服丧中”恕不贺年意思的明信片,但正月3日来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去年失去了父亲,但能与浅见结识,这是莫大的幸福。 “莫大的幸福”,这是意味深长的话。对于从几年前起一直继续着结婚适龄期的浅见光彦来说,这是一句使他朝着新年抱灿烂希望的话。 反复望着贺年片,浅见突然把目光停在了西村裕一的贺年片上。 好像是从公司发送的,在印刷好的贺年片上用钢笔添写着:“蒙您多方关爱,请多多关照。” 西村的头衔只有“大日东工业株式会社通信事业部”,没有印着职务名称。 (哎呀?——)浅见纳闷起来。 半个月前,拜托藤田准备有关势和集团资料时,从西村那里发来了传真。那传真的发信代码处印着“株式会社つ一キ”,所以心想:西村的工作单位一定是“株式会社つ一キ”,姑且不说“つ一キ”是“光辉”或“工机”这类的汉字呢还是片假名。 回想起来,和西村初次见面时,引见二人的藤田只是用了“大公司的候补董事”这一介绍方法,也没有交换名片。当时浅见漠然地擅自解释:不拿出名片炫耀大公司,是因为西村的文雅的缘故。可不是,要说大日东工业,那是一个无可争辩的大公司。 这么看来,西村是使用了叫j-等的别的公司的传真机发来那资料的。 好像算不了什么,但浅见奇怪地惦记着这件事。 西村这样的看起来严谨的绅士去别人的公司使用那里的传真机,这本身有点不自然。而且,请他发送的资料是有关“势和”这个现在成了话题的可以说是肮脏的企业的材料,即使如此,也会让人窥见危险内容的。浅见心想:使用人家公司的传真机发送这种东西,这做法不怎么样。 所谓“株式会社つ一キ”,究竟是什么样的公司?西村为什么从那里发传真呢?——浅见渐渐地产生了兴趣。 也许是资料库一样的收集、提供资料的一个组织,但如果是这样,西村就特意去那里查了资料。 糟糕的是,浅见把西村发来的传真撕毁了。 传真纸不耐热,文字会消掉,所以浅见不是记录下发来的内容,就是打进文字处理机,原本则丢进废纸篓里,压根也没有想到“株式会社つ一キ”是人家的公司。印刷着公司名;这就是说,一定也有传真机的电话号码,但毫无记忆。 试着查了一下电话簿,但没有发现“株式会社つ一キ”这一公司。也许是在东京都以外的某个地方的一家公司。那样的话,好像不会轻易查到。 事情一不顺利,反而倒勾起好奇心,这是浅见的优点,也是怪癖。 新年里藤田和西村都没有联系上,这进一步加剧了他的这一怪癖。 第五章 黑色的逆流 1 1月6日,新年休假结束那天的晚上,在东京麻布的盟友馆举行了伊势大介的生日晚会。 伊势的生日晚会往年也都是在这个盟友馆举行。盟友馆是战后继承了原华族1部分宅邸的某新兴财阀将其改造成的用于宴会的餐馆—— 1日本有爵位的人及其家属,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取消。 这是一幢钢筋混凝土的三层洋馆,地下也有很漂亮的大厅,听说是战争末期按也可以用作防空壕来设计的。 建筑物的外观装饰得仿佛像座德意志的古城,密密麻麻地爬着爬山虎,有一种犹如几百年以前起就建在那儿的气氛。 盟友馆开始作为宴会厅营业,是在战后经过了二十年左右以后。一段时间只供财阀的千金小姐们消遣消遣,用于至亲好友的集会等,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常年营业起来了。 诚然,虽说是营业,也并不是一般人都能自由进入,一定要有介绍人,而且是相当有信誉的人,如果没有这种门路,就不能进去。众所周知,现在有专供政界财界的显赫人物举办的活动。 这一天,势和集团包租了全馆,三楼安排给特邀演出者,二楼安排给势和的有关人。伊势大介被与会者围着,至少表面上心情很好,银灰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鼻下蓄着的胡子也颇为时髦。 依然大声地笑着,旁若无人似的愉快地说着话。身边到处散发着火药味,可他全然不让自己感觉它,这一点确实像个大人物。 晚会在势和集团之一、集团的核心势和机械工业的经理主持下开始了。 这时候,所预定的来宾几乎到齐了。不用说集团的各公司经理、董事都来了,还有几名客户和银行方面的大人物以及着名歌手等当红演员。 只是有点冷清的是,往年凑齐在一起坐成一排的十多名政界的常客,除了一人以外都缺席了,这当然是出于对秋天开始行动加快的检察部门和媒体的考虑,认定君子不临险境。其中独自出席的,是众议院议员加部总次郎。 “会长一年比一年返老还童啦!今年再添一个孩子怎么样?” 加部靠近伊势大介身边,不停地说一些活跃会场气氛的话。他穿着一套做工精致的丝绸西服,连花样鲜艳、花里胡哨的领带也是丝绸的,厚眼镜深处的三白眼1照例不安稳地左顾右盼。所谓“再添一个孩子”,说的是这样一件事:三年前伊势在外面与夜总会的一名年轻女子生了一子,曾被一家图片杂志曝过光—— 1黑眼球偏上,左右下三方露出白眼珠的眼睛。 “不许你说蠢话。”伊势仰着身子,笑道,“现在哪有这份心思呀,不用说是抱女人的屁股,连我自己的屁股都快要着火啦。” 在说了下流的笑话以后,翘着巴,看了一圈大厅里面,说道: “你看,政治家先生们不是谁都没有来吗?可是被他们抛弃啦!” “真令人遗憾。”加部像是自己的罪过似地低下了脑袋,并用难听的话骂道,“充其量不过是那么点儿事情,就吓成这个屁样!净是一些忘恩负义的家伙。” “算了,大概没有法子吧。”伊势苦笑道,反倒安慰起加部来,“先生们也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再说现在又恶性感冒在流行。” “如果大家都得了那种感冒,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哈哈哈,胡说八道。嘴上说这种话,其实你的感冒不是最重吗?” “说什么呀!我不是这样活蹦乱跳的吗?再发热,再散布细菌,医院连我这一个人也隔离不了。” “哎,说起这种逞强的话来了,这好吗?” 伊势惊讶似地稍稍远离了一下加部,说道。 “这一回好像检察厅也打算认真对待了,过去我也多次受检察厅的照顾,但这一回他们的劲头和过去有点不同。弄得不好,说不准我也得做好准备进去一次。” 伊势大介一本正经地说道。 一瞬间从伊势的脸上消失了笑容,他的周围立即荡漾起冰一般的景象。端上鸡尾酒的男招待员慌忙缩了回去。 即使不是这样,在伊势和加部两人脸凑着脸交谈的附近,除了女招待员以外谁都不想靠近,虽然有客气的一面,但内心还是尽量不想靠近最近因声誉不好的事情而常常教人们议论的二巨头吧。 “可是呀,您来了,我是很感谢的。”伊势恢复笑容,说道,“说真的,我心想您大概也会逃避。” “别开玩笑了,会长和我不是一莲托生,同生共死吗?不,不仅是我们两人,永田町的一半是一莲托生。若是懂得这一点,检察和警察部门都不会对我们下手的。” 加部若无其事地说道,随即“咚咚”地敲了几下胸脯,他坚信只要胸中装着炸弹,自己处在安全圈内。 过了一会儿,秘书森内悄悄靠近了离开伊势跟年轻的偶像演员开玩笑的加部。 听了森内的耳语,一直春风满面的加部的表情突然阴沉下来,嘴唇动了一下:“真的?”森内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加部一面与客人畅谈着,一面用眼梢望着这全部经过。 (怎么啦?)加部思索了片刻后朝伊势走去。 “会长,来一下。” “嗯?”像是被喊了以后才发觉似的,伊势看了一眼加部。 “好像来了。”加部抓着伊势的胳膊,去稍稍离开那儿的地方,说道,“是刚才在前门监视的会长的部下报告的,说是有两辆检察官的车停在门外。不清楚目的是会长还是我,但我决定暂且逃避一下。即使被逮捕也不会咋的,因为有样东西想在这之前藏好它。” 加部像个孩子似的淘气地笑了一下,随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是吗?能走吗?可以从后门出去,让他给你带路。” 伊势竖起右手食指,向在门附近的高个儿男子打了一个信号。 男子立即走来,一接受伊势无言的指示,立即了解了旨意,说了声“请”,便走在加部的头里,来到门外。 “那我就告辞了。” 加部朝伊势轻轻举起手,跟在男子后面,森内秘书也跟随着加部。 一下后面的又狭又陡的楼梯,就是餐馆厨房的出入口。主要堆积着蔬菜等材料。通向内侧的门里面的厨房里响起一阵阵餐具互相摩擦的声音和厨师们的交谈声,一派热闹景象。“哎呀,忘了大衣啦。” 察觉外面的寒冷,加部停住了脚步。衣帽寄存处在一楼正门的一侧,从这儿去衣帽寄存处的话,只有到大楼的外面绕大圈去或是穿过厨房去。 “我去取来吧?” 森内秘书问。 “是啊……” 加部先是点了一下头,但看了一眼伊势的部下,像是立即改变了主意似地对刚要朝外面走去的森内说道:“不,就这样走吧。”本能地察知留下自己一个人的危险,纵然说是盟友的部下,但决不全信。 一出后门,便是食品材料的搬入口。柏油铺的下坡路向右拐弯,走三十米左右,便是铁格子的威严的后门。门和楼之间,巧妙地利用栽种在那里的树木,遮住了外面来的视线。一穿过铁门旁的墙上挖的小门来到外面,有辆黑色的车在那里待命。这一带没有路灯。抑或是为此故意弄暗的,门柱上面的大电灯也没有点亮。 车内只有一名司机。 伊势的部下打开了后座位的车门,说:“请。” 加部和森内一坐进车内,伊势的部下市即关上车门,从驾驶席的车窗张望了一下,说道:“再见,请多留神。” 司机默默地开动了车子。 尽管没有告诉目的地,但司机心领神会似的驾着车奔跑。 “你知道吗?” 加部朝司机的背说道。 “唉。” 无精打采的回答。 “喂,这位是加部先生,先生的家是上野毛呀,好像方向错了。” 森内秘书用责备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 司机粗暴地应道。 森内迎亮看了一下前方,又回头看了看背后。原本应该沿目黑大街或是与此相并行的道路去西南方向,但车子好像在七环路和八环路之间的世田谷区内的什么地方沿向北的街道奔跑着。 森内从刚才起总在担心那辆相隔三四十米紧随其后的车子。 “好奇怪呀。” 森内把嘴贴在加部耳朵上,轻声说道。加部也“啊”地点了点头,他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在逼近他。 来到有暂停标志的十字路口时,森内推开加部一侧的车门,说道:“先生,下去吧!” 加部也早有了思想准备,所以一骨碌滚出了车门,森内也从另侧车门跳了下来。司机“啊”的一声开动了车子,车门因反作用而关闭,一瞬间咬住了加部那件丝绸上衣的下摆。 加部被车拽着,倒在路上,但上衣立刻了脱离车门,没有受严重伤害。 但见从后续的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影,朝这边跑来。 “先生,那边!” 森内扶起加部,指了一下看得到明亮大街的方向。加部用比年龄年轻的动作,但气喘吁吁地跑了起来。 “畜生!” 边跑边发出了骂声。 “畜生!” 也像是哀鸣。事实上,泪水从加部的眼睛里散落下来,使眼镜变得模糊不清。 森内扶着加部,一面防备着背后的“敌人”,一面继续跑着。虽然是短暂的距离和时间,但对两人来说,犹如永远一般漫长。 进入有行人的热闹的大街,或许是追手死了心,回头看去,可疑的人影从视线中消失了。那里好像是小田急线的经堂站一带的商店街,时间已过9点,但新年气氛还没有消失,大街上和商店里满是热闹的人群。 在这中间,一个身着弄得满是泥巴的上等西服的半老绅士被一名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搀扶着走路的样子仿佛是醉汉似的,十分悲惨,谁都不会认为这醉汉就是众议院议员、原环境厅长官。 “行了吧?” 加部停了下来,甩掉了森内的手,一副连一步也不想再跑的神色。 “是什么人呢?” 森内站在保护加部的身子免被行人看见的位置,说道。 “还用说吗,当然是伊势的人。” “不会吧……” “还有别的可能?就是那个司机,也准是按那家伙的指示行动的。”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什么目的呢?” “不知道。” 其实,加部也好,森内也好,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司机想去什么地方呢?他们果真是想袭击二人吗?这些也都并非有确凿证据。只是加部和森内都几乎本能地察知抓住证据的时候大概已经为时已晚。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伊势大介,伊势大概一定会露出一副吃惊的神色,佯装不知。”加部恶狠狠地说道。 “总之,叫我们的车子来吧。” 森内说道,但加部摇了摇头,说:“不,先去那里吧。” 加部翘了翘双重下巴,指了指商店街的前方。窥视那方向的森内的眼睛里出现了檐下点着红灯的派出所。 2 第二天的报纸版面上充斥着这样一条新闻:众议院议员加部总次郎向世田谷署管辖内的经堂站前派出所求救,说是遭到了歹徒袭击。 因为主角可以说是“当前议论的中心人物”的加部议员,所以多家报纸在头版的头条新闻刊登了如下报道: 昨晚,发生了这样的事件:前保守党田坂派事物总长、原环境厅长官加部总次郎议员(六十九岁),9点左右在小田急线经堂站附近的路上遭到袭击,逃进了附近的经堂站前派出所。据世田谷署调查,加部议员与秘书森内光男(四十四岁)一起在经堂站附近散步时,突然遭到从背后来的像是三人帮的男子袭击,加部议员跌倒在路上,受了轻度跌伤。幸好负伤程度极其轻微,但现职的国会议员在街上遭歹徒袭击这样的事件使有关人感到震惊。 另外,加部议员现在是一个涉嫌与势和集团有关的违法贷款、涉嫌受贿等见不得人的关系被议论纷纷的“旋涡中的人物”,正因为如此,也有人认为这次事件与这些疑惑和事件有关,今后搜查的进展将备受关注。 加部议员的话:不清楚谁是罪犯,但袭击国会议员的我,这说明事实上存在企图以暴力扼杀言论的势力。我想以坚决的态度回击这种威胁民主主义根基的潮流。 这是报纸上写的最典型的内容,但有的报纸写得更耸人听闻。 以露骨的臆测报道和几乎要毁坏名誉的写法闻名的t时报作为“可信方面”的情报说了一针见血的看法:袭击加部议员的,是保守党某团体的儿子参与的黑社会有关人,其目的可能是干掉加部议员,阻制进一步发展为大贪污案件。 其实各家报纸都认为“这情报”是公开的秘密,但毕竟不能露骨地写到这一程度,可以说这是他们的真心话。 虽说是穷极之策,但加部“紧急避难”到警察署,这对搜查当局来说,意味着重大转机的到来。 加部过去由于是享有不逮捕特权等的国会议员而受到庇护,现在搜查当局可以以弄清“袭击事件”真相的名义,公开向他听取情况了。 特别是与加部一起遭遇事件的森内连日来一直作为调查的对象,说是为了摸清事件的背景。 一抓到搜查的线索,到底是警察,做得很彻底。追溯到那一夜加部和森内的行动,追究了伊势大介的生日晚会和事件之间的关系。 晚会正在进行之中加部为何从晚会会场溜出成了追究的一个线索。 作为会场的盟友馆一楼的衣帽寄存处里依然寄存着加部的大衣。加部逃跑时非常狼狈,以至没有从正门出来,并且连取大衣的时间都没有。关于这一点,加部和森内都被要求作了说明。 对加部姑且不说,警察对森内的情况调查简直就像对待嫌疑犯一样毫不留情。警察有意向他泄露他们是以袭击加部的三人帮其实可能是森内引的路这一设想在询问他,使对他过度的询问正当化了。 结果,森内在某种意义上被逼到了不能不说近乎真相的地步。 加部估计错误了,那天晚上检察厅的特别搜查部并没有来盟友馆。在这一点上,加部觉得被伊势出卖了。在盟友馆为坚信是朋友的伊势所出卖,被这一戏剧性的演出愚弄的加部勃然大怒。 森内这一忠臣被警察作了人质的加部,在让两名有亲戚关系的秘书常驻在自己家里,确保好身边的安全以后,忙着到处给保守党的有权势的人打电话。 “即使想把我作为替罪羊,那也不行!你应该知道要是让我生了气会怎么样吧!” 甚至用这种恐吓性的言辞威胁派系领袖。听到的人对这个可以说几乎疯了的加部的言行,感到困惑和胆战心惊。 1月8日,浅见光彦在日比谷的富国生命大厦内的中国菜馆与西村裕一、藤田克夫以及清野翠互致了新年问候。这里是经藤田介绍,第一次与西村和翠见面的值得纪念的地方。“可不要给我客气呀,是西村请客嘛。” 和往常一样,小宴在藤田说了这句奇怪的台词后开始了。 因为有最近的种种事情,“加部议员袭击事件”自然搬上了席间的话题。 “那是想干掉加部这一巨恶势力策划的阴谋呀!” 藤田得意洋洋地说道。翠姑且不说,浅见,而且大概西村也都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就藤田来说,他确信这是他一个人的高见,实在可爱之极。 “怎么样?浅见,警察会干到什么程度呢?” “这种事,即使问我,我也是不会知道的。” “又装糊涂了。不是从你哥哥那里听来很多消息吗?” “哪里的话。我哥哥是个死脑筋,工作上的事他是一概不带进家庭来的。” “真的吗?” 藤田用一副稍带醉意的眼神怀疑似地看了浅见一眼。浅见是开着车子来的,所以只是第一杯酒干了杯,其余就专喝茉莉花茶。但藤田一旦可以不花钱喝酒,就俨然成了酒豪。 “浅见的哥哥怎么啦?” 翠饶有兴趣地说道。 “啊,对了,翠还不知道吧?浅见的哥哥可是警察厅的要人呀。” “啊?真的吗?……” 翠像是被弹了一下似地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浅见。 “总编辑,我不是叫你别说吗?” 浅见认真地责备了藤田的轻率。 “啊,我不好,无意之中说出来了。可能是醉了吧……” 藤田缩了缩脖子。 西村露出复杂的微笑,将炖的鱼翅放进嘴里。藤田好像也告诉了西村。 “原来是这样,所以浅见各种各样的事都知道。” 清野翠用一种与其说觉着靠得住,不如说在有些人听来总觉得充满不信任感的口吻说道。 “不,不是那回事,”浅见辩解说,“哥是哥,我是我,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如果和警察的要人是兄弟俩,就没有可害怕的啦。” “哪里的话。” “哎,行了!” 藤田用不负责任的口气责备二人道。 但是,由于藤田的多嘴,有点儿冷场。只是藤田一人高兴得不得了,将小玻璃杯中的老酒全喝光了。 菜全端了上来,随后端上了水果。舒适的饱食感将他们引进中国菜特有的和平的心境。翠去化妆室以后,浅见突然想起一件事,说: “对了对了,一直想见了西村打听一下,那つ一キ是家什么样的公司?” “啊?つ一キ?……” 西村一瞬间像是被人攻其不备似地退缩了一下。 “是つ一キ吗?” “唉,是株式会社つ一キ。” “为什么……”西村倒吸了一口凉气似地中断了一下话,“为什么和つ一キ有关系?我不知道叫つ一キ什么的公司……” “啊?……”这一回轮到浅见吃惊了,“真的不知道?” “唉,一点也不知道。但浅见您为什么问这种事呢?” 西村的话本身也意外,但浅见更为充满在西村双眸中的过去从未见过的忧郁的样子感到吃惊。 浅见感到在那眼神里有一种集中了人的疑惑、猜疑和不安等弱点似的混浊的东西。 “不,并没有什么……” 浅见犹豫了一下,但转而一想,简单地撤回已经提出的问题,只能是极不自然。 “去年年底,我让你发了传真,对吧?” “啊?……” “是这样的,我请你告诉我了有关势和集团的资料吧?” “啊,有那种事吗?……” 这种装糊涂的方法浅见也只是惊讶不已。 (西村今天是怎么啦?……) 由于不安和疑惑,倒是浅见的脑子快要失常了。 “是那传真上印着‘株式会社つ一キ’。”浅见几乎是生气似地说道,“所以我一直以为西村您工作的公司是つ一キ这家公司。可是,前些天收到的贺年片上印刷着‘大日东工业株式会社’,所以我发觉我误会了。” “啊……” 啊,原来是这样!——西村想做出这样一副温和的表情,从浅见脸上移开的视线徘徊到了别的方向。 他的演技比任何演员都要拙劣。 “这么说起来,当时我是请人发的传真。对了对了,资料服务的公司是叫つ一キ,我没有看印刷物就请他们发送了,所以全忘了。” 西村像是完全同意了似的自己“嗯”地点了点头。 “那东西派上用场了吗?” “唉,很有参考意义。”浅见笑嘻嘻地说道。为了发现了辩解方法的西村,浅见必须高兴,“原来是这样。那个叫‘つ一キ’的,原来是资料服务公司的名字。这下我理解了。” “在谈什么事?”藤田终于表示出了参加对话的姿态。醉得很厉害了,都担心他能不能回家。 “大概醉了吧,要不要用我的车送他?” “嗯?不,我和西村一起坐出租车回去,你帮我把阿翠送回去。” “啊?叫我送去,是送到鸠之谷吗?” “怎么,发出这种好像不乐意的声音,不是想敷衍过去?鸠之谷也好,鸽窝1也好,你早点建立一个爱窝怎么样?”—— 1“鸠”在日语里为“鸽子”之意。 虽然醉了,但说话却很俏皮。 “在谈什么?” 翠回来了,伸出头来问道。 “哈哈哈,浅见送你去鸠之谷的鸽窝的事呗。” “太刻薄啦,不管怎样,总要比鸽窝强呀。是浅见吗,说这话的?” “不,不是我。准是藤田吧。” 与三人欢笑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西村乍看上去露着温和的微笑,但掩盖不住的内心的不安,清清楚楚地露在表情上。 浅见一直用眼角捕捉着西村的这副样子。 在富国生命大厦的大厅里与藤田和西村分别后,浅见和翠向地下停车场走去。 翠虽然嘴里不住地说着“这可不好,别送了”,但能与浅见开着汽车远跑,她直率地感到高兴。车子开动以后,她也以欢快的声音不住地跟浅见说话。 但浅见此刻无心尽情快乐。 即使在新年气氛没有消失的街上与插着旗子年初第一次送货的卡车并排跑着,浅见也仿佛在听着阴郁的除夕钟声。 西村在撒谎—— 这事实使浅见的心凉飕飕的。 西村说他请了つ一キ这家资料服务公司发送传真,没有看发过来的印刷物。 但那传真上明明以西村的笔迹写着:“久疏问候,谅你很辛苦。拜托了。”西村究竟为什么要撒谎呢? 3 一出环城线,首都高速公路畅通无阻,按这个速度,也许鸠之谷三十分钟就到了。浅见不由得用焦急的心情说道: “西村和你爸爸是三十年来的朋友吧?” “唉,是的,是我父亲最信赖的朋友,他也喜欢藤田,但西村有比他更靠得住的地方吧。” 清野翠毫不迟疑地答道。 “是啊,不愧是大公司的候补董事啊!要说是三十年来,那是从大学时代以来的朋友吗?” “唉,三人都是m大学。我父亲是工学部,藤田是文学部,西村的专业是经济,三人的专业都不一样,但好像是碰巧都加入了考古学的爱好者会,因此要好了起来。” “哦,藤田总编辑也搞考古学吗?就搞考古学来说,他可是一窍不通呀。” “哎呀!说这种话,可不好呀。” “哈哈哈,没关系,是真的嘛。” 浅见开好玩笑后,就若无其事地展开了话题: “这暂且不说,如果我没有记错,西村夫人是八年前去世的吧?” “是的,当时挺可怜的,看到他那副样子好难受呀。我也去参加葬礼了,平素不动声色一样的西村脸色苍白,眼看就要倒下去似的。” “死因是什么?” “死因?……讨厌,说这种案件一样的话。” “但死因就是死因吧。” “但一般是这样问的,比如‘是怎么死的’啦,等等。不是吗?” “哈哈哈,说的也是呀。也许从这一回的案件以来,被警察用语毒害了。”浅见笑道,“那么,是怎么死的呢?” “这不太清楚。刚才你提起这件事之前,我都忘了。这么说起来,好像当时也不知道。” “哦,真够马虎的。” “哪里的话。” “但是,一般对是怎么死的都抱兴趣吧。” “唉,我也是这样想的,应该是问了父亲或是母亲的,不过,当时才十五六岁,也许大人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呢?” “这种事我可不记得了。” 翠惊讶似地从副驾驶席上转头望着浅见的脸。 “是什么不好的病吧?” “不好的病?比如说?” “比如说艾滋病啦……” “啊?太没礼貌啦。” “哈哈哈,开个玩笑嘛。不过,就说因为是艾滋病死的,也没有什么不礼貌的吧。” “这倒也是,可是……我还有记忆,不是那种病,像是很突然去世的。去世前不久见到她的时候,看上去很精神的呐,可是……” “那是脑溢血啦、心脏麻痹啦……” “也许是的。” 或许是精神作用的缘故,翠虽这样回答,但好像没有自信的样子。这样子也可以这样来理解:经浅见重新提起,被唤醒了忘却了的不愉快的记忆。 “你爸爸和西村有没有不和过?” “啊?我父亲和西村叔叔吗?……这在长期交往中也许有过,但据我所知……” 翠摇着头,突然中断了话。用斜眼瞧了一眼,一副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表情。 “这么说,虽然不是不和,但我父亲有一次好像相当担心。” “担心……什么样的事?” “不清楚,电话里说着说着,突然放低了声音,后来说了句什么话就挂断了电话,之后一动不动地站了一阵子。我问他‘怎么啦?’他也没有察觉到,问第二遍时才回过头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的夏天……可能是秋老虎那阵子吧,因为是那一身装束嘛。” “那么是你爸爸去世前一个月左右吧?” “唉,我想差不多。” 翠的口气并不那么伤感,大概是时间在一步一步地使她悲伤的记忆淡薄吧。 “那,是什么事情呢?” “不知道。我记不清楚了,我问我父亲是什么事,可父亲好像说:‘不,并没有什么。” “那个电话的对方确实是西村吗?” “唉,因为转交给父亲的是我嘛。” “那么,是西村打电话来的咯?是怎么个样子?” “怎么个?……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呀,还开了个轻松的玩笑呢。” “说话的内容一点也不清楚吗?” “唉,几乎……刚好吃罢晚饭,和我母亲一起收拾餐桌,在厨房和有电话的起居室来来去去的,所以只是断断续续听到。” “即使断断续续,总听到一些吧?还记得什么吗?” “这个嘛……起初好像在说西村叔叔家的改建的事,可是……过了一会儿,记得我父亲说:‘是事实吗?’。” “是这话吗?” “唉。‘事实’这话,声调很强吧,所以听得很清楚,我想也留在记忆中。” “这事实,指的是什么呢?” “这……” “放低声音说话,是那以后吗?” “大概吧……” 翠察觉浅见的语调无意识之中严峻起来,将害怕的目光投向浅见。 “嗯……浅见,这事奇怪吗?” “啊?不,不是。” “可是,好奇怪呀,你好像格外地注意这件事……西村叔叔他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并没有。不是刚才还在一起吗?一点也没有奇怪的的地方吧?” “这倒也是,可是……可是,总觉得你有点儿奇怪嘛。” 翠像个磨人的孩子似地说道。 “唉,确实有人说我是个怪人。” “可是这种意思……” 翠露着一副好像受了委屈的眼神,撅着嘴唇说:“真坏!”一副与其说是女孩样的语调,倒更是让人觉着是娇媚的女子的语调。 浅见感觉到刺到左颊一样的她的视线,脸红了。他突然意识到翠的体温、呼吸,甚至是心脏的跳动就在自己身边。 翠也一定察觉到了车子里的空气变了。车中荡漾着令人发窘的气氛,对话中断了片刻。 “浅见你是独身主义吗?” 翠仿佛一直左思右想着这件事似的,突然说出了让人怦然心跳的话。 “啊?请你别吓唬人。不,我并不是独身主义那种人。” “要是这样,那为什么不结婚呢?” “哦,只是这一点理由不清楚呀。当然,归根到底,嫁给我这种怪人的女子很难出现吧。” 浅见戏谑地说道。 “哪里的话呀。”翠宣告一般地说道,“怪人也好,什么也好,我都可以嫁给你。” “啊?啊哈哈哈……” “请别用笑来搪塞过去。” 翠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浅见握着方向盘的手上渗出了汗。 “不,并不是搪塞,但这种话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的呀!我和你可是相差九岁呀,就是说,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你还垫着尿布。” “说这种话,真狡猾!……” 翠快要笑出来,但立即回了一句: “我知道的音乐家中有一个人娶了也是小九岁的太太,但两人很亲密。” “那是音乐家啦,学者啦,丈夫伟大的话可以,要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现场采访记者……” “哎呀,什么伟大不伟大的,不是那回事呀。” 翠认起真来。浅见除极其高兴外还有另一个担心,对她的这股专心劲多少有点难以应付。尽管他知道这些方面自己缺少志气,但总是在关键时刻就退缩了。 虽说如此,浅见在是一个绅士之前先是一个男子,这点上和其他男子不会两样。不知为什么,进入琦玉县的这一带后情人旅馆的招牌多得不得了,驾着车子,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些招牌都会跃进眼帘。一想到翠也在看同样的风景,浅见直担心会不会被她看透自己的心情。 不知是福是祸,从首都高速公路一下来,不久便进入鸠之谷市领域,到清野家没有多少距离了。 “顺便到家坐坐多好,我母亲也会高兴的。” 车一停,翠就一面扫兴地说着,一面打开了车门。整个临近家期间,浅见不停地谢绝翠要他顺便去她家做客的劝说。 浅见下车,关上了翠下车后的门,回过头去,只见房子正从家里出来。浅见与她互致新年问候,吃惊地发现她瘦了许多。 “请顺便到家坐坐。” 房子也这样劝说,但翠摇了摇头。 “浅见说不行。” “是吗?别那么说,虽然是这么狭小的家,但只有两个人嘛……” 实在是深切怀念亡夫的话语打动了浅见的心灵。 但是,这时浅见感到脑海里掠过电击一样的东西。从房子说的“狭小的家”这句话想到了全然无关的事情。 “啊,对了……” 看着这副突然想起什么重大事情来似的浅见的样子,母亲和女儿瞪圆了眼睛。 “翠小姐,刚才你说了西村他在电话里讲了改建家的事,是吧?” “啊?唉,我是那样说了,可那有什么……” “是那个,你说不知道电话的内容,但为什么只是那部分知道呢?” “唉?哎呀,真奇怪。是为什么呢?”翠吓了一跳,歪着脑袋说道,“不过,我确实是那样想的呀,因为记得清清楚楚的嘛……” “那说不定……” 浅见发出对方都听得到一般大的声音,咕嘟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液。 “不是因为你爸爸讲了墙壁怎么啦这样的话吧?” “啊,对对,记不清楚了,但我父亲确实说了‘墙壁怎么啦’、‘墙壁没有事吧’这类的话,还说了钢骨的事,所以我知道那是改建房屋的事。” “钢骨?……” “唉。那样说了。” 看到浅见皱起了眉头,翠又神色不安起来。 “不过,奇怪……浅见你是怎么知道我父亲说了墙壁的事的呢?” “啊?……啊,这么说,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一半是装糊涂,一半是连浅见自己也好像不能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只是有这样一个疑问从车子里听了那话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记挂在心:翠没有听父亲和西村打电话的内容,可她为什么认为是“改建家”呢?以房子说的“狭小的家”为关键词,这疑问突然闯入他的意识,使他产生了“狭小的家——家的改建——墙壁”这样的联想。 但浅见心想:现阶段还不能说为什么联想到“墙壁”。假定西村和清野的紧迫的对话里出现“カペ1”的话,那么不难想像那不是“墙壁”,而是“加部”。毋宁应该说:在“家的改建”和“加部”的接点处联想到了“墙壁”。一旦要说明这之间的关系,就不能不涉及翠的父亲和西村与加部议员有何关联这样一个极其忧郁的问题—— 1日语平假名,发“kabe”音。此音与日语中的“壁”(印墙壁)和人名“加部”同音。 “这个,外面天冷,到屋里说怎样?” 房子冷瑟瑟地缩了缩肩。 “啊,不,我这就回去。下次再拜访吧。” 浅见慌忙鞠了一躬,钻进了塞欧车里。 这对母女的身影从后视镜中一消失,浅见就觉得自己仿佛开着车直奔方才产生的疑问似的。 4 事物的潮流有一贯的法则或是必然性,总而言之有一个合情合理的方向性,它成为个人心理上的安定感的支撑,也成为保障社会秩序和平稳的支柱。 但是,在这个推移中,如果突然出现异质的东西、迷失方向的东西和逆潮流的东西等,人就会动摇,就会混乱,就会被不安、猜疑心和恐怖所袭击,有时还会陷入恐慌。现在的浅见光彦的心理正是这样。 从有关清野林太郎“横死”的事开始迄今接触的案件的潮流中,不可理解是不可理解,但有其一贯性。不管案件背后的东西多么巨大,多么复杂,但那单单是规模的问题。从案发开始渐渐露出其全貌的过程,打个比方说,和山谷里的细流不久汇成河流相似。案件的不同规模有不同终结方法:溪流或是注入湖泊就终结,或是变成大河注入海里而终结。 正如河流被沙漠吸进去一样,有时候案件会在混沌的迷宫中暧昧模糊地消失。 对西村裕一的疑惑搅乱了浅见的思考。 一起事前没有估计到的突发事件,仿佛好不容易开始露出大河样子的案件的潮流中突然浮上了旋涡似的。 那天晚上,浅见与阳一郎照面的时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了一下: “哥哥你知道つ一キ这家公司吗?” “什么?……” 刑事局长吃惊地看了弟弟一眼,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つ一キ的?” 看着应该总是装作冷静的哥哥露出的这副出乎意料的强烈的反应,浅见一半感到吃惊,一半感到满足地说道: “我掌握了一连串事件的背后つ一キ股份有限公司发挥着重要作用的情报。” “哦……”阳一郎露出怀疑的目光,“那情报的来源是什么地方?” “这不能说。这么说,つ一キ与这回的案件有关是事实咯?” “哼,即使用话来套我也不行。” 阳一郎苦笑道。嘴里说着“不行”,但他承认由于做出了没有准备的反应,已经上了弟弟的圈套。 “这つ一キ是一家和信息有关的公司吗?” “怎么,说是知道,可连这种事也不知道吗?” “唉,其实连是哪里的公司我都不知道。” 浅见老老实实地摊开了手掌。 “在东京。” “东京?那可奇怪了。” “什么奇怪?” “查电话簿也没有找到嘛。” “啊,那当然咯。去年春上刚打进东京来的公司,所以没有收录进电话簿吧。” “啊,是吗?……那么,这つ一キ是一家干什么的公司呢?” “怎么,结果不是和一无所知一样吗!真拿你没有办法。” “这个嘛,迟早会知道的。” 阳一郎思考了片刻,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喃喃说道,“这つ一キ是帮超地区暴力团山川组的所谓顶名企业。” “顶名企业?” “啊,是山川组预见到要实施限制暴力团新法,作为合法的事业组织准备的一家顶名的公司。” “具体干什么的公司?” “直率地说,是山川组的新的集资窗口呗。”阳一郎用听起来有点毫不在乎的、不快感暴露无遗的口吻说道,“在某种意义上,正如你说的,大概也干一些玩弄信息的事吧。特别是对企业的舞弊和政界财界的丑闻的情报非常敏感,利用这些东西要求等价报酬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和主要的业务内容。当然,大概不会把这个载入章程里吧。” “原来是这样……” 对哥哥的这一讽刺的说法,浅见甚至忘了笑。 “怎么样?关于这些家伙搞事业的手段,你有相应的知识吗?” “不,老实说,我不太懂,经济的事情最感到棘手了。” “我说是吧。当然,即使有足够多的知识和常识,这暴力团的经济活动也许也难以理解。” 阳一郎苦笑道,“根据某估算,暴力团的集资能力仅山川组一年就不下大约一兆三千亿日元。” “一兆三千亿——这就是说,是东京都年预算的五分之一?” 浅见吐了一口气。 “嗯,是这么回事吧。让暴力团发展到这么庞大的地步,政治家和经济界也有责任。泡沫经济时代,打着市街地再开发这面锦旗强行垫高土地的不动产同业界,事实上委托暴力团团员代替他们干这事情,可以说这是象征性的事例。即便知道大银行的非法贷款对象与暴力团有着密切的关系,但那个时候已经不怎么感到稀奇了。企业和政界有关联,暴力团与企业,暴力团与政界也都各自有关联,有这构图的话,不难想像这黑资金是怎么流出去的。” “作为具体事例……对了,つ一キ和势和集团有关系吗?” “嗯,有。” “真的吗?” 浅见突然紧张起来。 “啊,仅现阶段已经知道的,也不得不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听说つ一キ涉嫌被用作从势和集团流向政界的黑钱的一个流出方法,这件事迟早会被报道的,所以跟你说。” 阳一郎避免断言说“是的”,但他的口气可以说几乎是断定性的。 “听说从银行流向势和集团,被认定是呆账的资金仅知道的就有大约五千三百亿日元以上。” “五千三百亿……” 浅见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 从每月孜孜不倦地支付三万日元左右贷款的身份来说,五千亿日元这笔数额的钱是一个难以想像的世界,但数额之巨大却能理解。 “是一千七百万倍呀……” “嗯?你说什么?” “不,没有什么……可是,那钱用于什么了?” “可能主要用于炒股、不动产投机。” “但那样的话,即使损失的就损失了,不也有一半或是三分之一可以回收吗?” “那不行。刚才说的五千三百亿日元是已经确定不能回收的金额——这就是说,实际上流出的钱总计是其一倍以上,估计大约接近三倍。” “啊?那么,是一兆到一兆五千亿日元咯?” “嗯。总而言之,这五千三百亿日元就是总贷款内的、势和集团和从势和集团接受贷款的对方的资产超过能作为担保物发挥作用的限度的金额。当然,这是泡沫经济以前阶段的评估,泡沫经济崩溃后的现在,担保的资产价格减少了,所以好像还不能保证究竟是否在这范围之内。” “那就是说,资金从势和集团流到了つ一キ咯?” “唉。但つ一キ只是十几个贷款单位之一,つ一キ以外的事业体,还有和势和集团有关的钢骨厂商和建设机械的租赁公司等等……” “是钢骨厂商……吗?” 浅见吃了一惊,但若无其事地确认道。 “嗯,是的。作为钢骨厂商,我国第二位的企业是势和集团的附属公司。” “势和集团它们也进行非法贷款吗?” “对。只是对つ一キ的贷款比其他公司多得多,估计在不能回收的五千三百亿的三分之一左右。” “つ一キ是怎么使用这资金的?” “好像主要用于垄断收购某电铁公司的股票了,但部分资金估计作为贷款的回扣回流到了势和集团或是伊势会长那里,而且还被挪用为政界的活动资金。” “原来是这样。就是说,这黑机构的底部出现了加部议员?” 浅见一针见血地说出了触及核心的名字,但阳一郎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瞪了弟弟一眼,既没有回答说是又没有回答说不是。 浅见当然没有对哥哥说了一年和西村裕一之间的关系,不,今后也说不定会成为不能对任何人说的秘密。 特别是,不能被清野家的母女俩察觉自己怀疑的样子。 西村裕一对清野母女俩来说,现在是最可信赖的人。 就是浅见,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不得不怀疑西村的状况。 因为清野林太郎的遗书里也作为第一“朋友”列举着西村的名字。 清野的第一封遗书中写着:“今后的事请与西村和藤田商量。”还写着:“特别是西村,工作上也多次受他关照……他是个能干大事的可以信赖的人。翠在挑选结婚对象时,建议你参考西村的意见。” 可以说,清野将完全的信赖和敬畏之情寄予了西村。 不得不怀疑这西村,这是浅见的思路中最欠缺的部分。 最不可疑的是犯人——这种设定在推理小说的世界中是老一套的手段,但一旦成为现实,浅见感到一种近乎拒绝反应的不快感。西村是犯人这种想法,他想别过脸让它跑过去,这是他的心里话。 但是,反复思考这件事,浅见突然想到了消失了的遗书之谜。 估计是清野林太郎写的遗书留下信封消失了——这一谜突然在浅见的头脑中炫耀起自己的存在感来。 关于清野改写遗书的理由,清野母女俩说想不起什么来。财产没有怎么增加,赠与遗产的对方也不可能有改变。 尽管如此,还只有五十五岁上下的健壮的清野为什么必须重写遗书呢?除了迄今所考虑的那种想告发公司的舞弊行为以外,理由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对于写进遗书中的人们的评价发生了变化。 (会不会是清野想从朋友中抹掉西村的名字呢?) 浅见以发颤一样的心情这样想道。 清野重写遗书,会不会是因为在必须把西村从可信赖的“朋友”的地位上拉下来的同时,作为犯罪分子告发西村呢?—— 听说西村打来的电话里,清野说了“カペ”,说了“钢骨”。 即使浅见想闭目掩耳,所有的事情也都已经指着一个方向。 (可是,如果清野想告发西村,那为什么必须采取遗书这一形式呢?) 浅见像是想自己否定自己的设想似的这样想道。 如果有三十年来的友谊,那么在诉诸告发这一最后手段以前不是应该先进行“有友谊的说服”吗? 就说是这努力无效,不得已下决心告发,那为什么采取了遗书这一形式呢? 为什么没有选择普通的告发信或是直接向警察或检察部门申述呢? 而且,为什么西村知道了这封遗书的存在呢? 这样重新一考虑,浅见的疑惑好像只是一个完全缺少根据的单纯的设想。 进而,西村能否是在喜多方杀害清野的犯人呢? (对了,如果没有记错,他应该在那天去富山出差了。) 这样的事究竟是否使不在现场证明得以成立?说来毋宁觉得是个疑问,但由于这一发现,浅见像个初学的侦探小说谜一样欢欣鼓舞。 而且,假定西村是杀害清野的犯人,那他是不会干那种留下遗书的信封、让人觉得是疏忽大意的事的—— 对西村的怀疑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否定的因素在不断地增加,这使浅见舒了一口气。 第六章 心里的鬼 1 多亏了各家媒体的采访比赛,浅见这样的世外的人也渐渐看清了世上所说的“势和疑案”的全貌。 说到底,所谓“势和疑案”,就是势和集团的统帅伊势大介的贪得无厌的物欲、权势欲和泡沫经济所产生的怪兽一般的东西。 在这张孵化怪兽卵的温床上,有腐败透顶的政界,拼命追求利润、丧失社会理念的经济界以及聚集在腐败上的犹如蛆虫一样的暴力团组织。不,日本社会本身、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受到超高度民主成长的噩梦的鼓舞,化成了培育泡沫经济的土壤。 令人非常惊讶的是,势和集团在最近至多不过十几年的时间里,发展壮大到了大约原来的一千倍。 二十年前,伊势大介在大阪搞事业失败,如同逃跑一样漂泊到了南房总。以一点点资金开始“伊势不动产”的时候,是个只有妻子、表弟和他自己三个人的公司。说是事务所,也只是放着两张桌子和一部专用电话而已。在报纸的不动产栏里登了一条介绍南房总一星点儿土地的数行广告,这是第一次干像是事业样的事情。 那土地当天就卖掉了。有个顾客也没有看那块地,而是在电话里说“想买”,买卖就轻而易举地谈妥了。翌日,伊势拿着一式登记文件出门去东京,在那里交换合同,也拿了钱。以一百万日元左右买进的悬崖地一般的土地难以置信地以大约七倍的价格轻而易举卖掉了。 伊势后来在接受周刊杂志采访时说:和妻子两人望着从皮包里取出的现金,与其说喜悦,不如说惊呆了。大概可以这样认为:当时的实际体验成了伊势的买卖哲学的根,使空虚事业枝茂叶繁,而且开出了金钱之花。 从创业几年后开始,伊势不动产赶上了住宅建筑高峰、娱乐设施开发热和投资热的潮流,顷刻之间扩大了事业,及至将总公司设在了东京。 经营不动产业的话,自然与建设也有关联。以必然的趋势,伊势拉拢了几个零星的工务店和土木工程的同业者,也把建设资材的同业者纳人了自己的系统。 接着,又是运输业又是市内装饰的,一个又一个参与有关事业,在超高度成长经济的顺风中,所有的事业都获得了成功。 在推进事业的过程中,伊势学到了一个成功的秘诀一样的东西,那就是“先下手必胜,捷足先登”这样一个老生常谈、原始得都快长霉的战术。 特别是,他知道在用地的使用许可等需要政府认可的场合,如果比其他公司早一刻先得到许可的话,那就能获得近乎完全无竞争的有利状况。 总而言之,事业成功的诀窍在于:比起发自良心更廉价地做好工作来,更重要的是如何反过来运用政府极其珍重地握在手里的“许可权”,这一许可权对工商业者来说是生杀予夺的武器。 为了得到许可,伊势操纵政治家,笼络政府官员。 从村会议员到国会议员,带上政治家名字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苦于缺少钱。其中,十个人里面至少有两三人是只要能有钱,什么事情都接受的低劣的家伙。 不仅是政治家,对政府官员也当然或是赠送钱物,或是招待,或是包下官员本人的子弟和亲戚朋友的就职,或是出面斡旋他们的子女升学。一听说库房坏了,就从隶属的工务店派去匠人让他们立即免费修理。 他也知道,官员什么的,都是一些即使露着一张严肃的面孔,但一旦结成这种关系以后就能随意操纵的人群。 甚至有过这样的事:据说一般要等的话起码花三年的农用地转用的许可,他仅花了三个月就获得了。 为了发展事业,跟厂家投入研究开发费一样,伊势投资贿赂,滚雪球般地不断扩大事业。惟一的问题是用作贿赂的钱的流出方法。天不怕地不怕的伊势大介只是税务署的检查他十分害怕。用途不明的资金和损失的资金能列入的金额是有限的。要想假造多达数十亿的庞大的资金,光靠自己公司做手脚几乎是不可能的。 于是,又是设立又是解散几个顶名的公司,以直接贷款和债务保证的形式周转资金,攫取幕后回扣。 只要是帮助自己赚得暗地费的公司,即使是行将倒闭的公司和つ一キ这样背后若隐若现地浮现暴力团影子的公司也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加以利用。他倒是认为,つ一キ等在确保与暴力团的渠道方面是求之不得的。 这样一来,和表面上的扩大相反,不良债权就像滚雪球似的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一个劲儿地增加了。 事业规模这一雪球,前进道路上只要有丰富的雪,而且只要在好景气的坡道上下停地滚动,便会无限制地扩大。 势和集团在无望回收的情况下不断撒向几个事业体的资金,也只要好景气无限地继续的话,一定还会不断取得成功。事实上,连大银行也作为“大胆的事业家”高度评价伊势大介,对于如同纸片的债务保证,竞相地发放漫无边际的贷款。 不可否定,应该是冷静、冷酷的大银行如此对势和集团宽容的背后当然有政治家做后盾。 当前,它们大概丝毫没有感觉到垄断着高速公路网等公共事业信息的势和集团有什么危险的因素吧,要不然,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明高达一兆几千亿日元的巨额资金,会挥金如土一样流进势和集团。 但是,泡沫景气突然终结了。巨大的雪球在被扔向积雪融化的大地的一瞬间,就像肥皂泡一样爆裂散落了。 使用顶名公司购买的不动产、股票戛然停止了周转,顷刻之间开始跌价。企图买进股票阻止暴跌而投入的资金也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尽管如此,伊势还没有失去商魂。他进一步加紧对政治家的“捐款”攻势,屡屡策划让他们实施降低公定利率的政策。 公定利率下降的话,姑且可以阻止股票价格的低迷,地价也会转为上升——这不只是伊势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包括向势和集团投资的银行和非银行在内的整个经济建设界的迫切愿望。结果,就管不着储蓄利率也联动下降,使靠养老金生活的人更加穷困。 势和集团一垮,银行姑且不说,几家与它交易的同行业必定会被迫连锁倒闭。 这样,在混乱之中不知道会跳出什么来。从势和集团内部也有人顺口说出了那种暴露伊势干的坏事的话。从受势和集团严重打击的承包商中说不准会出现那种告发过去中饱私囊的人的自暴自弃的异己分子。对于政治家来说,那是一些胆战心惊的日子。 甚至流传出这样一种煞有介事的风声:执政党的大政治家反复作强硬的发言,说什么“即使革了日本银行总裁的职,也要降低公定利率”,或许这也是在替伊势大介说话。 现在,检察部门和警察的手即将伸到这个伊势大介那里去。 2 在日比谷的中国菜馆里与浅见和藤田聚餐的几天后的星期一,清野翠见了西村裕一。西村打电话到翠的工作单位,说是如果方便一起吃晚饭。 还是在日比谷周边的大厦里的资生堂小吃部会面。西村比翠先到,一见到翠的脸,就“啊”的一声举起了手。像是小津安二郎演出一样的非常有中年绅士风度的动作。 “不会是有幽会计划吧?” 西村用笨拙的腔调说道。也许他本人是打算开玩笑的,但他和藤田不一样,这种对话和他很不相称。 “我可没有那种人。”翠一本正经地否定道。 “是吗?那说了不礼貌的话了。”西村强作笑容,说道,“和他怎么样了?” “你说他,是谁呀?啊,是指浅见吗?” “对对,浅见。我觉得是个好青年。” “唉,是个好人,可是……可是,并没有怎样呀……只是因我父亲的这桩案子请他多方面关照而已嘛,可不是什么特别的交往。” “是吗?不是那么回事呀?他哥哥是警察厅的精英,我想作为阿翠的对象不坏……不行吗?” “是这么回事,就是我随便说行啦不行啦的,浅见他也不理睬我呀。” 翠惊愕似地笑道。 “哪里的话。你这样的女子可是不多见的呀,就连他也高度评价你,用俗气的话说,他迷恋上了你。在我看来是这样,可是……” “瞎说,哪有的事。就是前些时候,我不经意说了奇怪的话,被他责备了一通。” “奇怪的话?什么样的?” “啊?不行,不能说,会被西村叔叔瞧不起的嘛。” “我可不会瞧不起的。这么说,浅见他瞧不起你了?” “不,不是的,可是……他的性格不会瞧不起人的,一定。” “嗯……要说让阿翠这样确信了,对了,是因什么样的事被他责备了?请你务必告诉我。” 被西村用露着微笑的目光凝视着,翠不知如何是好。 “是件怪事。” “哦。” “谈着艾滋病的事,我不经意把艾滋病说成了一种特别的病,于是,他说了我这样说对病人不礼貌这种意思的话来责备我。” “噢……”西村听着出乎意料的话,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应该说,这真是他独特的正义感呀。” “唉,我也这样想。现时,说这种话的人不是很少见吗?这种类型的人在我们公司的男子里是绝对没有的。” “尊敬他了吧?” “唉……” 翠情不自禁地明确答道,对自己的话有点儿惊慌失措,她觉得自己都能看到脸“刷”地红了。西村兴致勃勃地露出带点讥讽的目光后说道: “尽管如此,说起艾滋病什么的,你们交谈得也真奇怪呀!” “啊?唉,真是的。” “你们两个年轻人为什么搬出这种不风雅的话题呢?” “那是那个,是说着说着谈起来的。西村叔叔的……” 边说翠边心想:“啊,糟了——”若是平常,是不会这样轻率的,一定是因为说着浅见的事心动了。 “我的?什么?” 西村吃惊地探出身子,瞧着翠的眼睛。 “说起西村叔叔的太太的事,于是……” “我内人的事?” “唉。说你太太去世了,于是他问是什么病。” “是这样……”西村移开视线,苦笑道,“于是说起了艾滋病,是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和这相关……就是说,他问我西村的太太是怎么去世的,我说不知道……是呀,至今我还一直不知道西村叔叔的太太是怎么去世的呢。”翠像是一个发现了反击的突破口的战士一样,放连珠炮似地说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但如今觉得奇怪:当初为什么没有弄清楚呢?……而且总觉得我父亲和我母亲即使我问他们也都没有告诉我,所以,也许是我自个儿认定:直接问西村叔叔一定是不礼貌的。嗯,是这样吗?” “不,哪里的话。” 西村慢慢地摇了摇头,随后像是告知病人得了癌症的医生,连眉毛都不动一动地毫无表情地说道: ‘我内人是自杀的。” “啊?……” 翠觉得吸进的气在喉咙口堵住了。 “那是一个过了新年、彻骨寒冷的日子,对了,刚好像今天这祥的……” 西村将视线投向窗外。 日比谷公园的边缘的那边,一派望得到皇宫的在东京也是屈指数的风景。 “嗯……问你这样的事……不,对不起。算了。” “是想知道死因吗?” 西村将翠从未见过的冷峻的目光转向这边。 翠心想:在西村的目光中感到一种冷竣的东西也许是自己的错觉。 男服务员来问点些什幺时,西村露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温和的微笑,要了几道法国菜。 问翠“稍喝点葡萄酒行吧”的语调也和平常没有两样。 但是,男服务员一走,西村又一次说了起来:“我内人的死因是……” “不,这件事就算了。” 翠摇了摇头,说道。 只是听到西村夫人的死因是自杀已经足够足够了,再说也没有心情问更多的事情。 但是,西村却露着一副像是想说不会就这样放走翠似的玩世不恭的笑脸,继续说道: “我内人是用汽车排放的废气自杀的。” “啊?……” 翠胸口憋得难受,犹如自己吸入了废气似的。 “是用软管将废气引入车内死的。” 西村用讲解员一样的冷静的语调说道。 “啊?那和我父亲的情况……” “是的,一模一样呀。” 葡萄酒端来了。男服务员作了什么这是“某某的197x年”的说明,但葡萄酒的牌子翠一窍不通。当然,即使知道,也无心听服务员的说明。 西村尝了尝男服务员倒的葡萄酒,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给他看。 “这个……”男服务员一走,翠立即说了起来,但声音在颤抖,“那真的是自杀吗?” “哎,特意要的葡萄酒像会氧化的,话待会儿再说,先干一杯吧!” 西村津津有味地喝干了葡萄酒,但翠喝了一点点,只是湿润了一下嘴唇就把玻璃杯放在了餐桌上。 “怎么样?” “你这小姐,真拿你没有办法呀!” 西村苦笑着,就露着那副表情干脆地说道。 “好像真的是自杀。” “好像?……” “对。因为警察那样判断的嘛。” “可是……” “嗯,也有你爸爸的案例,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但也没有其他可解释的。” “遗书……遗书有吗?” 翠焦急地问道,她不能不弄清楚与父亲自杀有无相似之处。 犹如嘲笑翠的焦急似的,冷盘端了上来,对话又中断了。西村与翠形成鲜明对照,用慢吞吞的动作将菜送到嘴里,享用着葡萄酒。 翠凝视着西村的嘴边,催促他说下去。 “遗书有。” 西村无奈似地说道,总是那副变得冷冰冰的语调。 “那自杀的原因……遗书里是怎么写着的?” “简单说来,大概是钱吧。” “是钱吗?” “对。内人瞒着我欠着债,说是对此事感到内疚而死,的。” 这微妙的说法使翠介意起来: “这个,你说‘说是’,那是什么意思?是说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吗?” “这个嘛……” 西村歪着头,暖昧地笑了一下。 “吃菜。” 西村用命令的口气说道。翠敷衍地吃了一点冷盘里的菜,随即把一副刀叉摆在了一起。西村抑或是空腹的缘故,不过瘾地吃光了菜,撕着面包,喝着汤,忙忙碌碌地显示着他的大食量,一副无心继续对话的样子。 “谈一下浅见的事,”汤盘从餐桌上被拿走的时候,西村又一次开口了,但辜负了翠的期待,改变了话题,“关于你爸爸的案子,他有没有说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没有,什么也没有听说。” “哦,那么,他也和警察一样,碰壁了吧?” “唉,也许……” 翠边说着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说壁想起来了,我和浅见说起了西村叔叔家的改建的事。” “我的家?” 西村露出诧异的神色。 “唉。大概是去年8月份吧,西村叔叔给我父亲打了电话,说了这样的话吧?” “啊?我?有过那样的事吗?” “有呀。在我父亲接电话的一旁,我和我母亲都听着。当时,我父亲说了墙壁怎样啦、钢骨怎样啦这样一些话。” “墙壁……钢骨……” 苦恼地皱着眉头,嘴里反刍了几遍以后,西村突然“啊”地一声露出了一副想到了什么的表情。 “啊,原来是这样。啊,是啊,也许是的。” 总觉得是一种掩饰的笑容和说法。 “经你这么说才想起来的,确实有一个改建家的计划,但从那以后,社会不景气了,计划半途而废,连有这么回事都忘记啦。” 西村越说这种辩解一样的话,翠就越觉得西村是企图隐瞒什么。 “这么说,”翠装作一副沉思的样子,说道,“接那电话的时候,总觉得我父亲用一种跟西村叔叔失和了一样的口气说话。出什么事了吗?” “失和?不,并没有那回事……清野他说了那样的话吗?” “不,不是的,不过总觉得有点奇怪,露着一张很担心的脸,挂断电话后一声不吭,好像沉思了好一会儿。” “哦,是吗?” 西村移开视线,专心致志地吃起这时候端上来的烤鱼来。 那以后再也没有说西村夫人的“自杀”的事,翠几次想重提这件事,但每次都从西村的表情里察看出一种拒绝的样子,也就退缩了。 回家路上,翠从车站的公用电话给浅见打了电话。一种止不住想这样做的无法消愁解闷的心情。 “啊。”浅见让她听到了和往常一样的爽朗的声音。 “刚才西村在资生堂小吃部请我吃了饭。” 翠松了一口气,无意识之中变成了撒娇的口气。 “哦,是和西村吗?……”浅见稍停顿了一下,随后爽朗地说道,“这真让人羡慕呀!那一定听到了有趣的话吧?” 虽是无心之言,但翠吓了一跳。 “唉,各种各样的事……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当然知道咯,因为前些时候刚聚餐,既然又叫你去吃饭,那一定是有话想说,或是有事想向你打听嘛。” “啊?……”浅见是理所当然似地说的,可翠吃惊极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想法,“原来是这样……” “哈哈哈,这种语气,你好像完全没有考虑到那种事吧?” “唉,我只是以为请一个可怜的女孩吃顿晚饭嘛……” 翠觉得有点悲哀,心想那西村竟然怀有那种用心。 “那说了些什么样的话?” 浅见用事务性的语调问道。 “这里说有点……” 翠环顾了一下四周,犹豫地说道。 “现在是8点吗?……会稍迟一些,这就去见你好吗?当然回去我送你。” 翠感到浅见的话语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东西,“唉”地答应了。 三十分钟以后,翠和浅见在山手线的驹人站附近的咖啡馆会面。一个平淡无奇的一丁点儿大的店。从时间上来说刚好是中间地点,浅见是以这一理由选择了这个店的,只要没有这种事情,翠大概永远没有机会到这个店来吧。 浅见已经到达,在店前等候。依然穿着有些发白的拉链夹克衫,看去好像总是同一衣服,所以说不准只有一件或是备洗用的也是相同衣服。 两人都要了咖啡。翠立即说明了与西村交谈的话的内容。 浅见在听翠汇报期间,以端正的姿势不时“嗯、嗯”地像一个有礼貌的优等生随声附和着。 “是吗?原来是自杀呀!” 都听完以后,浅见首先这样说道。 “这件事,你跟你妈妈说了吗?” “没有。你以外还没有跟任何人说嘛。” “说不定你妈妈不知道吧。” “唉,我也这么想,要不然,我父亲去世时她会说这件事的。” “试着问问你妈妈知道不知道、还有自杀的原因是什么,怎么样?” “啊?是我问?这种事我可不能。” “噢?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翠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我害怕……” “害怕?” “唉,是的。这种事,我可害怕,问不了。” 翠认真地这样说道。 心想大概不会知道,但说不定母亲房子知道西村夫人的自杀而且是汽车废气自杀的事;如果知而不说,那只能认为有什么不想让翠知道的理由。 尽管那是一种说不出的不安,但对翠来说,犹如一堵像是无法翻越的坚固的墙壁。“哈哈哈……” 浅见仰靠在椅子上笑着。 (也不理解别人的心情,漫不经心的样子……)翠有些不满,但浅见突然一变,探出身子用严峻的语调说道: “要是害怕知道真实,要追究你爸爸这个案子的真相那是不能想像的。” “哪里。西村夫人的自杀和我父亲的自杀没有关系,完全是两码事嘛。” “什么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能这样说呢?” “你问为什么……” “汽车废气自杀,这方法也许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在你身边发生的两起自杀案件,都是汽车废气自杀,那就应该认为这是极其有稀少价值的案子,我想至少是一个一开头就认定没有关系那就太可惜的事例……” “什么事例不事例的,说话像是一个科学工作者。” 翠满脸怨气地说道。 “请不要生我的气,我是希望你拿出勇气来正视事物,要不然,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眼前的东西也看不见。” 浅见说话几乎像训斥一般。 这以后沉默了片刻。浅见也闲得又是把咖啡送嘴里,又是摆弄着没有点燃的香烟,显然是在等待翠主动说出什么话来。 在这沉默期间,翠的心里同时存在着对浅见的怨恨和其反面怀恋一样的感情,并且纠缠在一起。 “假定……”翠终于说出了话,“假定我父亲的死和西村夫人的死之间有什么关联,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昵?” “不知道。”浅见仿佛准备好了这回答似的,立即干脆地说道,“我想恐怕没有直接关系,但假定西村夫人的死不是单纯的自杀,那么……” “啊?这就是说,西村的太太也是被杀的?” “有这怀疑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爸爸的情况,还有很久以前发生的总理大臣的司机的自杀,从状况来看也都极其相似,而且警察简单地以自杀处理了却这一点也一模一样嘛。”浅见露着微笑这样说道。 3 浅见所说的“总理大臣的司机的自杀”事件,翠一无所知。案发时,翠还是小学生,所以当然不知道,但从浅见那里听了这件事,知道那案子和自己的父亲的“自杀”一模一样后,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新的恐怖。 “那种过去的案件和我父亲的案件之间有关联性吗?” “不清楚,但我想大概有。” 和翠的严肃的心情形成鲜明对照,浅见用轻松的语调说道。 “听说同一犯人所作的犯罪的手段有一贯性一样的东西,一次顺利了,犯人就尝到了甜头,有反复这样做的倾向。” “那么,杀害我父亲的就是和十五年前的案件同一个犯人咯?” “也许直接下手的犯人不是同一个,但背后的状况是相同的,这样看不会错吧。” “这背后的状况是……” “也许说背后存在的邪恶势力更为妥当。总理大臣等政府官员的成员即使有变化,但在政界和财界的后台蠢动的鬼依然活着,一定是这样。” “你说鬼,是指谁呀?是黑幕一样的人物吗?” “不,不是指特定的人物,而是指心态。我不想认为从事政治的人都坏,大概只是一小撮野心家和不逞之徒干坏事吧,但无论是谁,内心都隐藏着鬼,也许随机横行跋扈。” “哦……”翠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浅见。“你这个人像一个心理学者呀,还说一些哲理性的话。” “哈哈哈,服了你了!从科学工作者这回成了心理学者!” 浅见难为情得脸都红了。 “不过,你看上去的感觉好像怎么也不会说那种话的,可你考虑着我这号人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到的那种,怎么说好呢?那种非常深远的事情,真叫人吃惊呀!” “经你这样面对面地表扬,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啦,但作为一个既不是科学工作者又不是心理学者的侦探迷,我怎么也觉得三起‘汽车废气自杀事件’连在一条线上。十五年前、八年前、还有去年——这样等间隔也像是有什么说道 “啊,真的,可不是。” 翠也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十五年前的事件中,虽然检察和警察部门之间意见有分歧,但搜查当局总而言之作为自杀来处理了。这也许是一个无法挽回的过错,它不是仅仅停留在该事件上,而是给其后的警察的搜查方针也以重大影响。”浅见回到严肃的神情,说道,“就犯人而言,大概和一种确信有关:如果使用这一手段,就会成为没有破绽的犯罪。说穿了,如果对完全相同状况的两起案件警察当局得出的结论不同的话,那么警察自己就将暴露前一案件的处理方法和判断错了。为此,犹如自己勒自己的脖子一样,也许永远不能弄清真相了。” “会有这种事吗?” “不能断言没有吧,这像判决中所说的判例一样的东西,事实上,喜多方警察署也得出了相同结论嘛。” “这倒也是……”翠脸上显得闷闷不乐,“不过,即使我父亲案子的犯人和十五年前的案子的犯人以某种形式有联系,但无法想像连西村太太的自杀也和这有关系,因为即使总理大臣的司机和我父亲有可能在某些方面与政界财界的阴谋有关联,但西村太太的场合不是性质完全不同吗?” “是啊,如是她为欠债伤脑筋而自杀是事实的话,那么也许没有关联性了。” “……” 翠沉默起来。 突然间又回想起了西村在谈妻子自杀原因时的暖昧的语调。 好像是自杀—— 说是对欠债感到内疚而死的—— 哪一种说法都包含着实际也许并非如此的感觉。 (那实际是什么呢?) 在翠沉思期间,浅见也没有吭声。 店里情侣顾客只有一对,或许是有什么复杂的事情,交头接耳地小声私语着。播放着小器乐曲一样的音乐、飘荡着咖啡香味的气氛与这充满杀机的话题很不相称。 翠想从这种痛苦中解放出来,终于说出了话: “是不是谁心里都潜藏着鬼呢?” 浅见回眸凝视着翠的视线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地说道: “是的,连我身上也的的确确栖息着一个出色的鬼,你身上,还有西村身上也都……” 听着这好像是看透了自己内心的浅见的话语,翠惊慌起来: “西村?……是吗?西村身上也有鬼吗?……” 翠喃喃说着,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决不会是……你决不会是对西村的事有什么怀疑吧……” 替代回答的是,浅见露出微笑,稍仰起身子将脸避开了翠。这姿势看上去像是在证实翠的不安。 “是什么事?……” 翠与其说是对浅见,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动摇发问道。对那西村抱怀疑,纵然是一丝丝的,这究竟是什么事呢? 自幼年起就“西村叔叔、西村叔叔”叫着熟识的父亲的亲密朋友。究竟是对这样一个西村的什么事抱有怀疑呢? 在翠的心里,在对西村抱怀疑的同时,倒是对浅见的不信任感或者以比这更快的速度在扩展。 “浅见你是个可怕的人呀。” 翠露骨地皱了皱眉头。 “哎呀呀。”浅见苦笑着,像老人似地发出了困惑的声音,“从科学工作者到心理学者,这回是可怕的人吗?” “因为你太冷漠了嘛。” “是吗?……不,也许是的,这样是冷漠呀。” 浅见变成了一副悲哀的表情。 被翠说“冷漠、可怕的人”,这给了浅见相当大的打击。 翠想这样说是理所当然的,浅见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到了把那西村当作怀疑对象的地步。 “浅见,告诉我好吗?”翠直盯盯地看着浅见,追问似地说道,“你怀疑西村的什么事?” “不知道。” 浅见只能这样回答。 “什么不知道……”翠窝心似地咬了咬嘴唇,“可西村不是那个吗?虽说有藤田的介绍,可他不是本来就托你浅见揭开我父亲案件之谜的人吗?” “是呀,确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西村不外乎是一个推理小说中常有的‘最不可疑的人物’,可是……”浅见困惑地加上了一句,“可是,正因为如此,也可这样考虑:反过来说,是个与犯人最相称的人物……” “什么犯人不犯人的……”翠耸了耸肩并颤动了一下。 “我并没有说西村是什么犯人呀。”浅见慌忙否定说。 “尽管如此,以那种……那种理由怀疑人,太不礼貌啦!” “不,不单纯是那种一般所说的理由。” “啊?那是什么?” “嗯,真伤脑筋呀……” 浅见打心眼里感到困惑。他还没有拿定主意现阶段是否可以毫不隐瞒地告诉翠。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年底,我曾经请西村告诉过关于势和集团的情报。” 浅见狠了狠心,决定说。 他说给翠听了如下一些事情: 西村发来的传真是从一家叫“つ一キ”的公司的传真机发来的; 那つ一キ其实是山川组的顶名企业,与势和集团关系极其亲密; 那つ一キ涉嫌流入几千亿的巨额非法贷款,作为黑色捐款回流到了政界: 还有在浅见问つ一キ的情况时,西村显出异样的动摇,且露出了隐瞒与つ一キ之间关系的奇怪的样子。 对翠来说,这些话的内容一定令她相当震惊,浅见说完以后,她愣了好一会儿。 过去的电影中有一部叫做《坠落的偶像》的电影,只是孩子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过,情节记不太清楚了,翠对西村怀有一种可以说是绝对的信赖感,但现在的西村正是这《坠落的偶像》。不,不仅是翠,浅见本身也不能不感到困惑和自我厌恶。 “只要没有つ一キ这件事。”浅见不能不辩解似地说道,“我对西村抱怀疑的因素,我想恐怕丝毫没有了。给我的传真正是从势和疑案的中心つ一キ发的,这只能认为是不像西村所作的不慎之举。西村大概也吃了一惊,就连我也困惑极了。” 浅见稍带愤慨地说道。 “从你那里听到你爸爸在西村打来的电话中说着家的改建的事,你偶然听到‘墙壁’啦、‘钢骨’啦这些话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联想。” 浅见说了自己的这样一个联想:“カペ”是指加部议员,所谓“钢骨”,可能是指势和集团的钢骨厂商。 “不过。我还是……”翠像是被打垮了似的,意气消沉,边叹着气边说道,“什么怀疑西村,我可做不到。” “我想是。”浅见也体谅翠的内心,怜悯地说道,“所以,前段时间没有打算跟你说这件事,但是要说我什么都不怀疑那是谎话,现在还不清楚怀疑西村的什么,怎样怀疑,但是,起码迄今为止对西村抱的百分之百的信赖已经崩溃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也是迟早要说的事。” “明白了。” 翠像是回答讨债人的催促似地说道,随后满脸忧郁地站起身来。 那天晚上,浅见和翠结果像吵架分手一样不欢而散。 在送往鸠之谷的家里这段时间里,翠除了必要以外几乎没有说话。浅见姑且不说,翠一定是对浅见抱着一种可以说是敌意一样的心情。 但过了几天,翠打来了电话。 “那件事,我问了一下我母亲。” 泛泛的寒暄之后,翠用闷闷不乐的声音说道。所谓“那件事”,当然是关于西村夫人的死因的事。 “还是像你浅见说的,我母亲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我一问,她就说:‘这么说,她是因什么去世的来着?’” “和你爸爸之间有没有谈起过那件事呢?” 浅见问。 “有是有,不过我父亲好像没有清楚回答。我父亲是不会说谎的性格,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假的病名吧,我母亲则是一个乐天派,我想她没有怎样追根究底地询问这件事。” “明白了。谢谢你给我打电话。” “这个,浅见……” 翠发出了像是挽留一般的声音。 “唉,什么事?” “前些天的晚上我没有跟你说,说真的,我也对西村感觉到近似乎怀疑一样的东西,尽管只是一丝丝。” “哦。” “关于他太太的死因,说得挺奇怪的,什么‘好像是自杀’啦,什么‘说是原因是欠债’啦,总觉得自己不相信是自杀吧,倒是否定一样的口气。” “哦。” 浅见一面若无其事地答道,一面揣摩着西村那样说的真意。 4 翠说清野林太郎在和西村通话中不住说“カペ”这话,如果这“カペ”是加部的话,那么清野林太郎究竟在跟西村说什么呢? 浅见的思索在这里兜着圈子。 据翠说,她的父亲说了“カペ”没有事吧”这种意思的话。 加部没有事吧? 这话语里像是包含着清野的忧虑,担心三十年来的亲密朋友西村和“势和疑案”一方的中心人物加部间的关系。 当天晚上,浅见逮住很晚回来的哥哥,问了一下大日东工业的事。 “大日东工业?” 阳一郎皱着眉头回过头来。和浅见问つ一キ的事情时一样的稍有点困惑的反应。 “大日东工业怎么啦?” “直截了当地说,是和这回的‘势和疑案’是否有关。” “哦。既然这样问,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新的事实?” 阳一郎反过来问道。 “不,并不是这么回事。”浅见苦笑道。要想对应哥哥的老奸巨猾,自己也必须相应地变得老练一些,“如果大日东工业和‘势和疑案’有关,那么,我想就能考虑各种各样的情况,所以……” “比如说?” “不,因为这是假设基础上的假设嘛,所以如果两者没有任何关系,那考虑本身也就没有意义了。” “嗯……” 阳一郎哼了一下鼻子。对部下表示不满的时候大概也这样吧,但浅见不是部下,所以并不感到有什么,岂止如此,甚至摆出了一副等待刑事局长让步,采取谦虚态度的架势。阳一郎默默地背过身去进了书房。门洞开着。浅见像是被引诱进去似的稍迟一些进了书房,背手关上了门。 “大日东工业对势和集团来说,是个天敌一样的东西。” 阳一郎等着门完全关闭后,说道。 “天敌?” 浅见兄弟俩站立在不太大的书房的中央,面对着面。 “啊,也许说相互处在天敌关系好些。” 阳一郎说着坐到了书桌前面的转椅上。浅见背着书架,在一张兼作脚搭子用的木制的圆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样一来,自己便在俯视哥哥的位置上。 “大日东工业是代表日本一样的大企业,是家创业八十年的老字号,但势和集团相对于大日东工业来说是一个相当于暴发企业一样的存在。本应是不足挂齿的对手,但现在被迫处于不能这样说的境地。就是说,在大日东工业稳坐泰山,磨磨蹭蹭做着买卖的时候,势和集团眼看着崭露头角,一个充其量不过是地方的不动产公司,突然清醒过来一看,成了经营种类与大日东工业迎面相撞的对手。当然,即使企业的规模有很大差距,但在参与牵涉到国家、都道府县的新事业方面,大日东工业经常落在它的后面。从前年到去年,大日东工业的赢利大幅度减少,虽然是因为不是公共事业的订货的情况较多,但这是在所有方面不得不与势和集团竞争招致的结果。” “可是,纵然是磨磨蹭蹭做着买卖,但一个堂堂的大日东工业乖乖地净步势和的后尘,这事好奇怪呀!” 浅见歪着脖子。 “嗯,你也这样想?” 阳一郎出乎意料似地说道。 “那当然咯。即使我是个经济盲,但这种程度的事我懂。财界、大企业和政界之间的联系,只要没有政变,应该是不会那样轻易动摇的吧。” “说得对。”阳一郎使劲点了点头,“这是l公司贪污案时和了公司涉嫌犯罪时都一样能说的,新兴企业企图打败旧势力,强行参与新事业的时候,总在某些地方做什么不合适的事。势和集团急速抬头的背后当然也有这种事情,但即使如此,大日东工业这般大的企业在与势和集团的竞争中屡战屡败,这是常识难以考虑的事。” “有什么吗?” “嗯?” “有诡计吗?” “这个嘛……” “警察不会什么都没有掌握吧?” “不……”刑事局长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一般能考虑到的事——比如说,事业计划事前泄露这类事可能有,但光靠这点的话,不一定能在竞争关系中拥有绝对优势。但势和总是比大日东工业先走一步,以领先的形式完善接受订货的环境,即使是投标,也在千钧一发之际不会输给别人,所以只能说不可思议。” “就是说,从大日东工业内部泄露了情报?” “这个嘛……”这回显然露着装糊涂的神色说道,随即开始了反击,“倒是光彦,既然想追根究底地问到这地步,一定是得到了关于大日东工业的什么有力的情报了吧?” “这个嘛……” 浅见故意像是有什么说道似地抿着嘴笑了一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正如上次所说的,这一回的疑惑涉及巨恶势力和黑社会,所以嘛,轻易出手是很危险的。” “我知道。但那以后,完全看不到可疑的人转来转去的样子了。” “啊,是那些家伙知道警察在保护你而吓了呗。黑社会最怕的就是警察,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警察认真时的可怕劲。” “是这样……” “怎么?看你不太高兴呀,是不受欢迎的好意?” “哪里的话。很感谢你的。” 浅见向兄长行了一个最敬礼。 1月的后半部,表面上平平稳稳的日子在一天天流逝,检察和警察部门以及搜查对象势和集团方面都看不到有大的行动,特别是警察好像是在等待时机。 加部总次郎议员以生病为理由缺席了议会。和加部一起遭到袭击的秘书森内也暂且从警察的审讯中解放了出来,现在连住处都不清楚。 面对即将实施暴力团对策新法,黑社会也无声无息了。一切都像冻结了似地停止了活动,但在底部,让人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蠢动,时间就这样在流逝。 浅见访问《旅行与历史》的藤田总编辑,那是刚过立春的星期五的事。即将新策划“日本的街”这一成套影片,所以以商洽的名义前去访问,但商洽草草了事,浅见随即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了西村夫人的事: “听说西村的太太是自杀的,是吗?” “啊?……” 藤田一瞬间好像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像成绩不好的淘气大王被教师提问时那样朝浅见投去愣怔的目光。 “你说什么?” “是西村的太太的死因。听说是自杀,是吗?” “你在说什么?……” 藤田张大了嘴,然后愤然说道: “玩笑也有可开不可开的!为什么说这种蠢话?!” “啊?那你也不知道吗?” “告诉你不知道!什么西村的老婆……”藤田刚开始大声嚷嚷,便急忙边注意周围边压低了声音,“是自杀,你究竟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真叫人吃惊呀……”浅见向是在做噩梦似的,“是西村他自己那样说的呀。说太太的死因是自杀,而且是汽车废气自杀。” “汽车废气自杀?……” “唉,他那样说。不,我并不是从西村那里直接听来的,是从清野翠那里间接听到的,但不觉得她在说谎。” “说这种蠢话……发什么疯呀?!” “你说发疯,是指谁呀?” “谁?是说这种话的家伙……阿翠真的说这种话了?” “真的。我不会说这种谎话吧。不,谁都不会说这种谎话。既然翠没有说谎,那一定是西村那样说的,只能认为这是事实。即便如此,西村也好,翠也好,怎么考虑也不可能发疯呀。” “要是那样,一定是你浅见有点不正常或者是我的耳朵头脑有点不正常。” “不,我很正常,你藤田的头脑大概也没有问题,翠从西村那里听来这话是事实,只是是自杀这件事,不仅是翠,她的母亲也不知道,听说一直以为是急病去世的。” “是的,正是这样。不,不是以为,西村的老婆是因急性肝炎死的,可能原因是输血什么的。” 藤田的语调里感到有一种不容否定的东西。 “真叫人吃惊呀……”这一回轮到浅见张大嘴了,“究竟是怎么啦?相信谁的话好呢?” “那还用说吗!我的话对。” “那么,西村他为什么要对翠说那种根本没有的事呢?” “问我我也不会知道。不,西村不会那样胡说的——我是这样想的,可是……” 藤田没有多少信心似的,语尾变得暧昧不清。 浅见欲说追击藤田的话,也犹豫不决着。 两人怀着不愉快的心情面对面坐着,沉默了片刻。 “总之……”藤田说道,“假定西村的老婆是自杀——而且是汽车废气自杀,那么清野死的时候应该涉及这个话题吧。不,即使西村不吭气,我也会对你那样说的。” “但你不是也会有不知真相这种情况吗?就是说,西村一直隐瞒着太太的死因什么的。” “哪会……” 藤田心虚地撅起嘴巴。 “那我想问,西村夫人临终时藤田你在场吗?” “不,不在场……” “那么,不是不能说决定性的话吗?” “但假定是汽车废气自杀,当然会成为新闻材料吧。岂止是这样,警察也不会不来听取情况的。” “可不是……” “首先,这种话连清野也什么都没有说嘛。我是一个傻瓜,所以也许蒙在鼓里,但连清野都丝毫没有察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藤田强有力地断言道。 不能不认为确像藤田所说的。任何情况下,对“废气自杀”这一事态,警察不可能与有关人员毫不接触,媒体也不可能丝毫不作报道。 “但是,如果是这样,那西村为什么要对翠说谎呢?……” “对呀,是这个问题呀。”藤田脸色严厉,使劲点了点头,“西村这家伙在考虑什么呢?而且不是对我这样粗鲁的人,而是对阿翠那样胡说八道,什么和阿翠父亲的死因是一样的……” 藤田愤然把桌上的电话拉了过来,用粗暴的动作拨了大日东工业的号码。 但西村不在。 “出差去了,听说是富山。” “富山……” 浅见变成了忐忑不安的语调。 “啊……嗯?如果是富山,会发生什么?” 藤田目力敏锐地问道。 “不,不是这个,当时也……就是说,清野那案子发生的时候,如果我没有记错,西村也是正在富山出差。” “可不是……” 藤田也像是感染上了不安。 第七章 失踪 1 令人吃惊的是,西村裕一跟翠说的夫人的“汽车废气自杀”只能断定是无稽之谈。当晚,浅见打电话一告诉这件事,翠便“啊”地说了一句,好一阵子再也没有出声。 “可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开玩笑说的吧。” “不会吧……不像是那种样子呀,这话不像是开玩笑说的。” 翠虽愤慨,但好像很是不安: “西村究竟是怎么啦?” 背地里一副从内心担心的口气,像是想说:不会是西村的脑袋不正常了? 确实,翠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作为大日东工业这一一流企业的精英职员,具备人所公认的风格和见识的西村竟然开这种只能评论是恶作剧的愚蠢的玩笑,其理由无论怎样考虑似乎都不能正当化。 “我说,浅见,也许我不能说这种话,西村不是有点失常吗?” “你说失常了,是指精神状态吗?” “唉,这个……” “不,我想没有……你见他时的印象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失常的感觉?” “不,不是那种意思……不过,关于太太的死因那样胡说八道的,仅就这一点,不还是有点奇怪吗?” “只挑出那件事的话,确实奇怪,但作为整体的印象,西村的一副样子正经吧?” “唉。极其平常,挺正经的。正因为这样,我根本没有认为那是开玩笑或是胡说八道。” “是这样吧。不,我倒是正因为如此才觉得可怕。” “可怕?” “如果是发疯这样说的,并没有什么必要深思,但并非如此,像西村这样的有才智的绅士为什么说那种蠢话呢?而且是在精神正常的状态下嘛。其中准是有什么目的或是理由。我想这是问题,而且是可怕之处。” “啊?那你是说西村说这种谎话是因为有什么目的?” “大概只能这样考虑吧。” “可是……有什么目的呢?” “哈哈哈……”浅见发出干笑声,“这得问西村呀,但也许能推测。” “……” 翠不吱声了。浅见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在电话的那一头抱着难以形容的不安呆立不动的她的样子。 翠一定是很长时间这样呆立着,直到母亲房子喊她:“你怎么啦?”她才愕然回过头来。 “发生什么了?好像是跟浅见说话了……” “嗯,是的,是浅见。” “怎么啦?吵架了?” 半开玩笑说的,但房子一副担心的眼神非常认真。 “什么吵架,别说得我们像是恋人或是什么的。” 翠笑了。 “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浅见是个好人嘛,也许岁数相差一些,可是……” “说什么呀,我不是说不是那么回事嘛。” 离开电话机旁,正要走出起居室时,翠突然想到似的若无其事地说道: “对了对了,西村叔叔的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平白无故地问这干吗?” “并没有怎么,可是,西村叔叔变成单独一人,才四十多岁吧?可是一直没有再婚,爱得这样深,所以我想一定是个好太太。” “那当然咯,是个很漂亮的人嘛。阿翠也见过一两次面吧。” “想是见过,记不清了嘛。” “是吗?她来我家,你还是小时候吧?” “葬礼时,西村叔叔看上去挺难受的,那不是演技吧?” “真傻,那是必定的吧。” 房子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西村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说什么呀!这回是西村的事?” “因为西村叔叔我们好像很了解他,其实比较起来不是并不怎么了解吗?” “是的,不过,是这种人。男人呀,不了解的部分很大。再说,要是不是这种人,作为男人不是没有魅力了?” “哦……”翠毫不含糊地变成了一副重新认识母亲的目光,说道,“妈妈你呀,真出人意料。” “什么出人意料?” “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会那样想嘛。那爸爸怎么样?你也这样看爸爸吧?” “讨厌……”房子难为情得有点红了脸,“是那个呀,你爸爸可是个出色的人呀。” “那就是说,即使有不了解的部分也……” “是啊,我们的爸爸比较起来好像还是容易了解的,但尽管如此,也有一面直到最后也不了解的。” “什么样的一面?” “比如说,工作上的事——公司的事什么的,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吧?究竟在干什么样的工作呢?冈崎他们说他们非常尊敬爸爸,但他为什么,又是怎样做着为人所尊敬的工作,这我一点也不知道嘛。” “是的呀。只看在家闲呆着也会放屁的爸爸,难以想像会那样被部下的人尊敬呀。” “是的,是那种人呀。男人身上——特别是高出别人的男人身上,有一种或者说是家里人无法理解的、决不给别人看的世界。” “可不是。就是说,这就叫男人的世界吧……” 翠觉得重新发现了这样的父亲和用这种眼睛看丈夫的母亲。 “我们的爸爸尚且如此嘛,西村的事就更无法了解了。” 房子下结论一般地说道,随后去厨房了。 “哦,男人不可知……” 翠自言自语着,突然想到了浅见光彦。仔细想想,浅见这个人也是诡秘多端的人。温柔、开朗,在这一点上,看上去是个非常易了解的人,但一旦想伸手触摸时,总是在远处,是个彩虹一样鲜艳,但又像海市蜃楼一样无处可抓的人。 可是,西村为什么要说那种谎呢?—— 思索又一次转向这件事。 西村生活的世界和这件事之间有某种关系吗? 还有…… (对!爸爸被害的事和爸爸一直生活的世界之间说不准有某种联系……) 说起来一次都没有这样想过,父亲一直是在那种世界里生活吗?在眼里只是平凡的父亲形象的那个父亲,事实上生活在杀意横行的那种世界里,这是翠无法想像的事。 2 藤田给西村打了电话,当从藤田那里听说西村不在的一瞬间,浅见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不安,也可以说是一种西村身边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的预感。 自从浅见问由“つ一キ”发来的传真一事起,西村人变了。刚表示出像有什么感到内疚的事似地惴惴不安的态度,忽然又正言厉色做出一张看上去无所畏惧的笑脸。 不仅是对浅见,见清野翠的时候,西村的样子好像也很奇怪,最后竟然把夫人的死说成是自杀,而且是废气自杀。 让藤田说的话,可能精神状态不正常,但是,浅见没有这样单纯地考虑。西村这样的人既然那样突然改变态度,那只能想像是有什么相应的理由而所为。 翌日早上,浅见走访了大日东工业。 大日东工业的总公司大厦,是一栋紧挨着丸之内的皇宫的、地上十八层、地下二层的褐色楼房,不用说是大公司,连三流公司都没有能干到底的穷途潦倒的流浪者浅见的眼里,那巨大劲令他跟花缭乱,甚至看上去挺吓着他似的。 一进正门的大厅那宏伟劲也使他自愧不如人家。起码有三层楼那般高的天花板、大理石的粗柱子、地板。在那里来来往往的绅士们的脚步声在天地间回响,使迷了路的狗一样的浅见蜷缩了起来。 在接待处一告诉来意,就被谢绝了,说:“西村正在出差,不在公司。”但这是预料之中的。 “如果不在,有件东西西村让我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这么一说,对方就让浅见进去了,说:那请您上八楼来。 叫“情报管理室”的是西村工作的地方。说是“室”,但整个楼面好像都被安排给了情报管理室,一下电梯,眼前就是接待处。 接待处那里有两名女子,都投过聪明伶俐的目光迎接浅见靠近过来。 一重复一楼接待处说的话,其中一名站起身来,说了声“请”便领浅见进来了。好像一楼已经和她们联系了。 一进接待处背后的门,但见一百七八十平方米的屋子里散放着二十多张办公桌,用身长一般高的隔板围着,各张办公桌感觉上都是独立的。 虽然看不见人影,但像是哪张桌子上都有正在办公的职员,各自敲着计算机的键盘。没有一个人在交谈的,只是不停地听得咔嚓咔嚓的键盘声,但反而觉得是它创造出了这片异样的寂静。 屋子的右侧有扇大门,门的中央安着一个像是大型电子锁的设备,那里面大概可说是情报管理室中枢的计算机室吧。 西村室长的办公桌用透明的丙烯壁隔开着。接待处的女子打开了丙烯玻璃制的门,说道: “请。” 浅见进入隔断里面,将拿在手里的“物品”放在了办公桌上。茶色的信封里面只装着《六法全书》,想看一下回头西村打开时的反应。 “谢谢您的关照,请向西村问好。” 浅见恭恭敬敬地道了谢,随着女子走向出口。 当浅见的手即将放到把手上时,门从另一边打开了,一名男子露出一张脸来。四十五六岁,四方的脸上戴着一副有棱有角的眼镜。 “啊,对不起。” 男子差点儿碰上浅见的脸,慌忙打招呼道。 “这个……来室长这地方的是您吧?” “啊,是的。” “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只是来送约定的东西的,已经办完事了。” “是吗?那好了吧?” 男子的视线迅速地在浅见身上扫了一遍。其动作也好,问法也好,都给人一种就一流企业的职员而言稍稍缺少风度的印象。 浅见走出情报管理室,跟接待处的两名女子打了声招呼,旋即开始朝楼梯方向走去。 “啊,请等一下。” 男子追了上来,一起乘上门刚好开着的电梯,浅见刚想按按钮,男子便从旁边伸出毛烘烘的手制住了他,按了一下十四层的按钮。向上的箭头点亮,电梯开始上升。 “对不起,我想跟您打听一些事,行吗?” “行。” 浅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从昨天和藤田说话的那一刻起,预感到事情像是会这样展开的。 “我叫荒谷。”在电梯中,男子自报姓名说,也没拿出名片,“是荒芜的‘荒’,山谷的‘谷’。您是浅见吧?” 也许是从接待处听来的。 “是的。” 浅见冷淡地点了点头,就他来说,像这样待人简慢还是少有的。男子也再也没有想问什么,默默地用目光追逐着表示楼层数的数字的变化。 十四楼的设计与八楼截然不同。出于情报管理室这一性质,大概八楼是特别的吧。这里是极其普通的电梯前厅,不用说八楼有的接待处,连门也没有,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偌大的风景画。 一下电梯,男子就走向右侧,从顶头向左,沿着墙壁有一条一直线的走廊,面向走廊左右各并排着七八座门,不知道这楼面有一些什么样的工作部门,虽然有这么多门,但丝毫感觉不到有人的样子,鸦雀无声,仿佛混进了节假日的办公大楼的印象。 荒谷打开了左侧第三座门,说了声“请”便让浅见先进了屋子,自己也进来后反手关严了门。 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张长桌子,夹着它左右排着各七张扶手椅,桌子上面,十四张椅子的前面各以整整齐齐的整理好的状态放着文稿用纸和笔记等。要是桌子上竖一面小国旗什么的,活像是板门店的南北会议马上就要开始的气氛。 荒谷和浅见一个去桌子左边,一个去桌子右边,面对面地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浅见你和西村室长是什么关系?” 荒谷掏出香烟,一面做着找烟灰缸的动作一面说道。无心看去,像是在问一个无所谓的问题,但浅见明白,其实他抱着非同寻常的关心。 “我的朋友的朋友——是这样一种关系,我们很亲密。” “那朋友是……” “……” 浅见没有吱声,将微笑着的脸别了过去。因为是在正面,所以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进人荒谷的眼帘。要是人家做这种动作,一般会不高兴的,但荒谷没有愤怒的样子,用呆板的语调说道: “是工作上的关系吗?” 浅见间隔了几秒钟后直盯盯地看了荒谷一眼。已经收敛了笑容,变成了严峻的表情。 “从西村那里还没有得到联系吗?” “什么?……”荒谷吃了一惊,条件反射般地斜着缩回了身子,“你……浅见怎么知道这件事?……” 荒谷用吊起眉毛的眼睛瞪着浅见。 “果然是这样……” 浅见露着沉痛的神色说道,哪儿还有心思为荒谷轻易地中了自己设的圈套而高兴! “你说果然,那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咯?” “不,并不知道,只是心想会有这种事的……” “哦……”荒谷向后仰着身子,“我再问一下,浅见你和西村室长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关系?” “正如刚才所说,是朋友的朋友这一关系。” “不仅仅是这种关系吧,好像连相当复杂的事情你都知道,不是吗?” “复杂?你是说西村他失踪了?” “失踪……”荒谷皱起眉头,“不,失踪什么的,现阶段还不能断定到这种程度,但……哎,算了,倒是请你说给我听听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的吧。” “那是多亏了你荒谷呀。” “啊?……” 荒谷一瞬间投来诧异的目光,一定是想自己被浅见捉弄了。这回变成了一张不快感暴露无遗的盛怒的脸: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不,正确地说,因为我感到事态已经严重到要荒谷——不,不应该说荒谷,而是警察亲自出马的地步。” “警察?……”荒谷吃了一惊,像是被弹了一下似地又一次后仰身子,“对警察,把警察……不,说警察这么啦?” 格助词1一片混乱—— 1日语中表示主格、宾格、补格、修饰格的助词,相当于汉语中的“对”、“把”等介词。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说,作为大日东工业,必须对警察参与进来这件事保密咯?” “嗯?……” 下言接不了上语,咽了一口唾液,荒谷的狼狈掩饰不住了。 “没有关系,我算是个非常嘴紧的人。” 浅见怜悯似地安慰道。 “怎么……”荒谷擦了擦不住冒出来的额头上的汗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的?” “这个嘛……” 浅见苦笑道,终究没有能说出:“因为你粗野。” “这理由有好几个,但决定性的是你刚才找烟灰缸。” “烟灰缸?……” “唉,是的。不能断言,但这屋子大概是禁烟的。仅就屋子的墙壁没有尼古丁味这一点,某种程度也能知道,但备好了会议用的笔记用品,却没有放着一个烟灰缸,因此我想能决定性地这样断言。可是,你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能想像得出你不是这公司的人。” “哦……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是警察吧。” “是啊,这样断定也许有点儿危险,也有可能是侦探社的人啦,在美国说的话是特务机关的人啦等等,但我没有那样想。” 幸好荒谷没有反驳,如果被问及其理由的话,作为浅见来说就只能说“是凭直觉”或是“因为你粗野”。不,这是真实感觉。如果是从与这么大的企业签约的侦探社派来的成员,言谈举止一定会像绅士一般。 “有这样自由地出入公司内设施的权限,所以我判断即使说是外部的人也不是民间人,再说,如果是缔结特定的合同常来这公司的侦探社的人,那么不知道这屋子禁烟就太奇怪了吧。给我的感觉是你不是这样,而是今天早上突然跑来,刚刚在公司内粗略地听取了一下情况,由此我只能得出你果然是警察这一印象。” “嗯……”荒谷发出哼声,看样子荒谷连反驳浅见的推测的心情都已经没有了。 “可是,”浅见无视荒谷的反应,说道,“西村失踪还是昨天的事吧?然而已经报了警,这一定有什么相当紧迫的情况吧?” “像是这样……”刚开始点头,荒谷就慌忙重新摇了摇头,“不,并非如此,失踪啦什么的,我根本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只是你随意这样说而已。” “用不着担心。”浅见怜悯地说道,“确实像你所说的,我从你那里什么都没有听说,只是自己随意判断行动而已,跟别的人什么也没有说。” 只说了这些话,便说了句“那就告辞了”开始站起身来,荒谷也条件反射地想打招呼,但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行不行,我还有事想问你呢。” 抬起屁股,用按住一般的手势让浅见坐到了椅子上。 “还有什么事?” 浅见连提也不提这样做正合自己心愿,无精打采地坐到了柔软的椅子上。 荒谷像是归纳想法似的沉默了片刻。浅见也与表面上镇静的样子恰恰相反,想尽早弄清楚西村的身边发生了什么,觉得脊梁针扎似地作痛。 “既然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我就作为警察重新问你,就先请你浅见大略告诉我你的身份——地址、职业吧。” 过了一会儿荒谷说道,打开桌子上的文稿用纸,拿着圆珠笔作好了记录的准备。浅见流利地回答了荒谷老一套的问题。 浅见望着荒谷拼写着小字,突然感到新的不安又抬起头来,“奇怪呀。” 浅见一嘟哝,荒谷立即抬起发愣似的眼睛: “啊?你说奇怪,是什么奇怪?” “请问,能给我看一下警察手册吗?” “啊,是,是呀,一不经心给忘了。” 听取情况前表示自己是警察这是惯例,所以荒谷也并没有露出不愉快的神色,而是掏出了警察手册,顺便也给了名片: 警视厅搜查一科见习警部荒谷时雄 “警视厅……是从总厅来的吗?” 这浅见也出乎意料。当然他以为是从管辖的丸之内警察署来的。 “是的。” 荒谷有点得意洋洋地使劲点了点头。 “荒谷你是一个人吗?” “啊?是什么意思?” “不,是因为除了你荒谷以外好像没有来搜查员,所以问了一下。” “唉,是的,我一个人。” “要是这样……” 浅见吸了一口气,随后像是和紧张一起吐出来似地说道: “这是案件吗?” “嗯?……” “就是说,不是单纯的下落不明或是失踪,而是带有什么人命相关一样的事件性吧?” “啊?不,我没有说这样的话呀。”荒谷又一次狼狈不堪,“这是那个吧,是因为我是警察吧?哈哈哈,虽说是从警视厅来的,但也没有什么人命怎么怎么的这类事呀……” 想一笑了之,但像是变僵了似地作不好笑容。 “西村正在富山县出差吧?”浅见笑也不笑地说道,“按照常识考虑,即使说西村在出差中的富山县的什么地方下落不明,但如果是毫无事件性的,那么重视信用的大企业是不会这样快地请求警察搜查的,更不会闹到甚至跟警视厅联系的地步吧。总而言之,这不是单纯的下落不明,而是西村的身边发生了什么……决不会是被害了吧?” 说着说着,浅见的不安越来越加剧。 “嗯……” 荒谷哼了三次。准是在吃惊的同时对浅见开始警惕起来。他那刑警特有的充满猜疑的锐利目光扎进了浅见的眼里。 “浅见,你知道些西村室长的什么情况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谎吧。” “说谎?……” 浅见一副火上心头的表情。浅见最讨厌警察——并不限于警察——对抱有怀疑的对方不容分说地指责说“是说谎吧”。由于这种盛气凌人的指责方法,迄今为止不知产生了多少起冤假错案啊! “我没有说什么谎呀。西村我认识,但我既不知道西村去富山干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会吧,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推测什么西村室长失踪啦,什么有事件性啦,不是吗?” “这我刚才说了吧,多亏了荒谷我才察觉。荒谷,究竟西村出什么事了?……是吗?富山县警察本部要求警视厅搜查一科协助搜查,这就是说,这不是普通的下落不明,还是伤害事件吧,说不定有诱拐或是凶杀事件的嫌疑吧。怎么样?请你老老实实地说个清楚吧。如果是那样,这样悠游自在的合适吗?怎么样?西村还活着吗?” 浅见隔着桌子像是训斥荒谷见习警部似地说道。 3 荒谷见习警部为浅见动人的力量所压倒,仿佛自己成了嫌疑人什么的将上半身向后一仰,随后又赶紧端正了一下身体姿势,露骨地显出不服输的神色,似乎在说:尽挨你这个外行人的整,能受得了吗! “你说的那种事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来说,如果发生凶杀啦、诱拐啦等等,就不会这样惟独我一个人不慌不忙地来调查吧。” 荒谷反过来大声嚷道。 “可不是……”浅见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呀,就是说,至少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判断还没有多少紧迫感,是这样吗?但富山县警方恐怕对警视厅对应之迟钝感到焦虑吧。现在,在对于所发生的事态的认识上,大概地方和中央有相当大的差距吧。” “哪里的话,有警察一体化这一原则嘛,什么因为我是地方啦,因为我是中央啦……不,这种事都无所谓,富山县警方也并没有觉得事情怎么严重,只是因为这公司的富山支社提出了请求,所以嘛,大体上……” 荒谷刚一开口,好像察觉这会成为引起公众注意的发言,于是绷着面孔中断了说话。 “好奇怪呀。” 浅见歪着脑袋。 “奇怪?什么奇怪?” “大体上也好,什么也好,富山县警方向警视厅提出这种请求,这只能考虑还是有东西使人感到会有重大事件发生,可是……” “不,那是那个呀。”荒谷对这个令人不耐烦的对手发急了似的,用一副随你怎么说都行的口气说道,“这个公司的支社长曾私下来求过富山县警察本部的要人,那要人和我们一科科长是同年级,所以跟我联系,要我关照他们一下。” “原来是这样……” 这下情况明白了,总而言之,好像还没有发生那种警察必须具体地行动的事件,但大概是发生了让人总觉得窥见案件一样的事情,便由大日东工业的富山县支社长提出请求,希望警视厅进行调查。 诚然,作为警视厅一科,毕竟不能正式开始作业。一定是这样。目前好像停留在这样一个阶段:正如荒谷所说的,作为“大体上”的措施,暂且派遣搜查一科的见习警部,让他先听取一下情况。 “出什么事了?” 浅见目不转睛地盯着荒谷,用强硬的口气说道。 “嗯?” “不管怎么样,既然支社长向警察提出了请求,那么,起码西村身边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是事实吧?因为即使不见了踪影,如果只是单纯地联系不上,那么就是私下也不至于出动警察吧。” 嗯……不,即使是出了什么事,也不能从我嘴里说呀。” “明白了。”浅见站起身来,“既然警察不告诉我,我就决定擅自把情报泄露给媒体。倘若如道大日东工业的干部职员下落不明,媒体就会高兴地扑过来吧。” “等一下!”荒谷也站了起来,堵住出口似地先绕到了桌子的一端,“你若是那样胡说八道,我可不好办呀!作为我自己,给你说了这么多话,那是因为信任你。不,如果被人说‘连身份都不清楚就信任人家,这有点儿不正常’,那也无话可说。哎,老实说,我总觉得自己是叫做信了花言巧语还是叫做受了诈骗,一不小心全说了……”荒谷严厉的脸突然间转为笑脸,“浅见,你当刑警不很好吗?不,即使不当刑警,当个私立侦探什么的,我想也是满不错的哩!” 一张严肃的四方脸破颜一笑,反倒衬托出了这个男子本来具有的好人品。浅见也情不自禁地被逗笑了。 “但这姑且不说,跟媒体说可不好,别的不说,这件事请你别做,要不我就这个了嘛。”荒谷一本正经地用右手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1—— 1日语中割脖子是“解雇”的意思。 “哈哈哈,这可是谎话呀,我才不跟媒体说呢。”浅见难为情地笑了,“只是想说一下这种挖苦话而已。不过,作为我来说,不能就这样撂下不管,所以打算马上去富山。这可是真的。” “嗯……怎么也不明白呀。我说了几次了,你浅见和西村室长的关系如果只是朋友这一关系,大概不会亲如骨肉到这种程度吧。” 荒谷见习警部背向着门,抱着胳膊,用锐利的目光望着浅见。这显然是一双长年干着刑警这一职业的男人的眼睛。 浅见避开荒谷的视线,稍思索了一下以后说道: “是有关势和集团的疑案。” “啊?……” 荒谷一副愣怔的眼神。 “事情是是这样的,我的朋友——一个叫藤田的人,他除了西村以外,还有一个大学时代的亲密朋友,去年秋上发生了一起此人被害的事件。” “你说什么?” “我想你荒谷也可能知道,在福岛县喜多方警察署管辖区被认定是汽车废气自杀的一个叫清野林太郎的人……” “啊……”荒谷突然叫起来,“原来是这样!想起来了。你浅见是那个呀,如果我没有记错,是月刊《s》吧,是那个在那本杂志上写了一篇批评警察,说那事件是他杀的文章的人吧……原来是这样!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名字。那文章我也读了,在我们一科中也成了话题,都说:‘可不是!还会有那种骗局呀!’……啊?那么,是那个吗?你是说那事件和这儿的西村室长的失踪相关?” “是的,大概是的……而且我认为双方都和势和集团的疑案有某种关系。” “真令人惊讶啊……” 荒谷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他似乎在重新估价:如果是写那文章的人,这对手不可揣度! 就浅见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但这样的话,终于不能后退了。浅见拿定主意:只能以将这个见习警部也卷进来进行“搜查”的方针进行下去了。 “能再坐下来吗?” 浅见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自己也回到了原来的椅子上。 浅见的话内容相当扼要,像是有冒犯之处也尽量割爱,尽管如此,也花了将近十分钟。 死去的清野林太郎是日洋机械设备公司的职员之事; 日洋机械设备公司建造高尔夫球场的计划和势和集团进行的福岛县的大规模开发之间似有某种接触点之事; 西村裕一工作的大日东工业在全国各地展开的大规模开发事业中也处于和势和集团相竞争的关系之事; 与势和集团关系甚密,且被称作超地区暴力团山川组的“顶名企业”的つ一キ和大日东工业的西村不知为什么像是有关系之事: 这种民间争执的背后,以加部议员为首的政界的黑幕出现不稳动向之事; 这加部的舞弊行为像是要轰动起来的时候有人袭击了加部之事: 警察和检察部门的手终于伸向疑案的根源伊势大介之事。 荒谷听着浅见的说明,几次“嗯——”地发出哼哼声。这确实是挑起刑警职业意识的饶有兴趣的话,但被列举出这些远远超出自己范围的事件和疑惑,一定是很困惑吧。特别是牵涉政界的贪污事件,那是搜查二科的管辖范围。 (纠缠进了糟糕的事——)就荒谷而言,也许想这样诅咒自己不走运是真心话。 “可是,是那个呀,你浅见也纠缠到了重大案件中啦!” “唉,我也这样想。本打算只是重新调查一下熟人的朋友自杀的事件的,但不久出来了我最为不擅长的牵涉到政界经济界的事,现在陷入了泥潭一般的地方。” “嗯,原来是这样……” 荒谷夹杂着叹息,发出了可怜的声音。也许是为事情的规模惊呆的同时,对浅见不了解政治经济问题这一点抱有同病相怜似的同感。 “那么,这回能请你谈谈富山发生的事件吗?” 在浅见说这话催促之前,荒谷见习警部呆呆地思索着。 “啊?唉,是,是的……怎么也得跟你说啦……” 下决心之前,苦思了片刻。 “事情是这样的,西村室长去大日东工业富山支社出差,这是事实。昨天下午1点左右,西村确实出现在富山支社,可是,就在这之后,离开支社住进饭店后就失去了联系。” “这就是说,是从饭店消失的咯?” “嗯,是这么回事,但听说饭店的前台服务员也没有看见西村外出,外出时应该收存的钥匙也不在钥匙箱里。支社长预定从3点开始商洽,但西村没有出现,给饭店打了电话,但完全联系不上。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于是等到4点,支社长和秘书两人去饭店,进了西村的房间。但是,房间里空无一人,桌子上放着一封遗书。” “遗书?……” 浅见吓了一跳。 “是的。不,正确地说,是个写着‘遗书’二字的信封。” “那就是说,里面是空的?” “是这样。” “噢,是透明的遗书……” “啊?透明?……啊,可不是,哈哈哈,噢,也可以这样说。” 什么都不知道的荒谷无忧无虑地笑着,但浅见紧张得像是被勒着胸部一样。 “因此,听说支社长担心西村有可能是自杀,他说:‘即使是空的,但遗书还是遗书嘛,也有可能没有写完遗书,中途停下来了,总而言之,打算自杀没有变化。’于是给县警察本部的刑警部长那里打来了电话。” “西村有自杀征兆一样的东西吗?” “不,听说没有那种事,直到刚才还来回问了一遍公司内的人,工作也很顺利,前天在公司的样子也没有任何异常,也并没有为癌症啦这类疾病所折磨的事实,家族问题也——对了对了,想必你也知道,西村很久以前太太就死了,过着随心所欲的单身生活,在这点上,我是很羡慕的。剩下的就是在女性问题上有没有烦恼……因为光是这一点是别人所无法窥测的嘛。这类事情公司的人都说了,但刚才听你说,他和叫做つ一キ的什么顶名企业还有交往吗?如果那是事实,也许是那个关系呀。” 浅见一动不动地听着荒谷说话,眼睛瞪着空中的另外一点,一眨也不眨,一直到他说完为止。 荒谷不知道该不该叫醒这副样子的浅见,他瞧着浅见的侧脸,心想浅见大概是以为自己还会说下去。 “荒谷,”浅见突然说道。与浅见严厉的视线碰在一起,荒谷“是、是”地张皇失措地答道。 “能协助搜查吗?” “啊?唉,这当然……” 荒谷似乎像听错了,以为是浅见协助警察的搜查。 过了一会儿,荒谷见习警部刹那间察觉了浅见所说的话的意思。 “啊?你说协助,不是指你浅见协助警察的搜查,而是指我协助你浅见,是不?” “是的。” 浅见若无其事地说道。 “吓我一跳……” 荒谷呆住了,但与此同时,浅见所考虑的事好像引起了他强烈的兴趣。 “你的搜查,是指那个福岛县的汽车废气自杀事件呢还是指与势和集团有牵连的那起复查的事件。” “当然是两者。不,也必须调查西村的失踪,所以一共是三起事件。” “嗯——这个嘛,我也是警察的一员,所以如果需要,我很愿意查明事件的真相……但除了西村这件事以外,其余的事我当然处于不该参与的立场……” “但西村的事与其他的事件绝不是没有关系。” “你浅见这样说,可是……不,我听了你的话,有些地方也觉得很在理呀。有是有,但我不能超出职务范围行动。不,这样和你浅见毫无保留地谈论搜查机密本身,要是暴露了的话,准是这个嘛。” 荒谷又一次做给浅见看割脖子的动作。 “如果你无论如何也要弄清疑惑的话,那么,比如说,福岛县的事件向福岛县警察本部申述如何?这就叫做合情合理。” “荒谷,”浅见悲伤地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警察不是因这种事情而改变既定事实和方针的那种组织,事实上,我写了那篇刺激性的文章以后,也根本没有听到福岛县警察本部重新开始了搜查,及至势和疑案,不知道他们想不想认真地追究……不,警察当然是想干的吧,但将警察置于指挥下的国家公安委员长官、法务大臣和首相归根到底都是在势和集团延长线上的一伙政治家,高度的政治上的考虑这东西总归要起作用,最终就稀里糊涂地完结了,最多是加部议员和伊势大介这号人作为替罪羊成为批判对象吧。得到好处的巨恶、小恶只要一味低着头,暴风雨总有一天会过去的。如果没有人出来阻制这股潮流,那么日本的正义——我们心中勉强活着的正义感便会死去。有良心的许多国民为此而担忧,希望潮流变化。国民最后寄托希望的,不是只有警察吗?被编入体制的作为组织的警察即使碍于种种情况不能按照国民所期待的那样运转,但每个警官应该本来就是市民中有最强正义感的人吧。” 浅见一口气地说着,突然停了说话,像是将翻腾的大浪打向了荒谷似地沉默起来。 荒谷目瞪口呆地听着,仿佛被浅见的目光盯着悚惧了似地移开视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实在是……哦,吃了一惊呀!实在是……” 荒谷一面发牢骚似地嘴里嘟哝着不得要领的话,一面使动摇的自己平静下来。心情中沉淀着的东西被远比自己年小的可以说是青年一样的浅见的话语搅动着,看上去很是困惑的样子。 “即使是我自己作为职业选择警察,也当然不单单是为了糊口,确实有对社会的丑恶的愤怒那样的东西,是那个你浅见所说的正义感吧。不,即使是现在,我想也并没有丢失……大概还有……只是忙于每天的工作啦,又有老婆孩子的事情,所以养成了有点惰性一样的……而且是那个,我一直认为:作为警察嘛,忠实地履行交给自己的职务就是扞卫正义……别的不说,首先像我这样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刑警,即使想对抗势和疑案啦这种大案件,也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荒谷凝视着浅见,一副眼神在说:我终于发现了反驳的方法。浅见反过来凝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 “你还记得十几年前的‘l公司事件’的时候在琦玉县首相的司机用汽车废气自杀的事件吗?” “啊?……啊,那当然知道咯,因为在我们中间也在各种各样的意义上引起了议论嘛。” “参与那事件搜查的原琦玉县小川警察署的搜查股长叫平崎的人,前些时候突然找我来了。” “噢?……” “平崎说读了我妁文章完全赞同。据说他很后悔,认为以‘自杀’来处理那起‘自杀事件’是无法挽回的一件痛恨的事。” “就平崎来说,他只不过是按上面来的指示忠实地履行了职务吧,但这不是正义,对知道不是正义的自己的良心是不忠实的。听说他十几年来一直懊悔这件事。” “嗯……不,这我明白。明白是明白,但在组织中个人能做的范围是极其有限的嘛。就说是那个平崎,既然是在组织之中,那么即使知道不是正义,在那个时候也一定是无能为力的。” “但是,虽说是组织,也是个人的集合体吧,不仅是警察,企业也是如此,仔细考虑,本来整个社会本身也是一个大组织呀。在这里面,如果没有人做——没有人扞卫正义,那不是不能阻止社会的不正之风吗?正义的中坚警察——警官,如果辜负市民的托付,那怎么办呢?” 荒谷变了脸色,一瞬间没有了血色,随后又满脸通红。一副严厉的表情,但与愤怒不同。“我服了……我服了……” 嘴里嘟囔着。 但好像并没有从心底里服。有什么东西从心里迸发出来,他一半觉得行,一半又觉得恐惧,是交错着的这两种心情变成无意识的话从嘴唇里漏了出来。 浅见耐心地等待着荒谷的下一句话。不一会儿,犹如从长时间的犹豫中醒悟过来似的,荒谷说道: “可是浅见,你究竟叫我做什么呢?我真的……不,令人遗憾的是,虽有干劲,但没有足以实行的能力和胆量呀。” “太好了……” 浅见在叹气的同时,从心底里痛切地说道。 “啊?……” “我作好了被你一开始就臭骂一顿的思想准备。这样年轻轻的,在搜查案件的行家面前卖弄本领,你一定觉得不愉快了吧?” “啊?不,哪里的话,没有不愉快呀,倒是有点儿吃惊。”荒谷苦笑道,用右手掌来回摸着脸颊,“但你浅见所说的确实是对的。我想,即使是我们警官,也许有时候不是在组织中逍遥自在,而是必须作为一个人行动。只是呀,很可悲啊,当了几十年警官,没有人命令就连行动方法都不知道了。特别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案子堆积在一起的情况,我的经验中也没有嘛,因此,惭愧得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干什么好呢?” “不,请教的应该是我。” 浅见慢悠悠地说道。 “唉……要我告诉你什么呢?” “你开始调查西村下落不明的事,不是觉得有些奇怪吗?” “啊?……”荒谷大吃一惊,“吃了一惊啊!……不,不知道跟你说的意思是不是一样,确实我今天早上赶到大日东工业,见了各种各样的人,听了他们的话,是倒渐渐觉着奇怪起来。不过,断定奇怪就算是你浅见吧。” 荒谷有点疲惫似的无力地“哈哈哈”笑了起来。 “首先说什么奇怪。这些职员身上,没有西村现在下落不明这种紧迫感,也见了情报管理室的他部下的几个人,听了他们的话,但大家都只是纳闷而已,说;‘这是真的吗?’‘好像是啊!’当然咯,并没有什么想到的,倒是清清楚楚地从他们身上看到一种想赶快结束谈话回去工作的气氛,总觉得只是自己在那里瞎折腾似的。” 浅见也想起了情报管理室的鸦雀无声的气氛。难道那寂静不是因为室长下落不明或是来自警察开始搜查而引起的紧张,而是不关心所至? “而且呀,我请他们给我看了看西村的办公桌的抽屉,那抽屉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让人都觉着吃惊。要是说西村认真那就无话可说了,但在我的眼里,总好像是一种预感到他将要失踪的印象。” “我也这么想。”浅见像是受到荒谷的感想所鼓舞似的,断定地说道,“西村是在作好了什么重大的思想准备后失踪的,这是确凿无疑的,对吧?” “这个嘛,里面是空的也好什么也好,总而言之留下了遗书嘛。但听说你也有什么这样想的根据,是这样吗?” “唉。还没有清楚到能说是根据的程度,但追溯一下迄今的经过,觉得西村他预计到这失踪,一步一步地作着准备工作。” “这是怎么回事?”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以前,”浅见摆出了一副慎重的架势,说道,“有件事想请你荒谷做。” “唉,什么事?事到如今,说破罐破摔有点什么,不过,就按你浅见说的,协助搜查也好,什么也好,我什么都做。” 荒谷开玩笑似地说道,但脸颊紧张得僵硬了。 “大日东工业的董事——是啊,这个公司的组织我不太清楚,我想最好是负责营业部门的董事,请你见见那个人,这样问他:‘福岛地方的开发计划好像很顺利,是吧?’” “唉……” “而且,讲到什么的时候,顺便——比如说,在报告有关西村失踪事件过程中,要是你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他冷不防地提出这个问题,一定奏效的……” “嗯……”荒谷用一双凝视可怕东西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浅见,使劲地点了点头,“明白了,做做看吧。这种做法是刑警的特技一般的东西嘛,但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对方大概在回答了‘很顺利’后会大吃一惊的,而且大概很想知道你荒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可不是……” “这样的话,就请你演一下骗弄人的戏,说上几句话,比如:‘啊,这是不该说的事’啦……” “哈哈哈,有意思起来了。” “然后,请你告诉他:‘这是刚才从一个叫浅见的男子那里听来的。’” “啊?说出你浅见的名字也没有关系吗?” “唉,那是目的,因为倘若不这样做,就不能请他把我卷进去嘛。” “卷进去?……干这种事,不危险吗?” “这……不清楚。也许危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浅见微微一笑。 “哦。但这个我可是不敢领教呀……” 与浅见形成鲜明对照,荒谷变成了一副阴沉的脸。 “不用担心,因为我有强有力的伙伴嘛。” “所谓强有力的伙伴,那是谁?” “当然是警察咯。” 就浅见来说。几乎是认真地说这话的,但在荒谷听来抑或像讽刺的缘故,那张脸变得越来越闷闷不乐了。 那天晚上,浅见逮住哥哥,说了关于他在大日东工业的“搜查”情况,当然只说了对他来说有利的部分。阳一郎毫无表情地听着浅见汇报,但对弟弟提出的让荒谷见习警部跟他一起去富山的这一要求,歪起了脑袋: “无论如何也得是那个见习警部吗?倘若警察厅的人就行,几个人都可以派遣,可是……” “并不是无论如何,但最好是荒谷,老老实实的人品,而且已经与大东日工业接触,在某种程度上也了解内情。再说,既然已经参与了这起案件。那么从管理情报上来说,将荒谷限制起来不是上策吗?” “嗯,光彦也考虑起相当狡猾的事来了,”刑事局长笑了一下,随后说: “行吧,就按你的希望做吧。但是,荒谷见习警部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人,所以派遣他去富山始终是以让他调查西村的失踪为目的,可不能让他参与搜查势和疑案呀!只是这一条线,请你一定得守住才是。” “明白了。”虽然这样回答,但浅见已经将荒谷卷入了势和疑案。虽说是顺着谈话的发展说这话的,但这将是欺骗哥哥,浅见很是内疚,但此时他决定假装不知。 第八章 无止境的崩溃 1 原环境厅长官、众议院议员加部总次郎因涉嫌受贿被东京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部逮捕的消息比较冷静地作了报道,一般市民也认为迟早会是这样的,倒是感觉来得太迟了这也是事实。 与加部的逮捕一前一后,势和集团的统帅伊势大介也被要求自行出庭,在短短的讯问后,以涉嫌行贿被拘留了。 浅见是在福山站附近的小餐馆与警视厅搜查一科荒谷见习警部一起边吃着汉堡牛肉饼客饭,边看电视新闻得知这一消息的。 这一天,福山天气晴朗。听说这个冬天的12月初来了第一次寒流,但过了年以后变成了暖冬,从那以来一直是远比往年暖和的天气。 电视的新闻中是这样解释的: 围绕势和集团用途不明的巨额资金的疑案,经过半年的内部侦查已发展为贪污受贿事件;除了加部议员以外,势和集团方面涉嫌将巨额资金提供给以田坂派为中心的多名政治家,根据今后搜查的进展,估计会出现给田坂政权以深刻影响的事态。 几天来,加部大概预计到自己会被逮捕,住进了市内的医院,东京地方检察厅的审讯好像是去医院进行的。可以说是老也不断气的最后的挣扎。地方检察厅得到医生的诊断,确认是能忍耐拘留的病状以后,以有可能消灭证据为理由在医院内将其逮捕了。 电视的画面上映出了出现在医院大门口的加部的身影。穿着西装,没有结领带,看上去很健康。稍稍挺着胸走路的样子与往常一样,但表情僵硬,眼镜后面的眼睛左顾右盼,局促不安,非常惧怕记者们的照相机。左右前后被搜查员警卫着从大门出来时像是踩空了台阶似的差点儿摔倒,被搜查员扶起的那副样子实在悲惨。 “终于要监禁起来了。”荒谷向浅见倾斜着身子,说道,“过去我一直以为这是和我们一科毫无关系的案子,形势微妙起来了。” 听起来那副口气像是想说:只因在大日东工业“遭遇”上了浅见光彦这个人,就将闯进意想不到的地方。 当然,荒谷从浅见那里听了那件事以后,对西村裕一的失踪是否真的与势和疑案有关只相信到半信半疑以下的程度。 “你浅见热心的谈吐间充满着热情一样的东西,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被这种东西搅动着。”荒谷这样追述说。 照浅见所委托的,荒谷会见大日东工业的董事。就在说起“在福岛县的大规模开发”的一瞬间董事的表情突然改变,倒是荒谷被吓了一跳。 董事说了一声“您是怎么……”后,半晌说不出话来。随后,像是着了魔似地作了透露大日东工业正在取代势和集团逐渐掌握福岛县地区开发事业主动权的发言。甚至补充说:“这件事务必请您保密……”所以此事恐怕还没有正式公布吧。 不管怎么样,包括这件事在内的所有事情都如浅见所料,荒谷立即成了“浅见教”的信徒。 虽说如此,但也确实不是搜查一科的刑警该参与的案子。将在大日东工业的调查结果(包括浅见的出现)向上司搜查一科科长汇报了一遍,荒谷的职责和权限就此为止。无论怎么相信浅见,剩下的也只是任凭上司判断。如果上司认为有必要继续搜查,就向刑事部长建议,由刑事部长作出判断,根据情况将由二科、四科出去吧。总而言之,就是弄错了也不会由一科的见习警部出面。即使从听荒谷汇报时的一科科长冷淡的态度来看,也毫无疑问将会是这样。 可是,不知是为什么,这天的傍晚,荒谷被搜查一科科长叫了去,命令他去富山出差。当然这也是“保密”的。 “那个浅见的话,还是有东西应该倾听的,而且从熟悉福岛县的情况这点来看,浅见说不定有什么情报。因为大日东工业还并没有正式提出搜查愿望,所以作为警察还没有到公开行动的阶段,但如果是朋友浅见寻找西村行踪的话,那大概并没有问题吧。出于这种立场,我想请你为浅见的行动提供方便。” 从来没有见过一科科长的这副紧张样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吞吞吐吐的语调也让人放心不下。 “但是科长,虽说作了敏锐的推理,但让这样一个民间人士浅见参加搜查,这好吗?” 荒谷扔过去一个理所当然的疑问。 “没有必要抱这种多余的疑问!再说,虽说是民间人士,但请他协助警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科长露着生气的脸色,这样说道。 从这时起,荒谷对浅见光彦这个人的来路抱起怀疑。那个墨守成规的权力化一样的搜查一科科长说什么“请民间人士协助”,这跟黑社会将任侠之道挂在嘴上,说“不给外行人添麻烦”一样需要提高警惕。 (究竟他是什么人?) 荒谷翻眼珠儿望着就在眼前的浅见的脸。 浅见用叉巧妙地抄起添在汉堡牛肉饼客饭上的煎鸡蛋的蛋黄,扔进了嘴里。只要看一下这个动作,就会觉得他专心致志地吃着饭,但浅见的耳目却向着电视的画面和周围的顾客。这荒谷也清楚。看着虽然是一张不解世故的公子哥儿的脸,但像是千锤百炼、老奸巨猾的老刑警似的,若无其事地在四面八方安着天线的浅见那副样子,荒谷暗暗地赞叹不已。 餐馆的顾客像是从附近的大楼里出来的工薪族类型的男子居多。大部分顾客都出神地看着电视,净在谈论事件会如何发展这一话题。 “打算干到哪一步呢?” “反正最后不了了之吧。” 在旁边的席位上,四十岁上下、推心置腹的同事一类的两个人一面用牙签剔着牙,一面用听上去不太客气的声音给予着评论。 “不,这一回不是连相当一级的大人物也进去了吗?” “哪会进去呢!” “可是,原首相也不是答应就任高尔夫球场的名誉会长还是什么,拿了上亿的钱吗?既然暴露到这般地步,即使警察也欲罢不能了吧。” “不,不管发生什么,也绝对不会进去。要不,咱们赌一下吧!结果,政治家被逮捕的只是加部,其余的两三个人可能成为话题,但不清楚会不会到起诉这一步。即使被起诉,十年二十年地审判的过程中,这些老头们也都死了。” 真令人吃惊!极其普通的工薪族让人觉得很是达观似地说着看透了事态结局一样的话。 难道这种达观作为日本的常识正在国民中扎根? 浅见想让哥哥听听这对话,但另一方面又不想让哥哥听到。也许那是一个警察这一级所无能为力的世界。 “可是,拿到钱的不会只是加部吧。” 顾客的对话还在继续。 “如果地方检察厅催逼的话,准会从加部和伊势大介的嘴里一个又一个地说出甚至是大人物的名字。” “即使加部和伊势说出来,但如果本人说没有拿,检察厅就毫无办法了呗。大人物们一定会推脱说担任贿赂中间人的加部中途全部侵吞了,始终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是这样,但据另一说法,光是给政界的钱就有几十亿几百亿的。事实上钱是从势和集团那里出来的,所以流向了哪儿,又是怎么流的,大概不会完全没有记录吧。” “唉。只是这点不可思议。虽说是势和,既然是一家那么大规模的企业,那么必须提出决算报告,我想是无法欺骗的……不会是从金库里抓取了钱撒出去的吧,所以我想会计不会完全没有掌握的。” “是啊,担任会计的人不会不知道的。我们公司,临时支出的细算要是晚了一个月,会计科科长就会跑来大声斥责你,那副脸色就好像你侵吞了公款一样。” 最后用非常浅显的话发了几句牢骚,随后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店。 起初无心听着的浅见,在他们的对话的最后部分仿佛被“当”地打了一下脑袋似地感到震惊。 “临时支出的细算……” 浅见喃喃自语了一下。 “啊?说什么来着?” 荒谷问。浅见有点厌烦地感到,今天早上在上野车站相会以来荒谷一直用一副观察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不,刚才两人说的话有点挂在心上嘛。” “啊,说了加部议员逮捕的事,是什么挂在心上?” “他们说了临时支出的细算的事吧?” “唉……” “已经很长时间跟我无缘了,在我还是工薪族的时代,我也曾经为那个临时支出的细算伤透了脑筋。” “……” 荒谷将诧异的目光投向这边,像是在想:你打算说出什么来呢?浅见心想,或许荒谷是在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 “乘电车啦,坐出租车啦,和顾客喝茶啦,要一一记录这种详细的开支吧,这种工作我是最不擅长的,临时付款有也好没有也好,处理发票总是延误,从未有过计算,所以最终我死了心,认定自己是那种不能在公司干活的素质。” “啊,这我清楚。”荒谷安慰似地说道,“办公桌上的工作我也不擅长呀,特别是那个日志啦,搜查报告啦。只要没有这个,警察也不知道是个多好的岗位啊!……那么,是那临时付款细算的什么东西让你挂在心上呢?” 浅见又一次认识了荒谷的执拗,苦笑说: “所以呀,我痛感对临时支出的细算感到棘手的我,一旦参与这回这样的牵涉到政治家和企业的——用推理小说说的话,属于所谓‘社会派’一类的内容的事件,辛苦那是理所当然的,这么长时间与事件打交道:但依然没有能抓住事件的整个面貌,以至自己都心里着急,这首先是因为这起事件若是去掉了有关政治和经济的问题,那就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那种事,”荒谷撅着嘴唇说道,“一科的我们也一样。牵涉政治经济的案子由二科专门搜查,一旦有贪污渎职情节的,就稀里糊涂了。所以,就是这个案子,比起我这样的人来应该另有更合适的人选,我不理解科长为什么命令我去富山,我都怀疑是不是你浅见在背地里活动了。” 被荒谷目不转睛地盯着,浅见吓了一跳。当然,通过哥哥给搜查一科做工作,请他们起用荒谷的是浅见。 “哎,别这么说,好好相处吧。再说,即使是牵涉政治经济的案子,究其根源也都是人干的嘛,所以什么地方应该有突破口的。事实上连我这样的经济盲脑子里也闪出好主意了嘛。” “啊?闪出好主意?是什么样的主意?” “总而言之是:抓住案件的什么的话,就能弄清这个贪污事件的结构!” “唉……啊?是闪出了这种主意呀?好叫人吃惊呀!这不是最重要的事吗?究竟为什么……不,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说了吧,是临时支出的细算。” “那是什么?” “即使是千日元、百日元单位的临时支出的细算,钱的流向也有严密的核实机能发挥作用嘛,所以,几亿的钱的流动,不会不留下任何记录和证据吧。你不认为什么地方一定有这些资料吗?” “这个嘛,大概有吧……” “有吧?可是,报纸和电视上报道的只是模糊的金额,往日严厉的负责会计的人究竟是怎么啦?” “可不是。这么说倒也是啊……” (那么?)荒谷将流露着这种神色的目光贯注到浅见的嘴边。 2 即使是“浅见教”的信徒荒谷,对临时支出的细算和据说是几十亿、几百亿单位的势和疑案如何联系也一定觉得很纳闷。 凝视浅见的目光就是那副丝毫不相信嫌疑人的供述的刑警的目光。 “哈哈哈……”看着荒谷的表情,浅见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都想到了这种事,所以警察和检察部门不会不在追究负责会计的人,你说是吧?” “这还用说吗?”荒谷满脸惊讶地说道,也是一副发现有人更是经济盲,抱有优越感的神色,“正因为如此,才导致加部议员的逮捕。” “就是说,账簿上也记载着钱从势和集团流到了加部议员那里?” “这个嘛,大概是吧。” “只是加部一份吗?” “这个嘛,还不清楚,但至少加部议员的情况,大概有用作证据的东西吧。确凿的证据这东西。” “就是说,势和方面作为交给加部的钱而支出的记录和加部方面表示收到这笔钱的进款的记录两者齐全,是这样吗?” “这个嘛……” “拿出钱的一方无论怎么声称自己支付了,但如果加部方面一口咬定说没有拿,那也不是很难立案吗?即使能证明收下了,逃脱的方法也有的是,什么是秘书收的啦,什么是政治捐款啦,什么并末受人托过情啦,什么没有职务权限啦,等等等等,这就是政治的世界吧。事实上,原首相恬不知耻地辩解,说什么‘我保管了两年’,结果通行了。加部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种战术也未能逃脱,只能考虑检察部门有证据证明他受入托过情,你说是吗?” “对,对,是吧……” 荒谷这一回变成了重新认识浅见的目光。 “但加部拿的钱至多一亿左右吧?从势和集团不正当支出的几千亿这数额和听说是流向政治家的几十亿、几百亿这金额来看,这些钱不过是一点点而已。关于其余所有的钱,从何处流向何处,从谁流向谁,这记录和证据都完全没有吧?不可能有这种怪事的!” “说是这样说,但事实上没有被发现嘛。” “真的没有被发现吗?” “啊?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警察隐瞒着吗?” “怎会呢……浅见,不管怎样,这说过头了!对于违法行为,警察是严正对待的。” “能这样断言吗?” 浅见用眯缝起来的眼睛凝视着荒谷。 “……” 荒谷表情复杂起来。一定是浅见的文章揭露的福岛县喜多方警察署管区内的汽车废气自杀事件和十几年前琦玉县小川警察署管区内的同样的事件掠过了他的脑海。 即使是据说是政治性介入比较少的凶杀案和盗窃案等一科管辖的案件,有时候也会因为上面来的指示而被强行歪曲了搜查方针,更何况在审理完全是牵涉政治的案件时,称为是出于政治上考虑的压力大概会强力地起作用吧,这在谁的眼睛里都清楚。 “我想揭露贪污案件的证据一定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浅见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说被藏了起来……是被藏在什么地方?” 荒谷忧心忡忡地以稍稍前倾姿势抬头望着浅见兴奋的脸,说道。 “这个嘛,不是在我想像的地方……就是警察或是检察部门藏着。” “警察?……” “唉,大概吧……因为不管是警察部门还是检察部门,掌握着它们领导阶层的,是与加部一丘之貉的政治家嘛。” “可不是。确实……不,哪里的话!你也说得太厉害了。” 荒谷不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午饭时间早过了,周围的餐桌上几乎没有了顾客。 大日东工业福山支社乍一看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诚然,大概也有这样的原因吧:失踪的虽然是干部职员,但他是东京总社的人,并不是直接影响富山支社业务的那种事件。 福山支社自己有一座面向站前大街的七层楼房,使用着二楼以上的全部楼层。一楼租给了银行,地下层租给了餐馆和咖啡馆等,说起来这也是为了本公司的方便。 大日东工业之所以在富山这一地方城市设立支社,建造这么大的公司自己的楼房,是因为富山县下面有大型的工厂。战后不久,最先响应富山县和富山市热情的招商的,是大日东工业,那以后,富山县、富山市和大日东工业的“蜜月”持续着。比较廉价的劳动力和从立山连峰供给的丰富的水资源使富山工厂成了大日东工业的事业所中最重要的存在。 被让到大会客厅,支社长立刻赶来了。支社长叫新川,是个五十五六岁的敦厚的绅士,好像从心底里担心着西村的失踪。 荒谷规规矩矩地自报姓名说自己是“警视厅搜查一科见习警部”,但浅见只是自我介绍说:“我是西村的朋友。” 据新川说,西村的“失踪”完全是突如其来的,理由和原因都无从考虑。 “虽说里面是空的,但终究有遗书,所以我很担心,心想也有可能是自杀。不,当然咯,关于自杀的理由丝毫没有可想得到的……” “能请你谈谈那天西村的行动好吗?” 浅见说。 “关于这点,已经告诉警方了,您还不知道吗?” 新川微微皱了皱眉头,那副口吻像是想说:事到如今,还问什么呀? “听说西村下午1点左右来了这边,随后住进饭店,预定下午3点出现的,但没有来。” “你说得对。我们掌握的目前就是这些,关于那以后什么时候离开饭店,或者是否会见了谁这类事情,因为没有目击者,所以不清楚。” “啊,不是这个,我是想问在这以前的事。就是关于到达富山时的事情,西村是乘飞机来的吗?” “是的。” “是从东京来的?” “是的。乘刚好中午抵达的航班来的。” “啊,那么有人去迎接了吧?” “嗯?是的,公司的人去迎接了。” “那就没有错。那行李有多少?” “行李……听说只是一个手提公文包。” “有多大?” “啊?这个么,大致是这样一个东西吧。” 新川支社长用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长方形给浅见看。好像是一个大小极其普通的包:宽三四十厘米、长五六十厘米左右。 “要是这样,一装工作需要的文件,其余就只能装进一些当天回或是至多住一宿用的小东西了。” “是这样吧……” 新川稍感不安似的目光在浅见身上扫了一下。荒谷见习警部边独自笑着,边同情着对方,浅见这个古怪人的古怪言行的受害者。 “西村下落不明以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吧……就是说,这期间一直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咯?” “不,是那个吧……就是说,西村他……” 新川刚要说“如果还活着的话……”就哽在喉咙里了。 “再说另外的事。”浅见说,“那是去年9月末左右,西村来富山了吧?” “去年9月?……请等一下。” 新川给部下打电话确认了一下。 “来了,是9月24日。可是,这有什么……” “那天西村的好朋友、日洋机械设备公司的叫清野的人死了。暂且定为自杀,但好像是被害的。” “嗬……”新川吃了一惊,诧异地说道,“那您是说,那位被害的事件和这一回西村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咯?” “大概吧。” 浅见使劲点了点头,新川困惑似地将视线转向荒谷的脸,那副神色似乎在说: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说话好奇怪! “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呀!这种事连警察也什么都没有说,究竟是怎么了?” 即使被新川这样询问,荒谷困惑的程度也和新川近似。 “关于这件事,眼下正在进行调查。” 至多只能说到这一程度。 “9月西村来的时候,如果我没有记错,是住了两宿吧?” 浅见不管两人的困惑,问道。 “是的。您很了解呀。” “唉。因为清野的葬礼的时候西村说了这件事嘛。” 浅见自己都感到吃惊:竟然这样信口开河,接连不断地从嘴里说出这种随随便便的话来!弄得不好,也许自己有骗子的素质。 “当时这儿也是有会议,对不?” “不,那时不一样。是以视察富山工厂这一名义,但实际上说是因歇口气儿的事来的。这么说来,记得他好久也没有像当晚那样痛饮。” 新川支社长露出不胜感慨似的眼神。 “您说好久也没有,那您以前曾经跟西村这样喝过酒咯?” “唉。他比我晚两届,是富山工厂还那么一丁点儿大的时候同吃一锅饭的伙伴。当时两人都很贫穷,每当在饮食售货车互斟廉价酒的时候,又是幻想又是担忧着日本经济的将来,挺是尽兴的……” “跟我们现时的年轻人不同,西村和支社长都是老老实实的人,大概很多时候会愤慨激昂吧?” “不,比起愤慨激昂来,说起来倒是理想很多呀,因为日本经济还混沌不清嘛。但预感到混沌之中会开出莲花一样的大花来。我们可朝着那一天一个劲儿地猛冲,对,流行‘猛烈’这个词,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吧。” “也许”浅见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西村的太太是富山人吧?” “是,是的。”新川一下子变成了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的欢跃的声音,“他的故事是一部纯洁爱情的传记呀!他太太的家是个极其保守的旧家庭呀,怎么也没能准许,说是婆家早已定了。不久,他将调到总公司工作,最后他露着一副像是准备和老头子对刺一样的面相闯到女方家去谈判了,结果他太太就如同被逐出家门跟着西村去了东京。不,那个时候很纯真。是个好人呀……” 新川无意之中吐露的“那个时候”这一话语挂在了浅见心上。 “人要是总是保持纯真就好了……” “嗯?……”经浅见一说,新川好像才察觉自己不假思索的话,“不,西村可是个好人呀,基本上吧。他太太也是看上了他的这种耿直的地方。但世上有时候不尽如人意,特别是一当上官,有时候本非所愿也是不得已的。现在的年轻人一不顺心就马上辞职,但我们那个时代隐忍持重被看做是美德。” 浅见并不是想用话套出话来,但结果新川就说出了西村也有什么“不耿直”的一面。 “西村的事您问过他太太的娘家了吧?” “当然。他跟娘家一直处在断绝关系的状态嘛,所以对我们的查询也极其冷淡,可气势汹汹呢,倘若不小心走访的话,很可能被劈成两半。大概认定他太太过早去世是因为西村的缘故吧。” 新川回想起此事,缩起了脖子。 3 从大日东工业稍往南去的地方,有一个富山城址公园。富山城是由前田利家建造的,但在庆长十四年因城下大火而烧掉了。其后在前田本家三代利常的时候将富山分封给次子利次时重建了富山,至因明治维新而解体一直是前田家的居城。 乘昭和二十九年的富山产业博览会之机,重建了三层的天守阁,它就在城址公园的一角。 本来都被叫做“浮城”,那映在围城河里的华丽的天守阁雄姿成了富山市象征性的景观。浅见和荒谷伫立在围城河边眺望了一阵子城池。已经接近下午5点,晚景的气息与寒冷的空气一起开始在周围荡漾。 “浅见,支社长刚才也说了,富岛县的事件和西村的事件有关系吗?那是真的咯?”荒谷忍受不住这沉默似地说道,“听着你浅见充满自信的话,总觉得你早就掌握了事件的真相,可真实情况怎样呢?” “大概吧。”浅见点了点头,“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那么这两起事件是有关系的,我想在它真相大白的时候,包括势和疑案在内的整个事件的谜就弄清楚了。” “是直觉吗?……” 荒谷抱起胳膊。 “凭直觉的话缺少说服力吗?我认为搜查全凭直觉。” 浅见苦笑着说道。 “嗯,你浅见的直觉也许可以信赖,但我们的场合怎样呢,至少拿现代警察来说,上面指示要我们注意不要凭直觉和预先判断进行搜查,要是说什么搜查全凭直觉,就会被我们的科长和检察官不是嘲笑就是大声斥责。” “是吗?我倒是认为:要想破现代的复杂奇怪的案子,搜查一方也必须有复杂奇怪的因素,事实上,光靠依据材料的讲道理的搜查破不了的案子不是太多了吗?” “是啊,这倒不是不能那样说,可是……那我来问你,对于这回的案件,拿你浅见来说是什么样的直觉发挥着作用呢?” “被你这祥直言不讳地一问,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简单说来,就是某些事很奇怪。” 浅见装出一副正经的神色说道。 “奇怪?……是什么,那是?” “不,总而言之是奇怪。这回的整个案件中,有很多无法说明的奇妙情况吧。” “唉,是吧……” “是的。比如说,拿我开始参与这案子的说来是开端的喜多方的案件来说,不是很奇怪吗?那个清野的‘废气死亡事件’,尽管我说有浓厚的他杀嫌疑,但至今还依然作为自杀处理。” 边说浅见的脑海里边浮现出了与清野翠一起走访的喜多方的冷飕飕的山林的风景。 在那空寂的山中,她父亲浑身沾满了废气的黑烟子,留下懊悔死了。从想到他那懊悔,对致他死亡的人的蛮不讲理感到愤慨时起,就与这可以说是宏大的贪污事件打起了交道。 清野的死也好,对此浅见的愤慨也好,可以说那都只是极其个人性的东西。的确,如果与世界的宇宙和社会的大潮流相比,清野林太郎的死也许微不足道。 但是,对清野和清野家族来说,纵然是微小的,但是他们的宇宙。释迦说:“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不管是世界的宇宙还是个人的宇宙,目的地是同一个大宇宙。应该认为:无论是谁,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抹杀个人的宇宙就等于抹杀世界的宇宙。 眺望着耸立在眼前的天守阁,想起了曾经住在这座城里的人。浅见严肃地想:他们的宇宙、清野林太郎的宇宙以及自己的宇宙以一瞬间般的时间差连接着。 好像沉默了很长时间。 “还有那封奇怪的遗书。”察觉到荒谷担忧的视线后,浅见继续说道,“即使是那封里面空的遗书,至今还没有做出能让人理解的解释,而且这次发生西村的失踪事件,这边的遗书也是空的,即使是不凭直觉的警察也不能以只不过是偶然的一致来处理它吧。” “这件事不是偶然的一致吗?” “唉,那你是认为是偶然的一致咯?”浅见反问道,“清野和西村是从大学时代以来的最好的朋友,两个人都留下里面是空的遗书,那只不过是偶然……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那么,是有某种意图吗?” “当然是的,至少西村准是以明确的意图留下里面是空的‘透明的遗书’的。” “哦,透明的遗书一一啊,原来是这样。或许……”荒谷为自己的设想兴奋不已,说道,“在福岛杀害清野的不就是西村吗?所以你刚才要弄清当天西村的下落吧?支社长说了证明西村不在犯罪现场一样的话,但那东西如果使用骗局的话,也许作案是可能的。是啊,要是这样的话,西村的失踪或者是自杀的动机也就能解释了。他死了心,心想已经无法逃脱,所以决心自杀……怎么样?这不是真相吗?” 荒谷见习警部将身子向后一仰,似乎在说:“我的推理怎么样?” “不,不对。”浅见皱着眉笑道,“我承认我一时也怀疑西村有作案的可能性,其实,我还没有跟你荒谷说,前些时候西村连续好几次有不可理解的言行,甚至觉得是一种像是自己揭发自己犯罪似的自暴自弃的言行。正因为这样,正如你说的,我确认了一下西村出差的事实,但支社长不是很好地替我证明了西村不在犯罪现场吗?考虑一下从这儿至福岛县的距离,西村作案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事实可是推翻不了呀。” “嗯……这倒也是,但这样的话,究竟为何失踪,为何留下愚蠢的遗书一样的东西呢?” “我想西村是有某种目的或是说意图的。” “他的意图是什么呢?” “这……” 浅见一瞬间犹豫了一下,随后说: “大概是警告吧。” “警告?” “唉。也许说告发更恰当。” “说告发不妥当吧。想告发什么呢?是所谓内部告发这种东西吗?就是说,大日东工业内部有舞弊啦……这么说来,正如你浅见说的,大日东工业参与了势和集团的可以说是舞台的福岛的大规模开发,这好奇怪呀!” “这个嘛,虽然不能断言没有,但我想大概不会,因为西村很爱大日东工业的。”浅见摇了摇头,“我想西村不是对这种琐碎的、个别的现象,而是在更大的意义上向我们发出警告,对我们的玩忽职守、警察和检察的玩忽职守……” “警察的玩忽职守?”荒谷只是对这一部分不满地做出了反应,“警察玩忽职守吗?” “唉,是玩忽职守呀。”浅见直截了当地说道,“仅就这回的案件而言,自清野的可疑的死开始,在牵涉到势和的许多舞弊事实——原首相有一个以就任高尔夫球场的名誉会长为条件拿人家几亿日元钱的秘密约定啦、其派系的议员收了两千万日元啦、还有加部议员袭击事件的真相等许许多多事情堆积着的情况下不断发展,好不容易只是加部议员像是替罪羊似地被逮捕了,但突然间,在搜查线上被议论纷纷的这许许多多事情,不用说媒体,甚至连谈论都不谈论了。现在的这种状况不是太令人费解吗?所以我说警察玩忽职守。不,不光是警察。 政治家不用说了,整个社会都软弱无力,免不了要被人指责是玩忽职守。” “这我也承认。”荒谷也神色严厉地断然说道,“确实每当发生贪污事件,最初的干劲不知到哪儿去了,完了一看,只是一种雷声大雨点小一样的结果,对此,就连我也很生气呀!但是,在福岛发生的汽车废气自杀啦,这回西村的空的遗书啦,这些案件说起来都是极个人性的案件吧,我不明白与整个案件——就是说,加部议员的舞弊事件等这一些大案件怎样联系起来。” “是吗?倒是考虑一下整个势和疑案的话,这奇怪的程度不是越来越清楚了吗?” “这话怎说?” “势和疑案什么的,表面上很巨大、复杂,在我们外行人看来似乎是一起不知从哪里下手好的案件,但从推理游戏的感觉来说,实际上是一起极其单纯的粗糙的案件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诡计。” “啊——?怎会那样……这才是复杂奇怪的案子,我这号人怎么也不明白道理呀……” “不不,实在是太单纯了,因为这种舞弊和贪污事件自古以来有一定的模式一样的东西,最多是稍稍玩弄一下或是改变一下花样,加上一些时代背景的色彩罢了,不是吗?政治家和政府官员敲诈企业和财界的模式,我觉得陈旧得都令人厌倦了。” “可是啊,事实上真相怎么也没有解释清楚嘛……” “所以说,就是这里奇怪,一贯奇怪。” “嗬,是一贯奇怪……” 反复回味着浅见的孩子话,连荒谷的表情都变得幼稚了。 “既然逮捕了现职的国会议员加部,这是因为警察和检察部门有了相应的证据吧?” “当然像你所说的吧。” “所谓证据,不是单纯的情况证据,必须是确凿的物证。” “确实如此。” “这物证能想像是哪一些东西呢?” “按常识考虑的话,大概是证明钱的往来的账簿啦、向银行账号的转账啦这样一些东西吧。” 经济盲的荒谷将视线投向空中,寻找出了答案。 “是啊。”同是经济盲的浅见也运用他的全部知识,说道,“也许有更明确的东西。即使是刚才在餐馆里听到的对话里出现的临时支出发票这类素朴的东西,对证明疑惑也十分有用吧。税务署的监察都能非常简单地抓住舞弊和漏税的事实,可最大限度地使用警察的搜查权,一直未能发现那种东西,这才是从常识来说无法理解的事,倒不如理解为警察早已掌握了物证较为正常,不是吗?” 对于浅见责问般的严厉的语调,荒谷只是“嗯——”地哼了一下,没有回答上来。 “这回的案件清楚地说明了这样一个现实:无论积累了多少物证和材料,案件也未必得以解决。要不然,现在应该不光是加部一个人,政界的大人物们也都陆续被逮捕而无法收拾了。” “不,无论怎么说,这也太过激了。” “哪里的话。”浅见使用了非得让对方屈服一般的高压的口吻,就他而言还难得这样,‘如果有足可以逮捕加部议员的材料的话,当然也不会没有一套关于其他人的材料,警察的搜查如果像金科玉律一样重视材料和证据的话,应该是能毫不迟疑地以税务署揭发平民漏税一样的严厉刑事起诉政治家们的。” 说着说着,浅见渐渐怒火中烧。 “可是,无论怎么等待,警察和检察部门也不想这样做。检举加部议员一个人都白白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手续。一般市民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没有道理的事,从他们的感觉来看,那种焦急劲真是难以置信。” “不,不仅仅是一般市民,我也不明白呀。” 荒谷不无遗憾地撅起了嘴巴。 像荒谷这样二十多年认真地当着刑警,当着当着,便会动辄面无表情。看明白嫌疑人的内心是自己的工作,可倘若能被对方看透了自己的心情那就没法子了。就这样,给自己的心穿上一副铠甲就成了习性。 更何况对体制的愤慨,就更不轻易表露了。因为从体制一方拿着工资,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实际上对组织绝对顺从,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 就是因为这样的缘由荒谷真的生气了。 “拿了几百万、几千万的政治家先生们根本逮不住,甚至都不会下台。什么因舞弊而被判有罪的人却又在选举中当选,现在作为保守党的干部统治着一亿两千万日本人,哪有这等荒唐事!这样的话,先生们嘴上还谈什么政治改革,也不会有人相信呀。警察,即使想扞卫社会正义也阻挡不住他们,每当被老婆和儿子问究竟是怎么啦,我总是不得不溜掉。” “你大概生气了吧?” 浅见露出微笑,说道。 “我可是真的生气了!一个民主主义的国家里,警官理屈词穷得不得不溜走的那种舞弊行为竟然畅通无阻……” “奇怪吧?” “唉……” 荒谷这才明白浅见所说的“奇怪”的意思,醒悟过来似地点了点头,说:“可不是……” “从不理解这一意思上来说的话,确实是件怪事,但是……但是浅见,虽说是奇怪,可它跟案件怎么联系的呢?” “这我倒是想问问你呀,就是说,如果奇怪的话,那怎么办呢?” “嗯?你问我怎么办,警察玩忽职守这我承认,可是……” “不,是作为一个人怎么办。” “作为一个人?……” “唉。我是说,觉得这种不可理解的状态是奇怪的时候,作为一个人应该怎么办?” “这你是在说正义感吗?这个问题,人谁都想严厉对待舞弊行为,但往往做不到,这也不正是人的软弱的一面吗?” “我也是那种人之一,是一个懒惰、贪婪、狡猾、对暴力非常胆怯的人。但我想,这并不光是我,谁都有这种弱点。倒是正因为有弱点,人类才为了生存既必须作各种各样的努力,又养成了顺应性吧。人如果生来就像狮子那样强硬,也许永远是头狮子了。” 过了下班时间,从附近大楼里涌出来的人群数量激增。又说又笑的一群群女子;微微低着头独自默默地走路的中年男了;像是去打麻将或是喝酒的几个年轻人……一幅被平静的、小小的幸福所包围的随处可见的风景。 过去有一部名叫《日本沉没》的小说和电影,其情节是:支撑日本的板岩后退,列岛终于崩溃,沉入太平洋。当然“沉没”本身很可怕,但对浅见来说比什么都可怕的,是在过着平静日子的人们所不知道的地方静静地但确切地崩溃着的这一部分。知道事实的少数科学工作者甚至不能将灭亡的秘密告诉家里人的焦躁感和正义感的激烈的纠葛,打动了旁观者的心。 “在福岛县的喜多方死去的清野和他的朋友西村,都和那些人一样是善良的工薪族吧。”浅见呆呆地用目光追踪着人流,自言自语地说道。荒谷等待着浅见说出什么话来。 “有时候有不满或是感到愤怒,但基本上应该是采取着一种对体制和组织顺从并建设性的生活方式。不,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吧。宗教把人比做羊群,但由于大家都是这样,社会的次序才得以维持,这是事实吧。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多余的人,虽然进不了群,但也跟在群的后面慢吞吞地走着。” “请等、等一下。”荒谷向浅见转过身来,制止道,“这我明白,可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是想说有时候羊会当不成羊吧。” “啊?” “保持着羊的身份结束一生是安稳的,但我想可能有时候非得变身不可。” “变身成狮子吗?” “有人变成狮子,有人变成牧羊狗吧。” “目前我们就是狗呀!” “唉。但是,要想变身来保护羊群,需要不是职业性的,而是为勇气和正义感所驱动的意志,而且,必须比狮子还要狡猾。” “啊?比狮子还要狡猾吗?” “唉,是足以不为狮子给的诱饵所欺骗的狡猾。” 浅见回头看着荒谷,露出稍带讽刺的微笑。 那天晚上,浅见给哥哥阳一郎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浅见在电话里问了两个问题。一是: “需要什么?”足以证明“那帮家伙”的舞弊的东西是什么?——这也由浅见提示了一下假说,问了一下。 “啊,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大概会作为有力的物证发挥效力吧。” 阳一郎答道。 “只是发挥效力吗?不是那种温和的,而是能将那帮家伙一网打尽的东西吗?” “哈哈哈,这种过激的话……你是打算说让国家崩溃吧?” “唉。干脆崩溃一下,再重新建造的好吧。” “勇气可嘉,但现实是不可能的。而且你所说的‘那帮家伙’好像是不特定的多数。他们会经过反复地突变和自我繁殖,再怎么碾死也会冒出来。” “那么,即使物证发挥了效力,也总归是白搭咯?” “不是白搭,至少可以阻止。我国任何时候都这样做,避免了难以挽救的崩溃。战后近半个世纪连政变计划都没有发生,我想这表示了国民的理智。” 浅见感到焦急:采取什么样的姿势,自己才能吐露像哥哥这样的冷言冷语呢? “这回也是一样吗?哥哥认为以加部议员一人为牺牲品了结势和疑案,这就足够了,是这样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 “不,我不这么认为。”阳一郎用稍稍强烈的语调否定道,“至少还有四个人希望对他们有个惩戒,当然这是我个人的见解。” “惩戒……” 浅见吃了一惊。难道这种话也隐藏在哥哥的声带里? “是的,是惩戒,可不是牺牲品呀。” 牺牲品作为免罪的形式就完结了,倘是惩戒,效果将会持续。阳一郎指的是这个意思吧。 “你想干了?” 浅见不由得嗓门高起来。 “干还是不干,最终是上面决定的事。我已经声明,这是我个人的见解。” “不,哥哥想干的话,即使结果不行,我也打算干。” “但你说的那种物证果真能弄到手吗?” “我赌能弄到手。” “哼,要是说蠢话,我就以赌博行为的现行犯逮捕你。” 就哥哥而言还很少说这种幼稚而拙劣的笑话,所以浅见“哈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但阳一郎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富山市作为地方都市是一座绿化比较少的城市,但市街的南端附近有一排为树木所覆盖的房子。西村裕一的亡妻的娘家——舟桥家是一幢仿佛沉入这排街道树底部似的古色苍然的宅邸。 “拜访这种家可有点棘手呀,一看就是讲究礼节啦、规矩的家风。一定是这样。” 老练的见习警部也好像胆怯了。荒谷站在一半开始腐朽了似的两根木柱上搭着一根横木的门的前面,皱起了眉头。 “怎么,他是人,我们也是人。” 浅见受到了严厉的家风的锻炼,所以比较不在乎地跨进了门。 从门到相距三十米左右的正门,是一条小石子铺的路,已经完全风化,边缘和角变得圆圆的,但这反而象征着这个家的历史。西村夫妻未被祝福的结婚也许就是被这历史的重压压垮的。 右首花草丛里面,有个像是在修剪庭园树木的女子。 浅见为不惊吓她,从远招呼道:“对不起。” 妇女猛地回过头来,是长着一张长脸的眉目清秀的女子,年龄在五十上下。似乎在她的眼里,两名陌生的男子不怎么像是受欢迎的客人,用稍退缩的姿势,问道:“哪位?” 浅见制住立即想掏出警察手册来的荒谷,朝她笑着说: “是东京来的西村的朋友,叫浅见,西村他在家吗?” 妇女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嗯,还没有回来……” “啊?还没回来吗?奇怪……他说问这儿就明白,可是……” “是吗?……请你们稍等等好吗?” 妇女从两人面前逃也似地小跑着去屋后了。 “好像相当警惕呀。” 荒谷露出一副不喜欢的神色。他的鼻子似乎嗅到了她隐瞒着什么的样子。 与荒谷相对照的是,浅见神情悠闲,从在头顶上纵横交错的树枝的间隙中仰望着蓝天。 他边望边意识到大概从这个家的什么地方投向这边的视线,用全身表示自己无害意。 “请到这边。”从正门的里面突然传来粗大的声音。昏暗的门口前铺地板的台上端坐着六十岁左右的男子,等候着客人靠近。 “打搅了。”浅见行了一礼,并递上名片说:“我叫浅见。”但男子省掉寒暄,生硬地说: “西村没有来。” “听说是这样啊,我们约定了,可他怎么了呢?” 荒谷吃惊似地用斜眼望着浅见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谎。 “所谓约定,是何种约定呢?” 那说法像是历史剧的台词一样。长相和气质很精悍,让人想起民间武士1—— 1日本中世纪非武士阶级的武士。 “请问,您是西村太太的哥哥吗?” “是的。我是舟桥勇太郎。我刚才说了,西村没有来我家,请你们回去吧。” “明白了。那么,如果西村来了。请您转告他,说我送他遗忘的东西来了。” “你说遗忘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是遗书里面的东西。” “遗书里面的东西?” 听着这意外的话吃了一惊,舟桥鹦鹉学舌般地自言自语道。 “你说遗书里面的东西,是指什么呢?” “这西村他知道。这样转告,他会明白的。” “可不是……嗯?不,西村不在我家,也没有预定要来这儿。” “不,他一定会来这儿的。” 浅见微笑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要不然,就不能正确惩戒了嘛。” “你说惩戒,那是什么呢?” 听着这不吉利的话,舟桥皱起了眉头。 “这西村也知道。这个嘛,如果补充一句,就请您转告他:应该还有四个人预定要惩戒,还有,我今晚住在t饭店。” 说完,浅见连对方的反应都没有好好地确认就鞠了一躬,说:“告辞了。”旋即掉过头来走了。 “什么呀,那是?” 稍稍晚几步追赶着出门的荒谷用吃惊的口吻,问道。 “是鬼把戏。” 浅见半开玩笑说的,但心里紧张极了。那“鬼把戏”是否会发挥效果,他心想是五五对开。 “但你说了什么惩戒啦这样一些不妥当的话,首先,什么忘了遗书里面的东西,我可没有听说有这种东西呀。” “不是有吗?你荒谷也知道吧。” “啊?别开玩笑。那种东西,我可不知道。” “不,你我都的的确确读了遗书里面的东西了。遗书里这样写着:‘愤怒吧!’” 浅见露出悲哀的微笑,回头看了一下荒谷。 第九章 阿修罗的选择 1 一进饭店,浅见就寸步不离自己的房间,只顾等候。 最初荒谷也陪伴着,但在商务饭店的狭窄的单人房间里两个大男人鼻子对着鼻子,实在太憋闷了。他立即撤回到自己房间,不一会儿露面说了声“有什么情况请喊我”后,便去了大厅的咖啡馆。 下午5点整,像是时钟报时似的,西村打来了电话。 “啊,你好!久违了。” 浅见用明朗的声音作了极普通的寒暄。 “哈哈哈,果然来了。” 西村的声音听来也很爽朗。 “唉。果然是西村喊我嘛。” “这太光荣了。” 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可浅见,听说您对我内人哥哥说了‘惩戒’什么的。” “说了。要想进行正确的惩戒,需要你西村。” “噢?究竟是什么事?” “更重要的是,西村,你能见我吗?” “这个嘛……可你不是一个人吧?” “唉,和警视厅的刑警在一起。” “是吗?……果然不出所料。” “但见面我一个人去。” “当然请你这样做,可是……可是,对不起,可能是我瞎猜测,不会有什么背后关系吧?” “不会。” 浅见加强语气,否定道。 “哈哈哈,对不起,可是,那为什么领来了刑警呢?” “啊?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直以为一定是你西村给警察送了信号……” “不,信号是送给你浅见的,没有期待警察来。当然,发现了我尸体什么的又当别论。” 西村像是自我嘲笑似的“哧哧”地笑着,但立即察觉到什么,道歉说: “啊,对不起,浅见你是刑事局长的弟弟吧?” “但在我去大日东工业的时候,警察就已经行动了,我来这儿也好像是利用了警察的行动。” “噢?如果这是事实,我得好好地重新认识了。”西村用一种根本不相信浅见的话的包含着嘲笑的口气,说道,“哎,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当然最终是要警察替自己行动的,但没有想到这么快,不愧是浅见呀!谢谢你。” 最后的话语里充满着恳切。 “总而言之我去你那里。现在在哪儿?” 浅见有一种像是对方会挂断电话的预感,于是急忙说道。 “现在呆的地方不能告诉你……这个嘛,那请你开车来富山大学角上的十字路口行吗?” “知道了。” “时间是晚上8点。啊,还有,说来好像很啰嗦,我想请浅见你一个人来。” 在电话挂断的同时,门被敲了几下。浅见像是干着坏事似地吓了一跳。 荒谷站在门外,用诧异的目光凝视着浅见。 “怎么啦?没精打采的,出什么事了?” “不,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累……啊,我要出去一下。” “那我一块儿去。” “不,对不起,还有许多问题想独自考虑考虑,所以……” “嗯,是吗……” 荒谷显然是一副怀疑的眼神。一定是刑警独特的嗅觉起了作用。 “可浅见,请你注意身边呀,因为很有可能犯人已经察觉我们在这样行动。” “我知道,什么也不做。” 浅见露出笑脸,挥了挥手。 沿富山大桥通过神通川不久,在左方便看到了黑暗的夜空中横着模糊轮廓的棒球场和田径赛场。富山大学就在那角上。 在十字路口左拐的地方,浅见停了车,也关了车灯。直进的道路交通量相当多,但左拐的道路几乎没有车子在奔跑,行人也没有。借路灯的微弱光线看了看表,已经过了晚上8点。夜晚的大学,灯光稀疏,静悄悄的。 浅见感觉到了在黑暗的风景的一处目不转睛地窥视着这边情况的西村的视线。西村向来恪守时间,不会迟到的,所以大概极度地警惕着有没有同行人,有没有跟踪的。 浅见打开车内的灯,表示车内没有其他人。 经过了十五分钟左右,突然从大学的校内出现了一个人影,快步接近,“咚咚”地敲了几下副驾驶席一侧的车门。 是西村。浅见伸手替他打开了已经开着锁的车门。 “开吧!” 西村简短地说。浅见默默地开动了车子。 按西村的指示跑着。只知道是沿神通川的道路、通过了北陆公路、对岸像是有富山机场,除此之外几乎失去了方向感觉。 在河岸地一样的感觉很荒凉的地方停了车。周围没有一个建筑物样的东西,要是有黑暗中接近过来的车子,立刻就会明白。 “看上去挺精神的,我放心了。” 关上引擎后浅见再次问候道。 “你也是。”西村说。 “藤田和清野母女俩都很担心。” “是吗?请向大家问好。” “这话说得好像暂时还不回去。” “是啊,暂时还……果真能回还是不能回……” “西村,”浅见发出悲痛似的声音,“为什么想一个人行动呢?我也,不,我姑且不说,不是还有藤田吗?” “不,这是应该一个人干的事呀,而且适合没有家累的我这样的人。” “啊,关于那件事,”浅见难于启齿似地问道,“你太太的事,那是谎话吗?” “哈哈哈,对不起。只因想吸引你浅见的注意,又是制造里面空的遗书啦,又是什么的,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但有点演过度了吧?” “那么,那份从つ一キ发来的传真也是演技吗?” “不,那完全是疏忽大意。被你浅见无意中说起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但在那一瞬间我下定了决心:这已经必须干了!” “究竟想干什么呢?” “嗬,真出乎我意料呀,我以为你浅见大致知道这件事呢。” “我猜想你掌握着什么证据,而且是相当有说服力的东西,至于你掌握了它想干什么我还不清楚。” “是这样,果然名不虚传呀!不过,怎么干还不能跟你说呀。” “不是已经可以说了吗?”浅见朝西村转过身来,说道,“时机已经非常成熟了,如果放过这个时机,也许永远失去机会了,因为人的心情是容易变化的。事实是,国会和媒体的关心已经离开势和疑案,正逐渐转向是否向维和部队派遣自卫队。” “是啊,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一发生什么对体制方面不利的不稳定的事,就制造超过它的话题,把人们的关心转向那里。在任何国家,这都是政府的做法。说不定过些时候连国家紧急状态宣言这东西都会出笼。” 西村将脸朝向低低的车子顶棚,自暴自弃地说道。浅见焦躁起来。 “所以说,必须赶紧。” “我知道,但现在这种状况下毫无办法。” “问题是什么呢?” “不,回答之前我想先问你,你刚才说我大概掌握着证据,你究竟知道我什么?知道到什么程度呢?” “哪里……理解‘透明的遗书’的意图后来了这儿,而且转告了‘惩戒’的事,就这些不是足够了吗?你掌握着重要证据,这点事情如果根据前后状况的话,我都会猜想出来。 “大概那是是以告发势和和受贿一方人物的东西吧。只是关于西村为什么想隐藏它的真意,我还不能理解……” “是这样,果然名不虚传呀!”西村在昏暗中微微露出了苦笑。“你浅见说惩戒,你觉得这可能吗?” “唉。如果想干。不是不可能的吧。” “是说谁想干?” “当然是警察咯。” “哈哈哈,在月刊《s》上谈论汽车废气自杀的伪装事件的浅见竟然还相信警察,真出乎我意料啊!只要警察可信赖,不是什么都不必操劳了吗!” “但是……”为什么必须死?为什么被作为自杀处理?你是知道后还相信警察吧?” “当然,警察搜查不力、经不起政治力量,这我承认,但是呀……” “不仅仅是这些呀,浅见,污染甚至渗透到了警察内部。既然不明白这点,你就没有资格给我下指示。” “警察内部?” “瞧,不明白吧。你的哥哥是警察厅的干部,不管你见解多么公平,也总在某些方面容忍警察所为。但从我们一般市民来看,警察最终还是站在拥护体制的一边。这事情就算了,倘若以警官都是廉洁的这一前提考虑问题,那就大错特错了。像清野这样的人都产生了错觉,我心想很危险,可他就像是少年一样猛冲过去,结果被杀了。” “啊?哪会呢……照西村说的,听起来好像警官是犯人似的。” “不,我是那样说的。警官是犯人,我认为杀害清野的是警官。我不说实施杀人的人是警官,但至少在背地里拉线、暗示实施,或是搪塞罪行的是警察。要不然,是不能那样完美无缺地作为自杀处理的。对于你的文章,也不是几乎不作反应,完全抹杀了嘛!那是为什么呢?显然不是仅仅扞卫警察威信这一理由,无视你那意见的。” 浅见无言以对。“你哥哥是警察厅干部!”西村的这一指出令浅见心如刀割。 自以为对警察也总是第三者一般保持着客观的立场,但也许心情的某处还是有一种和“亲属”串通一气的心情在起作用。 “如果不能理解我的话,那请你考虑一下清野为什么那样简单地前去送死。”对着沉默的浅见,西村冷淡地说,“他是个性格比别人格外慎重的人,而且自己已经知道是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行动,尽管如此,他无视我的忠告,上了敌人的圈套。当然,那时我自己看问题也太天真了。无论怎样,万没有想到会被杀害,这也是事实。” “发生什么……什么事了?” 浅见像是一个极平凡的外行人似的,提了这个朴素的问题。他感到: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但基本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这个嘛……” 应该说到什么程度呢?西村相当长时间地思索以后,说道: “像你浅见所说的,清野和我,幸运地——不知道应该说是幸运呢还是应该说不幸,弄到了证明关于势和集团的疑案的有力证据。不,比起说‘有力’来,也许说‘决定性的’更好。但是,围绕公开它的方法和时期,清野和我意见对立。我想他可能对我的慎重论失望了。 “我觉得危险,说服他说现在不是那时机,但结果没有能让他打消主意。他跟秘密侦察势和舞弊的搜查员说了那证据和物品。不,当然我并没有看到现场,但只能考虑是那样。警察不仅对势和集团周边,而且对参与福岛的大规模的各家企业都进行秘密侦察,从那副架势来说,我们都以为这回是动真格了,所以清野没有理由不相信搜查员。” “难道……” 浅见呻吟般地说道。浅见也不认为可以完全相信警察。虽说是瞀官,但他们也是人,大概既有欲望,有时也会犯罪。实际上浅见自己在过去的案件中也处理过警官是犯人的例子,但是,警官参与团伙犯罪的案例浅见还没有遇到过。 “浅见你有没有听说过,在大阪和兵库县有警官将取缔游戏赌博机事前泄露给了与暴力团有关的经营者的事?” “啊,那我知道。” “听说在同一警察署内,包括见习警部在内的多名警官参与了事件。但这样的事,应该认为是冰山的一角。即使在暴力团的基层,这种事也在发生,何况是中央政界和财界勾结的巨大犯罪,认为警察和警察官僚完全不参与进去,你不觉得有点儿什么吗?作为现实问题,指挥监督警察组织的国际公安委员会的长官和法务大臣不也都是政治家吗?” 浅见不由得脊梁打了一个颤,想起了哥哥阳一郎说过和刚才的西村同样的话。 2 “说惩戒的,”浅见用挤出来一般的声音说道,“不是我,而是我哥哥。” “嗬……” 西村惊讶地凝视着浅见的脸。 “我哥哥说还有四个人需要惩戒,而且是至少这一语气。还说不是牺牲品,而是作为惩戒。” “嗯……” 西村哼了一声。 “为此他苦思焦虑,希望得到决定性的物证。说真的,我不清楚这具体地说是什么样的东西。一面对证明大贪污案件这一模糊的主题,外行人就会想像大得出奇的东西,认为那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世界。” “有这种情况呀。上中学的时候,曾经被老师问:如果地球的直径延伸一米,四周会延伸多少?我回答说那大概是惊人的距离吧,引起了哄堂大笑。不能被表面的大小迷惑呀!” “是啊。我也偶尔察觉到:啊,原来是这样!证明金钱收受的最原始的东西不是付款凭单吗?仔细想想,我还是工薪族的时候,那时临时付款凭单的细算可把我弄苦了。我是一个懒散的人,所以常常忘了拿附在付款凭单上的收据,不知自掏了多少腰包。” “哈哈哈……” 西村听着浅见的怀旧之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但立即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 “正如你说的呀,那付款凭单和收据正是在我手头,而且有好几张惊人的金额的。此外还有能牢牢抓住证据的东西。” “比如说是证据照片啦,磁带类啦——说不定是录像带,对吗?” “嚯,果然名不虚传呀!正是这样,虽然到手途径不大好说。” “是つ一キ这条线吗?” “嗯?啊哈哈哈,对了,因传真的一件事被你浅见识破了。你说得对。也许你也已经知道了,和这回势和疑案有关系的钱,形式上直接从势和出去的极少,可以认为大部分是经过别的途径到政治家手上的。正因为如此,搜查极其困难,另外,搜查当局也就能把它作为借口了。这条别的途径的大户就是つ一キ。” “你说的つ一キ,究竟是什么呢?” “典型的顶名企业——设立资金的大部分从势和的伊势大介那儿出,简单说来,可以说是一个黑社会经营的没有实体的企业吧。形式上是股份有限公司,也有规规矩矩的章程,记载在章程上的事业目的极其广泛,内容是:如果是恐吓、杀人以外的事什么都能干。把这些人最为得意的事业内容隐藏起来,实在可笑之极。” 黑暗中西村露出了嘲笑:“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つ一キ的松永会长。说是会长,其实是黑社会的头子。和这个头子在高尔夫球场由于偶尔的机缘有机会交谈,不,当时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当然对方也不会知道我,可是,在谈战争年代的事的过程中,知道了我的父亲是松永会长的上级。我父亲很少谈战争年代的事,但他是个陆军大佐,在拉包尔1呆过的事我知道。听说是场快要饿死的凄惨的战斗,松永会长当时是我父亲的勤务兵。不知道是否是事实,他说受我父亲很多关照,至今不忘当时的恩。事情是这样的,我父亲的名字叫弘毅,他告诉我他把这名字用作了公司的名字,我怪不好意思的,甚至感动了。那帮人干的事情很粗鲁,但心地有纯洁的地方呀。”—— 1西南太平洋美拉尼西亚俾斯麦群岛的主岛新不列颠岛东北部的港口城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军航空部队的前线基地。 抑或在回想当时的情景,西村突然抬起视线,眺望了一会儿远处城市的灯光。 “与松永交往是从这件事开始的,但他好客气,在公开的场合即使和我照面也不打招呼。说是不能给我添麻烦。另一方面,常常偷偷地告诉我政界财界的信息,得到了很大帮助。几次只是两个人深夜在つ一キ的会长室交谈。他们了解各种各样的消息,实在叫人不可思议。他告诉我抓住政界的什么地方就行,甚至连名字都告诉我。当然,对我的工作起了很大作用。我们公司参与了福岛的大规模开发,尽管是晚了一些,打开这条路的,其实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松永带来的信息。托他的福,我在公司里的股票大大增加了。” 西村自我嘲笑般地耸了耸肩,无声地笑了。 “在交往的过程中,渐渐明白松永是个孤独的人。听说称为职员的喽啰有很多,包括几名像是情人的家人也到处都有,但他很孤独呀!那种工作——可以这样说吗?在那个世界里,越是大人物就越背离一般社会。他深有感触地跟我追述了这样一些意思的事:一天,他突然察觉自己在组织中是个大人物,但作为一个人,不是越来越渺小了吗?从那以后,他总感到虚无缥缈。在这以前,我还以为没有人比我更孤独。这个社会,真奇怪呀!” 原来是这样!——这时,浅见又一次想起了西村的“孤独”。即使是在谈笑风生的时候,西村的意识深处也一定总是有这东西。 “松永对政治家抱有彻底的不信任感,他用了这样一种说法: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坏的家伙了! “暴力团靠从基层组织了上缴的钱维持财政,但好像存在着从那里勒索钱财的坏官。这怎么受得了呢?于是就和企业联合上了。与势和集团的联系也是这种关系。拿势和来说,它不能直接向政治家送贿赂,所以作为顶名公司使用つ一キ。为此,它的做法是:首先向有关公司作债务保证,让它们向つ一キ策划的可疑的开发高尔夫球场等项目投资,从つ一キ那里拿回扣,并请つ一キ将贿赂交给政治家。几乎都是以政治捐款为名目的,但有时候也以聘请大腕政治家当高尔夫球场的名誉会长的形式交给他钱。当然,通常政治家本人很少出现在接收金钱的场合,这种时候,他们大致都到地方去演说或是什么的,离开了东京。完全作好了不在现场的证明,让秘书去领取。回头暴露的时候,就照例说秘书怎么的秘书怎么的就行。” 西村大概是说累了的缘故,“呼——”地吐了一口气,将头搁在汽车座位上,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 “歇一会儿吧?”浅见问。 “不,就这样。” 西村立即举起手,继续说道: “我想你可能知道,一个月前,松永死了。大概他知道自己将死吧,在这半年前,创造了一个偷偷与我见面的机会,将那物证交给了我。真叫人吃惊呀,那东西!正如刚才说的,大部分是秘书签字的收条等,还有偷偷拍下这情景的照片和录像带,其中也有议员本人登场的。此外还有补充分类账和总分类账的实物、经过挑选的银行账户进款和支款的重要部分的复印件。有了这些,从つ一キ流出、以行贿为目的的钱的去向就一目了然了。” “松永将这些东西交给你西村,打算怎么办呢?” “不,要我怎么办的话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说:这些东西是牵制政治家的最终武器。刚好是新限制暴力团法的成立进入最后阶段的时期,他对阻止法案有绝对的信心,只是我没有能理解松永将这样重要的物证交给我这样的人保管的心理……” “那不是因为松永相信你西村吗?” “也许确实也有这个原因。他没有清楚地说,但我有一个印象:在组织中他没有足以信赖的人物。在松永的下面担任つ一キ经理叫川锅的山川组二号人物的组长,表面上装作忠诚于松永会长,但在背地里好像为继承松永的位置做准备。这个叫川锅的人是过去黑社会中没有的那一类人,无丝毫侠义意识,似乎是一个与秘密犯罪组织和哥伦比亚的毒枭一样,企图以金钱和暴力控制政治经济乃至国家的极其危险的人物。听说建议松永录下贿赂经过的就是这个川锅。松永也许对用这种东西威胁政治家这事本身感到了厌烦,临别时,松永返回来,只跟我说了一句话:‘照这副状态,日本不会好。’那神色真悲伤,我都难过了起来。” 纵然说是恩人的儿子、大日东工业的干部,但西村裕一只不过是一介工薪族而已,体谅到松永亲自将夸口说是“最终武器”的重要的物证委托给他的心情,浅见感到身心一阵紧张。 “那些东西你给清野看了吧?” “是的。我悔恨至极。”西村仰着头,咬牙切齿般地说道,“拿我来说,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一种是背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包袱,另一种是必须报答这一托付。说真的,我一个人是无法处理的。于是,能考虑为商谈对象的只有两个人,一人是藤田,他这个人你也知道,说不定顷刻之间会鲁莽从事,引起夭折,因此我就去和清野商谈。” 抑或又悔恨得难过起来,西村吐了一口憋在胸里的气。 “先给清野看了总分类账的复印件,跟他说了一些情况。清野可吃惊呢,只是他的吃惊法与我所期待的有点不同。他这样说:‘到手了一样惊人的东西呀!’” 西村的脸一定歪得很难看吧,浅见感谢黑暗替自己掩盖了它。 “清野想,只要有这东西,就能阻止势和集团专横跋扈。看到总分类账一瞬间的那句话,就是清野的感想。他的公司——日洋机械设备公司和我的公司都被势和集团拼命地挤压,这是事实,所以他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就他来说,大概认为我也是同样的心情吧。叫什么呢?或者叫到我们这一代为止的工薪族共同的公司至上主义?是这样一种悲伤的性格一样的东西吧。像你浅见这样的自由人也许是难以理解的。” “不。”浅见明确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自身就是这种散漫的人,看着我哥哥,感到难于抗拒那些试图忠诚于组织的人的甚至是严酷的想法。” “哈哈哈,浅见非常明白事理,现在的年轻人称自己是时髦的人,自由任性地调动工作,从我们眼里看来是难以置信的事。不过,真叫人羡慕啊!那种——不,浅见这样的自由的生活方式,在我看来是理想的。” “啊?怎会呢……”浅见明白脸部充血了,“说什么羡慕我,那刚好相反吧。像西村这样得到一份好工作,堂堂地阔步前进的人,在我眼里光彩夺目得不得了。” “哈哈哈,堂堂这二字,太好了!算了,这姑且不说,清野说:立即活用‘武器’,以图击溃势和集团。我告诉他不应该这样,说明了始终不应该以一个企业、一个个人的利益为目的这一宗旨,但他说:两者是一样的吧。就是说,他主张:如果结局使势和和政治家的联系表面化了,那么当事人大概会感到震惊,媒体会轰动,舆论会沸腾起来,这样一来,从公共事业的订货客户中排除势和集团便是理所当然的归结;大日东工业和日洋机械设备公司将会受益。” “可不是。像公司人清野的下结论方法。” “正如你所说的。遗憾的是,这在本质上和我的本性里的东西是一样的。虽然说漂亮的活,但我心情的角落里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光顾眼前利益的卑鄙的东西。姑且不说这个,我觉得事情不会像清野考虑的那样简单,并跟他这样说:媒体方面也习惯了称为消息灵通人士的那些人的密告,而且,接触的对方不一定不密告势和集团。这个社会百恶横行,所以得小心才是。但是,他意气轩昂,说不会拿到媒体去的。” “如果不是媒体,那是直接给警察这一意思吧?” “大概是那么回事吧。即使是清野这样半个多世纪历经沧桑的人,对警察还是有一副好的印象,仿佛它是国家的良心的所在……啊,这也不是对警察厅刑事局长的弟弟该说的话吧?” 投向这边的西村的目光里闪烁着光芒。 3 西村的目光看上去犀利地闪烁着光芒仅仅是一瞬间的事,随后便立即用柔和的口气继续说道: “去年9月初,松永给我打来电话,说是税务署来检查了。事情紧急,所以つ一キ方面几乎无法应对,但不用说是检查一方,连被检查一方也都吃惊的是,重要的账簿消失了。听说检查的一帮人手忙脚乱,拼命地搜查。后来负责人把现场的情况告诉了松永,据他说,好像松永交给我保管的资料显然是他们搜查的目标。但是,因为这是在关键的东西都由松永撤走以后,所以在那里的不是那种成为决定性证据的东西。听说负责检查的官员追根究底地进行了追究,但负责人本人不知道此事,所以毫无办法,便死了心撤走了。但现在正在使用的今年度的文件都留着,流向政治家的钱款的存取,多方改变形式记载在账簿上。只要有证明用途的资料,那数字作为情况证据是能充分证明舞弊的。事实上,两天以后,对加部议员以及势和集团向加部行贿的途径——钢骨厂商的搜查便开始了。” “啊?”浅见诧异地说道,“税务检查会成为搜查的导火线,这我知道,但警察这么快就动起来了?” “正是这样。”西村使劲点了点头,“松永说,大概负责检查的官员里面有警察的人。” “就是说,在没有取得搜查令的情况下,警察为了介入就伪装税务检查咯?” “大概是这样考虑的吧。而且,松永推测可能是我马上使用那资料让警察行动的,笑着说:‘还是不要太着急的好。’但是我,当时立即想,啊,是清野!” “那么,清野他……” “是的。当然我没有跟松永说。打电话一问清野,果然是清野将部分复印件交给了警察。我说我给他的资料只不过是一部分,这尽管不是关于つ一キ本身的贿赂的资料,但好像是可以窥见势和集团的钢骨厂商向加部议员捐款的重要材料。对清野工作的日洋来说是一件踢掉当前的竞争对手势和集团的合适的武器,这是事实,所以他所意图的十分明显。公司人清野急于建功的心情让人不是不能理解,但我还是责备他了,说:你太轻率了!” “但搜查由此而急速进展是事实吧?” “表面上是这样,但实际上应该考虑那检查别有用心,而且,即使把加部这样的普通议员逮起来,也无济于事。实际是,正如后来所明白的,加部将贿赂的一部分哪里是用于政治目的,净用于改建豪华公寓等一看就知道是私用的方面,而且大概完全没有将这隐蔽起来的想法吧。这种人结果只能被当作替罪羊,被人从政界埋葬。也许加部这个人,原本就是一个对派系来说扮演集资人角色的要人一样的人。” “说得太刻薄了!” 浅见惊讶得叹了一口气。 “话是刻薄了一些,但就是那么回事。虽说是派系的同僚,即使给他钱的时候百般奉承,但事态一变,罪名也会全部强加于加部,自己佯装不知。” “可是,记载在账簿上的名字不会是加部一个人吧?” “当然其他的名字也有很多很多。不仅是政治家,也有许多演员的名字。总之是一些围绕着势和集团的人的名字,即使清野只把有加部名字的页码的复引件交给了警察,也应该至少出现几名政治家的名字,但为什么搜查的手只伸到加部议员,那些人的名字连报纸上都没有出现呢?这件事实在奇怪。因为是这种结果,所以我叫清野也要慎重,可是……没想到他单独行动了。” “这些姑且不说,但它毕竟是告发的第一步,所以清野采取的行动不是应该给予一定的评价吗?” “不行。即使干掉了加部这样的普通议员和一两家不值一提的钢骨厂商,巨恶势力也不会感到任何痛痒的,倒是必须重视敌人以此为契机着手卡掉情报来源。只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清野的单独行动不是徒劳无益的,这也是事实。多亏了他,我明确地得到了不能相信警察这个教训。” 西村看了一眼浅见,但这回眼睛没有闪光。 浅见想起了清野翠说的话。据她的模糊记忆,对着西村打来的电话,他父亲用惊慌失措的声音,说出了“カペ……钢骨……”这类话,那样子像是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就清野而言,出于一片好心干的事却招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一定产生了动摇。 “从松永那里听到税务署去检查的事和听到清野的话时,我明白情况极其危险。如果对材料的外流本源つ一キ的搜查以落空告终,那么迟早敌人会着手整治清野的。姑且不说以何种方法来,我先让清野把手头的资料全都烧毁。他在电话的那头变得哑口无言。知道警察不是值得信赖的,准是受到了很大打击。但清野没有自重,并且采取了自己闯入死地的行径。” “就清野来说,不倒是有一种起码要挽回自己过错的心情吗?” 浅见不能不为清野辩护,也算是尽自己的一点心意。 “大概是吧。包括我,在听到清野死了的时候,一瞬间真的以为他可能是负起对我的责任而自杀的,是因为听到还有遗书一样的东西嘛。抱着和警察的正式发表几乎相同的感想理解这一事件,如果浅见没有登场,一定到现在还那样想。你和阿翠一起去喜多方作了调查,并发表了那篇文章,说真的,我读了以后才产生了怀疑。” 从话里听出西村实在不胜惭愧,但他的悔恨不仅仅是这点。 “在读了你浅见的文章开了眼界的同时,我知道了你的来历,产生了别的怀疑。很抱歉,我是怀疑你可能是受了你哥哥的操纵。不,请你别生气。如果站在不相信警察这一前提,那就会思考各种各样的事情。要说警察厅刑事局长,那是刑事局的最高干部,他应该是体制里的人。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吧。他当然有职责排除动摇体制的人,不管是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那你怀疑我是他的走狗……” 浅见坦率地表露了遗憾的心情。 “唉,是这样怀疑,至今还并不是完全能消除它,还有疑虑。即使浅见本人可信赖,但会不会你哥哥的眼睛在某个地方盯着呢……日本的警察组织是优秀的嘛。所以我这样神经质地警惕着。不过,浅见对我来说是最后的希望之星这是事实。” “噢,希望之星……” “哈哈哈,像是少女漫画一样的词儿,但这是实感,所以我决定把你引诱出来。不,是决定采取把可能在你背后的警察组织整个儿引诱出来的作战,因为我想,浅见这样的耿直的人介入的话,那么,无论你哥哥是多么站在体制一方玩弄权谋术数的人,大概也不能佯装不知吧。” “不,我的背后不存在什么警察组织,就是我哥哥也不是那种……” “我知道。现在我很愿意信赖你。但现实是清野死了,而且正如你浅见在那文章中分析的,和十五年前首相犯罪时‘自杀’的司机的案例一样,警察非常简单地把他的死作为自杀来处理了。这事实是不容否定的。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不得不反过来用警察的手弄清案件真相——哈哈哈,说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总而言之,我企图引诱警察朝着那种方向。我想,要是留下空无一物的遗书,完成了暗示自杀的失踪,那么你大概一定会出来吧,警察也不是为了干掉我,而是为了保护我而行动。” 浅见倒吸了一口凉气。西村已经强烈地不信任警察,甚至到了有“干掉我”这种想法的地步。 “结果,你的的确确来了,并且警视厅的刑警也和你一起来了。而且现在比什么都高兴的是,听到你哥哥说了‘不是牺牲品,而是惩戒’的话,至少有一个警察干部会认真地替自己干吧。能相信这一点是最大的收获。” 西村说完了。沉默了片刻以后,浅见问道: “在新桥袭击我的,是你的朋友吗?” “嗯?哈哈哈,你说得可真刻薄啊!那不是的。在那以后,我打电话问过松永,听他说他也不知道。不过,松永当时身体已经相当衰弱,会长的命令传不到下面去了。这也是事实。 “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山川组的什么人袭击了你浅见。刚才说的川锅这个二号人物的组长等组织里的成员中,知道松永将死,出现了企图对松永会长举旗造反的动向。但那时,你的旁边跟着警察厅派遣的保镖吧,所以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袭击过你。那帮家伙毕竟不想以警察为敌嘛。” “原来是这样。” 这个话哥哥也说了,确实那天晚上以后,自己的周围从未感到有“袭击者”的影子。 西村长长的“心里话”好像讲完了。 城市的灯光也减少了数量,四周充满了沉闷的黑暗和寂静。 “那么,这下……”浅见用突然上了岁数一样的好似通晓事理的口气说道,“什么时候开始呢?” “什么时候都行。” 西村在黑暗中露出白牙答道。一种互相都认为再也没有必要说明,内心想法完全吻合的应答。 饭店的大厅里,荒谷见习警部露着担心的神情转来转去,一见浅见就跑过来发牢骚说: “好晚呀!心想你会不会出什么事,差一点儿想叫警察搜查呢!” “哈哈哈,夸张了吧。” “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究竟去哪儿了?” “算了算了。” 浅见制住荒谷,朝好像人少起来的咖啡馆走去。 “明儿早上回东京吧。”在桌上一坐定,浅见就说道。荒谷吃惊地“啊”的一声,呆掉了。 “你说回东京……还是出什么事了吧。” “唉,见到了西村。” “啊?你说什么?……那么,刚才出去是为了见西村吗?这太狠了啊,瞒着我干这种事……” “对不起,但这是西村恳切的希望。” “这也……嗯?这么说,西村还活着?就是说,那封遗书是演戏咯?”荒谷咂了一下嘴,“这样的话,就轮不上警察出场了,只有按你说的回去了,但你简直是在惊扰别人啊!总而言之,即使回去也得听取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西村在什么地方?” 荒谷愤然从椅子上稍稍抬起了屁股。 “哎,请等等。关于这点,我会说的。” 向男服务员订好了咖啡以后,浅见探过身子说道: “从现在开始,我想请你荒谷也当我的同志。” “啊?……同志吗?……”荒谷张大了嘴,“是怎么回事?那是……” “你说过想彻底追究舞弊和贪污事件,那是真心话吗?” “当然咯。” “我也因为相信这点才求你的,请你务必当我们的同志。” “所以我在问是什么同志。” “事情是这样的,西村掌握着势和疑案的重要物证。” “你说什么?……” 荒谷条件反射般地像是确认手枪或是手铐的所在位置似的用右手按住了裤子的后口袋,如果这时咖啡不端上来的话,说不定正隔着桌子抓着浅见的手。 浅见慢吞吞地把糖和牛奶加进咖啡里,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与他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荒谷急急忙忙地将没加糖和牛奶的咖啡灌进吼咙里,猛扑过来似地说道: “浅见,决不会是西村想以这物证为证据,恐吓势和的那帮人或是政治家吧?而且你对此主动承担了一个角色……” “不。” 浅见有点吃惊地身子向后一仰。刑警简直就是用疑心做成的。 “不是这个,是想弹劾那些人。” “弹劾?……谁弹劾?” “我不是说过吗,是我们,是西村、荒谷和我。” “哈哈哈,说什么呀!那种事是警察干的工作吧,西村和你能干什么呢?不,我自己也毫无能耐。” “那我问你,警察能干什么?” 浅见冷言冷语地说道。荒谷想反驳,但无言对答。 “警察和检察部门,过去不管在什么场合,结果决定性的事情不是都毫无能耐吗?纵然物证完备,但很多场合不是都没有让它们发挥作用就完结了吗?” “这个呀,与其说是警察的责任,不如说……” “我知道。大概是比警察更大力量在起作用,使追究受挫吧。如果是这样,以不同于警察的立场,打游击战一样把那些家伙供出来就行。要是连这也不做,这回的势和疑案也又会不了了之了。你不这么想?” “嗯……不,但这种事情可能不可能呢?……再说,首先自己作为一个警官,违背警察组织的章程的那种事是不能做的,倒是既然听到了这种话,虽说是你浅见,也不能置之不理了。” 荒谷变成了初次见到浅见时的那张可怕的脸。从这副样子来看,荒谷见习警部说不定会逮捕浅见和西村。 “这可难办啦……”浅见苦笑着皱起眉头,提心吊胆地说道,“那么,如果警察组织准许你的话,能请你协助吗?” “啊?……哈哈哈,哪里的话,不会被准许吧,因为警察这地方,是个条条框框严厉,根本不能自由行动的组织嘛。” “也不能那样说吧?比如说,这回你被命令来富山出差,我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相当破格的。” “嗯?啊,这个嘛,破格确实是破格……但为什么呢?……” 荒谷心里发毛似地翻眼珠儿看了一眼浅见。 “在到这种地步以前本不打算说的,恳求请你和我同行的也是我这个人。” “是你浅见?怎会呢……”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哥哥是……” 浅见难以启齿似地竭尽最大努力,将身子探到桌子的上面小声说道。 “刑事局长……”刹那间,荒谷仰面朝天,说梦话似地嘴里嘟囔着。 4 乘一早从富山出发的列车,傍晚一回到家,须美子露着一副担心的神情迎接了他。 “以前来过的叫平崎的先生来了好几次电话。” “说什么了?” “问他有什么事,他说要直接跟您说……这个,也许我不该这样说,这位先生给我的印象很不好。” “是吗?印象不好?不过,是个没有恶意的人呀,长时间干刑警,所以说不定不会说奉承话。” “啊?他是刑警吗?” 须美子极度讨厌刑警啦、警察啦、推理作家这类人接近“光彦少爷”,一副又增加了一样不安因素的表情。 给平崎一打电话,就冒出紧张的声音:“啊,等着你呢!” 的确,平崎那粗鲁的腔调不能说印象好得让女子高兴。 “是关于忘了是什么时候你说过的那起十五年前汽车废气自杀案件的搜查主任的事……” “啊,是破格提升的那个人吗?” “对对。那以后我多方面作了调查,知道了一些让人放心不下的事情,所以想尽快告诉你浅见。” “知道了什么?” “到新泻县警察本部之前我是知道的,但一追踪那以后的去向,你不要吃惊,竟然是福岛县警察本部!” “啊?果然是……” “怎么,听这副口气,好像你是知道的?” “不,不是的,从你那里听说两起自杀案件很相似时,我就想莫非是……” “原来如此。不过正是这样。当上了福岛县警察本部的刑事部长。” 这时,浅见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喜多方那冷飕飕的山岭上的路。像是要下阵雨的黑压压的天空。被杉树林包围的一片小洼地上,胡桐树的病叶被雨淋得湿湿的,紧紧地贴在地面上。犹如大雾消散,现出了远处山峦一样,谜团之一终于露了出来。 那天晚上,阳一郎一回家就把弟弟拉进了书房。 “西村好像活着吧?” 阳一郎单刀直入地说。 “唉,活着。” 浅见也干脆地答道。表面上装得泰然自若,但说真的,他对荒谷见习警部向上司如何汇报感到不安。 “据说,西村对公司的方针感到厌烦,就决定逃跑。是这么回事吗?” “是那么回事吧。” 这也未必是谎话。也许将“会社1”颠倒过来说成“社会”更确切一些。就是说,对满身是收买和舞弊的社会结构本身感到了厌烦,再也无法忍受自身为之而贡献——这也不光是西村,可以说是极其普遍的状况。无论是谁,一旦再不在意生活境况而对社会的条条框框变得冷淡,能揭下虚伪的外衣,坏的就说坏的,忍不住就说忍不住,那多么畅快啊!—— 1在日语中为“公司”之意。 “就这些吗?” 阳一郎用锐利的目光看了一眼弟弟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浅见暂且舒了一口气,好像荒谷见习警部替自己保守了秘密。 “唉,大致是这么回事,至于成为失踪原因的公司方针是什么,荒谷他不是没有说吗?” “啊,我也没有问是什么。” “简单说来,大概是对为公司充当对政界做工作等营私舞弊的走卒感到了厌烦吧。反过来说,他无法忍受政治家和官僚介入企业经营。听说以好朋友清野被害为开端,他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厉害了。” “原来是这样……后来呢?” “就这些。” “哪会呢……”阳一郎苦笑道,“难以相信你的富山之行的成果就这么一点儿,首先,西村即使造公司的反不干了,也不至于要留下遗书一样的东西失踪吧。这方面的事怎么解释呢?” “并没有解释。” “嗯,是吗?……”阳一郎用忧郁的目光凝视着弟弟,“怎么也不明白。并没有直接从荒谷见习警部那里听取情况,但他的汇报和你说的话好像确实是吻合的。据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说,荒谷见习警部性格老实,是个死心眼的人,也不像是他被你笼络作了虚伪的汇报……” 浅见吓了一跳,也许哥哥什么都看穿了。但是,即使被看穿了,也不能撕破和西村间的密约。 “算了吧。” 刑事局长扬了一下下巴指了指门。弟弟感到羞愧地站起身来。 “我现在并不想问你在想什么。”哥哥说,“社会上充满了危险,今后如果需要我,要提前发出呼救信号,听到吗?我将作好相应的准备,以便随时能应付,好吗?” “唉,拜托了。” 明明知道自己不打自招,但浅见还是这样说着鞠了一躬。 像是等着浅见离开哥哥的书房似的,荒谷打来了电话。须美子忐忑不安地来喊浅见,说:“叫新山的一位先生……”“新山”是荒谷的假名字,是打给少爷的初次听到的名字。对不明对方来历的电话,须美子格外感到不安。 “您那儿真是浅见刑事局长府上吗?” 寒暄以后荒谷提心吊胆地说道。 “唉,是的。刚才我从哥哥那儿听了你的汇报的事。谢谢你。” “不用。暂且向科长按浅见所说的作了汇报……但什么呀,觉得像是在搞欺诈似的。” “但并没有完全歪曲事实,科长也不是放心了吗?” “因为科长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义的人嘛。不过,科长也好像不太明白我为什么必须去富山呀。” 荒谷似乎还像被狐狸迷住了一样。 “那今后我该怎么做呢?暂且明天请好了一天假。” “明天中午,能不能请你到我这就告诉你的地方去一趟?” 浅见告诉了西村那里听来的公寓的地址。 翌日,浅见和西村、荒谷、平崎四人在西村偷偷准备的公寓的一室会合。这儿离中野的警察学校很近,在这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个比较安全的场所。是在七层的普通公寓的最上一层,像是西村从很早以前就设想了此时情况而准备好的一处隐蔽处。屋子里从电视机、录像机、收音机、电话机、传真机到电脑、复印机、无线装置,一应俱全。 浅见以外的三人各自都第一次见面。 “好像是粱山泊啊!” 平崎环顾了一下屋子,高兴地说道。不仅是平崎,浅见也犹如正当淘气年龄的少年,感到心情兴奋。 西村带进来并一一陈述的物证令人吃惊。特别是偷拍的照片和录像带清楚地捕捉了金钱物品接收的场面。场所各种各样,好像不是在屋子里安装了偷拍的装置,而是将摄像机藏在手提包或是什么里拍摄的。摄像机的位置离地板或榻榻米很近,净是仰视一样的角度。有决定性意义的是,录像带的盒子上确凿地记录着摄影的场所。有在つ一キ的会长室等办公室里收受的,但在客厅里隔着矮桌收受的居多。再三出现东京的有名的日本式饭馆和福岛市内的日本式饭馆的名字。只要对照一下背景的画框里的画或画在隔扇上的画,应该都能知道特定场所的。 收受一方几乎都是议员秘书,但其中也有议员本人的脸。交付一方只有一次是松永,其余都是浅见不认识的人。据西村解释,那男子正是山川组的二号人物、つ一キ的现任社长川锅。是个非常旁若无人的人,对方还没有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就在部下面前用难听的话骂着: “xxx这混蛋,虽说是派系的头儿,但若是为了钱,连狗都当!”这都被录了下来。 “哦,这东西真叫人吃惊啊!” 原见习警部和现见习警部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愤慨。 的确,即使整个警察组织和整个检察部门群起而攻之,这儿的这些物证也远不可及。看来如果运用这些物证,不用说逮捕川锅,也很容易证明政治家犯罪。 “既然有这么多物证,立即建议检察机关特别搜查如何?” 荒谷见习警部干劲十足地提议说。 “不,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吧,要是那样,将会重蹈覆辙,放跑大坏人。弄得不好,也许会被上层搁置起来的。” 西村露出笑脸,以平静的口吻说道。那张笑脸的后面,藏着对警察和检察部门乃至整个司法部门的不信任感。平崎也表示同意,说:“你说的对。”但荒谷满脸不满。 “那你说怎么办呢?” “先不用着急,旁观一阵子。不久会发生什么的,那时就轮到平崎和荒谷出场了。” “但我有工作,不能总是来这儿。” “没有关系。”浅见从一旁说道,“需要你荒谷的时候,又会行使特别人事关系的。” “可不是……” 荒谷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点了点头。 第十章 天罗地网 1 星期一的傍晚,一封快递邮件被投递到了东京都内几家主要的报社和通讯社。收信人一律都是“报道局亲收”。给不存在报道局这一部门的报社和通讯社也都是同样的收信人,所以可能是由不熟悉那家报社或通讯社内情的人邮寄来的。 当然,收取一方不知道同样的邮件也送到了其他报社或通讯社,但这类的文件大体上会散发到几家。 大型信封里面装着极普通的信封。里面的信封的正面只写着“遗书”二字,寄件人的名字和地址都没有写着。 起初只以为是什么读者来信一类而开封的人,看到“遗书”二字也感到了震惊。 邮寄到报社来的读者来信数目庞大。任何一家报纸都设有读者来信栏,几乎都是寄给那里的稿件,但有时候也有叙述对于读者来信的感想的寄给投稿人的信,负责处理这类读者来信的人的工作量不可小看。 虽说如此,但从读者来信无论数量方面还是质量方面都是判断这家报纸声望的标志,所以不能轻视。任何一家报社都指派老手到负责读者来信的班子里,其中还包括几名评论员。 尽管如此,邮寄来“遗书”的例子谁都没有经历过。多数人在不知所措的同时,怀疑可能是恶作剧。边这样想边打开信封一看,只见里面装着几张印刷品。 虽说是印刷品,但好像是复印件。可能是什么账簿的一部分。看到第一页的儿栏里有“加部议员”几个字,负责人马上紧张起来。 马上又察觉其余栏里排着政治家和演员的名字。名字的后面紧接着数字,是表示几十万日元到数千万日元的金额的数字。在加部的名字处的几个金额与经过警察搜查已经查明、也作了报道的数字是一致的,从这一件事也能看出这不是单纯的恶作剧。 (这事可不得了——)这恐怕是任何一家报社和通讯社共同的感想。 立即轰动了起来。政治、经济、社会各部门的主要成员悉数聚在一起,开始商议如何处理那“遗书”。 出处不明,但从记载着让人想像钱流向加部议员的内容来看,估计是由不是つ一キ就是势和集团流出的账簿的一部分。关于这点几乎无人怀疑,问题是这究竟有多少可靠性。不过,一涉及是否登到版面上,就不得不慎重了,因为被罗列的名字不仅是政治家,还有不少演员、歌手这类靠人气维持职业的人。一旦弄错,就牵连到损坏名誉,而且,其他报社如何应付,其态度也是他们所担心的。 当初,关于邮寄来的“遗书”的对付方法,各报社各式各样,但是,报社间的互相探听一开始,就明白了“遗书”的收信人不仅仅是自己的报社。 在编辑部主任一级就如何处理相互进行了商谈,暂且协定一致的行动快要达成了。最后是定下方针,由各家报社根据各自的判断进行处理。 到晨刊发行还有充分的时间,各家报社都将所有的材料重新整理了一遍,再次介绍了势和疑案的全貌,归纳了其背景上这“遗书”如何定位的问题。 翌日的晨刊,几乎所有的报纸都使用了社会版面报道了“遗书”的消息。许多家电视台因为与报社签有协定,所以被作为早晨的长时间节目的热门话题加以了报道。 关于势和疑案,大多数国民虽然关心,但都把它看做关键部分似乎在面纱那一侧的暖昧的东西。在那里出现了包括平民百姓所熟识的演员等名人的名字,所以反响非常强烈。电视在当天下午的长时间节目和第二天的节目中出现了高xdx潮,对演员等采访攻势和预测对政界的波及的内容用占总节目的近一半比例作了报道。 感到困惑和震惊的,不仅仅是当事人势和集团和成为靶子的名人们,毋宁是担任势和疑案的搜查的警察和检察当局比任何时候和单位都狼狈不堪。 搜查当局关于资金的大致流向当然是掌握的,但因为没有能掌握总分类账的下落,所以不明白具体有多少钱流到了什么地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遗书”的出现作为证实数字的资料,应该会成为使搜查取得进展的东西,但那不是作为搜查的成果被发掘的,结果是通过媒体突然间被公布于社会,所以丢尽了面子。 实际上,各家媒体的论调净是指责警察的,说:“警察在干什么呢?”与此同时,从被公布的名人中出现了数落媒体损坏名誉的人。这段时间苦于缺乏消息的电视的长时间节目连日来由于有了这个话题而顿时热闹起来。 当然,人们关心的是:这封相同内容的“遗书”的发信人究竟是谁?其目的是什么? 许多消息灵通人士和评论家臆测可能是从势和集团的统帅伊势大介的周围寄出来的,他们几乎相同的看法是:就伊势而言,大概对那些揩足了“捐款”的油却在关键时刻佯装不知掉过头去的政治家们大为恼火吧,应该认为这件事情是伊势对他们的一种报复,它将会牵制今后的行径。 像是证实这臆测似的,加部总次郎和伊势大介各自拿出了二亿日元的保释金出了拘留所。正是一种仿佛嘲笑社会舆论的展开。 清野翠给浅见打来惨叫般的电话,那是消息播送出的翌日傍晚的事。 “现在我还在公司里,我母亲来电话说,来了警察,翻箱倒柜的把整个家都搜了一遍。” “是抄家吧?” 某种程度上这是预料中的事,所以浅见显得很冷静,但翠好像相当害怕。 “大概是吧,可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抄家呢?……我父亲死后不久来彻底调查过了,可是……而且这一回更厉害,我母亲哭着说:从天花板顶上到地板下面都查了一遍,翻得乱七八糟的。” 说着说着,翠自己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警察是哪里的警察?” “啊?不是福岛的吗?上次是福岛的警察本部来的……” “不知道这回是不是一样。” “是吗?要是这样,我问问我母亲,回头再给你电话。” 在转眼间打来的电话里,翠忐忑不安地说: “好像不清楚。听我母亲说,来了三个人,净是便衣刑警,她心想警察都是一样的,所以问都没有问。母亲说,只是这回的警察很粗暴,家具什么的,都被划上了道儿。不过,会从其他警察署来吗?” “唉,也许会,而且,甚至还有可能不是警察。” “唉?不是警察?……不,不会的,因为我母亲说一开始就给她看了警察手册嘛。” “你母亲明白是不是真的警察手册吗?” “就是说……那就是假刑警咯?” “这方面不好说……对了,搜查令怎么样?” “可能没有那个吧。不过上次也没有呀。” “不,上次大概只是配合听取情况,查了一下你父亲的书架啦、文件柜啦这些东西吧。” ‘啊,是的,是这样的。那种场合是不需要搜查令吗?” “如果是那种程度,大概不需要吧。但这回的好像规模相当大,我觉得已经超出了没有搜查令也被允许的范围。我再问问我哥哥。” 浅见其后跟“粱山泊”的一伙人说了这件事。西村姑且不说,平崎和荒谷的意见是:很有可能是假刑警。 即使是真的,那也好像没有履行正规的手续。 “总而言之,敌人是惊慌失措了。除了清野有的东西以外还有这么吓人的资料,太叫人吃惊了!” 西村心情痛快地笑了一下以后,突然变成了一副哭丧着脸似的严肃的表情。 “这下清楚了,关于我和资料的出处清野像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们,恐怕也受到了威胁,但起码这最后的一线替我守住了。不仅是清野,托付我这一堆证据资料的松永会长也没有向任何人泄露和我的交往。要不然,我大概早就被干掉了,因为山川组的川锅组长是个为了目的,不管对象是谁都会下毒手的人嘛。一想到这点,就觉得这回的事好像是上帝赋予我的使命。” “你说的完全对。” 平崎原见习警部也点了点头。 “不,应该考虑我们与此相关的人都被赋予了使命。我们这样的……不,我这样的微不足道的人都能对警察和检察当局都没有能出手的这些家伙挥下铁槌,太可喜了!” “可是,说实在的,我不明白。”现役见习警部荒谷持慎重态度,“能顺利吗?……怎么样,浅见?” “这……”浅见挠了挠头,“我也没有把握,但至少使敌人着了慌这一点没有错吧。这种匿名信一样的东西邮寄到媒体,使社会轰动起来的做法,不是史无前例的吗?今后,倘若资料接连不断公布,纵然说这些家伙像狐狸一样,也不能缩在洞里了,迟早会动起来,也许会从被追逼的人里面出现牺牲者。” “牺牲者……”西村皱着眉头,“是啊,会出现牺牲者吧。无论什么时候,干掉掌握着关键东西的人是那些家伙的手法;或者是让死的人负责,仿佛他们掌握着所有关键的东西。这样死去的议员秘书和企业的董事已经有好几人了,所以这回也不会例外吧。” “如果我们的追究赶在这前面就好了,要不就没有疑案的活证人了。” “不,可以出一两个牺牲者吧。”西村冷笑着说道,“因为清野死了……” 浅见和另外二人都无言以对。 三天以后,つ一キ股份有限公司向警方提出了总分类账等的失窃报告。 在警察假托税务调查企图扣押账簿类东西时,知道总分类账等重要文件“丢失”了。つ一キ姑且不说,警察迄今一个劲地将其掩盖,但在这次事件中,没想到公布了这样一件事:“遗书”的一览表就是つ一キ的总分类账的复印件。 つ一キ的实体是山川组的顶名企业,由山川组的松永会长亲自担任会长,这在平民百姓中间也已经广为人知。也有不少人对这个松永死后由第二号人物川锅继承家业感到不满。由此也产生了这样一种臆测:也许从つ一キ内部出现了造反的人,偷出了账簿一类,企图以此为武器进行恐吓。 但是,虽说是总分类账的节选的复印件被公布了,但它并不是一种立即左右势和疑案将来的决定因素。 首先“遗书”的可靠性是个问题。该つ一キ方面始终保持沉默。虽说如此,除了一部分人以外,被列表的“名人”们也回避积极的发言,宁可逃脱媒体的攻势。从这一情况来说,能推测记载在一览表上的事有相当的可靠性,但这始终不超出推测的范围。 “那种东西毫无根据,只是个恶作剧一样的东西。我完全没有和つ一キ交往,和松永也只见过一次。” 政治家们都这样说,采取了无视一览表的立场。岂止如此,甚至装出一副仿佛是受害者的样子,说:虽说不过是谣传,但在即将选举的这个时期出现这种被人怀疑的文件,叫人极其为难。 过了一周,在媒体的报道也中断,像每一次一样轰动也一点一点地开始平息的时候,再次寄来了新的“遗书”。 这回是填写着上回的一览表上排列的收款人名字和金额的支款凭单的复印件。想证明一览表不是平常的空做文章,一定是打算补充这根据而邮寄的。这凭单的几张上面,收款人栏里写着现职的议员的名字和可能是实际上进行收受的对方的人的名字,收款人都是议员的秘书们。 2 当天晚上,福岛县警察本部刑事部长伊岛警视1长8点正下班了。乘接送车到了福岛市内的闹市区的地方下了车,打发车子回去了—— 1警察头衔之一,在警部之上。 福岛作为东北地区的地方城市,晚上的热闹算是比较长的,尽管如此,一过8点,一般的商店都“吧嗒吧嗒”地开始关上前门。 伊岛伫立在银行旁边的马路上点燃了一支烟。行人不多,当然没有人察觉在那里的是县警察本部的干部。 仅仅过了几分钟,一辆在晚上看上去几乎只是黑色的深蓝色的车子嗖地靠了过来。伊岛把烟丢在柏油路上,一打开副驾驶席位一侧的车门,也没确认一下司机的脸就钻了进去。 车立即跑了起来。 “没有被盯上吧?” 跑了一会儿以后,伊岛开口说道。 “怎会呢……”驾驶席位上的男子歪扭着一侧的脸颊,笑道。他是搜查调查官柿田警视。“派了巡警做什么呢?部长也有点儿神经过敏了。” “可不是闹着玩的。”伊岛苦笑着说道,“我们这边姑且不说,他们那边没有事吧?” “山藤他早到清乐苑了,刚才临出来时打电话问清楚了。定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差,大概没有人怀疑吧。” “谁知道呢!总之这个时候把我们叫去,我可不喜欢这样缺乏常识。虽说是洼内先生的女人在经营,但没有任何保证说清乐苑是安全的。” “要是担心到那个程度,就什么事也不能做了。说来,说这一次事到如今已经欲罢不能的不是部长您吗?” “弄成这种地步的可是你呀。我后悔不该上你花言巧语的当,干这种蠢事。” “没说花言巧语吧。”柿田变成了心虚的语调,“部长十五年前在琦玉县警察本部时代以自杀处理了‘l公司事件’的重要参考人的死,我只是模仿了部长的手法而已。洼内先生也不是说了这样的话吗?他说,凭你个人能力通不过的时候,伊岛部长会替你作后盾的。请不要忘记当时部长也在场。” “但从结果来说,那不显然是圈套吗?一来根本不知道势和的人在场,二来还用隐藏的摄像机录下收受钱物的场面,这……” 伊岛恶狠狠地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部长也拿了钱可是事实呀。” “要是知道是钱,我就不会拿的。” “那您以为是什么?” “……” “决不会以为是情书或是什么吧?” “别说了!……” 伊岛严厉地斥责道,以至柿田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头。 在清乐苑的最里头的房间里,洼内议员的第一秘书山藤德治脸上露骨地露出焦躁的神情,等候这两个客人。 “这事态的发展真让人伤脑筋啊!” 老板娘为新客人准备好酒菜后刚退场,山藤像是等得不耐烦似的立刻说道。 “听柿田说,洼内先生收到了收据的复印件,这是事实吗?” 伊岛明明知道自己一副怯懦的样子,但不能不确认一下。 “啊,是事实。这就是。” 山藤用粗鲁的手势将a4尺寸的纸在桌上扔了过去。打开三折的皱褶一看,确实复印着普通的收据用纸。抬头是つ一キ股份有限公司,落款是山藤德治,金额为一亿日元。 “如果和这一样的东西寄到了媒体,那就一切完蛋。” 山藤伸出大拇指,强调自己的主子将会下台。 “怎么会呢……”柿田搜查调查官照例是一种歪着脸蛋的笑法,“即使出现这种东西,也没有什么说服力。没有关系的。” “你说得倒轻巧,但在是否作为案件立案之前就会给先生的政治生命以不可挽回的影响吧。” “是吗?不会严重到那种程度吧。不是即使是被起诉、一审判决有罪的议员先生也在下次选举中出色地当选了吗?不知是哪个县里,议员管县民叫傻瓜。” “不,选民任何时候都不是傻瓜。这次的事情如果表面化的话,就连我们先生也很危险啊。我们先生可是下届的下届当总理的人物呀!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也不知尝尽了多少酸甜苦辣……” 像是回忆起了那辛酸的岁月似的,山藤一瞬间变得哑口无言。 “尽管如此,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在干这种事呢?”好像立即恢复了精神似的,山藤瞪着眼睛看了看两名警官,说道,“完全不明白。立刻强行搜查了清野家,但收获是零。” “つ一キ的川锅真的慌了神,加部议员线上的人或是势和集团的什么人——也许伊势大介自己就是挑起事端的人。如果是以恐吓为目的,那应该早就说像是恐吓一样的话了,但还没有这征兆吧?” 柿田变成了一副刑警时代的锐利的目光。 “不。”山藤忧郁地移开视线,摇了摇头说,“倘若是恐吓,索性挑明就好了,可是……”“尽管如此,即使出示这么点儿东西,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吧。就说是收据,拒绝说这是伪造的就行了。” “不,如果光是这些倒好,可是……” 山藤苦涩地咬了咬嘴唇。 “另外还有什么吗?” 对柿田提出的问题,山藤没有作回答。伊岛从一旁露着讥笑的神情说道: “应该设想被摄制成录像带了。” “啊?……” 柿田吓了一跳,挺直了一下身子。确实如伊岛所说的。山藤居然陷进了自己给伊岛设置的“圈套”,这真是笑死人,但拿つ一キ以及势和集团的各个人来说,使用同样手法,以免给政治家的“捐款”只出不进,也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 “可不是。倘若齐备到这种程度,这就不是普通的家伙了,大概是和松永交往相当深的人吧。但好像绝对不是川锅。要是这样,会不会还是加部议员或是伊势大介这条线上的人呢?” “对,差不多的人都这样观测。的确,我们派系对加部很冷淡,所以那先生生气的心情不是不可理解。” “差不多的人……这就是说,其他先生那儿也寄去了跟这一样的东西咯?” “仅到目前为止知道的,除了我们以外,好像还寄给了另外三位先生的秘书。不,跟这收据一起,信内还附着写有要点的便条。” 伊岛和柿田都没有问是谁和谁。即使不问也大致可以推断的名字。 “请把那封信和便条给我看一下。” “哈哈哈,就是你们也不能那样吧。” 山藤露着冷淡的眼神说道。 “但从笔迹和指纹等也许能断定对方。” “不行啊。信封的收信人姓名和地址显然像是掩饰笔迹写的,也不会有指纹。”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只有做交易吧。坦率地和加部先生交涉,能用钱解决就解决,如果他说这不行……” “说不行的话,那……” 伊岛和柿田都忐忑不安地凝视着山藤的嘴边。 “哈哈哈,那么只好死心吧,当然,如果那位先生说他自己处理自己,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什么意思?” 伊岛哆嗦着肩问道,但山藤没有回答,只是令人毛骨悚然地大口喝着啤酒。 “跟清野的例子一样,让川锅承担责任就好。”柿田若无其事地说道。 “要说根源,つ一キ的文件管理的不善是引起现在这事态的原因嘛。那里川锅的下属,不知如何消磨时间和力气的组员有的是呀。” 伊岛露着凶狠的目光刚想和柿田说出什么,但结果闭上了嘴。 3 田坂派的事实上的头领洼内给加部总次郎打电话来说,想设便宴招待您后,加部跟秘书森内严肃地思索着这件事。 “什么意思呢?” “他说什么了?” “说老实话,大概是包括祝贺和慰劳我被保释这层意思吧。说了像是这意思的话。” “这样的话,没有推辞的理由吧?” “啊,是的……不过,在临近选举的现在这个时期接近我这个犯人,这不奇怪吗?” “这不很好吗?洼内先生如果是这意思的话。首先,先生您没有什么损失的。” “也不能这样说吧。也许是这样一种安排:我总是呆在议员位置上的话,作为党来说不太合适,所以想对我宣告最后的决意吧。时至今日,我目前也很难重回政界了,这种情况就接受邀请,领些糊口的经费吧!” 据森内后来说,加部说着还勉强装出了一副笑脸,但抹不掉总有些空虚的样子,只是嘴里在说逞强话的印象。 “我还是陪您去吧。” “可你有别的约会吧?” “唉,倒也是,要是需要我的话我就推辞吧。” “不,倒是那边的重要。我的事你不必担心,刚好我还有一个地方想顺便去一下。再说,我已经和死姿势1一样的人了,所以大概不会有前些时候在经堂发生的那种事了吧。”—— 1特指日本相扑中被对方逼得无法再比赛下去的姿势,与此相反的“活姿势”是指被对方逼得千钧一发之际还有可能摆脱困境的姿势。 森内和加部作像样的交谈此次是最后一次。 数小时后的下午6点半左右,加部自己喊了一辆包租的车子,离开了住居兼事务所的公寓。 森内有跟律师的约会出去了,除了管理人以外,公寓里没有一个人送加部的。加部的家里人在案件公开以后不久就回老家北海道去了,森内以外的秘书们已经全部或是自己离开了,或是如同解雇一样离开了加部。一段时期当过派系的事务总长等高职位而自豪的加部这副衰败的样子,让人不由得感到可怜。 加部在新宿的伊势丹百货公司前下了包车。司机看着加部大步走去,直至他拐过十字路口的拐角。这是活着的加部被人目击的最后身影。 在纪尾井町的日东式饭馆里,洼内白等了两个多小时。7点的约定到了8点也没有任何联系,快到9点时才终于死了心离开席位。敢对洼内这样爽约的人并不多见。 “那混蛋,拿我当傻瓜!” 洼内抑或非常生气的缘故,甚至冲着饭馆的老板娘发脾气、但是,原来是加部出了事,无论他多么生气加部他也来不了了。 翌晨,走过架在奥多摩溪谷上的拱桥的游玩的一家人,发现了沉在桥的正下方有点淤塞的深渊底的人,马上报了警。 警察捞上了尸体,结果从携带的物品和相貌等确认是众议院议员加部总次郎。加部估计是从桥上掉下去的,直接的死因源于头盖骨的骨折等全身挫伤,但尸体上到处有小伤,可能至死前被人施加了相当的暴行。 进而从加部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用毛笔写着“天诛”二字的日本纸1。不是盗物等目的的单纯的犯罪行为,而是恐怖行动或是装作恐怖行动的出于政治目的的犯罪行为这一嫌疑强烈起来—— 1日本习字写信用纸,长24厘米,宽约34厘米左右。 加部议员被害! 中午的新闻和下午的长时间节目以及各晚刊一齐报道了这起事件,从各种角度报道了到势和疑案终于出现死者的颠末。 “粱山泊”内飘荡着紧张气氛。荒谷开始说:“这过火了!” 加部被害的前两天的晚上,荒谷和平崎轮流埋伏在福岛的日本式饭馆,捕捉到伊岛刑事部长、柿田搜查调查官、山藤秘书的密会,弄清了他们的关系异乎寻常的紧张。在听平崎说伊岛在十五年前将在琦玉县小川町发生的“汽车废气自杀事件”,和柿田在去年将喜多方的同样事件都强行以自杀处理,两人都是有“前科”的人的那个时候,荒谷就本能地预感到了事态的紧迫。 在“粱山泊”浅见和西村说了“牺牲者”这一预言一般的话,这会儿突然间带上了现实的味道。 跟平崎一说这事,便说:“也许会那样吧。”毋宁是一副肯定的语调。原警官在何谓正义这个问题上已经和现役的荒谷想法的标准不同了。 荒谷不知道牺牲者会是谁,但后来想想,加部身处险境,他是充分预计到的。山藤们的密会准是为了向杀害加部开绿灯。眼睁睁地放跑了犯人,作为警官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这就是荒谷此刻的心境。 “西村你不是希望加部议员被杀害吗?” 荒谷语气强硬地逼问说,但西村只是苦笑,没有做声。 “是这样吧?不,你的目的打一开始就是为朋友清野报仇,准是这样。你希望不光是加部议员,今后还出现几个牺牲者。” “荒谷,这太……” 浅见想制止,但荒谷固执地摇了头。 “即使是你浅见说的话,别的不说,只是这件事我作为现职的警官是不能置若罔闻的。 “政治的事我不懂,但凶杀案的话,这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专业。实际上,在奥多摩的现场,我们班都出动了。我也不能在这种地方慢吞吞的,知道福岛那件事的,只是我一个人嘛。” “喂,等一下好吗?”浅见按住抬起了屁股的荒谷,恳求似地说道,“要是你荒谷现在动了起来,情况将会非常危险,当然这儿也必须撤走,西村会成为他们一伙人的袭击对象,就连我,就连平崎也……不,就连你荒谷也不知会怎么样。荒谷,正如你自己所看到的,警察里面不是有内奸在吗?” “不,警视厅里面没有那种人。” “我想不应该考虑例外……” “总而言之,不管你说什么,我也要回警视厅去。” “明白了。” 浅见终于死了心。与此同时,他不能不感到把荒谷拉近来作为同志的责任。 “那么,荒谷,再等十天好吗?请你保持沉默,只要十天就行,其间倘若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你可以把真相全部说出来,包括我们的事。” “可以吧。”荒谷点了点头,“约定我遵守,出卖同志的事我不做。” 荒谷走了以后,浅见向西村道歉说:“对不起。” “不,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既然把他带到了富山,就只能拉他入伙,封住他的嘴巴。再说,荒谷的想法也不是不理解,那种缺少灵活性的正义感倒是值得尊敬的。” 西村安慰似地说了这话以后,自言自语说:“这下可难办了……” “没有关系。有十天的话,案件大概终结了吧。”没有把握,但浅见虚张声势地说道。 “那样就好,可是……” 西村笑着,但在当晚,他连浅见都没有告诉,便撤去了“粱山泊”。 当晚很晚回家的阳一郎把弟弟邀进了书房。 “你决不会参与了加部议员被害的事件吧。”刑事局长神色疲惫地说道。 “怎么会呢……” 浅见苦笑着说道,哥哥多少有点认真的样子使他不知所措。 “要是这样就好,真没有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有了一个结局。” “说谎吧,哥哥。” 浅见用讥讽的目光凝视着哥哥。 “说谎?……” “不会没有想到吧。打前些时候加部在经堂被袭击的时候起,您不是已经预测到会这样吗?可是,在可以说刚保释不久的这个时候警察却没有警惕加部身边,倒是这种疏忽应该受到责备。” “喂,你如果是我的亲人,就别像媒体一样说话呀!” 阳一郎勉强歪着充满苦涩的脸,嘴角上露着微笑。 “推测到了是什么人干的吧?”浅见连笑也不笑地说道。 “没有。”阳一郎摇了摇头。 “又来了……” 弟弟露着一副可叹的表情,比哥哥更使劲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并不是头脑迟钝呀,是因为几乎没有理由这个时候加部会被害。” “但保守党的田坂派的议员中,有好几个人如果加部在法庭上作证的话就非常为难,这是确凿的吧?” “这也并非如此呀。对警察和检察官的调查,加部极其顺从地做了回答,可以判断该说出来的都说出来了。关于你说的田坂派的几位先生,虽然出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传言,让人看到他们有舞弊,但那些都不过是状况证据而已,很难成为足以能弹劾他们的决定性因素。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向上面也汇报完毕,所以嘛,事到如今照理就没有必要再着手干掉加部了。” 刑事局长所说的“上面”当然是指警察厅长官以及法务大臣、国家公安委员长官,阳一郎是在暗示犯人方面的背后有可能政治家的意志在起作用。 “只是有一件事使我感觉心情沉重。”刑事局长说道,“那就是被害前加部受到了严刑拷问这一事实。好像到了可以用‘濒临死亡’四个字来表达的程度。犯人可能相信加部隐藏了某些重大的物证。可是,无论怎么拷问,结果也没有能引出任何东西来,最终大概察觉加部手上没有任何成为决定性证据的那种王牌,但既然给了他那样严厉的拷问,事到如今就不能后退了,于是就杀了他。” “等一下……”浅见有点着慌地说道,“加部因为始终没有屈服于拷问,隐藏了证据,所以才死的,可以这样认为吗?” “不,那没有,因为加部不是一个有这般骨气的人。再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当然犯人方面会抄加部的事务所和住宅的。加部身上带着钥匙,但没有被盗,就是说,他们看清加部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总而言之,犯人的错觉或是确信可能是杀害加部的动机。” “哦,是错觉……” 浅见感到腋下在微微冒汗。 “不可思议的,是犯人方面为什么确信到那种程度这一点。”阳一郎没有介意弟弟的动摇,说道,“最近,来历不明的人给各家媒体寄去了有关势和疑案的匿名信,可能和这件事有某种关系。到目前为止寄去的东西,是一些和警察已经查明的相似的材料,但犯人方面也许确信寄信人手里掌握着更多的东西。于是寄信人是谁成了问题。通过这回的事,至少明白了不是加部议员,犯人方面大概现在在拼命寻找下面的材料吧。” 浅见的脑海里掠过了西村的面孔。 “可是光彦,你的企图该是可以对我讲了吧?不,我可不许你说没有什么。我一直静候着你什么时候打破沉默,但既然发生了这回这样的事件,就不能总是等下去了。” 阳一郎用让人感觉不到有多少热情的语调说道。这样说话时候的哥哥更应该警惕。很多场合看上去什么都不明白,实际上什么都看透了。 也许这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浅见不能不这样想。 把加部逼入死地的原因还是从“粱山泊”寄出的材料,想到这点浅见的胸被什么压迫着似的。和西村有秘密约定,在某阶段之前决定不跟哥哥说,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做有可能会带来悲剧。 “事情是这样的,”浅见痛苦似地说道,“加部议员被害的两天前的晚上,洼内众议院议员的秘书、叫山藤德治的人和福岛县警察本部的两名干部秘密聚集在福岛市内的一家日本式饭馆里。” “噢?……” 阳一郎将充满着异常关心的视线投向了弟弟。 从跟哥哥长时间的会谈中解放出来的浅见给“梁山泊”打了电话。必须请西村谅解自己将迄今为止的经过毫无隐瞒地告诉了刑事局长。 但西村不在。听着空响着的声音,浅见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翌晨须美子来叫还没有睡醒的浅见。是西村打来的电话。 “我又要消失一段时间。” 西村用呆板的语调说道。 “是吗?还是要这样做吗?对不起,由于我轻率……” “啊,荒谷的事请你别介意,他并非是拆伙,倒是应该感谢荒谷。在福岛的暗中监视等,多亏有他在呀!” “您这么说,我就……” “哈哈哈,请拿出精神来。倒是既然到了这一地步有必要考虑出动警察。我消失的理由也是这个。” “有件事我想和你联系。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我在我哥的追问下把我们的计划和盘托了出来。” “果然是这样。” 西村好像某种程度估计到了,没有怎么吃惊。对此浅见舒了一口气,便跟西村说了昨晚会谈的内容。西村自始至终只是“嗯、嗯”地轻轻随声附和着,带责备的话一概不说。 “知道了。就是说,时机越来越成熟了。不管怎么样,最后的结束工作只好请警察做了。刚好,说实在的,我刚给洼内寄去了现场照片。” “啊?是吗?……” 浅见不由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什么脑海了浮现出了满是泥巴的雪球在坡道上滚落下去的光景。 翌日,行动迟钝的警视厅和东京地方检察厅突然同时查抄了山川组和つ一キ,逮捕了川锅卓正。他涉嫌违反外汇管理法——显然是另案逮捕,目的是阻止消灭证据。并且像是与社会隔离似的几乎没留时间就起诉并送进了拘留所。 4 下届总理洼内修三先生激励集会在一片盛况中散会了。尽管洼内很不好意思地说“下届总理”这说法过于刺激性,但偌大的横幅仍挂在集会会场的舞台上方。洼内表面上颇为高兴,退到了饭店的贵宾室,从他亲信的眼里来看,深深地感觉到他内心极其焦躁的样子。 不一会儿,在山藤秘书的陪同下,福岛县警察本部的伊岛刑事部长和柿田警视来了。洼内把三人以外的其余人赶出了屋子。 “听说这回寄来了照片,是吧?究竟是怎样啦?”洼内非常不愉快似地说道,“总而言之,加部什么都不知道吧,那就没有任何必要干那种事。” “对不起,先生。”伊岛满脸不高兴的样子说道,“关于那件事情,我和柿田完全没有参与。” “喂,那么说可不好。在清乐苑和山藤商量那件事是事实嘛。” “说是商量,但那是山藤单方面的提案,我们……” “住口!没有制止等于是参与。” 洼内的大声一喝有慑人的力量,伊岛和柿田都紧紧闭起嘴,不吱声了。 “这件事打算如何收拾呢?” 洼内将视线转向山藤,做出平静的、没有比这更冷淡的语气说道。 “啊,一定想办法。” 山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下了头。 “说想办法,决不会是让加部起死回生吧。总之,命令山川组的一帮混蛋去执行,这种轻率劲实在无法挽回。干到那种程度结果却估计错了恐吓人……被つ一キ甚至拍下了照片,并且还录了像,被他们掌握了收受金钱的证据,你干的事不尽是破绽吗?!” “可是呀,先生,就我来说,我自认为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喂,别给我辩解了!” “您那么说,可是……” “叫你住口。行了,给我出去!我这会儿不高兴呢。” “明白了。”山藤愤然说,“先生叫我出去我就出去,但您不要忘记我也有许许多多话想说。” 完全是临走时给对方留下的威胁性的话。 洼内留住想跟着山藤离开屋子的两位客人,说道:“你们留一下好吗?”伊岛和柿田都吃了一惊似地耸了耸肩,在原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有一个像样的秘书。”山藤一离开,洼内像是不吐不快似地说道,“从前当秘书的,如果是为了救头领脱离苦境,都是不惜舍身的。在奥野先生和榎本先生当总理时的大贪污案件中,他们的秘书都舍出自身,救他们脱离了险境吧。我的秘书里,可没有一个这样的人。”客人无法回答,默默地听着。 “山藤干的事迟早都会作为我的责任重重地压到我身上来,你们不这样想吗?” “这的确……” 伊岛刑事部长无奈地点了点头。 “如果山藤是个有能力的秘书,这个时候当然会承担某种责任吧,要不事情就要闹大了。不,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保守党乃至国家的威信说不定会动摇。当然,你们这些人干的小坏事也会公开的,怎么样?” “唉,恐怕……” 伊岛和柿田都大体上估计到了洼内想说什么。 在和西村通话时听西村说他把山藤从松永那里收受贿赂的现场的照片寄给了洼内阵营时,浅见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那照片浅见也看了。照片上拍出了捐款从川锅交到山藤手上的一瞬间。模糊的影像说明是从录像带上复制的。这场面光看照片不知道在干什么,但在录像带上有声音。可以考虑双方关于这“捐款”的意思所交谈的密约也收录在里面。 给收到照片的洼内方面的冲击非常强烈,是以往的文件一类所无法比拟的。从照片寄来的那个时候起,山藤也许已经注定要被‘处刑”了。 西村一直处在浅见无法与他取得联系的状态,有事的时候先绐西村妻子的娘家舟桥家打电话,之后就只好一个劲地等候。打电话来说寄去了照片以后,到了第三天,好不容易接到了西村打来的电话。 “今天把那照片也寄给了媒体。” “可是西村,你干了这种事,山藤他会不会被干掉呢?” 浅见一口气说了他一直所担心的事。 “大概吧。”西村泰然答道,“加部被干掉了,那些家伙准会以同样的理由想干掉山藤,我想他们动起来的时候正是机会。” “啊,可不是……”浅见这才理解了西村的想法,“可是,那太危险吧?能否顺利……” “没关系,因为日本的警察是优秀的,而且,我相信你浅见一定能干得很出色。” 西村用浅见都想怀疑是讽刺一样的快活的口气说道,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就浅见而言,无疑背上了可怕而沉重的包袱,西村之所以选择浅见作为伙伴,正是因为浅见的背后有哥哥刑事局长和警察组织,但能否推动他们则取决于浅见的才智和努力。那天晚上阳一郎也很晚回家,浅见等候着哥哥,一直说服到翌日凌晨。 “喂,是想让我下台吗?” 刑事局长虽然说着分辨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心话的话,但作为结论接受了弟弟的希望。 “事不宜迟呀!” 若是失去了时机,一切都会乱了套。必须正确地掌握可以说的的确确是生死攸关、千钧一发的时间和地点。 当天下午,西村寄出的邮件一齐被投递到各家媒体。这时刻已经赶不上报纸的晚刊了,电视台也在傍晚的新闻节目里没有广播,犹如拉满弓弦似地在9点以后的新闻节目等里面变更节目作了报道。 媒体的报道姿态充满了紧迫感,政治评论家们也直言不讳地对政治进行了尖锐的批评。 执政党议员中也有人婉转地谴责洼内,在野党的议员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似地攻击执政党,呼吁净化政治。 不仅是当事人洼内,被议论有嫌疑的政治家都面对媒体的采访攻势采取了“与我无关”的姿态,但一般大众的关心集中在,可能导致内阁变更的大贪污案件,终于被揭露这一问题上。但是,当天和第二天不知为什么警察和检察部门都没有显出动的迹象。不仅是一般大众,媒体和评论家也都在议论司法机关玩忽职守,连精通情况的浅见也都感到怀疑。 “是有什么问题吗?”揪住哥哥用责问的口气问道。 “啊,是最后挣扎吧。”刑事局长恶狠狠地说。 不难想像保守党的多名政治家通过所谓渠道对司法机关施加着压力,因为从势和集团流向政界的资金据说多达数百亿日元,关于其中的二十一亿日元,连包括原首相等担任过内阁阁员的人在内的十二人的名字都已经查明。 不断地寄到媒体的资料证实了这一事实。形势充满着一种危机感:这样下去,可能会导致保守党的大派系清政会的瓦解。 接着,终于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理解为刑事局长所说的“最后挣扎”的ultrac1:正在监禁的山川组二号人物川锅卓正将前往巴黎治疗肝炎。据说这也是取得法院保证的堂而皇之的出国—— 1体操的高难度动作。 “岂有此理……” 浅见情不自禁地这样喊叫道。不仅是浅见,甚至百分之九十九的日本国民恐怕都目瞪口呆了。在电视新闻中看到在机场的中央大厅里耸着肩精神焕发地走路的川锅的身影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假定普通人因盗窃罪或什么的进了监狱,即使是不做肝脏移植就连性命都保不住的病状,也不用说是让去巴黎,最多只是被收容到警察医院或周到地替你准备好一副棺材而已。 “日本的司法部门在干什么?” 浅见打算待哥哥一回家最先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但是,这问题以未提而告终了。雪江等候在正门口,比浅见先冲着刑事局长大声斥责起来: “像那种黑社会一样,多没有体面!……” 阳一郎刚脱下一只鞋子,惊讶地看着母亲的脸,随后为难似地歪着脸,笑道: “哈哈哈。我可是服了。” “不是闹着玩的。你们究竟在干什么?且不说政治家不行,连法院也这样没出息,我们市民相信什么好呢?” “哎呀,妈妈,您这样兴奋对身体不好呀。” “我的身体无所谓,现在整个日本人都被腐蚀了。” “我知道。” 阳一郎好不容易站到门口前铺地板的台上,成了一副俯视母亲的姿势,已经收敛了笑容,变成了一副严肃的刑事局长的脸。 “从法律上来说,纵然是犯人,如有申请,被认为合法,也会有这回这样的特例措施。” “我可不愿意听这种教条主义的话。” “您的这一心情我理解,不,这是整个日本国民——当然也包括我在内的意见,这我是充分理解的。不光是我,从事司法工作的大部分人都这样想。” “那为什么干这样的事?” “是gesture1。”—— 1姿态、姿势之意。 “gesture?……那是什么?” “也许可以说苦肉计。说来不是怎么受表扬的话……不管怎么说,到了明天早晨会明白的。不,快的话,大概会出现在今晚的新闻里。” 阳一郎的预言被当晚11点的新闻证实了。法国政府拒绝罪犯川锅入国,甚至未被准许从到达的飞机上下来就送回了日本。飞机一到公海上,川锅本人将再一次被日本警察拘留。浅见许久没有尝到这种痛快了。阳一郎说的gesture原来是指这个。蛮横无理的政治家对法国政府的这一对策也一定始料未及。 “日本的警察挺狡猾的哩。” 浅见充满着敬爱和尊敬之情,对着这滑稽剧的操纵者阳一郎取笑道。 刑事局长用鼻子“哼”地笑了一下,但好像没有从心底高兴起来。 像是梅雨前兆一样的淅淅沥的小雨到傍晚停了下来,但天空依然乌云密布。从喜多方市街向西约一公里,越过山岭的这一带,是一片被疏林怀抱的洼地。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连人家的灯火都看不到。 突然浮现在这片黑暗中的车前灯顺着碎石子路逗弄一般地从岭上爬了下来。 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慢得连轮胎滑动的声音都听不到。一关上车灯,黑漆的车身就那样隐没在黑暗中。引擎也关了,像是确认寂静似的,好一会儿动都不动。 过了一会儿,手电筒打亮了,从车里出现了两个人影。好像专心致志于什么作业,模糊的影子摇摇晃晃地来回动着,在听得一声“行了吧”的声音和轻轻地随声附和的声音后,引擎发动了。 但车子并没有开动,随后又施行了什么作业后两人便离开了车子,将手电筒的灯光打在脚下,正打算沿坡道下去。 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嘘”的短短的口哨声。在两人吃惊地站住的同时,从周围几处树丛中一齐照射出灯光。两人把胳膊抬到脸前,害怕似地挡住了光线。 举着光源的近十名男子“沙沙”地拨开树丛,集中到停着车子的草地上。两人迫于光的压力向后退去,背靠车子呆住了。 被光束照出来的两名男子脸色苍白,两颊抽搐着。从看着这两张脸的周围的男子们中,一个压低了似的沉闷的声音说道: “怎么闯出这种祸来……” 声音的主人跨出一步,将头伸到了光里。 “啊!本部长……” 两名男子中的一人发出了呻吟声。 “对!是我,是岸井。”福岛县警察本部长岸井警视监大声斥责道,随后又用开始核实对方身份一般的冷淡的语调说道: “是伊岛刑事部长还有柿田搜查调查官吧。在那里干什么?” “……” 伊岛和柿田都没有回答。周围的男子中的两人把光照进了车内。 驾驶席一侧的座位被放例,一名男子睡着了。 “是山藤吗?” 这时浅见才走近车子,问道。 “好像是的。” 岸井警视监用气得发抖的声音说道,并且又呻吟起来: “怎么闯出这种祸来……” 车窗被关闭着,只是驾驶席一侧的窗留着一点缝隙,那缝隙里插进了一根软管,软管的一端用胶带与尾部的排气口相连,向车内送着废气。一看就知道这是伪装废气自杀的谋杀。 “真吓人啊!不是和清野的案例一模一样吗?” 浅见从心底里感到惊讶,他一面打开车门,关上引擎,一面轻蔑似地说道。地点也就在附近。某种程度估计到了,但没有想到手法竟如此相同。可以说这是一个表示警察和司法部门如何拘泥于前例的实例。 “可不会是死了吧?” 岸井瞪了一眼伊岛。 “没有,只是睡着了。” 伊岛条件反射似地答道,仿佛作事务汇报的语气。 “要救他出来吗?” 警视厅派遣来的叫河东的警视问浅见道。大约三十人参加了当晚的“作战”,都是刑事局长亲自挑选的优秀人才。河东担任他们的指挥。 “不,暂且请只是把软管从排气口取下来,因为即使现在叫醒他,安眠药也还起作用,神志不清吧。再说,我想看看醒来时的山藤那副吃惊的神色呢。” 浅见,自以为尽最大努力开了个玩笑,但是谁都没有笑。 福岛县警察本部的现职刑事部长和搜查调查官的杀人未遂事件不仅震撼了社会,也使正在逐步追究势和疑案的警察和检察部门威信扫地。 伊岛和柿田相当长时间保持着沉默,但因为是现行犯逮捕和他们从事前准备阶段到行动的部分事实被记录了下来,所以不可能否认罪行。 在他们犯罪的当天,警察厅的搜查官们兵分三路,分别跟踪着山藤、伊岛、柿田的行动。白天伊岛和柿田汽车结队离开福岛市内时总共有八辆车子联手跟踪,一直到将伊岛的车子放在喜多方西方的山脚下,两人用柿田的车子返回为止的行动都弄得一清二楚。 另一方面,山藤方面投入了总共十四名搜查官和十辆车子,虽然犯罪预定地是在放置伊岛车子的场所的附近大致不会有错儿,但为了慎重起见,在山藤的车子上安装了无线电发射器。 山藤在晚上1o点左右在洼内的事务所偷偷与伊岛和柿田会合,在那里被灌了放有安眠药的啤酒,睡着后被放在自己的车上运往“自杀”现场。 山藤醒过来快天亮了,起初好像不理解自己四周的这些人的来历等情况,但随着情况逐渐明朗,他的感情和表情从吃惊变化到恐怖,进而又变化到了愤怒。 即使不是山藤,眺望自己的车子那副所有车门都从里侧糊着缝儿、从车窗间隙中伸进胶皮管的光景,心情一定不会太好。只是能活着看到这番光景,也应该算是幸运。 事实是,看来山藤在那一瞬间改变了人生观。被救出并被收容到福岛市内的医院后也一直默不作声,一个劲儿地思索着什么似的,但到了当天傍晚,断断续续地开始了供述。供述的内容令人吃惊。通过山藤讲的事例,势和集团如何直接或是通过つ一キ间接地将资金注入政治世界的事实一个接一个地明朗了。特别是关于势和集团如何指望在福岛地区展开的种种开发事业,通过つ一キ不断送给环境厅长官加部和福岛县选出的,也是保守党的派系干部的洼内庞大的捐款和贿赂,作为回报得到了什么样的方便,山藤说得非常具体。话的内容非常重要,所以不用说负责听取情况的人,连搜查当局都感到困惑。他们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可以这样继续对山藤进行调查和搜查,三番五次请示上级。 每次警视厅的浅见刑事局长都指示说:“坚决把搜查进行下去!”对于来自上面的政治压力,则委婉地回避,说:“会努力把对政界的影响缩小到最小限度的。”在另一方面,向警察厅长官耳语一般地建议说:“这种时候,出最低限度的牺牲者是迫不得已的。” 浅见局长的意向即使在执政党内部特别是年轻议员中间也渐渐地成为共识。据说是拥有超过总理的实力的人物、长老副总理嘟囔说:“噢,是要挥泪斩马谡呀!”在最为消息灵通的人士中间,甚至冷淡地窃窃私语说:长老本人会不会就是“马谡”?且不说这些,眼下先作为既定事实爽快地承认洼内的下台,设法以此系住国民的信赖,可能这是回避当前危机的惟一计策。 直接被势和资金污染的政治家的数目多达两位数。不仅仅是这些人,在临近选举的这个时期将迎面顶着不相信政治的风浪,这对所有执政党议员来说是莫大的麻烦和威胁。尽快抛弃腐败的果实,设法阻止“受害”扩大的方针迅速确定了下来。 伊岛和柿田两警官在案发后的第一周,因涉嫌杀人未遂而被起诉并送交检察部门。也许被害人山藤也会由于清野林太郎“自杀”案件的复查而被处以杀人辅助罪。 进而,洼内也免不了迟早会因违反政治资金调整法和嘱托受贿嫌疑而被监禁。关于洼内,也有可能被证实教唆他人杀害山藤。 在报纸和电视的新闻报道这些情况的当天下午,浅见收到了西村寄来的包裹。寄信人的地址是“冈山市”。当然,西村是否住在冈山的那个地址令人怀疑,其证据是,附在包裹里的信上写着:“请不要找我。”西村好像打算至少在近一段时间里销声匿迹。 虽说案件有了一个了结,但也有许多人不愿意看到从つ一キ的松永那里继承了“秘密”的人还活着吧,特别是山川组组员和つ一キ的一帮人准是在拼命到处寻找照片和录像带的去向。如果西村的存在被知道了,西村姑且不说,隐藏他的富山的舟桥家不知会受到多大连累。 从包裹中的小盒子里出现了三盘录像带。不怎么重的黑色方形的盒式录像带在手掌上沉甸甸地夸耀着自己的重量感。正如迄今反复强调的,看警察的搜查方法如何,这起大贪污案件可能会以暖昧的形式打上句号。这是左右这趋向的最后一张王牌。 关于这点,西村什么都没有写,但不写反而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西村想在今后将录像带的利用方法一切交给浅见处理的意图。正如什么也没有写的遗书驱使了浅见,未必要写、未必要说的话有时候也许会像天声一样驱使人行动。 浅见将西村的信和录像带装进紧急带出用的硬铝盒子,放到了壁柜里。退一步一看,这个瞧着不起眼的银光闪闪的盒子好象是一个改变日本未来的魔盒1似的—— 1日本童话《浦岛传说》中的主人公浦岛太郎在龙官从龙王的公主手里得到的魔盒。公主吩咐他不要打开,但回到家去的浦岛太郎却忍不住将其打开,结果从中冒出一股白烟,年轻的太郎顿时变成白发老人。 尾 声 5月末,浅见和清野翠一起去了喜多方。从离开东京时起就一直下着雨,汽车仿佛追赶着雨云奔跑着。 这天早晨的报纸各家都以头版头条报道了保守党清政会会长、被称为“唐1”的长老辞去副总理和派系会长的消息—— 1西班牙人对男子的敬称,如:唐·吉诃德。 “这下社会多少会变一变吧?” 东北公路越过福岛县县界时,翠突然说道。 “我想多少会变的。” 浅见这样回答说,但他不会有把握的。在他生活过来的三十三年里,与此相似的贪污案件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每次人们都说:“会保革逆转吧?”但最终保守党却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不管是保守还是革新,日本政治失去理念由来已久。因为没有理念,所以进行权宜性的政治,政治家不是疯狂扩大权力,就是为保身和蓄财神魂颠倒。对于选民他们很是瞧不起,认为只要为当地修建修建道路,给一些残羹剩饭,一起浑身沾上泥巴,就不会造反了。而且这种判断几乎都是正确的。这是一个国民也失去了理念的国家。 “会好的,一定。”翠扬起眉毛,凝视着笼罩前方山峦的乌云说道,“要不然,我父亲太可怜了……” “是啊,不能让你爸爸白白地死。”浅见从心底里这样想,就他来说还很少这样不害羞地说像是写在教科书的话,“日本的政治常常糟糕到崩溃边缘的地步,但总是能勉强复原,我想这还是因为民主主义还活着,尽管是小小的。还有,警察和检察官也恰如其分地在努力工作,就是在国民里,也涌现出了像你爸爸和西村这样的优秀的人才嘛。” “你浅见也很优秀。” “啊?……”浅见的视线不由得跑到了翠的脸上,握着方向盘的手摇动了一下。 “危险,好好看着前面。” “是,是……啊,不过,我可是服了。这样被人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呀。” 为了掩盖红了的脸,浅见将高尔夫帽稍稍往下拉了一下。 “听说杀害我父亲的犯人还不知道,是吧?” 翠不顾浅见心神动摇,一下子改变了话题。 “唉。当初以为是福岛县警察本部的柿田警视,但他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柿田的作用好像是始终作为搜查调查官断定案件是自杀。引出清野,指示杀害方法的是伊岛刑事部长,实行的是山川组的一帮凶手,这没有错儿,只不过还没有到特定人这一步吧。但只是时间问题。” “只一点不懂,我父亲拿着的遗书上写着什么呢?” “这也是不逮住实行的犯人无法知道的,据警察发布,可能是写着什么告发势和集团的内容,但……” 浅见说了一半停了下来,所以翠投去诧异的目光,等着他下面的话。 “……这只是我的猜想,”浅见一边选择着话一边说道,“我觉得也许遗书上什么都没有写。” “唉?哪会……为什么呢?” “不。你这么问,有把握的话我还说不上来,但不管怎样,有写着遗书二字的信封是确凿的。猜想一下发现这东西的犯人的对付方法,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遗书上什么都没有写——就是说是一封空的遗书,如果里面有对犯人方面不利的那种遗书,犯人当然会拿走遗书吧。我怎么也想像不出这种场合会只留下信封。因为抽出里面的东西只留下信封的行为没有任何好处嘛。” 合着浅见的话,翠频频点着头。 “假定车里只有写着‘遗书’二字的信封,那么,犯人大概会感到困惑吧。这本身倒是个对伪装自杀再好不过的理想的小工具,但若是空的,像是会被人认为拿走了里面的东西,于是犯人考虑了一个妙案,按满了清野的指纹,剥掉了在信封封口处的蜡纸,封了起来。这样一来,就是以清野自己的意志封上遗书的了,尽管里面是空的,所以作为犯人来说,可以说干得相当漂亮吧。要是说只有一个错误,那就是拿走了蜡纸,但即便是这点,也很难判断是好是坏。” “是吗?……”翠像是受到了震惊似的无精打采地垂下肩膀,靠在座位的靠背上用黯然的口气低声说道,“姑且不谈是为了母亲和我还是为了正义,多么希望我父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遗书呀,可是……” “我想他的的确确留下遗书后走了。”浅见轻轻地但充满着分量地说道,“我想人无论是谁,临死时都是在心上写遗书的,领会它不是留下的人的任务吗?” 翠仿佛被弹了一下似地抬起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浅见的侧脸,睁大的双眸湿润了,过了一会儿,就在她“唉……”地一声点头的刹那问,透明的泪珠“啪”地落在了大腿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