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 序 幕 “大江山高生野远 山险路遥不堪行, 未尝踏入天桥立, 不见家书载歌来。” 这是平安时期的女歌人小式部内侍作的一首和歌,被收录在百人一首中,高宫明美特别喜欢它。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歌中描绘了她居住的大江町的名胜,但真正吸引她的是围绕这首和歌发生的一个痛快淋漓的小故事,它讲述了作者如何才华横溢。 小式部内侍的父亲是和泉国的国守橘道贞,母亲是集美貌与艳闻于一身,同时尤以和歌闻名于世的女歌人和泉式部。 和泉式部和橘道贞分手后,嫁给了藤原保昌,并定居在丈夫的任地丹后。独自一人留在京都宫中任职的小式部内侍,按现代的说法是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但已被公认继承了母亲的才华。不过,也有不少人略带醋意地猜想她是沾了父母的光。 有一次在宫中对歌,一个叫藤原定赖的人心怀不轨地讽刺她:“你让母亲做的和歌送到了吗?”据说小式部内侍当场做了开头的那首和歌回敬他。 地名“大江山、生野”和动词“行”相连1,意思是去那儿的路太远;“未尝踏入”,“不见家书”2,就是说既没有踏入母亲居住的天桥立,也没有见到她的信。听到这首歌,定赖一定哑口无言,而小式部内侍也必然博得了满堂喝彩—— 1原文中“大江山”和“生野”两个地名与动词“行”相连,译成中文时按原意写成两句。 2日语中“踏”和“信”(此处译为家书)读音相同。 或许因为有这么一个小插曲,在普遍比较保守的丹后地区,惟有大江町比较重视女性。就连明美工作的政府机关,男性职员也大多对女性比较和蔼。就在明美接到调令,从产业振兴课工商观光内勤转到《日本鬼交流博物馆》工作时,上司还非常客气地对她说:“为难你了,真对不起。” 大江町位于京都府西北部,是靠近丹后半岛根部的一个小镇。明美一直认为,虽然大江町不如信州的轻井泽町有名,但在全日本的小镇中也是排在前几位。原因在于“大江山的鬼传说”,在全国众多的鬼传说中,仍以大江山的酒吞童子最有名。 《大辞林》是这么解释的:鬼,1、(相对于天神的)地上的各方神仙。凶神;2、对人作祟的怪物。鬼魂。幽灵;3、具有丑陋外表和可怕的神秘力量、会伤害人畜的想象中的妖怪。《大辞林》上还写道:“鬼以头长牛角、身披虎皮兜裆裤的样子出现,因为在阴阳道中丑寅(即东北角)方向叫鬼门,是众鬼聚集的地方。”并列举了夜叉、罗刹、饿鬼等。另外,书上还说:“也把被放逐的人、盗贼、脱离社会的人以及原住民、异族人等不常见的异种人称为鬼。” 此外,《大辞林》介绍的有关鬼的定义、解释还有很多,但明美只对其中的“脱离社会的人和原住民”感兴趣。 童话、传说中的“酒吞童子”是住在大江山,经常到村庄和城市为非作歹的可怕的恶鬼。在于尽了伤天害理的坏事之后,终于被源赖光和坂田金时(即金太郎)除掉。 但这这些都是为了迎合统治阶级写的,实际情况并非这么简单。 真正的酒吞童子是比睿山上的一名童仆。据说因对当时的佛教教义不满,于是离开京都,躲在大江山反抗朝廷,后被朝廷的军队镇压。正巧,当时在京都享有盛名的池田中纳言的女儿“红叶姬”突然失踪。阴阳法师安倍晴明向天皇进谗言说:“这是卖酒的富翁酒吞童子干的。”于是天皇命令源赖光讨伐酒吞童子。 在丹后及其相邻的但马地区,除了酒吞童子以外,还流传着许多妖魔鬼怪的故事,如陆耳御笠(即土蜘蛛)、英胡、迦楼夜叉,土熊(他们都是鬼)等。相反,这也表明在这个地方有反抗朝廷的势力和违抗朝廷意志的部族,而酒吞童子就是其中的代表。 酒吞童子被京都的统治者当作鬼一样惧怕,并被描写成罪大恶极的人,但他也是位富有正义感,对女性非常亲切的男子。想到这,明美同情起这些受到不公正镇压并遭杀害的鬼。在希望为这些鬼恢复人权和名誉的同时,能不能将离奇的酒吞童子传说用于促进大江町的观光事业呢?《日本鬼交流博物馆》的诞生就源于这种想法。 将本来被世人忌讳、厌恶的鬼传说转而作为发展观光业的法宝,这一直被当作大江町的基本方针而大力推行,这几年更呈现出加速发展的势头。以建造云集全国鬼瓦的“大江山鬼瓦公司”为开端,“鬼回廊”、“昭和鬼展”、“鬼人互联网”等清一色的鬼计划相继出台。 而这些活动的最高xdx潮就是日本鬼交流博物馆的落成。因为名字太长,所以通常叫它“鬼博物馆”,或干脆简称“鬼博”。 “鬼博物馆”位于大江山登山口附近,从政府机关所处的市中心附近乘车约需二十分钟。虽然感觉有些远离人烟,但鬼博物馆本身是现代化建筑,空调设施齐备,就其居住条件来说无可挑剔,所以明美不像她那些在政府机关附近工作的同事,觉得在博物馆工作是件苦差。 博物馆除了一位不定期来上班的馆长,就只有高宫明美和另一位雇员身份的女职员鸟山朋子,她比明美年纪稍大。虽然有些冷清,但周末来这参观的人很多。 游客不仅来自近畿圈地区,还有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有时还有乘观光大巴旅游的旅行团。除了在售票口卖票,博物馆的工作主要以介绍展品、回答游客问题为主。和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接触也别有一番乐趣。 在来大江町的游客中,尤其是老人,参观“战友歌碑”的格外多。大江町镇政府机关前的国道向北有条岔道,往前走约500米后,路的右侧就是“战友歌碑”。也就是去明美工作的地方一一鬼博物馆的途中。沿着这条路再向前走,越过山岭,就进入了宫津市。 虽然挂在工商观光部门名下,但在镇机关工作时,明美并不太清楚附近的名胜。自从调到鬼博物馆工作后,她对市内的名胜有了兴趣,有时顺路到以前从未注意过的战友歌碑去,还多次在那里看见过默默伫立着的老人的身影。 人们很容易认为大江町只有酒吞童子居住过的大江山,其实还有不少名胜古迹,比如原伊势内宫皇大神社。也许年轻的明美会一时想不起来,但如果让当地的老人回答,他们肯定会认为战友歌碑是其中值得特书一笔的。 《战友》是半个世纪前日本还未战败时被最多人传唱,也是流行最久的军歌之一。它创作于明治时代日俄战争之后,歌词的开头是这样的:“这里是离故国几百里、遥远的满洲。红红的夕阳照着,战友长眠在原野尽头的石头下……”歌词洋洋洒洒有十四节,它的作者真下飞泉就出生在河守町的新町(即现在的大江町)。 虽然《战友》在体裁上被列为军歌,但一听到它那凄婉哀绝的歌词内容,带着忧伤的小调旋律,你就会明白它并不单是以宣扬高昂的战斗意志为目的的所谓的军歌。直到昨天还一起驰骋在疆场上的战友,现在已变成说不出话的尸体,只有送给故乡母亲的遗物——手表在滴答滴答地走着。这是多么悲惨啊!这样一首缅怀战友的哀歌,倒不如说是反战歌更合适。不,不论是好战还是反战,它唱出了感叹战争没有任何意义的人们的心声。 参观战友歌碑的多是年逾七十的老人,有组团或几个人结伴来的,也有不少是一个人悄悄地来。当然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歌碑,而是在参观鬼博物馆时顺便,甚至可以说多是去前面的天桥立的途中路过。尽管如此,据说那个年纪的许多老人都经历过战争,曾在战场上亲眼目睹战友死去。想到这,明美的心中也抹上了浓重的忧伤。对她来说,别说了解战争,最多只是把战争当作遥远的历史。 这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参观博物馆的游客中有位老人,明美曾在上班途中见过。虽然只是经过时瞟了一眼,但当时他的确是在向歌碑默哀。那时老人独自一人,而现在买票进博物馆时仍是孑然一身。 不一会儿,馆内有了近二十位游客,几乎都是组团来的,除了一对情侣之外,就是刚才那位老人。团体游客闹哄哄地走了以后,偌大的博物馆顿时静了下来。 日本鬼交流博物馆一如它的名字,汇集和陈列了日本全国所有有关鬼的物品,从绘画、雕刻、面具、偶人、玩具到各地流传的风俗、祭祀、艺能,应有尽有。由各地生产的鬼瓦也很有趣。虽然占地不太大,但要——样样仔细地看,也得费不少时间。 不知是老人很感兴趣呢,还是有时间,他慢慢地在馆内参观。 在和鸟山朋子交接售票口的工作之前,明美一直站在展厅的一角做解说。老人走到明美面前时停住了脚步。他挺了挺弓着的腰,笑着对明美说:“展品比我去年来的时候多多了。” “是啊,在一点点增加。”明美反射性地回答。她原本想问:“您是第二次来吗?”但没说出口。如果对方记得自己,这样问就不礼貌了。于是她说:“刚才您在战友歌碑那吧?” “哦,这么说,你看见我了?”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皱了皱眉。他看上去早已过了七十岁,从哪来的呢?口音和关西话稍有些不同。 “您也参加过战争吗?”虽然这无关紧要,但明美还是比较殷勤地问他, “是啊,总算平安回来了。” “那么您也有牺牲的战友了?” “对,有很多,虽然过去五十年了,可还是忘不了啊。现在一唱《战友》歌还掉眼泪呢。”他笑得很悲伤。这时,他的眼光落在手表上,“出租车该来了吧。”说着匆匆穿过大厅走向门口。似乎到了和车站前的出租车约好来接他的时间。 明美无意识地目送着老人离开。就在他走出大门的时候,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一个女的。她站在博物馆门前往外看,像在等后面的同伴。老人一边等出租车,一边用很不客气的目光不断打量那女人的脸。过了一会,他似乎忍不住跟她打了个招呼。 因为在门外,谈话的内容只能断断续续地传到明美的耳朵里。那个女的好像很意外,一副受惊的表情。她像是很为难,却又不得不听着。可老人却很高兴,手舞足蹈,大声说着话。那个女的越来越尴尬,一边向停车场那边张望,一边像在估算着打断老人话头的时机。趁着老人递给她名片之类的东西的时候,她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了博物馆大门。 老人有些错愕地看着那个女人离开。 这个女的走进大厅后,在售票窗门说了声“两位”。鸟山朋子刚递给她两张票,她便像来不及等同伴似的—直走到大厅的里端,向明美所在的展厅张望。与其说她对展品感兴趣倒不如说她想极力避免和老人的视线接触。 接老人的出租车来了。就在他刚要坐上去的时候,停车场那边有个男的小跑着过来了。 老人看见那男子的脸以后,露出了非常诧异的表情,他靠着车门,很纳闷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后面来的那个男人是这个女的同伴,年纪大概二十七、八岁,女的也和他差不多,或许还要大三、四岁。两人都穿着便服,但品味较高,而且两人都很瘦,体形优美,长得也都不错。乍—看像夫妻,但没有夫妻间的默契,电不像是有不正当关系似的那么神秘。女的虽然年纪大些,但据说最近流行新娘年纪大,或许是已经订了婚的情侣吧。 追上女伴后,男的道歉说:“来晚了,对不起,有个电话怎么也没法挂断。”估计他刚才在用汽车上的电话,那女的说:“票买好了。”说着递给那男的一张票,然后轻轻地挽着他的手走进馆内。看到这,老人坐进了出租车。 第01章 鱼津沉积林博物馆 1 女佣人须美子一边熨着衣服,一边唱着歌:“越中富山卖药人,鼻屎圆圆万金丹……”正要穿过走廊的浅见笑着接道:“吃了它的人是糊涂虫。” “啊,讨厌,少爷……” 须美子的脸变得通红,她朝向浅见身后张望,看看有没有被其他人听见。幸好老太太雪江正在客厅中插花,她的儿媳妇、浅见的嫂子和子去学校参加家长会了,不在家。 “少爷,别唱那么庸俗的歌。” “喂,喂,庸俗?须美子,你不也唱了吗?” “我们家老奶奶总唱这首歌,我不知不觉就记住了……” “我也记得听老奶奶唱过。对了,越后和越中是相邻的啊,按这条路线应该会传到我们家。” 这位老奶奶和须美子一样是新泻县高田乡下的,在她离开之前须美子被介绍来浅见家, “没那么奇怪的路线吧。” “不,也不是那样。比方说铃鹿的马夫曲演变成江差追分小调1的路线就是从江户沿北国街道传播,穿越信州,之后又从越后经北前船渡海到了北海道,途中还产生了小诸追分小凋。” 看见浅见那么认真地解释,须美子觉得很有意思,她笑着说:“我不太明白。不过,少爷,我唱这种歌的事可要保密哟。”—— 1江差追分小调为北海道江差町的人在酒席上唱的民歌。它起源于岩手附近的马夫曲,传至长野县轻井泽町后,经当地驿站的妓女加工变成追分小调,而后流传开来。 须美子用含着笑意而又略带嗔怪的目光瞪了一下二少爷。 “知道了,知道了。越中富山的万金丹是什么样的药呢?” “噢,那是药吗?” “是啊,真奇怪,你不知道还在唱。不过我也不太清楚,所以也不能得意。以前我家可能也有,可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药呢?” 虽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浅见心里惦记着,于是马上查了查。过于拘泥这种事是浅见的坏毛病,但也是他的优点。据《广辞苑》记载:“万金丹:对提神、解毒等有效的丸药名。净琉璃《镰仓三代记》中有一段唱道:‘有幸蒙赐浅间的万金丹提神’。” “浅间”,大概是指长野县的浅间山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浅见开玩笑说的越后一信州一江户的流传路线可能不是胡诌。 晚饭时,浅见提到了万金丹。当然,须美子唱那种歌的事他没说。 “说到万金丹,的确在我年轻时就已经有了,叫越中富山的万金丹。” 母亲雪江很怀念地解释说,不过她倒没有唱那首歌。 “把一个又大又红的装着置药1的纸袋放在神龛旁边,一有感冒什么的,母亲就像变戏法一样取出药,真是不可思议啊。”—— 1置药也叫配置药,特指富山的卖药人所从事的古老行业。即由卖药人在顾客家里留下感冒药、胃肠药等药物,先用药后付钱,并定期补充。从江户时代开始流行,尤其受到农村的欢迎。现在,和市面上出售的药基本相同,但还包括一些古老的处方,而且都是中药,如六神丸。 “现在已经没有了吧?”嫂子和子问。 “不会没有吧,一般的药店没有,可专卖中药的店应该有吧。” 就连对以前的事无所不晓的雪江妈妈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在缺医少药的过去虽然很珍贵,可西医传入以后,中药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浅见装出一副很知情的样子,这引起了雪江的不满。 “无足轻重?富山的卖药人到现在还有呢。据说中西家就一直在用置药。” “噢,这是因为那位夫人比较守旧嘛。” “就算家里备了富山的置药,也不一定是守旧吧。” “话是这么说,但那人在其它很多方面也很守旧呢。” “什么意思,你想说相亲的事吗?” “哈哈哈……” 浅见暖昧地笑了。对中西夫人做媒次数之多感到为难的不仅是浅见,说实话,雪江也有类似的想法。 “不过,真没想到身边就有富山的药啊,如果是这样,我也要重新认识万金丹了。” 关于万金丹的谈话就此结束了。但第二天《旅行与历史》杂志的藤田主编打来电话,他也突然提到了万金丹,这让浅见非常惊讶。 “浅见老弟,知道万金丹吗?” “嗯,知道。” “哦,是吗?没想到,我还正想说的呢,浅见老弟不愧是个传统的人啊。” “什么意思,要取笑的话,我可挂电话了。”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哪敢取笑你,我是佩服你啊。你真的知道吗?” “对啊,那是种中药,用于提神、解毒,很早就出名了。 净琉璃《镰仓三代记》中有这么一段‘有幸蒙赐浅间之万金丹提神’。” 听到这,就连傲慢的藤田也惊呆了。 “啊……真了不起,不,太佩服你了,我真认不出了……” “没什么,人不可貌相嘛。” “哈哈哈,说的是啊,那么我就放心了。有份工作一定要拜托你做。” “是采访吗?” “对,想请你写篇关于中药的报道,尤其是富山的置药。” “富山的置药?” 这回轮到浅见觉得奇怪了。就好像恍如昨天,如果真这么巧,倒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也许你觉得我们杂志用这个题目有点意外吧。这是目前还不太为人知的小热门。如果说那东西落伍,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中药在欧美的现代医学上成为注目的焦点呢?尤其是在富山县的山上采的草药,不知为什么,好像很管用。现在,置药不仅没有衰败,近年来作为普通的大众药品反而正慢慢渗透到人们生活中。作为日本人后裔的我们难道不该无比高兴吗?所以希望你能搜集到所有关于越中富山置药的历史、功效以及目前的情况,写一篇引起读者反响的报道。那么,我拜托你了。” 一番长篇大论后,藤田“啪”地挂断了电话,让浅见目瞪口呆。 即使受到别人委托,可浅见只会唱唱“万金丹”这样无聊的歌曲,与中药根本扯不上边。仅有的一点知识是关于鸟头等生物碱系列的毒药。这还是在涉及几宗杀人案时临时抱佛脚学的,现在已经全忘光了。最重要的是他觉得毒药和置药两者作用正相反,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浅见和晚回家的阳一郎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闲聊时谈到了这件事。 “不对,毒药和药是表和里的关系。”阳一郎说,“比方说剧毒的砒霜对某种病会有戏剧性的效果。反过来,被认为有稳定疗效的中药,如果用量和用法不当,也会成为毒药。最近运用药学知识进行犯罪的案例多了起来,如石垣岛杀人事件中就运用了高科技知识,将鸟头和河豚毒混合,错开药物发作的时间,这样就会增加确定死因的难度。科学搜查研究所也正在为对付这种运用新手段犯罪的高智商罪犯而伤透脑筋。噢对了,如果你需要药物方面的知识,我可以把t药科大学介绍给你,他们正在和科学搜查研究所共同进行研究。” “啊,太好了,那么拜托了。”浅见一听正中下怀,高兴得向哥哥扑过去。 星期一,浅见推掉预约后立即来到位于山手线大崎站附近的t药科大学。哥哥给他介绍的是校长岛村贞藏,然后根据需要再由岛村校长给他介绍合适的教授。 新学期刚开始不久的校园里樱花盛开,银杏、梧桐抽出了淡淡的嫩芽。或许是心理作用,浅见总觉得在树下来往穿梭的学生中,许多人老实得像猫一样。但这种天真烂漫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就会大变样,小猫变成了老虎。 t药科学校自创建以来已有七十年,校长办公室所在的大楼威风凛凛,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像在炫耀这所学校的历史和传统。楼内气温比外面低五度,就像进了低温仓库,浅见不由得哆嗦起来。 虽然岛村校长和哥哥关系比较亲密,但作为寻常老百姓的浅见却不擅长和大学里的人,尤其是校长打交道。浅见有些紧张,但出乎意料的是岛村在宽敞的校长办公室里热情地迎上来,“啊,欢迎,欢迎。”岛村今年六十一岁,是这所大学创立者的第三代,他还兼任董事长,是位实权派。 “一直蒙浅见局长照顾,弊校很多毕业生也承蒙他的关照进入警察机关。这可不是官学勾结哟。你哥哥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一点不通人晴,这就像是玉有瑕疵一样。请你把这话转告他,就说是岛村说的。” 说到这,他大声笑起来。虽然笑得不粗俗,但与其说是学者,倒不如说他更有企业家的风度。 浅见一提到访问的主题一一能否请教一下中药的现状和富山置药的情况,岛村校长马上说道:‘如果是这样就问他吧。” “他叫高津雅志,是今年春天刚破格提拔的年轻教授,是位很有前途的青年人。事实上已经快成为我的女婿了。” 他笑容满面,露出了糊涂父母的本相。 的确值得骄傲,这位校长千金的未婚夫就是以浅见的眼光看也是位有魅力的绅士。他的外表给人留的印象是有股很浓的书生气,与岛村校长带点投机心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照。名片上印着“医学博士”的头衔,但只有三十五岁。光凭这些,浅见就要自惭形秽了。 不过,高津教授是个待人和蔼、容易给人留下好感的人,对浅见这个外行提的相互矛盾的问题一点也没露出厌恶的表情,而是很有礼貌地、真诚地给予回答。 “简单地说,中药和西药最基本的区别在于:中药的原材料中使用了药用动、植物以及中草药等天然药物。西药通过化学合成的物质的物理作用,对症下药地治愈疾病;而中药则通过调整细胞、组织这些生命体根源的平衡或是诱导出它的自我治愈能力来发挥病理作用。” “这么说,中药对身体更好了?” “也不一定。的确,一般说来中药里有很多药都能稳定发挥作用,所以副作用少也是事实,但就像最近人们常议论的那样,小柴胡汤这类最普及的药也会诱发肺炎、肝功能障碍。虽说是中药,如果使用方法不对也会有危险。” “那是极个别的例子吧?” “说特殊也特殊,但现实当中已有死亡案例的报告,所以不能轻视。西药也频繁发生副作用,所以从使用量的绝对值考虑,哪个安全,哪个危险,不能笼统地下结论。” “据说最近越中富山的置药掀起了小热潮,您怎么看?” “噢,像置药这种家庭常备药可以说基本上是安全的,它不是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了吗?这期间进行了反复摸索,所以就其成品来说,药性已经稳定下来了。” “您知道万金丹吗?” 冷不丁浅见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高津教授顿时感到迷惑不解。 “嗯,当然知道了。” “那也是富山的药吗?” “不是,当然富山也生产,最初是由伊势地区生产的。江户时代作为伊势朝贡的土特产而闻名全国。它由丁香、桂皮、甘草、阿仙药、木香、麝香、沉香以及龙脑调配而成。现在的药丸就是承袭这一配方制成的成药。” “您记得真清楚啊!”浅见赞叹不已。 “哈哈哈,这是我的专业嘛。可不是一下就记住的哟。”高津拍拍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不,怎么这么说呢,您一定从小时候起就非常优秀吧。” “是啊,的确,在学校的时候我的成绩就很好,但比起你哥哥还差得远呢。” “啊?您知道我哥哥?” “当然。这所大学与警察部门的科学搜查研究所有来往,但我在这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一提到浅见阳一郎,不管怎么说在西之原附近还是很有名的。” “哦,西之原附近?” “虽然我现在独自住在目黑,但实际上出生在北区的西之原。我想你也和我一样,是从泷野川小学毕业的吧。在东大,我还是浅见刑事局长的晚辈呢。” “噢,是这么回事啊。” 浅见几次三番感到惊讶。高津比他大四岁,因此两人曾同时在泷野川小学就读。于是浅见立即很直接地问高津以前住在哪里。原来,高津家就在从浅见家边上的斜坡下去约一百米远的圣林寺附近。 “我家与你们府上完全不一样,房子很小,你也许不知道。” 高津的眼睛有些湿润。 就这样,两人谈得越来越投机,飞鸟山、古河邸、平冢亭的丸子等等,都是有关西之原附近的事。连采访的主题——中药也被撂在一边。尽管如此,要问的事情还是都问了。最后谈到中药的效果和副作用时,浅见还得到了高津参与研究的临床病例的记录及厚生省药事审议会收集的事例报告。 “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请随时和我联系。” 高津把浅见一直送到大楼门口,临别时这么说道。浅见向停车场走去,突然发觉自己没向高津祝贺订婚的事,于是急忙转身,但高津已不见了。 2 四月十四日,是富山湾今年第一次出现海市蜃楼的日子。这天,浅见光彦正好在鱼津的“沉积林博物馆”参观。 太古时期,流经鱼津市注入日本海的片贝川运来了大量泥沙将森林埋没。后来那里下陷、沉人海底。现在,人们从鱼津海岸到近海的海底发现了大量树根、动物的骨骼以及原住民使用过的土制陶器。 实际上,富山湾盛产丰富的海产品和这个沉积林不是没有关系。沉积林博物馆正如其名,本来就是为了研究和介绍沉积林而建造的。但它作为海市蜃楼的观测点更为有名。在看不见海市蜃楼的时候,馆里还配备有人工形成海市蜃楼的全景立体画装置。 春天至初夏时节,在富山湾的近海,当风和日丽、天气温暖的时候会发生海市蜃楼的现象。一年之内能观测到几次至十几次。 在去采访“越中富山药商”的途中,浅见一时兴起来到鱼津市参观,正好赶上今年第一次海市蜃楼出现,他的运气真好。每当出现海市蜃楼,鱼津市就会燃起美丽的烟花通知大家。很快,观光客甚至城里的居民也都跑到海边欣赏。 当时,浅见正在沉积林博物馆二楼一个叫“mirage,the-atre”的地方参观演示海市蜃楼形成的装置。“mirage”就是海市蜃楼的意思。在那里,每隔三十分钟使用录像和全景立体画做的装置为游客讲解海市蜃楼形成的原理。十五分钟的解说结束后,游客们陆续走了出去,浅见拦住担任讲解的女孩,继续询问装置的结构。 它的正面是一个屏幕,扩展成宽银幕电影的形状,在它的中央有宽约7米的地方陷落,往里有一个深约12米的空间。根据解说,那里面是封闭的密室,一种特殊气体从侧面墙壁的下部流入。因为该气体和空气的密度不同,在两者相交的界面会发生光的折射,由此在密室尽头墙上的风景画看起来一会儿伸展开,一会儿缩小,原则上和真的海市蜃楼形成时的条件相同。 有关装置结构的解说结束后,传来放烟花的声音。 “啊,真的东西好像出现了。”那女孩说着,像给浅见带路似地走向楼梯,“到看海市蜃楼的山上去吧。” 周日的游客极少,但即使来了很多游客,一旦出现了真的海市蜃楼,那么“miragetheatre”也会关闭,并由工作人员领着游客们观看真正的海市蜃楼。 出了一楼大厅,沿一条搭着屋檐的长通道走约三十米,就到了“海市蜃楼山”。那是个铺着草皮的宽敞的广场,比海岸高不了多少,据说站在这个高度最容易看见海市蜃楼。 这天天气晴朗,稍有些雾气。水平线上有条带状的横线正在缓缓升起,像是黑色的暖流。处于水平线以下的远处对岸的建筑物、船等因为光的折射而飘浮在空中。虽然浅见已经知道了海市蜃楼产生的原理,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除了浅见,另外还有三位游客,他们不停地发出惊讶的声音。 “那个就是吗?” “嗯,那个就是。”女孩依葫芦画瓢似地回答。按理她应该见多不怪了,但她的语气仍有些兴奋,表情也很生动,目光炯炯有神。 “今天的好漂亮,而且还很大。” “是吗?那我真幸运。” “是啊,好幸运啊。您来的这天正好出现海市蜃楼,真是好幸运啊!” 或许是口头禅,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让人觉得她很纯真,可能是今年四月才上班的新职员吧。 “你也是第一次看到海市蜃楼吗?”浅见半开玩笑地问道。 “啊?”女孩像刚回过神似地看着浅见,“我已经见过好多次了。” “是吗?对不起,因为你看上去好像非常激动。” “虽然见过好多次,可还是很激动。不过,说实话,自从来这工作以后,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而且能让您也看到,我觉得真好,好开心啊,所以有些高兴过头了。” 说着,她害羞地缩了缩脖子。 “可游客这么少,好不容易出现的海市蜃楼多可惜啊。” “是啊,真的呢。如果是星期六,人会很多,但今天……刚才还有五十多人的旅游团……不过什么时候出现,还得看海市蜃楼愿不愿意呀。” “哈哈哈,海市蜃楼的脾气可真任性啊。” 把原本是自然现象的海市蜃楼比喻成人,从这点可以知道她对海市蜃楼有着不一般的好感。“你也是鱼津人吗?”浅见试探地问她。 “不,是富山市的。表面上我是以打工的身份请求跨市来这工作的。” 从她略带辩解的口吻看,似乎像鱼津沉积林博物馆这样的公共设施录用职员还有地域限制。 “如果你是从富山来的,那么每天上班一定很辛苦吧。” “也不是很辛苦,大约有三十公里,骑摩托车不到一个小时。” 光从女孩的外表看,可不像是骑摩托上班的。 “你很喜欢海市蜃楼?” “倒不如说是因为大学里学的专业是气象地质学之类的东西,没有别的去处,所以我一再恳求来这。” “这么说、你是学艺员1了?”—— 1学艺员,指具有一定资格的博物馆专门职员,需在大学修完有关课程或通过文部省的考试。 “嗯,已经有这个资格了,但实际上是像这样担任讲解,另外还要倒茶、打扫卫生。” “真过分,我要是你的上司,全都替你干了。” “啊?” 女孩吃惊地看着浅见,当知道这只是玩笑时,她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时,从通道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个和她穿同样制服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朝这边喊道:“小优,不得了了……”当她发现一旁还有游客时立刻闭上了嘴,而是在通道的出口处向女孩招手。等这位被叫做小优的女孩走上前,那女的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啊……” 只见那女孩全身猛地哆嗦了一下,等她转过身来,浅见发现她的脸非常苍白。 “对不起,失陪了。” 她好不容易说了这句话,然后推开女同事,沿着通道跑了。 “出什么事了?” 浅见焦急地问稍后正要跟去的那位女同事。 “啊?呃……”那女的露出为难的表情,无可奈何地说,“她爷爷过世了。”或许是觉得只这么说,被人指责为公私不分,所以她又加了一句,“她没有父亲,所以爷爷代替了父亲,是她最亲的人。” “是这样,真不幸啊。” 刚才她还那么高兴,可转眼间变得这么悲伤,从这个反差可以想象她受到了多么大的打击。参观结束后,浅见回到入口处,看到办公室的门开着,那位叫小优的女孩从里面出来了。她全身的衣服都换过了,皮上衣、牛仔裤,右手还抱着头盔,一会功夫就差点认不出了。但没错,就是她。刚才的那位女同事从后面追上来,担心地问:“还是坐出租车回去吧。” “没关系,摩托车快些。” “那么,小心点,如果警察知道什么,就给我打电话,即使是半夜也不要紧。” “嗯我会的。” 女孩目光呆滞地点点头,然后快步向外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浅见。 浅见问那位女同事:“你刚才提到警察,难道她爷爷遇上什么意外了吗?”这种多管闲事的毛病连他自己都没办法。 “不,不是意外……”那女的像是很为难,说得很含糊。 “这么说,是案子了?” “嗯,呃……对不起,我还有工作。”说着,她退到门里边去了。 一听到是案子,浅见心里就怎么也搁不下。出了大门,他匆忙来到停车场。这时小优正从事务所旁边推出摩托车,那是辆深蓝色、容量为40的摩托车,看到她吃力地推着车,浅见走上前说:“可以的话,我用车送你吧。”可能因为发动机的声音太大,她没听见。她只是看了浅见一眼,然后就发动了摩托车,不一会就消失在街角了。 3 进入富山市以后,浅见根据地图来到一个叫“千寿堂”的药材批发铺。本来是叫“医约品批发零售业”,但药材批发铺的名字显得古色古香。当他找到这家店时,发现它的布局和名字没有一丝不协调。店面朝着繁华的大街,垂下的巨大藏青色暖廉上有个圆,圆里是个“千”字,旁边还染着“药材批发铺”几个字。店面宽约十米,一副大店气派。黑得发亮的柱子、雪白的墙壁,完全是江户时代的样子,让人觉得好像马上可以看见系着围裙的学徒了。走进店内,里面飘着一股中药特有的香味,又苦又甜,不由得令人很怀念。店里的柜台和玻璃格上摆着很多药,有的浅见认识,如“越中还魂丹”、“六神丸”、“熊胆圆”,还有一般药店看不到的东西,如草药袋子之类的,占了很大的空间。而且店内飘着的那股特殊香味好像主要是这些药草散发出来的。 由于事先电话预约过,所以浅见一报上姓名,马上就有人出来接待。那人约莫六十多岁,名片上印着“营业部长竹内源二”。从外表看是位相当和气酌老人,照以前那样叫他“掌柜的”似乎更合适。 寒暄完以后,竹内说:“请这边走。”把浅见领到了二楼。那里有个别致的茶室,是古朴的木头构造。菜单上没有咖啡、红茶之类的饮料,只有一些陌生的名字。 “中药不仅能做药,还有许多可以做成食品。请您一定要尝尝。” —个女的端来散发着汤药珠的饮料和布丁蛋糕似的点心。开始浅见有些提心吊胆,但尝过以后觉得非常好吃,比随处可见的茶室里的东西味道好多了。 “这也是药吗?”浅见半信半疑地问。 “对,中药称之为‘医食同源’。因为吃的东西和做药的东西本来都是同根生长出来的。”不错,是这么回事,浅见只能由衷地感叹。 “可是,刚才我吃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呢?” “首先能加快新陈代谢,消除疲劳。” “我听说,中药只有连续使用才有效果,这个立即会有效果吗?” “不会立即生效,不过,嗯,我想过—个晚上,您就会知道了。”竹内掌柜意味深长地笑了。 浅见已经从t药科大学的高津教授那里获得了许多有关中药的基本常识,所以他想在千寿堂详细了解—下富山的中药和配置药业的情况。 据说富山县以中药闻名可追溯到奈良时代。从那时起,越中地区就以作为向首都供应药材和纸张的地方而得到认可。在黑部、立山的深山里不仅盛产草药,还栖息着熊、鹿等野生动物。许多药物专家从京都来此定居,由此奠定了该地培养药商的基础。 但真正让越中富山的药名满天下的还是因为一个很有名的典故。富山藩的第二代藩主前田正甫公在江户城停留期间,三春藩的大名突然得了腹痛病,前田公将随身带来的还魂丹给他服用,马上就止了疼。由此,富山药在全国出了名,不久各藩都准许富山的卖药人自由通过关卡。现在名字虽然已经改成“配置药业”,但经过置药商人(即卖药人)的努力,三百年来富山药一直得到老百姓的有力支持。不用说,富山药有自己专门的研究机构和生产厂家,但无论如何,“卖药人”仍是它的主要特点。虽然现在他们被称作“配置药销售商”,而且形象也有所改变,从背着包袱走街串巷到现在骑着自行车、摩托车或开着汽车销售,可以说骨子里还同以前一样。 配置药是“先用后利”,就是先请顾客使用,之后再结算用过的药。这种销售方式要行得通,必须是国泰民安、法制秩序稳定,更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必须相互信赖。就这点而言,日本算是比较安定的,尤其是人们的道德观念相同,这在世界上也很少见。 “比方说,就连黑社会的人也会老老实实地支付药钱。” 掌柜的一本正经地强调。据说卖药人只会受到感谢,很少遇上赖账、刁难人的。因为在封建时代就能自由通过关卡,或许社会上对“卖药人”也是另眼相待吧。 “以前,在没有医生的偏远山村,卖药人常常无私地为受病痛折磨的病人看病。如果病人因为饥荒付不起药费,卖药人也会留下新的药,等他们什么时候有了钱再付。像这样的事不知有多少。即使是现在,卖药人仍然会带气球给孩子们作为礼物,所以小孩子都很盼望他们的到来。有时卖药人还会调解夫妻间的争吵,或与顾客像亲人一样来往,这样的例子也不少。” “有这样的风险,还能做得成买卖吗?”浅见直率地问。 “没关系。虽然不能说一本万利,但买进的成本低,而销售的范围又固定,所以很少吃亏。最近虽说家庭小型化的趋势加强,每户的使用量减少了,但相应地,家庭数目也增加了,所以可以说顾客的绝对数量反而增加了。 “销售范围和顾客都很稳定吗?” “是的,就好像是种既得权似的。在叫悬场账的账本上详细记录各人负责的销售区域的顾客资料。用什么药,事先留了多少,这些当然不用说了,还有顾客的家庭成员、有无老毛病等等,格式一看就一目了然。这可是卖药人守住自己生意地盘的宝贵财产啊。到卖药人退休转让这个账本时,最少要数百万日元,有的甚至达到一千万。” “一千万……”浅见瞪大了眼睛。 看上去小打小闹的“卖药人”实际上有十分坚实的经营基础支撑着,而这正是因为有历时三百年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信用和资料。 “据说最近好像不大见到富山的卖药人了?” “不,没这回事。只不过不再用以前那种独特的方式,而是使用摩托车之类的。乍一看,外表和普通的推销商—样,所以不太显眼。每年从富山前往外地做生意的药商越来越少,而定居在当地扩大生意销路的人也越来越多。此外,除了单独经营的‘个人账主’,还有的成立了公司,雇了几个推销员。从富山到全国各地去的卖药人,在其顶峰时期有近两万人,现在大概有五千人。” “还有五千人哪。” “不过,年纪越来越大,后继者越来越少啊。”掌柜的遗憾地摇摇头。 “您能不能介绍一位卖药人让我了解情况呢?” “是这样啊,那么年纪稍大点的可能好些……有个叫梶川的,已经七十四岁了,是目前从事这行年纪最大的,可以说是卖药人的活字典,就把他介绍给您吧。” 采访结束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早晨从东京出发,途中又在鱼津停留过,但浅见不觉得累。他问掌柜的:“是因为草药作的茶和点心的缘故吧?”掌柜的笑着点点头。 “里面有能立即生效的东西,不过真正的效果还在稍后一些呢。您好好享受吧。”他好像不准备告诉浅见究竟是什么样的效果。 浅见先到酒店订了房间,然后决定在街上逛到傍晚。富山市的街道很整齐,让人觉得非常干净。市中心有个绿阴阴的旧城址公园,市内电车行驶在大街上,很有一番情趣。 从主干道走进一条小巷时,浅见无意中发现在一家地产公司的玻璃门上贴了一张奇怪的纸,上面写着“转让悬场账600万”。 因为才听说过悬场账,所以浅见被它吸引住了。“原来是这样买卖的啊。”他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不过,悬场账像土地和房屋一样在地产公司出售倒是挺有意思的。 由于是四月中旬,下午六点过后天依然很亮。不过听说富山的夜晚来得很早,所以他决定早点吃完晚饭。 浅见想找个卖富山特产一—鳟鱼寿司的店,但怎么也找不到。拦住一个下班的公司职员打听,那人也不知道,好像富山人没有特地去吃鳟鱼的习惯,也许所谓的特产就是这么回事。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鳟鱼寿司虽然价格昂贵,但味道总算和想象的差不多,倒是店老板推荐的另外一种鱼,味道很好,不愧是鱼之国——富山,这在东京是绝对吃不到的。 正如传闻中的那样,富山的夜晚早早地降临了。七点刚过,街上的行人就少了很多。浅见回到酒店,从窗户往下看,所有的商店都放下了卷帘门,街上—片漆黑。 当晚,浅见起了五次床,这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怎么回事呢,他觉得很奇怪。突然他想起来了,也许这就是千寿堂的掌柜说的效果吧。那种药可能是起利尿作用的,或许是这个原因,早上起来后他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 十点之前,浅见结过账退了房间,决定去拜访昨天掌柜的给他介绍的那位目前最老的卖药人梶川。据说他就住在最大的中药厂“广贯堂”的附近,那一带很早以前就住了许多药商。现在一半以上的人改行进了公司做职员。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家仍然从事药品生意。 这片住宅区很安静,整齐地排列着平房或最多两层高的楼房。 浅见埋头查地图找到的梶川家位于和大街相连的三米多宽的小巷中部。只见有六、七个女人像开会似的在那议论着什么。等浅见走上前去,她们不约而同闭上了嘴,看着他。 “请问梶川家在哪?” 听浅见这么一问,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将目光投向旁边的一户人家。只见那家的小门牌上写着“梶川”。 “啊,是这。”浅见对她们说了声“谢谢”,当中一位像是领头的中年妇女告诉他:“梶川家没人。” “是吗?” 看到浅见很为难的样子,她问道:“你是新闻记者吗?” “嗯,差不多吧,您知道得很清楚啊。” “这么说你果然是来采访案子了?” “案子?这么说,梶川家出事了?” “啊,你不知道?梶川被杀了。” “啊!”浅见很吃惊,他再次查看了一下梶川家以及他家附近的情况,但怎么看都不像有警察搜查过的痕迹。 “是什么时候?” “昨天。” “可看上去不像啊。” “噢,他不是在这遇害的,据说是在舞鹤。” “舞鹤?”在浅见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地图。虽说位于若狭湾那一侧的舞鹤和富山同样在日本海沿岸,但到那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首先要穿过石川县,再经过福井县长长的海岸线才能抵达。 “这么说他家里人都去那边了?” “嗯,不过他太太住院了,只有孙女一个人去了。” 这时浅见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的孙女,是不是在鱼津沉积林博物馆工作的那个女孩?” “对,您知道啊。” “啊……”浅见留心—看,果然那辆深蓝色的摩托车正停在门廊里。真巧啊。他断定,有根看不见的线将自己和这个案子,还有这个女孩连在一起了。 4 在靠近若狭湾的西端,从南边的陆地看,像‘人”字型左右细细分开并深深插人大海的部分叫舞鹤湾。海湾的东部深处是舞鹤东港,有着里阿斯式海岸特有的复杂的海岸线,西部深处是舞鹤西港。两个海港都配备了大型国际港口的设备。这两个海港把舞鹤市分成东西两部分,在它们周围还形成了人口高度集中的城区。但有开往小樽的摆渡码头的东部比西部人口更加稠密,而且政府机关、公司大楼、大型商场也多集中在东部。 “母亲来了,今天也来……”以《岸壁之母》这首歌闻名的返还栈桥,位于经东部城区、沿海岸线向北越过海角的海岔处。在可俯视栈桥的海角的矮山上建有“舞鹤返还纪念公园”。公园的一角则是“舞鹤返还纪念馆”。 太平洋战争结束后的十三年里,位于舞鹤湾的这个小小栈桥迎接了主要是从苏联、中国返还的人员多达六十六万四千人,此外还有一万六千具遗骨。然后,返还人员再从这回到各自的故乡。 战争结束半个世纪了,但来这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有返还经历的人每年越来越少,代替他们来的是他们的儿孙们。他们来到这个从父亲或祖父口中听到的令人怀念的地方寄托哀思。 当然,除去悲伤的往事,从山丘上远眺的景色还是非常美的、在日本海岸风景中,舞鹤湾算是其中比较出众的地方之一。除了返还栈桥和纪念馆,舞鹤市还有其它一些名胜,如海军纪念馆、自卫队栈桥、红砖博物馆、田边城等,具有观光城市所应该具备的优越条件,但返还纪念公园仍是它不可缺少的主要景点。 四月十四中中午时分,在返还纪念馆西侧广场尽头直插入舞鹤湾的斜坡上,发现了一具死于非命的老年男子的尸体。 发现尸体的是几名参加福岛县遗属会举办的团体旅游的游客。一般从返还纪念馆出来后,游客的人流会涌向可俯视返还栈桥的返还纪念馆所在的山坡。但那天很偶然,有几个人很随意地走到相反方向眺望景色,其中一人无意中看了看脚底的斜坡,发现斜坡的茂密草丛中有个异样的东西。 舞鹤东区警察署接到报警是在中午十二时三十分,共有18名警察赶到现场,包括7名刑事课成员,另外还有法医、交警等。负责本案的是大山刑事课长,不过他今年春天才从京都府南部的木津警署调来,对当地情况不熟悉,所以现场的调查取证实际上是由今峰刑警指挥展开的。 尸体落在离公园眺望台的栅栏约十米远的地方,被灌木的树根挂住了。如果没有灌木丛,尸体肯定还要继续往下落,那样就会被树丛和杂草淹没。因此,早点被发观也是这位不幸的老人仅有的一点幸运吧。 被害人约莫七十岁,矮个、很瘦,从他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和发达的筋肉看,生前可能很健康。 死因诊断为头部受重击后死亡,凶器可能是高尔夫球棒,头部有猛击的痕迹。但这个重击只导致头盖骨轻微下陷,通常不会直接引起死亡。因此,还不清楚罪犯的目的是不是纯粹为了杀人。 凶案发生的时间估计是昨晚八时至十时左右。从尸体和现场情况看,估计犯人在杀人后将尸体扔在广场前面的斜坡上,但还不知道杀人现场是不是在返还纪念馆附近。被害人体重约50公斤,如果杀人现场和抛尸现场距离很近,不用说男的,就算是女的,有点力气就能将尸体运到这。 观场附近没有发现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他的衣服口袋里也没有钱包或笔记本,只有手帕和少量零钱。由于穿着整齐的西服,所以不可能身上不带东西,由此推测,这件凶案可能是以盗窃为目的的。 正当警方要着手确认死者身份时,市内一家叫“美月馆”的旅馆向警方报告说,有位老年房客昨晚外出后一直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位房客矮个、体瘦,这些特征与被害人一致。于是警方立即请旅馆老板前来认尸,后来证实死者就是那位老年房客。 “30年前我们就已经认识了……”“美月馆”的老板看到老人面目全非,哽咽着流下眼泪。老人是住在富山市西田地方町的梶川寻助,今年七十四岁,住宿登记簿上写的职业是推销配置药。 “这是什么?什么是配置药?” “配置药就是置药,简单地说就是越中富山的卖药人。”“美月馆”老板在说“越中富山的”几个字时像在打着节拍唱歌,接着他又解释道,“梶川每年这个时候都来舞鹤。” “这么说,是在这附近做生意了?” “不,来舞鹤不是做生意,而是为了去返还公园。梶川本人就是坐返还船回来的,他有位战友留在西伯利亚没能回来,为了缅怀这位战友他才来的。梶川是个非常正直的人。” 梶川是昨天下午四点半左右来到“美月馆”的。虽然“美月馆”就在车站附近,但梶川在车站前先坐出租车去了返还公园,之后才去旅馆。 “到旅馆后,他洗了澡,吃了饭。晚上七点半左右说要出去一下。于是他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我正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结果……” “你说他洗了澡,这么说他把睡衣又换成西服出去了?” “对,因为晚上喝了点酒,又看了会电视,我还以为他很快就会睡了。” “有没有说过去哪,见谁之类的话?” “没有,没说。只是出门时说了句‘八千代会馆还开着吧’。我想也许他去看电影了吧。”是不是去看电影了,现在还无从知道。 “他身上什么也没带,那他的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吗?” “梶川拿了个手提包,外出时应该带着的。房间里只有洗漱用具,还有个塑料袋,里面可能装了内衣之类的,就只有这些,没有提包。” “有没有从外面打进来的电话?” “没有,我也问过其他人了,据说没有。不过,梶川说,从今年起他有手机了,也许是用那个打的。” 这么看来,至少可以肯定手机和装着手机的包不见了。如果有值钱的东西,也肯定放在那个包里了。 “没把包放在旅馆里,大概是约好和生意上的人见面吧。”今峰自言自语地说。 “不一定。”美月馆的老板一口否定道,“梶川即使上街闲逛也总是抱着手提包。里面一定放着很重要的东西。” “这么说,犯人的目标可能就是那个手提包了。”刑事课长大山像是得出了结论。 据“美月馆”老板说,梶川寻助还有妻子和孙女。但给他家打电话时,只听见电话响,却没有人接。后来通过富山县警察署,让离他家最近的警署去通知他的家属,才知道他家没人。向邻居一打听,原来他的妻子因脚动手术正住院。而孙女在富山县鱼津市的博物馆上班,经过一番折腾,过了好久才和他们联系上。等被害人的孙女梶川优子赶到舞鹤东区警署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而他妻子没办法离开医院。 梶川优子抱着祖父的遗体,不停地哭泣。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开始回答今峰的问话。她甚至还主动提问,这对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姑娘来说很不容易,让人觉得她的性格非常坚强。 据优子说,梶川寻助准备干完今年后退休。由于实质上是私人生意,所以没有什么退休的限制。但因为做的是药生意,必须要很小心不能出错,这对老年人来说非常吃力。因此,梶川本人决定停业,再说能一直好好干到这把年纪已经值得钦佩了。 “我爷爷,为什么被杀,是被谁杀的?” 梶川优子直直地盯着今峰,似乎今峰就是那个令人憎恶的犯人。 “这正是我们要调查的。”今峰苦笑着说,“目前还没有找到你爷爷的手提包,有可能是为了偷那个包。” “可爷爷不会带很多钱在身边的。” “但犯人不知道吧,而且你爷爷拿得很小心,罪犯可能认为里面有值钱的东西,所以才犯罪的吧。” 尸体已经解剖完毕,第二天将由他孙女陪同运回富山。 晚上,调查结束后,今峰将梶川优子送到“美月馆”。 在旅馆前下车时,优子突然嘟囔似地说道:“值钱的东西会不会是那个呢……” “嗯,什么?”今峰问。 “刚才您提到值钱的东西,如果说是对爷爷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悬场账了。” “悬场账?那是什么?” “是记着主顾资料的像账本一样的东西。” “这么说是顾客名册了?” “也包括在内,不过不是那个,也许叫赊款账本更好。就是记录预先放在顾客家的药里,顾客使用了其中的哪种,用了多少。” “啊,是这样的。”今峰心里大致有了数,“可那东西那么重要吗?” “重要,很重要。”梶川优子用哭肿的眼睛瞪了瞪今峰,好像这事关祖父的名誉。 “要知道,那是对几百家、几千家顾客的情况一目了然的资料库,对卖药人来说,是仅次于生命的宝贝,爷爷总是一刻不离地带在身边。” “也许吧,不过那个叫什么的账本即使被盗了,一定还有备份吧。” “即使有备份,被偷了也不行。说起来,那相当于公司机密。写在资料库里的数据被盗了能挽回吗?这是爷爷多年积累整理的主顾们的资料。获得这些资料的罪犯,如果真有意,就能毁掉爷爷的生意地盘,夺走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顾客。要不然的话,罪犯也可以转让它。” “转让?是出售吗?” “对,爷爷的悬场账,我想能卖到一千万左右。” “一千万?” 听了优子的话,不仅是今峰,就连其他刑警也将目光转向了她。 5 在杀害梶川寻助的凶手偷走的包里装着价值约—千万日元的悬场账,这对刚刚成立的搜查本部来说,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好消息。尤其是今峰,他更加确信,因为这是他直接从梶川优子那听到的。 如果罪犯的目标是悬场账,那么就有可能大大缩小疑犯的范围。首先可以推测是了解置药界的人。而且很明显,罪犯可能就是梶川身边的人,或至少是他认识的人。无论如何,那人一定知道账本的价值和使用方法。 但是大山刑事课长对这种看法持反对意见。 “如果认为犯罪的目的是盗悬场账,这种想法是不是跳跃太大了。我认为还是把它看成单纯的抢劫杀人案件比较稳妥,虽然两者都是为了盗窃。” 对此,从京都府警察本部搜查一课调来协助侦查的冈田警官也持相同意见。于是他们确定的调查方针是,先在许多犯罪动机中选定一个,重点先基本上定为无组织的普通抢劫伤人致死以及抛尸这条线。 当务之急是在现场附近,也就是舞鹤市内搜寻本案的目击证人并展开调查:作为凶案发生现场的返还纪念公园,一到夏天便成为乘凉的场所和约会的中心。但案发当天夜里正值四月中旬,这个时候海风还很刺骨,很少有人来。虽然“美月馆”的老板说梶川“正直”,但无论他怎么思念战友,也不太可能在那种时候去那种地方。况且他在白天已经去过了,估计他是在市内的其它某个地方被杀,然后被遗弃在那的。 警方挨家挨户地到舞鹤市东区繁华大街上的饮料店、茶室去调查,但没有得到任何目击情况。调查开始两个星期后就是休假黄金周。舞鹤地区也被观光气氛所感染。由于修建了舞鹤公路,从大阪、京都开车过来只需一小时左右,因此游客突然多了起来,而且其中大多数是开车旅游。不仅舞鹤湾周边地区挤满了车,而且滚滚车流从舞鹤西区下了高速公路后又分别朝两个方向涌去。一部分由舞鹤市内经27号国道开往若狭湾、福井方向,另一部分则由178号国道向关津、天桥立方向延伸。相应地,舞鹤市内及周边地区的交通严重堵塞。交通事故增多,暴力活动、色情狂、盗窃等麻烦事也很多。警方几乎拿出了所有的精力应付这一情况。 黄金周终于结束了,可梶川寻助的案子在这期间毫无进展。搜查本部内也弥漫着疲劳和倦怠的气氛。每天只是反复寻找目击证人、调查取证,慢慢地,大家变得越来越萎靡不振。这天,搜查本部的成员们坐成一排,每个人都无精打采。 “怎么样,试着调查一下悬场账那条线索吧?”今峰在调查会议上小心翼翼地建议,“不行的话再按原来的……” “是啊。”调查主任冈田皱着眉头看着天花板。在杀人案的调查中,就数偶然发生的抢劫杀人案最为棘手。这个案子可以说是个典型。在刚开始调查的阶段,如果没有遗漏的东西或目击线索的话,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调查会越来越困难。这期间,无法保证不会陷入迷宫之中。 “那么,先试着往那条线调查吧,不行,再按原来的方案进行。冈田主任用半冷不热的口吻说道,像是肯定了今峰的建议,“就由今峰和我们署的山本搭档,负责调查悬场账的事吧。” 山本是京都府搜查一课的,级别和今峰一样,但比他年轻十岁。京都府的警察大多自命不凡,但山本坐在会议的末席上对今峰说了声:“请多关照。”这让今峰对他有了好感。 “这么说,务必要请你们两位到富山走一趟。如果罪犯知道悬场账的价值,而且认识被害人,那就很可能是置药界的人。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没弄清楚这个悬场账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山本开着车和今峰一同前往富山。从舞鹤到富山,先要经27号国道到敦贺,再由敦贺走北陆公路,一般需要四个小时。山本在有交通堵塞的地方使用了警笛超车,因此他们只用了三个半小时就到了富山。 两人来到富山警署,先对警署的同事给予的帮助表示感谢,然后又请负责该案的刑警带他们去了梶川家。由于前一天就联系好了,所以梶川优子请假在家等着。因为今峰他们是突然来访,所以优子期待案子会有进展。可当听今峰介绍完目前案子的进展情况后,她发现并不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因此掩饰不住失望的心情。尤其是她在案发不久提到的悬场账,警方到现在才注意到,似乎他们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都已经过了三个星期,警察做事可真慢啊。”优子很不客气地讽刺道。 “呃,不是的,调查也要有个顺序嘛。”碍于山本在场,今峰只能这么辩解。事实上,他自己对这个调查方针也很不满。 梶川家是栋很普通的木造两层楼,外面抹了水泥,或许是因为院子里有高大的树木,而且枝叶繁茂,所以让人觉得有此阴暗潮湿。梶川家是做置药生意的,今峰他们本以为会有股药味,谁知却没有,反倒有一丝燃过香的味道。 梶川优子想起身倒茶,今峰拦住她说:“还是先让我们看看悬场账的备份吧。” 药商们的悬场账,各有各的样式,梶川寻助的悬场账是最普通的。 “据说以前用的账本像横着翻开的流水账,现在大多是这样的格式。”优子一边解释,一边拿出几本用完的悬场账翻开给今峰他们看。它和长方形的a4纸差不多大,是由厚而结实的纸装订而成的。纸的正面印着表格,上面记着顾客的姓名、家庭组成、健康状况、特别事项,另外还有访问日期、在此之前使用的药的总金额、有无进款等。纸的背面也有表格,用于记录置药的种类、数量、使用过的数量和单价等。 在家庭成员一栏中,记着姓名、年龄、职业、各人的病,如腰痛、胃弱、易便秘等等。有的还记得很详细,如户主:多应酬,用熊胆圆、六神丸;妻子:更年期障碍,用参寿、六神丸等。就像优子说的那样,的确是非常重要的资料,也可以说是公司机密。 梶川寻助的商业地盘,也就是他负责的生意范围在东京、悬场账上记载有一千两百八十二户家庭,据他孙女说,有的药商拥有的主顾多达两千多户。原则上每年两次,也就是春天到初夏、秋天到初冬去顾客家上门服务。 “到东京这么多客人家转一圈,肯定很辛苦吧。” 今峰对照自己调查取证的体会后这么想。如果每户30分钟,一天能转多少家呢?如果每天十几户,也要将近100天才能转完。 “虽然很辛苦,但是爷爷好像不这么想。因为以前是背着包袱走家串户,而现在则是骑摩托车。” “这么说,是从富山开摩托车去东京吗?” “怎么会呢?”优子瞪大了眼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也许这是爷爷死后她第一次笑吧。“摩托车寄存在东京的摩托车店里。爷爷在东京租了间便宜的公寓,那就是东京事务所。每年春天,从三月初到夏天约四五个月时间里,爷爷会到顾客家转一圈,然后回富山。同样,春天到初冬他也待在东京。冬天就一直留在富山。就像这次去舞鹤,有时他会中途离开东京,回富山一、两次,但基本上不回来。” “噢,是这样啊。”今峰忽然觉得很感动。虽然他隐约知道有这么一行,但有了亲身体会后,也不知是感到亲切呢,还是觉得同情,他不禁觉得梶川的工作和同样是到处奔走的自己的工作有相似之处。 “冒昧地问一句,这行能赚很多钱吧?”山本问。 “当然能赚到一定的钱了。说起来毕竟是私人经营的店,而且没有店铺啦、人事费啦,这些额外的花费。正因为这样,悬场账才值钱。” “不错,正因为这样才可能成为犯罪的动机。”今峰翻着账本,赞成地点了点头。的确,作为资料来说,悬场账肯定是非常宝贵的财产。连顾客家人的病历、体质、嗜好,甚至坏毛病都详细记录下来了。有的在备注栏里没写完,就写在栏外的空白处。使得整页都密密麻麻挤满了小而工整的字。一页本来可以使用六年,但如果记多了就得提早换掉。 听优子说,梶川寻助在同行之间也被公认为工作热心的人。看到这本悬场账就能明白为什么这么说。能这么用心也是因为做的是私人生意,所以公司职员做不到这点。 梶川寻助在东京住的地方是个叫“鸡名庄”的公寓,地址是“东京都丰岛区驹人六丁目”。这个名字给人早起的感觉,与勤奋工作的梶川很相配。驹人在东京的哪个区,是个什么地方,今峰完全想象不出。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独自住在公寓里,每天去顾客家做生意,别人可能会认为他很寂寞,但对他本人来说,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爷爷真的很喜欢这个工作。每次休假结束回东京的时候,他高兴的样子总让奶奶吃醋。”可能是脑海里浮现出那情景,优子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这么说……”今峰马上换了个话题,“偷账本的人,当然,我是假设他犯罪的动机是偷悬场账,那家伙就是想夺走你祖父的顾客了?” “我不太清楚,也可能是那人自己不做,而把它卖给别人。或许这个可能性更大。” “是啊。不管怎么说,如果有人要破坏你爷爷的生意地盘,那他肯定和犯人有关。” “是啊。”山本也强调了一句。 “那就请几家顾客提供线索,一旦有这样的人出现马上通知我们,如果能这样,事情就容易解决了。” 但是后来他们才明白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离开梶川家以后,今峰和山本又马不停蹄地拜访了—家梶川寻助进货的药厂。在说明来意后,接待他们的经销部长为难地说:“如果犯人很快大张旗鼓地动了起来的话,就能马上知道。万一他是长期地、慢慢地销售,那就没办法和普通的业务区分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置药界的竞争也很激烈,因为药商之间的销售战太厉害了。以前,药商们基本上都是从富山直接到外面去销售,所以根据各自的悬场账,彼此的地盘都很明确。但现在来自很多公司的推销员们开始开拓新市场,于是不断展开毫无道义的推销大战。即使是和某个药商有合同的家庭,后来的推销商也硬要向人家推销,结果一户人家里就放了好几个药商的药。过分点的人会对顾客说,某个人的药没有效果,请换我们的药。更恶劣的是,还有人撒谎说,到您家来的那个药商死了。” “死了?” “哈哈哈,这是极特殊的例子。那么轻易被杀可不得了。” 由于刚刚发生杀人案,即使经销部长不留心说漏了嘴,那也有些不应该。今峰和山本都盯着他的脸,经销部长自己也觉察到了,马上低下头说道:“对不起,失言了。” 但是他说的那句话“那么轻易被杀可不得了”使两位刑警受了很人的震动。现实当中,梶川寻助的确就是很轻易地被杀了。也许现在,那个人,那个恶毒的推销商正在顾客家推销呢。他嘴里还说着:“梶川已经死了。” “不去东京吗?”出了药厂的办公室,山本精神抖擞地说,“到悬场账上记录的顾客家转转。查查最近有没有新来的推销商,只要查清楚,事情就有眉目了。一定会的。” “是啊。”今峰也有同感。不然,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和搜查本部联络后,冈田主任也答应说:“行。”接着他又补充说,“不过在犯人行动前还是先留点时间,对方也许正在观察动静呢。” 对,不能太着急,别让他觉察到警方的动向。于是,今峰和山本按照冈田的指示回到了舞鹤。 第02章 卖药人游戏 1 从富山回来后,浅见想调查一下舞鹤事件的详细情况,但令人吃惊的是,东京报纸上没有关于那案件的任何报道。像地方的人在地方被杀这样的案件,东京的新闻媒体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们并不担心没有新闻素材。这令人感到有点气愤,但就连浅见自己,也不能保证几个月过后,记忆中是否还能残存着舞鹤事件的零星片断。 可是,这次的事件有点不同。被害人是自己的采访对象——越中富山的卖药人,而且还与他孙女邂逅过多次。浅见这次回来,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调查到底,绝不放弃。 虽然一直挂念着那件案子,但也并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日子就要匆匆过去了,可案件丝毫没有进展。关于《旅游与历史》杂志的那篇报道,浅见已经把从高津教授那拿来的讲义输入电脑,现在正在整理富山千寿堂的采访经过和药业界的情况。如果再纪实性地加上一些药品推销员——卖药人的生活描写的话,应该是一篇不错的报道。 晚饭桌上,等须美子把作为饭后甜点的草莓给人家分配完之后,浅见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起来。 “对了,我想起来了,前些时候,听妈妈说中西家里有富山药店的置药,现在那富山的药商还来吗?” “大概还来吧。最近才见到中西太太,她是那样说的。” “我想见一见中西太太,有些事,对了,我想起来了,前些时候,听妈妈说中西家里有富山药店的置药,现在想向她请教一下富山的药,不知道行不行?” “什么,你说要向她打听些事,是想问关于富山置药的事吗?” “是的,前一阵子去富山,采访了那里的药业界人士,我还想了解一下消费者这方面的情况。中西家离得近,所以我想正好顺便问一下。” “你说什么呀,你这个人总是这个样子。就算对方是平常不太往来的人,只要自己需要,立刻就变得很积极,主动去别人家里,和人家交往。你这性格真是糟糕,改一改吧。” “是的,真是对不起。” 浅见一边道着歉,一边继续请求道:“那我能不能向中西太太征求些意见呢?” 雪江皱了皱眉头说:“你这孩子可真烦人啊。”可还是马上拿起了电话。 “光彦有些事想向夫人请教……”没等雪江说完,中西太太就尖声说道:“欢迎欢迎,小哥终于想到我这来了。”她那尖锐的说话声也清清楚楚地传到浅见耳里。 “中西太太说随时欢迎你光临,可是……” 雪江不安地盯着话筒说道。中西太太以前曾多次因理解错误而贸然做出决定,这次不会又搞错了吧。 果然,第二天浅见去拜访中西太太时,她拿出了三张相亲的照片。即便那样,能像网络那样随时、立即拿出相亲照片的中西太太还真是了不起。浅见没办法,只好按照常规,装模作样地一张一张看照片,然后才慢慢地、不经意地转换话题。 “那个……听说您家有富山的置药啊。” “啊,是的,怎么了?” 中西太太一副不满的神情,似乎在想那与相亲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向我母亲推荐一下这个在日本历史悠久的好东西。” “啊,那是好事呀,你可一定要向你母亲推荐。我家可是把它当宝贝呢。” “那能请您教我一下怎样签合同吗?” “当然可以。可是说什么合同,未免有点夸张了吧。只要你看到对方的推销员,请他给你一个装了药的盒子就行了。我这嘛……哦,对了,我这有电话号码,请稍等。” 中西太太从里屋拿来一份叫做“置高表”的文件。那是一件所谓送货单副本之类的东西,非常大,大概有b4纸那么大。 公司名称是“千寿堂股份公司”,当然就是富山市的那家公司。浅见又看了看合同上的销售人员的名字,“啊”,心里不禁一惊。合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梶川寻助”,浅见的心猛地一疼。在千寿堂请掌柜的给自己画梶川家的地图时,只写了他的姓“梶川”,不知道后面的名字。而住址是富山市西田地方町二丁目——的确,梶川家应该就在那附近。旁边的“东京联络所”处写着丰岛区驹人,上面还印着手机号,写着“请在紧急情况时联络”。如果是驹人的话,就在这附近。 “寻助,听起来很像老人的名字啊。” 浅见隐藏起内心的震动,若无其事地说道。 “是的,是个老爷爷,大概七十五、六岁吧。我们相识已经有三十年左右了,真是个又认真、心地又好的人,可是……” “您说可是……是什么意思?” “听说他已经死了。前些日子,富山公司给我们寄来了一封信,说下次会有另外一个人来接替他的工作。” “怎么死的?” “信上并没有写明,难道不是病死的吗?可我今年初春见他时,还很精神呢,谁知道……唉,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 “是啊……我也要开始注意我母亲了。” “呀,你母亲还很年轻,身体也很好。” “不,虽说身体不错,可也不能令人放心。前一阵子,从台阶上掉下来,摔伤了腰。” “唉呀,那真糟糕……这种时候,你们做儿女的就必须早点成家,好让母亲放心。” “啊,您说得很对。” 浅见随声附和着,可脑中已经在考虑别的事情了。 这样看来,这是多么巧合啊。虽说原本就是去采访富山置药的,其中多少有些必然性。但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一切不仅仅是用偶然就能解释的,浅见总觉得这是老天的安排。认真想来,去富山采访的那天,出现了今年首次的海市蜃楼,这也许就是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事件的征兆吧。 (案件在召唤着我……) 浅见脑海中浮现出一首古老歌谣中的台词。 “怎么样,三个人可都是很有魅力的哟。” 见浅见呆呆地想了很久,中西太太便催促地问道。也许是因为浅见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桌上的三张相亲照片上,中西太太以为这些美女使他动心了,正在苦苦思考呢。 “啊,都是非常有魅力的。” 浅见嘴上说着,可心里却在想那个在遥远富山遇见的女孩。 浅见好不容易逃出了中西太太执着的“相亲攻势”,便试着去拜访梶川寻助作为东京联络所的住处。“丰岛区驹人六丁目”与浅见家所在的北区西原三丁目只隔着一条街。 顺便介绍一下,西原和驹人都在关东壤土层1上的高地,曾经有一条小河流经那一带地势比较低的地方。那条河源自染井中溢出的水。江户时代这一带有很多家染房,它们用这条河的水进行靛染,染井便由此而得名。当时那条小河叫“靛染河”,流经谷中、根津、千驮木附近的山谷,最后流入不忍池。但自明治、大正以后,污水流入河中,使得河水污浊不堪。战后,“靛染河”成为地下管道,在那上面新建了一条马路,从地面上已经看不到那条河了。只有日光御成街道的“霜降桥”被作为交叉路口的名字保留了下来,告诉人们那条河的存在—— 1由火山灰风化而形成。 再附特说一下,染井就是“染井吉野”樱花的发祥地。那儿有一个非常大的染井陵园,是浅见儿时的游乐场所之一。有一天早上,从染井陵园路过的寡妇雪江发现了一具尸体,有关浅见对那个案件的调查在《津和野杀人事件》中做了介绍。 从jr山手线的驹人车站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可以到梶川的住宅——“鸡鸣庄”。这一带曾在战争中被烧毁,但在战后复兴期陆续建起了很多房子。半个世纪后,这一带又恢复了生命力,有的进行了重建,也有的改为公寓,但就整个东京来说,这里的房子少得罕见。鸡鸣庄是一处古老且过于质朴的木造沙浆公寓住宅。说明白些,它甚至给人这样一种印象,就好像是抵制泡沫经济时期的地价上扬而暂时没卖出去的房子。 刚找到梶川家时,恰巧一个年轻女孩从门口出来。一看到她的脸,浅见不禁“啊”地叫了一声。原来她就是那个他在鱼津沉积林博物馆遇见的“海市蜃楼女孩”。可对方只微微扫了他一眼就过去了。 这个女孩穿着一件蓝底白襟的时髦衬衣,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高跟鞋,显然是一副出门的打扮。但她两手拎着一个用细绳捆绑好的、瓦楞纸板做的大行李,与这身装束特别不配。从行李上的发货单来看,大概是要把爷爷的遗物和一些药品的存货送回富山吧。 “梶川小姐。” 浅见叫了一声,女孩非常吃惊地回过头,盯着浅见看。一副很紧张的神情,好像记得在哪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也许她心底里在暗自猜测道:“这个人是报社记者呢,还是警察”。 “四月中旬,我们在鱼津见过的。那天正好出观了今年首次的海市蜃楼。” “啊……” 梶川优子终于想起来了,茫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那时你爷爷去世了,太不幸了。” “……” 优子没有出声,只是微微地低下了头。 “呀,我们可真算是奇遇呀。” 浅见激动得嗓门都高了许多。浅见虽然从不邀请女性,但这次却毫不犹豫地说道:“咱们到那边喝个茶吧。”热情得就像个人贩子似的。也不管对方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他就夺过了对方手中的行李。 2 公寓附近是一条住宅街,根本就找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能够安安静静地说会儿话的地方。走到霜降桥的交叉路口附近时,终于看到一个茶室。于是两人进去找了张桌子,面对面地坐下了。梶川优子看到浅见额头微微渗出的汗,便不停地道歉:“真是对不起,让您拎那么重的东西……” 浅见要了份冷咖啡后,便直奔主题。 “实际上,我正是去您府上拜访的。” “啊?真的吗?”优子吃惊地问道,“为什么呢?” 浅见便把从采访千寿堂,到第二天拜访梶川家前前后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的采访对象——梶川先生被杀这件事令我觉得非常震惊,更何况梶川先生的孙女就是在鱼津沉积林博物馆遇到的你,真是太巧了,太不可思议了。不,岂止是这个,当我得知梶川先生的东京联络处就在这儿附近时,更吃惊了。我家离这儿就五分钟的路程。” “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这不是什么毫不相干的人的事,不能就这么放弃。对,是那样的,不管是谁,都会那样想的。” “真的人人都会那样想吗?” “这是当然。所以我才会来到这所公寓,就这样又再次与你不期而遇。这已经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了,应该说是天意吧,是老天的安排,我只能认为这是神给我下的命令。” “你说命令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要破了你爷爷那案子,抓住凶手、神一定是那样命令的。” “你为什么那么……” 优于微微地张了张嘴,脸上满是疑惑,他这么热心真是出于伸张正义吗? “对不起,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浅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 “我是报告文学的自由撰稿人。刚才我说的最近去了趟富山,就是因为这份工作。可是,我偷偷告诉你,本职工作暂且不提,着手调查案件对我来说却比吃饭还要紧。虽然我这么积极,可也并不是仅仅出于兴趣哟,我就是要伸张正义。不过老实说,解开案件之谜真的是件非常有趣的事,这样说听起夹好像有点不稳重,但我还是对抓住凶手充满了热情。” 浅见一个人不停地说着,可是这种说法能否让对方感受到他的真诚,却要划个大大的问号。 “可是,警方正在调查这个案子……” 梶川优子不仅感到困惑,而且更明显地表现出强烈的戒心。 “那是当然,这么说,你今天来这也是和警察一起来的吗?” “什么?和警察一起来,为什么?” “呀,我当然只有那么想,难道不对吗?警察和你—起来,搜查你爷爷的屋子,到这附近进行调查取证……” “怎么会呢?我爷爷是在舞鹤被杀的。即使调查这个地方,也没有任何意义呀。” “你错了。为了搞清楚杀害你爷爷的动机,警方应该留心所有的相关场所,所以……” “动机?是指为什么被杀吗?不是因为抢劫吗?” “警方是那样说的吧。” “是的。” “大概不是吧。” “你说不是?你是说警方搞错了吗?” “这永远都只是我的直觉,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搞错。可警方的想法肯定和我不一样。当然很大可能是抢劫,那暂且不管,除此之外,是不是存在着什么别的犯罪动机呢?我想也应该就别的疑点进行详细的调查吧。” “你说调查,查什么?” “例如,是否和什么人有过纠纷。” “纠纷?怎么可能呢?爷爷人很好,和谁都处得很融洽,绝对不可能被谁嫉恨的。” “虽说人好,也未必绝对不会被人嫉恨吧。例如,有的人一番好意,却反遭人恨,这种事不是也有吗?” “这倒是。可是,为什么要在舞鹤呢?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哟。为什么凶手要在舞鹤这个毫不相干的地方杀死爷爷呢?” “你爷爷为什么事去舞鹤呢?” “仅仅是旅行,爷爷每年春天都要去一次。听爷爷说,他是从西伯利亚战场撤回来的,可他的战友却死在了西伯利亚,没能一起回来。为了悼念死去的战友,他每年春天都要去舞鹤。这不也可以看出爷爷是个非常正直的人吗?” “他一个人去舞鹤吗?” “是的,他总是一个人去。爷爷说不是在那和谁见面,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悼念战友的亡魂。” 优子言下之意是,爷爷去舞鹤并不是与什么人见面,你不要硬怀疑了。 舞鹤,浅见只去过一次(参照<若狭杀人事件)),那是一次非常匆忙的旅行。浅见主要是去了三方五湖和美浜的核电站等处,目的只是去采访市政府。虽然来去匆匆,可舞鹤宁静而又稳重的街道却清晰地留在浅见的记忆中。城市濒临静静的大海,四周被悠悠青山所环抱。浅见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个老人的身影,一个人默默地站在舞鹤湾的某个海角上,静静地低头怀念自己已故的战友。 “为什么要杀你爷爷呢?他是那么认真生活的人。” 浅见叹息似地说道,话语中充满了同情。 “是呀,我也这么想。连平日里深信宗教的奶奶也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和佛。” “真的呢。这个时候,我们就必须尽快破案,尽早把罪犯绳之以法。” 浅见把脸转向梶川优子,显出一副断然的神情。 “你爷爷究竟是在舞鹤的什么地方、怎样被杀的呢?” “什么……” 优子条件反射似的把身子往回缩了一下。 “那……浅见,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啦。我真的打算要把凶手抓住。” “可是,警察……” “警察是警察,我是我。如果警察把杀人动机只局限在抢劫的话,那除我之外,就没有人能查明事件的真相了。” 优子不安地看着浅见,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令人害怕的怪物似的,简直是异想天开、信口开河嘛。浅见却毫不在乎地直视着优子。 优子终于敌不过,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视线移开了。然后,她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把爷爷在舞鹤被杀的大致情况,照警察问话那样,一一说给浅见听。在一些关键地方,浅见又插问了几句,要她作些补充说明。只要听了优子的那番介绍,谁都会觉得警方把它当作抢劫杀人案来进行调查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浅见问道,“你爷爷的尸体是在返还纪念公园发现的,那好像离市区很远吧。那样一个晚上谁都不会去的地方,你爷爷去干什么?” “我也这样问过警方。警察说大概凶手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把爷爷杀了,然后把尸体扔到返还纪念公园的斜坡上。” “嗯……可是,如果单单是为抢劫而杀人,即使凶手希望尸体晚—些被人发现,可为了隐藏尸体,有必要跑那么远吗?” “这个……” “如果原本只是要抢劫,那为什么非要把人杀了呢?杀人可是很严重的罪行哟。的确,现如今人们常说生活在一个非常残酷的社会中,可杀人还是很严重的,不会那么简简单单、无缘无故就杀人吧。要是因为对方反抗而把人杀了那另当别论,可是你爷爷没有反抗过的痕迹呀?” “是的,从外表来看,没有争斗过的痕迹,好像是脑袋突然被人猛击了一下。” “这么说,凶手一开始就打算杀人的,至少他估计到有可能要死人,是所谓的故意过失。手段相当残暴啊……我不知道你爷爷被害时穿什么样的衣服,可我想不至于醒目得让人产生打劫的念头吧。” “是的,爷爷穿着最普通的、非常朴素的衬衣。可有一点警方倒是注意到了。” 优子好像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如果说行李,爷爷只拿了一个旧旅行袋,可是包里放了悬场账。悬场账就像是卖药人的财产一样……” “啊,悬场账,我知道的。去富山的时候,看见不动产商做中介,听说都是一千万日元左右成交的啊。你爷爷的确带着悬场账吗?” 浅见对此也颇感兴趣。 “可是,一般人是不会知道包里是不是放了悬场账的。 如果是知道而且又了解悬场账价值的人干的,那很有可能是你爷爷的熟人。例如生意伙伴什么的。” “是的,警察也说有这种可能,但是仔细想想,在一个与工作没有任何关系的旅行的地方,怎么会有人知道我爷爷带着悬场账呢?” “是啊,那是怎么回事呢?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例如,在路上你爷爷偶然碰到了生意场上的伙伴,那些人当中,可能会有人知道你爷爷出门总是带着悬场账的。即使不是那样,也许你爷爷向在旅途中认识的什么人吹嘘悬场账……如果是那样的话,凶手或者得到你爷爷悬场账的人早晚要在这一带出现,开始经营活动的吧。” “警方也这么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警方也许已经在这一带展开调查了。”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了外面的大街。马路上洒满了初夏的阳光,车辆和行人都是来去匆匆。这条马路是穿过本乡、东大前,到达神田和银座的干线道路之一。 “那么,凶手好像能很快抓到吧。” 优子把视线又转向了浅见,目光中满含着期待。 ‘嗯,那怎么说呢?” 浅见不像优子想问题那么简单,把头摇了摇。 “如果凶手非常愚蠢的话,那暂且不说,可他会不会立刻露出马脚呢……连偷宝石的小偷,都不会那么简单把偷来的东西拿到当铺里去的。他也许要等事件平息后再出来活动,或者把悬场账拿到地下赃物市场去交易。” “但是,悬场账,换句话说,就是情报,如果旧了、过时了,就会失去价值,所以不尽早使用的话,连一分钱都赚不到。” “不错,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浅见佩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顺便问一句,刚才你说有悬场账的副本。如果想卖它的副本,也不是不行吧。” “是的,当然是那样的。可是副本终归是副本,不像原件那样,上面写的都是最新的情报信息。爷爷在悬场账上非常仔细地记录了每一位客户的情况。” “可是,如果利用那副本的话,应该能够掌握以往的顾客信息吧。要是这样的话,目前要确保你爷爷开拓的市场,该怎么做呢?” “我想当然是千寿堂方面来照料生意。” “啊?为什么你不继承你爷爷开拓的事业呢?” “因为即使我想继承,我也没有卖药资格呀。” “必须要有那个资格吗?” “那是当然。不管怎么样,那可是药啊。卖药人分为持甲照和持乙照的两种,像爷爷那样独立经营的必须要有甲照。乙照很简单。当持有甲照的卖药人生病时,为了应急,持乙照的卖药人也可以代替甲照方做些推销业务。我也是遵照爷爷的命令,大学毕业后,没有立刻找工作,先取得了乙照。去年秋天,跟随爷爷,在这一带稍微转了一圈,仅此一次。” “哦,那你对这一带很熟悉吧。” “不行,不行,我一点也不熟悉。在这只转了两天,只知道走过的一些地方。” 优子急得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拼命地摇手。 “要取得甲照相当困难吗?” “是的,必须要有五年以上从事卖药的经验,或者在药业公司工作过,只有这样才能拿到甲照。” “你应该没问题吧?从小就一直跟着爷爷,而且已经拿到了乙照,难道还没有资格取得甲照吗?” “不行的,就我那点水平,你简直是在开玩笑嘛。” 优子吃惊得又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浅见的问话一点也不好笑。 “我虽然一直和爷爷在一起,可一般都是在家里帮帮忙,整理一下商品,往药盒里装药,或计算置高表上的金额和数量等。” “可是,你对药品种类和功效是很了解的吧。” “那倒是,天天看也看会了,大体上都记得。” “这就行了,也许你申请,就可以拿到甲照哟。千寿堂也会帮你争取的吧。” “也许是那样,可是卖药人不是谁都能干得来的。不仅仅是知识和经验,还必须要有很好的体力。” “体力的话,好像不用担心吧。你开摩托车的样子很棒哟。” 浅见毫不客气地从头到腰,上上下下打量着优子,羞得优子脸都红了。 “不管怎么说,眼睁睁地看着价值一千万的市场被素不相识的人夺走不是很窝火的一件事吗?而且客户那边,看到梶川老人的孙女、一个美丽的卖药人来接替他的工作,也会很高兴的哟。” “我不行,首先我有鱼津的工作。难道浅见君叫我辞了那工作吗?” “不,并不是……” “所以就请你不必为我忙活了。我也有选择职业的自由,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嗯,那倒是,可是……” 浅见抱着胳膊默默地想了一会后说道: “我劝你接替这份工作,实际上是为了调查你爷爷的案子。” “你说什么?” “如果凶手的目的是为了偷悬场账,那他总有一天要出现。可也许不是凶手本人,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搞不好,也许就成为一场持久战。可是,不管怎么说,在你去的那些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总要碰到那个打你爷爷悬场账主意的坏家伙。” “啊,这样的话……” 优子半张着嘴,呆呆地盯着什么地方。 “你不是以打工的身份在鱼津沉积林博物馆工作的吗?一个月左右的假,你可以请得到的吧。” “那倒是可以,可是……” 优子完全迷惑了,“究竟该怎么办呢”,她脸上清楚地显现出惊慌的神情。 “如果你为不了解这一带而感到困惑的话,我可以帮你。我开车给你当向导。” “难道你可以天天开车送我……” “呀,没问题的。反正我这个人爱玩,而且正好在采访富山药品销售,这正合我心愿呢。” “是吗……” 优子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处境相当危险。 3 说句真心话,优子对这个叫浅见的男人并不是没有一点疑虑。在鱼津博物馆相遇,之后又去拜访千寿堂和自己家,即使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想调查爷爷被杀的案子,而且还要帮助自己卖药,也许他的好奇心是非常强,可总让人觉得不一般。 可一看见浅见那张脸和那双眼睛,优子就感到有某种不可抗拒的东西,就像着了非常善于劝说的销售商的道或什么大师的催眠术一样,总让你产生那样一种不可抗拒的感觉。也许在鱼津出现海市蜃楼的时候,浅见少年一般的眼眸散发出的光泽就使优子对他毫不设防吧。 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呢一一 优子最后终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确实,好奇也好,异想天开也好,开心地、全身心投入无任何利益可图的事情的浅见,使优子也忘了计算利益得失这样老于世故的常识。 这家伙真是与众不同啊。 优子不由得把浅见与爷爷被杀后,明显故意躲开的元原信雄进行了一下比较。元原只是躲在一旁,偷偷地看警察进进出出,丝毫不想插手过问。也许他是不想与亲属被杀这种不吉利的家庭有什么来往吧。优子在奶奶住院后,一个人心里没底,曾想让元原陪自己好好聊聊,可他的态度非常冷淡。 “等你心情稳定后,我再去。” 优子很生气,心想:“这不是傻子吗?”正因为现在心绪不宁,才需要得到别人的帮助。也许他是认为“君子不接近危险”吧。大学时代开始的恋爱关系也终归是靠不住的。 与元原相比,浅见这个男人的请求倒是相当直率。即使他有什么不轨企图,优子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 “那么,我必须重新打算一下了。”优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是卖药的话,即使现在凭乙照应急,一旦回到富山,还是必须得到千寿堂的承认,补充不足的药品,而且我还必须向鱼津博物馆请假。” “是啊,要是那么决定了,就立刻行动吧。”浅见匆匆地结完账,又一次拎起沉重的行李,跑在优子前面,向公寓走去。看着他那匆忙的样子,虽说不太好,优子还是不由得冲着他的背影笑了,真是可爱啊。 鸡鸣庄从外面看还不错,可内部装修非常粗糙,是那种典型的简易木造公寓。最近那些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的学生,对它都会敬而远之。而且优子爷爷的房间是朝北的、不大能照着太阳的一室户,可房间却相当干净整洁。 一进屋,浅见立刻把窗帘拉开,打开窗户,这是替优子考虑的。因为房门不能敞开着不关,但如果不拉开窗帘,又会使人产生误会,对优子影响不好。浅见这种颇有绅士风度的做法也使优子觉得很新鲜。元原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这样替优子考虑过。 房间里除了电视机外,没有什么大件家具。可一个用于保管商品的、机密性能很好的、崭新的橱柜却散发着一种与古老公寓不协调的异彩。现在已成为“遗物”的商品被分成几类,马上要运出去。刚才要送往邮局的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优子无精打采地把已经捆绑好的东西重新打开。 里面大概有50多种药品,家庭常备的基本药总共有20种,主要是治感冒、头痛、胃痛、痢疾、擦伤、跌打伤之类的常备药和眼药水、湿布药(用水、热水、药水浸湿做消炎用的)等,此外还有这些药的改进品和绷带、纱布、脱脂棉、橡皮膏及六神丸、熊胆圆之类的高价急救药,这些都是必需常备药。 浅见不时要求优子说明一下各种药品的功效。真是耳濡目染,优子对这些药相当精通。浅见心服口服地称赞道:“真了不起啊。” “我在家记账,而爷爷出门前我也帮他做些准备工作,所以……” 优子郁闷地默默整理着爷爷外出卖药时带的硬铝盒。 “啊,这个,是置高表吧。” 浅见从盒中拿出一本未使用的置高表。 “难道没有已经记完了的置高表的副本吗?” “置高表的副本放在富山的家中了。如果你需要的话,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过来。” 优子说着,眼睛朝上看了看浅见,再次确认似地问道:“那个……你说帮我,是认真的吗?” “哈哈哈,当然是认真的哟。我会开车给你好好当向导的。” 浅见开心地笑着。 橱柜的抽屉里放着客户的名册和地图。梶川老人的销售范围是以丰岛区驹人六丁目附近为中心的。丰岛区包括从巢鸭到板桥的一部分、北区到龙野川、西原、中里、田端、文京区的本驹人和千石,范围相当广。 “你爷爷的销售范围很大呢。” 浅见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是呀,那我们不是有点顾不过来吗?” 优子反问道,好像想叫浅见不要那么乐观。 “不,你爷爷都行,我和你这么年轻,不可能不行的。” 浅见虚张声势地故意尖声说道。也许他正盯着地图,想象着梶川老人开拓的那一片“服务销售区”吧,浅见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沉重。可优子一问:“真的行吗?”他又呼地把胸脯一挺说:“当然没问题。”优子渐渐希望浅见真的别改变主意了。 优子要坐上野新干线回富山去了,浅见到驹人车站给她送行。在检票口分手时,优子又再次叮嘱道:“你真的这么帮我吗?” “你怎么还说这个话呀。这一切都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优子看着浅见,不知不觉眼眸中放出一种异样的光彩。那是一种与对工作拍档的感谢所不同的、含有特别韵味的眼神,优子自己也感觉到了。浅见呢,他似乎也觉察到了这种异样的眼神,脸上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爷爷被杀,简直太意外了。可是,我们要面对现实,一切从头开始进行调查,直到抓住杀害你爷爷的凶手。” 浅见慌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很明显是要故意打岔。 (这个人还很纯呢!) 优子心里暗笑道。她挥了挥手,说声:“那么,我走了。”就进了检票口。 坐下午三点二十分从东京开出的“朝日”号,在长冈换车,晚上七点不到就可以到富山。看惯了东京那繁华的街道,故乡的街道显得是那么寂静。优子坐上出租车,刚一到家,没想到舞鹤东署的两名警察正在家等着她回来。 “听你奶奶说,你坐七点的车回来,所以我们就在这等着了。” 一位叫今峰的年长一点的警察态度和蔼地说道,另—位年轻的警察则代替奶奶,在给优子倒茶。虽然从医院里回来了,但奶奶腿脚仍不太方便。优子说了声:“我自己来吧。”却被警察劝住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那么,东京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吗?” 今峰问道。 “是的,我原是那么打算的,可是……” 优子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浅见的出现,以及他要帮忙进行调查的事告诉了警察。话里还有对警察什么也不想干,有些讽刺挖苦的意思。 今峰微微低着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随声应和着。可优子一说完,他就满脸不高兴地说:“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是吗?我倒觉得他是个非常亲切的好人。” “也许是那样吧,可他不是有点过于亲切了吗?他不是期待什么报酬吧?” “不会的,仅仅是出于好奇心和正义感。” “哈哈哈,即使是好奇,也不至于那么热心吧?” “还有正义感呢……” “正义感?你相信那个吗?” 今峰眼睛向上扫了一眼优子。那是一双警察所特有的、窥视人们内心深处秘密的眼睛。优子的心猛地一沉,觉得自己内心仿佛已被对方看透了。 “要是相信的话,不行吗?” 优子反问道。 “呀,我可没那么说,可是……” 今峰苦笑道。 “警察总是习惯怀疑人吧。可是相信人是件好事哟,只要对方没有搞错的话……” 优子对今峰那种不相信人的说法非常讨厌。 “总之我们要调查一下那个叫浅见的人。” “请别调查。那样的话,就像我告密一样。” “没关系的,我们当然不会直接与他接触,只是暗中了解一下他的底细,不会给你增添麻烦的。” “但是……唉,我要不跟你们说就好了。” “哈哈哈,你不会那么想吧。如果他是你的恋人,那可另当别论,可你和他也只见过几次面。而且……”今峰突然严肃地说,“最好还是确认一下那个人是否与案件有关。” “什么,与案件有关,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说浅见是凶手吗?” “我们没那么说,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他对这案子会那么关心呢?” “……” 优子沉默不语。如果这样穷追到底的话,即使说是“为了正义”,可连她自己也缺乏足够的自信。按常理来考虑的话,确实像今峰所说,为什么他对这案子会那么关心,这一点很值得怀疑。如果和元原的态度对照来想的话,这一点就更加明显了。 “可是,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和以前那样,没有任何成见地与浅见打交道吧。不然的话,他会防着你的。” 他们的口气就像肯定浅见是罪犯似的。 警察走后,优子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什么也干不下去,只是坐在那呆呆地想着什么。 “要是像警察说的那样……” 刚才有警察在而一直没说话的奶奶此刻也担心地说道。奶奶是个旧式的、典型的夫唱妇随型的女人,平常话很少,只是一味地忠实于她的老伴。 “世上真会有那么好的人吗?” 虽然奶奶的声音有气无力,但却比警察更有说服力,让人觉得“也许真是那样呢”。 “我知道了。”优子边开始收抬边说,“真要是那样的话,我就要小心地和他交往,慢慢地看清他的真面目。” “那样太危险了吧。” 奶奶不安地不停摇着头。 4 优子和浅见的可笑的“卖药人”游戏从五月十五日正式开始了。每天早晨十点,浅见的“索拉”(音译,一种车名)就到鸡鸣庄附近来接优子。“索拉”是日本汽车中的高档车,所以小区的居民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我不知道你开这么高级的车。” 优子第一天很吃惊而且有点为难地说道。哪有坐着“索拉”卖药的呢? “难道不好吗?‘索拉’也好,摩托车也好,在可用性这点上,没有大的差别。” 虽然这么说,可是考虑到客户方的反应,浅见决定还是把车停在离客户家稍稍远一点的地方。 每一家都对年轻女孩而不是老人来卖药感到很吃惊。等优子解释说她爷爷死了,她是来接替的之后,大家都觉得很可怜,有的买了一般不储备的熊胆圆等高价药,有的还拿出点心和茶什么的招待她,“这么漂亮的姑娘……”因为优子不好说外面还有同伴等着,所以有时浅见要等上三十多分钟。 可是浅见丝毫没有等得不耐烦的样子,似乎时间再长些也没关系,所以优子东聊西扯,以便尽可能多地从顾客口中打听些消息。但每户都不用问,就主动说起梶川老人来。 “你爷爷人可真好啊。”这是所有人的评价。 也有人说:“没有钱的时候,你爷爷就等到我们发薪水时再来收,他真是个好人。”优子还听说爷爷在得知对方感冒怎么也不好、肚子痛的时候,就根据症状,无偿提供与常备药不同的一次服下的药剂,或提议说最好去看看医生什么的,比亲人还关心他们。 有一次梶川老人会碰上夫妻俩正在吵架并为此受到了牵连。这件事,优子从爷爷那听过一些。这次访问那家人时,那家的太太告诉了优子当时的经过。正在吵架的她把茶叶筒从屋里扔出来,正好砸在刚开门进来的梶川老人额头上,额头顿时被砸伤了,说起来就像笑话一样。“你爷爷额头出血了,真吓了我们一跳,哪还顾得上吵架。幸亏用你爷爷给的红药水立刻止住了血,后来经你爷爷一劝,我们也没再吵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那女人边笑边说,说着说着,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 每次听到诸如此类的故事,优子都在开车时或在吃午饭的小饭馆一一告诉浅见。 浅见不管对什么样的故事,好像都觉得很有意思,兴趣盎然地听着,似乎等待一点也不辛苦。 但是,丝毫没有迹象表明目的旨在悬场账的罪犯要搅乱梶川老人开拓的一大片销售市场。整整过了五天,平均一天20家,两人已经拜访了100家顾客了。可岂止是像凶手的人,连商业敌人在伺机窥探的迹象都没有。 “唉,这么看来,凶手目的不是悬场账,只是普通的抢劫吧。” 优子的信心一点点丧失殆尽,有气无力地说道。浅见对此也不表示反对。 “也许是那样吧。可要是那样的话,我们那么做就对了,关键是要能够明确杀人动机。” “但我们那么做不是徒劳吗?你也挺忙的……” “不,我有的是时间。而且,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在车中工作。” 浅见展示着他的便携式电脑说道。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优子心中不时地掠过种种疑虑,奶奶的话又回荡在优子耳边,“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好的人”。但浅见的目的是什么,优子又全然不知。 虽然浅见看起来漫不经心,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终于在第八天的下午,浅见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恐怕……不,肯定是仇恨。” “仇恨?” 优子好像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 “但是,为什么,又是谁……” “当然,我不知道凶手是谁,可应该首先沿着仇恨这条线索查下去,最好向警方这么建议一下,但是……” 浅见好像很烦恼地抬头看看天,他知道警察是不会听一个外行人的话的。 “我觉得爷爷不会遭什么人嫉恨的。” 优子再次表明自己的想法,她相信那个本性善良的爷爷即使稍有差错,也不会招致别人的怨恨。 “是啊,这一路听到大家对你爷爷的评价,谁都会那么认为的。可遗憾的是,即使是那样的好人,有时也会被人嫉恨的,不是有不受欢迎的好意这一说吗?” “有是有,可是……” 优子悲伤地说道。 “如果是怨恨的话,你爷爷应该是在舞鹤见到了什么熟人,警方应该加紧确定那个人是谁。” 浅见不顾优子的心情,生气似的皱着眉头。 “那之后,警察没向你的家人和你说些什么吗?” “这个……什么也没说。” 那当然是撒谎。离开富山前,今峰刑警还提醒她“要小心啊”,之后,还通了两次电话。今峰一直在注视着这边的动静,特别是浅见这个人。关于浅见的一举一动,优子几乎全部照实相告。虽然浅见没有什么必须特别留意、值得怀疑的地方,但今峰仍说:“请多加注意,总之你爷爷是被人谋杀的。” 可电话联系最近也断了,难道警方对爷爷的案子已经不再关心了吗,优子心里忐忑不安。 “不,警方不会那么轻易就停止调查的。” 浅见笑优子有点杞人忧天。 “调查有时会陷入困境,但到那一步,至少需要一年或半年时间。即使在调查本部解散后,警方还是会安排几名专职调查员,继续进行调查。可是,要真到那一步的话,一般来说,案子就很难破了。” “那警方现在究竟在干什么呢?” “嗯,按常理来说,调查取证应该已经结束。如果警方断定是抢劫的话,应该是在寻找有前科的人和可疑人员。那样的话,时间就会拖得很长,调查也就很困难。” “那怎么办好呢?” “所以最好尽可能早的断定杀人动机是因为怨恨,转变调查方向。” “但警方会不会已经想到这些,而偷偷开始调查了呢?” “大概吧,我希望是那样。” 浅见暖昧地笑着,语气中夹杂着对警方的不信任。因为浅见没有明说,所以优子对他的暖昧态度非常着急:“这个人对警察到底怎么看呢?” 那天傍晚,优子一回到公寓,就试着给舞鹤东署打电话。正巧今峰刑警在警署,他漫不经心地问候道:“啊,优子小姐最近身体好吗?” “相当长时间没有联系了,爷爷的案子有进展吗?” 优子心急地问道。 “呀,很遗憾,目前还没有什么令人满意的进展。” 今峰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惭愧,他反问优子: “那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浅见这个人还在热心帮助你吗?” “工作方面嘛,他是在很热心地帮助我,可是对案子嘛,我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而且……” 优子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怎么了?而且,而且什么?” 今峰焦急地问道。 “他说想向警方提个建议。” “建议,什么建议?” “就是……他认为爷爷被杀不是普通的抢劫,而是怨恨。” “嗯……那理由是什么呢?他说了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他说府该尽快断定杀人动机是怨恨,并沿着这个方向查下去。如果不这样的话,案子就更加难破了。” “案子会越来越难……会这样吗?” 今峰低声笑了几下后说道: “这是他经过这八天来的调查,考虑后得出的结论吗?” “我想是吧。这么多天来一直在转,可根本就没有企图破坏爷爷生意的人,大概浅见是通过这一点才下此断定的吧。浅见表情挺严肃的。” “我明白了。” “那个浅见……这个人可以信任吗?” “什么?你为什么那么问?难道他有什么不能信任的迹象吗?” “那倒没有,但你们不也认为他对这案子这么关心有点可疑吗?都调查过了吗?” “啊,这个,我们大致调查了一下,浅见并没有什么犯罪记录。” “即使没有前科,也不能保证将来不犯罪呀?” “哈哈哈,那倒是,不过,你放心吧,他知道你背后有警方在保护,不会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但他是否对某个人别有用心,这一点我们警方还无法掌握。” “啊?你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他这么亲切地、竭尽全力地帮助你,不是因为对你有相当的好感吗?” “好感,对我吗?” 优子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脸上来了。 “没有的事,浅见根本没那意思。” 优子说的倒是事实,浅见没有做过任何让优子感到他别有用心的举动。虽说纯粹对案子表示关心,但如果孤男寡女一起相处了八天,而且大部分时间是共处于一辆狭小的汽车中的话,多少应该会有一点那种想法吧。 (难道是我没有魅力吗?) 优子不时地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地打量自己。有的地方长得太严肃了,但总的来说,还是一张相当天真无邪的脸。硬要挑点什么毛病的话,也许缺少点女人味。奶奶经常叹息:“骑摩托车,就不像正经女孩。”的确,在骑摩托车的时候,连优子自己也觉得性情变粗犷了。 “就这样,不用担心,没问题的。”今峰漫不经心地说着,随后挂断了电话。优子心里有些担心,他究竟凭什么说可以放心,总之暂且相信对浅见身份调查的结果吧。 第03章 丹后路之旅 1 须美子不高兴地说:“有客人来了。”这时浅见刚好写完《旅行与历史》杂志的那篇报道的初稿。浅见以越中富山药品销售的历史和现状为铺垫,用富有生活气息的纪实性笔调认真地描写了与此相关的一群人。对最近的这项工作,连浅见自己都充满信心,觉得能够写得很有意思。 富山的药品销售是一种职业,同时也可以说是日本特有的文化象征。这么说,也许有点过分夸奖之嫌,但这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奉承话,而是很有说服力的。 可是因为藤田主编嘴损,为人又特别小气,也许他会在什么地方找点碴儿,扣些稿费。 “好像是警察哟。” 须美子小声地说道,她是担心雪江听到。警视厅刑事局长家出现警察,好像不大合适。 “谢谢。” 浅见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见到两个警察打扮的男人站在那,愁眉不展地看着这边。 “浅见光彦先生吗?我们是……” 两人在小声地自我介绍的时候,浅见伸手打断了他们,把两人带进了客厅。须美子目不转睛地窥视着,然后说了声:“我去给你们倒茶。”就退出去了。 “你们是舞鹤东署的吧。” 浅见开门见山地说道。他们两人很吃惊地互相对望了一眼。 “是的,我是舞鹤东署的今峰,这位是京都府警察本部的山本。” 两人的名片上都写着“巡查部长”的头衔,也就是所谓的“部长刑警”。尽管如此,说话用敬语,大概是因为查出浅见的哥哥是阳一郎吧。 “我们不想耽误您太长的时间,就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说吧。” 今峰刑警一口气说了出来,好像要证实浅见的猜测样,语气非常紧张,简直就像给上司汇报似的。大概他们也觉得在刑事局长家里不舒服吧。 “实际上,我们从梶川优子那听说了您的事。听说您认为梶川被杀是出于怨恨。” (果然是这样……)这也正如浅见所预料的那样,优子听浅见说完后,立刻就跟警察进行了联系。尽管如此,照警方的速度来看,反应还是相当迅速的。话说出后没几天就来找他,也许是因为对方是刑事局长的弟弟吧。 “是的,我确实那么说过。” 浅见毫不避讳地答道。”那么您这么说的根据到底是什么呢?” “我并没有什么确凿的根据。” “什么?可是您不是怂恿梶川优子小姐这么跟警方说的吗?” “怂恿?怎么会呢?我只是提醒她向警方提个建议怎么样?” “这难道不是怂恿吗?不管怎样,既然您这么说,我们想您肯定有什么确凿的根据吧,我们非常想听一听。”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根据,仅仅是直觉而已。我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可是……” “仅仅是直觉吗?可是,说出那样仅仅凭直觉、不负责任的……噢,请不要生气。恕我直言,别人暂且不管,可浅见刑事局长的弟弟这么说,我们就不能不理会了。” 终于说出了真实想法。今峰的话语听起来似乎感到相当遗憾,浅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被人认为是凭借哥哥的威风,这才是令人遗憾的事呢。 “那可真让我为难。哥哥是哥哥,我是我。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去多管闲事似地提建议。”浅见的语气不知不觉强硬了起来。给他们送来红茶的须美子察觉出现场气氛不对,呆呆地站在那不动。 “啊,须美子,谢谢。” 浅见从须美子手中接过托盘,向她使眼色,叫她出去。须美子很担心地边往外走,边回头,最后把门关上了。 “浅见,请您不要误会。我们这次来并不是要使您为难,挖苦您什么的。”今峰苦笑着说道,“正因为是刑事局长的弟弟说应该沿着怨恨这条线索查下去,我们才直率地认为你手里大概掌握了什么情况。总而言之,我们是为了听一些对案件有所帮助的建议才来的。” “是这样啊……那我向你们道歉。不过,我要说我哥哥与这案子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只不过是个外行。既没有警方需要的材料和证据,也不清楚案件有什么样的背景。正因为这样,我只有依靠自己的直觉和推断了,最多不过是从事情发展的状况进行推理。可是,如果警方不沿着怨恨这条线追查下去,或者……怎么说呢,忽视这条线索的话,那明显就是个错误,所以我才说最好提醒警方注意之类的话,仅此而已。” “当然……”今峰急不可耐地插嘴,“我们并不是忽视怨恨这条线索,而是对被害人周围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可是没有发现谁与梶川老人有纠纷。也就是说我们只有认为其犯罪目的在于抢劫。” “主要是调查和他有来往关系的人吗?” “那当然也有。此外,我们还打算从他过去到现在的所有朋友当中,仔细调查一下有没有和他有过纠纷的人,包括他家属和亲戚的私人交往以及和附近邻居的交往。” “旅馆的老板怎么样?还有服务员。” “旅馆?啊,是舞鹤旅馆吗?我们当然找他们问了话,可是什么也没发现。不管是谁,都没有对被害人怀恨在心。就连一不小心,可能成为商业敌人的工作同仁也这么说。梶川为人稳健,待人亲切……对了,你也和他孙女一起拜访过那些老主顾吧。关于这一点,你一定也有所耳闻。” “车站工作人员怎么样?你们找他们问过话吗?” 浅见不慌不忙地问着,今峰和山本很吃惊似地眨眨眼,互相看了一眼。 “车站工作人员?哪的车站工作人员呢?” “例如东舞鹤车站什么的。” “东舞鹤车站,我们问过了,但你认为我们要问些什么呢?” “总而言之,要搞清楚是否有人恨梶川。” “什么?恨被害人吗?这是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通过检票口的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发生了些小纠纷,梶川骂了有关工作人员之类的事。” “这个……” 浅见笑着说道,可今峰却吃惊得连笑也笑不出来。 “没听说有这样的事发生。就算有这样的小插曲,也不可能为这么点事就杀人吧。” “不,我只是举个例子说说而已。在旅行的途中,不是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吗?出租车司机胡乱驾驶、在公共汽车站排队等车时,有人加塞什么的。如果有谁对梶川老人责备他而怀恨在心的话,当两人在舞鹤相遇时,心中的怨恨不是有可能再次点燃吗?” “这想法太愚……” 刚要说“太愚蠢了”,今峰又慌忙地闭住了嘴。 “这想法也许的确有些愚蠢,但听说最近有很多人做事很冲动。就在最近,不是有个年轻人团伙吗?不管对方是谁,顺手就对遇到的人施以暴力、杀人。未必就没有对擦肩而过时,肩膀碰了一下而怀恨在心的人,即使有因冲动而犯罪的病态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哟。” “那倒是,可是……您是说要向车站工作人员、出租车驾驶员这样在旅行途中遇到的所有人都进行问话吗?” “我没说要那样。可是,既然梶川老人是在旅行途中被杀的,那么在旅行途中有与犯罪有关的因素,这么想应该是很理所当然的吧。犯罪动机也许不是在舞鹤突然产生的,我想至少应该顺着梶川老人的旅程,一路查找下去吧。” “……” 今峰刑警沉默不语。他并不是说不过浅见,怎么说呢,他认为这不值得一说。的确,作为现实问题考虑的话,梶川老人在旅行途中遇到的人岂止几百人,包括仅仅是擦肩而过的人在内,将达到成千上万。即使和谁的肩膀碰了一下,那怎么可能找得出来呢——连想想都觉得太傻了。 “警方不会做那种毫无目标的调查吧。” 浅见不安地问道。 “不,根据时间和场合,有时即使是不着边际的事也得干。可是这次案子,怎么说呢……我们并不是不愿去查,可您说的……喂,山本,你怎么看?” 今峰回过头来问同伴。 “这不是相当困难吗?要是有什么线索追查下去的话还行,可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光是沿着被害者的旅程查找下去,这种如同把调查费用往水里扔的事,我不赞同。” 山本面无表情地不停摇头。 “是啊,是这么回事。” 今峰把脸转向浅见,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浅见反驳说:“你们了解梶川老人的旅程吗?要是清楚的话,请告诉我。” “什么?这么说,浅见要试着走一程,是这样吗?” “是的,反正我有时间,正想到什么地方去旅行呢。” “真令人吃惊呀……” 今峰往沙发靠背上压了压,尽量把胸挺起来。他真的要这么干吗?——今峰在感到吃惊的同时,心中有稍许不快,本是警察分内的事,他偏偏要去干,好像警察的职责受到了侵犯似的。 “你们也许觉得我真是个好事的家伙吧。可是与普通的游山玩水的旅行相比,还是带着这种目的的旅行比较有意义,而且一看见梶川的孙女,我就想设法抓住凶手。” 浅见辩解地说道,好像说得今峰也明白了。 “你的确要这么做吗?要那样的话,我明白了。” 今峰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高兴地点着头。浅见与其说要解除今峰的误解,不如说要利用他这个误解。而且在使浅见执着于这案子的动力当中,确实也包含着对梶川优子的好感,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 警方掌握的梶川寻助的旅行过程大致如下: 四月十二日上午八时离开东京驹入的公寓 同日下午五时到京都府福知山市堀山旅馆住宿 四月十三日上午八时离开堀山旅馆 同日下午四时半到舞鹤市美月馆住宿 同日晚上七时半外出 四月十四日中午十二时三十分在舞鹤市返还纪念公园发现其尸体 “四月十三日的活动有点不大清楚。从早晨离开福知山旅馆到下午到舞鹤旅馆投宿,这之间有相当长的时间呢。这段时间里,他去干什么了呢?我们还没掌握。” “听被害人的妻子说,他中途经过大江町和天桥立后,去了舞鹤。” “大江町,是那个有大江山的地方吗?山上有个酒吞童子的?” “是的,但听说梶川去那的目的不是酒吞童子,而是‘战友’歌碑。‘战友’歌碑,您知道吗?” “这个……我不太了解。” “不是有首很老的叫《战友》的军歌吗?‘这儿是几百里的国土……’您没听过这首歌吗?” 也许是记忆模糊了吧,今峰唱的调子听起来总觉得很怪。 “你这么一唱,我好像记得在哪听到过……啊,对了,右翼宣传车的喇叭放着这首歌满大街转悠。” “是啊,就是那首歌。听说那首歌的作词者是大江町出身的,所以建了座纪念碑。梶川在战争结束后,被扣留在西伯利亚,好多战友都死了呢,这次旅行也是为了悼念他们。他在福知山停留也是因为那曾经有个陆军步兵连队,听说梶川就是在那入伍的。” 浅见脑海中又浮现出梶川老人悼念战友、孤独旅行的一幕。 虽然还没看过照片,但浅见想应该是个瘦瘦的老头吧。浅见觉得自己已经能充分了解老人祈求战友们灵魂安息的那份心情了。 傍晚对分,浅见给优子打了个电话,问她爷爷在旅行途中有没有跟家里联系过。 “每天晚上都打电话的,总是告诉我们他那天遇到的一些事。” “他有没有说过碰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不,这倒没有。” “最后一次联系是在出事那天吗?” “是的,爷爷那天像往常一样,七时左右给我们打了电话。” “他那时的心情怎么样?” “好像很高兴。说什么旅行时,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奇遇,非常有意思。’ “奇遇?意想不到的……那是什么意思?” “这……” “他遇见了谁呢?” “不知道。” “前面几个晚上,他没说过这样的事吗?” “是的,没说过。” 这么说,难道是在梶川离开福知山旅馆,到住进舞鹤美月馆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浅见脑中突然蹦出今峰说的福知山步兵连队的事。 2 五月末,浅见从丹后出发,前往舞鹤旅行。原打算像往常一样,开“索拉”去,可为了亲身经历一下梶川寻助的那趟旅行,浅见还是决定乘新干线到京都,从那转乘山阴本线到福知山,一路追寻着梶川的足迹。 新干线一般有七成的乘车率,可十二点二十五分从京都开出的山阴本线却是空空荡荡的,下午一点半多一些到了福知山。这是一条古老建筑与现代建筑相混合的街道,静静地,像睡着了一样。天空中飘着几朵淡淡的薄云,似乎到了梅雨期。梶川寻助住的堀山旅馆离车站很近,非常方便。可旅馆非常破旧,而且很粗糙,这时候是不会有人愿意住的吧。虽然是周末,可除了浅见外,好像还没有一个客人。 旅馆老板也知道了梶川遇害的事。出事那天,舞鹤的美月馆给他来了电话。 “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啊,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呢?” 老板不由得大发感叹。从老板的上一辈开始,梶川就是这家旅馆的客人,究其根源的话,大概是战争时期,当他还是福知山第120号连队军士的时候,就在这家旅馆住过。 “梶川住在这的时候,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吗?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发生过纠纷吗?”浅见问道。 “不,没这样的事。他跟以前一样,一个人笑眯眯地,说着‘天气终于好了’之类的话。” 因为是下午两点,离地方旅馆办理投宿登记手续的时间还早,所以梶川到达后,只是把行李寄存了一下,就离开了,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的。” 旅馆老板说道。过去的连队本部旧址现在已经变成自卫队驻地了,可到那附近随便走走,参拜一下御灵神社,好像是梶川到福知山的必修课。 梶川晚饭是在房间里吃的,大概从六点半开始,到七点半收拾完毕。饭后,看了会儿电视,十点前上床睡觉。 “他饭后从不出去。就我所知,这十多年、将近二十年来,总是这个样子。” 似乎梶川觉得在以悼念战友为目的的旅行中,夜晚在灯红酒绿的街上闲逛不大合适。 “可是,他在舞鹤,晚上出去过的。” “是的,是的,那件事美月馆老板也觉得很少见呢。听说梶川晚上出去,这还是头一次呢。” 浅见也模仿梶川,把行李寄存后,就到街上逛去了。 福知山市也许是因为没有遭遇过战争灾难的缘故吧,还残留着许多古老的木造房屋,最有特点的是三层楼的建筑很多,这点从堀山旅馆等很早以前就有的旅馆和饭店上,就能看出来。福知山城和御灵神社等,都有很多绿化地带,但都非常小。街道显得是那么安静而美丽。 “战争时期,这儿有个20连队和120连队吧,好像现在他们也时不时地聚在一起开个战友会。” 送浅见去自卫队驻地的出租车司机不用浅见问,就主动地给他介绍起来。可是,据旅馆老板说,梶川来福知山的时候总是一个人,为什么他不想参加战友会呢?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令人伤心的往事吗? 陆上自卫队第七普通科连队福知山驻地就在原陆军步兵20连队、120连队本部旧址处,占地面积大概有一个普通大学的校园那么大,小丘上建有十栋左右的楼,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庄严的感觉。 正门没有步哨,在进门的左手处有一个岗亭。浅见向其出示了名片,问他四月十三日有没有一个叫“梶川寻助”的人来参观。门卫一开始很警戒,不愿意说,可当浅见告诉他梶川已经遇害,他是受梶川家人的委托前来时,门卫的态度立刻变得亲切了。 在来访者登记名册中,有梶川寻助的名字,他的来访目的是“参观史料馆”。史料馆在小丘的最高处,原为将校集会场所。门卫与那进行了一下联系,馆长表示同意。 史料馆长是一个叫林田的、长得像野猪般粗犷的男人,穿着佩有“陆军上士”领章的制服。也许是在训练中受了伤,他的脚好像有些跛。而且大概是对史料馆工作非常专心吧,他说着说着就和浅见的来访目的相脱节,热心地讲解起资料和战史了。 林田非常熟悉梶川。 “他是120连队的幸存者,为了悼念死去的战友,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一个人来,热心地参观史料馆。是吗?他被人杀了吗?” 林田显出一副黯然的神情。 “听说12o连队的人现在仍聚在一起举行战友会,梶川好像不想参加,总是一个人像巡礼似的来这参观,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120连队被派往北方战场,战争快要结束时,由于苏联军队参战,伤亡非常惨重,而且听说被扣留在西伯利亚的那段日子过得很凄惨,大概在那期间,发生了什么悲惨的事吧。但与同从福知山被派往南方战场的20连队相比,还算好一些。” 据说20连队在科雷西多岛一战和莱特岛一战中,全部光荣牺牲了。林田上士特意从里面拿出战史和日志本,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20连队的最后作战是多么多么悲壮。如果照这样说下去,会一直说到傍晚。浅见只好鼓起勇气,举起了手。 “打断一下,我想问一问梶川的事,他在这有没有和谁碰面?” “什么?哦,没有。那天下午这只有梶川一人,今天就你一人。” 按道理来说,他应当滔滔不绝地给浅见作介绍。对喜好说话的林田来说,浅见是个非常合适的说话对象。可浅见不能忍受他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于是趁还没被他说晕,匆匆离开了那儿。 堀山旅馆老板也说那天没看到梶川老人有什么特别奇怪的表现。从史料馆回去后,他照例给孙女优子打了一通电话。这么看来,如果有什么事发生的话,或遇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应该是在第二天从旅馆出来后,到舞鹤的美月馆之间发生的吧。 第二天清晨七点,浅见吃罢早饭,就匆匆忙忙地从旅馆出发了。 从福知山坐“北近畿tango铁路”这一私营铁路,二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大江车站。“tango铁路”这个名字给人一种要跳跃的感觉1。“tango”当然就是“丹后”,是典型的第三分局的地方线—— 1“丹后”的日语发音和探戈的发音相同,故有跳跃的感觉。 上午八点多,从福知山开出的火车挂了两节车厢,与东京的上班高峰没法比,但上班、上学的人还是把火车塞得挤挤的。 大江车站刚刚整修过,站内相当明亮。车站位于大江町商工物产会馆中,这是一个以当地名产品为中心的购物中心一样的建筑物。一出站,迎面是一个广场,正面是一个像神社或寺庙大礼堂那样的通风回廊,瓦片盖的屋顶下只有几根柱子在支撑着。旁边并排立着几根石柱,上面放着全国各地的巨大的鬼头瓦。据物产会馆的小册子介绍,这被称作“鬼面柱回廊”。 从小册子上的草图来看,《战友》歌碑似乎并不远,走着都能到,但农村的所谓“就在那边”,实际上是出乎意料的远,所以浅见还是决定向车站前面的出租车司机确认下。说不定梶川老人也是坐出租车去的。 车站前面停着几辆出租车,一辆随时准备载客的出租车司机看了一眼梶川老人的照片,说道:“看着眼熟。他叫我去鬼博接他,然后送他玄宫津。” “鬼博是什么地方?” “就是大江山附近的鬼博物馆。他的确是打电话叫我去的。大概去的时候是坐公共汽车,于是一狠心决定坐出租车去宫津吧。他在车里好像是这么说的。那还是四月中旬的事呢。” “是的,是四月中旬。”浅见激动起来,“那时梶川——哦,是那位老人的名字,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这个……什么样子呢?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老人家人很好的,也许是喜欢说话的缘故吧,在去宫津的路上,一个劲地说个不停。这么说来,我好像记得他说今年春天要退职……那位老人怎么了?” “他死了。” “什么?真的吗?那可真是……他看起来气色很好啊。可是那么大年纪,还要到处去给客户送药,推销药品,一定很辛苦吧。他也说世上总会碰到一些预想不到的事。” 浅见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是吗?他真的说了碰到一些预想不到的事吗?” “是的,他是那么说的。” “那是在给客户送药的时候,还是在旅行途中呢?” “这个嘛……他是怎么说的呢?我只记得他说过,可记不得他是怎么说的了。不过,他说在富山推销药品,应该是在给客户送药时吧。” 作为出租车司机,一个月内要送好几百名乘客,并且都和他们交谈过,是不可能清楚地记住其中某一个人的。可是,他说的“出乎意料的事”,如果和优子从爷爷那听到的指的是同一件事的话,那么,梶川应该是在从福知山旅馆出来,到乘出租车这段时间里,碰到了什么“预想不到的事”。 为了表示感谢,浅见决定坐那辆出租车。 《战友》歌碑比想象的气派多了。假山上建了三座刻有歌词的大石碑,周围经过一番修整,已成为绿地公园。虽然已过了盛开期,但即将凋谢的杜鹃花仍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歌碑周围除了浅见外,空无一人。要在这个地方搞清楚梶川老人是否遇见了什么人.看样子是不可能的了。 浅见于是前往鬼博物馆。鬼博物馆在距离车站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靠近大江山登山口处的山谷的一片小土坡上。好像模仿鬼的角一样,建筑物两旁对称地盖着的两个屋顶朝向天空,样子非常奇妙。进去一看,才知道它真正的名字是“日本鬼交流博物馆”。 司机问:“要等您吗?”浅见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坐出租车去宫津。虽然口袋里的路费已经很寒碜了,但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 博物馆的参观费是三百日元,因为是公营设施,所以很便宜。尽管如此,浅见还是很心痛地听到现金出纳自动记录器的铃“当”地响了一声。 不愧是“鬼博物馆”,到处都是鬼的面具和绘画等各种各样与鬼有关的东西。馆内站着一个负责介绍的女人。浅见在看展示品前,先走到这女人的身旁,递上名片:“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件事。”说着给她看梶川的照片。 “四月中旬,这个老人到这来了。你还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的。” 原以为没什么希望,没想到立刻就有了反应。 “他是一个人来参观的。” “是的,是的。你记忆力娄好啊。” “你过奖了。” 这个女人很腼腆地把身子稍稍转了过去笑道。她大概二十二、三岁,不胖,身材非常匀称,看起来很健康,带着些天真烂漫的脸在周围“鬼”的映衬下,像向日葵一样充满勃勃生机。 “早上来这上班的时候,在《战友》歌碑前遇到了那位老人,所以我还记得呢。而且他还叫来了出租车……” 她本来好像还要说什么,但中途又改变了主意没有说下去。大概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说些多余的话吧。 “对不起,请问你贵姓?” “高宫,高宫明美。” “啊,是高宫小姐,对不起,关于那位老人,我还有些问题想问问你,可以吗?” “行啊,没关系。那位老人怎么啦?” 高宫明美不安地问道。 “实际上他已经死了——而且是彼人杀死的。对了,就在碰见你那那天晚上。” “什么……” 高宫明美惊叫道。周围也没有其他游客,售票处的女售票员非常吃惊地从窗口探出头来,往这边看。 “因为事件发生在京都府,我想报纸上大概也有相关报道吧。高宫小姐难道没有看到吗?” “是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在哪被杀的?””舞鹤。” “舞鹤?是那样吗?这么说来,电视上好像报道过,可真的就是那位老人吗?” “如果电视或报纸上登出照片来的话,也许高宫小姐就会注意到吧。” 浅见安慰似地说道。 但是,报纸上的照片很小,看不清楚,所以即使登出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注意到。“是这样啊,那位老人真的……” 明美好像还没有从震惊中摆脱出来,像说梦话一样,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那时,我们也是这么面对面站着,他说这儿的展示品比去年来的时候又多了一些,好像他已经来参观过好多次了。” “哦,那些事他也说了吗?那之后,他又说了什么?” “他说有好多战友死在了西伯利亚,每次一唱战友歌,就会难过得忍不住哭什么的。” “是啊……然后呢?” “就那些,不过……” 明美好像有些犹豫,浅见立刻就注意到了。 “好像还有什么吧。” 浅见笑着,十分温柔地问道。 “什么?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叫来了出租车,准备离开这里时,在门口碰见了一个女人,和她说了几句。” “是碰到熟人了吗?” “那就不太清楚了。老人认识那个女的,但对方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态度非常冷淡。” “哦……” 浅见立刻就来了兴趣。 “你能给我详细说一说那时的情况吗?” “你要我详细说一说,可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明美在脑子里努力搜寻着那天的记忆,重新把梶川老人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下。老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一个女人。犹豫了一会儿以后他主动跟对方说话。老人看上去很亲切,可对方却像很为难。 “那他们说了些什么呢?”浅见又问道,“他们的谈话内容你还记得吗?” “因为他们在大门口那边,所以我听不大清楚,我想是要去哪之类的话吧。” “去哪,你知道去哪吗?” “的确是去舞鹤。” “舞鹤……” 浅见紧张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说了是舞鹤?” “是的,所以刚才听你说在舞鹤被杀时,吃了一惊。” “那么,他说了去舞鹤的什么地方或旅馆的名字吗?” “不,这个我没有听到。只记得他说去舞鹤,不过……后来,老人给那女人递了张名片一样的东西。” “名片?” “是不是名片,我不敢肯定,我并没有看得那么清楚。” “那个女人收下了吗?” “是的,她收下后,立刻就表示感谢,然后进馆里来了。” “梶川怎么样呢?” “因为出租车来了,老人准备坐进去……啊,对了,那时那女的男伴来了,两人错过去了。” “哦……那男的难道不是梶川认识的熟人吗?” “是的,好像是不认识。我见老人一—是梶川吧,不可思议似地看着他俩的背影。” “后来呢?” “就那样了。老人坐上出租车走了。” “那两人干了什么呢?” “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在馆内大概参观了三十分钟后就回去了。” “那个女的,对于前面遇到的梶川,向那男的说了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没说。我一直在旁边,所以两人说什么我都听得很清楚,只是说些展示品什么的,没有提到那位老人。” 这么说,难道梶川不是他们两人都认识的熟人吗? “那两人是什么样的?比如年龄、衣服什么的。” “女的大概三十岁左右,男的好像比她年轻一些。衣服都是那种最普通的、很休闭的,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他们像夫妻呢,还是像恋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处于二者之间吧。” “啊,处于夫妻和恋人之间?这说法倒很有意思,我好像很清楚当时的气氛了。” 浅见诚心诚意地夸奖明美,丝毫没有奉承的意思。 “那个男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比如是流里流气呢,还是像上班族,或是教师、医生什么的……” “看上去很正经,感觉有点像收拾得很潇洒的上班一族。可是,他好像是开着一辆银灰色奔驰来的,说不定是哪家的阔少爷。” “哦,是这样啊。你看见那辆车了?” “是的,他们回去的时候,我无意中看见停车场上停着的那辆车,是sl500还是600型,我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是那种运动型的敞篷奔驰,真的很棒耶。” 明美好像很羡慕似的两眼闪闪发光,一看就是爱车一族。 “你没有看见车牌号吗?” “怎么可能看得清车牌号呢?不过,我想是东京或那附近的人吧,因为他说着一口非常漂亮的普通话……那个人和梶川被杀有什么关系吗?” 也许是刚刚才发觉到浅见问话的意图吧,高宫明美突然不安地问道。 “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梶川在旅行途中遇到的人中,也许会有什么人知道一些与案件有关的东西吧。” “可是警察什么也没说呀。” “是呀,那就是说与案子没有任何关系,肯定是这样的。” 浅见笑着说道,好像想让明美放心。 分别前,浅见拜托明美,如果想起什么,就按名片上的地址和他联络。 3 一到宫津市内,就下起了毛毛细雨。街上旅馆和土特产商店一家挨一家,没有带伞的游客们三五成群地在街上跑着。 出租车司机们正在和公司联系,确认业务日报情况。中午十二点多,那天送梶川的出租车正好把浅见送到宫津的天桥立。 “他说要去文殊堂,坐人力车参观天桥立,然后去舞鹤。他在这儿下车后,确实是朝天桥立方向去的。当然是一个人。” 司机把自己看到的、梶川那天行程的最后一部分说给浅见听,等浅见下车后,他又返回了大江车站前的营业所。 毛毛细雨只是把路面打湿了,看样子不会下个不停。戴着防水性能很好的网球帽,穿着夹克衫的浅见丝毫不担心会被雨淋湿。 站在梶川下车的地方,看着日本三景之一的天桥立,浅见不禁感慨万千。 天桥立是一个沙堤,把宫津湾分成外海(与谢海)和内海(阿苏海)。在全长3.6公里,宽19米至49米的被白沙覆盖的长长的沙洲上,大约有6600棵青松绘成了一幅美林图。和陆地分开的沙堤的南端叫做“小天桥”,经过一番修整后,陆地和天桥立之间的水域就像一条运河,而回旋桥则把陆地和天桥立连接起来了。浅见走近的时候,回旋桥正好转了个九十度,以便让矿石搬运船通过。 当回旋桥转回来的时候,已有十名游客在等着过去。出租车司机说的“文殊堂”指的就是从桥前往左稍走一点就到了的智恩寺。据告示牌的解说称,这也是日本三个文殊菩萨之一。可是,即使这么说,浅见也不知道另外两个文殊菩萨在哪。 也许雨天也是不错的天气吧,看不到一辆人力车。浅见向管理回旋桥的值班人员一打听,才知道联系人力车的地方。原来,人力车的生意通常是由几个旅馆的引路人合作经营的。“你说的人力车,就是跨斗三轮车吧。” 值班员笑道。 浅见照值班员告诉他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只听见一个男人很精神地说:“啊,您要车吗,我马上过去。” “不,我不要车,只是想向你打听件事……” “这么说,您是来采访的?” “是的,可以这么说吧。” 浅见立马答道。 “我明白了,那么请您在那稍等片刻。” 大约五分钟后,“跨斗三轮车”就来了。正像回旋桥值班人员说的那样,这不是普通的人力车,而是战后不久,在日本出现的、在印尼被称作“黄包车”的带车篷的跨斗三轮车。车夫戴着一顶圆草帽,胸前围着一块深蓝色的护胸,下身穿着一条紧腿裤,上身则穿着一件红领的半截外褂。这样一身打扮,蹬着过去的人力车,真让人觉得很幽默。 “您这么忙,我突然打扰,真是对不起。” 浅见一边拿出名片,一边致歉。 “什么呀,没关系的。今天不忙,还要请您给我们好好地宣传一下呢。” 这个车夫是个非常具有男子汉阳刚之气的男人,一张饱经日晒的脸上,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也给了浅见一张大大的名片,上面用黑体字印着: 宫津观光协会藤井直树 上路前,浅见拿出照相机,变换着角度拍了好几张,有时也请过路的游客来一张。藤并好像以前接受过很多次媒体采访,非常熟练地摆着各种姿势。 浅见不停地拍着照片,听着藤井介绍一些有趣的事后,若无其事似地拿出梶川老人的照片。 “实际上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下这个人的事……” 浅见的话还没说完,藤井就叫道,连脸色都变了。 “啊,这个老人是那个被杀的吗?” “那么,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当然知道。就是最近,大概一个月前吧,在舞鹤遭抢劫,被杀死的那个人吧。我还记得在那前一天,我用车送过这位客人。” 虽然藤井说“前一天”,可实际上梶川被杀就是在坐他车的那天晚上。 “我看了报纸上登的照片,可是不大清楚,我猜也许就是那个人吧,果然是他。那么说,你是那个老人的朋友吗?” 藤井好像有点害怕似地瞅着浅见。 “是的,可以算是朋友吧。那么,你没有把那件事告诉警方吗?” “要告诉吗?那种事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个警察模样的人来过,啰啰嗦嗦地问了半天,真让人受不了。我虽说认识,但那也只不过是他坐过我的车罢了,没有任何关系吧。” 大概就像藤井说的那样吧。既然警察按照梶川的行程查到这儿来,而没有查出藤井,那也不能责怪藤井保持沉默。 “老人当时给你什么样的印象?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没有……总之是个非常好的人。他很替我着想,说不要过于勉强,不用急,慢慢走,还给了我一些提神药。他说他在富山推销药品,决定干完今年后就退职,这次为悼念战友而进行豪华旅行什么的。” 梶川所说的“豪华旅行”就是住福知山破旧的旅馆、狠狠心才坐出租车和跨斗三轮车吗?真是实实在在的老百姓啊,让人觉得好笑又可怜。 “老人像不像在这附近卷入了什么纠纷?” “纠纷?不,一点也不像。那位老人回去的时候也是非常高兴的。如果在这附近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们不会不知道的。因为天桥立这地方的景色当然不用说,安静、平和也值得一看。” 在谈话中,他也不忘给当地做做宣传。照目前情况来看,只能认为梶川并没有因为卷入什么纠纷而因此惨遭杀害。 据藤井回忆说,梶川叫他来这的时候,正好和浅见叫他是同一时刻。然后,坐跨斗三轮车在天桥立转了一圈,大概花了五十分钟,这也和浅见“采访”所花的时间大体相同。也是在这个地方下的车,朝车站方向走去的。浅见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一点三十五分。 浅见也同样在藤井的目送下,朝车站方向走去。 从天桥立乘坐北近畿丹后铁路的宫津线至西舞鹤大概要花五十分钟,从西舞鹤到东舞鹤,坐jr(东京铁路)的舞鹤线,只要花九分钟,坐一站就到了。只要换车顺利,一个小时就能到那,而且是直达的火车。十四点十五分开,十五点二十九分就能到达东舞鹤。照梶川的行动来看,他很有可能坐的就是这趟火车。据今峰刑警询问舞鹤美月馆老板的情况得知,梶川坐出租车绕过返还公园,下午四点半左右到达旅馆,所以要是坐这趟火车的话,应该没有时间绕道别的地方。 车站前面并排开着五家店,都挂着同样的招牌——“食堂”。浅见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店名也没看清楚就走进其中一家,匆匆忙忙吃了一碗面,然后坐上了十四点十五分开往东舞鹤的火车。 火车沿着宫津、栗田、丹后由良这一路非常美丽的海岸线疾驰,到河口附近过由良川后,方向一转,沿着河南下。 百人一首中有这么一首歌:“不停地摇着桨,渡过由良门的船夫,踏上了一条前途未卜的爱情之路。”有一种说法认为由于歌中把由良川河口的一片河面称作“由良门”,所以应该是作者曾祢好忠在丹后国任职时所作。但实际上,作为和歌题材的名胜“由良门”指的是纪淡海峡。 在由良有名的倒是“山椒大夫”吧。浅见想起小时候,读过安寿和厨子王的悲哀故事。人贩子、虐待、隐居、安寿小姐的死……最后,坏蛋山椒大夫被埋到土里,只剩下个脑袋,然后被竹制的锯子把脑袋切了下来。这是个非常阴惨的故事,作为森鸥外的作品而广为人知。故事就发生在这附近。 下午三点左右,浅见到达东舞鹤。 浅见等检票口安静后,便把梶川的照片给检票的人看。 “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刚一问,车站值班员就露出一副讨厌的神情。 “昨天警察来了,也是问同样的问题。不管你们问多少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我知道他是抢劫杀人案的被害者,可是,即使说他应该从这过,我们也不可能记住吧。不管你问谁,都是一样的。”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浅见只好不再问,匆匆地走了。即使那样,浅见对那位今峰能如此迅速地听取他的建议,还是非常感谢的。 浅见想,这样的话,一定要找到梶川坐的那辆出租车。向出租车营业所一打听,才知道送梶川的司机正在车站前等着接客人。浅见从营业所得知的那个车牌号的出租车位于等客车列的第五位。这样的话,顺序就要打乱了。但一经说明,浅见还是坐上了那辆车,前往返还公园。车上,浅见向那位司机打听了一些事情。 据说司机是在昨天警察向他进行调查时,才得知自己送的那位客人被杀了。 “听说报纸上登了,可我一点也没注意到。” 连案件现场附近的人都是这样,所以大江町“鬼博物馆”的女人没有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经警察一说,再一看照片,我想起来了。可是我送他是在白天,他被杀是在晚上,我那天一直忙到傍晚,和这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听司机介绍,梶川让出租车停在停车场,然后一直步行走到公园的纪念碑处。司机一直远远地看着他。 “与其说对着纪念碑,不如说他对着大海默默祷告哟。听他说在西伯利亚,失去了很多战友。” 那辆出租车载着浅见一直朝返还公园的方向驶去。返还公园在离舞鹤市区大约五公里的地方。以前不断有产业废物非法倒在这里,屡禁不止,舞鹤市当局只好把这个令人头疼的谷整个给填平了,经过一番修整,建成了这样一个非常漂亮的公园。然后又建了一个返还纪念馆,成为观光的又一个景点。 司机把车停在停车场,把浅见带到山丘上的纪念碑。浅见一边欣赏着左边的返还纪念馆,—边爬着长长的坡,不久就来到海角末端一个非常高的地方。只见那立着一块纪念碑,纪念碑后面的底下,也就是舞鹤湾最里面,那里延伸出一个码头。 “那就是过去撤回来的人登陆的码头旧址。” 司机向浅见介绍道。 深绿色的海面悄然无声,里面似乎沉淀着无数悲哀的过去。 梶川仅仅在纪念碑前默默地祷告了一会儿,就坐出租车回旅馆了。浅见也和他一样,可在下山丘的时候,他检查了一下发现梶川老人尸体的那个斜坡现场。这样他抵达美月馆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五十分。美月馆比福知山旅馆稍好一点,但也非常破旧。 虽然浅见没有预约,但一听说是“梶川寻助的朋友”,老板露出一副特别的神情说道:“是吗,那可真是……”他告诉浅见住一晚外加两顿饭正好七千日元。 “很便宜啊。”浅见刚这么一说,老板就接过话说:“是啊,我们对梶川介绍的客人优惠。他就像我们旅馆的流动广告牌,总为我们做宣传。” 说着说着,老板的眼眶就湿润了。 浅见被带到二楼的一间屋子,就那便宜的房租来说,这房间还是不错的。正因为房子旧,所以空调设备什么的好像还不太完善,幸亏现在的气候很好。虽然地处市区,但一打开窗户,还能闻到咸咸的海香,吹到那凉爽的海风。 浅见向送茶来的老太太打听梶川,她像很悲伤似的,皱着眉头说:“真可怜啊。” “听说梶川晚上很少出去的,” “是的,岂止是少,这是他第一次晚上出去呢。就我所知,他从来没在晚上出去过。” “听说确实没有电话叫他出去……” “是的,他没有接过电话。但梶川有手机,也许人家会打他的手机。七点左右,他一吃完饭,就给孙女打了个电话。” “就那一通电话吗?” “这个,就不大清楚了。我在隔壁两个房间收拾的时候,觉得他好像在打电话。可是手机铃声小,而且我也搞不清是打电话的声音呢,还是电视里的声音。” “这么说,你听见梶川房间里有说话声?” “好像在说什么,可我并不是在近处听到的,也许是电视的声音。” “那大概是几点钟?” “吃完饭,收拾好之后,又过了一会,应该是七点半差一点。可是我后来到他房间的时候,他正在一声不吭地边看电视,边抽烟。我看见旅行袋口处露出的好像是手机一样的东西,可看得不是很清楚。” “那个时候,梶川是穿着浴衣吗?” “是的。后来,他说出去一会儿,就换上西装出去了。” “他是突然改变主意的吧?” “是啊,他已经洗过澡了,还喝了点酒,根本就不像要出去的样子。” “那时梶川给你什么样的感觉?比如是高兴,还是忧郁?” “忧郁倒谈不上,不过他出去的时候,好像在想什么事。” “你觉不觉得他是要出去见什么人?” “我想是的。” 老太太非常肯定地断言道、浅见不由得盯着她看。 “哦?你为什么那么认为呢?” “为什么那么想,大概是多年的直觉吧。”老太太说话越来越用劲,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么说没有说服力吧。” “不。” 浅见立即表示否定。 “我相信你的直觉。虽然解释不清,可我也经常那么想。” “真的吗?可是警察根本不信。” “是嘛。警察也应该有第六感,可是……” “现在的警察哪里会有第六感。” 老太太笑着说道,话语相当尖刻。 4 浅见在大门口见到了美月馆老板,向他打听那晚梶川老人的情况。他先说了一句:“警察也问了我相同的问题。”然后接着说道,“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出门的时候,他说‘八千代会馆还开着吧’,所以我想他也许是去看电影了吧。不过或许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会馆还没有倒闭,还很好地经营着吧。” 八千代会馆听说是很早就有的电影院。就像它以君之代的一节“小石子存在千年、八千年……”来命名一样,这是一个与军港“舞鹤”很相称的、战前就有了的电影院。打了败仗的士兵乘船登陆后,在回到各自故乡前的短暂休息期间,也许会在八千代会馆看电影吧。 夜晚的舞鹤比富山市还要寂静,当然“红灯区”还是有的。可是梶川老人的“豪华旅行”中,是不会去那儿的。那么,梶川从旅馆出来后,究竟去哪了呢? 浅见并不是模仿旅馆的老太太,可他也再一次陷入了“直觉”的世界。 从证据来看,无论是物证,还是旁证,警方应该要结束近乎完美的讨论了吧。既然断定了这是起“抢劫杀人案”,要得出与之不同的结论,只有依靠其它的办法。那就是“直觉”。所谓“直觉”,换句话说,就是从假设和可能性中推断出的想法。没有任何目的意识的话,是不会产生直觉的。 例如,在赌马中,猜哪匹马会获胜时,虽然胡乱地拼凑几个数字偶尔也会猜中,但那是不会产生直觉的。只有掌握了信息和情况等各种因素,能够在头脑中像看电视似的展现赛马疾驰的样子的人,才会有非常出色的直觉,才能成为真正的“预言家”。 为了对梶川寻助被杀这案子进行推理,必须首先假定其杀人动机是出于怨恨。不管是强行也好,主观也好,如果不从这点出发的话,浅见的“调查”就无从开始。那么,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在这点上,警方从第一步起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为了证明这个假设成立,浅见按着梶川的行程,沿福知山——大江町——天桥立——舞鹤走过一回,目前至少有两个事实已大体明了。 第一就是梶川在旅途中非常顺利,而且很安全,好像没有发生浅见向今峰暗示的那一类的纠纷。至少,从东京到舞鹤,没时间卷入纠纷。而且从出租车司机和跨斗三轮车夫藤井看到的梶川很高兴的样子来推测,根本没有什么令人担心的不安因素。正因为这样,在舞鹤发生的事,对梶川来说一定是晴天霹雳一样。 第二就是梶川在晚上出去很有可能是接到什么人的电话,被叫出去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意义可就重大了。知道手机号码的人也许是今年什么时候梶川给他递了张名片,或是拜访的主顾,总之应该不会太多。 把这两点综合起来考虑的话,可以得出一个更重要的线索,就是罪犯不仅知道梶川老人在舞鹤,说不定他还知道梶川就住在美月旅馆。 即使这样,为什么一定要在舞鹤呢? 浅见还有着这么一个疑问。为什么凶手必须选在舞鹤杀人呢?这也许是找出杀人动机的重要线索。 为什么必须在舞鹤呢? 浅见抱着这个疑问,毫无目的地在夜晚的舞鹤街上走着。 既然假设这案子的动机是“怨恨”,那么这怨恨的原因如果不是像旅行途中走错过去或迎头碰上这样的突发事件,就一定是有计划的犯罪。 可是,据警方调查,根本就没有人对梶川寻助抱有什么怨恨。警方的调查决不可能是杜撰的。即使还存在着什么未被发现的“怨恨”,难道就能解释选择舞鹤作案发地点吗? 就算是有计划的犯罪,把人殴打致死,又把尸体扔在悬崖上,手段如此粗暴、残忍,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凶手这么做总给人觉得他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惊慌失措地把人杀了。警方断定这是起抢劫杀人案,也许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有一件事不断在浅见脑海中出现。那就是大江町博物馆的高宫明美说的,梶川在门口碰到了一个女人。梶川老人碰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并主动与对方说话,只有这一件事称得上是梶川的所谓“豪华旅行”中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 梶川非常热情地主动与对方搭话,可对方却很冷淡。据高宫明美说“她好像很为难似的”。后来出现的那个男人好像与梶川不认识,而且梶川曾很诧异地看着那对男女。 难道是乱伦?浅见脑中立刻闪出这么一个想法。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年轻女人希望避开梶川就可以理解了。同行的那个男人如果是梶川认识的、且又不是女人的丈夫的话,情况就不大妙了吧。 可是,亲眼目睹了两人间不正常的乱伦关系,就可以成为杀害梶川的动机吗?——对此,浅见一点也没有自信。首先,如果是那种需要掩人耳目的关系的话,应该不会在鬼博物馆这类人多嘴杂的公共场所,不停地到处转来转去吧。 浅见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种猜测。 突然,他定睛一看,眼前出现了“八千代会馆”的招牌。这是一栋城郊菜市场般的小建筑,周围挂满了花花绿绿的招牌,贴满了各色各样的海报,告诉人们这儿就是电影院。“八千代会馆”地处贯穿舞鹤市区中心的27号国道——通称“正门大街”和从车站前经过的“三条大街”的交汇处。浅见静静地站在会馆前,一瞬间,他灵感一动,觉得自己的内心又受到了小小的冲击。 梶川提到“八千代会馆”难道没有什么理由吗? 如果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相约见面时,一般都定在车站前之类易找的地方。可是,车站前来往人员多,而且容易被车站工作人员和出租车司机等经常在那的人看见,为了避开众人的耳目,这个八千代会馆前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离国道和站前大街的交汇处只有十米,对开车来这的人来说,是非常理想的。即使是天黑得很早的地方城市的大街,要是约在这种地方见面,也会很醒目,很容易找的。 现在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八分——与梶川外出的时间大体相同。浅见问了一下电影的开演时间,最后一场是晚上七点整。八千代会馆前几乎没有行人。可就算有目击证人,看到一个老人坐进小汽车中,也并不会感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吧,肯定记不得了。 警方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这点,但浅见几乎是确信自己的这种推论,他像踩在云端一样步履轻松地回到美月馆。旅店离八千代只有几分钟,东舞鹤真是一个狭小的城区。 冲了一个澡,看了一会儿电视,浅见就上床睡觉去了。因为早上起得早,浅见觉得好像有点困,但怎么也睡不着,夜晚街道的宁静一阵阵向浅见袭来。 一闭上眼睛,鬼博物馆的情景就浮现在浅见的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浅见头脑中总是浮现出梶川老人看到的那一男一女的背影。虽然那女人心里很清楚梶川在注视着他们,但始终没有回头,像逃跑似的消失在博物馆内。 第二天一早,浅见就被旅馆老太太叫了起来。一看表,还不到八点。 “八点半过后,就没有早饭吃了。” 老太太毫不客气地说道。在浅见睡眼朦胧地上厕所的时候,她非常利索地把被褥收拾好,并在屋子中间放上一张桌子。倒好一杯茶。浅见还没喝完茶,她又拿来了早饭。主菜是干腌燕鳐鱼,味道非常好。 “今天要去游览舞鹤吗?要是那样的话,你可以去看看返还纪念馆、红砖博物馆和自卫队码头。” “是的,我正打算去那些地方呢。” 红砖博物馆就在舞鹤东署的正前方。浅见很想去看一看,但一想到有可能碰到今峰,还是嫌麻烦。浅见含糊其辞地答着,脑子里却在想着另外的事——怎样才能查清鬼博物馆的那个女人的身份呢? 浅见从夹克衫口袋里掏出小册子,来回翻着看,可怎么也想不出个好主意。惟一的目击证人就是那个高宫明美,可就连她也记不太清楚了,而且仅凭记忆的一点东西,好像也不能揭开这个“神秘女人”的面纱吧。 浅见把自己的思绪整理了一下,然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离开东京后,至今一次电话电没打过,果然,电话里的须美子勃然大怒。 “你走的时候,不是一再叮嘱你要常跟家里联系吗?” “啊,对不起,有什么事吗?” “是的,昨晚和今天早晨,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给你打了三次电话。” 一提到年轻女人,须美子就话中带刺。 “是谁呢?” 虽然没有什么心虚的事情,但浅见还是装糊涂。 “她说她叫高宫,叫你给她回个电话:九点钟后,她在博物馆上班。电话号码是……” “啊,我知道了,再见。” 浅见急匆匆地把电话挂了,拿起桌上的鬼博物馆的小册子。正想到她呢,她就来了电话,浅见不由得心扑通扑通直跳,他预感到案件会有大的进展。 一等到九点,浅见就拿起了电话,从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高宫吗?我是浅见,听说你打电话找我。” “啊,是浅见吗?” 明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实际上,我昨天就给你打了电话,是关于梶川遇到的那位客人的事情。” “你说吧,我听着呢。” 浅见满怀着期待,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昨天下班回家后,我随手翻了翻周刊杂志,看到了那位客人的照片。” “啊?” “哦,是那样的,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所以给你打了电话。” “这情况很重要呢,太感谢了。可真令我吃惊呢……那是本什么周刊杂志?” “是周刊(j),最新那一期,我想书店应该有的,那张照片就在第五页。” 周刊(j)是一本女性杂志,发行量居于第一位。第五页的话,应该是杂志卷头插图。 “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买。啊,对了,那个女人的姓名也登出来了吗?” “什么?不对,你搞错了。不是那个女的,是那个男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就是他,没错的。不是那个女的不行吗?” “啊,不,不是的。哪一个都行,总之是非常谢谢你。以后再有什么情况的话……” 浅见匆匆地寒喧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稍稍收拾一下后,离开了旅馆。 街道两旁的书店还没有开门,浅见一直走到车站,才在一个报摊处买到了那本杂志。周刊(j)刊载的都是些明星的花边新闻和“乱伦大曝光”之类非常庸俗的东西。浅见还是第一次买这种杂志,女售货员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搞得浅见非常胆怯,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浅见坐在长凳上,开始翻看杂志。从第三页开始是日本时装界的特集插图。从第四页至第五页,横跨两版的是庆祝“干濑”品牌创立三十周年晚会的一些照片。照片上几乎全部都是女模特,尽管是日本的时装品牌,但不知道为什么,照片上的外国女模特好像要多一些。 横跨左右两版的最大的一张照片是“干濑”品牌工作人员的全家福,在一大排高个女模特的簇拥下,把手张得大大的那个人就是“干濑”的创始人、首席设计师干濑丈一郎。此外,在右页的右上角处有他一张个人单独的照片。 问题是左页,即高宫明美说的第五页,几乎有一半都是晚会现场的速写镜头,簇拥着干濑的美女们举起酒杯,摆了个造型。在那一群人当中,除了干濑以外,只有一个男的,越过美女们的肩头,可以看见他那略显谨慎的脸。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吧,似乎挺有教养,是个相当英俊的小伙子,让人想起歌舞伎艺人。但从他那微笑的表情来看,总给人一种怯弱的感觉。 照片旁的解说词中没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介绍。也许他是干濑丈一郎的秘书、或者是助理设计师、公司经理什么的吧。 浅见走向公用电话,给《旅行与历史》杂志的藤田主编打了个电话。十点还不到,可没想到藤田已经出去了。有传闻说他会被提升为董事,最近他可能在忙着这件事吧。 “主编认不认识周刊的什么人?” “周刊?那么无聊、庸俗的杂志。浅见,你想给周刊投稿吗?别傻了,别绐那种杂志投稿。” “不,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只是有一件事想问一下。” “你想知道什么?他们那稿费的确是比我们这高,可是要求很苛刻,要稿又急,还要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去采访。” “《旅行与历史》杂志跟它也差不多吧。”浅见心里虽这么想,可到底还是没说出来,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实际上,我是想打听一个人,就是这一期的卷头插图中的那个人。” “哦,是这样啊……你等等,我现在正在看呢。” 口口声声说下流、庸俗,可手边就放着一本,他是什么意思嘛。 “是这个吗?什么《时装界百花齐放》?周刊真是很难得呀,刊登这种正儿八经的内容。” “第五页照片上的那个年轻男人,我想知道他是谁?” “哦,这不就是干濑丈一郎的儿子吗?叫什么由起仁。理由的由,起来的起,仁丹的仁。起了这么个令人讨厌的名字。” 藤田好像对干濑没什么好印象。 “干濑由起仁现在还是单身一人吗?” “什么?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应该还是单身吧,他们这种人结婚、订婚,肯定要被炒得沸沸扬扬的。” 正说着话,藤田像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转为威胁的口气。 “嘿,浅见,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新闻素材?” “啊?素材?什么素材?” “也就是干濑的儿子订婚之类的消息。如果有的话,可要告诉我哟。我帮你卖到别的杂志社去。” “这种事情我可不知道。” “要是那样的话,你在做什么?好端端地突然打听干濑儿子的事情,很可疑,你听说什么了吗?” “我说过了,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么就谢谢了,再见。” 藤田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浅见狠狠地把电话一挂,堵住了他的嘴。 第04章 彩虹桥 1 窗外的街景是淡褐色的,就像过度曝光的黑白照片,这让一早就觉得烦躁的干濑丈一郎心情更加恶劣。 最新的冬季时装发布会只剩下最后几天,可预计要展出的作品中仍有三分之一没有着落,还没完成。如果是因为硬件方面的原因倒还好,比如说裁缝们没有准备好之类的。但真正的原因却是最关键的设计没有定下来。当然责任在于首席设计师干濑自身。 这是他从事这行四十年来的第一次。 “难道我也老了吗?”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掠过他的脑海。 干濑今年六十五岁,精力和注意力都在衰退,这无法否认。年轻时,他的灵感如泉涌般层出不穷。每当他被一种设计思路吸引,就会一头栽进去,完全忘记了时间和周围的世界。 现在不同了,远处的电话铃、说话声以及透过双层玻璃窗隐约传来的街上的嘈杂声,甚至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社会变动都会引起他的关心,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前他从未关心过家里和自己的妻子、儿女,甚至可以说远离这些琐碎事才是激起他创作灵感的源泉。能专心致志地埋头于服装设计的那段时间,就像梦一样的不真实。 “由起仁他不行吧……” 把儿子和以前的自己比较之后,干濑不得不这么想。也许不仅是儿子,整个社会都和以前不—样了。那种废寝忘食的拼搏精神,现在在拳击世界也找不到了。大家都认为,才华是天生的,但只要有运气和金钱,任何人都能痛饮成功的美酒。 无论怎么对由起仁说“加油干”,但可能因为两人对努力的认识程度不同,干濑无法向他传达自己的心意。也许由起仁一直想以他自己的方式努力吧。 他不愿认为自己的儿子没有才华。由起仁画起时装设计图时总是一挥而就,因为少年时接受过英才教育,偶尔也会有让人惊喜的时候,但仅此而已。即使是最大限度地发挥由起仁能力的作品,也超越不了父亲教给他的东西。没有一丝迹象表明,他想努力超越现在,或者对追求个人的独特风格有永无休止的野心。 对儿子的操心更妨碍了干濑的注意力集中,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今后的‘干濑’会怎么样呢?” 作为皇室的御用品牌,“干濑”公司已经在时装界建立起不可动摇的地位,但它的继任人究竟是谁呢?这件事不仅是时装界注目的焦点,而且也是新闻界最关心的事之一。这也意味着人们普遍认为由起仁不配接管“干濑”品牌。 尽管如此,干濑也从未考虑过从外面引进设计师,并将“干濑”托付给别人。 虽然时装界正在日益系统化,但由其他人继承时装设计师个人品牌的可能性仍然很小。即使有幸遇上有才华的继承人,让其继承自己的品牌,但他能继承的也只是商标,作品的感觉和风格则与原设计完全不同。如“森英惠”等品牌,它们的设计风格也只限于原设计师那一代。 如果设计不如以前,世人就不会接受;如果很优秀,那么继任者又不会满足现状。总之,他会标榜他个人的品牌,并将继承来的一切占为己有,从而开始新的时装事业。 如果是世袭,情况就可能不一样。人们对“血缘”的态度近乎崇拜,尤其在日本这种倾向更强。皇室虽然是象征性的,可采用的是世袭制;歌舞伎等古典艺能界也几乎都是世袭的。无论是怎样的空心大萝卜演员,只要冠以“出身名门”,就有了金字招牌,人们会毫不怀疑地认可。似乎大家都相信,在从父母那继承的“血缘”里也包含了上一辈的全部才华。所以对时装业,也一定有这种宽容而友好的态度。 话虽这么说,可要让人们接受还必须有一定的基础。比如歌舞伎只要掌握了世代相传的套路,就大致可以了,但时装设计可不行。时装每天都在变化,不允许有雷同的款式,同一个品牌在设计理念上可以有继承性或一定风格,但也要求不断创新。 干濑非常悲观,由起仁没有这样的艺术细胞和能力。在此之前,他曾多次测试过儿子的能力,但最终发现他不会超越自己。 这次的时装发布会,他也给了由起仁机会,并计划将时装发布会四分之一的作品定为由起仁的风格,这可能就是“干濑”品牌新老交替的序曲。 “我能行吗……”由起仁从最初就很泄气地说。 “现在不是说能不能行的时候,必须要这么做。” 虽然干濑斥责了他,但内心也不由暗暗担心,“可能他干不了吧。”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整部作品仍然像往常那样按自己的风格先准备着。 果然不出所料,由起仁的设计方案交晚了。不仅如此,随着日期临近,连他的踪影也见不着。 “跑到哪去了,干什么去了?” 由于生气,干濑从早晨就觉得胃疼。 今天是设计定稿的最后期限,只要设计方案定了,缝纫方面再紧张也能克服。根据以往的经验,让裁缝们连夜赶制无论如何都来得及,他有这个自信。 因为事先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他想自己事先多准备一些作品。尽管如此,作品数目仍然比预计的少。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乐观地希望由起仁的设计中有能派上用场的。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减少作品数目。整个时装发布会原来预计要展出五十件服装,那么就减为三十二、三件。无论怎样在表演上别出心裁地下功夫,只要是稍有点眼光的客人,就会看穿那是偷工减料,或是设计没来得及赶上时间。即便如此,干濑也不愿为了赶时间而拿出粗制滥造的设计进行拙劣的模仿。 上午十一点至十一点三十分是一个杂志社的采访,主题是“皇室时装”。虽然干濑对品牌的高档次形象贡献很大,但由于干这行很容易得罪人,所以必须出言谨慎。只听他说道:“我的原则,是不过多设计皇室时装。” 皇室时装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对设计师来说是个辉煌的舞台,但正因为如此,设计师们才会更加努力,想引起人们的注意。但这是个人的私欲,也可以说是邪念。他总结说:“所以我要从扼制这种邪恶心理、允许我表现出‘皇室风格’的谦虚心理来设计皇室时装。” 洗耳恭听的记者虽然不停地点头附和,“确实如此,确实如此”,但他脸上似乎已经流露出不满。他想再引出些皇室内幕,于是就肆无忌惮地提问,如太子妃殿下有没有订做衣服,在皇室内部有没有受到这样那样的批评等等。甚至让人觉得他事先准备好了一些胡编乱造的故事,想得到干濑的证实。 “真讨厌,你这个人,够了吧。” 最后,干濑板着脸站了起来。这对一向以柔软姿态为招牌的干濑来说可是破天荒的事。那个记者也觉得很意外,慌忙告辞了。或许他在报道中会因此加些恶意的话,但干濑觉得无所谓。 中午过后,干濑在外面吃了饭,接下来他该去事先预约好的一家专门裁缝店。那家店在世田谷,名字叫“atelier”。正要出门的时候,内线电话响了,从秘书室传来的声音说:“专务董事回来了。”“专务董事”就是由起仁。干濑命令秘书道:“叫他马上来。”接着他又加了一句,“那个笨蛋。” 由起仁怯懦地低着头走进房间,腋下夹着大开页的时装设计册,让人觉得他像在故意煽起干濑更大的怒火。 “你到哪去了?干什么去?”干濑冷冷地问。 “啊?”由起仁像不关自己事一样装糊涂,“当然是做您交待的设计去了。”说着,他把设计册放在干濑的桌上,“请您过目。” “真的吗?”干濑怀着疑问掀起了设计册的封面。 跃入眼帘的是一款同种面料做的套装,黑色半长迷你裙加白色短上衣,样式非常简洁。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但上衣前面的领口裁成半月形,以大胆的彩色对比唤起现代美术的感觉。第二张设计的风格则完全不同,是一套有折皱的裙子和上衣,婀娜多姿地表现出鲜明的都市风韵。第三张设计图中的裙子强调腰身,以合身为设计宗旨,甚至还注明“使用超弹性针织材料”和有伸缩性的材料。第四张是有罗曼蒂克式袖口的白衬衣和长裙。在高品位当中又散发着时髦和略微挑逗的风韵。接下去是第五张、第八张……每翻开一页,就有一个崭新的时装世界出现在干濑的眼前。 他不由得发出赞叹声,必须承认这是不折不扣的高水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作品没有标新立异,基本上表现出“干濑”品牌的高雅格调和优良品质。但它既没有被传统束缚,又不模仿干濑丈一郎一贯的风格。在每张设计中都能看到设计者的独特风格,令人觉得好像吹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 杰出的……虽然干濑最终没说出口,但内心已在暗自赞叹不已。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害怕,仿佛看到设计者充满才华的锋芒已逼近自己。 “怎么回事?”干濑一边冷冷地问由起仁,一边再次翻开已浏览过一遍的设计册。 “嗯?” “我在问你怎么回事,从哪,怎么得到这个的?” “什么意思?” “明摆着嘛。如果你认为我会相信这是以由起仁个人能力完成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么说太过分了,我自己……” “别撒谎了。不,我不想骂你。设计本身的确很优秀,我也承认设计的用笔是你的手法。如果你把它当作具有自己个人风格的作品拿出来那也行。可如果是来历不明的东西,我是不会把它放入‘干濑’时装发布会里去的。老实说,到底你背后还有谁?” “……”本来一脸得意的由起仁一下变得脸色苍白。 “没必要隐瞒。不论是谁的设计,一旦经过我的筛选,想作为‘干濑’品牌发表是没有问题的。可要这么做,假如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岂不是很危险吗?总之,不能不防这可能是竞争对手策划的阴谋。” “不会的,绝对不用担心。”由起仁先是拼命否认,然后才无可奈何地说,“原来的设计是我认识的一个女的画的。不,她可以说是我的徒弟。” “你的徒弟?”干濑用鼻子“哼”了一声,“有这样的人?” “有的,和徒弟差不多。不过,她虽然有好的灵感,但画得很差劲,没有表现力。所以我以她的想法为参考,然后整理出这些设计,因此也可以说是我的独创设计,至少您可以认为我是美术指导。” “我要告诉你的是,别自我陶醉了。这些设计作品的价值就在于那女人的感悟能力,而不单单是灵感之类的东西。她……呃,叫什么?” “和泉,和泉冴子。” “和泉冴子?是假名吧。” “您知道得很清楚啊。” “那当然。真名呢……唉,叫什么都无所谓,能见见她吗?” “嗯,当然,实际上……” “你们正谈恋爱?” “嗯,可……她比不上爸爸您。” “这个星期就是泡在她家了吧,还是你们已经同居了?” “还没到那种地步,不过,我准备和她结婚。”由起仁很少这样毫无惧色地直接盯着父亲看。 “是不是结婚,等以后才能决定。” “结婚是我自己的事。” “混账,这是‘干濑’继承人该说的话吗?别忘了你结婚整个事关‘干濑’的名誉。它波及的范围远远超过了开两三个马马虎虎的时装发布会产生的影响。” “这种想法只考虑您和公司的利益,我是不是照着做,得由我自己决定。” 干濑看儿子反抗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奇怪的生物。 “干吗那么激动,我还没说你结婚的事已经没商量了。是不是,噢,对了,难道她是那种你认定我绝对不会同意的人?” “没那事……” “对了,你就为这事害怕吧。就是说,她是那种人了。你究竟被什么样的女人迷住了?” “这么说她,就是爸爸您,我也不允许。” “别说疯话了。像你这样在单纯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男人,只要别人稍微要点花招,你就会轻易上当。那女的可能比你大,没错吧。” 由起仁好像后悔说出真相,他一言不发。 “嗯、好了,先把她带来吧。再让我看看她的真名、地址和履历表。既然这么决定了,那就马上把这些设计送到‘atelier’裁缝店去,让他们马上动手。不,我也去。” 干濑催促着儿子,然后像年轻人一样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门口。结果,他们迎面碰上了女秘书,她走到由起仁身边说,“有位杂志社记者正在接待处等着见您。”说着她递给他一张写有姓名的纸条。 “浅见?我不认识,是哪个杂志社的?” “不是,据说是自由撰稿人。” “什么?是自由的?那就替我回绝了,说我现在很忙。” 说忙也的确是事实。 “难道是觉察到她了?”秘书离开后,干濑担心地说。然后他像要驱走这种不吉利的想法似的摇摇头迈开了脚步。 干濑父子走出电梯时,有位男子从大厅另一边小步跑到他们跟前问:“是干濑由起仁先生吧?我叫浅见,能不能和您说说话?” “噢,我的秘书刚才应该回绝您了。”由起仁边走边摇手。 “对,她说今天您很忙,那我改天再打扰吧,什么时候合适呢?” “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得看看日程表。你想采访什么?” “不是采访。” “啊?不是采访?那是什么事呢?” “前几天我在丹后的大江町见过您,我想就这件事……” “在大江町……”在走出大门时,由起仁停住了。干濑丈一郎则径直走到人行道那辆等候他们的车子跟前,在临上车时他回过头,对由起仁招招手喊道:“快点。” “总之,我现在很忙。”说完,由起仁逃跑似地钻进车子。自称是“浅见”的男人用开玩笑似的动作向他殷勤地告别。 2 浅见感觉,当他提到“大江町”时,干濑由起仁的反应确实很强烈,至少有一定程度的震惊。他心里像是说:“不妙,被人撞见了。”是因为和女人在一起呢,还是因为他和案子有牵连,从他慌乱的程度还无法推测,但值得追究下去。 可让浅见无法释怀的是,由起仁是个非常软弱的青年,与凶手的样子相差很远。杀梶川老人的手段相当残暴,是将被害人殴打致死后再弃尸于悬崖上。这与干濑由起仁的外表和个性怎么也联系不起来。虽说人不可貌相,但如果罪犯真是由起仁,倒真应验了这句话。 浅见从丹后回来后,向梶川优子大致汇报了此行的“收获”。但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所以只对她讲了在鬼博物馆高宫明美曾见过梶川老人。 优子仍在努力地从事“卖药人”的工作。浅见除了工作忙或去拜访干濑由起仁之外,只要有空就尽量陪着她。 “浅见,这样做行吗?”优子常常很担心地问浅见,“我因为要接手爷爷的工作,所以博物馆那边也允许我请假请到暑期的旅游旺季之前,可您自己的工作不也很忙吗?” “不要紧,别担心我。以后我也会开车陪你到顾客家去的,因为我也从中学到了药物方面的知识啊。” 这是实话,自从开始扮演“卖药人”,浅见获得了不少配置药方面的知识。 在顾客家门前或走廊里补充已用完的药量或者计算药费,和他们东拉西扯,也挺有意思的。顾客们还以为浅见是指导老师,而优子是见习的呢。大家都善意地赞扬优子,说她为继承祖父的事业而努力工作。无论去哪,他们都异门同声地说:“你爷爷是个好人哪。”好像梶川老人不仅仅是个配置药商,还亲自动手帮大家做些杂事。 当然在访问的顾客中,有的已经搬家,也有的说不想再要了,并不一定都是好的反应。如果只拜访账本上记载的家庭,那每年可能减少约百分之五的顾客。而且,本来应该同时发展新的客户,但由于浅见他们的目的不在扩大销路,所以对此也不在意。 可是他们的原定目标却不见有任何进展,案子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仍然没有出现竞争对手的迹象。也许罪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夺取账本。 自从那天见面之后,浅见也尝试和干濑由起仁接触,但几次去他公司都吃了闭门羹。虽然浅见明白,因为他和干濑已在正面碰过面,所以是不会被人家当回事的。但正因为如此,浅见才更怀疑他回避自己的理由。 在浅见第一次去“干濑”公司的五天之后,“干濑”服饰在新宿的k酒店举行了时装发布会。浅见托认识的报社搞到了采访袖章,也加入了采访记者的行列。一方面自然是采访时装发布会,另一方面则想以照相机的掩护深入后台,可最后仍然无法接近干濑由起仁。一方面因为阻拦记者的保安非常顽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干濑父子身边围了一大群人,无法接近他们,而且后台的气氛如同战场一样特别紧张。 浅见虽然离由起仁很远,但他通过照相机上的取景框注意着由起仁的一举一动。只见由起仁一会和模特们开玩笑,一会向造型师交待些什么,有时还笑容可掬地面对记者,十足一副“干濑”第二代领导人的派头。 突然,浅见被由起仁附近的一个女人的举止所吸引。由起仁的周围有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来往穿梭,除非仔细观察,否则根本不会发现她的存在,只见她衣着朴素,举止谨慎,可以说淹没在那些珠光宝气的女人当中。对于一般的摄影记者,倒不如说她有碍眼前的华丽场面。这反而引起了浅见的注意。 她的脸形很美,只是略施粉黛,在高大的模特中间毫不显眼。从她关心服装的样子看,像是造型师,但她又没有帮忙整理模特身上的服装,而是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像在审视整个搭配效果。会不会是服装设计方面的? 如果仅此而已的话,浅见是不会那么留意的。但当他将注意焦点固定在由起仁身上时,不由得发现由起仁和那个女人之间似乎有种微妙的关系,那就像线一样将两人联系在一起。虽然由起仁和那个女的都没有直视对方,但视角只错开了十度或二十度,总之他们总能意识到彼此的存在。而且那样子明显很不自然。虽然两人从未四目相对,但如果注意的话就会让人觉得这反而更证明了他们的不自然。 浅见尽量用二百毫米的整个镜头拍了多张那个女人的特写。 时装发布会结束后,干濑父子及其主要陪同人员离开了会场,留下收拾舞台的人当中也有那个女的。她默默将模特们扔在一旁的衣服认真地收好,放入箱子里。 浅见走上前问道:“您是设计师吗?” 那女的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来狼狈地答道:“对,噢,不是。”无法判断究竟“是”还是“不是”,但这并不重要。 浅见拿出名片飞快地说:“我是做这个的。”他生怕被打断又紧接着说,“前几天您去过丹后的大江町吗?” “不,没有。” “那么,舞鹤呢?” “也没去过……啊,对不起,我正在工作。”她冷冷地说着,背过身去。 “好奇怪啊。”浅见的直觉告诉自己。他用含糊不清的话飞快地说了“丹后的大江町”这个不熟悉的地名,对方没有反问“啊,哪儿?”却马上回答“没去过”。提到“舞鹤”时也是如此,给他的印象是,她好像不仅事先知道问话的内容,而且打定主意一旦被人问就马上否认。 “对不起,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那女的正要离去,但浅见缠住她问道。 “我叫和泉。对不起,失陪了。”她留下尚未收拾好的东西,消失在会场里面。 在电视中经常能看到名人被突然袭击式的采访,记者追着人家提问的不礼貌行为,但浅见做不出来。于是他只好抓住附近的一位男子问:“和泉小姐是设计师吗?” “和泉小姐?噢,是她啊,呃,怎么说呢,算是个助理设计师吧。” “和泉两个字怎么写?”1 “呃,是什么来着……喂,小年,你知道吗?”年轻人问旁边一位体型圆圆的女造型师。 “和泉小姐?是叫和泉冴子吧。” “是两个字的‘和泉’还是一个字的‘泉’字?”2—— 1原文中,此处之前均是用片假名标了读音。 2日语中“和泉”和“泉”读音相同。 “是两个字的‘和泉’吧。这要写什么报道吗?”年轻人好像才注意到浅见的采访袖章。 “嗯,还不太清楚。我想写篇关于支撑着‘干濑’品牌的年轻人的专访。” “噢,是吗?不过,这能行吗?老板可不欢迎这么做啊。” “为什么?我认为这有助于宣传。” “可是,‘干濑’是靠干濑丈一郎一个人发迹的,因此手下人突出或引人注目,这可是犯忌讳的事啊。” “不错,是这么回事。”浅见对自己的幼稚感到惭愧。 年轻人觉得奇怪,说道:“你是新闻界的人,但好像不太了解啊。”他约莫三十岁,但可能这行的人本来看上去就年轻。 “的确是这样,我是刚出道的新手,真不好意思。” 浅见边向他道歉边记起来递给他名片。 “我是自由撰稿人,这次突然接到采访任务,非常为难。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讲些时装界的事?” “可以是可以,但现在有点忙……啊,你的名字里也有个‘浅’字,真巧啊。”年轻人像是突然感到很亲切,也掏出了自己的名片。上面印着“干濑株式会社ap部门浅冈茂”。 “ap部门是干什么的?” “是attachedepress的简称。简单地说,就是负责设计和作品的广告宣传。说起来好听,其实是干些杂活,比如发发新闻稿,把服装出租用于摄影,或者和外界进行交涉等等。”对浅见这样不认识的人也这么亲切,可能就是职业的缘故吧。 浅见和他约好后天,也就是两人都有空的时候见面,之后他们分手了。 第二天的报纸上,有关“干濑”时装发布会的报道占了文化栏的大幅版面。评价很好,说是“令人感受到成熟的御用品牌形象中有股清新的气息”。人们曾担心作为皇家时装指定品牌的“干濑”会墨守成规,但这次的时装发布会确实打消了人们的顾虑。文章结尾处写道:“我们预感到面向二十一世纪的‘新干濑时代’开始了。” 在早餐桌上,浅见家的女人们——母亲雪江、嫂子和子还有女佣须美子,也在不停地谈论着“干濑”冬季服装发布会。 “现在还是盛夏,却已经出了冬装。”雪江叹息道, “不过,妈妈,这里写着,今年的‘干濑’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喂,须美子,你怎么看?” 被和子这么一问,须美子两眼放光地说道:“真是这么回事呢。但‘干濑’的衣服太贵了,据说标准套装最低也要五十万日元。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穿不起。” “不会的,等哪天出现了‘他’,会买来送给你的。” “噢,太太,我不是说过不结婚的吗?” “又说这样的话。” “真的,我真的绝不嫁人。因为我想一直在这照顾老太太和二少爷。” “别那么认真……”和子笑了,须美子却很当真,甚至掉了眼泪,“二少爷”浅见光彦听了她们的对话如坐针毡,慌忙逃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真令人奇怪,在此之前浅见认定时装界和自己毫不相干,但突然间却成为自己感兴趣的对象。随处可以看到时装方面的报道和时装设计的杂志。浅见很吃惊,原来有关时装的新闻报道已泛滥到了这种地步。 虽然不知道日本究竟有多少服装设计师,但据说有六、七家时装公司在海外也相当活跃。当然“干濑”也是其中之一。据说,干濑丈一郎很早就在巴黎开设了分公司,是日本向国外市场输出最新流行服饰的先驱。 每个设计师、企业都会树立自己独特的风格,并有固定的拥护者和顾客。 “干濑”从最初就标榜高档次,并渗透进皇家,得到与皇室关系密切的上流社会妇女的强有力支持。这其中彻底贯彻了干濑的战略,就是不论有多少消费者或有多少市场需求也绝对不生产便宜的女式成衣。 不仅在作品的设计方针和企业形象方面是如此,就连私生活方面他也表现出高层次的生活方式。他在伊豆建造的别墅是幢占地约一万坪、带泳池的豪宅。开的车是劳斯莱斯,度假方式、娱乐健身无不考虑到与提高“干濑”的品牌形象相关。 有关干濑的经历,除了知道他是地方的商业高中出身之外,其余都不太清楚。据说,他在税务事务所工作时就时常对时装设计感兴趣,进了只有女子才上的西式缝纫学校,学会了服装设计。可以说他本人也从未意识到的天赋突然间迸发出来了。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调查干濑丈一郎的来历时,浅见逐渐被他的魅力所吸引。干濑这个人不仅是位服装设计师,还是个心理学家、老奸巨猾的策略家,有时还兼有教父般的气质。 相比之下,他的儿子由起仁就比较容易了解了。由起仁今年二十八岁,从私立大学艺术系毕业后立即赴巴黎留学,三年学业结束后进入“干濑”总公司。虽然给人不可靠的印象,但他长相端正,而且怎么说也是“干濑”公司总裁的公子,当然不可避免地成为年轻女性仰慕的对象。他身边总围绕着一大群争奇斗艳的女人,只要他本人愿意,可以随意挑选。 但当浅见在资料库中查阅了报纸和杂志后,却意外地发现完全没有干濑由起仁的桃色新闻,倒是他的父亲丈一郎与上流社会女人关系暧昧的传闻比较多。不过新闻界也仅止于将这些当成传闻,而没有渲染成丑闻,或许是各新闻媒体有意回避,抑或是有禁止报道这方面内容的命令吧。 3 披露干濑由起仁和和泉冴子关系的不是浅见,而是图片周刊(f)。在杂志的预告广告中用黑体字印着特讯“‘干濑’王子—一干濑由起仁的神秘女人”。 当时,浅见正在睡懒觉,不知道这件事,但在浅见家的早餐桌上,这则广告成了议论的话题。须美子收拾完桌子,跑出去买了份(f)杂志。当浅见从自己房间出来的时候,她和和子正在看那份杂志。 在翻开的杂志中,一副巨大的照片占据了整整两页纸,照片下还附有报道。与往常一样,照片是晚上偷拍的,不太清楚,只见在公寓门廊灯光的映衬下有两个人影。 “这种刺探别人隐私的事……”雪江一边嘴上叹息地说,一边却扶正了眼镜从她们背后窥视杂志上的照片。 “未婚妻?用了对方的开头字母称她为‘i’小姐,究竟是谁呢?”须美子意味深长地说。“会不会是明星?”平常一副贤妻良母样子的嫂子也露出了庸俗的一面。也许女人总是难以抗拒这种话题。 “她叫和泉冴子。”浅见的口气像给三个女人的热情泼了盆凉水。 “啊,少爷,您知道?” 她们的目光一起转向浅见。 “噢,我总算也是新闻界的人嘛。” “啊,真了不起。”不仅须美子很崇拜他,就连雪江和和子也是一副要对他另眼相看的表情。 “那位小姐是谁?” “嗯,是位助理服装设计师吧。不过和泉冴子像是笔名之类的。” “连这也知道哇。可少爷为什么不写成报道呢?真可惜。” “哈哈哈,我可不愿做这种挖掘别人隐私的事。” “真了不起,光彦。”雪江拍着膝盖说,“不愧是浅见家的人,须美子,你也别老看那些无聊的东西:”说完,老太太便走到里面房间去了,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浅见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母亲听不到的程度,再调频道。果然,一个电视节目正在谈论这个话题。 画面正在追拍刚才提到的那位“i”小姐,她的脸被马赛克覆盖了。但紧接着采访干濑由起仁时,却用的全部是特写镜头。 “您和传闻中的‘i’小姐订婚了吗?”面对记者直言不讳的提问,由起仁笑着摆摆手。虽然他嘴里说“没有,没有”,但看起来却像承认了。 和子和须美子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 这时,电话铃响了,须美子拿起电话,然后马上双手握着要递给浅见,“少爷,”她掩住话筒不满地说,“是个女的。”这段时间,梶川优子经常打电话来,所以须美子也不由得留心起来。 电话是大江町“鬼博”的高宫明美打来的。她连客套话也来不及讲就开门见山地说:“照片上那个女的,没错,就是她。”原来,前几天浅见把举行时装发布会那天拍的照片寄给了高宫明美,这个电话就是她的答复。 “是吗,果然是这样……” 浅见看着电视机上的画面,被马赛克遮住脸的和泉冴子正要消失在“干濑”大楼里。不知是这件事还没发展到电视节目感兴趣的丑闻呢,还是采访不充分,电视里忽然换成了其它的话题。 浅见道过谢,挂上电话。 关上电视后,他脑子里“i”小姐的样子还没有消失,被马赛克遮去的那部分露出了他用照相机拍特写时和泉冴子那略带悲伤的表情。浅见趁着记忆还没有消失,回到了自己房间。 浅见坐在文字处理器前,打开开关,但他没有敲键盘,而是呆呆地陷人了思索当中。 在大江町的鬼博物馆,梶川寻助遇见的确实是干濑由起仁和和泉冴子两人,这点浅见已经好不容易追查清楚了,但这又怎样?真让人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件事与梶川被杀有什么关系,想起来只觉得很牵强。生活于繁华时装界的两人与勤勤恳恳经营“卖药”生意的梶川老人之间很难想象会有什么联系。 浅见认为,不管怎样,得先查查两人在案发当晚的行踪。 下午,浅见来到位于南青山的“干濑”总公司,在接待处递上了名片。接待处小姐一看是浅见,马上就很悲观地说:“我想专务也许不愿见您。” “能不能帮我通报件事,就说我想问问在大江町的事。” 虽然浅见死缠着不放,但他内心已灰心了,“可能不行吧。”但意外的是干濑由起仁答复说可以见他。就连接待处小姐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高兴地对浅见说:“专务说见您。”她看浅见的明亮眼神也非常善意。 在二楼的会客室等了一会,干濑出现了。 “什么事?”他用戒备的目光看着浅见。 “前几天拜访您的时候,我说过,曾在大江町的鬼博物馆见过您,还记得吗?” “噢,还是那件事啊。” “据说您和那时在一起的和泉冴子小姐订了婚?” “这真让我为难啊。唉,真为难啊。”干濑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说“这个嘛,我承认去过大江町,不过,现在闹成这样,我是无所谓,但她就不能这么理解了……” “噢,不是的,我不是想问这件事。”浅见笑了。 “不是?” “对,我想问的是那天晚上,呃,实际上,我从大江町去了舞鹤,好像觉得在那也看见您了。” “我?在舞鹤?不,我没去舞鹤。你是不是把别人错认成我了?”干濑很吃惊的样子,从他的表情看,不像在说谎。 “噢,是这么回事啊。那么,后来您去哪了?” “我们从大江町返回了大阪。其实前—天我们住在天桥立,而那时正好在返回的路上。从前我就对大江山的酒吞童子感兴趣,你知道吗?酒吞童子虽然被说成是恶贯满盈的鬼,实际上是反抗朝廷势力的头头。这样一位,呃,怎么说呢,对这样受欺凌的人,我很有兴趣。” 干濑乘兴说了好多,但他很快注意到了:“哈哈哈,这是多余的话,噢,对对对,那天傍晚在大阪有事就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到了东京。不过,到大阪以后我就和她分开了。总之,不知道在哪被你看见了。” “对不起。” “啊,你是偶然看见的吧。可在哪呢?我印象中,那个博物馆里没有别的游客啊。” “是在停车场。噢,对了,当时只有和泉小姐先下了车,干濑先生您正在车里打电话,对吧?” “啊,对对对,是这样啊。一点没注意到,我还丝毫不敢马虎呢。”他苦笑着,可并不像有任何顾虑的样子。干濑由起仁今年二十八岁,比三十三岁的浅见年轻很多,稍微有些轻浮也是理所应当的。但若是从他担任的专务董事这一重要职位来考虑,还是言行更谨慎些比较好。的确,干濑由起仁就像个不知人间贫苦的有钱人家少爷,只表现出心直口快。浅见不仅不觉得他有杀人嫌疑,自己反倒有种欺骗他的负疚感。 “和泉小姐和您分开后立即回东京了吗?””不,她还留在大阪,当然是住在别的酒店。” “那么说,当晚您没有见到她?” “对,没见到。我刚才说过,在东京、大阪这些地方很危险。” “这么说,第二天您独自驾车返回东京的?” “是的。” “怎么回事?”干濑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浅见。对此,浅见又不能明着向干濑询问他不在现场的证据。因此,剩下的就是和泉冴子的行踪了,只能由自己直接去问冴子。 可把杀害梶川的罪行归于和泉冴子所为,这种推测光想想就让浅见很苦恼。首先,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什么也没掌握就突然有这种不确切的想法,这本身就太具有跳跃性。但是在鬼博物馆,梶川老人的确曾亲切地向冴子打过招呼。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都可以认为是那种可以令梶川向她亲切搭话的朋友关系,虽然梶川的搭话并不太受冴子的欢迎,这也可以认为是事实。 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当晚冴子在哪,做了什么?只要弄清楚这个问题,“疑团”就烟消云散了。倒不如说浅见希望是这样的。 但是浅见不可能从和泉冴子那里直接听到事情的真相了,因为两天后,她失踪了。 这件事是浅见从干濑由起仁打来的电话中得知的。 “浅见,你对冴子做了什么?”从一开始干濑就气势汹汹。 “做了什么?没有啊。” “你一定说了什么,要不然,冴子是不会失踪的。” “啊,她不见了?”浅见不禁脱口而出,但他马上意识到须美子就在旁边。可能是感到电话有些不对劲吧,须美子担心地看着浅见。 “是的,不见了,而且什么也没对我说。我想,原因就出在你身上。” “等等,可我还没见过和泉小姐呢。” “别说谎了,后来我问过冴子,她认识你,她不是还有你的名片吗?” “噢,那是时装发布会的时候我给她的。那是第一次见面,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 “你这么说我也不信,总之你到我这来一趟。你想打听冴子的好多事,这总是事实吧。” “这我就为难了……” “为难的是我。你究竟对冴子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对她说,首先我根本就没见过她。你是想问我,究竟我对她说了什么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对吗?” “这……”干濑不吭声了,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我和您见面后才过了两天。和泉小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昨天,昨天夜里。” “这么说,还不到一整天,您就这么草率地认为她失踪了?” “那是因为她留下了一封信。” “信?是留言吗?”难道是遗书,浅见刹那间想到了这个。 “是啊,上面写着她想暂时躲起来。” “理由呢?” “理由……没写清楚,可能是担心给我添麻烦吧。” “麻烦?给您添了什么麻烦?” “这种事没必要对你说吧。” “那就是难以启齿的事了。” 干濑在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似乎在揣摩浅见究竟知道多少,自己该不该说得更多些,于是他简单地说:“有点烦心事。” 浅见怕干濑挂断电话,急忙说:“那封信只是简单的留言吗?” “啊,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担心是遗书之类的。” “别开玩笑,能不能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不是的,当然我是做了最坏的推测,如果不是的话,我道歉。” “绝对不会的。为什么她非要死,浅见,你知道什么,还是你对冴子说了什么?你说了什么,还是冴子说了什么?死,这种事……”干濑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不知是因为他真的越发感到不安了呢,还是动了感情,语气听上去两者都像。 “冷静点,听我说,干濑,好吗?说得明白些,我没和和泉小姐见面,因此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可真要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会想到遗书呢?对吧,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是不会想到这件事的。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不,请你告诉我,冴子去哪了,出什么事了,求你了。”他的声音像是在哀求浅见。 “知道了,电话里说不方便,我们见个面吧,就约个您方便的时间和地点。”浅见一边说一边朝总盯着这边看的须美子眨了眨眼。 两人约好下午在帝国饭店的休息室见面,然后挂了电话。 “少爷,没事吧?”须美子像等了很久,“刚才的电话是‘干濑’公司总裁的公子干濑由起仁打来的吧,好像说话很难听。” “哈哈哈,没事。对了,杂志上登的那个叫‘i’的女的,她失踪了,所以干濑求我帮忙。” “好像是的。少爷,您真了不起,干濑那小子来找您商量,我又要崇拜您了。” “那还不至于,不过,须美子,和以前一样,这件事要对我母亲保密。” “知道,可您也要小心啊。” “谢谢,”浅见硬是做出副正经样,用力点了点头。 4 和浅见通完电话,干濑由起仁比往常更快地处理起手头的工作。尽管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觉得身体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动。午饭毫无食欲,一种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不祥预感时刻侵扰着他。 下午两点过后,由起仁准备出门赴约。他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开始整理身上装束的时候,秘书告诉他:“社长找您。”本来直接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可他父亲却故意命令秘书代做。这是干濑丈一郎的一贯作风,由起仁本该早就习惯了,但惟独今天,他觉得父亲的这种做法很冷漠。 由起仁在走廊里走着,脑子里尽想着和浅见的约会,他心想:“如果不被吩咐做麻烦的工作就好了。” 干濑丈一郎此刻正抱着胳膊望着窗外,突然他对身后的由起仁不高兴地抛出一句话:“你慌慌张张地在做什么?” “啊?没有慌慌张张……” “隐瞒也没有用,和泉冴子不见了吧?”丈一郎只是在提到“和泉冴子”这个名字时才压低了声音。 由起仁听了,惊讶地哆嗦起来:“您怎么知道?” “我想对你说的是,连这点事也不知道,还能做你的父亲吗?那女人没遵守和我的约定,本来上午十一点就该到这里,但她却没来。我想向你证实一下,就派松井去找你,他回来报告说,你的样子很奇怪。” 松井是主管秘书室的秘书长,在公司内被称为“cia”,据说他还会搞窃听。 在时装界,情报就是生命,设计当然是最重要的情报。哪怕泄漏出一张设计图,也可能造成致命的损失,因此情报管理尤其谨慎。作为公司来说,想最大限度地掌握每个职员的动向。总之,如果有哪个设计师、职员在酒馆或别的什么地方,稍稍夸口谈了设计策略方面的事那就麻烦了。因此窃听之类的,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对作为专务董事的我,他的儿子竟然也……由起仁不愿相信,但如果是他父亲,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找和泉冴子什么事?”由起仁用顶撞的口气问。 丈一郎扭转身,略显惊讶地看着儿子,咧开嘴笑着说:“怎么,没事先通知你就不能叫她来?” “不能这么说……因为她不是正式职员。” “有几十个非正式职员也在听我的指挥工作呢。” “话是这么说,可……” “嗯,这都无所谓,你知道和泉冴子的去处吗?” “呃,不知道。” “怎么回事?你喜欢的女人跑了,你却不知道她去哪了,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由起仁说不出话来。 丈一郎一边像在可怜由起仁似地笑着,一边慢慢转过身紧盯着他说:“她的来历,你究竟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所有的事。” “那我问你,她是干什么的’ “职业是……助理时装设计师。” “这是她现在的工作。以前她靠什么生活?” “电脑程序设计员。” “真的吗?” “……” “你好像怎么都不愿说嘛,就是说是难以启齿的职业了。你知道了还要和她结婚?” “对,我不管她的过去怎么样,但她的确有时装设计师的天赋。这点,社长您也承认的,不是吗?” “我承认她有才华,但我不允许她做你的妻子,做‘干濑’公司继承人的夫人。” “这不是不讲道理吗?我不会答应。如果无论如何都不行的话,就把我从公司赶出去好了。不光是从公司,也把我从干濑家赶出去好了。” 由起仁发火了,好像在对父亲下最后通牒。 丈一郎用鼻子“哼”了一声笑了,接着他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从小时候起,你就总是这样撒娇让你母亲屈服。你认为只要发牢骚什么都能如愿,但世界上有些事是绝对不允许的,像这次的事就是这样。就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所以我才想对她说清楚道理。” “难道……”由起仁咽下唾沫,发出“咕碌碌”的声音,“是爸爸……是社长把她赶走的?……” “说什么混账话。” “是吗,是这样的吗?果然是社长把她赶走的。竟然做出这样卑鄙的事……” 由起仁憎恶地瞪着父亲。 “发什么神经,我不是说过还没和她见面吗?不过在这之前从我们面前消失,说明她很聪明。从这点来说,她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竟然还装作不知道……”由起仁的脸变得煞白,“她去哪了,告诉我,把她藏哪了?” “你真是纠缠不清,由起仁。”干濑丈一郎用浑浊、发红而又可怕的眼睛瞪着儿子。 “得了,如果你那么想,那我也有自己的想法。”由起仁像要酒疯的人一样,两眼发直。 “说什么‘你’,怎么用这种口气?” “失陪了,社长。”由起仁鞠了一躬便向门口走去。丈一郎叫道:“等一等!”可他连头也没回。 干濑由起仁赶到帝国饭店的休息室时已经过了三点。父亲曾告诉他,约会迟到是欠对方的人情。但这次却是因为父亲而迟到,由起仁感到非常气愤。 浅见光彦坐在休息室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边。他眼尖,看到由起仁便对他招了招手,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对不起,我来迟了。” “不,对不起的是我,在您百忙之中打扰。” 虽然由起仁若无其事地打过招呼,但浅见还是能感觉到他意志消沉。 柜台的女招待拿来菜单,浅见要了咖啡,由起仁点了姜汁饮料。女招待把手伸进裙子口袋,拿出纸杯垫放在由起仁面前。由起仁无意中把手放在那个纸杯垫上,感到有微微的温热,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触摸冴子大腿的感觉,于是急忙缩回了手。 女招待离开后,浅见对由起仁说:“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和泉小姐的下落。” “嗯。”由起仁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想,在电话里我对你说得太过分了,那可能是我单方面的错误想法。” “哦,是这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吗?” “呃,还不太清楚。可如果是准对冴子说了什么,我想那是我父亲。” “你父亲?他说什么了?” “这我不能说,总之肯定是说了伤害冴子的话。” “比如反对你和和泉小姐的婚事……噢,对了,例如和泉小姐不适合你之类的话吧。” “唉,那些话……你知道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但我想,按一般说法,或者常识性的想法,就是这样一些问题。” “是吗?”由起仁再次感到世人看待“干濑”公司和干濑丈一郎的冷酷目光。“或许你也知道,我父亲出身贫寒,好容易爬到今天的地位。正因为这样,他生性高傲,眼睛常常长在头顶上,对弱者和穷人反而无法宽容。我一直将父亲的这种生活方式奉为真理,直到最近,我认识冴子后,不,是爱上冴子以后,我才改变了想法。我好像现在万意识到,其实每个人都有梦想,在这点上,大家都是一样的,就连我父亲也曾是其中之一。可现在他已经忘记了。”由起仁伤心地看着天花板。 女招待端来了他们点的热饮和冷饮,谈话中断了一会。 “浅见先生,你太太呢?” “我还是单身。” “是吗?对不起,我以为你比我大很多,所以……” “是啊,我今年三十三岁了,可到现在还不能自立,还赖在父母家,应该说是赖在哥哥家吃闲饭。大概不会出现接受我这样的男人、对我产生爱情的女子吧。” “哈哈哈,你说得真幽默。”这是干濑由起仁来这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从这点看,我一直受益于父母,而且还邂逅了冴子这样充满才华的女人,有一位愿意接受我的女性。我说的有些……不过,冴子作为设计师来说,的确非常有天赋。我没有父亲的才华,但我觉得冴子能弥补这点。在我的爱情当中的确有这种不纯的动机,或许冴子也察觉到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浅见说,“在时装发布会那天,和泉小姐开心的表情正是发自她找到自己生活归宿的喜悦。” “是吗?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这时,由起仁的上衣口袋里传来了电话铃声。 “对不起。”由起仁转向一边,把手机贴在耳边,像是个有很多噪音的难以听清的声音说了句“警察”。 “警察?” “您是干濑先生吗?” “对,我是干濑。” “这里是水上警署,是干濑由起仁先生吗?” “对,是的。” “您认识多田真弓吗?哦,我想,说和泉冴子小姐更恰当些。” “认识,她怎么了?” “事实上,今天早晨我们发现了她的尸体。” “啊……” “呃,在调查身份时,我们发现她是您的未婚妻,而且现在新闻界正在纷纷报道这件事,所以首先……” 由起仁只觉得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远,他没注意到拿电话的手已经没了力气,电话已滑落到胸前。 “喂,喂……”电话里传来细小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不要紧吧,干濑。”浅见鼓励似的对他说: “冴子……死了。”由起仁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他把电话移得很远,好像它是个不祥的东西。 5 “对不起,”浅见从由起仁的手中夺过手机,“喂,喂,由我代听电话,和泉冴子死了,是真的冯?” “呃,您是……” “干濑的朋友,我叫浅见。” “浅见先生,浅见?难道是那个浅见,是刑事局长的“啊,你是……”浅见对对方的声音也有印象,“是水上警署的中泽吗?” “是的,我是中泽,这么说,果然是你啊。”说话人的语气中有股明显的冷漠。水上警署的中泽是在另一宗连环杀人案中和浅见认识并结下了很深的渊源。(参见(沃野传说)) “可你怎么又会在那呢?” “是啊,呃,还是先说正事吧,和泉冴子死了,这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详细告诉我?” “所以目前才有许多事要问干濑由起仁嘛。” “明白了,我这就带他去,到水上警署行吗?” “不,浅见,你就不用来了。能不能让干濑听电话……” 没等中泽说完话,浅见就把电话挂了。他站起身,抓住干濑的胳膊说:“干濑,我们走。”干濑像木偶般轻飘飘站起来,目光呆滞,走路摇摇摇摆,像个梦游病人。周围的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浅见鼓励他说:“振作点。”然后拽着他问前走。 由起仁是自己开车来的,但按目前的情况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开车了。浅见将他推进自己车子的副驾驶位置,然后开车前往水上警署。 水上警署负责东京港一带、隅田川河口附近以及运河、水渠等水域发生的所有案件。在以前浅见参与侦查的一宗案件,就是以漂流到与羽田机场相邻的填海地——京浜岛岸边的一具尸体为开端的。 那时,警察把浅见当瘟神对待,但正是多亏了浅见,复杂的案子才得以侦破,因此按理对他的认识应该多少有些改变,而且干濑由起仁可以说是重要证人,浅见特意自己开车将他送来了,可没想到以中泽为首的刑事课的警探们对浅见的到来都很冷淡。 但是,正因为浅见是警视厅高官的亲戚,他们又不敢怠慢。在中泽带领下,浅见他们来到尸体跟前。虽然由起仁没有抱着尸体不放,但要不是浅见在一旁扶着,他早就瘫倒了。 对干濑由起仁的问话工作转到水上警察署内的一间小屋里进行。浅见以照顾由起仁为由也请求列席。虽然不是审讯室,但却是个陈设简陋的煞风景的房间。中泽和另一个年轻的刑警坐在由起仁和浅见的对面。中泽递给他们烟的时候,由起仁脸色发青,根本没有看见。 “打捞起尸体,开始调查死者身份后没多久,有人说见过死者的脸,好像是最近媒体频频谈论的那个女人。虽然在电视节目上用马赛克遮住了脸,但杂志的彩页上却拍得很清楚。经调查,果然查明她就是和泉冴子,本名多田真弓。接着就和您联系了,一时引起了小小的混乱。” 中泽全然不顾由起仁的心情,絮絮叨叨地说着。 “好像她被新闻界追踪而变得有些神经质,是不是因此发作而自杀了呢?这是我们的推测。到底是怎么回事,干濑先生有没有听她说过这方面的事?” “……” “您最后见到多田是什么时候?” “……” “有没有发现她有自杀的迹象?” “……” 不管问什么,干濑由起仁只是呆若木鸡地坐着。 “能不能告诉我们发现尸体时的情况?”浅见代替由起仁问道。虽然中泽很不高兴地说:“应该先回答我们的问题。”可他还是介绍了案子发生之后的大致情况。 多田真弓的尸体是在东京湾“第三台场”被发现的。所谓“台场”,就是幕府末期佩里率军舰来日本时,幕府为了保卫江户在隅刚川河口以南约三公里处为修筑炮台而建的填海地。在从西南到东北绵延约二点五公里的范围内,排列着第一至第六台场,但随着东京湾的发展,它们遭到了破坏,目前只剩第三和第六台场还基本保持原样,两个台场的一部分还作为东京都经营的海上公园而被利用。 台场前面的海正在被填平,那里在建设东京都的临海市中心。那是东京变化最大的风景,办公楼、观代化公寓,各种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被第二台场和临海城市环抱的海湾作为水上滑艇的中心吸引了很多人。在海湾相对的一面,现在与其叫东京湾不如叫运河更贴切,在那里的海面上架起了彩虹桥。那是座双层结构的吊桥,上面是首都高速公路,下面是与高速公路并行的普通机车道和新都市交通线“赤味鸥”线以及人行道。离台场约二百米处耸立着巨大的桥墩。 发现多田真弓尸体的是位黎明前在附近岸边垂钓的男子。当时,他正想换个钓鱼的地方,无意中将视线移向左侧时,突然发现海里漂着个异样的东西。时间是早晨刚过六点,正是涨潮的时候,而且当时刮的是西风,从这些因素考虑,可能尸体是从近海漂到岸边的。当弄清那个物体是人之后,钓鱼者立即跑到海上公园管理所拨了110报警。中泽乘水上警署的巡逻艇赶到现场时是几分钟之后。 “看到尸体时我首先感到很吃惊,尸体几乎呈半裸状。如果是海上波涛汹涌或长时间被水揉搓,也会有衣服脱落的情况,但这次死者的情况却从未有过。最初我们以为可能是被强暴了,但后来根据调查的结果推测,她是从很高的地方坠落到水面时,因为受到巨大的冲击和水压,衣服才会被剥落的。” “死因是什么?” “解剖结果刚出来,没有检查出毒药。她的肺里吸入了海水,从这点看,死因可能是溺水身亡。但由于吸入的海水量很少,所以可能在这之前就因为坠落受到了冲击,事实上当时已经死亡或至少是处于昏迷状态。” 和泉冴子的尸体上没有因反抗、挣扎而引起的明显的外伤,但在颈骨等四处地方有骨折现象,而且身体右侧大范围面积内有明显的落到水面时因受冲击而产生的痕迹,那里皮肤的颜色发生了异常变化,看上去就像痣一样。 “总之,从这些情况看,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她是从很高的地万,可能就是从彩虹桥下坠落的,这是解剖医生的看法。其实考虑到尸体漂流停靠的场所、涨潮时间等其它条件,认为从彩虹桥上坠落的看法基本上是正确的。” 根据中泽展示的资料,彩虹桥主塔间的距离为九百一十八米,在桥中央附近的最高处,桥桁架到海面约有五十二米。越往下,桥的高度也逐渐降低,尽管如此,在吊起桥桁的绳缆的基点——一个被称为“锚基”的建筑物附近,高度也超过了四十米。 可是,想要在头脑中描绘那个巨大的建筑物和尸体漂流现场之间的位置关系是不可能的。 “我想先看看现场。”浅见说道。 “是这样啊……”中泽有些为难,但他还是站起身,“嗯,好吧。”干濑仍处于虚脱状态,瘫软在椅子上,即便想问他话,也要花时间等他恢复神志。于是,中泽将看护干濑的任务交给手下,他乘着浅见的车前往现场。 彩虹桥的普通机车道虽然比上面的高速公路低,但从车窗望出去的景色并没有什么不同。从东京市中心到房总半岛、东京湾、三浦半岛、横滨、川崎一带的景色可尽收眼底。对岸的临海市中心建有富士电视等特别的建筑物,已显露出未来城市的景象。 浅见曾经开车从上层的高速公路经过,但走下面的普通机车道和人行道还是第一次。桥宽约三十米,中间是“赤味鸥”线,它的两侧是普通机车道,最外侧是人行道。在离海面最高的吊桥处和它的两边,约有一公里用高高的栅栏像鸟笼一样围了起来。而从“锚基”到岸边的桥体则只有普通高度的桥栏杆。 “只有这样的栏杆,那么从人行道也可以跳下海。”浅见战战兢兢地说。 “那当然,只要这么想就可以。因为从人行道就可以看到下面的海。” 只听中泽这么一说,有恐高症的浅见就觉得头晕。 过桥后向右转就进入了临海市中心,在第一个拐角处再向右转,可以看到路的两侧都是住宅区,那里排列着公寓楼。右侧建筑物的一楼是别致的咖啡座,全排成一排,在它前面的左侧是刚才提到过的那个规模很小但可以进行水上滑艇运动的海滩。张着鼓满风的小帆的帆船在海面上忽左忽右地游弋。浅见有种预感,不久这里就会成为年轻人聚集的新的东京城。 前面的路变得像防波堤一样,在它的尽头就是第三台场的根部,还有彩虹桥人行道的入口。 “上去吗?”中泽指着上面问。浅见连忙摆手说:“不,等会吧。” “那么去看看发现尸体的现场吧。”中泽带头下了填海地边缘的石阶,带着浅见来到第三台场。这是个狭长的海角,从这里看,天桥立显得很小。这里到处长着繁茂的桉树般的树木,景色优美。两人在石墙上的草地上走了约二百米后,中泽停住了,指着斜前方说:“就是那。” 禁止入内的绳子已经拆了,但在靠近岸边的水面仍然漂着作记号的红色浮标,在进行过打捞作业的石墙上也煞风景地涂着黄色涂料,表明这就是案子的现场。 在眼前约二百米的海面上,彩虹桥从东向西延伸,高度渐渐增高,在过了“锚基”后又弯曲向北伸展。桥下遥远的那一边是筑地、银座的楼群,它们的剪影像海市蜃楼一样朦胧。 从现在的这个位置,浅见又再次体会到彩虹桥有多么高。 “在调查开始时,我们认为可能是从那掉下去的。”中泽先指着栏杆较低的地方,接着他的手指又“嗖”的一下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指向水面。这时太阳西斜,桥下的海水泛着微澜,发出恐怖的黑光,仿佛在夸耀自己已经吞噬了一个可怜的女人。 “不错,从那掉下去的话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冲击。” “你也这么想吧,可实际上,人行道在夜间是不准进入的,到晚上八点半就不允许进入了。九点过后,里面的栅栏也关上了。” “可刚才从那过时,我就觉得从普通机车道翻越栅栏也可以进人行道的呀。” “对,实际上也常有冒失鬼这么闯进去。我们也这么想过,但可惜的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因为管理制度很严格,到处安装了监视器,而且警卫会用喇叭制止这些越轨者。我们问过警卫,据说昨晚没有出现这样的女人。” “哦……这么说,不是从彩虹桥掉下去的了?” “不,不,并非一口咬定就是这样。”中泽煞有介事地说,“虽然不能在那进入人行道,但如果走普通机动车道,在靠近两条路分岔的地方,再从人行道的这边翻越栅栏也是可以的,况且监视器也不对着普通机动车道,所以可能没被警卫发现。” 人行道是和上彩虹桥的机动车专用道并在一起的。在中泽所指的这个地方,机动车道的边缘不太高,而且虽然是上坡路,但桥本身就有三十米,因此坠落时受到的冲击肯定相当大。 “在那边,海水有多深呢?” “我问过港湾事务所,大概十到十五米深。不过,如果是从那掉下去的话,无论如何都没救了。” “这之前有没有坠落事故或自杀事件?”浅见想问个实在点的问题。 “没有。要这么说,出现连锁反应似的模仿就糟了。”中泽瞪着浅见,好像在怪他,“怎么说不吉利的话呢?” “这么说,多田真弓是第一个了……”浅见还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嗯,是这么回事,希望别成为不好的先例……”中泽黯然地摸着下巴。 “问题就是,多田是自己掉下去的呢,还是并非出于本人意愿掉下去的了。警方是怎么想的?” “目前,认为她自杀的想法居多,呃,只能肯定这不是意外,因为死亡的时间估计是今天凌晨一点至二点之间,所以没有哪个好事者会在半夜三更特地无聊地走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 “有没有可能是谋杀?” “当然有这样的可能。如果是谋杀案的话,那么死者可能是活着被扔下去的。因为身体右侧的异样淤血可以看成是活体反应。” 浅见紧锁眉头,脑海中浮现出那种“情景”,接着他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道:“走,看看去,” 他们掉转车子,又反向开上彩虹桥。行驶了约二百米,来到分岔口。左边是首都高速公路的入口处,而浅见他们直接开上了普通机车道。再往前约二百米,处于桥外侧的人行道就和机动车道平行了。浅见把车停在离那很近的地方,关上车灯。当然桥上是禁止停车的,不过有警察陪同,他的胆子也大了。但他还是在车后的地上放了个三角形的警告牌。其实那时车流量很小,没有必要放警告牌。 “即使在傍晚的交通高峰期也是这样,所以到了半夜两点钟几乎没有车子通过。目前,还没有接到任何目击报告。” “这么说,也可以认为罪犯把车停在这附近,然后把多田搬出车子,越过栏杆再扔下去。由于没有挣扎的外伤,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罪犯可能使用了迷药将她弄晕了。” “那怎么可能,这地方虽然说车少,但还是有车子经过的危险,难道会在这种地方杀人抛尸吗?” “可你不是说半夜几乎没有车经过吗?而且现实当中也的确没有任何目击报告呀。” “说是这么说,可……”中泽提高了嗓门愤愤地说,“虽然可以这么说,但没有理由凶手会在可能有车经过的地方,瞄准空隙,特地选择彩虹桥作为犯罪地点。考虑到这一情况,我在调查会议上主张她是自杀,不,这也是水上警署大多数人的看法。” “就是说多田半夜走过长长的机车道来到这,翻栏杆跳海的了?她自杀得可真够辛苦的啊。” “那是因为人要有了死的念头,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如果有了杀人的念头,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不知不觉,两人顶撞了起来。 “当然,我们并没有完全放弃谋杀这条线索,而是对被杀、自杀、意外等各种可能都进行严密调查。但如果要追究谋杀这条线索的话,目前最可疑的就是你带来的那个干濑由起仁。” “这想法有点过于武断了吧。” 浅见苦笑着说,可中泽仍然绷着脸,也许是对浅见的“他杀论”认真起来了。 “还是下车看看吧。”浅见下定决心,走下车。他走近路的左边,眼前是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在栏杆的那一边,临海市中心那参差不齐的建筑群像搭积木一样延伸着。浅见用力向外跨了一步。 机动车道的边缘是只有普通栏杆高的混凝土墙,下面就是无底深渊。浅见颤颤巍巍地往栏杆下面张望。海面虽然稍稍染上了夕阳的橙红色,但仍然黑漆漆的。浅见觉得有种要被隐藏在那里的邪恶东西诱惑进去的恐惧,还不到三秒钟他就退了回来。 “怎么样,会死人的吧。”中泽若无其事地往下张望。 看到中泽那样,浅见像事关自己似的感到不安起来,“啊,危险!别那样。” “噢,你有恐高症啊。”中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两眼发光,似乎他已经准备好赢得这场争论了。“好吧,还是先回去听听那家伙的交待吧。”他意气风发地说道,然后钻进了车子。浅见慌忙拿回三角牌,跳进驾驶席,握住方向盘的手一时间提不起劲。 6 中泽和浅见返回水上警署时,干濑由起仁刚刚平静下来,此前负责问话的中泽手下,显然没有什么收获。可刚刚恢复平静的干濑,在听浅见介绍完彩虹桥及台场周围的情况后,又开始掉眼泪了。 “我完全没料到冴子会受到这么大的痛苦。” “不,现在还没有断定多田小姐是不是自杀。” “啊,不是自杀,那会是什么?” “浅见,你真让我们为难。”中泽很不痛快地制止了他,“这应该是我们说的话。” “对不起。”浅见很诚恳地道了歉。 干濑又将问话转向了中泽:“警官,这是什么意思,冴子不是自杀的吗?” “所以说还不清楚,也许是自杀,也许是意外,还有可能是被谋杀。” “被谋杀?到底被谁谋杀的,为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首先我不是一句也没提到是谋杀案吗?真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今天早上案子发生后。这才开始调查。总之,我们感觉自杀的可能性很大,不过为了查明真相,必须要向很多人调查。因此,我们想首先请您讲讲多田真弓的情况。” “嗯,好的。不过,现在我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 “我理解,我理解。嗯,只要是您想到的,能记起来的就行,慢慢说。那么,浅见,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浅见正要站起来,干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道:“不,请浅见先生留下,可以吗,警官?” “呃,如果你希望这样,我也不能说不行。”中泽绷着脸,从手下那里接过此前整理的调查材料,“刷”地扫了一眼说,“嗯,多田真弓,籍贯富山县鱼津市……” “啊,鱼津的!”说话的是浅见,不仅中泽,就连干濑也惊讶地看着他。 “是啊,鱼津的,怎么了?” “噢,没什么。” 中泽疑惑地瞅着浅见的脸。 “只是我四月份刚去过那。”浅见设法搪塞过去。当他知道多田真弓的出身地和梶川优子工作的地方同是鱼津时,受到了很大震动。也可能只是巧合吧,但他又隐约预感这好像是命运。 中泽手里拿着的是这之前警方从富山多田真弓娘家了解到的材料,内容大致如下:和泉冴子,本名多田真弓,生于富山县鱼津市,今年三十一岁。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去了东京,在台东区纤维批发店工作,从那时到五年后她从这家店辞职的期间常回鱼津老家探亲。但从纤维批发店辞职后就与家人疏远。四年前父亲死后,几乎音信全无。 因为她已经过了结婚适龄期,家里人因担心她而与她联络,但她晚上总不在家,到东京去找她,她也不愿见面,令人觉得她明显在逃避。 “她不肯明确告诉我们工作地点。” 在电话里面对警察的询问,多田真弓的哥哥黯然地讲述着。真弓的哥哥是鱼津市一家大电器公司下属承包公司的职员。“妹妹说要去东京的时候,我就反对,但她说东京有她的梦想,不听我的。我说那种梦就像海市蜃楼一样。而我怎么劝,她也不听。” “海市蜃楼”这个词,干濑由起仁也从和泉冴子那听过。 最初,干濑由起仁说得断断续续,没有条理,但随着思绪的慢慢展开,或许他心中也有话想说,因此不等中泽提问就主动谈起心爱女人的悲剧。 “冴子常说:‘我在看海市蜃楼吗?’小时候,她在鱼津的海上看过很多次海市蜃楼,她认为那不只是幻觉,而是真实地存在于海的另一边,只要到了那就能在现实中看到,触摸到。来到东京以后,虽然生活得很辛苦、很悲伤,甚至想死,但她认为这只是梦幻,在梦的那一边一定会有美好的现实在等着她。因此她一边过着不能对父母、哥哥说的生活,一边学习服装设计,这也是因为她懂憬着什么时候一定会……而且只差一步她就要在现实中抵达真实的世界了。可新闻界,不,不仅是新闻界,还包括我的父亲,大家残忍地踏碎了她的憧憬和梦想。如果冴子是从彩虹桥上跳下来的,那么她在临死之前眺望东京的时候,展现在她眼前的霓虹都市看上去一定像海市蜃楼。想到这,我就无法原谅这个社会,无法原谅我的父亲。”这段长长的叙述当然是干濑流着眼泪断断续续说完的。期间,他由于过度悲愤还敲打过桌子。浅见觉得干濑由起仁的心情不像是装的。 “她从彩虹桥上看见了海市匿楼吗?”连中泽的语气也变得很诚恳,像在咀嚼干濑的话。就连平日生活在杀气腾腾的世界里的警官也这样说,当然浅见也非常了解干濑痛苦的心情。如果多田真弓真是因为自杀身亡,那由此可以圆满地解释为什么她会选择彩虹桥作为自杀场所。从那座桥上看东京,的确会让人想起海市蜃楼。 尽管如此,浅见的脑子里还有附加的问题——如果是自杀,那么……仅仅根据警方的材料和干濑的话就断定是自杀,这过于草率。按照干濑所说,冴子是一直看着海市蜃楼而生活下来的,因此当她梦想的世界近在咫尺时,是不会因一些障碍和迫害而屈服的。 “听到这些真难过。”浅见忧郁地说,“刚才您提到和泉小姐的过去,说是不能对父母和哥哥说的……那具体意味着什么样的生活?”干濑回头看了看浅见,然后又看了一下中泽,稍微犹豫了一会以后,像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说:“反正是要说的,新闻界好像也嗅到什么了,我就不隐瞒了。因为事关她的名誉,所以有些话只能在这说,请大家尽量保密。” 浅见和两位刑警都认真地点了点头。 “冴子曾干过色情方面的职业。和我当然是在别的场所认识,但交往不久她就对我挑明了。她还说,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一直拒绝接受我的爱。” 但最终冴子还是被干濑深深的爱俘虏了,这是干濑的话。真是现代少有的纯爱情故事,中泽警探听得入了迷,脸上还露出钦佩的表情。如果是这样的女人,那么她是有可能自杀的。对这样的女性的死抱有疑心,浅见也觉得自己很冷酷。 如果没有梶川老人的案子,如果多田真弓不是梶川在旅途中惟一接触过的人,浅见一定什么疑虑也没有。 “怎么样?浅见。”中泽得意地看着浅见,“多田小姐果然是自杀的,你不这样认为吗?”干濑的眼神很不安。他和中泽都像是等待宣判的被告,在等着浅见宣告结果。 在这种场合,浅见不敢对多田的死抱过多的怀疑。“我越来越弄不明白了。”他叹了口气说,“听了干濑先生的话,我知道多田小姐是位即使自杀也毫不稀奇的纯情女子。” “是啊,是啊。”中泽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如果有被杀的嫌疑,请警方务必仔细调查,抓到罪犯。”干濑哀求道。 “当然,毕竟案子刚发生。即使断定为自杀,警方也要进一步调查。至于今后怎么展开调查,就只能先请您暂时关注事态的发展了。” 虽然是这么约定,但不得不说一旦警方定为自杀,那么再展开积极调查的可能性很小。 这以后的几天,新闻界把这个话题炒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因为这段时间,有许多人指责电视节目不仅揭艺人的隐私,还披露普通人的私生活。国会还可能就此进行讨论,制定制度,以约束这种做法。 尽管如此,警方仍然对干濑等有关人员逐一进行调查。 同时,警方也注意到了由起仁的口供,他说他父亲干濑丈一郎曾冷酷地对待多田真弓。对此,丈一郎举出“浅见”的名字反驳说:“把多田真弓逼入绝境的不正是那个人吗?” 接到部下的报告后,中泽打电话给浅见,话里带刺地向他讲了这一晴况,还叮嘱说:“如果太活跃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那之后,调查有什么进展吗?”浅见问。 “什么进展?没什么新进展。每件事都让人不得不承认多出真弓的死是自杀。在调查工作的最后阶段,干濑父亲说出了你的名字,于是事情就此打住了。”他好像在威胁说,如果再闹下去,很可能会连累到你。 “有关她从事的色情行业,你们也调查过这方面的人了吗?” “当然调查过了。虽说是跟色情有关的店,但多田真弓工作的地方和暴力团伙的联系较少,因此可以说完全没可能卷入那些麻烦中。她和店里的客人好像也没什么纠纷。去多田真弓以前在那个店工作时住过的地方也搜查过了,什么也没发现。她好像是个丝毫不引人注目的女人,一直悄悄地生活。”中泽像在叙述着回忆。看来,警方对多田真弓的案子已准备拉上帷幕了。 浅见在挂电话前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了一句:“她以前住在哪?” “文京区。文京区本驹人五丁目,在驹人站附近,离你家不太远。” “驹人……”浅见切实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震了一下。 第05章 第三个牺牲者 1 多田真弓以前住在文京区本驹人五丁目,就在梶川老人的生意范围内。浅见和优子两个“临时卖药人”一直在离那最近的地方转悠。据说真弓在那一直住到去年六月。 浅见马上打电话给优子,请她确认一下梶川老人的账本上有没有多田真弓这个名字。 “也可能是和泉冴子。” “啊?和泉冴子?不就是那个和‘干濑’公司少爷的事成为议论的话题,后来又自杀的女人?” 那,为什么……抑制住好奇的心情,优子赶忙去证实。 “找到了!是多田真弓。”优子大声告诉浅见,声音大到震得他耳朵疼。 “是吗?果然是这样。”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和我爷爷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详细情况见面再解释,在以前去过的那个茶室等我。” 浅见的脑海里浮现出梶川老人和和泉冴子在大江町鬼博物馆相遇的一幕。 对梶川老人来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自己的顾客多田真弓,他既感到惊讶也感到高兴。所以高宫明美说亲眼看见梶川亲密地向真弓搭话,这也是可信的。 可对于梶川老人的搭话,真弓似乎觉得很为难。不难想象理由在于她的男伴——干濑由起仁。因为干濑和梶川所知道的真弓的“男伴”不是同一个人。这种事好像哪都有。 优子已经在茶室里等着了。等浅见一坐下来她就问:“喂,是什么事?”她的眼里摇曳着好奇和不安。 “其实和泉冴子,也就是叫多田真弓的那个女人是鱼津人。” “啊……”光这句话就够让优子吃惊了。 “这件事我想也许你爷爷知道。账本上有没有写出生地?” “嗯,这没写,不过这是爷爷现在用的账本的副本。”优子从纸袋中取出账本复印件的装订本。“爷爷每年在五月连休时将一年来记录在悬场账上的东西整理并复印好。因此这里写的是截止到去年四月为止的原件的复印本。而且原件还会因客人而改变,三年,长一点的六年就写不下了,于是再做新的。多田真弓的材料也是前年五月重做的。因此在那之前的原件里或许记录了她是鱼津出身。不,一定记了。回家看了复印件就知道了。不管怎样,如果爷爷知道她也是富山人或许会很高兴。” “或许。不,我想多田真弓也同样很高兴。他们不仅仅是卖药人和顾客的关系,还是同乡,谈话肯定很投机。对,也许两人还说过海市蜃楼。” “是啊,因为是鱼津人嘛。” “听干濑由起仁说,多田真弓从小时候起就边看海市蜃楼边描绘着梦想。” “是吗?” “听到这些话,你爷爷也想做她的亲人了吧。而且还会同情她一个人在东京生活。” “啊,这我可怎么也不明白。” “哦,为什么?” “因为即使不结婚也不一定是一个人。我想或许有别人,一个男的。” “啊,那当然,有个恋人什么的。” “比恋人更进一步,类似于同居的人,因为在这用很小的字写着‘她丈夫’。” “哦,真的吗?”浅见惊讶地从优子手中接过悬场账。果然在“熊胆圆”这个药名旁边用很小的字写着“她丈夫,食物中毒,情况紧急,但讨厌医生。”从这张纸条可以推测,正当多田真弓的“丈夫”患了突如其来的腹痛和痢疾时,碰巧梶川老人来了,给他做了紧急治疗。日期是前年的六月十七日,那是梶川最后一次拜访多田家。 “去年没访问过吗,还是她搬家了?” “嗯……”优子也很纳闷,“不会没访问。如果她不在家或搬家的话,是会记下的。可能是记在爷爷随身携带的那个账本上了吧。” 如果是同一时期访问,那就应该在去年的六月中旬。而它的副件应该在今年五月连休时整理并复印。但就在这之前,梶川老人遇上了“谋杀案”。 “走。”浅见站起来。 “走?去哪?” “当然是去多田真弓住过的公寓。” 多田真弓以前住的是本驹人五丁目住宅区的小公寓。这是间出租公寓,看上去比想象的整洁、高级。管理员好像在,但走进大门后却没见那种窗口。可能是因为入住条件有限制,楼里没有小孩的声音,静得有些可怕。 他们看到有个女人像是刚从美容院回来,就向她打听管理员在哪,原来,一楼最靠外的房间就是管理员的住处。浅见还顺便向她打听了多田真弓。 “呃……”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后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个案子。 “对不起,您是最近才搬来的?” “不,我四、五年前就住在这了。但没和邻居来往。”那女人嫌麻烦似地摇摇头,赶紧走了,可能是忙着准备上班吧。 管理员大概在睡午觉,睡眼朦胧地出来了。看到浅见和优子,他问:“是要租房子吗?如果是,请到外面大街上的不动产商那去。” “不,不是的,我们想打听多田小姐的事。” “多田小姐?”管理员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他先看了看走廊四周,然后才把门敞开,“进来吧。” 浅见和优子按他说的进了房间。 “唉,我真受不了,因为多田小姐的案子。警察已经来过很多次了,记者也在这转来转去。你们也是新闻界的?” “不是,我是多田小姐的朋友。” “朋友!这么说,你们也是做那种事的?”说着,他上下打量着优子。他说“那种事”时语调很轻蔑。浅见非常生气,但现在生气也没用。 “换个话题吧。富山的置药商到这个公寓来过吗?” “哦,来的,是位老药商。本来我们不允许卖东西的人来,但那个老人例外。这儿晚上工作的女人很多,她们常常在半夜因为肚子疼敲门把我叫醒,所以我就把他请来了。老早以前我老婆就很信赖他了。而且这位老爷爷人很好,住在这里的人对他的评价也很好。可惜他去世了。” “这位就是老人的孙女。” “啊,是吗?”管理员吃了一惊,义重新看了看优子。“那可真是,唉,请节哀顺变吧。” 优子低下头说:“谢谢。” “是这样啊,你是那位老爷爷的……” “我叫梶川优子。” “噢,对对对,是梶川,这么说,你接替爷爷的工作了?” “不是的,为了不给客人们添麻烦,在下一位药商来之前,我先暂时接替爷爷的工作。” “是这样啊。唉,也许该这样。这种工作对年轻人来说不合适。现在的年轻人都想做既轻松又赚钱、而且还很体面的工作,尽说些异想天开的话。” “……”优子想反驳他,但一时没做声。 “这儿夜里上班的女人多吗?”浅见先发制人地问道。 “是啊,很多。可能因为这离锒座、池袋、新宿都很近。也许不该说,不过在这收入高,大家又很安静,和邻居没有多余的来往,也没什么纠纷,就这点来说,真是些难得的住户啊。” “多田小姐在这住到什么时候?” “嗯,去年的这个时候。因为是六月底解除合同的,算起来大概整整四年吧。” “一直一个人住吗?” “是的,合同上是这样的。这栋公寓的业主希望最好是单身女人住。房间也多是一间,不太大,不管怎么说房东是个喜欢干净的人。尤其是有孩子的家庭是绝对谢绝入住的。” “多田小姐家里常有男人吗?” “警察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能有时会有吧。当时我不知道,但听警察说多田小姐是做和色情有关的工作,因此也会有客人什么的吧。但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要是完全同居在一起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有时来住住就算了。” “你见过那男的吗?” “呃,那样的人见是见过几次,可我不清楚是不是一定就是多田小姐的客人。有的人偷偷地进出,也有的肆无忌惮地把男人带回来。多田小姐则一直静静地生活。不过就算这么说,怎么也能觉察出来,毕竟长年做这种工作嘛……” 管理员好像突然觉察到什么,不安地看着浅见说:“可,这男人和多田小姐的死有关系吗?” “嗯,也许有吧。”浅见有些恶作剧地说,“因为多田小姐是死于非命,有他杀的可能。” “啊?但警察没这么说过,而是说自杀……” “目前对外是这么说。可如果真是这样,那警察为什么还拼命调查呢?” “不错,是这样……那多田小姐是被杀的了?这么说那个男的就有嫌疑了?可……动机是什么呢?” “原因可能是嫉妒。或许多田小姐有了新的恋人。” “对,有可能,因为她很漂亮嘛。” “多田小姐从这搬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纠纷?” “没有。我问过她为什么搬家,有什么问题,但她说没有。” “搬家的理由是什么呢?她有没有说过要结婚?” “没有明确说清楚,但不像是要结婚。她只是说辞掉了现在的工作,开始搞服装设计,因此想换更大一点的房子。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受了‘干濑’公司少爷的引诱。噢,对了,杀多田小姐的是不是‘干濑’公司的那位少爷?” “哈哈哈……”浅见笑了起来。管理员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表情,他好像喜欢揭人家的伤疤和痛苦。 “我很了解干濑,他不可能做那种事。” “是吗?人是无法了解的。不是说‘人不可貌相’吗?说句不相干的话,人如果因为嫉妒而发疯,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尤其是一眼看上去正直的……”突然他停住了,原以为他想起十么,可不是那么回事。 这时门开了,一位高大的妇女走了进来,两手拎着超市的袋子。从管理员萎靡的样子看,可能是他的太太。那女的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位客人,说了声“对不起”便硬从他们旁边挤了进去。 “那么,就这样吧。”管理员一边注意着里边的动静,一边缩着脖子对浅见他们点点头。 2 在水上警署,警方正对干濑由起仁周围的人进行调查,主要是确认多田真弓死亡时干濑不在现场的证据。但似乎警方并没有积极地认为干濑有嫌疑,而倾向于认定是所谓的自杀,并且在进行这样的收尾工作。 如果假定多田真弓是被谋杀,除非她有心仪的对象,否则很难想象她会毫无戒备地去现场。然而,符合这一条件的,目前只有干濑。 不过,干濑不在场的证据也不是很充分。凌晨两点前后,某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也很难证实。虽然干濑坚持说自己待在家里,但没有第三者可以证实。 干濑和父母住在一起,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两个佣人,总共六个人。他的房间在二楼的一角,隔壁是工作间,和家里其他人的房间不相邻。如果夜里偷偷外出,从大门出入会弄出声响,可能比较困难。但从窗户上吊根绳子爬下去却能行得通。况且他的家人可能注意不到车子开动的声音。再说他的家人也可能说谎。 即便如此,怀疑是干濑犯的罪也很勉强。首先,他没有犯罪动机。干濑深爱着真弓,这点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像是事实。而且当知道干濑需要和泉冴子的服装设计以后,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结果,案子发生仅一星期,警方就认定和泉冴子是自杀,而且也没有成立专门的搜查本部。 这件事是浅见为了打听案子的进展情况到水上警署拜访时,从中泽那听说的。 “结论下得太早了。” “嗯,不就是这样的嘛。”中泽板着脸说。案件、意外事故每天像家常便饭一样发生。尤其是现在,水上警署正忙着调查涉及毒品走私的杀人案,不能拖拖拉拉地总围着一个案子转。” “是不是浅见侦探认为有什么问题呢?”他的话充满了讽刺。 “是啊,很有问题。”浅见脸上不由露出焦急的神色,“一个那样抱着梦想,一直忍受着艰辛生活下来的女人,好容易抓住了幸运的尾巴,能那么容易死吗?只要按常识想想就会觉得奇怪。” “可多田真弓不是从干濑父亲那受到残酷的打击了吗?好容易梦想快实现的时候,却还是破灭了,这种打击反而更大。她的梦想和希望都破灭了,不是吗?这是自杀,自杀。” 警察怀疑人时进行的调查,执拗得令人厌烦,可一旦解除了疑心又非常冷漠。他们装作不知道被调查人的心情和痛苦,希望很快能忘记这一切。 浅见离开水上警署后来到“干濑”公司拜访干濑由起仁。当干濑听说警方的调查已经结束,顿时感到垂头丧气。他说:“把我叫去那么多次,然后,就这么完了?” “好像是这样。最值得怀疑的是你,而澄清了对你的怀疑似乎就是最后的解决办法了。” “混账。总之我……不管怎么说,如果当作谋杀案继续调查的话,那还好……现在再说可能已经迟了,可后来我想了很多,总觉得冴子不会自杀,就像你说的,那样抱着希望的冴子不应该为这点事就绝望自杀。如果不是自杀就是他杀,因为她不会特意跑到彩虹桥上去失足落海的。” “我也有同感。” “是吧。连我这个外行也这么想,这么明白的道理,为什么警察就……想到杀冴子的家伙躲在某个角落里,与其说感到恐惧,我更觉得痛彻心肺。我不想让那个家伙活着。” “这种想法很危险。”浅见紧锁眉头,“你要是想过头了,甚至会怀疑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现在见到谁都觉得像敌人。直截了当地说,我甚至觉得我父亲是杀人犯。” “别这样。”浅见急忙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房间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人,可是隔墙有耳。 “我不在乎。被听见也不要紧,我还想当面对父亲这么说。总之,我认为父亲想把冴子赶出去是不对的。” “嗯,嗯。”浅见微微苦笑着,等劝得干濑消了气之后,他说,“我还有件事想问你,你和和泉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公司有个叫浅冈的职员,最初是由他介绍的。” 这个回答让浅见很意外。 “浅冈?是ap部门的浅冈茂吗?” “哦,你认识他?” “嗯,时装发布会的时候问过他一些事。” “是吗?他看上去比我大四岁,很了解我们这行,而且和外界,比如和新闻界的交往很广泛,可以说是我的老师。除了工作,还教给我很多东西。”当最后说到“很多”的时候,干濑有些不好意思。 “是以什么方式介绍的?” “以前在北区的文化中心有文化学校的表演,工作结束去那放松的时候,浅冈说有个很热心服装设计的女人,他带来的就是冴子,也就是真弓。她是位非常漂亮的美人,我还以为是浅冈的女人,后来才知道不是。因为常有这种兜售的手段,所以我没怎么在意。可看了她的设计图册后,我很震惊。虽然画得很差,可是能感受到她的才华。于是我想马上见她……然后就坠入了情网。” 可能是胸中涌起了悲愤的思绪,干濑抬头看着天花板。 “冴子也为我奉献了全部。她辞去了以前的工作,还照我说的换了住的地方和名字。虽然当初我以为她是电脑公司的女职员。” “你知道事实真相确实是在你们认识后不久吗?” “是的。她在认识我一个月左右就说了真相。如果说那时我没受到打击,那是假话。但我的感情仍然没有变。那之后过了约三个月,浅冈得知我和她频繁约会很惊讶,就警告我,我依然没有改变决定。这并非只是爱情,我不否认还有别的打算。冴子在时装设计方面的才华,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模仿不了。虽然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我从冴子那受到的影响,比花了二十几年从父亲那学到的还要多。” 干濑感慨万分,用拳头擦去了溢出的眼泪。 浅见再次被他感动了,虽然以前和中泽他们一起被他的话也感动过。其中尽管多少有些美化和润色的成分,但干濑的话从根本上来说没有说谎。 “听到这些事我也很难过。和泉小姐过去有没有来往的男友?” “嗯,有吧。我这么说有点……毕竟她是那样的人,又做过那样的工作,有也是很自然的。如果没有同居者或情人什么的,反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即使有那样的过去,我们两人的爱还是不会改变。在遇到冴子之前,我没想到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他毫无顾忌地谈自己的感情。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浅见都想和他开玩笑说:“谢谢你的款待。” “通过和和泉冴子近一年的交往,你有没有发现她身后有别的男人?” “呃……”干濑低下头思考。在他的脑海里可能像走马灯似的回忆着和她度过的每一天。 “可能有吧。也许是我很迟钝,没有发现除我之外还有别的男人。只是冴子有时会突然想到什么,露出郁郁寡欢的神情。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像假的’。她觉得现在看到的一定是梦,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的幻觉。那时我回答说,没那回事,我也会做梦,梦是会像海市蜃楼那样消失,但人不能停止做梦啊。于是冴子说:‘是啊,梦是会消失的。可我要让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只要能这样就好了。’” “多善良啊……”浅见叹息道。现在这个社会有许多人像恶狼一样,不仅是女人,连别人的梦想都想吞噬掉。所以当冴子这样的女人出现在浅见等人的面前时,他们一下就会成为俘虏。 干濑对着浅见把想说的话说了个够,心情也因此平静了一些。他说,伤心归伤心,生气归生气,今后该如何生活,他要重新调整方向。 分手时,干濑将浅见送出了房间。浅见来到大厅,请接待处找浅冈。可能碰巧有空,浅冈很快就出现了。他穿着瘦身黑西裤、黑衬衫以及略显橙色的棕色外套,一身打扮像是从时装书上剪下来的。 “我问一下和泉小姐的事,”浅见话音刚落,浅冈慌忙制止了他,并把他带到外面的茶室去了。 “在公司内禁止谈她的事。”虽然店里没那么多客人,但浅冈仍然压低了声音。浅见也受他的感染,小声说:“介绍和泉冴子给干濑的是你吧?” “嗯,呃……”浅冈显得局促不安,“只是介绍,我真的不太了解她的事。” “这么说,你们是什么样的朋友?” “什么样的?啊,浅见,你想歪了。可能是在她工作的地方认识的吧……” “不,那……” “哈哈哈,好了。可我对女的不感兴趣呀。”说完,他像是卸下了伪装,眼神变得娇媚起来。“说起来,像浅见你这样的就很有型,下次一起去喝一杯吧。”说着,他做作地把身子伏过来。怎么回事,浅见觉得他把话题岔开了。干濑由起仁说过“后来才知道和泉冴子不是浅冈的恋人”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你还是说说怎么和和泉小姐认识的吧。”浅见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噢,那件事……就是那么回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好像在琢磨如何回答,视线游离在空中。“好像是文化学校演出的时候,她热心地跑来找我,求我把她介绍给专务董事。对,就是这样。后来我看到她的设计,很有意思,就拿给专务看了。专务也很满意,呃,怎么说呢,浅见,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浅见。 “干濑都告诉我了。他的确被和泉小姐的才华震动了。不,不仅是服装设计方面的才华,他还迷恋上她女性的魅力。很快两人变得亲密起来,就在他们频繁约会后不久,干濑知道了和泉的职业,那之后又过了约三个月,他从你那得到了忠告。” “是这么回事。我也很吃惊,我并不是因为这个介绍他们认识的。我想如果专务给迷上了,这责任就大了。因此我把真相告诉他,劝他最好不要认真。而且我还觉得这样下去会大事不妙的。” “大事不妙?是黑社会吗?和泉背后有那样的人吗?” “不,怎么会有那种事……就是那个……”浅冈又在寻找措辞,“因为她是做那种事的,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情夫。而且她又过了三十,过去发生了很多事也不稀奇。就是这么回事。可专务不听我的话。的确,两人是很相爱。我觉得如果是这样也还好。”能圆满地解释,他像是松了一口气。 可突然,他的表情又变了,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地说:“你为什么问这件事?是不是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我觉得很有可能。” “啊,真的?是这,这样的啊……” “你心里好像也有数吧。” “呃,怎么会,哈哈哈,怎么可能呢,哈哈哈……”浅冈边笑边夸张地摆了摆手,浅见看着他的狼狈样觉得很古怪。 浅冈在掩盖什么——浅见这么想。干濑由起仁将所有的羞耻呀什么的一股脑和盘托出,相比之下,浅冈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但总觉得他有些顾虑。 “难道和泉冴子原本确实是浅冈的恋人?”浅见不禁又想。也许浅冈受冴子央求,把她介绍给干濑,但不留神他们相爱了,等想挽回已经迟了。” 可从对面坐着的浅冈身上完全感觉不到罪犯的味道,他是那种即使会撤个小谎,但也决不会犯下滔天罪行的人。 为了慎重起见,浅见对查明真相不敢怠慢。两天后,他将多田真弓照片里浅冈的头像放大给公寓的管理员看,并问他到多田真弓家里来的是不是这个人。管理员摇了摇头说:“不是。” “这个人太时髦了。我只看到那人的背影,不过,他总是整整齐齐地穿着西装,身体更胖一些,年纪也比这个稍大一点。” “那人是多田小姐客人的概率高吗?” “嗯,大概没错。后来我想了很多,总觉得是那么回事。因为多田小姐搬家后,恰好那人就再没来过。” 管理员的话像是很可信,浅见心里觉得自己追踪的那条小线索“啪”地一下断了。 3 决定和梶川优子结束“卖药人”的工作是在第二天。由于追查到了和泉冴子这条线索,两人打工的目的达到了。虽然有些晚,可富山的新推销员终于来了。他住进了梶川的公寓,接管了生意。 临近傍晚,浅见和优子面对面坐在常去的那个茶室里。“这是个多么遗憾而又无聊的结局啊。”听完浅见长长的叙述,优子茫然地唏嘘道,“本以为找到遇见爷爷的人了,可连这个人也自杀了。好像我们带来了厄运。” “你这么想吗?” 或许是因为浅见的表情很可怕,优子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并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我觉得这种想法是对的,因为我也这么想。” “啊,真的?” “真的。” “可和泉冴子小姐不是因为和干濑由起仁先生的事烦恼才自杀的吗?” “警方是这么判断的,可我不这么认为。我们,不,我想是因为我对她穷追不舍,结果才让她死的。” “那么说,和泉小姐自杀确实是因为我们?” “不,有两点不同。首先,你没有任何责任,她的死是因我而起。其次,她的死不是自杀。和泉冴子是被杀的,导致这一结果的是我……”浅见仰望着天,整个人沉浸在悔恨当中。 “不过,有一点很清楚,你爷爷的案子不是单纯的抢劫杀人案,而且凶手和和泉冴子有关。虽然线索曾一度中断,但因为出现了新的案子,罪犯自己露出了尾巴。他现在肯定惴喘不安,心里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查到呢。” “浅见,我害怕……”优子畏缩地抬眼看着浅见。 注意到这些后,浅见苦笑着说:“对不起,我吓着你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所以吓了一跳。” “哈哈哈,我从小时候起就有这毛病,一旦着了迷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可是,我的表情真的这么可怕?”说着,他侧过脸,用手“噼啪”、“噼啪”地拍打着自己的脸。 “你认为杀我爷爷的凶手也杀了和泉冴子小姐?” “是的。” “可是,动机是什么呢?虽然他杀了爷爷,可杀和泉小姐的动机呢?” “杀和泉冴子的动机很清楚,一句话,因为她知道你爷爷案子的真相。” “说是这么说,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两件事情会联系在一起。如果干濑由起仁是罪犯,我可以理解,因为那天他和和泉小姐在一起。可罪犯不是干濑呀。” “对,干濑不是凶手。虽然不能说百分之百,但如果说他是,那我,甚至你也有可能是凶手、总之我认为干濑不是罪犯。” “那又为什么?” “很可能是和泉冴子向凶手通风报信说,在丹后的大江町遇见了你爷爷。你爷爷很惊讶她的同伴是干濑由起仁。而这件事对凶手来说大概很不利。” “嗯?那为什么?就为了这点事一定要杀我爷爷?” “也许。至少目前只能这么认为。”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比如……”浅见刚开了个头,却不知道举什么样的例子才正确,“一般可以这么认为,你爷爷认识的和泉冴子的恋爱对象,假定是a吧。对这个a来说,和泉冴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被梶川这个第三者看见是很不利的。” “我不太明白……如果被看见而又有什么不利的不应该是和泉冴子她自己吗?就是说,可能爷爷会揭露她水性杨花。” “对,一般是这样。但对和泉冴子来说,即使被你爷爷看见也毫不介意,完全没有必要掩饰她和干濑的关系。因为两人的关系在‘干濑’公司内部早已传开了。” “噢,对呀,那又为什么呢?” “所以只能认为会对a不利。我想这才是正确答案。” “为什么不利?” “哈哈哈,如果我知道,案子的所有谜底都可以揭开了,也可以知道罪犯是谁了。” “那么,你完全不知道了?” “目前……反正我一定要查清楚给你瞧。因为在某个地方应该有罪犯的弱点。”说着,他又要露出“恐怖”的表情,但他赶紧动了动脸上的肌肉。 把优子送到公寓后,浅见直接去了和泉冴子以前住的公寓。 这个季节白天较长,此刻本来天上还有太阳,但在即将下雨的梅雨天空的笼罩下,街道显得灰蒙蒙的。 已经看见公寓了,可浅见仍然没有想出好主意,倒是能真切感受到和泉冴子曾在这住过,还有一个男人在夜晚来找她。甚至在他的脑海里还浮现出这样的情景,从街上到稍有些向里凹的建筑物里,好几辆车紧挨着停在-起,一位男子急匆匆地从这些车旁边走过,消失在公寓楼里。 就这样,几个月或是几年里,他和她每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那对的他或她,对彼此意味着什么呢?只是通过金钱结成的关系吗? 接着,和泉冴子和干濑由起仁相遇,搬出了这个公寓,开始和干濑一起生活。还差一点,她就到了梦想的世界…… 想到这,浅见转过身,慢慢登上前往西之原的坡道。 回到家,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您回来得正好。”须美子高兴地嚷着,“大少爷也马上回来。难得大家都在。” 嫂子和子刚开始盛油炸虾,接下来该给大家打招呼了。 “大家都在啊……” 说着浅见刚想走到卫生间去洗手,突然他感到一阵震动,背脊上像有凉飕飕的东西滑过,他心想:“为什么是‘大家’?” 和泉冴子曾经对干濑由起仁说:“现在看见的是梦,是像海市蜃楼一样会消失的幻觉……”当干濑回答说:“没有那回事。我也会做梦,即使梦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也不能停止做梦。”冴子说:“是啊,我要让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 为什么她不说“你的梦”而说“大家的梦”? 为了安慰她而说得这么委婉的是干濑,回答时当然也应该特指他说“不让你的梦消失”,这是礼貌,也是爱情,不是吗? “大家”不由得让人觉得意味着很笼统、不特指的很多人。它不是那种场合一为了爱而燃烧、奉献。这句话是对“你”和“某人”,至少还有一个人为对象说的,这种推测才合情合理。如果“你”是指干濑,那剩下的一个或两个人的梦,和泉冴子可能也不想让它们消失。这是无意中或不小心说出来的吧。 还有一个人吗? 浅见还不能捕捉住这一想法究竟意味着什么。虽然他觉得那很快会出现在眼前,但现在只觉得有股焦躁感刺得背脊痒痒的。 “少爷。”须美子来叫他了,“您怎么了?大家在等您呢。” 见她有疑心,浅见匆忙洗了手。 “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浅见刚坐下,哥哥阳一郎就皱着眉头问他。 浅见没回答而是径直问道:“最近有个女的从彩虹桥上坠落身亡,哥哥知道吗?” “别说了,光彦,吃饭的时候怎么说这些话。”没等阳一郎开口,雪江就先训斥道。 “是啊,听母亲的,等会再说吧。” 于是大家埋头吃起热腾腾的油炸虾来。 雪江和长子阳一郎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儿子,加上次子光彦、女佣人须美子总共七人,就是现在浅见家所有的人。阳一郎总是下班很晚,而次子光彦又老出门在外,很少像这样全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饭桌旁吃饭。 浅见一直在吃饭,后来看到雪江放下筷子,须美子去沏了新茶,他才慢悠悠地问正在读小学的侄子:“雅人做过梦吗?” “梦?做过,梦见过考试、怪物什么的。” “我不是说那个,是将来的梦。” “噢,是指希望吗?我当然有梦想了,但我不说。” “为什么?” “因为听说梦一旦说出来就会消失。” “有那种事吗?我不知道呀。” “叔叔,你呢?你有什么梦想?” “我?我嘛,呃,我想让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 “撒谎吧。说得太漂亮了吧。” “哇,我觉得好棒。”说话的是侄女智美,她已经上了高中,作为女性来说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那样的人。” “做不到的。”雅人冷酷地说。 “是啊,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也许做不出那样的牺牲吧。” 智美放了一个草莓到嘴里,作为饭后水果。她抿了抿嘴,好像草莓很酸。“首先,在学校说这样的话,别人会联合起来揍你的。” “有个女的就说过这句话。”浅见学智美的样吃了个草莓,然后也皱了皱眉。 “噢,那个人,难道是叔叔的恋人?” “哈哈哈,可惜她不是,是从彩虹桥上掉下死了的那个人。” “啊……” 不仅是智美和雅人,就连雪江他们,也把视线集中到这位叔叔身上。热腾腾的油炸虾、温馨的晚饭也好像一下冻结住了,气氛变得冷冷的。 “喂,到书房去。”阳一郎站起来催促着弟弟。 在狭窄的书房里面对面坐下后,阳一郎有些不悦地说:“你想说什么?好像对警方的调查不满啊。” “是的,非常不满。” “你是指彩虹桥的案子?” “对,把这件案子过早地定为自杀明显是错的。” “嗯,我不太了解,你这么说有根据吗?有没有物证?” “没有,不过我是这么认为,也可以说是直觉。” “光彦的直觉又开始了。”刑事局长皱起了鼻子。 “你怎么说都行,能不能重新开始调查呢?” “别胡说八道了。又不是我在指挥警视厅。而且首先到底要调查什么,有没有目标呢?” “有,我想请他们把被害人的过去重新彻底调查一遍。直到一年前,被害人一直在一个色情场所工作。只要从那时的交友关系中,查到一个特定的男人就行了。” “只要就行了,你说得轻松,这可是件很难的工作啊。干那行的,嘴都很严,如果是一年前,还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警方都很为难,那我就更不可能调查清楚了。” “什么意思?如果警方不做,你就准备做?” “没办法嘛。” “别胡说,必须考虑到背后的危险性,或许有黑社会组织。” “这我知道。” “混账……好吧,我知道了,那就调查一下吧。既然你觉得调查还不周密,我就暗示他们继续调查,不过最终做出判断还得在现场。而且我不允许你单独行动。” “好的,这样我可以妥协。” “嗯,别对警察说任性的话。” “哈哈哈,”浅见笑了,刑事局长也苦着脸笑了。 4 梶川优子离开东京那天,一场真正的梅雨从早上起就下个不停。这天也是《旅行与历史》杂志的样书印好的日子。浅见在用车送优子去羽田机场的途中,顺便去了趟编辑部,除了分内的两本杂志,又额外多领了—本。他把这本散发着新书特有的油墨味的杂志递给在车里等候的优子。 “这是书店还没摆上的样本。上面登了我的文章,请你读一读。其实我是以你爷爷的事迹为原型写的。” “哦?是爷爷的案子吗?” “哈哈哈,怎么会呢,不是的。是介绍卖药人的典型事例。不过,详细描写了最普通的例子,还进行了加工润色。” 虽然多少有些加工,但浅见想尽量详细地描写一个不太为人知的世界,他曾在那里兴趣浓厚地目睹过“卖药人”的工作情况、日常生活、及他们和顾客间形同亲人般的交流。 题目很大,是《经过三百年再掀热潮——越中富山的置药》。浅见从富山的中药历史开始写起,前半部分披露了他从t药科大学高津教授和富山千寿堂获得的药物学知识及制药业目前的情况,但文章的主题仍在于介绍支撑着配置药这一独特产业的“卖药人”的生活。 特别是梶川老人这一理想的原型,还有他的家庭以及能成为他继承人的孙女也都出现在文章中,所以这不仅是普通的报告文学,就是作为剧本也很有趣,连那个藤山主编读后也大为感动地说:“真有意思啊。” 优子坐在副驾驶席上读了一会便很快合上了书,看着车窗外面。 “噢,读这么小的铅字,感觉不舒服吧。”浅见注意到了她的举动,问道:“要停车吗?” “不,不是的。不是这么回事。” 优子转过身,眼睛已经湿润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浅见,你好像很了解爷爷,写的和真的完全一样。” “啊,最初只想写一般的报告文学,但加上了根据我们模仿卖药人的真实体验写成的部分,可能就有了生动的感受。都是托你的福。” “没有的事……如果要这么说的话,那是托爷爷的福。我想爷爷肯定也很感激你,承蒙你把他写成这么好的人。” 在这篇报道中,浅见把从优子那听说的梶川老人工作对发生的小插曲,经过他自己的想象和加工再介绍给读者。给夫妻俩劝架、商量孩子不上学的事,当然还有作为他本职工作的治病的事。如把在和泉冴子家遇到食物中毒这件事也作为一个典型事例,在校完清样之前加了进去。的确可以说描写了一个过于理想化的置药商的形象。 “这是给奶奶最好的礼物。”优子恭恭敬敬地把杂志放入包内。 优子在羽田机场的入口处下了车。据说,她从七月起就要回鱼津的沉积林博物馆工作。“明年你还能来看海市蜃楼吗?”她有点拘谨地问。 “哈哈哈。又不怎么远,我很快会去打扰的。也许是把破案后的结果作为礼物送给你。” 浅见挥挥手,然后发动了车子。但直到车子转弯,他都能从后望镜中看见优子在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回去的路上,浅见来到位于大崎的t药科大学病理学教室拜访高津教授。就采访向他表示感谢之后,浅见也递给他一本《旅行与历史》。高津“啪啦啪啦”殷勤地翻了翻书,然后把它放在桌上。虽然他四月份刚刚被破格提升为教授,可俨然已具备了教授的威严,无边眼镜映得浅见晃眼。 “您马上要结婚了吧。” “啊,您还记得。是啊,俗话说六月新娘,但她不喜欢六月,所以现在忙得一团糟。老爷子也希望最好早点。接班人没定下来,他就不放心啊。” “这么说,您马上要当院长了。” “哈哈哈,怎么会呢。还得有顺序,先得当系主任、副院长,还早着呢。” 说着,他身子向后一仰,开怀大笑起来。 “那也很了不起。从我这样落魄的人来看,您是站在云端上的人。” “说什么呀,你家不是代代出人才吗?瘦死的骆驼比……呃,不对,你也不差。说到这,我可是在一个穷得像垃圾箱似的家里长大的。上中学的时候,看见你哥哥戴着闪亮的东大校徽从家里出来,觉得非常羡慕。那就是我发奋的动力。”高津感慨地注视着窗外下着的雨。大概他的思绪已飞回到贫苦的少年时代。 这也有个曾经做过梦的人。 浅见惭愧地想道:“自己的人生中有过这种认真思考未来的时候吗?”想到这,他自己都觉得可怜。 虽然他也曾做过梦,但那只是没有实质的、纯粹的梦想。少年时代,在学校里当被问到“将来的目标”时,他总是信口开河,有时回答当“画家”,有时是“音乐家”。还曾说过想当“算命的”。老师很惊讶:“浅见又开始异想天开了:”于是就不再理他。 可浅见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是准备认真考虑,认真回答的。他常常那样认为、那样梦想。 长大以后他也上了大学,虽然是二流的,而且好歹也有了工作,可是好景不长。他不停地换工作,最终发现自己的性格不适合正规的上班族,从那一刻起他就对出人头地这条路死心了。 浅见认为自由撰稿人是截止目前为止最适合自己的工作。但这份工作能不能干长,心里没有底。只是他经常遇到奇怪的案件,干着类似侦探的事,这是他生活中惟一的乐趣。 浅见光彦今年三十三岁了,因为年轻所以还允许过这样的生活,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一生会以这样的方式度过。如果不认真地考虑将来,不去描绘真实的理想而不是梦想,那么他很可能会甘于做个永远吃闲饭的。 “这本书,容我以后拜读。”临别时,高津教授非常诚恳地对他说:从爬满常春藤的庄严的大楼里出来后,浅见冒着雨跑回停车场自己的车里。从象牙塔里逃出来以后,浅见松了口气。只有这个不满四平方的正方形空间才是他可以完全支配的世界。 出了大门后不久,车子驶上了前往车站方向的栽有法国梧桐的林xx道。在拐过国道的信号灯时,浅见发出惊讶的一声:“哎呀!”原来,他发现刚才擦肩而过的是“干濑”公司的浅冈。 他马上看看后望镜,但已见不到人影了。是看错了,还是浅冈进了附近的茶室了呢?没等他弄明白,前面的车子突然紧急刹车,让他把浅冈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两天后,梶川优子寄来了快件,她写道:“再次读了你的文章,我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流眼泪是因为很高兴你对爷爷和卖药人的好意。奶奶也是边读边哭。我真怀念和你一起走街串巷的每一天。我觉得做了个比以前所有的梦都高兴的梦。可是,梦毕竟还是像海市蜃楼一样虚无飘渺。” 浅见拿着展开的信,呆呆地看着被雨淋湿的八角金盘的叶子。他茫然地想,优子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他觉得,一直在汽车后望镜中目送着自己离去的优子可能对自己产生了爱慕之情。他为自己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迟钝感到生气。 “少爷,电话。”这时须美子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浅见,我读过那篇越中的报道了。”是浅冈那略显轻浮的娘娘腔。他说“越中”的时候让人联想到兜裆布。 “写得真好,那些都是你采访到的?尤其是置药商,是叫卖药人吧,那些小插曲真有趣。那也都是根据事实写的吧?” “嗯,是的。虽然进行了加工,但基本上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如果不是那样,而是马马虎虎地写,那就对不起富山的药商们了。” “是这样啊。不过你采访得真好,我很佩服,等什么时候见面再听你说吧。”讲完要讲的,浅冈说了句“就这样吧”,便挂断了电话。可能受工作影响,他有点性急。浅见没来得及问他前天有没有去过大崎站附近。 虽然浅冈说过“什么时候再见面”,但是浅见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了。两天后的下午,浅冈茂的尸体被发现了。 这件事是干濑由起仁打电话告诉浅见的。他在电话里尖声大叫道:“浅冈被杀了!”他几乎精神错乱了。不过,浅见也同样惊讶。 “被杀了?被谁,在哪,为什么?”浅见连珠炮似的问。 “还不清楚,因为警察刚刚通知我。不管怎么说你能不能来帮帮我?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件事非同小可。冴子死了,浅冈也被杀了,不知道下次该谁了,我很害怕……”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在去“干濑”公司的途中,浅见的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干濑的声音——冴子死了,浅冈也被杀了,不知道下次该谁了加上梶川老人,已经有三个牺牲者了。相同的是他们都和冴子有关。如果由此联想到第四个目标,那么干濑由起仁感到胆怯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很明显可以认为是冴子身后的人干的。也就是曾经在冴子的公寓和她秘密幽会的那个人。 没见到那男人的脸…… 混账。浅见想象过那个一见面就会大声叫着“你看见我了”,并向他扑过来的魔鬼。或许那个公寓的管理员也很危险。可他似乎没有仔细见过那个“魔鬼”的脸,也许这是他的幸运吧。 警察也来到了“干濑”公司,正在向干濑由起仁了解情况。浅见只好先在大厅等候。 过了一会,从电梯里出来三个人,最后一个是干濑,他像嫌疑犯一样耷拉着脑袋。 看到前面的那个男人,浅见不由得惊讶地叫出声:“啊,这不是堀越吗?” 那人正是赤坂警署的堀越警官。以前,一家位于赤坂的饭店发生了杀人案,浅见在案子调查过程中曾协助过他(请参照《津轻杀人案》)。堀越看到浅见也像忘了自己本来的任务,乐呵呵地对他说:“啊,浅见,上次多谢了。我们课长也很想见你啊。你的消息可真灵啊,这还没登报呢。” “不,只是碰巧,我找干濑专务有事,是吧?” 被浅见这么一说,干濑一时愣住了,他连忙点头说道:“对,对。”他对浅见和刑警如此亲密感到迷惑不解, “你来了,这么说是赤坂警署管辖内的案子了?” “是的。是一棵树街后面的公寓。” 赤坂的一棵树街是tbs电台所在的繁华街道,可以说是东京市中心的第一流地段。浅冈茂三年前分期付款买下公寓后就住在那。虽说是一室户,但一定价值不菲。时装业不愧是高收入行业。游手好闲的浅见一听顿觉很沮丧。 发现浅冈茂死在自己公寓房间里的是来找他的“干濑”公司职员和公寓的管理员。本该知道十一点要开会的浅冈,事先没打扫呼就没来上班,同事们觉得奇怪就来他家看看。 死亡时间估计是昨晚到今天凌晨之间。 “他的死亡原因可能是所谓的心脏麻痹。”堀越话音刚落,一旁的干濑马上就予以否认道:“不对,他是被杀的。” 堀越缩了缩脖子说道:“噢,正确地说,死亡原因还没有确定。从外表看,既没有外伤,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从脸部出现的青紫看,我们认为可能是心脏的原因,不过也有和心肌梗塞相似的毒药致死的案例。”在还没有进行尸体解剖的时候就轻率地说话,堀越的表情像是说:“糟了。” “等会能看看现场吗?”浅见凑近堀越的耳边问。 “嗯,这个嘛,现在还没有做现场鉴定,不过傍晚过后可以想办法,我也一块去。” “谢谢。” 和堀越道别后,浅见和干濑乘上了电梯。 “请先见见社长吧。”说着干濑把浅见领到社长办公室。 干濑丈一郎没有了往日的盛气凌人,而是一副很憔悴的样子。对以形象为卖点,以独占皇室生意为生命的“干濑”品牌来说,接连不断的丑闻很容易成为它的致命伤。 “从我儿子那听说了您,很抱歉,我调查了很多您的事,听说您是位很有名的私家侦探。” “不,没有的事,我只是个自由撰稿人。”浅见连忙摆摆手。 “这我也知道。明白了,就这么办吧。总之,我想请您把我们公司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呃,如果我能的话……可是,您说怎么做呢?我能做的只是查清案子,把凶手找出来。” “这样就行了。总之,只要防止我们公司再也不要出现牺牲者就行。尤其是想到下面可能轮到由起仁或者是我,我就很害怕。” “您?社长为什么会想到自己会被杀呢?” “这……是那么回事……”丈一郎吞吞吐吐地说,“不能对您明说,做这行的,有很多接触上流社会隐私的机会。有的公开出去就不好了。为了保守秘密,就一个接一个……” “不错,您就是有这样的顾虑?” “唉,如果说没有,那是假话。” “可浅冈暂且不说,和泉鐚子不是不知道那些吗?” “唉,可是我儿子知道,有可能他在说梦话的时候泄漏了。” 丈一郎像不吐不快似地说道。说着,他轻蔑地看向由起仁。由起仁则惭愧地低着头没有反驳。 “是吗……”浅见夹在他们中间苦笑着,“不过,我觉得这不过是杞人忧天。凶手可能和这没关系。” “是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和泉冴子之前被杀害的梶川老人就是和时装业完全没关系的人。” “啊?还有这件事啊。” 干濑丈一郎惊讶地张着嘴。可能是放心了吧,他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当他这个样子的时候,只让人觉得他是个疲惫的老人。 第06章 可怕的噩梦 1 回到专务办公室只剩浅见他们两人时,干濑由起仁边叹气边冷冷地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你是私家侦探。刚才和刑警亲密地说话,就是因为这个吧。” “不,我不是说过不是侦探了吗?我真的是自由撰稿人,只不过常奇怪地碰上案子,而且我也不讨厌推理,所以不由得多管闲事,因为这个老被哥哥骂。” “啊,被你哥哥骂……” “噢,因为我在哥哥家吃闲饭,所以抬不起头来,别说这个了,我还想问你件事。去过大江町的鬼博物馆以后,你和和泉小姐去了大阪,对吗?那时,和泉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 “比如说感觉她有什么心事。” “是这么回事啊。噢,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她有些累,不过她本来就不爱说话,我也没怎么在意。” “她有没有说见过谁,或给谁打电话呢?” “没有,我想既没有碰见谁,也没有打电话。途中在饭店吃饭时也没有打电话的迹象。”干濑的眼神游离在空中,他一边搜索着记忆,一边明确断定,“不过,到了大阪以后,我们就各自活动了。” “各自活动是从什么时候,从哪开始的?” “大概是四点左右。我在大阪站前让她下车,之后我去了帝国饭店,而她住在全日空酒店。” “那以后没和她联系吗?” “不,只有一次,我办完事后给她打了个电话。我想是晚上十点左右。” “那么和泉小姐在酒店房间里吗?” “当然在。” 干濑皱起眉头看着浅见,好像想说,你怀疑什么? 浅见松了一口气,至少杀害梶川的不是和泉冴子本人。果然这些罪行是另一个人干的。可以断定,那个人接到冴子的电话后急忙赶往舞鹤。 梶川老人和罪犯接触最早应该是晚上八点左右。如果冴子和干濑分开后立即在下午四点左右通知那人,那么这之间有四个小时。假设和泉冴子通知罪犯以后,即使他马上采取行动,严格来说只有三小时的剩余时间,最多也就三个半小时。浅见在脑海里描绘着距离舞鹤三小时路程的范围。 “那你还记得在鬼博物馆遇见的老人吗?” “老人?是谁?” “不,不是你认识的人,是位七十几岁的老人,在鬼博物馆的入口处和你们擦肩而过。” “噢,这么说是那位老人啊。对,的确,他老盯着我们,所以我还记得自己很讨厌他。那人怎么了?” “其实……”浅见苦笑着低下头,“我说在鬼博物馆看见你和和泉小姐,那是假的。” “啊?怎么回事?” “事实上,我是在追踪调查那位老人的死因过程中知道你们曾路过那。” “啊……可那位老人究竟是谁?他和什么犯罪有关吗?” “那位老人叫梶川寻助,是富山人,他在遇见你们的当天夜里在舞鹤被杀了。” “嗯?有这回事……对了,你问过舞鹤,还有那天夜里的事……这么说,难道冴子和这件案子……” “我就是因为怀疑这个才进行调查的。其实,有些地方让人觉得梶川与和泉小姐是认识的。说实话,有段时间我甚至认为和泉小姐自己也参与了这个案子。” “怎么会……她不是那种人。”干濑气愤地说。 “我也这么想,可和泉小姐是个意志坚强的人,这也是事实。” “嗯,是吧。可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你说过,和泉小姐讲过‘我要让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 “对,我是说过。” “我觉得这句话很奇怪。为什么她不说‘你的梦’而说‘大家的’?所以我想,和泉小姐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人,她也愿意为他做牺牲,说得明白些,就是还有一个男的。” “不,没有。当然,我不否定冴子以前有过很多男人,但她和我一起过了好几个月类似同居的生活,在这期间绝对没有这样的事。这点,我有自信可以断言。” “也许,可能是这样的吧。可在过去也许有一个和你一样令她十分珍惜的人,就是那个她想让他的梦也不会消失的人。因此,这种想法自然而然地变成‘大家’而说出口。我想,这种善良就是她的魅力之所在吧。” “……”干濑痛苦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对那人来说,被梶川老人看见和泉小姐和你在一起是很不利的。” “啊?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即使有这么一个男人,为什么我们被看见反而让他感到为难呢?如果说发觉我和冴子的事对我不利,即便被人这么想也没办法。所以我们在大阪才分开活动的。可是连我也觉得就算被人看见也没关系。因为我想反正要宣布结婚的。倒是冴子希望尽量隐瞒,而且在大阪分开活动,也是因为她说被人看见就不好了。连我都这样,对那个人来说,和冴子的事不是早已经成为过去了吗?到现在才因为我和冴子在一起……如果是过分嫉妒要杀我,那又另当别论,可……” “噢,是这么回事啊,原来分开活动是和泉小姐要求的啊。” 和干濑的气愤相反,浅见倒觉得从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临近傍晚,浅见离开了“干濑”公司,之后他又去赤坂警署拜访了堀越警探。由于浅冈茂的死还没被定为刑事案件,所以警署内出奇的安静。但听说正在进行现场鉴定。为了等鉴定结果,堀越和浅见两人决定从警署步行去现场,约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位于一棵树街后面的浅冈家。 赤坂一棵树街就像环绕tbs电视台的城邑。这一带过去就有很多饭馆和酒馆,大街上排列着办公楼,但在街后面则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饮食店,从高级料理店到普通拉面馆,应有尽有。 从东宫御所所在的青山街进入一棵树街后,沿窄窄的街道走三百米左右再向右拐,不久便到了浅冈茂的公寓。这附近可能因为条令规定不让建高层建筑,所以都是些小公寓。附近就有鱼店之类的,让人觉得这是个高级住宅区。 从公寓四楼浅冈家的窗户可以看见tbs几个用霓虹灯装饰的文字,在暮色沉沉的紫色天空下,它们孤傲地投下绚丽光芒。 浅冈家约有四十五平方米,虽然不是很大,但一个人住却足够了。构造非常合理,家具摆设也都很高级、时髦,看来他是个认真的人,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很舒服。浅见那废品堆积如山的房间简直没法和这比。 “住得可真不错啊。”堀越毫无兴致地环视了一下房间。每个重要的地方都洒上了用于鉴定的白色粉末。除了浅冈的尸体已搬走之外,其余的都保持原样。在客厅组合家具的桌子上放着两听罐装啤酒。 “管理员和‘干濑’公司职员来的时候,门上着锁,也不像有客人来过的样子。浅冈像是一个人在喝啤酒。尸体的表情很痛苦,手按着胸口,感觉像是好不容易才爬到电话机旁。可能是想拨一一九。从这些情况看,他像是发病死的。附带说一下,没有发现装毒药的容器。” 在桌子上放着的啤酒旁边还摆着一本《旅行与历史)杂志。浅冈卖了它以后还给浅见打过电话。但在到处放着色彩绚丽、设计新颖的时装书籍和杂志的屋里,它显得很寒碜。浅见骤然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一件非常寂寞和无聊的工作,于是他立即把眼光从那上面移开了。 从信件、字条等物品中也没有发现值得怀疑的东西。虽然目前警方认为浅冈病死的可能性很大,但另一方面仍在等待尸体解剖的结果。 此外,警察还对昨晚浅冈的活动进行了调查。据公寓管理员说,他于昨晚十一点左右在公寓大门看见浅冈回来。当时他一个人,不像喝醉酒,而是步伐稳健地乘上了电梯。公寓的入口是自动锁,外面的人除非和他要找的房间的人联系,否则根本进不来。因此,浅冈的家可以说双重密室。 不久,浅见从现场回到警署,他拜托堀越,如果怀疑是杀人案就通知他,然后就回家了。 当晚,比平常早一些回家的阳一郎把弟弟叫到书房对他说:“水上警署追加调查的结果是,多田真弓以前工作的那个地方已经换了店主,据说没人知道当时的事。干那行的由于违法性高、还偷税漏税,所以经常有变动,比如故意破产、变换名字。现在的老板装糊涂说,不知道发生在一年前那么久的事。可警方还是设法找到了一个和多田真弓关系比较密切的女人,向她打听多田有没有固定的男友,但她好像不太清楚,多田这个人,和同行没有交往,不太说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来店里的客人中,也没有和她来往特别多的。但据她这位亲密女友的直觉,从多田真弓点滴的话语和日常的行为来看,可能有个恋人,总之,对那个人,店里的人都不认识。” “多田真弓从那辞职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 “嗯,好像没有。过去常有伤人的暴力倾向,如断绝关系或拉拢人啦,那都不是他们希望的。令人惋惜的是,现在有很多年轻姑娘都人了这行,人力资源很丰富,所以他们倒更希望更新换代得快些。再说多田真弓也已经过三十了。” 浅见皱着眉头没说话。 在现在这个社会,和侄女智美一般大的可爱的女高中生也随随便便地卖身打工。在一个只注重经济效率、忽视失去东西的价值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珍贵的国家,或许这也是一个病理现象。 这时,有人敲门,是须美子的声音:“少爷的电话。” 打电话的是赤坂警署的堀越,他告诉浅见:“好像出现了谋杀的疑点。” “虽然症状和心脏病发作很相似,但很可能是药物引起的神经性麻痹。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很快就要成立调查本部了。” “果然是这么回事。” “可是,你,你是不是知道被害者被杀的原因呢?如果是的话,请你一定来调查本部告诉我们。” “哦,我也想这么做,但哥哥爱唠叨……” “是啊,那就不要对刑事局长说,拜托了。” “知道了,有机会我会来的。那么,再见了。”刚要挂电话,浅见突然想起什么,“啊,有件事想拜托你。” “嗬,就来了,那你非来不可了。”堀越高兴地喊出声来。 “有个叫和泉冴子的女人,她也叫多田真弓,四月十三日住在大阪的全日空酒店,能不能请你调查一下当天晚上她的活动,比如有没有向外面打过电话,或有没有从外面打进来的记录?” “呃,这个嘛……可是可以,但那女的是谁?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噢,就是最近从彩虹桥上掉下来摔死的那个女的。” “啊,是吗,那是水上警署管辖内的事。和这次的案子有关系吗?” “我还不知道,但她也和‘干濑’公司有关。”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堀越很吃惊。尽管案子刚发生,但作为第一线的警探竟然不知道和被害者浅冈同一公司的人的死亡事件,所以警方也是不可信赖的。 “好吧,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大阪。” “呃,为管辖范围以外的案子也能那么容易得到许可去出差吗?” “不是的,如果照你说的,那女的也和这次的案子有关系。趁水上警署没注意的时候,或许我们能圆满解决。幸运的话我还能得到警视总监奖。再煽煽风很快就能当上课长。”堀越马上干劲十足,就像他说的,第二天早上就去了大阪。 2 堀越从大阪打来电话时,浅见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出门。因为他受《旅行与历史》杂志的委托,将马上前往大分县国东半岛近海的姬岛,采访那里的民间传说。虽然浅见推辞说:“现在不想离开东京。”可藤田主编仍然使出软磨硬泡的招数,半威胁地说:“必须去。” 藤田让浅见从羽田坐飞机到大分,在岛上住一晚,尝尝当地的城下鲽龟。他还怂恿说:“这可是个不错的旅行噢。” 如果是坐自己讨厌的飞机去,那可要有相应的思想准备:有必要整理一下身边的事,以免死后不体面。想是这么想,可环视一下没法收拾的房间,浅见一筹莫展。这时须美子来喊他接电话。 “我现在在大阪,”电话里传来堀越嘶哑的声音,“用公用电话得花钱,所以我借了酒店的电话。” 浅见似乎听见酒店里的人在听到堀越的话以后,很不高兴地说了些什么。 “你托我的事已大致调查过了。酒店方面说有义务替顾客的隐私保密,所以不肯合作。后来我吓他们说那位客人被杀了,才好容易问出来。结果查明了两点,一是和泉冴子是下午四点三十分办理住宿登记的,此后外面打进来两个电话;二是冴子本人没有向任何地方打过电话。” “啊,她没打过电话?” “对,没有,好像既没有打过电话,也没有出去过,因为连饭也是让送到房间里去的。” “是这样啊。”这么说,她是在和干濑分手后立即用外面的公用电话与罪犯联络的了。 “知道外线电话打进来的时间吗?” “当然,我可没忘记问。第一次是晚上八点半左右,第二次是晚上十点多钟。” 第二次的电话是干濑由起仁打的,浅见注意到第一次是晚上八点半左右,正好是梶川老人被害后不久。如果认为这是罪犯打来报告已实施了谋杀的电话,会不会想过头了呢? “没出房间,有什么理由吗?” “这我也问了,据说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而且也不像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因为她很快就吃完了许多食物。” “哦,都吃了什么?” “等等,我看看记录,呃,牛里脊、洋葱奶汁烤菜汤、法国式烤螯虾、咖喱牛排、水果拼盘,还有咖啡,就这些。” “不错,好多菜啊。” 这不像是白天无精打采的女人的食量,如果是腰包瘪瘪的浅见,要份咖喱牛排就够了。 “是一个人的量吗?” “好像是的。” “知道什么时候要的吗?” “这里记着是十点左右订的,十点半左右送去的。因为很晚了,所以大概她很饿吧。” 这样解释行吗? 浅见眼前浮现出摆满豪华菜肴的桌子。开胃菜是牛里脊、洋葱奶汁烤菜汤,主菜是法国式烤螯虾,还有咖喱生排。 咖喱牛排…… 也许用它来代替面包或米饭的吧。在铺着白布的桌上,只有咖喱牛排看上去与众不同。 他再次想着,如果是我,只要咖喱牛排就够了……正这么想着,突然他感到有些心惊肉跳。或许浅见自己比较节俭的缘故,所以他总觉得简单的饭菜会比较适合和泉冴子。虽然浅见只见过她一次,那是在“干濑”公司举行服装发布会的晚上,她或是一边留意正式的公司职员一边参与工作,或者小心翼翼而又一丝不苟地收拾演出后的服装。浅见很难把她那时的样子和堆满豪华料理的情景联系在一起。 或许冴子只吃了咖喱牛排。 剩下的饭菜是为另一位“客人”准备的,这样想很自然。 浅见想起了那位从舞鹤赶往大阪的客人,下午四点之后行动,跑到舞鹤杀害梶川老人,把他扔下悬崖,然后直接返回大阪。 如果冴子早就预料到这件事,并这样希望的话,那她就是罪犯的同伙。“难道……”浅见想到这就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愿认为冴子用豪华的菜肴布置桌子,是为了迎接那位客人的“凯旋归来”。 也许罪犯当晚是在全日空酒店过夜的,如果是这样,那许多事情就合乎情理了。如果去舞鹤是从大阪出发,而且返回时比较晚,那就不会遇到交通高峰,单程只需要两个半至三个小时,时间绰绰有余。作案后用酒店的内线电话联系也不会留下记录。 再说,决定和干濑在大阪分开活动的是和泉冴子,有可能那晚她和那位“客人”有约。 这件事不能对干濑说。 浅见眼前浮现出干濑说那句话时有气无力的可怜表情——过去和泉也许有很重要的人。 “喂,喂,浅见,喂,喂……”堀越在电话里喊他。 “哎。” “啊,你在啊,我还以为电话断了呢。那怎么办,我能调查的就只有这些了。我还会在这待一会,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是吗……嗯,可这件事有点难啊。” “什么事?” “能不能借阅当天住在酒店的客人名册?” “啊,这恐怕不行,”堀越马上回绝了,“全日空酒店有几百间客房。要想掌握所有入住客人的名单可不容易。首先,酒店方面就绝对不同意。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连和泉冴子的事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出来的。” “是啊。”浅见彻底绝望了。如果百分之百确切无误地知道住宿客人中有罪犯,那还说得过去,但只是假设的话就无法强行搜查。 “呃,可能不行,但我问问看,别抱希望,”堀越听出浅见的语气很沮丧,可能是觉得他有些可怜便安慰他。 和堀越通完电话,浅见鼓起勇气拨了藤田主编的电话号码。 “主编,明天的采访我还是不去了。” “啊,你说什么?怎么回事?让我为难了。浅见,我一直信赖你,这期的‘越中富山’大获好评,所以下期也非你不可。” “虽然您这么说,可这段时间,我也有安排,还有很多人在帮我做事,我手头还有事,没法撂下它离开东京。” “这可真的是……是哪家报社的事?是不是你不得不要写些无聊的稿子?” “不是的,我不光要谋生,而且还是个自由撰稿人。”浅见的语气不知不觉强硬起来。 “噢,是这样的啊。你说这段时间不行,那什么时候有空?”因为浅见生气,藤田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呃,我想整个六月都不行。” “再过一个星期吧。好,就再等一个星期,一星期后再去好吗?不过截稿时间比较紧。” “我想办法吧。”虽然这么说,但浅见根本不能保证一个星期就能侦破案子。 回到房间,浅见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这期《旅行与历史》,想到自己为了这种二流杂志而浪费青春,觉得很悲哀。 再想想干濑由起仁、和泉冴子、浅冈茂,他们和自己是同龄人。他们各自在广阔的时装界编织着自己的梦。虽然浅见平常不怎么羡慕别人,可想到自己人生旅途中的梦想和使命,他的心情就越来越难受: 他在浅冈家看到《旅行与历史》时也有这种感觉。 简直比死去的人还要惨,浅见对自己感到越来越厌烦。他有点生气地伸手去拿《旅行与历史》杂志,这时,他突然大吃一惊,不由得“啊”地叫了出来。 “真是愚蠢……”他骤然感觉自己在发抖。 在推理小说中,常使用这样的老套——无意中看漏的事物里面隐藏着解开谜底的重要线索。刚才浅见发现和想到的正是这个。 这让他很惊讶,但仔细想想又不得不承认此前出现的所有情况都逐步归拢于这个想法。 “少爷,电话。”来喊他接电话的须美子看到浅见的脸觉得很奇怪,“怎么了?您的脸好苍白。” “是吗?因为我刚才看见了幽灵。” 虽然是玩笑话,须美子还是很担心地看着他。可对浅见来说,他并不觉得这是玩笑,的确,就像看见了幽灵。 “浅见,还是不行,”堀越抱歉地说,“他们说,看客人的登记,即使是事关酒店的信誉也不行。因为利用酒店的客人,都有很多不便公开的事,可以公开的最多是参加结婚宴会的名单,或是参加宴会、派对之类的。因为这些聚会的主办者都公布了客人名单,因此不能说是秘密。而参加这些聚会的人当中有许多是住在酒店的客人。” “可以的话……”浅见咽了口唾沫说,“能不能写下那些聚会的名称?” “ok,很简单,至少可以把这个当礼物带回来,不然我要被课长骂的,哈哈哈。” 堀越愉快地笑着挂了电话:他是位任何时候也不退缩、可靠的警官,相比之下,浅见觉得很惭愧,自己总为一点小事闷闷不乐。 当晚八点过后,堀越特地带着“礼物”来了。他没回警署,直接从东京来到浅见家,由于在家谈不方便,浅见开着车带他来到霜降桥那个茶座。到了这,事情就不会被浅见家人的知道了。 刚坐下,堀越就立即从包里取出一份用a4纸复印的材料,有点像是讨债人战战兢兢地拿出了借据。那是用打印机打印的四月十三日在全日空酒店举行的聚会和宴会一览表。上面有四个结婚宴、两个公司欢送宴、一个联欢会、一个纪念出版派对…… 浅见浏览了一遍,仰着头闭上了眼睛。虽然结果是预料之中,使他感到满意,但比起这,他对可怕的事实更觉得毛骨悚然。 “根据这个,你知道什么了吗?”堀越窥探着浅见的表情,带着期待和疑惑问道。 “我想知道参加这个派对的人员名册。”浅见指着“祝贺岩田晴信先生着作出版聚会”这行字说。在这个会议题目下面还写着其它事项,如“主办单位:大阪制药业工会联合会”、联系地点、电话号码、干事的名字“大山浩幸”以及与会的原定人数“一百五十名”等等。 “啊……”堀越看看纸又看看浅见的脸,“这和浅冈茂的案子有关联吗?” 这是两个多月以前举行的会议,地点又在大阪,加上还是制药业同仁的聚会,和住在东京市中心赤坂高级公寓的浅冈有什么关系呢?堀越觉得奇怪也是理所当然的。 “难道说在参加这个聚会的人里有罪犯?”堀越哈哈笑了。 “也许。”浅见严肃地回答。 3 六月二十六日,警视厅调查一课课长矢代将分别负责三个案子的警官从各自警署召集到警视厅会议室。警视厅方面,宫地警官等两人出席了会议,此外是东京水上警署的中泽警官等两人、赤坂警署的桥本刑事课长和堀越刑警、京都府警调查课的冈田警视和舞鹤东署的今峰刑警。 浅见也参加了这个会议。当然,普通人列席这种会议是少而又少,不过这是矢代课长听了浅见的建议后做出的决定。可以说会议本身就是为了听浅见的发言而举行的。中泽、堀越、今峰都是和浅见认识并打过交道的人,浅见尤其希望请他们来。 除了介绍会议大致情况的矢代和堀越,其他人都不知道开会的目的。位于东京的两个警署虽然离得很近,而且知道被害人浅冈茂和和泉冴子的关系,但也仅限于此。而从舞鹤东署调查本部来的人则完全不知道梶川寻助被杀案和发生在东京的谋杀案会有什么联系。 首先,矢代课长再次向大家介绍了浅见光彦。 “浅见先生的本职虽然是自由撰稿人,但因为在犯罪侦查方面也具有非常优秀的才华而很有名。过去,除了警视厅管区内,他还活跃在全国各地,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受到很高评价,另外,请允许我加一句,浅见先生是警视厅浅见刑事局长的弟弟。” 对浅见来说,这个介绍有点夸大了,弄得他浑身轻飘飘的。而对于参加会议的人,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刑事局长的弟弟”产生了很大效果。当然那并不一定只会留下好印象,可能还有人会认为——摆出领导亲戚的架子,狂妄自大。对于从小步兄长后尘、没多大出息的浅见来说,被人这么想是最难受的事。正因为这样,他一直尽量不引人注目,不但不给哥哥添麻烦,还努力不依赖哥哥的恩惠。 但有时还是不免要借助哥哥的力量,这次就是这样。如果只是远远地围观看热闹、说三道四,或者半开玩笑地多管闲事瞎起哄什么的,那倒无所谓。可想要认真地解决严重的杀人事件,就非得依靠警方的物力和人力不可。 如果分开看这三个案子,是很难了解案件真相的。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浅见正好处于三个案子的连接点,可以说是“漩涡之中”。在警方侦查到一半又转回去的时候,浅见则更深入一步发现了线索。但也不能否认,在最后决定性阶段,命运支配了一切。为了通过警方的调查将取得的成果发挥破案的作用,是不能客气和谦让的。这时,容易退缩的浅见意识到了哥哥的力量。 “案件的发端,在四月十三日的京都府大江町日本鬼交流博物馆,它也简称鬼博物馆。”浅见站起身,慢慢地讲起来。 除了来自京都府的人,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说“鬼博物馆”这个名字,更没有想到它会和案子有关系。首先提到它,从战略上说是很有效的。虽然浅见没有这个意思,但大家确实因此感觉到,不可小看浅见光彦这个外行侦探。 “那天,早上十点左右,富山市从事配置药业的梶川寻助走进了鬼博物馆,参观了约三十分钟后正要出博物馆时,他在大门口遇见了一个女的。那女的就是和泉冴子,原名多田真弓。”许多警探发出了嘘声。他们都领到一份材料,上面有每个案子的调查情况和被害人的相关资料。随着浅见的叙述,警探们一定对毫无关系的被害人是怎么联系在一起产生了兴趣。 “梶川在东京都丰岛区驹人六丁目的公寓开设了办事处,一边在那生活一边以附近为生意范围开展经营,一直延续了约三十五年。而多田从五年前开始在文京区本驹人五丁目的公寓住了四年,正好处于梶川的生意范围内。根据他的颐客名册——悬场账记载,多田家四年前开始使用置药。多田出身于富山县鱼津市。由于是同乡,所以可能梶川特别照顾多田。 悬场账前年六月十七日那天的记载如下: 她丈夫,食物中毒,情况紧急,但讨厌医生。 当时,梶川给病人吃了熊胆圆等名贵的药,从记录看,可能是多田的丈夫受急病折磨的时候,碰巧梶川去她家。梶川劝他去看医生,但被拒绝了,因此梶川将随身带的熊胆圆给他服用,做了紧急处理。 “等等,浅见,”水上警署的中泽举起了手,“多田真弓那时应该没有丈夫呀。” “不错,认为是‘她丈夫’,这是梶川一厢情愿的想法。那男的当时与多田正在亲密交往,可以说是恋人。但我怀疑他是不是真心想和多田结婚。可能因此他认为和多田的关系必须保密,讨厌叫医生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还要补充的是,从我后面要说明的原因看,这个人很了解富山的熊胆圆对自己的病症有效。实际上,在这三件杀人案中,这个人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在这先暂时称他‘x’。 那么,话题转回鬼博物馆,梶川在门口亲切地向不期而遇的多田真弓打招呼,这一情景被鬼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高宫明美看见,可对梶川亲切的问候,多田似乎很尴尬。不久,多田的男伴也来了,梶川惊讶地注视了一会那个男的背影。想必大家都猜到了,那男的不是梶川认识的‘丈夫’。这就成了整个案子的起因。” “那在鬼博物馆遇上的男人是谁,现在清楚吗?”舞鹤东署的今峰问。 “嗯,清楚,这个人是‘干濑’公司的干濑由起仁。” “噢……”这次大家清楚地发出了惊讶声。浅见讲述的案情如此出人意料,不能不勾起在坐警探的兴趣,包括对浅见抱有反感的人在内,大家都用小孩央求母亲继续说话般的目光,看着浅见微微泛红的脸。 “多田和‘x’,大概在一年前分手。差不多就在同时,她和新恋人干濑开始交往。事实上,把多田介绍给干濑的是浅冈茂,这件事等会再细说。干濑曾感慨说,多田很有时装设计的才华。他迷上多田,也包含这个因素,对多田来说,由于她和干濑的身份相差悬殊,加上自己的经历有污点,本来并不准备全面接受他,但干濑却强烈希望多田一定要留在自己身边。而‘x’在那时遇上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受到幸运的眷顾,即所谓的‘凭联姻而富贵’的机会,可以获得地位、名誉和财富。也许一年前他和多田分手也是因为出现了这方面的迹象。但是走问幸运之路的惟一障碍可能就是和多田的过去。” “就是说多田真弓恐吓‘x’了?”中泽问。 “不,相反。” “相反?” “是的,多田希望‘x’能够功成名就。” “怎么会?她不可能会眼睁睁看着抛弃自己的男人心想事成吧。” “可事实就是这样。多田这个人就是这么善良。她对于濑说过:‘我要让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只要这样就好了。’即使对已分手的,不,也许应该说是抛弃了自己的男人,也不由得祝愿他成功。但是,她的善良却招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真是世事难料啊……”浅见动情地叹息道。 “多田在鬼博物馆被梶川看到,出了博物馆以后,她一定仍然惦记着这件事。她很清楚,梶川肯定会觉得奇怪,因为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和前年六月十七日他照顾过那个‘丈夫’不是同一个人。她很苦恼,这件事会不会给‘x’的成功带来坏的影响呢?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惟一知道‘x’过去曾和多田在一起这个秘密的就是梶川。” “可虽说是秘密,但就其程度而言,那不是怎么说都行吗?”中泽又提出了疑问,“但如果‘x’是位名人,这样的丑闻一旦暴露,对他的美好姻缘产生重大影响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不错,就像中泽说的,‘x’的确是位非常有名的人。不,应该说是短时间内成名的人。案发几天前出版的制药界的行业报纸上,有一则刊登了巨幅照片的报道,上面说‘x’年纪轻轻就被破格提升为教授。可能梶川遇见多田时提到了这则报道,还向她道贺,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作为梶川,他可能认为多田他们在本驹人公寓生活的那个时候,是‘x’搬进来和多田同居的,所以他成名后就能公开和她结婚了,因而梶川可能也为这事高兴吧。” “是啊……这,可真有些讽刺啊。” “岂止是讽刺,对多田来说,她受到的震动就好比被恐吓了一样。” “嗯,也许的确像你说的那样。”不仅是中泽,每个人都赞同地不停点头。 “多田和干濑开车从大江町到了大阪,在那两人分开活动。干濑说,多田认为如果干濑和自己在一起被记者发现的话会给他制造麻烦。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也不能单纯咬定就只有这个原因,这点后面再解释。 总之,多田和干濑分开后就和‘x’联系,告诉他在鬼博物馆被梶川看见了。正如多田担心的那样,‘x’反应很激烈,尤其梶川也是制药界的人,他对此感到很担心。必须在梶川和朋友接触并散布谣言之前设法解决这件事,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我想那是在下午四点钟左右吧,接到这个消息后,‘x’虽然在大阪,但他马上采取行动,去了舞鹤。” “可是,浅见,”今峰有些迷惑不解,“那个‘x’怎么知道梶川去的是舞鹤呢?” “在鬼博物馆前梶川对多田打招呼时说过‘我要去舞鹤’,这些话被高宫明美听见了。” “噢……那么连旅馆的名字也告诉他了吗?” “可能没说,也可能说了。即使没说,‘x’也有办法查到梶川的行踪。” “哦,怎么查?” “梶川最近配了手机,这样有急事的时候,顾客能随时打电话绐他。而且梶川当时递给多田名片似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多田把电话号码告诉了‘x’,于是‘x’赶到舞鹤,在市内或者是附近拨了电话。” “嗯,不错……。” “然后他把梶川邀到外面。之后的犯罪情况,请各位看舞鹤东署整理的资料。‘x’杀害梶川后,又返回大阪。由于多田住进了‘x,住的全日空酒店,所以可以想象,当晚两人在那碰了面。” “是吗,所以点了那么多菜送到房间。”堀越厌恶地说,那表情好像他回想起了那顿豪华的晚宴。 “可是,我有些不明白……”今峰纳闷地说,“如果照你说的那样,这个‘x’正受美好婚姻的眷顾,而多田又和干濑好上并且有了时装设计的工作,那为什么两人在大阪还要秘密见面呢?” “像他们这种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我这样不解风情的人可不太明白。”浅见的眼睛闪着亮光,“不过,至少对‘x’来说,多田真弓这样的女人和欲望不同,即使他们分手了,也无法完全忘记她。或许在去大阪之前‘x’就要求和她幽会了吧。而多田的柔弱和善良使她无法断然拒绝他,这点也不能怪她。” “是啊,甚至还要了晚餐等他,就算这样,女人的心理也真是摸不透啊。” 今峰略带叹息地感慨,可能也是大家的想法,所以会议室一时静了下来,还是浅见开口打破了沉默。 “以上是第一个即梶川寻助被杀案的背景,大家对前面的内容还有疑问吗?” “我们调查本部虽然想早点知道犯人的名字和来历,但还是把这种快乐留到最后吧。只是有一点,你是怎么知道‘x’在大阪的?”京都府警的冈田问他。 “当然,这件事是在追查多田行踪的过程中了解到的。当天在全日空酒店举行了由大阪制药业工会联合会主办的庆祝着作出版的晚会。在与会者的名单中有‘x’的名字。后来请堀越去证实,发现他没有出席那天的会议。” 当浅见把目光移向堀越时,堀越郑重地点了点头。 4 “乍一看,梶川的案子有些像单纯的抢劫杀人案,舞鹤东署的搜查本部从最初到现在一直是沿这条线调查的。在这点上我也一样。不同的是,我认为罪犯的犯罪动机在于偷悬场账,或是偷到手以后再利用它做什么。因此我和梶川的孙女一起巡察了梶川的经营地区,一边监视有没有利用被盗悬场账的人,一边通过和顾客们的接触,试着体会配置药商的具体业务是怎样的。实际上没有出现那样的人。但通过这件工作,我们发掘出了刚才提到的‘多田的丈夫’的事。” “真没想到啊……”,矢代课长像是不胜感慨地摇着头,“竟然有这么大的热情调查。真想让我们的警探也跟你学啊。”说着,他瞟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可能大家有同感吧,都耷拉着脑袋苦笑。 “可没想到我的热心却导致第二、第三个案子发生,想到这我真有些羞愧了。”浅见诚恳而遗憾地说,“我的调查自然而然地转向多田。但说实话,最初出现在调查范围内的是干濑。我从鬼博物馆的高宫那得知,在周刊杂志彩页上有那天的那个男人,我才知道那人是干濑。于是我接着调查他身边的女人,结果遇见了多田真弓,她已改名为和泉冴子。我把她的照片寄给高宫,后来证实她就是和干濑一起去鬼博物馆的那个女人。 可是,当我第一次遇见她,问她有没有去过大江町或舞鹤时,她非常害怕地否认了。她的表情明显很不自然,而且在我刚说出大江町和舞鹤这两个地名的瞬间,她立即坚决地否认了。但这恰好证实了我的怀疑,这点可能多田心里也很清楚。觉得已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她肯定把事态紧急的情况急忙报告了‘x’。” “是不是这样,她唆使‘x’解决你?” 虽然中泽说得一点也不文雅,不过的确触及到了事情的本质。如果说女人思想肤浅,这可能会被女性斥责。其实不仅是女人,无论是谁,走投无路时都会迫不得已地做出蠢事来。 “我不愿这么想,但的确有这种可能。在现实当中,因为多田这么做了,使事情朝她意想不到的悲剧性结果发展。‘x’决定,与其让很难对付的浅见消失,不如让灾难的根源多田真弓本人消失,这就是第二个案子。以我浅薄的想象力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把多田推下彩虹桥的。” “不,我想这不会太难。”中泽说得很轻松,“只要他有这种念头,就可以找个深夜兜风之类的借口把她带出来,一边装着欣赏夜景,一边突然用迷药将她弄晕,再把她‘噗咚’一下扔下去,很简单。或者把她弄晕之后再带出来。而且多田真弓个子很小又很轻。” 说得完全合情合理,特别是由高个子而且看上去很强壮的中泽说出来,更显得有说服力。但浅见在心里说:“如果你认为那么轻松就能做到,为什么丝毫也没想到把多田真弓的死当谋杀案调查呢?” “就这样,出现了第二个杀人案,但对‘x’的威胁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在他的面前又出现了新的敌人。” “是浅见你吗?”今峰问。 “不,遗憾的是当时我还不知道‘x’是谁。让此前还模模糊糊的‘x’的真面目真正浮出水面的就是第三个杀人案。从这个意义上说,可能对不起浅冈,但他的死可以说是解开谜团而做的牺牲。不过制造杀人动机的正是浅冈茂本人,所以在这点上有同情罪犯的余地。总之,我觉得浅冈或者恐吓了‘x’,或是说了让他以为是恐吓的话。” 宫地站起来解释:“在各位手上的资料里,虽然写得还不太肯定,但可以断定本案是精心策划的杀人投毒案。由于毒药很难检查出来,所以当初我们曾以为是心脏病发作。后来进一步仔细调查后发现,犯人把几种药物混合在—起,使我们难以找出痕迹。我们猜测,犯人可能将毒药和其它营养剂放入同一个胶囊内交给被害人。因此我们无法估计被害人何时服用了胶囊,所以这就隐藏了犯罪动机和犯罪行为本身,但正因为这个原因,表明了犯人精通药物方面的知识,所以他是自掘坟墓。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未能掌握犯人,也就是‘x’的真实身份。我想问的是,浅冈茂和‘x’是什么关系?” “前面我说过把多田真弓介绍给干濑的是浅冈,而我想,把多田介绍给浅冈、并请他为多田和干濑牵线搭桥的不是别人,正是‘x’。” “哦,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不能完全肯定,现在只能说是我的直觉。当然如果直接去问‘x’,他可能会说不认识什么叫浅冈的。即使认识,他也会断然否认曾把多田介绍给他。” “那可麻烦了,能不能驳倒他呢?” “我想能,做个试验的话,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可明确得出结论。” “试验,什么试验?” “第一个试验就是这个。”浅见像魔术师一样从包里拿出一本《旅行与历史》杂志。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浅见手里举着的那本不太熟悉的杂志上。他们都多少带着点怀疑,想听听浅见到底想说什么。 “我能发现犯人‘x’就是多亏了这本杂志。这本杂志经常刊登我的稿子,这期也登了我的报道,题目是《跨越三百年后再掀热潮——越中富山的置药》。我是通过这个采访认识梶川的孙女,并关心起梶川的案子。” “就是说,这篇报道里隐藏着揭开‘x’谜底的钥匙?”中泽焦急地问。 “嗯,有是有,不过,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我是看到这个印章才发现‘x’的真实面目的。”浅见把手上的杂志横过来放,为了让大家都能看到杂志上部被称为“天头”的部分,他把杂志慢慢地转过来。那里盖着个“样本”的印章。 “现在我手里拿着的这本是我房间里的,我在浅冈家里也看到同样的一本。他在被害前一天,曾打电话给我,说看了这篇报道。因此,当我在他家的桌子上看到这本杂志时,并没有觉得奇怪。后来,我在自己房间里突然想起浅冈的那本杂志也有这样的印章。 不用说,样书只送给极少数有关人士,而完全是圈外人的浅冈怎么会有样书呢?在考虑这个问题的一刹那,我知道谁是‘x’了。” 这时,浅见又感到了那一刹那的震动,于是沉默了一会。 “快要……”矢代课长说道,像是向浅见伸出求助之手,“可以说犯人‘x’的真面目吗?” “是的,”浅见点点头,“三个案子都是‘x’单独干的,他的名字叫高津雅志,是t药科大学病理学教室的教授。” 大家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气,那声音出乎意料地大。其中,中泽更是毫无遮拦地说道:“高津教授?不就是最近电视上轰动一时的,和t药科大学岛村校长的女儿订婚的那个人吗?” “不错,因为校长千金对他一见钟情,所以他被破格提拔为教授。据说将来可能会继承校长的位置,和校长千金的结婚典礼定于后天在赤坂的p酒店举行。” 这次大家发出了退潮般的无力的叹息。这件事不仅对高津本人,就是对他的未婚妻以及岛村家的人来说,也是个无法接受的悲剧。想到这,连看惯了悲惨、无情事件的警探们也都感慨万千。至于浅见,就不仅是感慨,更有被迫做出艰难抉择的苦闷。 “我不是不相信浅见,”宫地一边留意矢代的表情一边小心地说。说实话,他担心摸不清矢代课长的心思,因为矢代好像完全信任外行侦探浅见的意见。 “说那个高津教授是‘x’,有没有足够证据呢?究竟是什么样的证据呢?” “决定性的证据这里暂且不提,这本书就是证据之一。其实这本书是我送给高津教授的。你们读了就会明白,这篇报道本来就是从采访高津教授开始的。为了感谢他那时给予的帮助,我给他送去了杂志。在回来的路上,我在t药科大学所处的大崎站附近与浅冈擦肩而过。我想他那时是去找高津的。” “他去是为了恐吓?” “也许……不过,我不太清楚浅冈是不是最初就有恐吓的意思。我最后一次和浅冈说话的时候,他看上去好像突然意识到原先认为多田是自杀的想法是错误的,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如果是谋杀案,或许……他可能联想到高津。去找高津也许就是抱有这种怀疑,这很可能使高津理解为‘恐吓’。浅冈本应抱有更大的危机感才对。高津把我送给他的杂志,这本对他没用的杂志和混有毒药的营养品作为‘礼物’一起给了浅冈。而浅冈没有明显的恐吓意图,我就是从他毫不怀疑地服用营养品看出来的。” 浅见的叙述大体结束了。会议室里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打破沉默的仍然是中泽。 “那么逮捕高津——不,审讯他是在结婚典礼之后,还是在新婚旅行回来以后?” “一定要在那之前吧?”今峰立即表示反对,“如果是结婚后案子侦破,这对那姑娘和她的亲人都很残忍啊。”这想法符合有个年纪相仿女儿的今峰。 “可是,审讯暂且不提,想要逮捕他,时间太仓促了,光凭这本杂志没办法证明。” “没关系,”浅见胸有成竹地说,“其实昨天我就硬是要求堀越做了稍有些不合法的调查,并且使了个小手段。明天就去质问高津,让他坦白交待。如果他不交待,我也保证能找到证明他罪行的有力证据。而且,我想建议各搜查本部,可能的话,最好先准备好逮捕令。” “是吗?”众人的目光从浅见脸上转到矢代搜查课长脸上。对方不是现在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吗?而且,在结婚前夕他的一举一动媒体也应该很注意,不知道浅见究竟做了什么安排?不过,由警察采取秘密行动的可能性很小。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就会很容易酿成人权问题。 “即使出现浅见说的那种结果也可以逮捕。如果因为进展不理想而暂时不能拘捕时,那么试着做做浅见的那个试验还是有价值的。不管怎么说,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我认为即使有点勉强也不得不做。” 矢代郑重地做了总结,大家只能同意,况且他们还很放心,因为到了紧要关头,上面有警视厅的刑事局长浅见阳一郎大人扛着呢。 5 临近暑假,t药科大学的校园内不知不觉喧闹起来,学生们成立了体育俱乐部、兴趣小组、同好会1,悠然地为暑假的集训营做准备,把上课什么的都抛在脑后—— 1指爱好相同的人组成的团体。 “学生们只知道玩,真让人遗憾啊。” 高津雅志坐在装修豪华的个人办公室的桌子前,面对两位警察,有点虚张声势地靠着椅背坐着。 昨天傍晚,警视厅打电话给高津:“有件事想来问问您,什么时候方便……” “什么事?” “有关您的专业,毒药方面的。” “可我的专业不是毒药……” 高津回答得不太干脆,但又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以“没课的时候”为条件接受了刑警的来访。上午十点,是学生们活动不太多的时间。 两位刑警,一位自称堀越,另一位叫今峰,在他们出示的名片上都印着“巡查部长”的职衔,可所属警署却不同,分别是“赤坂署”和“舞鹤东署”。看到这些铅字,高津的脸上蒙了一层阴影。 “听说教授您明天结婚,然后在暑假度蜜月?”堀越以聊天似的口吻悠然开了口。虽然两人当中今峰年纪大些,但因为地处东京,所以决定主要由堀越问话。 “嗯,有这么回事……你们有什么事吗?”高津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 “您认识浅冈吗?浅冈茂。” “浅冈?不,不认识。” “不会吧,就是最近在赤坂公寓被毒死的那个人。” “啊,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 “不光是这样,浅冈应该和您见过面吧。” “我见过?什么时候?在哪?” “我想可能就在这,时间是大约一周以前。” “不,我不知道,也许对方知道我。” “是啊,因为您是名人嘛。那么,浅见呢?您认识浅见光彦吗?” “啊,浅见,我认识。因为我们小时候住得很近,他哥哥是警视厅的长官。” “对,对,您最近见过浅见吗?” “见过。” “在这?” “是的,在这。” “当时,他送给您一本《旅行与历史》杂志了吧?” “是的,送了。他好像就是送那本书来的。他说写了采访我的许多东西,所以很感谢我。” “那本杂志现在还在您这儿吗?” “不在,好像给谁了吧。” “您没看过?” “嗯,没看。有点对不起浅见,可我不想看那种外行写的东西。” “送给谁了?” “呃,给谁?我记不清了。” “不会扔了吧?” “没扔,那样做不是太对不起浅见了吗?”高津故意装着笑了笑。 可堀越却一本正经地怀疑道:“真奇怪啊。” “你说奇怪,指什么?” “那本杂志,在浅冈家里。” “啊……哈哈哈,说什么呢,那种杂志哪都有。那个叫什么浅冈的,也许他也有兴趣读那种杂志吧。” “不,是这样的,浅冈家里的那本杂志好像就是高津教授您的那本。” “荒谬,你怎么知道?除非杂志上印有连续的序号,那还另当别论。” “虽然没印连续序号:却有这个。”堀越从包里郑重其事地取出一个专门存放证据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本《旅行与历史》。“这里盖了个‘样本’的章。这是在发售之前送给有关人员的,所以浅见送给您的书上也盖着这种印章。可浅冈得到这本——盖有这个‘样本’印章的杂志的机会只有从您这了。” 高津的脸色变了,他在琢磨寻找什么样的字眼反驳。 “怎么样,您果然和浅冈见过面吧。” “你说什么呢,光凭这个不能证明是我把书给那个叫浅冈的人。还可能是别人,有这种杂志样书的人还有不少吧。很有可能是别人把书给了浅冈,是吧?弄错了吧。” “不错,的确像您说的那样,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但是封面上留有您指纹的书,不会再有别的了吧?” “我的指纹……没有确认我的指纹,就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当然,那么很抱歉,请允许我们采集您的指纹。” “别开玩笑,究竟你们有什么权利说这么不讲道理的话?可以说太滥用职权了。叫你们的上司来,叫你们的上司。”高津站起身,气势汹汹地威吓道。 “知道了,那么我就照您说的请我们的上司来。”堀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请下次再来吧。我可不是那么有空闲时间的人。” “约好了一个小时,但现在只过了二十分钟……喂,喂,我是堀越,请您马上来一趟,好吗?” 堀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若无其事地收起了手机。过了仅仅一分钟,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不等里面人答应,一个男的进来了。比起先来的两个人堀越和今峰,他的外表像绅士,服装也更整齐。 “照您的吩咐我来了。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课长矢代。” 高津脸上完全没了血色,全身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回事,这……完全像策划好了的。从一开始就把我当作罪犯……对了,甚至还准备了那么一份破杂志,想骗我上钩。如果那上面有我的指纹,一定是我放在什么地方,被你们偷了,然后硬把它当证据。一定是这样。如果你们认为可以把它用在法庭上,那就大错特错了……” 众人一言不发地看着高津快发疯的样子。声嘶力竭的高津可能是觉得这样徒劳无益吧,一边用力呼吸,一边沉默不语。 在这样异常安静的时候,突然从某个地方响起了电话铃。最初没注意到铃响的高津突然惊愕地回过头。 电话铃声明显是从他身后的橱柜里发出的,那声音像从地狱传来的一样,听上去阴恻恻的。 “奇怪?怎么回事?确实已经关了的啊……”高津嘟囔着,因为有旁人在,不能假装不在,他无奈地打开橱柜。里面有个木箱,高津从抽屉里拿出了还在响的手机。 意识到三位客人正在看着他,高津昂然抬起头,把它贴在耳边。 “喂喂,哪位?啊……呃……尾……”高津想说“梶川”,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胆怯地扫了三个人一眼。 三个警探一直盯着高津的狼狈相,在他们的逼视下,高津像是对自己的样子觉得不好意思似地笑起来,可随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啊”地叫了一声。 “混账,哈哈哈……我一直以为这个电话没电了,所以完全慌了手脚,哈哈哈……”他拼命装腔作势,发出空洞的笑声。 “高津先生,从哪打来的?”矢代平静地问他。 “不是,打错了。” “那么是打给谁的呢?” “谁?我不是说打错了吗。” “不是吧,电话不是打给梶川寻助的吗?” “什么?什么意思?你说什么,那个,呃,叫梶川的人?” “是这个手机本来的主人。哼,应该说是被你在舞鹤杀害的梶川寻助。” “……”高津两眼呆滞,他把手机扔到桌上,仿佛它很肮脏。矢代捡起手机,按了电话键并说道:“喂喂,是检察官吗?让您久等了,请签发逮捕令吧。” 又静静地过了一分钟,有人敲门,两个男的进来了。他们径直走到高津的桌子前站定,连招呼也没打,其中一人拿出一张纸伸到他面前说:“以杀害梶川寻助的嫌疑逮捕高津雅志。” 另一个也接着说道:“以杀害梶川寻助的嫌疑逮捕高津雅志。” 之后检察官低声详细解释了有关拘留的要点。可令人担心的是高津是否听见了检察官的话,即使他听见了,也不知道他理解了没有。 就在堀越抓住高津的手腕准备给他戴手铐时,矢代制止了他。 “不用手铐也行,至少在出大学校园之前。怎么样,检察官?” “好的。”检察官也同意了。 突然,高津趴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像小孩的玩具被夺走了一样,伤心地抽搐着。他心中的梦一定支离破碎了吧。 “别哭了,”堀越生气地喊道,“被害人的家属更伤心呢。不,最伤心的莫过于那些被你杀害的人了,你想想吧。” “堀越。”矢代用眼神责备堀越。堀越轻轻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浅见接到堀越的报告是当天夜里九点之后。在家门口一见到堀越,浅见就把他推出门外,领着他来到以前去过的那个茶室。 “从中午以后直到刚才,我们除了吃饭,一直都在录口供。高津全部交待了。”隔壁座喝啤酒的客人用厌烦的眼光瞪着这边,因此堀越放低了声音,“先从我们署的案子说起,过程是这样的。高津和浅冈茂是在六本木的迪斯科舞厅偶然认识的。当时,高津谈到自己的朋友中有个女的正在学时装设计。后求有一天,多田真弓就去拜访了浅冈,浅冈又找了个机会把她介绍给干濑由起仁。高津没有说清楚,不过好像他和浅冈是同性恋,或者至少浅冈有那个意思。我想浅冈答应高津的请求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浅见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堀越则笑着说下去:“这暂且不提,多田真弓死后,当浅冈得知你在调查她不是死于自杀时,他可能猜到什么了。你去拜访高津教授那天,你们俩正好错开了,你刚走浅冈就来了。高津认为他明显是在恐吓、敲诈,而且浅冈在预约电话里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不停地提到独自创业的梦想,还说需要几千万的资金。高津附和着他,说有朝一日掌握大学实权的时候,一定支持他。然后临分手时,高津服用了营养胶囊给浅冈看,因此浅冈要求也分给他一些。虽然小瓶里只剩三颗,但高津大方地把它们都给了浅冈。说到这儿时,高津无耻地笑了。” “就是说,接到电话时,他已察觉到浅冈拜访的目的,并且准备好毒药了?” “是的,就像您说的,高津不愧是大学教授,脑子真聪明。不过,他也后悔当浅冈临走时说‘把这本杂志给我’时便给了他。没想到会因此受到致命一击。” 面对接踵而至的危险不断采取应对措施的高津也没有想到,像《旅行与历史》这种不足为道的杂志竟然也会有特别的意义。其实,如果那上面没有盖“样本”的印章,也许就破不了这个案子了。 “接下来是发生在舞鹤的案子。” 堀越啜了一口已变温的咖啡,端正了坐姿继续说:“四月十三日,高津开车离开东京去了大阪,在酒店刚预订好房间就接到了多田的电话。在电话里多田告诉他,遇见了梶川老人,他还向高津祝贺荣升教授一职。梶川也许是从报纸上得知这件事的,并说准备向教授夫人表示单纯而直率的祝贺。但当高津听到这件事的一刹那,他受到的震动几乎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对高津来说,这种祝贺简直就是敲诈,连就任药科大学教授这样的小事也被在制药界的专门报纸上登照片报道了,高津结婚的事一定更要大写特写了。如果梶川看见这篇报道后对别人说高津的结婚对象不是他认识的女人而是别人,那就糟了。他这样想也是很自然的。被药科大学的岛村校长看中而荣升为教授,之后俘虏了校长千金的芳心,据说这种幸运就像中了一千多万日元的大奖。如果知道高津有过和色情行业的女人半同居的历史,那一切就都泡汤了。他焦急地想,必须封住梶川的嘴……” 堀越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有些同情高津,可能他自己也发觉了,于是不好意思地换了种公事化的腔调。 高津取消了大阪的会议匆忙赶往舞鹤,晚上七点过后到达那里,之后拨了梶川的手机。 高津对梶川说,听多田真弓说遇见你了,她觉得当时好像被你误会了,我想对你解释一下。两人在舞鹤市内三条大门街的拐角处碰了面,高津用车载着梶川去了返还纪念公园。在车里高津对梶川说,他已和多田真弓顺利分了手,不久就要和岛村校长的女儿结婚。可是梶川不理解,本来,从他看见真弓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时就起了疑心。当知道原因在于高津做了“乘龙快婿”时,他很愤慨地说:“这样可不行,抛弃那么为你献身的女人,只考虑自己出人头地,这是什么事……”,也越说越来劲。 “虽然高津没明说,但好像多田真弓在色情店里赚的钱都花到高津身上了。” 堀越说这段话时,像要吐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虽说是大学教师,但据说当助教、讲师,收入都不怎么高,而且高津家本来就不富有。可高津却能独自住在目黑的高级公寓,开高级轿车,和上面的教授来往时送给他们的礼物也很气派。所以高津在大学里下的功夫,以及幸运地能得到校长的赏识,这些都很可能是拜真弓赚的钱所赐。” 浅见的心情变得很黯然。他想起高津曾经出乎意料地向他倾诉衷肠——浅见,你家代代出人才……相比之下,我却在一个穷得像垃圾箱的家里长大。 似乎高津把浅见的兄长阳一郎飒爽的英姿作为他自己“发奋的动力”。 但多田真弓却把理想寄托在这个高津身上,她还希望“大家的梦都不会消失……”浅见觉得她那善良的心地真是很可悲。 虽然不清楚梶川老人在多田真弓的私生活中介入到何种地步,但可能因为他们有同乡之谊,加上真弓有些疏忽,而且又没有别人可商量,所以才会请梶川照顾突然生病的“丈夫”。梶川可能从真弓那听了不少事,这点堀越也感觉到了。 “梶川大既是同情真弓把她的梦想寄托在深爱着的丈夫身上那种可怜状吧。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一味地认为,决不能原谅高津自私的辩解。无论高津说什么,他都不听,最后,他还骂道:我不坐你的车,然后下了车。高津心想到此为止吧,于是从后车厢拿出高尔夫球杆,往梶川背后猛地一击。” 之后,高津回到大阪去了多田真弓的房间。真弓已经预订了饭菜在客房等他,听了高津的话以后她非常吃惊。 “高津也说他的确没有胃口。可尽管如此,当我们问他为什么菜吃得那么干净时,他说那饭菜是多田真弓解决掉的。” “解决的?是考虑到为了不让人怀疑?” “不,不是的,理由是,多田说如果一点也不吃的话,对不起厨师。多善良啊,可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还能很细心。女人的心真是一点也摸不透啊。” 的确,事情就如堀越说的,多田从回到酒店的高津那听说他杀了梶川以后吓得心惊肉跳。可当她告诉高津在鬼博物馆遇见梶川的时候,难道真的完全没意识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吗?她应该很清楚会发生这样的事。虽然现在是这么猜测,但现实是,当多田知道高津真的杀了梶川以后,却说准备好的饭菜吃不了了。这种“准备好饭菜”的行为和“吃不了”之间的差距,除了说是“女人的心理”之外,还能用什么来解释? 高津交待说,当初他不想杀人,只是梶川不愿接受他的解释。不过警方认为,急急忙忙从大阪赶往舞鹤时的高津心中一定充满杀机。或许高津的说法会被以后的调查推翻。 还有一件是多田真弓被杀案,水上署的中泽等人正在审问。几乎和浅见的推理完全一样,是从彩虹桥的普通机车道坠落身亡的。 “据说以前高津曾带真弓去过彩虹桥的步行道。案发当晚,高津最初是想进步行道的,但当他知道晚上八点半之后不让进以后,马上决定改从机车道把她推下去。由于那儿装着监视器,结果反而对高津有利。对了,当高津把迷药给真弓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她一点也没反抗,而是呆呆地看着高津。” 或许是想到了多田真弓当时的心情,堀越露出与他性格不符的沉默,过了一会他像是要一扫这种沉闷心情似的,故意用爽朗的声音说:“不过,今天让高津落网的戏真有趣,调查的辛苦也烟消云散了。完全按照你的安排,和你预料的一样进行很顺利,真让人惊讶啊。尤其是那个电话,很有效。他说错了两次,都是没法塘塞的话,什么‘应该关上了的,怎么会……’、‘电池应该用完了的,怎么会……’况且手机号码是梶川老人的,他没法逃脱。他更没想到前天晚上,我们偷偷溜进他的办公室,找到藏手机的地方,把开关打开,为了以防万一还换了电池。不过,我们也想象不到。” 堀越不胜感慨地夸张地摇摇头。 “真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高津没把手机扔掉?高津说他把在舞鹤杀了梶川老人后偷到的行李包、悬场账全部处理了。可他为什么不把手机扔了呢?而且你怎么预料到他没扔呢?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在前天搜查过程中,当我发现那部手机时也大吃一惊。” “是吗,很不可思议吗?”浅见缩了缩脖子说,“如果换作你,会扔吗?我可能不会。因为从小父母就教导我要爱惜东西,所以那么贵重的东西是绝对不能扔的。说简单些,就是吝啬。可能心里会想,多可惜啊,还是先……就是这种心理。说这种话可能会受人叱责,但高津家比我家更穷,所以我猜想他也不会扔掉手机。” “你这么一说,或许我也不会扔的。可你估计他把手机藏在那里,这又为什么呢?” “说实话,我不能确信一定在那。于是我想,如果是高津的话,可能会把它藏在那个房间的某处。理由就是,我认为只有那个房间才是高津惟一的城堡,只有那个房间被象牙塔守护着。” “是啊是个城堡……” 堀越用钦佩而畏惧的目光看着浅见。 但浅见没有发现,他的眼睛正在注视高津那破灭的幻想“城堡”。他觉得那也是海市蜃楼,是“空中楼阁”。 尾 声 高津雅志所犯的三件杀人案一时震动了媒体。舞鹤的梶川老人被杀案、从彩虹桥推落多田真弓的案子、交给浅冈茂有毒胶囊并致其死地的毒杀案,这三宗谋杀案的手法虽然并不特别,可它们之间的关联、背景故事却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尤其是罪犯高津在与t药科大学校长千金举行结婚典礼的前一天被捕,这可是非常轰动的事。 电视节目连日来对这个话题大肆炒作。不管怎样,它牵涉到时装界的顶尖品牌公司“干濑”的公子、校长的千金等人,不但影响面广而且影响程度很深。 可是,只有浅见的家人、干濑父子、梶川优子以及大江町的高宫明美等人知道案子侦破的背后有浅见光彦的积极参与。 “少爷,这样的特大新闻,您为什么不写呢?”须美子很为他鸣不平。 “我的宗旨是不把他人的不幸作为衣食之源。” 说得有点冠冕堂皇,但这是浅见的真心话。案子发生后,那些电视、周刊杂志的记者们装出正义者的面孔围着被害人和凶手,就像饿狼要吞噬猎物一样。看到他们的丑态,浅见有些感慨,竟然做得出这样的事。自己如果也有那股拼命劲的话,或许……可是他不愿那么做。 案子终于落下帷幕,不久人们也不再关心这件事了。而此时,浅见却将香烟的余灰当作祭奠的线香,独自凭吊着死去的人。 七月初,西日本的梅雨季节结束了。浅见遵守与《旅行与历史》主编藤田的约定,去大分县姬岛采访。虽然是坐他讨厌的飞机旅行,但往返都很舒服,所以他心情愉快,觉得坐飞机也不坏,以后即使改变不坐飞机的宗旨也行。 刚到家就收到梶川优子的来信,在客套的季节问候之后,她告诉浅见,当从电视和报纸上看到t药科大学教授高津被捕的消息时,她很惊讶。 “一天以后,舞鹤东警察署的今峰来我家详细介绍了情况。据说还是由您侦破了整个案子,真了不起啊!今峰笑着说,虽然他干了二十几年的刑警。可完全丧失了自信,真想辞职不干了。 六月三十日,在重新开始上班之前,我去给爷爷扫墓,告诉他案子破了。七月一日,我又去了鱼津多田的墓。 多田真弓是鱼津人。我感觉我们有种不可思议的缘分,她一定从小就站在沙滩上看海市蜃楼。想到这,我不禁掉下了眼泪。 今年可能不会有海市蜃楼了。从秋天到冬天,富山正是有美味可吃的时候,我想带您去很多地方,请一定来啊!” 浅见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有海市蜃楼出现的四月的鱼津海岸风景。在仍然寒冷的北陆地区的海面,春天的阳光明媚地升起,远处水平线上出现黑黑的暖流似的幻影。 从被夹杂着雪花的季风封锁的严冬中苏醒过来,当看到预告着春天来临的海市蜃楼时,鱼津人想到什么了呢? 什么时候离开这个海边城市,踏上寻找梦之城堡的旅途——处于天真年龄的多田真弓是这么想的吧。 浅见写了两张明信片,一张寄给梶川优子,另一张给大江町的高宫明美。她们两人都在博物馆工作,现在浅见才发现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她们是那么坚强,能看到自己出生的这片土地的美好,并在那深深扎根生活。 “最近一定去拜访。” 在每张明信片的末尾,他都加上这句话,他也真的准备这么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