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振山疑云》 序 幕 j报社大阪支社的总编富永拜访浅见家,那是l1月1日的事。那天是星期天,可对于浅见光彦来说,不管是周末还是假日都与他无关。浅见昨晚深夜才从四国松山旅行回来,一回来就埋头工作到凌晨。因为约定后天之前要完成的稿件,比预定的晚了许多,虽然老记挂着这件事,可人终究敌不过睡魔。一直坚持到凌晨4点20分,本想打算稍事休息,没想到脑袋一落枕头,就沉沉睡过去了。 “少爷!少爷!快起来。”须美子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浅见。 “嗯?什么事?吃饭吗?我现在不想吃,再让我睡会儿。” “不是,是有客人来了。” “客人?这样的话,你对他说我还没写完,好吗?嗯?不、不是还有两天吗?可别吓唬人呀。” “不是的,是位生客。他说自己是大阪j报社的,还问‘浅见先生在家吗’?少爷,他喊您可是‘先生’呀。” 须美子的声音很兴奋。 “不要捉弄我了。” “没捉弄你,确实是真的。瞧,给了我名片呢。” 须美子将一张白色的纸片在睡眼惺忪的浅见面前故意抖动了一下。 “好像是j报社文化部一位要人,肯定是来求少爷办一件大事的,因为还称您为‘先生’嘛。” 浅见心想若仅仅是因为被称为“先生”就意味着大事,那日本全国就遍地是大事了,但还是不得不决定起来。如果说他对“大事”不感兴趣,那绝对是骗人。 浅见准是满脸疲惫,因为两人寒暄过后,来客郑重地道歉说:“您这么累,还前来打扰,真不好意思。”他大约有四十五六岁吧,身材虽然不太高,但体格健壮,相貌极富魅力,总觉得有点像(旅行与历史>杂志社的总编藤田。 浅见正这么想,寓永突然说起了“藤田”的名字,把他吓了一跳。 “《旅行与历史》杂志社的藤田劝我一定要来找一下浅见先生您……” 听说他与藤田是大学同级生。一旦有这样一层关系,也就不得不重视与那个高出他半个头的可憎的总编的友好关系了。 “那么,您有什么事找我呢?” 浅见充满期待地问。 “事情是这样的,发生了一起奇怪的事件……” “嗯?事件?……” 浅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啊,是的。我告诉藤田这件事,他就劝我说:若是这类事,你就去同浅见先生商量吧。” 藤田肯定不会说什么“先生”啊、“商量”之类的话的。不管怎么样,这哪里是求浅见办“大事”,一定是关于浅见的第二职业、浅见家所忌讳的私家侦探的事。 即便如此,此前也从未发生过今天这样被人找上门来商量案件的事。一般来说,都是在采访途中或是在外面转悠时无奈之中被卷入某件案子的。 当然有时候也有这样的例子:非但不是“无奈”,甚至是为好奇心所驱使,自愿跳进案件的旋涡中的。但即使是这种情况,浅见也得标榜自己是无可奈何的。 因为浅见一刻也不能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是现场采访记者,且在此之前一直是浅见家无可争辩的食客。现在的身份是,他不得不对那种弃本职工作于不顾,迷恋于做私家侦探,甚至威胁到担任警察厅刑事局长的哥哥的立场的举止慎之又慎。 而完全把浅见当作私家侦探看待的人有两个人,一个是住在轻井泽的推理小说家,另一个是杂志《旅行与历史》的总编藤田。 (真糟糕——) 坦率地说,由于希望落空,浅见顿时无精打采。他心想富永说的也太美了,自己写的东西能登在大报上,做这种梦本身就有点不正常。 浅见很想推辞,但考虑到富永是乘第一班新干线来东京的,自己若是极冷淡地拒绝他,实在于心不安。 “我也不知能否帮上忙,不过先听听情况吧。” 说完这句话,为谨慎起见,浅见还特地看了一下客厅的门前及走廊,弄清没有旁人。 “我们报社的一名女编辑失踪了。”富永忧郁地开口了,“实在是难以理解,她和平时一样从明石的家里出发,去位于大阪梅田的j报社支社上班,可在途中突然消失了。” 听他说自那名女编辑失踪以来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么说来,您是叫我寻找她的下落咯?” “是的,能拜托您吗?” “可这有点难办呀,我又不是侦探……” “啊,藤田也对我说:‘浅见他肯定会这么回答的,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心回来呀!”’ “真是拿他没办法……” 浅见苦笑道。 “我知道说这事很失礼,但坦率地说,所有的费用当然由我社承担。另外,日薪也照样支付,虽说也许不太丰厚。要是您不乐意这样,那就以采访费的名义,请您为我社写些稿件什么的,我任文化部的部长,这方面的事都是可以处理的。” “啊?您的意思是让我写点什么?” “是的,如果我能请求的话。” 这可真是做梦都碰不到的好事。这种优厚的条件,浅见还一次都没碰到过呢。特别是说起那个小气的藤田总编,真是三味俱全:稿费低,采访费吝啬,交稿日期紧。甚至连杂志销路不好也想归咎于仅占五六页版面的浅见的文章,也不想想他自己的编辑方针是多么拙劣。 (好像说得太美啦——) 浅见警觉起来。俗话说,要提防美味的诱饵——富永看到浅见陷入沉思,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我知道您很忙,可是这事关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女编辑的性命,请无论如何答应我。” “知道了。” 浅见点了点头。就在不久前,他刚刚坐视不救《旅行与历史》杂志社的女编辑(虽然不能说是年轻的),因此十分自责。就算是被谎言骗了,也不应该犹豫不决。 “我没有把握能做些什么,但我接受下来。” “啊,那您是答应了!” 富永像是放下心里一块大石头似的,挺直了脊梁,脸上的肌肉放松了,充血的眼睛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工作,所以不能立刻就去,11月4号去您那儿吧。” “非常感谢。我会为您预约好神户梨港酒店的房间。” “啊,这个太奢侈了,不需要那么高级的酒店。我一直住的是一晚四千日元左右的旅馆。” “哈哈,我想神户没有那么便宜的旅馆吧。” 富永终于有了展颜一笑的心情了。 第01章 站在子午线上的男人 1 一清早,刚听得雾笛的声音,只见整个海峡已被朝雾笼罩。打开窗子,空气冷冷的,似乎更甚于昨日。 (冬天来了——)由香里像中年妇女一样感慨不已。 说起来,由香里在一周前才满二十岁,今年正月就要迎来成人仪式了。她半是厌恶半是喜欢,说喜欢,也是因为就要踏上新的冒险历程了。 满二十岁当然是件好事,可是成人仪式的夸张却让人无法忍受。风华正茂的男孩女孩们,全都像是回到了七五三1祝贺仪式似地打扮得整整齐齐地聚在一起,想想都觉得精神不正常。但是,到了那个日子,说不定自己也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公民馆的—— 1日本男孩当3岁、5岁,女孩当3岁、7岁时在11月15日举行的祝贺仪式。 “总的来说,我还是缺少一种自主性呀!”由香里不由得这样反省。 她父亲是一名教师,常在她面前夸耀自己,因此由香里曾拿定主意将来绝不当教师什么的。可是上了大学之后,她还是选择了师范课程。 而关于大学本身,她也说过绝不进女子大学之类的话。可不知不觉之间,还是上了女子大学,而且每天还过得有滋有味。 由香里现在的信条是“绝对不结婚”,自己能坚持下来的也只有这个了。由香里打算一生做个快乐的单身贵族,将毕生献给自己喜欢的历史研究。可是这也只是坚持到现在为止,以后会怎样,她也没多大自信。 “由香里,面包烤好了。”母亲的呼声与早餐的香味一起飘上楼来。由香里答应了一声,人却没离开窗户,仍是眺望着海峡那边。 微微的阳光照了下来。面前大街上的瓦房顶闪闪发光,如细细的海浪一样绵延到远方。那里,明石海峡静静地沉睡在雾中。雾散后,大船小船川流不息,背后则是美丽的淡路岛,这种景象让人百看不厌。 由香里非常喜欢从自家窗口看到的风景。在明石街上,除高楼及城中的天守阁外,人丸町高地的街道是最适合远眺了。那里的住宅区也适于作为外景拍摄,就连“人丸”这个街名,也是有来历的,让入觉得非常自豪。 “人丸”当然就指万叶和歌作家柿本人麻吕了。柿本人麻吕旅游经过明石时,爱上了明石的风光,作了许多和歌。 天边漫漫长路 至今念念难忘 伫立明石之门 远眺大和之岛 就是由香里所喜欢的一首。 祭祀柿本人麻吕的“柿本神社”,位于由香里家对面的山冈,与她家仅一街之隔。因此,他在和歌中所描述的肯定是这一带的风景。 当时,海离这儿应该还比较近,当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许多房子吧。很久以前,歌圣柿本人麻吕就是在这个宽阔的山冈上眺望明石海峡,从而吟出了带有深切旅愁的和歌的吧。一想到这个,由香里就像万叶时代的古人一样,胸襟不由得开阔起来。 从高地沿着斜坡走到坡底,就是山阳电车的人丸前站了。由香里每天从这儿坐车,去位于神户市须磨的神户女子大学上学。 山阳电车线路几乎与jr1的山阳干线平行。特别是在明石到神户的那一段,由于海与山紧紧相邻,两条线路也像紧贴在一块一样—— 1日本国有铁路简称。 由香里很喜欢山阳电车,虽然现在它的速度与车费都比jr略逊一筹,但单从车窗看到的风景来说,山阳电车是占绝对优势的。特别是从人丸前站到须磨站这一段,由于铁路铺在靠山这边较高的位置,几乎与人丸区的高地同高,因此可俯看明石海峡。当然,jr的电车,也在它远远的下方。 想想看,我的人生也不过是明石与须磨之间的微不足道的一段而已——由香里经常这么想。 直到已过了二十岁的今天,除了修学旅行及与父母一起旅行之外,由香里还没经历过一次大的旅行,更不用说去外国了。 高中毕业时,有几个朋友远赴东京念大学。她也曾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想去东京上学呢。”可是一看到母亲泫然欲泣的神情,由香里立即宣布取消前言:“我是开玩笑的。”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即便不是为了母亲,自己内心也是不愿去东京的。 由香里上的神户女子大学,与所谓的女子学校相距甚远。虽然大学名字比较古怪,可是仍有绝大部分人是真心来这儿学习的。 入学之后,交往的朋友也逐渐地多了起来,大部分是中国、四国地方的教师的女儿——也就是说,与自己在同一环境下成长的人。意识到这一点,由香里自己也十分吃惊。 与由香里不同的是,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有着明确的目的,她们似乎都已决定在毕业后回到故乡担任高中或中学的教师。 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像她们那样一心一意——由香里虽然这么想,但在不知不觉之间,仍被她们感染,学习也非常用功。 她自己也常深深叹息:看来自己对外界环境影响的抵抗力真的很差。 大学坐落在离六甲山系西端较近的母尾山的半山腰,在它的正下方,须磨离宫公园的森林绵延不绝。离宫公园前面舒缓的坡地,是一片住宅区。过去甚至被颂扬说“芦屋1的太太,须磨的夫人”的这一带有许多高级住宅,街的对面便是平静的须磨海。周围有许多名胜古迹,比如在源平之战中有名的一之谷以及“青叶之笛”里所描写的须磨寺等—— 1日本兵库县东南部地名,大正末期前以别墅地而闻名。 这条街上还有品味低俗的商店或是连招牌都没有的风景区,可另一方面,离元町及三官这些繁华街也相当远。 有从四国、高知来的学生发牢骚说:“以前一谈到神户,就觉得它是一个无论昼夜都能狂欢的城市,可到了这儿一瞧,也不过如此,真令人失望。” 学姐前田淳子听到这话后,愤慨地说:“她们到底打算到大学来干什么?” 前田淳子也出身于明石。虽然她们两家离得稍远,但高中也和由香里同校。她被誉为神户女子大学建校以来的首位才女,毕业后进入了四大报社之一的j报社。 在淳子表示要进报社时,负责就业的总务课长面露难色:“这是否太勉强了。”此前虽然也有几个人进了当地的报社并小有成绩,可是怎么也比不上四大报社。“当时真的是很伤脑筋,但经过努力,居然也进去了。”对此淳子自己也很吃惊。 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努力,就能闯过一切难关——由于有了这个先例,神户女子大学的学生士气高涨。 由香里入学时,前田淳子已是大四了,两人在大学只交往了半年。由于淳子算是由香里高中和大学史学科的学姐,而且两人意外地性情相投,所以关系也变得极为亲密起来。 淳子的论文独具一格,即便在她毕业之后,仍被人津津乐道。论文题目是《从烤鸡蛋来考察文化度》。 这个烤鸡蛋,不是指在烤炉上烤鸡蛋,而是指明石独有的烤章鱼。与大阪附近的烤章鱼不同,明石用鸡蛋来代替小麦粉来烤章鱼,因此烤出来的章鱼非常柔软可口。把烤好的章鱼浸在放了淡味酱油的海带汤里,简直就是一道无可比拟的美昧,一口气可吃下许多个。 明石站附近有好几家烤鸡蛋店,要吃烤鸡蛋,从东京来的游客还得排队等候。但由香里从小就习惯了吃这个,因此也觉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淳子却特意提起这个,并将其作为毕业论文题目。仅从这一点,就能想像出前田淳子的独特之处了。论文的内容是:通过对比明石烤鸡蛋与大阪烤章鱼的不同,论述两者在文化倾向上的显着差异。她还不只局限于食文化,同时还引证了许多事例证明在社会习惯的各个方面,“烤鸡蛋文化”与“烤章鱼文化”的不同特性。 淳子曾让由香里看过这篇论文,由香里从头到尾笑个不停。淳子用一本正经的文笔,细致入微地描写些琐碎无聊之事,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能想出这个题目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从烤鸡蛋展开去探讨文化度这个主意的特别之处则更可看出,淳子不是一个一般的人物。 若是我,怕是绝对到达不了这个高度吧——由香里为自身缺乏个性、缺乏自主性深感羞愧。 但是,淳子可不这么看,她说的“由香里是个很优秀的人呢”! “哪里优秀了?”由香里一笑置之。“我这种人,什么都不会。” “哪里的话,不是那样的。你的灵活性可不是一般人所具有的。压压这边,那边就‘噗’地凸出来。你虽然从不违背别人,可也没那么容易灰心,坚强着呢。” “真的吗?这样的话,我宁愿用手使劲压压背部。” “嗯?哈哈,真是个小傻瓜。” 淳子男人似地笑了起来。 实际上,淳子考虑事情的方式有点像男人——甚至有些地方比男人更男人。但是,对她来说,“胜过男人”这句话本身就是高估男人了。所以她反而大为不满。 “胜过女人的男人——为什么不这么说呢?” 的确如此,由香里只能表示衷心佩服。 在人丸前站,由香里常与到大阪报社上班的前田淳子相遇,两人因此可同乘一辆电车。从人丸前站到须磨只须十八分钟,不长不短,正好让两人充分享受交谈的乐趣。世间百态,从由香里并不擅长的政治问题到时尚流行趋势,她们无所不谈。淳子确实懂得很多。在谈话中,不知不觉就将知识灌输给由香里了。而且,一心往职业妇女道路上奔的淳子的生活方式本身,就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这次我的企划案首次得到通过。我负责文化专栏,虽然小了点。” 淳子兴致勃勃地说道。 “啊!真厉害。是破格提拔吧。” “算是吧。老实说,因为是新手,所以对编辑部的严格审查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好在确实通过了审查。只是主题还是有关本地明石的事。” “明石?还是烤鸡蛋文化吗?” “哈哈,不要再说傻话了。我写那篇论文,不过是为了让田中老师大吃一惊而已。” 田中老师是一个严谨耿直、毫不风趣的民俗学教授。淳子揶揄地说出了她的名字,忍不住笑了。 “主题是有关明石原人的事。” “这样啊。”由香里懂了。 明石之所以出名,首先因为它处于东经135度经线上,是日本标准时间的原点,其次就是因为明石原人了。其他还有明石城及柿本神社、《源氏物语》的故乡、鱼市场、烤鸡蛋等。后面几项名气差不多,倒没什么上下之分。 “明石原人的遗骨到底是真是假,到现在还没个定论。发现遗骨是在1931年,到现在已过了六十多年了,这期间一直有人质疑它的真实性。十年前,基本认定它是假的,但1986年进行挖掘调查时,出土了留有加工痕迹的木片,于是又认为它是真的了。虽然大家对明石原人本身就有兴趣,但我觉得这个争论的过程更为有趣。在追逐名誉的过程中,也多少暴露出学者的自私。就算他们心里认为对方的学说是正确的,但如果表示赞同,那么自己所依据的学说就有被否定的危险,所以绝对不能认输。我嘛,到处搜集这些逸事,甚至连正事都忘了。” 淳子手抓着吊环滔滔不绝地说着,眼睛则透过车窗凝望着明石海峡。由香里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得她生气勃勃。她不由得被淳子本身的魅力所吸引,对谈话本身反而不太在意。可是,正当由香里听得入神时,淳子突然吃惊似地停止了说话。由香里奇怪地看了看淳子,她与平时不太一样,口张得大大的,显得有点呆,嘴里还喃喃地说:“真怪呀。” 这时电车正好到达须磨浦公园站,乘客上下车后,车门立刻又关上了。 顺着淳子的视线看去,是检票口对面的广场。须磨浦公园站,如名所示,是专为须磨浦公园设的站。车站周围没多少住宅,因此上班上学的乘客也比较少。即使如此,也能偶尔看到急匆匆赶车的乘客以及互相打招呼或站着说话的人。 淳子看到什么了?由香里很纳闷,也隔着车窗看过去,可却无法断定她到底在看什么。 “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由香里问道。 “嗯?哦,我刚才看到一个令人称奇的会面。” 淳子伸长脖子,恋恋不舍地回望着被电车抛在后面的站台。 “奇怪的会面?你是说站在那里说话的两人吗?” “嗯,你也看见了,穿黑夹克的男人。” “在检票口右侧的那两人吗?打扮得一模一样。” “你看得很清楚嘛。” “是啊,打扮得那么相像,当然引入注意了。他们是谁呀?” “我也不太清楚。上次在采访时见过,那时他们正互相谩骂。但是,他们到底在那里干什么呢?……” 淳子面露疑惑之色,眼神四处游离,最后又定定地望着远处,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车到须磨站,由香里招呼了一声:“我先走了。”直到这时,淳子这才“啊”的一声回过神来。 由香里出了站台,远远看见车中的淳子慌慌张张地将放在行李架上的文件包拿下车,嘴里还在说着什么,似乎也打算下车似的。 “她也要下车吗?”由香里正感到奇怪,车门却已关上了。 电车开动了,由香里从入缝中看到淳子的脸,不知怎的觉得她离自己极为遥远了。 2 11月3日是文化节,次日是休息日。其后一天,由香里仍觉得身体不适,因此连逃了两节课。 大约从10点开始,由香里就猫在图书馆里,埋头查找有关《源氏物语》的资料。 虽然现在考虑毕业论文的事还为时过早,但由香里已决定将毕业论文的主题定为《源氏物语》中的“须磨卷”及“明石卷”。这对于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往返于明石与须磨之间的自己来说,就如同量身定做的一样。 神户女子大学的图书馆是为纪念建校五十周年而修建的,非常豪华,地面三层,地下还有两层。楼房本身就很高级,内部设施就更是超豪华了,有好几个大厅及会议室,连阅览室的角落里都安上了视听设备。 可是,学生是否充分利用了图书馆,以不辜负其如此完善豪华的设备,就值得怀疑了。但至少由香里是不讨厌单独呆在图书馆的。 人的一生当中,总有一个非常热衷于学习的时期。早的话,也许从小学就开始了,可是由香里直到上了大学,才觉得自己总算有那么点学习的意思了。即使以前考高中考大学时,她也没像现在这样热心学习过。在她看来,为考试而学习,太不值了。高考前她痛下苦功学习了一阵,总算考上了大学,感觉自己已达成人生的一半目标了。 再者,她也没办法不充分利用如此优越的学习环境,小学直至高中简直无法与之相比。同样都交纳学费,却有同学一次都未踏入过图书馆,这对于由香里来说,简直无法相信。 “须磨”与“明石”收在《源氏物语》的第三卷,讲的是源氏受到天皇的惩罚,隐居在须磨这个流放地的一段日子。 读《源氏物语》,最让人吃惊的是源氏的见异思迁。他仗着高贵的身份及惊人的美貌,频频引诱各种女性,并一个接一个地将她们弄到手。 甚至在他不得不隐居于须磨海岸时,还老奸巨猾地将明石人道的女儿弄到手。提到明石人道的女儿,由香里可就不能把她当做毫不相关的人了。 “真是难以饶恕……”由香里非常愤怒。她有一种预感,越是读《源氏物语》,她就会越觉得男人不可信任了。 即使这样,她仍觉得被源氏迷住了。如果自己身临其境,肯定也会和众多的贵族女子一样,逃不过源氏的手心吧。 但是,现实生活中还找不着像源氏那样充满魅力的男人呢。如果眼前出现了源氏那样的人,我自己也会像紫上那样被他俘虏了吧——她沉浸在幻想中。 “果然在这儿。” 一个酷似六条御息所的阴沉的声音,将由香里突然拉回到现实中。回头一看,原来是教务处的女职员筱原爱子,正在得意地笑着。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她的绰号是女“cia”,能精确掌握学生的动向。 那两个男人走上前来,筱原爱子介绍说:“她就是崎上由香里。”接着又向由香里介绍道,“他们是刑警。” 在学校内碰到除教授及职员之外的男人本身就是件稀奇的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刑警。由香里有点惊惶失措,甚至连招呼都忘了打。 “是崎上由香里小姐吗?” 刑警取出夹在笔记本里的名片。 兵库县明石警察署刑警课刑警队长冈本雄二 他大概有三十岁,长相及体形都给人一种很壮实的感觉,的确像个警官。另外一人看起来年龄还大一点,但没给名片,肯定是他的下级。 “是,我是崎上。” 由香里站起来,有点踌躇地回答说。 “你认识前田淳子吗?” “嗯,认识。前田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前田自上月末就失踪了。” 筱原爱子从旁插嘴道: “崎上你平时和她很熟,所以我想你是否知道点什么……” “不好意思,”冈本队长抬起头来制止了她,“我们来问她,非常感谢。” 筱原爱子不满地退下去了。 “你说失踪,是真的吗?” 由香里难以抑制住不安,急忙问道。也许是无意中声音变大了,宽阔的阅览室里学生们的眼光纷纷扫过来,她自己也注意到了。 “对不起,请到那边说话。” 刑警带头走到门厅,就像带她在自己家里逛似的,还劝由香里在椅子上坐下来。 “据说崎上小姐与前田小组关系非常亲密。” “足,她是我大师姐,很照顾我。” “原来如此。那么,崎上小姐与前田小姐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嗯,我想是上周的星期五,10月30号。” “在哪里见到的?” “电车上。我上学时经常和她在山阳电车上碰到。前田是去大阪报社上班。” “在哪儿分手的?” “须磨站。因为我在那儿下车。” “那个时候前田说了什么吗,或者说有什么异样吗?” “异样?没有……前田真的失踪了吗?” “确实如此。三天前,她家里人正式向警局提交了请求帮助寻找的申请,所以我们开始进行调查。” “……” 由香里顿住了。淳子失踪——她还没完全弄懂它的意思。她想起淳子抬起眉毛盯着明石海峡,嘴里说要写关于明石原人的调查报告的样子,一点都想不到她居然会失踪。 据刑警说,前田淳子失踪,应该是在由香里从须磨站下车与之分手的那个星期五的事。那之后,就没人再见过淳子了。 “那天她也没去报社上班。这样,从目前问到的情况来看,崎上小姐你可能就是最后的目击证人了。” 刑警用一种好像由香里把前田淳子怎么样了的目光看着她。 报社早晨的上班时间比较松,前田淳子却总是规规矩矩地准时到达。但是,只有在那天,直到中午,几乎所有人都上班了,她还是没出现。 因为事先约好有事要商量,而且她无故缺勤也是件奇怪的事,所以同事打电话到她家询问,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她母亲说她“和平常一样离开家了”。 据说,当时编辑部的富永还在想:“这家伙,是在闹别扭了吗?” 头天,富永为淳子写的稿件狠狠说了她一通,大意是:“你认为这种幼稚的采访也能上报吗?” 淳子委屈地把嘴撇成了一字,一言不发。“她会哭吧?”富永竟有点期待。淳子的眼里一点泪光都没有,但也许她心里会觉得委屈得恨不得死去吧。 “咳,希望她不要起什么怪念头。” 富永开玩笑地说道,周围哄堂大笑。 那个时候还只是当作玩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事情变得严重了。 中午过去了。 到了下午3点,大家终于感觉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了。 富永总编的第一感觉是:也许淳子因为头天被怒骂一顿而灰心丧气,或者是恼火,因此产生了辞职的念头。 “最近的年轻人,只要有点不满意,立即就要辞职。”富永发脾气似地说,周围的中年职员也多表示赞同。 但有几个年轻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只有她是绝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她对这份工作抱有一种使命感。” “嗯,使命感……” 富永怀旧似的反复玩味着这个已不太使用的词。 “但是,这个富有使命感的女人,只是被我骂了一顿就不来公司上班了,这又是怎么说的呢?” 年轻的部下忙说道。 “哎呀,所以说,受到总编批评看来不是她不来的原因。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原因?” “别的原因?” “比如说出了什么事。” “如果出了事,医院或是警局早就有通知了。” “但如果掉到哪个悬崖下,可就无法知道了。” “悬崖?到报社来上班,干吗要去那种地方?” “这可就不知道了,打个比方而已。此外,还有可能被车撞到,肇事者将尸体,哦,不是,是将受伤的前田……” “哎,住嘴!别说丧气话。” 富永表情严肃地怒声打断了他。闲谈中断了,但众人的担心却无法消散。 大家决定先看看当天的情况再说,但等到第二天,前田淳子仍是音讯全无。 淳子家里还有双亲及妹妹。富永给前田家打了多次电话,每次都让她家里人更加不安。 是否应向警局提交寻人申请,对此淳子的父亲也很犹豫。“也许她是去哪儿玩了,自己也觉得不像话,所以不好意思去上班了。”他辩解似地说。 即使不是那样,为自家的事去麻烦警察,也会面子无光——这才是最大的理由。另外,说实在话,这就如同被诊断出癌症一样,若提出寻人申请,就像确认自己已得上癌症似的,对此她家里人也是非常害怕。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星期天“再等一天看看”。但是,怎么想这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富永极力劝说她家人向警局报案,但最后还是被她父亲拒绝了,不得已一直等到星期一早上。 接到报案后,警方却训斥父亲为什么不更早一点报告。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警方已断定这不是一件简单的离家出走案件,很可能是被卷入某件事情之中了。 因为现在还没有什么具体的犯罪证据,比如说被勒索赎金什么的,但总之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一般情况下这是由预防犯罪课负责的,但考虑到以上情况,警局立即派出刑事课进行调查。 刑事课首先调查了淳子的朋友。但无法找到线索。淳子虽然有男性朋友,但似乎没有可称之为恋人的男朋友。之后再调查了她的同事及与工作有关的人员。第四天找到了淳子毕业的神户女子大学,向几个学生打听了淳子的交友情况,最后找到了由香里。 但是,当刑警问她“有什么线索”时,由香里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最后见到淳子的人也许就是自己——这个事实沉重地压到了由香里身上。 “那个时候,你们说了些什么?”刑警问道。 “什么?啊,是,前田给我说了有关明石原人的事。” “明石原人……” 刑瞽愣住了。年轻姑娘的谈话中居然会出现明石原人,这让他感到很意外。由香里尽可能地详细说明了当时的谈话内容。 “确实,从前田这种热衷于工作的劲头来看,不可能是自杀或是蒸发掉了。” “当然了。” “那么,之后你们就没再见面了?” “是。我在须磨站下了车,向门里面的前田挥手说再见,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淳子像是想要说什么似的。正因为如此,确实感觉不到她之后会失踪的一点点苗头。 刑警没找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因此很快就告辞了。但在这之后,由香里的脑海里就满是淳子失踪这件不可思议的事了。 某天一个人会突然消失,现实中居然真有这样的事。而且,最后看到淳子的是自己,这种悬念片中才有的场景,居然真的发生了…… “可是,前田到底怎样了?” 对于淳子的失踪,由香里作了种种设想,但是每种想法都不可避免地指向不祥的方向。 与淳子最后一次见面是10月30号,距今已快一周了。这么长的时间,已不能单纯地用失踪来解释了。 她回到阅览室,翻开《源氏物语》,可是书页上也浮现淳子的面容。现在她到底在哪里,怎么样了……由香里左思右想,可脑海里总是浮现淳子悲惨地倒在悬崖下的样子,她无论如何电学不下去了。 回到主楼,教务课的筱原爱子凑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怎样?没什么。你说前田会出什么事呢?” “也许会遇到什么不幸吧。” “不幸!怎么会……” “虽然难以相信,但是,还是考虑到最环的情况比较好。” “女cia”脸色苍白,冷酷地下了这个结论。 3 一整晚,由香里都做着不吉利的梦。 一个不明物体落在了悬崖下面的草丛里。不,由香里知道那是什么,只不过潜意识里不想让自己知道而已。 那东西虽然在崖底,可是却又感觉是近在眼前。即使能远远看见,却看不清它的真实面目。 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轻易就进入了自己的意识中,还微笑着说:“我还活着呢。”同时正慢慢试图靠近自己。 由香里嘴上说:“你还活着,太好了。”可是心里却在大叫,“不要过来。” “没关系,她已经死了。”这是筱原爱子阴森的声音,就像六条御息所的幽灵一样。 “太可怕了。”她虽然这么觉得,可心里也确实希望它就静静地呆着那里,不要动弹才好。 崖下的草丛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波浪涌过来。“我是明石原人。”意识中那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说。土堆上露出了白骨,由香里向着它走过去。 旁边一个人横插过来,挡住她的去路,还抗议地说道:“这是属于我的。”好几个人都围过来,挤得由香里气都喘不过来。 周围已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我要死在这儿了——她用力挣扎着,终于醒了。不知睡时是怎么翻的身,被子扭得不成样子,怪不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全身也是冷汗淋淋。 由香里头昏沉沉的,眼睛也肿了起来。起床后觉得头晕眼花,也许是着凉了。 拉开窗帘,窗外碧空如洗。淡淡的朝雾笼罩着明石海峡,一丝风也没有,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平静的小阳春天气。 时间已过了9点,由香里下楼来到起居室,妈妈伸江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今天第一节课不上。” 由香里撒了个谎。今天有她极喜欢的加藤教授的历史课。一年来自已从未缺过课,所以感觉今天没去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损失似的。 翻开报纸,报上没有她所担心的“事情”。 虽然没有食欲,但由香里仍和往常一样吃了吐司、煎鸡蛋和牛奶,之后便出了家门。 已近正午,所以人丸前站的气氛与平时不太一样,站台上人很少。两位似是要去神户百货商店买东西的阿姨正在长椅上唧唧喳喳地说话。在雨篷断了一角的对面的站台下,也只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那里。 由香里被那男人奇怪的行为吸引住了。 他远看很年轻,但也许实际年纪并非如此。他戴着白色的网球帽,穿着近似白色的淡绿色的夹克。个头很高,仅从侧面看,眉头、鼻子到下颚的线条很是帅气。 那个男人面向太阳,手伸得笔直的,之后又垂下双手。这个动作重复了三遍。 “啊,他正站在子午线上呢。”由香里立刻明白了。 政府将东经135度子午线用红色颜料标志在人丸前站的站台上,几乎呈直角横切站台。沿着此线向正北方向两百米左右,就是明石天文科学馆的圆屋顶。若面向正南,则正午的太阳刚好能照在身上。那男人就站在连接科学馆及太阳的交叉线上。 不知哪里响起了宣告正午的笛声。那男人看了一眼手表,又仰头看着太阳,高举着双手做出胜利的姿势,大声叫了一声“好”! 两个阿姨停止了说话,电向那边看过去。看来他的声音确实太大了。 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不是有点奇怪吗?由香里正这么想,那男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向她这边瞧了过来,脸上露出了害羞的微笑。由香里转过了脸,但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说不定他看的是那两个阿姨呢。 电车来了,那男人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车内很空,但由香里仍和往常一样站着。她的主张是,与其为是否给老人让座而苦恼,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坐,这更让人轻松。好在自己还年轻,即使车内很空,也仍选择站着。 明石海峡的雾已慢慢散了,淡路岛清晰可见,连岛上松树的形状都一清二楚。听说在更远的前方,明石海峡大桥的桥墩已修到超过两百米高了。 到达须磨浦公园站时,由香里猛然又想起了前田淳子。 与早晨的上班上学时间不同,白天来须磨浦公园的游客比较多,若乘索道登上钵伏山的顶峰,可俯瞰全城风景,极为美妙。刚从电车上下来的游客非常多,检票口拥挤不堪,车站前的广场几乎都看不见了。即使这样,电不知为什么,由香里的脑海里仍是浮现出10月30号早晨这个广场寂寞的风景。 是两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站在检票口右侧谈话的情景。 与此同时,由香里也想起了前田淳子喃喃说“好奇怪”时的表情。淳子那种呆呆的样子,由香里以前从未见过。 电车启动了,记忆的片断与风景的变化交错浮现,零乱而破碎,最终消失了。 由香里在须磨站下了车,在站前的巴士站排队等车。七十一五路巴士从须磨离官公园站出发,经过神户女子大学的儿童医院,开往须磨住宅区。这是一条繁忙的线路,即使不是交通高峰时期,乘客也很多。 由香里刚排队的时候,只不过有一两个人而已,但不过一分钟,再往后看时,后面已有十几个人,其中就有那个在人丸前站看到的举止怪异的男人。 由香里心里猛跳了一下,心想真是讨厌。她立刻移开目光,可是仍能感觉到那男人在看着自己。 “也许是在跟踪我呢。” 变态!她甚至这么想。本来嘛,大中午的,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在那儿看太阳看得手舞足蹈,简直太好笑了。他虽然看上去不像个小太保,但也许是个更危险的人物。 以前,在神户女子大学到离官公园的下坡路上,曾经有流氓出没。为此,大学甚至将图书馆的闭馆时间提前到下午6点。 不管怎么说,最好还是当心一点。由香里上了前门下后门上的无人售票车,选择了最前面的位置。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偷眼瞧了一下那男人,他正好奇地环望车内及窗外的风景。巴士开动了,上离官道的坡路时,那男人像小孩似的将脸贴到玻璃窗上,欣赏着外面的风景。 离官道坡路两旁栽满了松树,从山脚一直到离官公园。左右是须磨的高级住宅区,极为优雅,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如果那男人只是个单纯的游客,就应该在离官公园前下车,因为再往前走也没什么好的风景了。 可是他没有下车。 巴士在离宫公园前的丁字路口左拐,之后又右拐,迂回地攀登着坡道。公园就在车子右边,因此那男人依然低着头欣赏着风景。 由香里在儿童医院前下了车。要是在平时,一般有二三十个人一起下车,但现在只有由香里一个学生。两群带着孩子的游客也随着由香里下了车,与她沿着相反的方向往医院去了。 走了没几步,由香里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不禁吃了一惊,很显然这是个男人的脚步声。 “是那个男人吗?”她不由想到,却又不敢回头。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可是在通往大学的十字路口,红灯却不早不晚地亮了。 脚步声在由香里的身后停了下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种男人的气息向自己的脖子逼了过来,因此不自觉地将身子往旁边靠了靠。 她微微回过头,果然还是那个男人。那男人也令人厌恶地露出白牙“呀”了一声。由香里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 “不好意思。请问你也是神户女子大学的学生吗?” 那男人居然厚颜无耻地跟她搭讪!由香里直视前方,无可奈何地点头应了一声:“是的。” “好学校。” “……” “能在如此优越的环境中学习,真是幸运。” “……” 对这种肉麻的恭维,根本就不必要回答——由香里紧闭双唇。 “请。”男人说道。看到由香里沉默不语,他又说了一遍“请”。 “啊?什么事?”由香里冷淡地说,回头望着他。 “信号灯已变了。” 由香里“啊”地叫了一声,脸变得通红。虽然自己眼睛望着信号,实际上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感到有点屈辱,几乎是小跑着过了人行横道。那男人走得很慢,看来没有被他追上的危险。但由香里仍觉得到校门口的坡道是如此之长,长得令人恐惧。好在校门口有警卫室,直到到了校门口,她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正好是午休时间,学生们正三五成群地在前院休息。由香里缓缓地从他们之间穿过,咚咚直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大学原来是这样一个温柔地包容着自己的地方,她直到现在才深刻地意识到。 喉咙干干的,由香里便去学校食堂买了一罐可乐,正好遇到了好朋友龙井和美。和美在由香里身边坐下,立刻开始谈起了前田淳子。从昨天到今天,似乎所有的学生都知道了这个流言,毕竟在毕业生中,没有人比前田淳子更有名了。 “听说不是要求勒索赎金的绑架案,真的吗?” “是吗?”由香里笑了,但也没有证据表明不是那样。 “还有人说,她已不在人世了。” “打住打住。” 由香里不想再继续听下去。正当她拿着可乐罐站起来时,扬声器里响起播音员的声音:“崎上由香里,请立即到教务课来。” “什么事呀……” 由香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拖欠学费了吧。” 龙井和美开玩笑地说,可由香里却笑不出来。 到了教务课,筱原爱子已等在接待室门口了。她向由香里招手道:“有人找哦。”还别有用意地眨了下眼。 由香里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她身后的人,不由得“啊”了一声,原来是刚才那个“变态”男人。可能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男人也回过头来,睁大了眼睛说道:“啊,你不就是刚才……” “哎呀,你们认识吗?” 筱原爱子似乎感到不满,也许是觉得本只属于自己的秘密情况,反而被别人抢先知道了。“总之,先进来吧。”她近乎粗鲁地一把拖住由香里的手腕。 “找我有什么事?” 与那男人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后,由香里的声音不知不觉又变得冷淡起来。 “我想问你一下有关前田淳子的事。” 筱原爱子从旁调解似地说:“啊,那你是刑警。” “不,我不是。” 那男人从口袋里随随便便拿出张名片,递给由香里。没什么分量的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只印着“浅见光彦”以及东京的家庭地址及电话号码,此外既没公司名也没有头衔。 “我是个自由采访记者。” 浅见指着名片,像在解释为什么没有头衔似的自我介绍道。 “j报社有我认识的人。那人请我过来商量此次前田小姐的失踪事件。” “你说商量?” “电就是说,调查前田小姐的行踪。” “但是,这和警察的调查不一样吧。” “确实如此,我们不能完全信任警察。” “但是……” 由香里看看没有头衔职位的名片,又看看浅见的脸。刚才把他误认为是流氓,因此觉得他有点吓人。现在这么近距离地看去,原来他长着一张娃娃脸,让人感到有点难以信赖。 “哈哈,你是在想我这种人不值得信赖吧?” “嗯?哪有这种事……” 由香里惊慌失措地低下了头,浅见褐色的眼睛似乎能洞察深藏于自己眼睛深处的真心。 “没关系。的确,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胜过警方的战斗力。只是,警方要发挥其战斗力,电必须是在发现尸体之后。” “嗯?” 由香里吃了一惊,与身旁的筱原爱子面面相觑。 “尸体……这么说前田已经死了吗?” 爱子放低声音问道。 “不知道。我希望不是那样,但也不得不考虑到最坏的情况,现在无论如何也得尽快找到前田小姐的所在地。” “但是,警方不正在为此竭尽全力吗?” “当然,关乎警方的名誉,我可不能不说他们没尽全力。只是,单纯的失踪和杀人案件,警方对这两者的调查所下的力气是大不相同的。”“杀人案件……”由香里缩了缩肩膀,全身都在颤抖。 4 浅见光彦略感意外地睁圆了跟睛,看着由香里。 “嗯?难道崎上小姐完全没考虑到前田小姐被杀的可能性吗?” “这个,没考虑过。” 由香里愤愤地说。筱原爱子则不愧为女“cia”,冷静地宣称:“我早就想到有这个可能性了。” “是呀。警方也已考虑到这一层,因此才派出刑警到处找寻线索。但是,没有见到尸体、也没有被勒索赎金等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多么优秀的日本警察,也无法发挥其组织能力与机动能力。” 由香里听着浅见的话,觉得他完全是从客观角度来看待前田淳予的死,因此极不高兴。但另一方面,这个看上去并不可靠的男人,却令人意外地说出了让人信服的话,这使得由香里开始重新估量起他来。 但即使如此,他用那种好像自己比警察更有能耐似的口吻说话,也未免太自大了,不管他是故弄玄虚还是一本正经。由香里这么想。 “警察都办不到的事,浅见先生就能办到吗?” 她故意这样问道。可是浅见毫不在意,反而还用力点点头,回答说:“当然了。” “虽然警察是具备组织能力,可是在最前沿作战的还是单个的刑警——也就是个人。他注意到什么、询问什么都与每个刑警的资质及才能大大有关。再加上一点,是否有干劲及好奇心。至少,在好奇心这一点上,我自信不输于任何人。” 浅见这么说着,微微笑了起来,一脸纯真,让人搞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 “比如说,”浅见接着说道:“听说刑警也来问过崎上小姐,结果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找到。” “不。我没有那种感觉。” “啊,是吗?原因还是因为那个刑警缺乏干劲和好奇心。” “我可不那么认为。那个刑警问了我许多问题,只是我说不出什么有价值得的东西。不,即便想说,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将调查没有进展怪罪于警察,由香里觉得无法忍受,因此辩解似地这么说。 “我知道,也许是如你所说。只是为慎重起见,能否给我说一下你们当时的谈话内容吗?尽可能精确地复述一下刑警的提问及你的回答。” 由香里被浅见的严肃所震慑,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将她当时回答刑警问话的情景一一再现了一遍。因为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记忆还很鲜明。另一方面,这也是就算现在想忘都无法忘记的经历。 除了偶尔“嗯、嗯”地附和一两声,浅见几乎是一言不发地倾听着由香里的话。 由香里说完后,浅见郁郁地咕哝了一句:“真令人吃惊。” “那个,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吗?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由香里不安地问道。 “不,你的记忆力非常好,而且表达也很准确。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刑警问你话的情况。仅从刚才听到的情况来看,可以承认那刑警是个老手,问话滴水不漏。只是,他存在关键性的认识不足的问题……” “你说认识不足……” “关于你是前田小姐的最后目击者这件事。” “啊,如果是这件事,我已经很准确说明了。不止如此,那个刑警似乎也很了解这件事呢。“ “他当然知道了,问题是他对这件事认识的程度。他虽然知道崎上小姐是最后的目击证人,却只是按照惯例问了之后就完了。你不这样想的吗?” “不,我不这么想。那个刑警问得很仔细,我也把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由香里几乎是气势汹汹地说道,“不对。”浅见静静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没向刑警说出最重要的情况。” “什么?……” 对于浅见如此无礼的言论,由香里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惊呆了。 “我已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警察了,一点都没撒谎。” “是这样吗?……那么我来问你,前田小姐最后和你道别时,说了什么话?” “什么话?没有什么呀。” “哦,什么也没说吗?连再见也没说?还是你们吵架了,两人闹别扭,连话都不说了?” “根本就没吵架……” “既然没吵架,难道连招呼都没打就分手了吗?你们有这种习惯吗?” “难道……” 由香里渐渐明白浅见要说什么了。那时候的淳子的样子及表情,又在记忆中鲜活起来。 浅见光彦饶有兴趣地看着由香里。意识到他的眼神,由香里又慌乱起来,自己也知道脸全红了。 “我说再见的时候,前田好像在想着什么,因此没注意到。片刻之后她才吃了一惊似地转过头来‘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也应该是这样……” 浅见突然高兴了起来,搓着两手,上体向前微微倾过来。 “这之后怎样了?” “之后,我觉得她好像要追着我来似的,向我这边跨了一步。那个时候我已到了车外,车门也关了……这就是最后的情形。” “嗯……”浅见像是要把由香里眼睛深处的记忆挖出来似的,直直地盯着她说道:“你是说她的脚向你这边跨了一步?” “对,看起来是这样。” “是不是有什么事,所以想要追上你?” “没有啊。” 由香里正要否认,突然又停住了,因为她对自己的直觉也没多大自信。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浅见静静地催促着。 “不,我不太清楚。” “或者,前田小姐想要在须磨站下车?” “嗯?”由香里吃了一惊。“为什么……?确实,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为什么她要在那里下车呢。” “你说再见的时候,前田小姐什么也没回答,我想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要说再见的意思。如果说她为什么不想说再见,这是因为她没有打算与你分手。也就是说,她想和你一习起在须磨站下车。” “是啊,是这样。我想肯定是这样。” 由香里被说服了,声音也激动起来。 (真是了不起的人,他本人并不在现场,怎么却能将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直觉如此准确地分析出来呢?) “确实,那个时候,一瞬间我也觉得前田也似乎是要下车似的。但是,她不应该在须磨站下车,所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现在经你这么一说,我就确定那个时候前田的确是想要和我一起下车的。” “这样啊。” 浅见点点头,对于自己推断的正确,脸上也并未显出得的神情。反而是由香里感觉到有点美中不足,觉得有些泄气。 “问题是,前田小姐为什么要在须磨站下车?如崎上小姐刚才所说,她根本就没有在那儿下车的习惯。” “是,她从来没有在那儿下过车。到大阪去,要在东须磨站换乘阪急电车,但那天她完全没有想要改变这个习惯的表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邓天,让前田小姐在须磨站下车的理由只有两个,第一个就是找你有紧急的事……” “我觉得没有。” “对,一般来说是这样。如果有事的话,她应该打招呼让你等她的。但是,前田小姐是在考虑什么事,突然回过神来,迷惑不解地踏出步子的吧。是吧?” “对,就是那样,我也是这么感觉的。” “这样的话,剩下的只有一个理由。前田小姐想要在须磨下车,返回去。一定是这样。” “返回去?……” 由香里再次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她想起来了。为什么浅见仅仅靠着这点记忆的片断,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呢——真是让人不可置信。 但是,虽然意外,浅见的想法仍是有说服力的。可以说这是合情合理的推论。 “那么,前田小姐是不是把东西忘在家里了?” 此时筱原爱子像要显示自己存在似地插嘴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浅见歪着头,仍用那双褐色的眼睛盯着由香里。 “我想,这阔题应该由崎上小姐来回答吧。” “啊,是我吗?……” 由香里差点就说出“瞎说”了。学姐最讨厌破坏日语语言美感的“瞎说”一词,因此总在教训她至少不要在校园内说这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本来嘛,我又没有看见前田是否又返回去了。” “不对。她返回去的理由,绝对不是在你们分手之后才出现的。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以致改变了前田小姐的预定计划或者习惯?” “请一定要想起来。那天早上,在你遇到前田小姐直至和她分手的这一段时间内,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由香里像被直直盯着自己的浅见的目光牵引似的,也直直地回望着浅见。也许是催眠术吧,她心里这么想,却完全没有反抗的力量。 “这么说的话……”由香里胆怯地说道。“这件事,也不知道能否对你有作用。在须磨浦公园站,有点小事。” 由香里说出了在须磨浦公园见到的那两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的事。正在热心地说着明石原人的淳子,突然吃了一惊似地停止了说话,用那种从未见过的有点愚蠢的表情说了一句“好奇怪呀”。 像一个少年听到亚历山大皇帝的英雄传记似的,浅见兴奋得“噢、噢”叫了两声,两眼发光地凝神倾听由香里的话。 “现在想起来,前田出神地考虑着事情,像是在那之后才发生的。” 由香里像是被浅见的好奇心吸引住似的,在记忆里搜寻着焦点,得出了这个结论。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她不由得对自己的推断点点头。 “前田说,那两个人曾经吵过架,关系很不好,因此两人如此亲密地站在一起说话真的很奇怪。而且,她的语气也很严肃。” “非常好,非常好。” 浅见使劲地搓着两手,简直让人担心他会将手上的皮都给搓破。他那个高兴劲儿,就像在经济萧条时期,好容易卖出了一辆汽车而高兴得了不得的推销员似的,虽然价格稍嫌便宜,可本人却毫不在意。 “你的脑袋简直像一个藏着各种谜底的宝库。” “不会吧……” “就是这样。每当你在记起一件事,新的事实、新的谜底就会出现。我感觉得到,我就快找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样的事了。” (真是会说大话!) 由香里和筱原爱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有点惊呆了。正好在那时,宣布下午课开始的铃声响了。 “请问一下,今天你的课什么时候结束?” 浅见换了语气问道。 “4点。” “是4点吗?……”浅见盯着手表瞧了一会了说道:“那么,你最好是选择逃课。” “啊?啊?……”由香里又是大吃一惊。 “那个……你有什么权利这么说?” “不,这不是我的权利,是你的义务。” “义务?为什么?” “当然了,这是你作为前田淳子的朋友的义务。确认前田小姐的安危和顶多逃一节课,你认为哪个重要,这还用得着考虑吗?” 竟然敢对久松教授的教育学说“顶多”两个字。由香里虽然这么想,可仍旧答应道:“是,那倒是。” “我不容许这种随便的行为。” 筱原爱子又开始像女“cia”了,端着架子,眼光也变得冷冰冰的。 “是啊,从筱原小姐的立场来看,确实是这样。” 浅见皱起眉头,点点头。 “但是我相信你的人道主义和优秀品质肯定能战胜你的严谨,允许我们这么做。”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由香里肯定会笑出声来。这是一个多么高明的花言巧语啊。也许,这个浅见,也像源氏一样,是个有着戏弄女性心灵的天才。 女“cia”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我本人也很想尽早确认前田小姐到底是否安全。而且,电许可以说是我弄错了,才跟崎上打招呼说久松教授的课不上了。虽然这有点轻率。但你们得答应,追究起责任时我可不负责。” “不,应该是说我错误地向崎上传达了不上课的信息。当然不会连累你了。” 由香里和浅见同时站了起来。 送两人出接待室时,筱原爱子的眼睛里浮现一种妒忌的神情,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第02章 须磨浦公园站 1 站在须磨浦车站检票口前的广场,可看到远处一片松树丛生的海岸,那就是须磨浦公园了。透过松林,可看到播磨滩。 从广场顺着坡道往下走,绕过jr山阳本线,来到海岸,前方就是规模宏伟的海上公园了。顺着栈桥朝海中心走四百米左右,可钓到濑户内海的鱼。在栈桥中间,有一个放养鲷鱼的巨大的收费钓鱼池,有兴趣的话,可以和家人一起享受钓鱼的乐趣。 往反方向,则可乘坐缆车,三分钟就到海拔二百四十八米的钵伏山的眺望台。据游览手册介绍,那上面有可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旋转餐厅、观光电梯等一些奇怪的交通工具,似乎已成为一个游乐场了。 附近就是被称作敦盛冢的巨大的五轮塔,以及一之谷旧战场与谢无村俳句碑等名胜。从春到冬,怀着各种兴趣来参观的游客络绎不绝。 这些预备知识,浅见在电车中的几分钟内就搞得一清二楚。山阳电车在沿途各站都分发观光手册,似在无声地询问“要不要下去看看”?手册内还附有带插图的地图及各处名胜古迹及游乐场的介绍,条理清楚、简单明了,非常方便。 浅见和由香里与三四十名游客一起,出了须磨浦公园站。 由香里指着紧靠检票口的右侧的地方说道:“就是这儿。”之后自己也站到了那儿。 那儿是排队乘坐缆车的地方,游客下了电车后就在那里排队等候。 “早上的游客很少,广场空荡荡的,因此从电车上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两个男人站在这里。” “确实如此。” 浅见站在由香里的身侧,透过检票口看着站台。虽然左右两边及上下的视野被车站的建筑物隔成一个四方形,但却没有任何东西遮住站台。 “那两个男人的位置关系是怎样的,是侧着身面对面吗?还是其中一人背对着你?” “嗯,一个人面对着我,另一人背对着。” “但是前田小姐却能认出两人分别是谁。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肯定与前田小姐交往非常密切。” 作为最初的收获,这还是令人满意的。 等排队的人都进了缆车站内后,浅见向车站的检票员出示了前田淳子的照片。 “还记得这个女人吗?” 虽然有点突然,可职员连照片都没拿,只看了一眼立刻让人吃惊地清楚地回答说:“啊,这个人我记得。” 由于太过意外,浅见不由得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再度确认了一下:“是真的吗?一个星期前,也就是10月30号。” “啊,我想是那个时候。要说为什么我会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她曾向我打听是否有两个男人曾站在那个地方。” 职员指着刚才的位置说道。 “是不是穿着黑夹克的男人?” 浅见压抑着兴奋,问道。 “是,是的。” “那后来怎么样?你看见那两个男人了吗?” “嗯,看见了。就在那个女人来之前,他们两人在那里站了一会,应该说是站了好久,所以我也注意到了。” “是怎样的两个人?比如说像不像小流氓什么的。” “是这样。也许是因为穿着黑夹克吧,多少有点流氓样,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他们在那里干什么?是在等人还是什么?” 这时检票员才有些疑心。 “那个,你是警察吗?” “不,我不是警察。实际上,照片上的女人,从那天起就失踪了。” “啊,真的吗?” 检票员吃了一惊,似乎想抽身退出,脸上是一种不想卷入麻烦事的表情。浅见紧追不放,表情严肃地说。 “这么说来,找寻这个女人的去向的惟一线索,就是那天早上在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呀。” “不,刚才你所说的很有用处。另外,我认为到目前为止,你就是这个女人的最后目击证人了。” “啊,那,真倒霉……” 电车靠站了,乘客蜂拥而出。检票员如同获救一般,立刻回到了检票岗位。 浅见极有耐心地等着乘客走完,再次询问检票员道: “你认为那两个男人在于什么呢?” “我不太知道。”检票员似乎已想通了。“他们经常看表,电车每次靠站,他们都向这边看,也许是在等什么人。” “也就是说,最后没有人来。” “是的。最后,他们说‘那么我们先走吧’,之后好像去坐缆车了。” “噢……” 浅见似乎看到了微弱的希望之灯。 “那么,你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嗯,偶尔能听到。” “他们说了什么?” “这个,具体的内容记不太清楚了。他们有时放低声音,好像在说什么秘密话。” “能想一想吗?不管多么小的事都行。比如说引起你注意的,或是可笑的话。” “如果说引起注意我的,好像说了什么骨头的事。” “骨头?……” “哈哈,也许是明石原人的遗骨呢。我还听到他们说到‘明石’。” “确实如此。那么,他们在说明石原人的事了?” 浅见觉得,那盏希望之灯越来越明亮了。虽然检票员说什么都不记得,但是,通过“骨头”这个关键词,他的记忆也一点点恢复了。 “我想可能是的。这么说来,那两人应该是做发掘工作或是有这种兴趣或研究的人了。除了夹克外,我记得他们还穿着靴子或是轻便运动鞋什么的。” “那么,他们手上拿着铁铲什么的吗。” “哈哈,那个哪还记得……但是,他们手中拿着包,也许里面装着小铲子吧。” “你这么感觉的吗?那个包是不是有点脏?” “是的。他们的装束不像是出门做客。虽然也不至于是去爬山,但总感觉像是要去郊游什么的。” “这个山里,有没有什么可发掘的地方?” “你是说钵伏山吗?怎么说呢,沿着钵伏山山脚去铁拐山的途中,有一个旗振山,据说以前是大和国与西方的吉备国之间通信时打旗语的地方。那儿也许会出点什么东西。” “但是,这儿应该是源平之战的古战场吧。比如说,会有些那时的刀啊、铠甲、或者战死者的遗骨什么的吧。” “确实是……说起来,这儿还有一个敦盛冢。嗯,这样的话,源氏与平家也应该在须磨浦公园大战过吧。” 检票员不胜感慨似地眺望着松林和海岸。看起来,他对历史不太了解。 “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什么吗?” “这个吗……啊,只有这些了。我的记忆力本来也不太好。” 电车又一次到站了,上下车的乘客一时间又喧闹之极。 等这一波乘客过去,浅见再次走近检票员,还想再仔细问问,可是检票员脸上已露出厌烦的表情。 “非常感谢。” 听到浅见道谢,检票员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摆脱这个麻烦了,嘴上却还是回礼道:“没关系。” 浅见正要离去,突然又转身回来。 “啊,从那两个男人走到这个女人来,中间大约有多长时间?”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二十或三十分钟吧。” “那么,你跟那个女子说了他们两人可能会乘缆车走了吗?” “啊,说了。应该是说,是那个女人自己问我他们是否坐缆车走了。我就回答说大概是那样吧。之后,那个女人似乎也去坐缆车了。” “那之后怎样了?也就是说,他们回来时回到这个车站了吗,你知道吗?” “这个我没见到。4点时我就换班了,那之后也许我同事会见到。这个也太强人所难了吧,怎么说乘客也太多了。只是我倒是非常清楚地记得刚才所说的事。” 确实如他所说,检票员必须全神贯注地检票卖票,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的长相。 “谢谢。” 浅见再次礼貌地道谢。 在这期间,崎上由香里一直站在浅见的后面。听着浅见和检票员的谈话,她越来越不安了。 “前田失踪,会不会和那两个男人有关?” 在向缆车走去时,由香里与浅见肩靠着肩,以至于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恋人呢。 “大概是这样。崎上小姐,你还记得那两个男人的长相吗,会不会见面就认出来?” “嗯,我想我应该认识面向我的那个男人。” “请保存好这个记忆。” “好的,但是,那个人到底在哪里,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不会的。前田小姐不是说在采访时遇到的吗?” “这倒是的。” “这不就有头绪了嘛。关于前田小姐的采访活动,富永先生——就是j报的总编应该掌握一定的情况吧。” 浅见像在安慰由香里似地说道,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在问缆车管理员是否在1o月30日见过“穿着黑夹克的男人”时,他也说似乎见过这么两个人。因为那时时间还早,去山上的游客还不那么多。但是他也表示不能确定。 给他看前田淳子的相片时,他说不记得了,可一看到由香里,不禁恭维道:“如果是像这位小姐这样漂亮的姑娘,应该就不会忘记了。” 缆车每隔十五分钟一趟。虽然到山顶只要三分钟,但海拔却达到二百米以上。一想到要坐在仅被一根钢缆吊着的缆车上,不管那钢缆有多粗,对于有恐高症的浅见来说,可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随着高度的增加,视野也逐渐开阔,能看到从须磨浦到淡路岛再到纪伊半岛的全景。神户的大街小巷以及再远点的尼崎市及大阪市都在淡淡的霞光中连成朦胧的一片。 这实在是人间绝美的景色。可对于由香里来说,也许因为从小就看惯了吧,再加上又牵挂着前田淳子的事,因此她只是盯着远方呆呆地沉思,哪里还顾得上欣赏风景,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已浑然不觉了。 2 山顶上的管理员与山下的管理员说的差不多,也是模糊地记得有那样的两个男人,但是却不太记得前田淳子。甚至连恭维话都一样,说什么“如果是这个小姐的话……”。当然这是题外话,一天有数百名游客,而且是一周前的事,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要登上上面的眺望台,有两条路可选择。一是徒步走上去,另一个就是乘坐叫做“附座位的自动扶梯”的奇怪的交通工具了。这个所谓的“附座位的自动扶梯”,也就是在自动扶梯似的电梯上安上些座位而已。 “时间和体力都太宝贵了。另外,我想前田小姐大概也是坐着这个去追那两个男人的吧。” 浅见这么向由香里解释着。其实他只不过是觉得这个非常有趣,很想坐坐看而已。 在双人座的包厢座里,两人膝碰膝地坐着。当自动扶梯沿着隧道一样的急坡咯嗒咯嗒地摇晃着往上升时,的确是非常有趣。但是,由香里却显得很犹豫,心里想:自己逃课出来,却像专门为了到这儿来玩似的,这样做合适吗? “不对,我们可不是来玩的。” 浅见强装出一幅严肃样。 眺望台上有一个旋转餐厅。浅见走进去,将前田淳子的照片出示给女招待及小卖店的大妈看。大妈歪着头说:“这个小姐我见过的……” “那么,你见过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吗?” “没有……”大妈摇摇头,忽然又像想起来似地说:“这么说起来……有个女人也曾问我见过穿黑夹克的两个男人没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10月30号。” “是,是30号。我刚开店不久,正在忙的时候,也没怎么认真注意别人。” “那么,这个女人问过那两个男人的事了?” “是,说起来是这样。但我没见过那两个男人。” “那之后,这个女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应该是往旗振山去了,因为她一直往那个方向看。但那之后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很忙,所以立刻又去做我的事了。” “旗振山离这儿还有一段路吧?” “是啊,虽然看起来就在眼前,可还是有一大段上下山路要走,要是走着去的话,那个小姐可就受不了了。如果一定要去,可能会乘升降机去,又快又舒服。” 浅见被大妈的劝说打动了,糊里糊涂地坐上了升降机。这可真是紧张万分。快倒确实是快,但是刚一坐上窄小的椅子,升降机立刻就向着山谷“飞”过去,还是让浅见大吃一惊。虽然升降机下面还张着像走廊似的网,但还是糊弄不了自己时高度的感觉。 对面过来一家人,年轻的少妇抱着孩子,快乐得笑容满面。可是浅见从头到尾,都在紧紧抓着吊住椅子的柱子。 总算到了旗振山,从后面跟过来的由香里用一种奚落的眼神看着浅见,好像在说“浅见先生,你也太胆小了吧”。浅见无话可说。 旗振山的西端也有一处游乐场。从那儿再往前走,有一个“旗振山茶屋”,可供游客休息。据说在旅游旺季及节假日,有个老婆婆会在茶屋卖点饮料及水果,但可能因为今天是工作日,所以一个人都没有。 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山顶向西下山的小路,另一条却是反方向往东,沿着山脊向铁拐山去。 由香里介绍说,神户有一个六甲山登山大会,参赛者须从须磨浦公园站前出发,沿着缆车西侧的山路一直上到钵伏山,中间还得穿过旗振山及铁拐山。走遍六甲山全山蜿蜒的山岭后,再下山到宝冢。这对于习惯于坐车来回的浅见来说,仅仅听听就发晕。单从旗振山到铁拐山,上下山就将近一公里。 “你认为他们走的是哪条道?” 但愿他们走的是下山的路——浅见的问话里隐含着乐观的希望。 “这还用说,既然已经来到这儿了,肯定是朝铁拐山方向去了。如果往反方向走的话,只会下到盐屋的那条街了。” 由香里的回答,与预想中的一样冷漠无情。 “终归还是这样啊。” 浅见无可奈何,只好踏上了去铁拐山的山路。 从旗振山往前,就看到了此前无缘见到的景色,带着点别样的风情。眼力所及的山地都被挖平,到处都盏起了楼房,形成了几个巨大的居民区。 这儿的土质本身就是带着点花岗岩特有的白色,再加上居民区公寓的建筑物的白色,宛如处于沙漠之中,令人目眩神迷。而第二神明大道就横贯其中。 “太壮观了……” 浅见边走边发出感叹。 “壮观吧!”由香里也得意地说。“把这边的山地挖平,将多余的土用传送带运到一之谷海岸,就建成了那个港湾人工岛。” “啊,那个人工岛是用这儿的土填成的。” “现在正在建设第二个人工岛,与六甲岛相邻。也就是说,我们正在打一场削山填海,以扩大土地面积的战争。” “的确如此,真是一石二鸟之计呀……” 浅见感慨不已。对于背山靠海、土地极为狭窄的神户市来说,这也许是万般无奈之下的对策吧。但不管怎么说,神户市是当机立断,说于就干了。 石川啄木曾吟过这么一首俳句:“念念难相忘故乡美丽的山水一生怀念。”他若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发牢骚的吧。可是对于这种时常发生山崩、灾害不断的无用的山来说,尽早将其削平,同时还能增大土地面积的做法反而更好。 但是,要判断哪座山比较重要,哪座山又完全无用,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大概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要把富士山削平吧。但是,即使是村后的小山,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来说,也是可以与富士山相媲美的、无可替代的风景。 关于开发一事,有反对意见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在神户,也一定发生过强烈的反对运动。但神户政府下定决心将此英明决断付诸实施,的确不愧是关西人的作风。 “可是,就这样将山削平,六甲山不会倒塌吗?” 浅见的问话朴实却显幼稚,可由香里并未笑话他。 “虽然政府说没必要担心,可确实令人担心。六甲山系的山原是花岗岩,本身就易碎,现在又削掉山脚,如果下大雨的话,一些根本就预料不到的地面会发生松软现象,听说现在就有山崖快倒塌了。” 确实,透过树林望去,人造地已快接近身旁了。 这儿是一个像马背样的地方,处于旗振山及铁拐山的正面中间。本来斜坡就很陡峭,越往下走就越像悬崖,一不小心似乎就会掉下去。 由于松树及阔叶树的根深深扎在土里,山本身不会那么容易倒塌,可是时间一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真的不要紧吗?) 浅见想像着自己所站的地面崩塌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这时,浅见突然觉得视野中有一种与周围风景不太一样的颜色。 (哎呀?)浅见像是要将头伸入林中去似的,以再次确认一下那东西的所在地。 在满是绿色的树林中,有一点别样的颜色,不是白色,是带着点茶色的米黄色调,但很明显是人工色彩。 浅见慢慢地回望由香里。 “前田失踪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 “上面是短上衣。前田偏爱素淡,似乎很喜欢米黄色的、特别朴素的短上衣。” “你过来看一下好吗?” 浅见让由香里站到自己所站的位置,手指着说:“看那棵松树的左侧,离地面较近的地方。” 从他的话里,由香里已有所预感。虽然很害怕,但仍是急急看了过去。 “啊……” 她两腿发软,差点晕倒,浅见急忙伸出右手接住。由香里在他的臂弯里转过身子,自然而然地将脸埋在了浅见胸前。 如果是平时的话,浅见一定会大为害羞,但现在倒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没事吧?” 他偷偷看了一下由香里说道。 “嗯……啊,不好意思……”由香里回过神来,慌忙从浅见臂弯里逃开。她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甚至让人担心她是否就要晕倒。 “那个,难道真是……” “我想大概就是了。” “你瞎说……” “我也希望搞错了。” “但是,你还没去确认,怎么就这么说……” “我当然会去确认的。” 浅见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落脚点,在灌木丛中穿行。但是,由于10月30日之后连着下了两次大雨,而且还积满了落叶,看来作案现场的原样是无法保持了。 直着走过去大约三十米处,在一棵松树的根部,前田淳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似要沉入灌木深处。 很明显有人欲甩树枝及落叶将其盖住。但是,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吹落树叶的狂风也将它们吹走了,短上衣的右肩处露了出来,因此才被浅见看见。虽然多少有点脏,但短上衣的泛白色仍与周围的自然色的差异很明显。如果短上衣是绿色或是茶色系,肯定就难以发现了。 虽然尸体的全身都被树枝和落叶覆盖着,但从那长发及从裙子里伸出的脚来看,确是女性无疑。 但是,她是否确实是前田淳子,还不能完全断定。也许是因为尸体正在腐烂,从落叶下露出的脸已经肿胀变色,令人目不忍睹,因而与照片上的人无法对上号。 浅见对在后面跟着的由香里说道:“你还是不要看的好。”自己也折了回去。也许正如由香里所说,自己本来就是个怯懦的人。 “肯定是前田吗?” 由香里仍在做着最后的努力,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 “光看无法识别,就算是你,大概也认不出来。” “好可怕……” 之后的话堵在了心里。由香里缩了缩肩膀,惊惧不已。 “不管怎么说,很快就会弄明白。还是先通知警察吧,我留住这儿,你到刚才的游乐场事务所去给警局打个电话。” “啊,我一个人去吗?” “是,要不然,你留在这儿?” “啊,不……还是我去吧。” “对了,不是打110,最好和明石署的刑警联系。” 虽然浅见自己要求留下,但由香里走了之后,他却突然感觉背上冷嗖嗖的,恨不能拔腿就跑。 3 崎上由香里联系的是明石警察署的警察队长冈本,但钵伏山一带却是须磨警署的管辖区域。明石署很快派出了调查人员,当然事先也联系了须磨署,这样,反而是须磨署的警员先行到达现场。 听完在现场等候的浅见及由香里的说明,调查人员慎重地靠近尸体发现地,同时在周围一带拉起了禁止进入的警戒绳。 这时候明石署的警员陪着前田淳子的家人一起到了。 淳子的家人包括双亲及妹妹,还有定居于东京的兄嫂。但现在赶到现场的只有母亲及正在读高中的妹妹,其他人则可能会在接到通知后直奔这儿。 确认身份的事交给了淳子的母亲及妹妹。此时已是深秋,白天且不说,夜间的温度会下降得很多,因此尸体不会像在夏天那样腐烂得很快,但即使是至亲的妹妹,面对完全变形的淳子的遗体,也犹豫不前。 母爱毕竟是伟大的。即使变成了再丑恶的东西,毕竟是倾注二十多年心血养育的女儿,这二十年来的爱,仿佛就凝聚在这一眼里了。因警官叮嘱不要碰到遗体,母亲没有扑到女儿身上,但她仍是摩挲着女儿的衣服,嘴里喃喃说道:“太残忍了……”眼泪也慢慢流下来。 这时警方已决定,由须磨署为主进行调查工作,但由于此前是明石署办的案,因此明石署也将临时协助调查工作。 问题在于浅见及由香里。从警方的角度来看,此寨与一般的案件稍有不同。尸体不是被偶然发现的,而且给人的感觉是发现者在某种程度上预见到了能在此地发现死者似的。 警察首先将怀疑集中到了第一发现者浅见光彦身上。 即使不是这样,一般来说,怀疑第一发现人,也是调查杀人事件的程序之一。 而且,如果是平常的地方倒还罢了,在这深山里,这个人迹罕至的树林深处,就如同料定这儿能发现尸体似的发现过程,对于警察来说,是难以认同的。 发现尸体的时间是下午2点50分。警察到达的时候是下午3点30分左右。这之后,下午5时40分,浅见坐到了须磨警署的审讯室里。 在对崎上由香里进行了一般性询问、并向神户女子大学的筱原爱子打过电话印证之后,警察就让她回家了。 大概是性别歧视吧,这时候反而成了好事,女性也因此而得利。 在长野、富山两县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中,有一男一女被认为与此案有关。但无论是警察还是检察官,最初都根据“是男人干的”这一潜意识来进行调查,审判进行到一半时,才终于注意到出现了错误。不是别的,而是此案完全是那女人一手实施的。 浅见筋疲力尽地瘫坐在钢管椅子里,仰望着镶着铁栏杆的窗外秋日迟暮的天空。 他已经在现场将发现尸体的过程反复再现了多次,走到脚上都几乎快起泡了。而且,到现在为止,已反复多次回答了同样的问题,口里渴得要命,他们却茶都不给一杯。 真是,在警察局这种地方,服务态度一个赛似一个地差劲。 对浅见进行审问的是一个叫川上的四十岁左右的刑警队长,以及一个似乎是刚踏入刑警职业的感觉还很稚嫩的青年。川上一看就是刑警,面相极恶,若与流氓站在一起,甚至会被误认为也是一个流氓。他使用的语言也极为粗暴,完全不相信浅见所说的话。因为作为被怀疑对象,浅见可以说属于最坏的一种类型。 浅见解释说,自己最初涉入此事,是受j报社文化部总编富永委托的。富永也飞奔过来证实了这一切。可是,即便如此,警方也不能将他无罪释放。 让警方起疑的是浅见卓越的“调查能力”,这真是一种讽刺。再怎么说吧,也不能突然上山就找得到尸体。 “喂,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尸体在那里?” 这就是川上刑瞽队长的固有观点。他坚信,浅见早就知道尸体在那里,然后将崎上由香里带上,做出像是推理出来的结果似的,让她同时也发现了尸体。 这也就是说,浅见就是凶手。这可真让浅见吃惊,甚至超过了愤怒。 浅见耐心地向对方一一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也反复多次正确回答了同样的问题。且绝对不能让对方生气,因此浅见就像是对不听话的孩子解释为什么邻居孩子的玩具不是自己的东西一样,一遍一遍耐心回答着问题。 浅见条理清楚且仔细地说明了事件的经过,那天在须磨浦公园站,已逝的前田淳子及崎上由香里从电车里看到穿黑夹克的两个男人。因此浅见就由由香里陪同到了须磨浦公园站,向检票员打听了淳子的情况,然后登上了钵伏山,最后终于发现了尸体。但在川上刑警队长的感觉里,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即便如此,好歹让顽固的刑警队长放弃追究,与其说是拜浅见的耐心及说服力所赐,还不如说是因为已过了下午7点,大家都累得筋疲力尽,肚子也早就开始唱空城计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管怎样,今天就暂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请告知居住地。” “怎么,我不会跑也不会躲起来的。现在暂且住在梨港酒店。” “呀,这可真是家高级酒店呢。一个自由采访记者,能有这么多钱吗?” “哪有。这次是j报社出的钱。我平时只住商用旅馆。” “这个且不管。总之明天上午10点前到这儿来,如果你不来而我们又联系不到你,我们也许会立刻拘捕你的。” “唉呀,你就算不逮捕我,从明天开始我也会每天来这儿打扰的。” 浅见嘻嘻笑着说道。 “你想干什么?……” 川上觉得被嘲弄了似的,瞪着浅见,一副想要吵架的样子。 “我既然已介入此事,如果不搞明真相的话,我可无法安心。请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 “帮助我们……你这个外行。你在说什么啊,你以为调查杀人事件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这个我明白。但是,警方今后也许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如果没有我的话,就等于找不到罪犯的线索了。” “哼,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警方的组织能力及调查能力完善得很。经过现场的实地调查,已经收集了各种数据了,还可以用电脑排查过去的相似罪行以及精神不正常的人的名单,以锁定犯罪嫌疑人。哎呀,如果忘了将你算作怀疑对象,可就麻烦了。” “确实如此,如果这样的话,就轮不到我了。但是,我想也许事情不会像你所说的那样进展顺利吧。” “什么?你也太小看警方了。” “不,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如实说出了我的预感而已。虽然我对赛马的预测不太准,可对于这件事,我还是有确信的。” 浅见临走时丢下这句话,出了审讯室。 还以为j报社的富永早就回去了,没想到他却一直坐在警局大门附近的长椅上,浅见不由得大为感动。 “浅见,你还没吃晚饭吧?” 富永像是安慰似的这么说,将浅见引进了附近的一个餐馆。须磨警署离山阳电车的须磨寺车站很近,离离富公园也不远。这一带与高级住宅区完全不同,是一个有着小商业区感觉的热闹的商业街,许多店铺都可轻松进出。 浅见的意思是咖喱饭就可以了,可富永坚持叫了牛排套餐。 “问了这么长时间,看来警察对浅见你的意见很尊重呢。” “啊,警方是很看重我,这一点倒是真的。而且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要去警局报道。” “噢,这么说来,警方已承认了你这个神探的能力了?” “啊,这个嘛……” “这就好了。” 不知内情的富永高兴起来,似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似的。可是一会儿脸色就黯淡了下来,感慨地说:“可是,前田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确实让人遗憾,可是也投有办法啊,据刑警说,检查结果显示她死之后已过了六至七天。大概失踪当日就已被杀害了吧。” “这样啊……那就是说,我去请浅见帮忙的时候,她已经死在那山里了。真是可怜,那么坚强、那样出色的一个家伙……” 虽然话有点粗野,可是富永的眼睛却已经湿了。 “我认为前田去钵伏山,是为了追踪那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 浅见解释了一下那两个男人与前田淳子的关系。 “有点事我想请教你。我想,此前前田小姐可能是为了采访什么事而与那两人熟识。对此,你是否有点线索?” “也就是采访地点了。这个嘛,仅凭这一点无法判断。虽然她多少也做出了成绩,可她毕竟还是新人,还没有交给她单独的采访任务。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我还骂过她,说她写的文章太烂……” 富永像是不胜惭愧似地摇了摇头。 “因此,她作的采访多是没什么难度的课题,以及她家乡有关明石的一些事,比如说是子午线啦、调查鱼市场什么的。顶多也就是这种课题。” “关于明石原人,有什么吗?” “啊,确实,她非常想写些有关明石原人的选题。明石书店有一个叫严根松造的老人,似乎对明石原人非常着迷,前田与他走得非常近。但关于明石原人的话题,我觉得此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过个几年就会周期性地再拿出来说一次,因此至少现在我们还没这个打算。可是,她也许会自作主张去采访。有这个可能性,因为她经常说发现了有趣的题材。总之前田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有些突如其来的想法我都想不到。这也是事实,听说她的毕业论文题目是《从烤鸡蛋看文化度》。” 想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现已离开人世,富永不由得泫然欲泣。 富永说要去前田家看看,因此在出了餐馆后,浅见就与他分手了。富永将公司的小车让给浅见用,自己从须磨寺站坐电车走了。 到达宾馆时已近10点。据说在以年轻女性为对象的调查中,梨港拔得“最想再次入住的宾馆”头筹。从二十四层楼的窗户向外眺望,夜色中的神户的确美轮美奂。 好容易人住到如此高级的宾馆,但从每天从早到晚在外面跑、只在晚上时回来睡觉这点来看,与住在商用旅馆里也没多大区别。 浅见倚在窗边,陷入淡淡的乡愁里,可突然响起的电话声却破坏了这种气氛。是崎上由香里,接起电话的一瞬间,由香里叹息似地说了一声:“啊,总算是……”看来她打了好多次电话。 “浅见,你还好吧?” 在至今为止与由香里的交谈中,她今天的这种语气可算是最温柔的了。 “嗯,还好。到晚上7点为止,我一直在向刑警说明情况。明天还要去警局。” “那么,是在怀疑你吗?” “不,是警察想要借我的智慧一用呢。” “是这样吗?这样的话就好……” “不说这个了,崎上小姐,明天的约定怎么样?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下午可以领我去明石街上看看吗?” “好的,下午我有时间。” “那么,下午l点,我到大学正门口去接你吧。” “啊,大学啊。不,那儿有点……” “这样啊,会被别人看见吧。如果被认为是那种关系就不太好了。那么,你找个会合的地方吧。” “离官公园前面的离宫庵吧。那是我喜欢的烧烤店,旁边还有咖啡露台。” “正好是中午,我可要试试明石烧烤了。” “好的,那么12点半在离富庵,说好了。” 挂上电话后,浅见觉得一天的疲劳和郁闷都烟消云散了似的。 4 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上午,设在须磨警署的调查总部召开了关于“旗振山杀人事件”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 前田淳子是被勒死的,但她的脑后部有被石头击打过的伤痕,据推测是凶手先从背后袭击她,在她倒下后再将她勒死的。从她早上吃的火腿的消化情况来看,估计死亡时间是在10月30号上午9点到10点这一段时间,应该是在眺望台小卖店的大妈看到她之后不久即被杀害的。 她身上的衣服没怎么乱,但可看出她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可能是在极度痛苦中抓到了罪犯的手或脸,她的指甲里留有皮肤的小碎片,据此可判断凶手的血型是ab型。 由于连着下了四天雨,其中还包括两场暴雨,因此道路及树林中曾有的脚印完全消失了,其他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这样的话,目击者的证词就成为最有力的线索。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关于最受怀疑的那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须磨浦公园站的检票员是最近距离的目击者。 但是,比起这所有的一切,这些情报的提供者也就是浅见光彦,这个采访记者兼私家侦探所说的话,才真应该成为决定调查方向的重要线索。浅见一直是这么想的,可看来他的期望落空了。 警方向浅见询问了有关的必要情况后,就对他极为冷淡了。 那个川上刑警队长虽然没再将浅见作为犯人对待,但当浅见想要跟他说什么话时,他却不理不睬。对于已交待完情况的自由记者,就像对待用完丢掉的打火机似的。 确实,警察就是这样一个极其厌恶外人插手案件的体制,也许这也是因为不想让普通大众暴露于危险之中。但不管怎么说,它确实是坚守着严格的秘密主义的一个机构。 (唉,就这样吧。)浅见也并没有坚持到底的意思。 从过去的经验来看,不管哪里的警察都已习惯对付找麻烦的人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就开始自由地进行“调查”好了。 当浅见比约定的时间稍早一点到达离宫庵时,由香里已坐在…个角落里,面前的桌子上已放好了铁板。 离宫庵名副其实,位于离宫公园的正对面、离官道丁字路口的拐角处,是一个带有日本料理店风情的雅致的小店。这种烧烤店,在东京附近是绝对看不到的。小店外观很时尚,进入店内一瞧,装饰风格极为浪漫洒脱,让人几乎感觉到又回到了明治大正时代。 店内女性顾客较多,男顾客加上浅见也才两人而已。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既然想吃烧烤,这点思想准备还是有的。 “到了中午人就多了,所以我早点来占个座位。” 由香里调皮地耸了耸肩,笑得极为可爱。 但是,也许是昨天的事突然又浮现在脑海里,她的表情立刻阴郁起来了。 “我们大学也一直在谈论这个事,课都没法上了。” 自前田淳子失踪,巳过了八天,虽然大家都已做了最坏的预想,但她的死仍不仅给家人及同事这些直接有关人员,而且给其他有关的人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对于神户女子大学来说,也强烈地感受到失去了一个优秀毕业生的悲伤。这天早上,学长还特别通过校内广播发表了训话,表达了深痛的哀悼之意。 “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 正因为由香里和前田淳子走得最近,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反而感到更加悲伤。 这实在与烧烤的气氛不符,浅见稍稍觉得有点为难。但当各种作料上来之后,由香里就变得像个极会照顾人的妻子似的,动作利落地照顾起浅见起来。 铁板发出吱吱的令人兴奋的声音。他们在肉上厚厚地涂上酱汁,再洒上木松鱼和绿紫菜,放到铁板上烤熟。过一会,就可将烤得喷喷香的肉类,用扁平的刮刀样的东西切开,一块块送到口里。甚至有的人还边吃边叫“好烫!好烫”。 由香里笑着露出还沾着绿紫菜的一口白玉样的牙齿,笑话浅见使用刮刀的手法太难看。这种坚强和开朗,应该是关西女性所特有的吧。 出了离宫庵,沿着离宫道向下就能到须磨寺车站。浅见已非常熟悉这个地区的地形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下坡时,由香里偷看了一限浅见的脸色。 “请问吧,不管多少个都行。” “那天在人丸前站的站台,你脚跨子午线,两手高举着说‘好’。那是干什么啊?” “啊,你看见了。”浅见有点腼腆。“无聊的事而已。在那儿,当太阳垂直照射过来时,整个日本就到了正午。一想到这个,也不知什么原因,就感觉到非常兴奋。因此就……” “哦,原来是这样。” 由香里并未嘲笑他,反而极为佩服似的连连点头。 到了明石站,浅见首先就让由香里领着自己去鱼市一条街看看。 鱼市一条街以鲜鱼店为中心,还有食品店、服饰用品店、电器店等各种商店。七十余家店铺连成一片。特别是在争奇斗艳似的并排着的鲜鱼店里,能很便宜地买到刚从明石浦渔港打上来的濑户内海的鲜鱼,因此市场热闹之极,不仅有明石市内的客人,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顾客。 “这样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浅见刚一进入鱼市街,就决定放弃了。 “你说不好,是什么不好?” 由香里不满地问道。 “啊,不是。我是在想,要在这儿寻找你在须磨浦公园站见到的那两个男人,怕是不可能了……” “啊,在这儿?……”由香里吃了一惊,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会到这个鱼市场来找?” “前田小姐不是说过是在采访中认识那两人的吗?而且能观察到他们两人‘关系很坏’,说明她进行了很深入的采访。这样的话,她采访的地点就应该是这个鱼市场及有关明石原人的地方了。” “这样啊?……” 由香里也用失去自信的眼光,环望着人满为患的鱼市的主街道。一间间地拜访各个店铺、当面查验店主及职员,的确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再加上穿的服装不同,就是脸庞出去游玩的表情和迎接顾客时生气勃勃的表情,也应是完全不同的。 “没关系,也许我们应该从明石原人那方面去找。” 浅见安慰由香里说。 “但是,你说从明石原人那方面着手,那不比从这儿着手更难吗?” “不,即使难,但好在不是寻找明石原人本人。” “现在可不是说笑话的时候。我的记忆已慢慢模糊,已经快要记不住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了。” “啊,这可有点麻烦,那么就请不要再过多地看我的脸了。如果对我的样子印象太深刻,说不定你会把我记成那个男人了。” “说什么呢……哈哈。”由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浅见,你一会认真,一会开玩笑,真是让人搞不懂的怪人!” “是吗,很怪吗?” “绝对怪。在哄女人方面,就肯定很拿手了。” “哪有这种事,我可不会哄女人,反倒老是被女人甩。” “骗人。像浅见你这样一表人才,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可靠的男人,不可能不受女人欢迎的。你妻子一定很担心吧。” “哈哈,即使我想,也没有为我担心的人啊。” “啊,你还是单身吗?骗人……” “哈哈哈,又说我骗人。在你眼里,我成了一个专门骗人、稀世难有的色魔了。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我已经三十三岁了,现在还住在家里当食客,受哥哥照顾呢。” “嗯,是这样啊……” 被一个小自己十三岁的女大学生用充满同情的眼光注视着,浅见觉得丢脸之极。 “咱们就不要再谈这件事了,还是回到案件上来吧。” “好的,就这样。这次是明石原人吧。” 两人振作起精神,从拥挤的鱼市中杀出一条血路。 从鱼市向西拐一点,就是严根松造经营的书店,离明石邮局很近。店名是“金山堂书店”,专营旧书,旁边也兼卖书画艺术品古董等。只要是旧的什么都可以——当然也不尽然,但严根松造其人却真的很老了,看起来远远不止七十岁。 若加上旁边的古董店,书店的店面可以说是相当大了,可是却并不兴隆。现在没有一个顾客。 他们走入昏暗的店里,说了一声“打扰了”,里面的帘子一挑,走出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的老人来。他穿着缝有肘部护垫的毛衣,外罩一件深蓝色的坎肩,下身则是肥肥大大的黑裤子。 大概是经常喝酒的缘故吧,他红光满面,脸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鼻子,上面架着一个度数高得出奇、远近两用的眼镜,银边镜架细得像针似的。 浅见将自己的没有头衔职位的名片递给他,他立刻说了一句:“你没有工作啊。”真是一个不礼貌的老头。 “不,我是个自由采访记者。” “嗯,是个写东西的啊。” 浅见觉得他的话语隐含着格外轻蔑的意思。 看来严根对前田淳子非常熟悉。 “啊,那孩子真是可怜……” 一听到“淳子”的名字,老人立刻皱起了眉头,仰天叹了一句。 “听说前田小姐曾到您这里来采访过?” “是,有好多次。我们研究会每月有一次聚会,去这儿去那儿活动,半年来她一次都没落过。此外,她还经常来我店里……真是好孩子,怎么会?” 真是老天不长眼——他的神情凄苦。 “您说的聚会——是不是关于明石原人的?” “是,以前取名为‘明石原人发现会’,渐渐也就不再据泥于此了。现在什么都谈论,阪神队是赢了还是输了,哪个政治家又发傻了什么的。总之只要有酒喝就行。但其中也有前田这样认真的孩子。” “你说出去活动,是在郊外哪儿集合吗?” “是啊。天气好的时候,有时在野外有时在海边,下榻就在哪个古寺里。本来是以发掘调查为目的的,所以大家都穿着能耐脏一点的衣服。” 耐脏一点的衣服。 浅见回头望了由香里一眼,由香里默默点了点头。黑夹克、轻便运动鞋,确实与老人所说的挖掘调查相符。 “有没有集会的照片什么的,如果是其中有前田小姐的就更好了。” “要是照片,也许会有一些。” 老人走进里屋,“到这儿来,”他一边招呼,一边搬了个厚纸箱出来。 “最近比较懒,一点都没整理,这几年的照片都在这里了,大概其中也有前田小姐的,找找看吧。” 浅见往箱子里扫了一眼,照片乱七八糟的放着,约占了箱子的七八成。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也许有几百张——不,看来有几千张照片。 浅见指着厚纸箱,有些为难地对由香里说。 “怎么样,可以吗?” “好,我试试看。” 由香里勇敢地点头答应了。 “这位小姐,是前田的朋友吗?” 严根老人温柔地问道,与对浅见的口气完全不同。 “是,我是她大学的学妹,关系很好。” “是这样啊。那么就请看照片吧……” 不知老人是怎么想的,似乎很轻易就接受了由香里。这样的话,就在这儿找吧。”老人将箱子搬到柜台里面的一、小小的木板上面。 由香里坐到箱子旁边,从箱子里一张张地拿出相片,开始了枯燥乏味的辨认工作。箱子里收藏的相片,大多是老人自己拍的,但由于多是集体照,一个个地进行辨认,工作量极其巨大。要从其中我出已渐渐模糊的脸庞,实在是有相当的难度。 “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懒,也不过来帮帮忙?” 严根老人用批评的目光看着浅见。 “啊,我没见过那个人。” “没见过,你在说什么啊。你这个人……” 老人找了一张前田淳子的照片,递到浅见面前。 “唉呀,这个,不是这么回事……” 浅见有些为难地搔着头。如果对老人说了真实情况,不知他会怎么反应,对此自己实在没有自信。但是,好像也无法再隐瞒下去。 “实际上……”浅见说出了淳子从须磨浦公园站追踪那两个男人一直到钵伏山的事。 “什么?这么说,那两人就是杀害前田的凶手了?” “不,还不能这么断定。但他们肯定知道一些事。” “等一下……唉,你,稍等一下。” 老人止住了由香里的动作。 “你们在干这种事啊。这样的话就不好办了。也许这其中有凶手的照片,这真是让人不舒服,不好意思,请回吧。回去吧,回去吧……” 局面很紧张。 正在这时,视线一直停留在箱子里的由香里嘟囔似的小声地叫了起来:“啊,这个人……” 第03章 明石原人研究会 1 浅见就不用说了,连严根老人都架上眼镜仔细看着由香里从箱子中拿出的照片。 像是在哪里进行发掘工作时拍的快照。也许是有什么可笑的事吧,照片里,满脸胡须的严根老人笑逐颜开,露出一口白牙。在他的斜后方稍远一点的位置有一个男人,似是偶然被摄入镜头里的。 他年龄大概不到三十五岁,似乎本人也并未意识到自己被摄入镜头,看起来正在和哪个朋友在说话,嘴巴微微张开,眼睛则看着画面外的某个地方。也许是他的姿势与由香里当时在须磨浦公园所见的有所相像,而且也穿着深蓝色或是黑的央克,所以引起了由香里的注意。 “像是这个人。” 由香里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 “是松木。” 虽然焦距没对准,可老人还是立刻就认出来了。 “这么说来,你见到的就是这个男的了?” “我想是的……但是,照片太小了,我不太肯定……” “是啊,我想肯定是你弄错了。这个松木肯定不会是杀人犯。” “不,我并没说这个人杀了前田小姐。”浅见慌忙更正道,“但是,那天他到底在不在须磨浦公园、是否乘缆车上了钵伏山,更进一步说,我只想确认他是否遇见过前田淳子。说不定,他有可能还看见过凶手呢。” “嗯,这倒也是……” 严根面呈难色,但仍点点头,看来也不是个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您说的松木,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怎么说呢,好像是于房地产的,很善于逢迎,本性倒不坏。从另一方面讲,还不如说是个懦弱的人。” “他住在哪里?” “哪里?……你难道想去找他吗?” “对,有这个打算。” “晤……” 严根嘟囔着,一种出卖朋友的顾虑,使他难以马上下决心。 “我想,我们去的话,总比被警察来这儿问的好。” 浅见若无其事地说道。 “警察?……警察会来吗?” “嗯,如果事情发展下去的话,肯定会来的。” “这样啊,他们会来啊……” 严根老人好像非常讨厌警察似的,愁眉苦脸地在纸上写下了松木的地址,并说“那你们就去看看吧”。 明石市大久保町八木 “八木,就在明石原人发掘地附近吧。” 由香里一眼看见,立刻说道。 “是,就因为这个原因,松木从小就很崇拜直良先生,因此才加入我们研究会。” “直良先生,是哪位?” 听见浅见这么问,严根极其轻蔑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着,你这个采访记者,连直良先生也不知道吗?” “啊,不好意思,我知识浅薄。” 浅见很干脆地低头道歉。 “就是明石原人的发现者。”由香里调解似地说道。“明石原人的遗骨是直良信夫博士于昭和六年发现的。听说那时候直良先生就住在我家的附近,也就是大藏谷。” “嗯,那么你家就在人丸前站附近了?” “是,就在人丸小学旁边。” “哦,是在高岗上,那地方景色很好。” 老人露出厂羡慕的神色。幸好有由香里,才好歹保住了与这个难对付的老头的友好关系。 “本来,我们这个小研究会是由直良先生的支持者组成的,研究会的目的及活动宗旨是为了声援先生以及明石原人。先生虽然有这么个伟大的发现,可是却受到中央学界的冷落。先生健在的时候,还来过好几次,我们也请他演讲过。先生逝世之后,我们继承了他的遗志,为培育民间的研究者而稍尽绵薄之力。” 一听之下,还真是个了不起的态度认真的团体。为了玩乐喝酒而集会,也许只是严根老人自我解嘲的话吧。 “这样说来,那么每个会员都应该很认真了。” 浅见问道。 “哈哈,我可不能保证每个会员都是认真的,也有像我这样敷衍了事的人啊。但是松木可绝对不是能做出坏事的人。总之,他很懦弱,因此做生意也老是亏本。” “会员中,谁与松木特别要好?” “这个嘛,只要是会员,大家都很要好。特别是松木,说话做事都很谨慎,从不多嘴多舌。” “您知道松木曾与人吵过架吗?” “吵架?松木?哪有这种事。他连争都不与人争的……但是,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事的?” “啊……” 浅见与由香里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说出来。 “那个,其实,前田小姐在须磨浦公园见到松木——也不知是不是他——和另一个男人站在那儿说话时,对崎上小姐说过‘我去采访时,听到他和对方在吵架……’之类的话。” “嗯,和对方吵架……要是那样的话,我想就不应该是松木了……对方是谁,你不认识吗?” “是,我没见着他的脸。但车站检票员看得很清楚。” “要是就这么着的话,刑警就会领着检票员来这儿了。” 浅见似乎摸准了老人的心思,又强调了一遍。 “嗯,那么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跑一趟了。早点去看看吧,我想肯定是弄错人了。” 出了金山堂,两人又坐上了山阳电车。从明石坐四站,到中八木下车,沿着与海平行延伸的250号国道稍向西走一点,就是松木房地产公司了。” 这儿也和金山堂一样,生意萧条。店里,一个似乎闲得无聊的女人正独自望着窗外。 看到两人进店,她立刻换上了笑脸,站起来说道“欢迎光临”,肯定好久没有客人来了。她也许在想,可能是新婚夫妇来找新建待售的房子呢。 “我们是严根先生介绍来的,请问松木在吗?” 一听说严根的名字,她的脸色马上松弛下来了。 “老板刚刚出去了。” “去哪儿t?是出差吗?” “不,只是到海岸。我想又是去找骨头什么的吧。” 听到严根老人的名字之后,她立刻换了一种冷嘲热讽的语气。 “打扰了,请问你是松木先生的太太吗?” “是,名为太太,实际上不过是工作伙伴而已。” 她笑都不笑地回答。 “松木是否经常这样不在店里?” 浅见装作一副同情的样子问道。 “是啊,他经常这样。就是在泡沫经济时候也就是经济形势最好的时候,他也能把生意丢在一边不管,去挖掘什么东西。” 她用对方已不可救药的语气说道。 “你说的海岸,是不是就是附近的西八木海岸?” “对。他说最近经常下大雨,山崖倒塌,也许会发现什么东西。” 松木太太还拜托浅见和由香里,如果看到她丈夫,就请他适可而止,早点回来。他俩一边答应着,一边出了店门。 在小学和中学的郊游及野外实习中,由香里曾经三次去过出土过“明石原人的遗骨”的西八木海岸。 “这附近已渐渐被开发,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景致了……” 由香里一边留恋地看着周围的风景,一边解说。说是“以前”,其实最多不过几年前而已——浅见不禁觉得可笑。如果是严根老人的话,说到“以前”,应该是指三十年前或是半世纪之前了。而若是考古学者,也许是指几万年前的事了。 “确实如此啊,真不愧是当地人。这么看来,是因为从小学就开始灌输这类事,所以对直良博士也很熟悉了。” “是这样。而且,我上中学的时候,这儿进行过大规模的发掘调查活动,发现了有加工痕迹的木片。而在此之前,对于直良博士发现了明石原人遗骨一事,中央学界有持赞同也有持反对意见的,总之是不怎么承认。但是,以此为契机,大家也开始认为遗骨是明石原人的可能性很大。也许是因为有了这件事,所以对此很关心吧。” “嗯,这倒很好……” 浅见真诚地赞道。 “你说很好,指什么?” “就是像你们这样,家乡有些值得引以为豪的东西。住在子午线通过的街道,又有明石原人、而且号称日本第一的明石海峡也快要竣工。真是幸福的人啊。” “真讨厌。我可没觉得会被人那样羡慕。” 由香里微笑着说道。 “真的,我可是很羡慕。这里有明石鲷鱼、明石章鱼吃,还有烤鸡蛋。这样一来,真是再也不愿去别的任何地方了。” “真的吗……不过,也确实是这样。我也就只在毕业旅行时出去过,除此之外,几乎哪儿都没去。即使是东京,也不是很想去。从家里的窗子眺望海峡,是我最喜欢的事了。” “这样啊。这种心情我理解。” 他们俩像是忘记了正在调查杀人事件似的,一边轻松愉快地交谈,一边拐过标有“明石原人发现地”的拐角,不知不觉已走了很远。 2 虽然由香里说风景已变了很多,但海终究是海,汹涌的波涛一波推着一波似的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压过来。大片面朝海岸的高级公寓映入眼帘,公寓面前就是明石海峡,还可俯瞰淡路岛。的确是适合建设宾馆的优美的景区,这些公寓,也是在泡沫经济最盛期时建成的吧。 公路只修到抵达公寓为止,之后便是可供散步的小道。他们从兼作自行车道的护岸堤的斜坡下到海滩。面前就是明石海峡,大小的船只披着已快要落山的太阳的余晖,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直良博士发现明石原人遗骨的时候,这附近的海岸正不断地被侵蚀,山崖也一个接一个地倒塌。听说,在一个雨天的次日,直良博士很早就到海岸来,一边散步一边调查是否能从山崖的断层中找到些有价值的东西。” 海滩顶多也就二三十米宽。确实,如果没有护岸堤,陆地也许会被波浪侵蚀殆尽吧。 海滩上散落着各种漂流物,木材的碎片及塑料容器最多,似乎正在诉说濑户内海的污染正与日俱增。 两人在难以行走的海滩上朝着西方走去。此时已是晚秋,海岸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深深的寂寞连同海风一起吹拂过来。 在这个叫做屏风浦的海岸走了许久,绕过一个有突出尖端的山崖,两人总算看到一个男人正伫立在海边,远远地看着大海。 “啊,就是那个人……” 由香里几乎快要躲到浅见身子后面,小声地说。听到动静,那男人转过头来。正是照片中的男人。 “啊,下午好。是松木先生吧。” 浅见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走近了那男人。 “我是松木,您是?” “我是浅见。严根先生介绍我来的,打扰了。” “严根先生?有什么事吗?……” “很冒昧,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前段时间我在须磨浦公园见过你。” “啊?……”松木脸上立刻浮现出警惕的神色。“哎呀,不记得了。” “就是10月30号的早晨。当然,你那时和朋友在一起正谈得起劲,可能没注意到我。” 松木皱起眉头,露出怯意。严根老人说他懦弱,看来不假。 “失礼了,是浅见吗?您在哪儿高就?……” “啊,忘了介绍了。我是杂志社的,是最近去世的前田小姐的朋友。” “前田小姐……吗?呀,她真是让人同情……” 他边说边低下了头,也可能是想避开浅见的眼神吧。 “那天,松木在钵伏山见过前田小姐吧?” 浅见不顾对方的想法,步步紧逼。 “嗯?没,我没看到她。” 他这么说了后,突然想起这么一回答,就等于承认那天确实在须磨浦公园。(糟糕——)他不禁板起了脸。 “的确,那天我们确实进行了登山训练,从钵伏山出发,经过铁拐山,最后到达高仓台居民区。但我没有看到前田小姐,我们很早就上山了,前田小姐肯定是在我们后面上山的。” “是啊,我想是这样。松木你们没有坐升降机什么的吗?” “当然,没有坐。” “那么,前田小姐是有可能追上你们的。她既坐了自动扶梯又坐了升降机,就是想追上你们两人。” “但是,可能还是没追上吧。再说,你说前田小姐想要追上我们,是真的吗?” “是,据检票员的证词,她确实是看见了你们两人,才追上去的。” “但是,为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个可就不知道了,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浅见与松木四目相对。也许是终于平静下来了吧,松木表情也轻松不少。 “但是,和您在一起的那个朋友是谁呢?” “那天……”松木刚要说下去,突然恼怒地反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像在接受警察调查似的。为什么我非回答不可呢?浅见先生你与警察有关系吗?” “当然与警察毫不相干。但必要时我也可以请警察来询问松木你的。” “什么……” 松木被太阳晒黑的脸,掠过一丝危险的表情,让人感觉在他貌似懦弱的背后,藏着一种疯狂的凶恶的东西,就像遇到危险情况时,走投无路的老鼠也会反咬猫一口似的。 浅见沉默地盯着这时的松木。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在松木此时的心中,各种各样的想法正在左冲右突。 “为什么我会被卷入这种麻烦事呢……” 这话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是在发牢骚,给人的感觉是他正在真诚地哀叹自己的不幸命运。浅见差一点就要认为松木与此事无关了,他好不容易才打住了这种想法。 “这也是没办法啊。一个人——而且还是你所认识的前田小姐被杀了。总之事实就是,你们登山之后,仅仅过了二十或三十分钟,前田小姐也登上了钵伏山。” 对于浅见无情的追问,松木的回答是将夹克的领子竖起遮住耳朵,耸起肩,表示自己听都不想听。 沉默了一会,浅见又说道。 “你的血型是什么?” “血型?……为什么要说我的血型?” “听说凶手的血型是ab型。” “哼,你怎么知道这种事?你不可能知道吧。” “这可不能说。这是警察调查的结果。” “嗯……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跟我毫无关系了。我是a型。” “是这样啊,这就好了。” 浅见是真心这么认为。他也确实不愿相信这个懦弱的男人就是杀害前田淳子的凶手。 “这样的话,那就是和你一起的朋友的事了。你能告诉我他的住址及名字吗?” “这个……和他没有关系吧。因为他和我一直在一起。” “到底有没有关系,最终就会知道。我只要和他见见面,问他一些事情就可以了。” “你,你到底有什么权力……” 松木咬牙切齿地正要发牢骚,立刻又打住了。 “这样的话,你就去问吧。我以个人名义多说一句话,如果之后发生什么麻烦事,你可要能忍受。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什么的吗?” “这样啊。这也投办法,我等你和我联络。” 浅见告诉他自己住在梨港宾馆。 “那么,这样就可以了吧。” 松木冷淡地打了个招呼,好像是去追赶已完全倾斜的太阳似的向西方走去了。 “啊,好可怕……” 由香里无意识地紧抓住浅见的手腕,声音都在颤抖。 沿着来的方向回去时,由香里也没松开手。 “但是,看来那人不是罪犯,这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血型不同啊。” “但是,他也许是共犯。” “这样啊……这么说,另外那个人就是凶手了?” “我认为可能性很大。但是,有件事我认为很奇怪。” 浅见表情严肃地说道。 “刚才他说过自己的血型吧?” “对,他说自己是a型血,和案件没有任何牵连。” “在那之前他还这样问过:你们是怎么知道血型的?” “是呀,是这么说过,那说明什么呢?” “这就是说,松木没有想到的就是,警察为什么会对凶手的血型这么有把握。” “……” “按常识来说,如果是你,会想到什么情况呢?” “什么情况?是问查明血型的方法吗?专门的方法我不太清楚,但就常识而言……” 由香里眼睛盯着天花板,一边思考着,然后说道。 “如果在犯罪现场有凶手的血液,或是头发,就可以查出来吧。我在推理小说上看到过,如果有唾液留在香烟上,也能检验出来。此外,还有性……” 由香里要说的“性行为……”刚讲了一半,就慌忙停住了。浅见也就权当作没听见。 “的确,大致就是你说的这些吧。不论是谁,只要稍微想一下,都能想出来的。可是松木却没有想到。他对考古学一向很感兴趣,然而却连这样的科学常识都没有,而且也丝毫没有想到,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是不是他没有亲眼目睹前田被杀呢?” “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会想像到各种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也不会对警察能够把握血型这一点有任何意外了。但是我的感觉是,从他当时的口气来看,他认为警察是根本不可能知道血型的。” “对,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当时他的口气确实是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一般来说,如果有女性在山上遭到袭击,应该首先会想到被强暴。但是,松木知道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而且也知道尸体旁边并没有留下香烟头或头发——这就是说,他很清楚犯罪现场和抛尸现场不是一处地方。而且,在下了雨之后,案发现场更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他对这一点,有着绝对的自信。因此,他才会下意识地问‘警察怎么知道血型的呢’这么一句话。” “的确如此!情况一定是这样……那么,前田被杀的时候,他一直在场了?如果是这样,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就是凶手了吧?”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但是,你也看到他刚才的表情了吧?我让他告诉我他同伴情况的时候,他拒绝是拒绝了,可并不是很坚决。这给我的印象是,有可能他会和我联系。而且我有一种预感,他今晚就会和我联系。” “那就是说,他也明白,如果警方已经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么事情迟早都会败露。” “对,有可能是这样。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他的同伴也不是凶手,或者是,即使是凶手,也认为自己的罪行绝对不会暴露。可是,如果他和我联系,可能还有一种情况。” “是什么?” “是想杀我灭口喽。” “啊?你是说要杀你?” “哈哈哈,不必那么吃惊嘛。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因为如果要杀我,那么连你也必须杀掉了,就连严根老人也不得不杀了。甚至和他关系不太好的太太,既然已经知道我们今天说的这些情况,那么电许也能觉察出他的罪行了。但若是像这样逐个杀人灭口的话,凶手怕是不太下得了手。” “可是,万一发生什么事怎么办呢?” “哈哈哈,看你都吓坏了。你最近要注意少走夜路,控制自己的夜生活啊。” “我才没有什么夜生活呢。因为大学6点以前就要赶我们回去了,然后就只能直接回家了。” “哦,还真早啊。” “以前这一带经常有流氓出现,高仓台住宅区的一个女孩就曾在我们大学门前的坡道上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现在虽然没有再发生这样的事,可是大学也十分小心,于是就制定了那样的规定。” “说到高仓台,刚才松木也提到了吧。他说那天他们从钵伏山路经铁拐山,然后下来到高仓台那里。” “对,是这样的。虽然那儿现在已经是住宅区了,但以前则是高仓山的一部分,和六甲山的山脊连在一起。现在已经成为六甲山的纵向徒步旅行路线的一部分了,经我们大学的正北侧,穿过拇尾山、横尾山和须磨阿尔卑斯,一直可以通到摩耶山。” “这么说,从神户女子大学也可以通到钵伏山了?” “是的,但是,还是乘索道轻松一些,而且如果对自己的脚力没有什么自信,或者不是特别喜好的话,我想一般是没有什么人愿意从校园那里去登钵伏山的。” 浅见回到刚才的公寓楼,来到护岸堤的时候,感觉周围的风景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似的。回头看去,原来太阳已经藏在快接近地平线的云层里了。 浅见一直把由香里护送到家,虽然由香里婉言推辞说自己的家就在附近不需要送,可是浅见觉得从礼貌上来说还是有必要去打个招呼的。 崎上家只有她母亲一个人在,都用不着浅见做自我介绍,因为由香里早已把发现前田淳子尸体的经过详详细细地给她说过了。她母亲笑着和浅见打了个招呼。 “使您女儿也卷入进去,让您担心了!”浅见道歉说。她母亲反而不好意思地说道:“哪里哪里。” “由香里一直觉得前田的失踪是自己的责任,因此能让她亲自找到案发现场,至少也是一种安慰啊!这多亏了您啊!” 由香里的母亲请浅见一起吃晚饭,他谢绝了,在门口就告辞了。由香里一直把他送到坡道上,有些得意地指着对面隔着一条山谷的那片昏暗的森林说道: “柿本神社就在那片森林里,对面的高楼是明石天文科学馆。下次你一定要在白天来,我给你做向导。” “好,那就拜托了!” 海峡已经溶入了一片黑暗中,船上的灯火像萤火虫一样摇曳不定。此时,浅见的心情也愉快起来,走下了人丸町的陡坡。 3 浅见急着从崎上家出来,匆忙赶回宾馆也是为了等松木那儿的回音。他要了份三明治的外卖,然后就着速溶咖啡吃完了晚饭。 8点多的时候,富永打了电话来,说自己在三富那里,问浅见是否有空出来。 浅见回答说,现在还不行。富永一听便说,我买了点东西送你,那我就到你那里吧。过了十分钟左右,富永带着在中华街买的烧卖和葡萄酒到了宾馆。 富永听了有关前田淳子的情况后,一时间沉默不语,不过一会儿后又恢复了原先活泼、爽朗的性格,健谈起来。 “这儿我还没住过,景色可真不错啊!到阳台上去吧,免得打扰邻居。”富永不好意思地说道。 倚窗眺望,夜景十分迷人,昨天和今天举行结婚典礼的人似乎挺多的,还能看到明显是来新婚旅行的情侣。 “啊呀!一个人住在这么高级的宾馆里,实在是有些浪费啊!听说浅见你还是独身,要是和女朋友一起来就好了。” “我哪有什么女朋友啊!” “嗯?真的没有?你应该是挺受女孩子欢迎的啊!” “不,真的没有。” 见浅见沉下脸,富永也觉察到自己说了不太合适的话,赶紧岔开话题。 以旅馆的四周为中心,港口定时发车的单轨列车呈逆时针方向行驶,如同银河铁道的光带一样无声无息地飞驰。这是完全由电脑控制的无人驾驶列车,到神户市内大约只要十五分钟,确实很方便。 无论是港湾人工岛,还是单轨列车,神户市制定的新都市开发计划目前看来进展很顺利。 从“走向大山,拥抱大海”的这一口号开始的开发,计划要削除六甲山的背后——即位于北侧的山地,然后用那儿的土砂,填埋神户港,以弥补神户市土地面积狭窄这一天生的缺陷。 这一构想在1958年神户市开发局提出的同时就开始付诸实施,正如崎上由香里说的那样,这一构想已经完成,六甲人工岛也基本完工了,现在第二港湾人工岛正在建设中。 削山填海——这虽是极其单纯的构想,但它的惊人之处就在于土砂的搬运都是使用传送带来进行的。在六甲山系的山下挖掘隧道,让传送带从那里通过,直接抵达须磨海岸的港口。使用这总长达到十四公里的传送带,可以避免使用翻斗车带来的麻烦和问题。而在千叶县,由于行至交叉路口的超载翻斗车在紧急情况下刹不住车,常常导致与列车相撞。有鉴于此,所以神户政府才觉得有必要采取措施即使用传送带。 富永说到这里,浅见也连连点头称是。 “神户的这个都市开发计划可是划时代的哦,但是,任何事情的成败都要留待时间的证明。现在就有传闻说,填埋地区的地基开始下沉了。” “这么说来,我也听说了在旗振山、铁拐山的北侧,由于挖掘沙土,可能会引起山体滑坡的事。” “是的,如果只是行政当局就算了,但是社会上的一些商人也趁着开发的热潮,大搞所谓的“开发”,这不得不让人担心啊!特别是这一带的地质很脆弱,每当下过雨,就会发生小规模的山体滑坡,稍不留神,很有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啊。” 浅见边听富永说话,边想像明石西八木海岸的崩塌情况,头脑里浮现出每到下雨时,那个松木就沿着海岸散步,看看有没有骨头露出来的样子。 在这种毫无关联的想像中,浅见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那种情况下出现的意识,往往可以成为想法和构思的雏形,这是浅见从以往的经验中得到的启示,可是,有的情况下也会产生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到底是什么呢?) 浅见凝神想要看清在灰色的意识空间里漂浮的呈紫色的蛋型的真面目。 “你怎么啦?”富永担心地问道,浅见这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我只是稍稍走了神,可能是有点累了吧。 “啊,是这样啊,那我就告辞了,你好好休息吧。” 浅见安慰地说道“没事的”,富永便回去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时,浅见突然不安起来了,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 而松木那头也没有回音,这就更加重了浅见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愈发清晰起来了。 (糟了!) 为什么当时没有注意到呢? 浅见快步奔向电话,拨了记在笔记本上的松木房地产的电话。 “这里是松木家。”话筒里传来松木太太疲惫的声音。 “对不起,晚上又打扰您了,我白天来拜访过,请问您丈夫在家吗?” “哦,我丈夫出去了。” “知道他去哪里吗?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个……他也没说到什么地方去和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去了金山堂呢,总之他躲着我,偷偷摸摸地打了电话来着。” “什么时候回去的呢?” “7点之前吧。” 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可能是松木劝说他的同伙要费些时间吧,或是…… 挂了电话后,浅见原先的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凶手要杀松木灭口——) 在凶手看来,目前警方“搜查”的线索只有松木一个人,只要除掉松木——这难道不是一种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想法吗? (怎么回事啊!)浅见暗自责怪自己轻易就从西八木海岸回来这一疏忽。 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总之,下一步怎么办,除了等待,似乎别无他法。 直到上了床,浅见还是闷闷不乐,一直不能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后,又被噩梦惊醒,梦见从崩落的悬崖上有无数的白骨露出来。 早晨醒来后,浅见就打开电视,担心有什么新的案件发生,然而,就算是早晨在哪儿发现尸体的话,等到上新闻报道也要有一段时间吧。 到8点的时候,浅见又给松木家打了一个电话。 “他昨晚一直没有回来,像这样还是第一次呢。” 松木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这更证实了浅见心里不祥的预感。 “他会在哪儿呢?您知道吗?” “会在哪儿呢?” “找找看吧,怎么样?” “找找……这……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松木太太像是觉得浅见多管闲事似的,挂掉了电话。 可是浅见脑海里一直想像着被凶手杀害的松木的尸体被抛在荒原或是海底的情景,这让他坐立不安。 吃完早饭后,浅见出了旅馆。港湾班船上,带着孩子的观光客十分引人注目,孩子们则叽叽喳喳地挤在无人驾驶车辆最前端的像是啰望车的里面。看到这些,浅见才想起今天原来是星期天。 但是,理所当然,搜查总部是没有什么星期天或者是休息日的,须磨警署的川上部长也来上班了。早晨的搜查会议结束以后,搜查员们准备根据线索去搜查,在这个乱哄哄的时候,浅见在门厅找到了一脸困倦的川上。 “啊!我们又见面了!你来得可真够早的,也太敬业了呀!” 川上有点吃惊地说道,语气里透着厌烦,至少是不对浅见的来访表示欢迎。 “我来是有重要的事。”浅见严肃地说。 “重要?什么事?可我马上就得出发了呀!” 川上扬起下巴,指着在旁边待命的年轻刑警说。查访搜查通常是两人一组行动的。 “事实上,调查前田案件时提到的在须磨浦公园车站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找到了。” “什么?”川上也愣住了,急忙转过身来。浅见向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昨天的“调查”。 “你这么随心所欲地做事,让我们很不好办嘲!” 川上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忽视对方了。 “现在说不准还真得把这个人看紧一点呢,这个叫松木的地址你知道吗?” “在明石市大久保町八木……” “这样,我们去一下吧。” “可是,松木昨晚就没有回来过。” “嗯?……” “我想会不会是……” “会是什么?” “我是想,他会不会被杀了。” “怎么会呢?” 川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了。 听了浅见的说明后,川上转过身来拉着他说:“你先进来吧。”他们走进警署,看来川上也并不急着做什么查访调查。 搜查总部就夏坂主任一个人在,他正在整理文件,听了川上的汇报后,并不太高兴。 “对不起,你能再往松木家打个电话吗?” 虽然夏坂的语气很札貌,可是他微黑的脸已清楚地表明他不太满意。 上午10点30分——浅见看了时间后,拿起了电话。话筒里松木太太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不耐烦了,只说了句“他还没有回来呢”就挂断了电话。如果是在平时,浅见早就要发火了,可是一想到她可能事实上已经成为“寡妇”,浅见就不得不有些同情她了。 夏坂警部说道:“那也许真是如你所说。” 然后,浅见和川上坐上年轻的鹤谷刑警开的车向松木家去了。从第二神明道路开车到明石也就是一会儿的工夫。 松木太太看到浅见带着刑警一道来了,有些惊慌。这一来她准是觉察到自己丈夫出了什么大事了,对浅见的态度也和之前判若两人。 据浅见太太说,松木昨天傍晚从海岸回来后,一直就不太高兴,然后一个人发了一会愣。6点半左右,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打了电话,7点左右就出去了。 “我倒是问他要去哪里,可是他只说马上就回来,后来就一直没有消息了。” “关于电话的内容,就只知道昨天说的那些吗?”浅见问道。 “是呀,他打电话时的声音很小……不会是给一个女人打的吧。” 看来,丈夫到底去了哪里,她的确一无所知。为了慎重起见,浅见给严根老人打了电话。他也没有关于松木的任何消息,反而还问浅见:“松木怎么啦?” 看来事态严重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决定先回去。刚刚到第二神明道,对讲机响了,是夏坂主任,只听他说道:“有紧急情况,快到移情阁的岸边来一下。” 川上回答道:“明白了,马上就到。”夏坂接着说,“刚刚我们接到垂水警署的情报,说在移情阁的岸边漂着一具男性死者的尸体。我怀疑就是浅见说的那个叫做松木的人。” 自己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变成事实了,浅见突然觉得全身泄了气一样,十分绝望。 4 在浅见家举行的纸牌会上,游戏一开始,咏诗的纸牌上就有这么一句:“明石舞子的信鸥啼鸣告别之淡路岛山。” 明石、舞子和须磨以前是作为风光明媚的名胜地之代表为人们所熟知,特别是舞子海岸的畿驯松更是被盛赞为“千两松”,隔着松林,可以远眺淡路岛,欣赏美景,因此在这里建有栖川皇族别墅等很多的别墅。 大正二年(1913)中国革命之父孙文曾来过日本,为了纪念这一事件,特修建这座移情阁。虽是一座八角形、很具特色的三层建筑物,由于外观看上去像是六角形的,所以当地人爱称它为“六角堂”。 移情阁所在的神户市垂水区东舞子街,是明石海峡大桥靠陆地那边的大街。 移情阁外侧的填埋地,现在已经用作明石海峡大桥在舞子附近的施工基地了。在这海岸上用来固定大吊桥的桩子,也正在建设之中。施工基地占地面积很大,宿舍和材料都并排地建在一起。 基地海边耸立着高度超过两百米的桥脚,让人切身感受到新景观的诞生。 上午11点钟左右,一位操作员发现在施工基地的岸壁下方漂着一具尸体,他和同伴把尸体拖上岸的同时,报了警。 尸体是三十岁到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在身上没有发现能证明他身份的物品,只有在上衣上绣着“松木”字样的花纹。 据推测,他的死因是由于头部受到棒球棍一类钝器的数次打击后,引起脑挫伤致死。可以说是遭到了残杀。 在浅见他们到达以后不久,松木太太也赶来了,死者果然是她丈夫——松木则男。 在确定死者身份的时候,连浅见也竭力克服恐惧,凑近死者,观察伤处的状况,可是松木太太却像是过度紧张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可见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是相当疏远了。 在垂水警署进行实地调查的同时,浅见作为知情者,也配合警方做笔录。川上站在一旁,时不时做点解说,证明事实关系。 现在就连警方也不得不承认,从发现前田淳子的尸体直到现在,浅见的推理和行动都是绝对正确的。 现在已经达成一致结论:前田淳子的被杀和这起杀人案一定存在着联系。 依据这个观点,决定搜查主要由须磨署的搜查总部负责,垂水署起协助作用。 下午5点,浅见疲惫不堪地坐在在须磨署会议室的椅子里,隔着窗户眺望傍晚的天空里飘动的云霞。搜查总部的大会议室的隔壁,是一间至多只能容纳十个人左右的小房间。 浅见已经丝毫都不想动了,大概所谓的身心疲惫就是指这种状态吧。 特别是对于最终没能阻止松木的被害,浅见十分自责和内疚。他认为自己太轻敌了,这种只要稍微考虑一下就能想到的情况,他居然没考虑到。 可是,浅见的失策还在于过于轻信松木的“胆怯”了,浅见认为“胆怯”和“小心谨慎”是近义语,可没有想到像松木这样胆怯的人,却能朝着就连是第三者的浅见都能想到的危险,一步步地接近。 但是实际上松木的确是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去见了危险的对手。 (为什么?)浅见不仅仅是因为松木而恼火。 一定是松木压根就没有想到对方会杀掉自己。就是说,他对凶手是十分信任的。 听崎上由香里说,前田淳子在“采访地”曾见到两个人,当时这两个人还在互相漫骂。 (采访地是在哪里呢?——) 浅见重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了。 一直以来浅见都认为淳子所说的“采访地”就是由严根老人带领的明石原人研究会,而且,就是到现在也没有能够推翻以上观点的证据。但很有可能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回事。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松木的同伙是与明石原人研究会无关的人,那么怎样才能找到有关这个人的线索呢?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是夏坂警部和川上部长,后面跟着穿便衣的刑警,房间顿时显得拥挤起来了。 等全都到齐后,夏坂警部首先发言:“这实在是件很不寻常的一件案子啊!” “警方原则上是不允许身为普通百姓的浅见参加搜查会议的,但是考虑到目前的事情经过,我认为现在不是讲这个原则的时候了。而且……”夏坂身子突然向前微微倾了倾,低声说。“事实上,刚才我向警察总部打电话询问了一下,才得知浅见原来是警察厅浅见刑警局长的弟弟。” “哦?啊,这……” 浅见感到很意外,吞吞吐吐地答道。 “哈哈哈,你小子可真是不够意思啊!要是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们,我们对你也会客气点啊。” “很抱歉,我倒不是想隐瞒什么,因为我只是觉得我的调查行动和家兄没有什么关系。” “不,还不仅仅如此,我听说,你在侦破前段时间发生的布引瀑布杀人案件(注:参照《神户杀人事件》)中也有突出的表现啊!真不愧是个名探啊!这次也无论如何请帮助我们破案吧!拜托了!” “哪里哪里,只要我能做到……其实,我既然已经参加到案件侦破中了,应该是我来请求,让我继续干下去吧!” “那太好了,哈哈哈,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了!” 夏坂大声干笑起来,其他刑警也附和地笑起来了,其实夏坂虽然表面是在笑,心里也不见得十分高兴吧,大概是因为对方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家里人,所以总不能板着脸做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浅见也深知这一点,所以稍稍弯了腰,显出很谦和的样子。 “下面,我们进入正题吧,有关被害人松木则男的资料已经复印好了,请大家参阅。” 夏坂把写得满满的b4纸放在桌子上,传给浅见他们那边。 开头写着:松木则男,三十一岁。其余都是一些有关案件的概要,其中有两点特别值得注意。 一是推定的死亡时间,是昨晚的8点到9点,也就是松木从家里出来短短一小时左右的工夫,松木和凶手见面后,很快就被杀害了,这就说明,凶手当初就是出于要杀害松木的目的而把他叫出来的。 另外一点就是推定的抛尸现场,现场是连晚上也会有操作员出入的地方,所以外面的可疑人员是难以进入的,经过调查。推测作案地点是在现场的东侧——垂水湾到盐屋渔港之间的某一块地方。在这中间有一个叫做“平畿海湾垂钓公园”的巨大的填埋地,只要了解这一点,就知道从哪里都可以把尸体扔进海里,也就是说,凶手对地形是十分熟悉的。 可是,在至今为止的取证调查中还没有发现昨晚有符合条件的可疑人物。 “怎么样?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夏坂试探地看着浅见,问道。 “还没有。”浅见摇摇头说。 “总之,当务之急是让须磨浦公园车站的检票员仔细看看金山堂严根老人那儿的照片,请他指认一下其中有没有和松木一起登钵伏山的那个人。” 浅见重新说明了一下前田淳子曾经在须磨浦公园见到的“穿黑夹克的两个人”。 “另一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但也有可能没有在照片中出现。” “明白了!马上就去,等结果出来再作进一步的打算。” 夏坂不愧是很干练的警部,做事果断而迅速。 散会后,川上部长领着浅见到了夜色笼罩下的须磨街。 “这儿有做关东煮1的饭店呢。”—— 1一种日本菜肴,指烧杂烩,关西风味的关东煮指源于日本关东地区的关东煮引入到关西后,在其口味上加以改变使其更加适合关西人。 小饭店在一条小巷里,并不是十分气派和华丽,但店里到处都飘着诱人的香味。 川上要了烧酒,浅见要了一瓶啤酒,两人对喝了起来。其实,所谓的“关东煮”就是杂烩,这里杂烩要加淡淡的酱油,不如东京菜看起来颜色清爽逼真、上档次,但是尝了一下,味道十分鲜美。 “我可真没有想到你是刑警局长的弟弟,真是大吃一惊啊!”川上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啊呀,别提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在哥哥的光环下生活,难道不可怜吗?” 看到浅见一副无奈的样子,川上不由地说了一声“嗯”。 “要是我的话,沾点光也不错啊!” “哪里啊,无论我做出什么成绩,别人都会认定这是因为哥哥了不起的缘故,假如我做了错事,就会拿来和哥哥比,被批评得一塌糊涂。” “的确如此啊!听了你的话,我深感人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事呀!”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川上看上去兴致很高。 “浅见,那个叫崎上的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吗?” “哪里,她只是被害人前田的学妹,而且,你知道她和我年纪相差多少?她还是神户女子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呢。” “可是,只要两人心心相印,年龄应该不是问题吧。” “你这么随心所欲地评论别人,可是很失礼的呀!” “是吗?没有关系吧?……她又是个美人,而且是神户女子大学的女孩,总的说来印象都很好。我在坡道上常和这些年轻活泼的女孩子擦肩而过,给人的感觉真是不错啊!啊呀!你瞧,我这么说,是不是像个小痞子了啊?” 川上懒散地笑着,一边说着这些无聊的话。 “这么说,那边的坡道上经常有流氓出没了?” “是啊,以前经常有这样的事发生。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当时还在旁边的长田警署任职呢,失踪的女孩至今下落不明!” “我也听说是这样,警察都搜查过了吗?” “那是当然啦!这里的须磨警署负责搜查,在事情发生后就立即出动交通机动队,设卡盘查,但是还是没来得及。 近年来车辆道路十分发达,一眨眼的工夫车子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也没有找到那个女孩的尸体吧?” “没有,这对女孩的家人来说,也是十分痛苦的事啊! 一直过了很长时间都不能举行葬礼,女孩的母亲因此得了神经衰弱症,真可怜啊!其实,若是发现尸体也就死心了,但是已经过去十年了,肯定已经完全变成一堆白骨了。” 旁边桌上的客人用厌恶的眼神瞪着他们,在饭店里吃饭,谈沦这样的话,确实是不太合适。 浅见一边苦笑,一边向旁边的客人低了低头,行了个礼。 就在他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浅见突然感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似的,觉得自己先前的方案出了问题。 浅见预感到他将发现之前遗漏的东西了。 第04章 绑架的下落 1 第二天不到8点,夏坂警部就打电话过来了。日本的警察工作起来可真是不含糊啊! “昨天晚上一直工作到很晚,让须磨浦公园的检票员看过照片了,可是没有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夏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正如你说,从严根老人那儿借来的照片装了满满一纸箱,这些都给检票员看过后,他认出好几张松木的照片,可就是另一个和松木一起的男人的照片,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在这些照片中有集体照,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很小,这多少会给辨认工作带来困难。也不能说当中就绝对没有,反正一直工作到深夜,大体情况就是这样 “然后我们又让检票员看了看松木家的照片,从中可以看出松木确实对明石原人研究会的活动很感兴趣,就连四年前刚入会时的照片都工工整整地放在照相簿里呢。簿子里面最近拍的相片中,还有几张有前田淳子的面孔出现,但是,另一个人却始终没在照片中出现。” “原来是这样。” 浅见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和松木则南一同登山的,怎么也不像是明石原人研究会的成员了。 “就是这些了。今天还要请检票员帮忙剪接照片,你有什么好主意了吗?” 夏坂用一种期望值不太高的语气问道。浅见心里自然也有数,只能“啊”地敷衍了一声。的确,像夏坂所说,现在除了剪接照片,力求找到那个神秘男人之外,别无妙方。 这天正好是浅见预定退房的日子,自从被委托寻找前田淳子,从而开始这次旅程,直到发展到如今这样悲剧性的结果,到现在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目的。尽管富永什么也没说,但浅见总觉得发现淳子尸体的第二天,自己也许就该从这里离开回去了。 谈到金钱,浅见是十分诚实守信的。不用说贷款了,从家里借的钱也一定会按期返还。然而他自己借给别人的钱,倒是常常会忘记,可能和他这种少爷的性格有关吧。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浅见陷入沉思。到案件有了眉目之前最好是一直留在这里,可是,在如此高级的宾馆里,处理自己的事情并不合适吧。总之,还是先离开这儿,另找一家市区的商务宾馆吧。 这么决定之后,浅见给早晨一向都很迟上班的富永家打了电话。果然,都快9点了,富永还在家里,浅见刚对他说了退房的事,那边马上就不高兴地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可不行,案子不是还没破吗?这次一个叫松木的男人都被杀了不是?这桩案子才刚刚开始呀,拜托了,请你继续留下来吧!” 他的语气真是与《旅途与历史》的总编很相像,把要求硬是强加给别人。总编这样的人,一定性格都差不多吧。 “宾馆这边,我昨天已经和总台说过了,让继续延期,暂且先只延长一星期如何?” “一星期?” 浅见愣住了,在这里如果呆得太久,恐怕连在家里住的房间也没有了。 “如果不够的话,可以再延长的。”富永误解了浅见的心思,又加了一句。 “不,哪里哪里,用不着那样。我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太抱歉了!” “哪里的话!添麻烦的是我们!让您也卷入了这个案件中,还为我们争取到了独家的新闻材料啊!我们社会新闻部的同事们都很感谢你呢!这些家伙都说,今后无论如何就拜托您了!破案后,最好能请您允许我们连载案情的情节。不过,如果您不同意,我们也绝不勉强。” 真不愧是关西人啊!浅见心里不由得对他暗暗地佩服起来。关西人不只是会多愁善感,头脑也很精明呢!不过,他所以这么说,或许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精神负担吧。不管怎么说,浅见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了。 “即便如此,一星期还是太长了。”浅见说道。 “是吗?不方便吗?是不是和你的行程安排有冲突?” “不,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再有三天时间就足够了,如果三天还不够的话,就算再呆上一星期、一个月也是白搭。” “噢,是吗?好的,我明白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宾馆那边还是先延长一星期吧。案件结束之后,再取消也来得及呀!” 和富永谈妥以后,浅见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更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因为自己说只要三天就可破案。 松木则男被害,而且关于那个关键的第二个男人的线索也断了,破案工作可谓是一筹莫展。 “富永先生,关于前田的采访地……”浅见说道,“在她的业务日记中,是不是注明了采访地呢?” “不,我们不要求写什么业务日记呀,因为如果觉得有必要的话,就会把自己的行动计划作个笔记。前田工作十分认真,每天的安排都工工整整地记在笔记本上。她虽然刚工作没多久,但读了她的笔记后,让人感觉她对人物和问题点的把握都很切中要害。有人就曾说她是个很有使命感的人呢!”富永痛惜地说道。 “能给我看看她的笔记吗?” “当然可以。马上就拿来是吗?” “不,还是我来拿吧。” 浅见快速地作好出发的准备后,出了宾馆。从神户到大阪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了——剩下七十二小时以内的每一小时都很宝贵。 j报社就在中之岛的北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御堂筋的银杏树已经开始抽芽了。 富永带着准备好的前田淳子的遗物——三册大学的笔记本,领着浅见去了报社隔壁的咖啡馆。 “进报社后的三个月是研修和实习期,之后前田才分到我们部门。她努力地向前辈们学习,真是个人才啊!” 正如富永所说,笔记本里的采访记录,以及对每天发生的一些事情的感悟、自己的想法都写得很详实,感情真挚。既有指责政界不正之风的文章,也有她在心齐桥路过、碰巧见到的女高中生帮助老奶奶这类生活中的事情。文章中的一些地方虽然还略显稚嫩,然而,她在写作时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要作为稿件登报的,在写法上可以称做是习作了吧。 无论从哪篇文章来看,都可以感受到前田作为一名新闻记者的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和热情洋溢的作风。可是,凶手却残暴地把她的才能、希望和美好的前途都毁了!浅见想到这里,心里愈发怒不可遏了。 正如富永所说,从笔记上可以很明了地看到前田淳子与明石研究会接触的一些情况。 虽然起名为明石原人研究会,但它并不只是以明石原人作为研究对象的,也常常去周围的古坟考察。前田淳子曾与他们同行过,并详细地描写了“研究”时的情景,例如,以下是关于“得能山古坟”的一些考察记录。 ——这次乘山阳电车在板宿站下车,然后向北穿越板宿商店街,过妙发寺河,考察位于须磨女子高中的东侧(神户市须磨区板宿町三丁目)的“得能山”古坟。 关于得能山这个地名的由来,有这样的传说:建武三年,隶属于新田义贞、并曾在凑川迎战过足利尊氏的四国伊予豪族得能氏,曾在这座山上摆开过阵势,后来得能通俊在交战中自杀,被埋在这座山上。此山因此而得名。 从横尾山向东延伸到尾根尖端海拔约五十米的地方,津田组合资公司于大正十二年,从该地的所有者——菅竹治氏那里承包了在此建设住宅区的施工任务。第二年的2月5日,发掘到竖穴式石室及其中的文物。听说第二天开始,来此地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从得能山古坟发掘到一副入骨、两面镜子及大刀等等。虽然一般很难判别被埋葬的人骨的性别,但这次基本认定得能山的墓主是位女性,且可能是当时有权有势的统治者。 笔记基本上就是这些内容,对于研究会的活动写得相当详细。 另外,还有诸如“五色冢古坟”、“吉田王古坟”、“日冈山古坟群”等等,考察的范围不止限于明石市内,而且扩展到了须磨区的周边地区。 采访主要是以一些学术性的对象为主,和文化部有关的采访一个也没有。可以看出,她特别热衷于对明石原人研究会的采访。不仅如此,在采访地的所见所闻、和当地人的交谈,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前田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松木和他同伙的交谈呢。” 浅见心里默默祈求能在笔记本中找到这个秘密,前前后后地翻了好几次。 “啊呀,您这么热心工作真是很难得呀!可也要身体力行啊!笔记就存放在您这里吧。”富永看到浅见如此拼命,很是为他担心。 “啊!好好!”浅见嘴上答应着,目光一直没有从笔记上离开。富永说道:“那么,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先告辞了……”然后离开了座位,而等浅见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点。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浅见听到富永在吧台上和自己打招呼,这才缓过神来。 “啊!在百忙之中打扰您,实在抱歉啊!”浅见向已走出店门的富永的背影,深深地点头行礼。 在那一瞬间,浅见脑子里跳出了和昨晚在吃关东煮的饭店里所想到的同样的东西。 (问题就在于动机——)浅见陷入沉思。 为什么凶手一定要杀掉前田淳子呢? 不用说,这个问题在案子发生以来,一直在浅见的脑海里考虑。但是,浅见一直没有彻底地考虑关于“动机”的问题。 警察也没能确定是什么动机,在案发当时,前田淳子身上的一万日元现金、信用卡、戒指等等都没被抢走,因此可以判断出凶手的目的不是谋财害命。而且她的衣服也不凌乱,这样就排除了奸杀的可能。 虽然如此,如果说成是单纯的过路强盗杀人,就不能解释后来松木的被杀。 排除掉谋财、强xx、过路强盗行凶的可能性之后,剩下的就是“仇恨”了。 如果警察认定作案动机是“仇恨”,那就是在排除了谋财、施暴、过路盗以及偶然性之外的所有情况后才下的结论。就“仇恨”而言,范围也相当广,比如金钱方面的仇恨,恋爱仇恨,性格乖僻,嫉妒,憎恶,恐惧等等,此外还有在遗产继承方面,为了创造对自己一方有利的条件,而除掉碍事者的。 杀害前田淳子的凶手所怀的“仇恨”,到底是什么呢? 恋爱怨恨,怪僻,妒忌,憎恶,恐怖,还有金钱方面的纠葛等等,罗列起来看,能剩下的只有一个——浅见断言。在这一瞬间,他潜意识里灵感好像迸发出来了。 2 浅见往须磨警署打电话,说找川上部长,却被告知出去了,可能今天一天都要在外面调查取证了。他接着找了夏坂警部, “真不好意思,一早就打扰您了。” “模拟画像就快好了”,夏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以为浅见是来催他的。 “我想请教您一下。”浅见说道,“您知道十年前神户女子大学前的坡道上发生过一起年轻女性被绑架的案件吗?” “哦,你是说十年前吗?十年前我还在上大学呢。” “啊?是吗?”浅见不禁哑然。这么说,夏坂警部和自已是同龄了,三十岁刚出头就升任警部并指挥搜查总部,真是一个优秀的警官了,尽管看上去有些老成。 和夏坂相比,自己显得很渺小了,这又一次让浅见的自信心受挫。 “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吗?” “哦,那里是须磨警署的管辖范围,当时在那里上班的人现在都调走了吧,看来,只有去一下省警局调查资料了。” 浅见无可奈何地挂断了电话时,突然想起夏坂所说的“大学”,于是他想到了神户女子大学教务科的筱原爱子,按她的年龄来看,可能当时正处于学生时代,而且正是对女性绑架案件尤为感兴趣的年龄。 浅见一直跑到梅田车站,跳上了阪急电车向须磨出发。现在一刻也不能耽误了,浅见心里十分焦急。 外面的人进入神户女子大学,必须在门卫那里登记姓名和事情。他报了教务科筱原爱子的名字,门卫和爱子联系后,给了浅见胸卡,现在不是磨磨蹭蹭的时候,心急万分的浅见感到自己被别人捉弄了一样。 虽然门卫已经事先和筱原爱子联系了,可爱子对于浅见的来访还是很吃惊。 “你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崎上由香里的吧?”筱原爱子反应很快,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事实上,我是来请教关于十年前在这里发生的女性被绑架案件的。” “哦,是吗。”爱子很有些扫兴地说道。 “我想请问您当时是不是神户女子大学的学生呢?” “是呀。啊?!你这人真讨厌!你觉得我上了年纪不是?” “真是不好意思啊!” “哈哈哈,没关系的。这也没什么要隐瞒的。” “那您还记得那件事吗?” “那是当然啦!好像是……”筱原爱子向天花板望去。“那是十一年前秋分的前一天。当然我现在不会像以前那样了,可那个年纪对于流氓一类的人很敏感。而且,警察也到学校来,向学生问了情况,我喜欢打听,所以也凑了凑热闹。” “能说说案发当时的情况吗?” “可以是可以。” 筱原爱子一脸奇怪的表情,肯定心里在想,现在问这个干吗?但她很快就缓过神来。 “案件发生时,我刚要从学校回去。” 当时学校的图书馆还是旧的,关门时间是晚上8点。爱子比这稍早一点就准备回去了。快到9月底了,那时天已经全黑了,高仓山也一片漆黑。她刚要回家时,看到巡逻车鸣着警笛疾驶而来,那就是女性绑架案件的开端, 接下来的事已经都知道了,大学的门卫当时曾见到过那个女孩,据说是在晚上7点15分多一点。 女孩在儿童医院前的公共车站前下来,然后在上坡五十米处的丁字路口,和大学相反方向左拐,正是往高仓台住宅区以南的自己家去的途中。 从保卫处到坡道的十字路口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加上通往大学的路上树林茂密,能见度不离,看到女孩的时间很短。 紧接着,门卫亲眼看到一辆车速很快的车,从女孩消失的道路上飞驰而来,车的型号当然看不清楚,前车灯打得很亮,车轮轧得吱吱嘎嘎地响,往北去了。 这条坡道叫“神户加古川姬路线”,通往内须磨或是叫做北须磨的地方,在刚刚开发须磨区北部时,距这儿不远的小路还是很狭窄,迂回曲折,路况复杂,若是方向感不好的人,是不太能走得惯的。 汽车开走刚刚三四十分钟后,巡逻车就接到了女孩家人的报警电话,很快赶来了。 女孩在7点钟的时候从须磨车站往家里打了电话,说马上就乘公共汽车回来了。从须磨站到家最多也就是十多分钟的距离,可过了7点半,她还没回家。父亲有些担心了,一直找到车站,因为很多人都知道,这附近有流氓出没。 父亲就一直在车站和自己家这段路上转来转去,有个住在住宅区不远处的熟人看到他,又听他说了女儿未归的事后,于是告诉他刚才听到有女子的尖叫声,接着又有汽车疾驶而过的声音。父亲听了立刻拔通110报了警。 巡警到了女孩的家里,询问了事件的全过程,父亲一直请求警察快点侦破案件。 这样的事情,要是再磨磨蹭蹭,女儿就凶多吉少了,女孩父亲弯下腰恳请警察。 警察在路上设关卡盘查时,已经是那以后大约三十分钟或是一小时以后了,但不能因此就说警察的工作懈怠,他们要在听了父亲的叙述后,判断究竟是事实还是父亲的忧虑过度,这也需要一些时间的。 但是事实上,警察的行动还是晚了一步。盘查没有取得丝毫进展,不用说绑架车和凶手了,就连女孩是生是死也是未知数。 以上就是筱原爱子所能记得的全部内容,真不愧是女“cia”,都记得很清楚。 “从那件事之后,路灯也增加了,巡逻力度也加强了,的确,以前天黑之后,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呢。在车站等车时,时不时有汽车‘嗖’地开来,问道‘喝茶吗’?来引诱女孩。但近来,不管我在车站等多久,也没有这样的事发生了。那才真叫人生气呢!”筱原爱子张大了嘴,“哈哈哈”地笑起来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浅见向她借了这一带的地图看。 “感觉那车是从这条路开走的,一小时以后应该走得相当远了吧。” “确实如此,警察也这样计算过,以距案发地十公里至三十公里处的圈子为重点盘查过。” “会不会又回到这边来了呢?” 浅见指了女孩家附近像海岬一样突出在那儿的,和高仓山相对的一侧。那儿标着“高仓台南地区”,和南面地区的距离就像眼睛和鼻子一样很近,位于绕山地带。 “嗯?是那儿吗?……”筱原爱子责怪似地问道。 “我也不大清楚,当时这一带还在开发之中,人口密度也不太大吧。即使像现在这样的居住密度,由于有公园,而且是在住宅区的西头儿,也不会引人注目的。凶手故意让人看到车是向北驶去,其实很有可能在这里停下来了。也就是说,是利用了人们注意力的盲点。” “但是,即使是利用了盲点,停在这里下车岂不是很危险吗?很快就会被发现吧?” “不,如果是去大路那里的话,肯定就会被发现,可是你看,如果去这里的话,你看怎么样?” 浅见的手指向马路的对侧移去。那里是用点线标明的道路,是经过高仓山向铁拐山去的徒步旅行路线。是从须磨浦公园乘索道登山,经过旗振山反向到达对着六甲山的纵向路线。 “啊?你是说他们上山了吗?”筱原爱子一副不可理解的表情。 “的确如此。我们可以想像凶手一边以强xx或是什么别的相威胁,一边顺着这条路登上山去。” “这个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们的学生一年中也有一两次左右要登铁拐山呢,说是登山,其实路程也不远。照你这么说,是上山了?接下来怎么样了……?” “啊呀,下面发生的事,我就不太说得出口了。” “这么说,是被强xx了?”爱子说话直截了当。 “可是,后来呢?” “被杀了吧。”浅见毫不示弱似的马上回答道。 “哦,是吗?被杀了?太残忍了!这么说,尸体有可能还在这山里啦?” “有可能……”浅见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有十多年没有发现尸体了,应该是被埋起来了吧。” “真可怜啊……” 筱原爱子痛惜地皱着眉头。 “案子就是在那里发生的,一想到要是再晚三十分钟的话,说不定也会遭此厄运,真让我浑身发抖呢。”说完这些后,爱子又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似的说道,“刚才不过是你的推测吧?” “当然,但是如果考虑到警察封锁道路,设卡盘查,以及那之后任何线索都没有的情况,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角度,从至今为止的搜查工作相反的角度去分析呢?也就是从‘盲点’这里入手呢?” “也许是吧。” “不管怎么说,听了你说的之后,我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了。” “是吗?我总觉得这件事很蹊跷。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又要追查呢?”爱子奇怪地问道,像是再次感到不可思议似的。 “那是因为和前田的案子有关喽!” “和前田的?” 她的头脑里,一定没有想到这和已经过去十多年的案子有任何联系。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笼统地说,这是否可以成为凶手为什么要杀害前田——也就是对杀人动机的一个假设呢?” “哦?这么说,十年前的这个案子和前田的案子有因果关系?”真是个傻瓜!筱原爱子张着嘴巴,像是嘲弄似地说道。 不用说爱子了,就连浅见自己对这个假设的正确性也毫无把握。 更何况一向头脑顽固的警察了——想到这里,浅见又开始心事重重了。 3 浅见一到警署,夏坂警部就让他看了刚制好的模拟画像,他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就连车站检票员都说很像呢!” 模拟画像中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像是和松木则男差不多大,都是三十岁左右。浓黑的眉毛,粗大的骨架,很凶的样子。头发剪得很短,虽说没有烫发,可头发看上去多少有些自来卷的样子。 “这家伙给人的感觉总觉得不大舒服呢!” “可不,是杀人犯啊。” 听夏坂的口气,好像是十分理所当然似的,不知道检票员是否也有同样的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想到这里,浅见不免有些担心,如果也有的话,那么检票员对那个男人面孔的记忆,一定会受到影响。 “在松木家的影集里,有那个男人的照片吗?”浅见问道。 “没有。” “听说里面的都是近四年的照片,在此之前的,比方说十年以上的照片还有吗?” “十年以上的?这么说,是松木学生时代的?没有见到过,你稍等一下。” 夏坂叫来了在房间的角落写着好像是什么报告书的年轻刑警,说道:“从松木那儿拿照片的是他,你有什么问题,问他就行。” 那个刑警看着警部和浅见,伸着脖子问道:“有事吗?” “听说你从松木那带回来的都是最近的照片吧。” “警部指示说要和明石原人研究会有关的东西,我就对松木的太太这么说来着了。” “那么,有没有这些之外的、以前的照片?” “没有看到。我把他太太拿出来的照片都带回来了。结果里面的都是近几年的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年轻刑警可能觉得自己被指出错误来了,因此口气中多少有些反驳的意思。 “不不,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还是查一下以前的照片比较保险。” “可是,既然是和明石原人研究会有关,调查以前的照片又有什么用呢?” “是呀,的确像你说得那样。可弄不巧,以前的照片都很有可能不在了呢。总之,还是去看一看,把事情弄清楚吧。” “你是说,还有可能会在?” “是啊!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吧。” 浅见很谦和地说道。刑警勉勉强强地拿起电话,拨了号码。接通后,只说了只字片语,就挂了电话。 “她说现在不方便,葬礼马上要开始了。” “葬礼……”浅见看了看表,站了起来。 “我们马上去明石。” “是要去松木家吗?”夏坂警部问。 “如果是这样,浅见你不去也行啊,我们已经派搜查员去j,让参加者留下来做笔录,如果是照片的事,我们对谁说一声,让他带回来不就行了?” “不,我还是想亲自去看看葬礼的情况。” “可是,那岂不是不太合适?如果只是去看看的话倒没有什么,可让一个局外人参加我们的搜查行动,有些不好办哪。” “我不会惹什么麻烦的。” “也不是……”夏坂看样子对浅见很不信赖。 “总之,我得去一下。” 就在浅见拒绝了夏坂的制止时,门被推开了,川上部长走丁进来。夏坂像是看到救星似地叫道:“川上。” “你和浅见一起去明石吧。浅见,你看怎么样?” “好的。” 浅见扔下这句话,走了出去。川上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大步追上去。见浅见要往门厅那里走,川上赶忙叫住他,指着停车场那里说:“浅见,在后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川上一边开车一边说。 “听说正在进行松木的葬礼,我想里面会有他的同伙出现的吧。” “嗯?我们的搜查员已经有几个人在了啊。” “我听说了,但我和刑警们要问的东西不同。” “是什么呢?” “是关于他年轻时的事情。” “年轻时的?年轻时有什么事吗?” “我也不太清楚,起码在近几年的照片中,没有松木的同伙出现,我想是不是他以前的朋友呢?” “以前的朋友?” “松木太太交给刑警的都是这几年的照片。” “那是因为说了,要和明石原人研究会有关的东西吧。” “可是,松木太太好像对明石原人研究会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正因为这样,她是不可能把这些照片分类的。我想,她是把所有的照片都拿出来了吧。” “不会吧?”川上吃惊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他总不可能从小时候到现在就没有照片吧。” “当然,也许会有小时候的照片吧。可是,长大以后,比方说,十八岁或者十九岁以后的照片就丢失了呢?” “是吗?无论怎么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川上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歪着头纳闷。 “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应该是人生最快乐的时期呀?影集里一张照片都没有,这实在让人想不通啊!” “不,一定也拍了很多照片,但是,肯定是把它们都扔掉了。” “扔掉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去证实一下,然后再做判断。” 浅见说完后,就闭上了眼睛。因为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且也有些疲倦了。 到松木家的时候,参加者已经都进完香,马上就要出棺了。松木太太穿着丧服,抱着丈夫的遗照,刚要出门厅。 川上走到她旁边,在她耳边轻声问“有没有以前的照片”,她疲惫地慢慢地摇了摇头。川上很吃惊地快步走到浅见这里。 “真让人吃惊啊!”川上眼神怪怪地说。 “正如你所说,照片都交给刑警了,以前的照片——特别是学生时代的,听说一张都没有。” “果然是这样。”浅见点点头说道,倒没有很得意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啊……?” 川上不安地问道。作为警察,却被一个普通人甩开了,真是让他有些受不了,甚至是有些耻辱。 “你一定是有充分的理由,才知道这些的吧。” “不,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推测出的。” “你说是你推测出来的?就是刚才说的,他丢掉了那时的照片?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真是个迷啊!” 出棺的时候到了,一个看上去像是亲戚代表模样的男人致辞后,灵车就开动了。参加者都回去了,葬仪公司开始处理剩下的事情,这时比刚才更让人觉得周围空气充满了虚幻。 浅见见一个他面熟的刑警走过来对川上说“不行啊”。 也就是说,他们刚才对参加葬礼的人所进行的询问,毫无收获。 浅见和川上回到车上。 “还是接着刚才的话,松木丢弃照片的理由到底是什么。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川上没有发动车子,问道。 “可能是在松木一生中,十年前或是更早的一段时间,对他来说是让他不愿提及的充满某种难言之隐的时光吧。也就是说,他处理掉了会勾起这段回忆的所有照片。” “他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 “这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关键所在。” 浅见下了车,川上也困惑地下了车。 “马上去哪儿?” “想去听听周围的邻居对松木的评价。” “关于这个,我们早巳调查过了。不管是问谁,都说松木没有什么地方招人怨恨,而且还说他是一个很忠厚老实的人呢。” “那是对他近来这段时间的评价吧。十年前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你问过吗?” “没有问过,那种十年前的事……” 川上放弃了反驳似地耸耸肩,跟在浅见的后面。 从松木不动产向里走一点,就是松木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家,现在是他的哥嫂住在里面。浅见他们开始对这附近的人家进行有关松木的调查。 他们最终选择了了解松木青少年时代的人家。 结果是和想像中一样,还是更让人惊讶呢?对于松木则男的过去,众说纷纭。他们大概是想,对已经死去的人,现在还要——就是这样的想法在作怪吧。 但是,反复询问之后,得出的评价却是很不好。但邻居们都加了一句,“那只是一时的事吧。”不过,可以看出,松木确实有一段时问很让父母和学校头疼。 “确实,他以前是个很老实胆小的孩子。但是他高中时的朋友都是流里流气的,大概,他也是被逼无奈,才参加了他们的组织吧。高中三年都让人很头疼,结果,大学也考不上,也没有去事先联系好的地方上班,据说是参加了黑社会组织了。” 听说这个组织的成员都是十八岁到二十岁左右。 “这样下去的话,不仅自己没有前途,而且也会让警察逮住——可能他也这么想了,在长大成人之后不多久,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工作了,而且也去专课学校上学,不久就取得了经营房地产的资格。在五年前开了这家店,还有了老婆。从此之后也没有人再提起以前的事了,想起来,也真是挺可怜的啊!” 这样,听了大家说的这些后,形成了对松木评价的集大成。 “果然像你所说,可真让人吃惊呐。”川上很疲倦地坐在驾驶席,叹了口气。 4 此后,这两个“搜查官”又去了松木毕业的高中。那时已经是下课的时间了,落日的余晖洒在校园里,有的人在练习足球和棒球。在室内练习场,传来正在进行排球练习的女生高亢的叫声。 当时担任松木班主任的老师,现在是学生处处长。他已经知道松木被杀的事了,因此,对刑警的来访多少也有所预料了。 他对高中三年的暴力组织也都记得。 “那组织有好些人,其中确实有些不好的人。松木是比较老实的,可能是被他们硬拉去的吧。听说在他毕业后过了几年,开始好好工作了。” 听说他的同伙都分散在好几个班里,照片也只有班级的集体照,人的脸都照得很小。不知道车站的检票员看了后是不是能认出来。已经过了十年了,样子都会有些变化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问了同伙的名字和住址后离开了学校。 秋天的傍晚,天黑得很快,在出校门时,空中笼罩着夕雾。 “怎么说,回去吗?”川上问道。 “不,去找他的同伙。” “马上吗?要是去的话,得这里那里的跑来跑去啊。而且,那是高中时的地址,现在还不一定住在那里呢,何况你肯定也累了吧,我们明天再去吧。” “没关系的。而且我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两天?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管怎么说,我要去一下,如果你没空的话,我一个人去也没关系的。” 看到浅见要解开安全带了,川上无奈地大声叫道:“我去!” 首先去找的是住在明石的三个人。正像川上担心的,第一个和第二个人,都不住在那里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第三个人,名字叫吉村春夫,听说今天参加了松木的葬礼,刚刚回到家。他已经换下领带的黑色西服,身上还微微飘来线香的味道。 “我虽然没有一直和松木交往,可听说他被杀的消息后,想至少还是来参加他的葬礼吧。”吉村一边低着头,一边说。听说他现在在市内的一家超市工作,家并不太大,他母亲、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都住在里面。但是,他母亲和妻子,不仅没出来倒茶,人都没有露面。 “我老婆不太舒服。”吉村这样解释说,就连他自己,也像是哪里不舒服似的,体型很消瘦,脸色也不大好。但至少可以确定,他不是模拟画像上的人。 “有以前的照片吗?” 听到川上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吉村也没有不高兴,而是说,有是有,不过不多。然后拿来了一个满是灰尘的装着照片的箱子。 “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总想着什么时候扔掉算了。” 有些是他打扮得像个小流氓样子的照片,吉村不好意思地拿出来,把他们放在桌子上。也有吉村的单人照,但基本上都是吉村和其他成员一起拍的照片。 有骑在车上的照片,也有从改造过的摩托车上探出身子的照片。黄头发,或是光头——典型的不良青少年。 其中以男人居多,也有几个少女。有的头发染成红色,嘴巴涂得血红,像是要吃人似的。 “这里的都是高中时的吗?”川上问道。 “不,毕业后一两年的也在里面。” 在照片里也有松木学生时的照片,在这堆人中间算是正派一点的了。是被迫参加的——别人对他的评价,看来是说对了。 “看这个!像吗?!”川上指着其中一个人问道。眉毛剃得很短,倒没什么,四方下巴,看上去像个很粗暴的人。 浅见看了一眼,也觉得很像。 吉村瞄了一眼说:“是冈地啊!”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冈地仁。 “冈地怎么了?” “嗯?啊,没什么?”川上敷衍了过去,说道:“能把照片借给我们吗?”总之要问一下,就是遭到拒绝,也要带回去的。吉村回答说:“可以,你们带回去吧。” “冈地也来参加葬礼了吗?”浅见问道。 “不,设有来。” “那是怎么回事呢?松木和冈地,以前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这,怎么说呢,看上去可能还可以吧,但实际上是互相畏惧,特别是松木,他是个很胆怯的人。” “最后为什么解散了呢?” “为什么?这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也没有什么解散仪式之类的,最后就不太集中起来了,各自都有了工作。不能一直这样胡闹下去啊,而且,有的人也搬家了。” “嗯,冈地家是在加古川市吗?” “不,那是学生时代的地址了,现在大家的地址都变了,大概只有我的住址没变吧。” “你知道冈地现在的地址吗?” “好像是在盐屋吧……冈地怎么啦?” “不,没什么,你知道在盐屋的什么地方吗?”川上忙敷衍过去,可是,显然吉村开始有些戒备了。 “在盐屋的……请稍微等一下,我记得什么地方写着呢……” 吉村站起来找什么去了,过了好一会回来说:“还是不太清楚。” “好像是在他寄来的明信片上写的是盐屋,我再去找找吧?” “不用了,这个警察会去调查的。冈地的职业是什么啊?” “这个,就不清楚了,是在公司工作吧?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好吧,那我们就先走了。”浅见和川上站了起来。 就在他们刚准备走时,浅见突然注意到有个女人在起居室的门缝里窥视他们。一张带着病容的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正睁大了看着外面。 从吉村家出来,回到车上后,浅见让川上给吉村家打电话。于是,川上用手机拨了吉村家的电话。 “是忙音!” “果然!” “果然?啊!明白了。这么说,那小子是在给冈地打电话啰?” 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可川上还是觉得很恼火。不管怎么说,首先得让车站检票员辨别一下。打电话和须磨浦公园车站联系后,得知检票员刚下班,正在待命。于是,川上不顾超速行驶的危险,从海岸大路飞快开车过去。 检票员看了照片后,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好像是很久之前的照片了吧。” “是啊,但是,从根据你提供的特征制作的模拟画像来看,是不是这个人呢?” “这……也不能说不像。” 有冈地在其中的照片一共有四张。检票员反复看了几次,最后说:“好像还真是他呢。” 浅见用记号笔把照片上冈地的眉毛加重了一些。 “啊呀!这样看来就像了,再胖点,可能就是他了。” 浅见按照检票员说的那样涂掉前额的发际后,检票员激动地叫道:“不错!就是他!” 然后,浅见和川上去了垂水警署,现在知道了是盐屋这个地方,而且“冈地”这个姓并不多见,有希望会查到吧。 盐屋是垂水区东南的一条街名。山阳电车有“山阳盐屋”,国铁有“盐屋”的站名。 在忠臣藏一带,赤穗的盐滩是很有名气的,在自古以来盐业就很兴旺的兵库,叫“盐屋”的地名很多。赤穗市、洲本市、神户市兵库区、三原郡南淡町等地都有,但是附近的人说起的“盐屋”,都是指神户市垂水区的盐屋。 由于须磨的盐都在垂水区的盐屋提炼,因此叫做“须磨的盐屋”,这还是因为地名的原因吧。同时,也有人说,在(万叶集>里咏叹的“垂水水流急,厥菜生,春天到”中的垂水就是说的这里。 在垂水警署查了以后,马上就知道了冈地仁家的住址:盐屋北町——最近刚刚开发为住宅区。顺便也查了电话号码,但好像没人在。 “没办法了,明天再来吧。”川上一脸疲惫,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想想也是,晚饭都没吃,一直在外面奔波。 浅见也有些疲倦了,想到吉村在往什么地方打电话,现在冈地又不在,不禁有些担心,但只能先这样了。 第二天早上7点,浅见约了川上在盐屋车站碰头。一向喜欢睡懒觉的浅见,令人难以置信地早早来到站前等着川上。 盐屋虽不像三宫的北野町,但是那里的洋人馆很多,很受年轻女性观光者的喜爱。高台盐屋的吉姆斯山,山如其名,是在昭和三年作为外国人专用的住宅区分开出售给一个叫吉姆斯的人。 据说和北野町不同的是,盐屋的洋人馆现在也还在使用,而且有很多外国人住在里面,作为一个观光地实在是左右为难。但是,从山阳盐屋车站直到…个叫做“山麓丝带大道”的散步街建设得很好,无论在哪本观光书中都有对它的介绍,因此,以后观光客绝对比现在还要多。 冈地家所在的盐屋北町是在从车站逆着沿河大道而上的地方,所以也就是几分钟的路程。因为是刚刚新建的大街,所以周围的环境设施很完备,在面积不大的街中,有七处公园绿地,楼房也很气派地排列在那里。 冈地家在靠近大街最东端的一栋四层楼房的三楼。 在三〇三室的门上的牌子上写着“冈地仁惠美”,牌子的表面还很新,可能新婚不久吧。 按了门铃后,一个女人出来了,锁着门链,只探出头来问道:“谁啊?” 川上照常规亮出了他的证件,看到是警察,女人一脸惊恐,慌忙解开门链。川上进了狭窄的门厅,浅见在半开的门外站着。 “打扰了,您是冈地太太吧?” “是的。” 冈地太太大约二十五六岁吧,可能现在还是早晨,脸上没有化妆,五官很鲜明,看起来很可爱。 “您丈夫在家吗?” “不,他出去了。” “他去哪了?” “昨晚,他下班回来没多久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出去了……” “嗯?这么说,你昨晚一直在家了?我们打了电话,可是并没人接啊?” “啊,我丈夫跟我说就是电话铃响了,也别去接……我丈夫出了什么事吗?” 冈地太太的眼睛瞪得很大,非常不安似的,浅见不忍看下去,背着门,看着外面的风景。 “没有……只是有些事想问他……” 川上考虑了一下说道:“那么,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是的,我想他可能去了公司吧。” “他在哪里上班?” “他负责监督建筑工地的工程,在操作地上班。现在去西区了。” 神户市西区,就是在神户的西头,垂水区的旁边。 “在西区的什么地方?” “在一个叫白水的地方。听说正在进行住宅区的建设。” 川上还问了负责建设的施工公司的名字。 浅见在看风景的时候,听到冈地太太说到“白水”,觉得隐约有些印象。 (啊,是吗?) 他马上想起来了。是在前田淳子的采访笔记上看到过,上面写着:明石原人研究会的成员探访“白水·瓢冢古坟”时,淳子也参加了。 一瞬间,浅见像是预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事一样。 前田淳子对崎上由香里说的,两个男人争论的“采访地”看来就是白水占坟了。这样,松木的同伙不是明石原人研究会的成员,而是正好在那里遇见的以前的朋友——冈地了。 “10月30日这一天,你丈夫在于什么?”川上直接切中要害。 “干什么桌着?……lo月30日是星期五吧,天气也不错……别的也没有什么啊,我丈夫去上班了,然后又像往常一样回来了。” “你丈夫最近的照片能借给我们吗?” “啊……”冈地太太越来越不安起来,过了一会从里面拿出好几张照片来。 川上道谢后,就出去了。 “昨天,吉村那小于,果然是给冈地打了电话!”川上一边下楼,一边愤愤地说。 “怎么样啊?这照片上的和模拟画像上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的确,四方的下巴、浓眉,和车站检票员描述的非常吻合。 “他什么血型?” “呀,不好……” 川上慌忙折回,手一直按着门铃。门开了一条缝,他和冈地太太说完话后,不太满意似的气呼呼地回来了。 “说是0型血,看来不好好调查一下是搞不明白了。”川上不服气似地说道,“你稍微等我一会,我去听听周围邻居对他的看法。”说完,就跑到四楼去了。 在川上去四楼的这会,浅见就在从三楼通向四楼的平台上茫然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正面的那座山,应该就是旗振山了。山脊一直向北延伸下去,再往前比较高的地方就是铁拐山了。 也许是因为正在开发住宅区的缘故,旗振山和铁拐山之间——山岭的第七段附近,崖体开始塌陷j。在这上方的树林还是比较茂密,可紧挨着下边的白色花岗岩都已经露出来了,给人一种很凄寂的感觉。可能在现在还是一片绿色的森林里,底盘都已经在缓慢地移动了。 浅见发现前田淳子尸体的地方,应该就是从那里稍微靠近旗振山附近的地方。虽然现在那里还是被一片绿色所覆盖,可是因为附近的崖体崩陷得很厉害,就连不懂地质学的人都会有些担心呐。 “真是没办法啊!”从背后传来川上的声音。 “说什么冈地家是最近刚刚搬来的,和周围的邻居几乎没有什么交往,而且他太太又不太爱说话,可能对她丈夫的事一无所知吧。” 浅见听川上说完之后,对着那座山说道:“你看!” “那座崖体正在塌陷,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会不会连山脊上的道路都会崩陷呢?” “啊!确实如此!看来不久就会变成须磨阿尔卑斯山了了呀!政府怎么也不管管啊?住在这一带的居民,岂不是每天都要担心死了!” “是啊!一定很担心啊!”浅见回过头去,川上吃了一惊,说道:“你怎么了?你的表情很紧张啊!” “冈地一定每天都在看这座山,每天都在观察塌陷的进度。对他来说,这一定是很恐怖的一幕了!” 浅见仿佛已经亲身感受到冈地的恐惧似的,兴奋地越说越激动了。 第05章 崩塌之时 1 须磨浦公园的车站检票员刚一看到川上部长出示的照片,就叫了起来:“啊!就是他。” 浅见和川上向索道的管理员询问,是否对这张照片上的人有印象,虽然没有须磨浦公园的车站检票员那么肯定,可也说好像是见过的。 “好极了,这样一来就对了!” 川上一下来了劲。 “立即召开搜查会议,取得对冈地的逮捕令。”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弄清楚。” 浅见拦住了川上。 “是什么?” “要再去问一下旗振山茶店的老板娘。” “嗯?茶店老板娘?” 川上有些不解。 “最近我们去那个老板娘那里调查过了,问起那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和前田淳子登山的那天她是不是去茶店了,可她好像什么也记不得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 浅见问索道的管理员茶屋的大妈现在是否在店里。 “啊,原来是问高山明女士啊?哈哈哈,你要是说她是大妈,她可要生气的噢。她的心态可相当年轻呢。”管理员笑着说。“高山今天不在,从夏天一直到整个9月份,她几乎每天都来店里,但是现在只有在休息日的时候才营业。可能是现在这个季节,客人很少的缘故吧。”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她家!” 浅见一边催促川上,一边回到汽车上。 高山明家是在从须磨车站稍微过去一点的须磨浦通五丁目。 须磨浦通是在须磨区国道2号线的南侧,面向须磨浦海岸的狭长地区。因为是阪神之间仅存的海水浴场,所以一到夏天就非常热闹。 须磨浦通从一丁目到六丁目都有,由于一丁目和二丁目基本是海岸,只是孤零零地有个水族馆、一片海边沙滩以及渔家在那里。从三丁目到六丁目除了有海边沙滩,还有夹在国道2号线和国铁山阳干线之间的住宅区。 第六丁目现在正在建设传送带,以便将土砂从须磨区北部运运到码头。 高山家是一个很有些年代的两层楼房,但是高山的年纪看起来超过了房子的年代。她和儿子儿媳他们一起住,就连端茶来的媳妇,看上去也不止五十岁了,高山怎么看都感觉很不错,身体很健康,头脑和嘴巴也都很好使。 “啊,你不就是前一阵子来过的刑警嘛。怎么犯人还没有抓到,你们警察办事也太磨蹭了吧。” 站在门厅边上的高山一见到川上,就挖苦他起来,搞得川上很尴尬。 “高山女士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旗振山开茶店的?”浅见问道。 “有三十三年零六个月……零十五天,不,是十六天。” 这和浅见的年龄正好一样,她的记忆力如此之好实在让人吃惊。 “嗯?怎么会记得这么详细清楚?” 高山一边遮掩着假牙,一边呵呵笑着。 “那是因为我刚才在整理日记呢。” “你记日记?” “我也没别的事可干呀。” “那十一年零两个月前的日记还有吗?” “啊?有是有,要做什么用呢?” “如果有,我想拜读一下。是十一年前的9月22号的日记。” “女人的日记,有什么可看的呢?” 说得好像他有偷窥癖似的,浅见只得苦笑了,再怎么说,也不会对大妈记的日记有兴趣啊。 “不是,不看也没关系,请您读一下就行。” “嗯……既然是警察的命令,那也没办法了。” 高山过了一会拿来了日记本。白色封皮上是花朵的图案,很是漂亮。背面的封皮有些旧得发黄了,但保存得已经算很不错了。 “是9月22日吗?那天河原崎长十郎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是前进剧团的团长吧?” 浅见很有耐心地回答大妈。 “啊呀呀,你知道啊。他可是个很有能耐的人呢……22号这天客人很少。因为是星期二的缘故吧,这也没办法。卖了九瓶可乐、四碟小菜,在傍晚的时候,来了个客人要借炉子用。” “炉子吗?” “对,写在这儿呢。我想是在帐篷里用煤油炉烧水吧,这么说,是有这样的事了。” 高山想念起她以前的日子来了。 “在旗振山有没有人用帐篷呢?” “有啊,在旗振山、铁拐山那里,搭帐篷看夜景很有情趣呢。” “是年轻人吗?” “大概是吧。” “是不是这两人?” 浅见拿出松木则男和冈地仁他们年轻时的照片给她看。 “对,他们那天也在。” “那天借炉子的是他们吗?” “呀……”高山的眼睛都几乎贴着照片了,“真是傻瓜,这我怎么会记得呢?”说着拿下了眼镜。 “但是他们一直记得您呢。” “嗯?真的?我倒是挺高兴呢。我在这茶店也三十三年了,基本都是我一个人,所以不太能记得了。如果他们是你的熟人,真是对不起了,向他们问个好啊!” “好的,我会转告的。” 浅见一边道谢,一边站起身来,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 “啊,对了,能告诉我第二天有些什么事吗?” “第二天啊?啊,这天是秋分了,我休息。好像还下雨了,去买了东西后,一整天都在家看电视。噢,在儿童医院那里,有个女孩被绑架就是这天。” “不对,这是你在电视新闻或者报纸上看到的吧?因此案件应该是前一天晚上发生的呀。” “这么说是这样……” 高山很有些佩服浅见了,浅见向她说了声“打扰了”,然后又向她道了谢,离开了高山家。 在浅见和高山说话的时候,川上刑警几乎是一言未发。好像是反作用似的,刚上车,就问:“是怎么回事?”由于十分兴奋,声音都有些颤抖。 “确实像高山说的,在女性被绑架一案发生的当天,松木和冈地在铁拐山附近搭了帐篷。” “嗯……就是说,他们参与了绑架案?” “应该是的。” 浅见把在神户女子大学对莜原爱子说的话又对川上说了一遍。从现场开走的车子,其实回到了就在附近的高仓山的对面,然后凶手胁迫女孩登上铁拐山。听了以上的假说,川了不由得“嗯”了-声。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你可真了不起,请你对夏坂警部也说一下吧?” 川上激动地转动了钥匙,发动了汽车。 2 第二天的搜查会议,浅见也应邀出席了。“还是请浅见自己对大家说吧,这样更有说服力。” “这件事最蹊跷的地方就是动机。” 浅见首先这样说道。 “已经无从得知凶手杀害前田的目的是什么了,前田追赶在明石原人研究会见过的松木则男和另外一个叫冈地的男人,然后登上了钵伏山,这一点在昨天为止的调查中,已经基本得到证实了。从常识上考虑,他们就是杀害前田的凶手,但是,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关于这个,我们以前一直无法解释。 “警方从当时的状况分析出,犯人的目的不像是劫财或是施暴,而且也不像是过路强盗的犯罪行径。在发现松木和冈地之后,只有在动机这一点上,有相同的看法。 “后来我偶然得知,十一年前的9月发生的那件女子被绑架案件一直到现在都是悬而未决,因此作了一个假设。” 浅见向大家陈述了自己对在神户女子大学前发生的绑架案件的看法。 “在绑架事件发生后,由于警方抱有先人之见,即凶手开车快速从现场逃离了,所以警方才会在距离现场相当远的地方撒网盘查。可是最终并没有抓住凶手。因为警方在设定抓捕范围时已经作了凶手向前方逃离的判断,所以才使搜查行动选入了迷宫。 “当时事实上凶手他们在高仓山的北侧登山口附近停了车后,胁迫该女子从高仓山向铁拐山方向登山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假设。关于这一点,我想大家也许会有异议,请允许我把这个假设暂定为事实来往下叙述。 “绑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功,毫无疑问,凶手一定在嘲笑警方的搜索方向失误了。 “但是杀害该女子是不是凶手最初的计划,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我认为很有可能凶手在绑架该女子时,没有准备杀害她,而是纯粹的绑架取乐。 “这样说来,这种杀过人的犯罪意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淡漠,相反,在长大成人进入社会后,越来越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即使说是年少莽撞所至,可是杀过人的恐惧感却是久久难以消除的。 “他们集团是不是因为这种恐惧而在案件发生后不久就解散了呢。 “然而,话虽这么说,经过十年的时间,这种噩梦般的记忆和罪恶感一定都或多或少有些淡漠了。松木和冈地也都各自结婚,成为了普通市民的一员。 “但是,那件案子的阴影还是像大石头一样压住了他们。” 浅见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等着搜查员领会他刚才说的话。 “新婚燕尔的冈地搬到了垂水区的盐屋。在乔迁之后的新生活开始后没多久,冈地就注意到正对着公寓的铁拐山北侧斜坡的塌陷。而且,这里正是十一年前他们掩埋绑架杀害的女子尸体的森林的正下方, “当时冈地十分惊慌,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不久斜坡上的土砂流失,埋在山脊附近的尸体就会露出来——冈地一想到这里,如坐针毡。” “请稍等。”夏坂问道。 “即使尸体暴露出来了,验明了身份,仅此也不能找到凶手啊。” “确实如此。如果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的话,也许是这样的。但是也许他们并没有这样想。每天看见崖体崩塌的冈地自不用说,听了冈地的话后,松木也是如此吧。 “松木联想到西八木海岸的悬崖崩塌现出的明石原人遗骨的事,十分绝望惊恐。不管怎么说,连数万年前的骨头都能判明是明石原人,就更不用说短短十来年的了吧。” 浅见半开玩笑地说道,可在座的搜查员谁都没笑。 “而且他们一直没有忘记案发当天,旗振山的老板娘也可能看到这一切了。” 浅见顿了一下,等搜查员的思维跟上之后,接着说。 “十年的时光过去了,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然而在自己的新居前看到掩埋尸体的地方开始崩陷了,如果那里露出了白骨,查明就是十一年前的被害者,那么当时在山上搭帐篷宿营的他们肯定要被列为嫌疑人。距离销案还有两年。但是说不准崖体什么时候就开始崩陷了,怎么办呢? “办法有两个。第一个是挖出尸体,重新埋到别的地方去。还有一个就是杀掉当时惟一的目击者高山明灭口。” 这时大家有些哗然,浅见这个从东京来的男人,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不太放心的人,怎么会那么平静地说出“杀老妇灭口”,这也许多少让人感觉有些可怕。 “到底选择哪一个呢,他们一定也颇伤脑筋。在明石原人研究会寻访白水·瓢冢古坟当日,在工地从事住宅开发工程的冈地也和松木相约在那里见面,但不久就发生了争论,这一幕恰巧都被前田淳子看到了。 “当时前田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争论,只听到好像什么‘骨头’的话,于是认为这是和古坟挖掘有关的事。但是能感觉到这两人的神情相当急切。互相辱骂,什么骨头的地方啦……总之让人感觉不是那么单纯的事情。 “结果是他们并没有杀掉高山明。这让我感到有了希望,那也许是我神经过于紧张了吧。如果杀掉高山明,那将又会增加新的罪恶感和被警察抓获的恐惧,他们已经没有能承受这些的自信了。 “而且关键在于10月30日那天——那两个发生争论的当事者,在须磨浦公园车站的索道那里,看上去像是亲密地去郊游,可前田总觉得两人行迹很可疑。所以从往公司去的电车上下来,回到了须磨浦车站了。 “前田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行动,现在我们只有凭想像了。大概她是从他们的对话中联想到盗窃古坟或是什么遗迹吧。或者是感到有什么犯罪的可能吧。不管怎么说,刚在报社工作一年的前田,很有可能是想获得独家报料,才这样做的吧。 “这之后,不用说前田了,对这两个凶手来说,也是很倒霉吧。 “前田看到两人钻进森林里在挖什么东西,就说:‘干什么呢?!’对这两个凶手来说,这是比被茶店的老板娘看到还要可怕的事。因此对凶手来说,除了杀掉前田,别无选择。” 浅见无意识地流露出对凶手同情的说法。他们要杀害前田的动机就是这种出自恐惧的目的。被十多年的罪恶感和恐惧所压,现在又得承受更大的恐惧,这种愚蠢的做法让浅见怎么也不能轻松起来。 3 当天,须磨警察署的旗振山杀人事件搜查总署决定通缉作为前田淳子血案和松木则男血案的重大嫌疑人冈地仁。 与此同时,还出动了近百名搜查员,负责搜查铁拐山附近的北侧斜坡。依据浅见的指示,搜查重点放在前田淳子尸体被抛弃的地方至距其百米左右的铁拐山附近和铁拐山之间。 警察的实地检查十分细致的,如果尸体扔的地方不好,弄不好就会被警察挖出十一年前的尸体。不管怎么说,浅见认为凶手可能会选择相距百米左右的地方。 话又说回来,认为十一年前女子被绑架一案的受害者就埋在这里,这本身就是浅见大胆的推测,但对于这样一个可谓是外行的人,警察也全面地听取采纳了他的意见。 可是在铁拐山的挖掘工作以及对冈地仁的追踪搜索,在第一天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在铁拐山从事搜索工作的搜查员中不少人都怀疑尸体是不是埋在了铁拐山。他们觉得,堂堂一个主任刑警,就因为听了一个外行的话,让大家去做这样的劳动,真是让人不能忍受啊! 浅见自己也在尸体被挖出之前十分坐立不安。但是除了这件事,还有另一种重要的莫名的不安让浅见更为焦虑。 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那就是在此之前一直存在于浅见脑海里的不安。对他来说,这是如同忘记了还钱日期或者交稿期的这样一种不安焦灼的情绪。 浅见原定于明天就回东京了。今晚想在宾馆好好享用一顿晚餐,然后好好睡一觉。至此案件已经明朗,自己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这样想也或多或少有些自负的因素吧。 应夏坂警部的要求,浅见在搜查总部中心随时听取搜索员的报告,好像自己成了那里的搜查总部部长一样,心情很是舒畅。须磨警署和兵库警方数百警员解决不了的悬案,而自己却能轻松破案——浅见这么想。 然而,这样的情绪里不时地伴随着另一种如同针刺般的不安。很显然,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且这种不安,随着在傍晚时分搜查总部带回的情报,变成了现实。 搜查员去了冈地的工作地白水建筑施工现场,向那里的劳务管理员查询的结果,冈地仁的血型是o型。 “听说在事业处的定期体检中已经验过好几次血型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前田淳子指甲里的皮肤血型却是ab型。 “啊?怎么会这样?!” 浅见不由得发出了惊叫。 “一定还有一个人。” “啊?你说什么?”夏坂警部讥讽似地瞪着浅见。 “你刚才说还有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那天登钵伏山的还有一个人,我怎么会遗漏掉如此简单的事呢?!” 浅见也意识到自己此刻脸色苍白,站着都觉得很难受,他把身子缩在椅子里。 “10月30日的早上,松木和冈地在须磨浦公园的车站并不是为了等待索道的发车,而是在等另一个同伙。但是由于这个人迟迟未到,等得不耐烦的他们就先上山了。 “索道是十五分钟发一班,等前田赶来的时候,那两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于是前田就问检票员他们是否已经登山去了。那时,她说的‘穿黑夹克的男人’这句话刚好被另一个来迟的同伙听到,于是这个男人就和前田一起登上了钵伏山。” “是吗?”夏坂沉着脸说。 “冈地处境也很危险。”浅见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他很可能遭到像松木那样的毒手。” “嗯……”夏坂说,“下一步怎么办?” “无论如何,只有找出当时参与作案的所有成员的下落。” “的确如此。马上行动!”夏坂立即对部下发出了命令。 “我再去一次明石的吉村那里。” 现在当然已经来不及回宾馆吃晚餐了。明天回到东京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了。 浅见和川上第二次去了吉村春夫那里。因为川上之前的一个电话,弄得不好的话,浅见有点提心吊胆。 到了吉村家,上次只从门缝偷看而没有露面的夫人也出来了。她身材相当高大,可能是先天体质虚弱吧,看上去很瘦,气色也不好。而且脸上好像是受了伤,贴着十字样的创可贴,感觉像是很疼似的。 夫人看到刑警来调查,很害怕地轻声说道:“我丈夫现在上班去了。”听了这话,连原本干劲十足的川上,也顿时失去了斗志。“对不起啦!”川上很有礼貌地请夫人画了一张吉村上班的超市的地图。 虽然街上的商店基本在晚上8点以后都放下了卷帘门,大马路上也是冷冷清清的,但在这样一个中等城市,通宵营业或是营业至深夜的商店也不在少数。 虽说叫超市,可也就是像便利店那么大小的商店。店里除了吉村外,还有一男一女在工作,另外还有零零星星的一些客人。吉村正在那里整理橱柜,看到川上和浅见后,大吃一惊地向周围看了看,放下卷起的衬衫袖子,从店里走了出来。 “有什么事吗?到店里来可不太合适呀。” 反而被他埋怨,川上只得苦笑着说“知道了”。 “只要你肯配合我们,我们以后也不用来这么多趟了。上次我们回去以后你给冈地打了电话吧。” “啊?我没有打啊。” “你要是说谎那就不好办了。就在那之后,我又拨了你家里的电话,是忙音。” “那是我老婆在给谁打电话,我自己根本没有打。” “嗯,算了,又投有证据。你知道冈地仁在什么地方吗?” “我好像已经跟你们说过我把他寄来的明信片弄丢了。” “不,我们知道他的住址。确如你所说,是在盐屋。但是,从那天晚上以后,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啊?是真的吗?你说他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们想问你的。如果不早一点找到他,恐怕他也会成为第二个松木。” “像松木那样?是说也被杀吗?不会吧?” “虽说我们也不希望这样,可是仍然很担心呐。其实,我们认为杀害松木的就是你们以前年轻时的朋友所为。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线索?凶手的?别开玩笑了。当然不会有了。” 吉村很不高兴的样子。他外表看上去瘦瘦的,很老实,但也许实际上性格很凶残。 川上回过头看了一眼浅见,意思是看他还有没有要问的。 “你的血型是什么?”浅见问。 “我的?是ab型。” “ab型?”川上大吃一惊。 “是啊,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没什么。那么告辞了。” 浅见制止了川上,从商店前面离开了。 “那小子是ab型的?” 川上恼火地回过头看了看那家小店,吉村这时已经不在那儿了。 “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绷带?”浅见提醒道。 “嗯,绷带?那个家伙不是穿着长袖衬衫的吗?” “他在工作的时候,衬衫的袖子是卷起来的,后来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才匆忙放下的。” “这么说,这小子是凶手了?” “总之,很有必要去证实一下。那个女营业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等她从店里出来,我们就过去问问她有关吉村的情况。” “喔!你连这一点都注意到了?女营业员真是在收拾东西吗?真不愧是浅见,我一点都没注意到。”川上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如浅见所预测的那样,短短数分钟后,女营业员换上便服,走出了商店。看到两个男人靠近,她不由大惊失色,加快了脚步想要躲开。 “不要害怕,我们是警察。” 川上一边出示警察证件,一边尽量温和地对她说。川上对女士历来都很是关照。 话又说回来了,对女性来说,和警察打交道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僵直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像是就快摔倒了似的。 “我想问一下有关吉村的事。能去那边一家咖啡店聊聊吗?” “啊……” 虽说如此,女营业员也没有拒绝,跟在他们俩后面进去了。这是一家她熟悉的咖啡店,因此也一定放心了一些吧。 她叫龙野由纪,在那家店里工作了近两年了。 听她说,吉村在同事和顾客中的口碑都不错。 “是个很老实的人,而且在非常情况下很沉着,让人很放心。” “非常情况?指的是什么?”浅见很感兴趣地问道。 “你也知道店里会有形形色色的客人光临吧,有时会来一些很难缠的客人,到处找碴。每当这时吉村总有他一套对付的方法,对付那些流里流气的人也很沉得住气。真让人吃惊啊! “这么说,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啰。” “是呀,也许是这样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听说他以前是黑社会的。”刚说完这些龙野由纪就发觉自己说得太远了。 “吉村到底怎么了啊?” “没什么,我们是想找个驾驶员。”虽然川上编的这个理由很牵强,但龙野由纪好像也相信了。“那么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她直接就回去了,连咖啡一口也没喝。 “那小子真是!”川上气呼呼地说。 “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差一点被他骗了,现在我们可以准确地下结论了吧。” “这个……”浅见一时拿不定主意,从常理上讲,确实如川上所说,可是现在他却找不到这种感觉。 “我们先把他叫过来吧。” 川上站了起来,准备就在咖啡店做笔录。 “可是,他现在还在上班啊。”浅见同情地说。 “哪来这么多话,由不得他哕嗦。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就让他到警察局来谈话。” 也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总之川上把吉村带回来了。 “我不在店里,只有一个人在那儿,照顾不了呀。”吉村气得要命,脸绷得紧紧的。 “不会用多长时间的,但是,如果你不说真话,那就不能保证了。”川上有言在先,开门见山地说。 “10月30日的早上9点到10点左右,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10月30日?这是什么日子?” “是在须磨浦公园车站的山上,一个女孩被杀的那天。” “啊?原来你们是在做笔录啊?” 吉村目瞪口呆,如果这是装出来的话,那演技绝不逊色于明星了。 “别开玩笑了。” “哪里,我们可没跟你闹着玩。说真的,你那天早上到底在哪里?” “真是的……10月30日是星期二吧?那么说,我来店里了。我上的是早班,早上8点半就来了。一直到傍晚5点都在店里忙着呢。” “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了。你不信可以问店里的营业员。” “好,好,算了。另外,11月7日晚上8点到9点左右你在哪里?” “7号?是松木被杀的那天吧?……我在店里啊。那天我正好是晚班,一直到晚上10点前我都没出店门一步。这可不是说谎。” “谁都不会说自己说谎。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那次下货的时候,被木箱角落擦伤的……我怎么这么倒霉,竟然被怀疑成凶手!所以你们才会问我什么血型的事吧?我以前是有些不务正业,可是我现在从不打人,更不用说杀人了。“ “但是你们店里来了流里流气的客人时,你不是很有办法吗?” “对,那是在工作的时候。我决不会做过分的事。” “那你打你太太是不是就不过分了呢?”浅见不露声色地问道。 “嗯?打太太……” “是啊,她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那是……” 吉村刚想要说什么似的,突然脸色大变,卡住了。 事情的发展是川上显然没有想像到的,他惊讶地看着浅见和吉村,问道:“怎么回事啊?” “这……你们居然去我家调查了?!” “我们也没办法,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呀。你告诉我们,冈地到底住在哪里?” “我说了我不知道……”吉村恼火地刚要发作,想了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无论冈地在哪里,这都与我无关。你们还有没什么什么要问的,如果没有,我就要回去了。” 冈地一点都没有把两位警探放在眼里似的,和龙野由纪一样,什么都没喝就走了。 “真让人吃惊,太太的伤是这小子打的?”川上一边看着吉村远去的身影,一边说。 “哈哈哈,我只是套他的话而已。川上,吉村马上很可能要往什么地方打电话。” “啊?是呀!我去看看。”川上一溜烟地跑出去,过了一会回来了,喘着粗气说,“果然如此。” “我看那家伙不在店里了,就问了另外一个营业员。他说冈地刚刚在办公室打电话呢。问是打给谁的,他说可能是打给他太太的,这混蛋!一定是想串供吧。” “也可能是打给冈地的吧。” “是吗?有可能。”川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嘴里唧咕说,“畜生!” 4 第二天上午,在铁拐山北侧的斜坡发现了已经完全变成白骨的尸体。在这附近有看上去新近发掘过的一处地方,比想像中发现得要早。大概由于松木和冈地没找到正确的地方,白忙了一场吧。 没多久,从衣服、手提包的碎片、牙齿以及血型都证实了这正是十一年前失踪的女子。 但是另一方面,对吉村春夫的调查却丝毫没有取得进展。无论是在10月30日还是在11月7日,吉村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即使让超市的所有营业员都统一口径,他们也不会说得如此一致、坚决。 夏坂警部和搜查总部的大部分人都同意尽早放弃对吉村调查,转而调查松木和冈地以前同伙的下落,只有川上因为和他曾打过交道,因此他相信一定能找到吉村的马脚。 至于浅见,仍然被一种莫名的不安所困扰。 他总觉得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浅见把自己关在宾馆里,重新回忆了整个案件。 从来到神户女子大学听取筱原爱子和崎上由香里的叙述作为开始,自己深深地卷入了这个案子,可一种让人焦虑的感觉,却一直盘旋在脑海里,从来没有消失过。 本想好好表扬一下自己,可那感觉到底是什么呢?——浅见对自己很不满。 一直都认为,至今为止,没有遗漏任何情况,可是,心里还是觉得漏了仟么似的。 总而言之,剩下的这个迷,就是须磨浦公园车站迟到的这个“第三个男人”到底是谁。 浅见把松木、冈地以及吉村他们一伙拍的照片全部都倒在桌子上。 警察复印了很多份能够清楚识别其中人像的照片,也给了浅见一份。 有染成黄发的家伙;有穿着缀满金黄色纽扣的夹克、得意地骑在摩托车上的家伙;有从汽车窗口探出身子、喜滋滋的家伙;有抱着乱蓬蓬的红发少女的家伙;有对着照相机像小孩子一样,摆出“v”的姿势的家伙——无论是哪种,都让浅见极为厌恶。 尽管如此,这中间,到底谁是那“第三个男人”呢? 从十八岁到二十岁,他们以黑社会自居,给别人带来很多麻烦,最后,终于走上杀人的道路。事情过去之后,就仿佛从不良学校毕业出来似的,丝毫不致力于赎罪,而是作为渣滓回归到社会。 能继续容忍这伙人继续逍遥法外吗? 浅见越看照片越生气,他把照片胡乱地集中起来,重新摔到地板上。 房间里到处是照片,很多是背面朝上的。而正面朝上的照片上的脸,都好像在嘲笑似地看着浅见。特别是其中那个红头发的少女的笑容更是让浅见恼火。 在他们这个团伙中好像有三个是女的。即使是她们,现在一定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而且已为人妇了吧。真想问问这伙人以前发生的事啊,但是如果他们已经好好地改头换面了的话,这样做就很不好了。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浅见突然觉得至今为止戳在心里的刺,正刺在他心脏上。 “不会吧——” 他感到一阵眩晕,旋即坐在了床上。 (是个女的——) 从须磨浦公园车站登上钵伏山的“第三个男人”原来是个女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不管怎么问索道管理员,也找不出那个“男人”的线索。 就算前田淳子,一定也会对接近自己的男人产生戒备心理吧。但是如果是一个女性的话,就很有可能丝毫没有防备了,而且反而会壮了胆子了。 可是,那个女人却在淳子的背后用钝器向她的头部砸下去。 在临死前,淳子也有一些轻微的抵抗,虽然对手是女性,她也已经无力反抗了。 浅见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通过前田淳子的视点,他眼前出现了一个一头红色乱发,面目狰狞的女人。 浅见想要赶走这种令人不快的心情,于是拿起了电话。 川上部长在搜查总部。“啊,是浅见啊!我们现在还没有什么大的收获呢。”他说道。 “川上部长,能和我再去一趟明石吗?” “去明石?我倒是没有问题,有什么事?” “见了面之后我再跟你说。啊,让鹤谷也一起去,行吗?” 鹤谷是川上的一个年轻部下的名字。如果发生纠纷,川上一个人不免力量不够,自己更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乘着山阳电车摇摇晃晃地去须磨寺的途中,浅见已经慢慢地平静下来了。但是,在登须磨警署的台阶时,浅见分明感到自己的腿沉甸甸的。 看到浅见的神情,川上问道:“有事吗?” 在车子驶进明石市内之前,他一直都没有说出答案。 鹤谷驾驶的车已经开进了超市的停车场。 在商店的入口处,上次调查情况时询问的龙野由纪也在,看到浅见后,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本来,刑警这个职业,就不太讨人喜欢啊!——浅见同情起从后面过来的那两个人来。 吉村春夫不在。“今天他好像是休息。”龙野由纪说道。 “休息?是休假吗?” 浅见环视了一下客人拥挤的店面,说道。正是买菜做晚饭的时候吧,收银台十分忙碌。 “不知他是不是休假,总之,他是休息在家了。” (这么忙,却——)龙野由纪一副想快点回去工作的样子。 “走吧。”浅见突然不安地对后面的两人说道。 “走?去哪里?”在去取车的路上,连川上都被这种不安的气氛感染了似的,问道。 “吉村家。”浅见无意中加重了语气。 鹤谷仿佛也受了浅见的感染似的,把车开得横冲直撞。 “浅见!快看那边!……” 川上指着在楼房左侧的、兼用做停车场的狭长形的院子的里面。吉村站在一间仓库的钢门前,正茫然地向仓库里窥视。 “去看看。” 浅见低声对川上说。川上“嗯”了一声,奇怪地回头看了看浅见,一边和鹤谷一起,向吉村靠近。 吉村回头看到刑警他们,立即抱着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川上从吉村的身旁向仓库看过去,大吃一惊,立刻回头招呼浅见。 “是冈地!” 他用力地挥着手,让浅见过来。浅见虽然不想看那些可怕的场面,可无奈之下只得点点头,向那边走过去。 冈地仁正蹲在仓库的角落里。他已经没有呼吸了,翻着白眼,脑袋很怪异地扭曲着。 和浅见换班后,鹤谷开车去向总部联系。 “吉村!是你杀的吗?” 川上严厉地问道。吉村没有回答,像是乞求怜悯似的,把脸埋在地上。 “前田和松木则男都是你杀的吗?” “你搞错了,川上。”浅见闷闷地说。“你太太在哪里?”他问吉村。 “你振作起来!带我们去。” 被严厉地训斥后,吉村才慢慢地站起来。脸上又是泥,又是泪水,脏兮兮的。 从厨房进了他家。在从厨房兼餐室到通向起居室的门口,站着一个像是他妈妈的女人,惊慌失措地看着刑警们。 吉村的夫人坐在沙发上,抱着并贴着婴儿的小脸,无助地大声笑着。 “太太,”浅见叫道。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只见她不紧不慢地向这边看过来。 那真是一张看上去幸福纯真的笑脸。只有她的眼神游移不定,让人看着觉得毛骨悚然。来自恐惧的压力,已经击溃了她的神经和防线。 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竟会是那张照片上的、那个搂着骑在车上的穿夹克的男人的腰,并且染着一头蓬乱红发的少女! “她疯了吧。”川上小声地说。 浅见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她就是整个案件的凶手。” “啊?是真的吗?……” “至少她肯定是杀害前田淳子的凶手。”浅见问吉村,“你太太的血型是ab型吧?”吉村像个木偶人似的机械性的点点头。 “她脸上的伤,就是前田的指甲抓伤的。如果进行皮肤组织鉴定的话,两者一定是吻合的。” “是吗?原来如此啊……” 川上轻轻地说道,而不远处的警笛声也越来越近了。 吉村夫妇立即被带往了须磨警署。被迫和自己的宝宝分离的吉村夫人——奈美江的哀鸣声,让人很是于心不忍。 从奈美江的精神状态看,她已经丧失了配合警方进行笔录的能力。只有让吉村春夫代替她妻子交代犯罪经过了。 让人吃惊的是,吉村春夫在上次被浅见和川上叫到咖啡店,问到关于自己血型和手腕上的伤口,并顺便谈到他妻子脸上的伤时,他才发觉到他妻子的罪行。 在此之前,他妻子奈美江外出犯罪的事情,吉村都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么说来,是奈美江乘着吉村外出上班之际,重复犯罪的。 奈美江那次和松木、冈地约好在须磨浦公园车站见面却迟到了,就是因为那天早上吉村从家里走迟了的缘故,这纯粹是偶然。 奈美江到了车站,正在等着索道发车时,注意到了就在她旁边,有个正在打听刚刚过去的两个男人情况的女孩。很明显,她发觉女孩要打听的就是松木和冈地,而且想要追踪正在登山、准备重新掩埋十一年前的尸体的松木他们。 奈美江随着其他几名乘客,若无其事地跟在女孩后面,向旗振山出发。 正如她所担心的,女孩发现正在铁拐山北侧斜坡的森林里挖掘什么东西的两个男人后,喊了声:“你在于什么?!”让奈美江意外的是,女孩好像和松木认识。 那女孩十分好奇,也跟着走进了森林。森林中的两个人十分狼狈,不知该编个什么理由才好,脑子里一片空白。 奈美江毫不迟疑,从路边抬起一块石头,照着女孩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女孩毫无反抗地就倒下去了。可是,正当奈美江想要再给她一击的时候,女孩进行了反抗。 奈美江用双手卡着女孩的脖子,女孩呼吸困难之际,手乱抓一气,结果奈美江就被她的指甲抓伤了脸。 这就是前田临终时的反抗。 看到她死了,那两个男人吓得浑身发抖。虽然平时很爱逞强,可现在这两个三十几岁的男人都吓坏了。当初因为害怕崖体崩塌,想重新掩埋尸体,这确实很无奈啊! 可是,奈美江犯罪时,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因为想掩盖罪行,却由此导致犯下新的罪行。 那时已经无暇去重新掩埋尸体了。两个男人费力地把新的尸体搬到森林里去。幸运的是,当天正好是淡季的工作日,山上一个人也没有。 三人没有从原路下山,而是从高仓山下去了。说起来,这正是十一年前绑架那个女孩的坡道。如此巧合,让三人十分恐惧。 十一年前的那天晚上,三人在铁拐山撑了帐篷。奈美江是冈地的女朋友,松木的女朋友没有如期而至。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提议去为松木找个女人。 无论是谁都行,对他们来说,只意味着在帐篷里寻欢作乐,又不是什么坏事。就这样,在最近的一处地方,那个不幸的女孩成了牺牲品。 他们一边用刀威胁女孩,一边登上了山。原本以为很文弱的女孩,却进行拼命的反抗。这样,本来只是用来吓唬她的匕首,不巧刺中了女孩的心脏。 这就是所有惨案的开始。 当看到播放前田淳子尸体的新闻时,三个凶手每天都如坐针毡,恐惧万分。 在浅见来访之后,松木给吉村奈美江打了电话,商量对策。杀害前田淳子的是奈美江,因此松木不停地发牢骚。他甚至说想去自首。 奈美江嘴上说“这是个好办法”,随后就把松木骗出来。 这样做对奈美江来说,可能是个好方法,可对于松木来说, 等于是一场灾难。 松木也被轻易地除掉了。 冈地的可悲就在于,没有想到松木是奈美江杀的。 奈美江躲在门后面,听到了前来调查的刑警的对话,她想,如果杀掉冈地的话,调查的线索就断了。 奈美江给冈地打了电话,战战兢兢地说,松木准是被铁拐山被害的女孩的冤魂报复致死。然后两人出来,享受完久违的约会快乐后,就像母螳螂杀掉公螳螂那样,奈美江杀掉了冈地。 之后,奈美江为去哪儿扔掉冈地的尸体犯愁。她决定暂且把尸体放进车后的行李箱,随后开车回了家。 可能就在那时,奈美江的神经已经错乱了。 被前田淳子抓破的地方,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起来,伤口肿胀青紫,让人毛骨悚然。不久就像鬼怪故事中的那样,连头发都脱落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都不敢去照镜子了。 当然,吉村想不出妻子神经错乱的原因,只是觉得不管是松木的死还是冈地的失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可怕影子随着刑管他们的来访正一步步朝自己逼来。 尾 声 离开神户的那天,浅见去了神户女子大学。乳白色的楼房映着小阳春的晴朗天空,令人目眩神迷。 因为正好是上课时间,所以校园里几乎看不到学生。在一片听不到城市喧闹声的静谧之中浅见信步走去。 教务科不仅是筱原爱子,连没有课的职员和教授都来见浅见,那种欢迎样子都有点像迎接很了不起的英雄似的。 “前田的事真让人遗憾,但总而言之,要感谢您替她报了仇。” 在学校担任宣传工作的一位有农学博士头衔的女教授代表大家致了感谢辞。 这次的案件比以前参与的任何案件都让人觉得心酸,正因为如此,浅见觉得这一句话就救了自己。 道别后刚要走出校门时,突然背后传来“浅见”的叫声。回头看去,只见崎上由香里挥着手向他跑来。浅见停了下来,由香里以一咕咚地撞向驻足等候在那里的浅见怀里的势头追了上来。门卫眯缝着眼睛看着这边。 “筱原已经都告诉我了。”由香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在上课的时候把我叫了出来,说让我赶紧回家。” 可以说作为一个女“cia”,这是一个体贴入微的安排吧。 “听说你今天回东京?” 由香里和浅见并排走着,郁郁不欢地问道。 “还会来的。” “啊?是真的吗?” “是的,下次来时我准备采访《源氏物语》。” “是吗?这很好嘛!《源氏物语》可真奇怪啊!紫式部从没来过须磨和明石,却描写得好好的吧。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不知道吧?那是因为她参考了在原行平被流放住在须磨时的记录。我是昨天在图书馆查资料时才知道的。” 由香里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 已经过了儿童医院前的车站了,他们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顺着须磨浦公园旁的长坡往下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