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女》 序 幕 1 十岁的香樱里还不懂得“烦躁”这个词,所以,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种萦绕心头的感觉,只能认为“烦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虽然并非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如此,但是,每天早晨起床时、吃饭时、上学时,那种“萦绕心头”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每当这时候,母亲对待香樱里的惟一方法,就是说她,“什么呀,睡迷糊了吗?” 香樱里自己也想:是呀,是睡迷糊了吧。将那些出现在窗户玻璃上的、墙壁上的、有时又是在空中的女人面孔,都看做是梦境的延续,就不会觉得那么不可思议,也不那么可怕了。 当她第一次在学校看到“那个”,告诉朋友的时候,大家都笑她说“香樱里睡迷糊了”,由此,她明白那是除自己之外谁也看不到的东西。 从那以后,香樱里再也不向别人提起这些话了。她并不经常能看清女人的面孔,多数时候只是些莫名其妙的朦胧景象。要是在上课的时候被“那个女人”缠住了,她就会陷人一种离奇的状态:看黑板什么都看不到,听老师讲课什么都昕不到。有时被老师点名了都不知道,呆呆坐在位子上,成为教室里被大家取笑的对象。当然,成绩也是一落千丈。在此之前,她曾经多次得过年级第一,还担任过学习委员,正因为这样,香樱里的退步让周围的人们很吃惊。 香樱里的日常生活中并没有什么变化可以导致她成绩下滑,而且她的健康状况也非常良好。所以,当香樱里的父母看到女儿的成绩单时感到很不安,学校方面也很担心,于是,双方见了面,交换香樱里的情况,商讨对策。但由于根本找不出真正的原因,结果,也没研究出什么解决方法来。 香樱里自己对成绩下降也感到难过,也决心要好好用功,但事实上,并不是她用功就一定有结果的。虽然,她每天都积极赶去上学,早得简直可以拿到“勤劳奖”,至少在大家眼中她从没有逃过学。但结果只能说,她的头脑突然变迟钝了,记性也差了。 父母早就计划好香樱里初中毕业后,让她上那霸市一所叫“尚进馆”的教会学校。这所学校和“尚家”(冲绳还叫做“琉球王国”时的王家)有一定渊源,收的学生都是出身优良,成绩自不必说,家教也要好,才能上。要是原来的香樱里,谁都认定她无论哪点都符合要求。 再加上,她母亲也是尚进馆出身,这一点对她将来的入学很有利。而且,母亲的故乡在那霸市,外公外婆也很疼爱香樱里,所以父母准备安排香樱里寄宿在那儿上学。 六年级新学期开始不久,学校方面就把香樱里的父母叫到学校,告诉他们,香樱里照这样下去的话,很难升入尚进馆,没能力拿到年级前五名的学生应该是无法通过尚进馆考试的。 而香樱里现在的成绩甚至可以倒数,更提不上升尚进馆的事了。 香樱里的父亲当时就决定放弃了,他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对妻子说:“不一定非要上尚进馆……” 可是,香樱里的母亲好像很不甘心,她懊悔似地拍打着方向盘,恼怒地说:“就因为你的软弱,香樱里才提不起干劲的。我不管多辛苦,也要让香樱里上尚进馆。” “话是你说的,可参加考试的却是香樱里呀。不管你怎么辛苦努力,她自己要是没那个能力的话,不也是白费吗?你还是好好开车吧。” “你又说那种瞧不起人的话,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把我当个傻瓜。” “别开玩笑了,我什么时候把你当傻瓜了?” “你就是当了。早就是这样了,从我们结婚之前你就是这样。你始终认为女人终究成不了大器,把我当成傻瓜一样,是啊,我是没用,没用得只能嫁给你这种人,但我至少要让香樱里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性。所以,我拼命让她学习,从来都不认为这样会白费。” “什么呀?你说‘只能嫁给我这种人’?是你瞧不起我吧?算了,也就是说,你一心想把自己没实现的愿望交给香樱里去实现,不是吗?你这种自私会成为孩子的负担,结果只会伤害香樱里。” “自私?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为了自己伤害过香樱里?我只要是觉得对孩子好的,就尽可能牺牲自己去成全她。可是你呢,就只会用工作、工作当借口,逃避这些责任,你都为香樱里做过什么?” “我工作忙是事实呀。正因为有我拼命工作,你和香樱里才能过得无忧无虑呀。倒是你,什么辛苦的事都不用做,只照顾女儿一个人就志得意满了。你说你牺牲?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说什么……滑天下之大稽?你竟然说这种话……”母亲的声音在颤抖,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坐在后面的香樱里都看在眼里。 “喂,小心看路!”父亲大吼一声。母亲的方向盘确实不稳,父亲这么叫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在这时,突然,一张女人的面孔撞到了挡风玻璃上。不,实际上,就在一瞬间,那张女人面孔就映到了挡风玻璃上,而且是很大一张。香樱里会认为她是撞上来的,可能只是错觉而已。毕竟,一张女人面孔突然出现在挡风玻璃上,一般人都会认为是从前面冲过来、撞上的。 “停车!”香樱里大叫。 听到女儿这么激动,母亲条件反射地踩下刹车。她的紧急刹车把跟在后面的车子吓了一跳,司机猛按几下喇叭,嘴里大骂“混蛋”,从旁边开了过去。 “怎么了?”母亲回头问香樱里,眼里还含着泪水,口气几乎是在斥责女儿。 父亲反而更惊讶于母女俩对视的样子,挺直上身盯着她们。 “女人……”香樱里怯怯地说。 “什么?女人怎么了?” “在那儿,玻璃前面,撞上来了……”香樱里指着挡风玻璃说。 “什么?……”父母两人同时把眼睛转向“那儿”。 “你胡说什么呢!撞哪儿了?” 香樱里一下子又没信心了,刚才还高举的手指正无力地弯曲下来,但她还是鼓足嘶哑的嗓音,重复一遍“在那儿”。 母亲又看了一眼挡风玻璃,然后把视线转向丈夫,像是在询问他——没事儿吧?这孩子? “你觉得自己看到有张女人的脸在那儿,是吗?”父亲温柔地问。 “不是觉得,是我真的看到了。” “哈哈哈,不可能看到吧?或许,你是看到妈咪的脸映在玻璃上了哟。” “那不是妈咪的脸。” “住口!别胡说让人恐怖的事!”母亲把肩膀缩了起来。 “是真的,从对面冲过来,撞上咱们的。”香樱里再次找回了自信,定定指着挡风玻璃的远方说。 “我说了让你住口!”母亲大叫,然后抓起丈夫手腕,说道,“老公,你来开车。”同时将身体挪向副驾驶的位置。 父亲下车后马上转到驾驶员的位子上。车子又开了一会儿,刚才令人不快的气氛已经不见了,两人之间的争吵更是烟消云散了。母亲大概在想:这孩子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看来是没救了。所以,她可能也决定放弃了。 但是,父亲那边好像还在想刚才的事,他问女儿:“刚才那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什么什么样?” “大概多大年纪?” “别说了!”母亲对父女两人吼道。 父亲好像也不想再次激怒妻子了,应了句“好的好的”。 “和妈咪差不多的女人。”香樱里小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母亲听到这句话,身子一下僵住了。 “和平常一样的女人。”她继续说。 “什么?平常?你以前也见过?”父亲从后视镜中问女儿,急于确认她说的话。 “嗯,有时候。” “在哪儿碰到的?” “碰到”——这和香樱里想的有点不一样,所以她没有吭声。 “香樱里!你和那个女人在哪儿碰到的?” “不是碰到的,是看到的。” “好,我问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学校教室的窗户上……” “窗户?……”父亲睬在油门上的脚不由松了,香樱里的教室在二楼!父亲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女人面孔映在二楼窗户上的情景。 从车后传来汽车喇叭声,父亲慌忙加速。 “这些话,你跟谁说过?” “嗯嗯,没有,谁也没说过。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的。” “这就对了,今后也不要对别人说,那可能是香樱里脑子里的错觉哟。” “不是‘错觉’,可能是‘幻觉’。” “哦?……你还知道这么难的词儿啊?” “我在图书馆查的,书上说这个叫‘幻觉’。眼睛看到的就叫‘幻觉’,耳朵听到的就叫‘幻听’。” “你干吗查这种事?” “我害怕呀!知道别人都看不到,只有我能看到,好可怕呀。跟谁也不能说,老师不能,妈咪不能,爸爸也不能……” 香樱里自顾自地说着,泪水不断涌出眼眶。她从很久以前直到今天所受的苦痛,就在这一瞬间,像决堤的河水般从体内奔涌而出。虽然眼睛模糊了,但始终环绕在自己身边的那种朦胧烦躁的感觉却不见了,现在的心情就像万里晴空,可以看得好远好远。 “是吗,你一直都在烦恼啊?” 父亲好像是明白了,母亲却担心起来。她想:女儿可能是得了什么心病,老公他应该也这么认为吧。但事实上,父亲一点都没为此感到不安,他下的断言:或许是伴随着孩子成长而产生的一种不稳定心态吧。 母亲想得却没那么简单,自己和香樱里是通过“母子”——更应该说是“女人”这一共通点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正如香樱里体内流淌着自己的血液一样,自己体内也流淌着香樱里的血液,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无比深刻。 母亲在苦恼了几天之后,决定打电话给香樱里住在那霸的外婆。听说香樱里在幻觉中会看到女人脸,外婆马上说,“是不是神灵附体了?” 母亲也听说过“神灵附体”这个词。 “但是,‘神灵附体’指的不是香樱里这样,那是指莫名其妙的说话,就是像狐仙附体之类吧?可香樱里出现状况时都很安静的,好像不一样呀。” “是吗,那就算了。不过,还是去看一下医生,或者是找灵媒看看的好。” “灵媒?……” 母亲觉得很不舒服。虽然她也没什么热衷的信仰,但作为一个在教会学校学习过的人而言,要她直接和“灵媒”之类的“迷信”扯上关系,总觉得有种抵触感。 2 打开《广辞苑》找出“灵媒”一词,是这样注释的:在冲绳地区从事通灵活动的巫师,有男有女。 另一方面,有关“巫女”是这样注释的:东北地方从事通灵的女巫师。 “通灵”的解释是:指巫女等人专职神灵工作,召集灵魂,传达他们的意思。召集神灵的叫“神口”,召集生灵的叫“生口”,召集死灵的叫“死口”。 和“灵媒”中也有男性相对,“巫女”单指女性职业,两者仅此一点不同。 不了解冲绳风俗的外地人,总认为“灵媒”=“巫女”,觉得这样就是理解了,但在实际情况中,两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巫女只被极有限的人群所信仰,基本上跟传说中的遗物一样,是被当作“珍奇的东西”对待的;而灵媒直到如今,都是深深扎根于冲绳民俗的一项风俗习惯,对很多冲绳县县民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据说,冲绳的灵媒有一千五百人或是三千人之多。冲绳县人口大概有一百万左右,平均每千人中就有近两个人是灵媒。巫女的大本营(不知该不该这么说)——恐山所在的青森县,人口虽然有一百五十万之多,但是巫女却连一两千人都没有。夏季,举办恐山大祭时,信徒们从全国各地云集于此,可巫女的数目也不过百余人。由此可见,冲绳的灵媒相对于总人口的比率是相当高的。而且,想成为灵媒的人也很多,这至少反映出人们需要比现有更多的灵媒。 地域不同数字可能会有所不同,但在冲绳县县民中,灵媒信徒的比例大概不下百分之七十。如果通过某种方式将范围再扩大的话,几乎有百分之百的人——即便是消极的观点也好——认同灵媒的存在。 据一项调查显示,日本人有百分之七十三对占卜感兴趣,在某种程度上,将占卜结果作为参考。但这并不能和灵媒相提并论。人们对灵媒的信仰并不带任何趣味性质,那是一种足够认真、深刻的尊崇。 冲绳某家大医院的一位权威医生曾说过:“如果把灵媒视作邪教加以否定,那就会有很多愁苦的患者得不到拯救。所以,有必要采取这种适合我们地区特点的‘一半靠医生,一半靠灵媒’的治疗方法。”他能说出这种话,也是出于对冲绳地区实际情况的了解。 在灵媒进行的通灵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灵魅,神灵、生灵、死灵等等,出现最多的就是死灵——也可以叫“祖先的灵魂”。冲绳县县民强烈崇拜祖先,其程度是外地人——特别是生活在东京这种大都市里的人们所无法理解的。在敬仰祖先的同时,他们也大都认为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均蒙受祖先灵魂的影响。 祖先灵魂有时指刚过世的先人,也有时指一个家族的远古祖先。灵媒现身之际,有时出现的是家族远古的,已经被神化的祖先灵魂。其他还有很多,包括死于天灾或战争的亡灵、叛逆的女生灵、土地和神木的灵魂等等。当然,流产胎儿的灵魂也不少。 我们暂且不追究这些灵魅是否可信,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在冲绳,几乎所有人都相信灵媒的存在。而且,一般的宗教、寺院和灵媒共存的事也不鲜见。不仅是灵媒,实际上,在冲绳民众的日常生活当中,还有各种各样宗教性质的法事、含有宗教色彩的习惯、道具等。冲绳社会就沉浸于这样一种宗教氛围之中。要想理解冲绳和居住在冲绳的人们,就必须了解这些知识。 然而,也并不是所有的冲绳县县民都信仰灵媒。有人虽然意识到或是认同灵媒的存在,但却抵触完全相信灵媒的通灵,这也是事实。通灵和理论上的证明、哲学都没什么关系,特别是从物理学意义上讲,只能说是荒唐滑稽。 在基督教中,“预言”本来针对的是“禁忌”。降灵术等也大多是恶魔的异端存在。香樱里的母亲之所以踌躇是否跟灵媒接触,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但最终她还是决定寄希望于灵媒。毕竟在成为基督教教徒之前,她也是地道的冲绳人。 母亲拜访了一位在那霸市颇得好评的通灵女(女灵媒)。听说在从事通灵活动的女性当中,她是个非常合适的人。尽管如此,母亲对基督教教义也算是一知半解,而且还接受过洗礼,所以她还是预先仔细调查了一番。 通灵女的家位于高台的住宅街,是座毫不出奇的平房,从外面的大路拐进巷子,可以看到一所庭院,对面就是玄关。院子里种着很多佛桑花(木堇属植物)。 这里没有新兴宗教建筑物那种虚张声势的奢华,反而异常简朴,但却像外面所说的一样,很热闹。她到这儿时是上午11点左右,可等待室内已经挤了十几个人。女性占压倒性多数,男性只有一名中年男子,缩在角落里。 母亲在那儿拿到了面见通灵女的顺序牌,三十二号,之前好像还有二十个人左右。 在她之后仍陆续有客人到访,不一会儿,等待室就坐不下了,有人只好站到院子里。有些好像是互相认识的,四五个人聚在外廊、檐下的阴凉处言谈正欢。等待室里面摆了一个大水壶和一些茶杯。水壶里泡了麦茶,大家可以随意取饮。一位像是常客的中年女性正熟练地将麦茶倒人杯中。 “人一直都这么多吗?”母亲问那个女人。 “是呀,基本上都是,一天有五六十人吧。”对方满不在乎地回答说。 客人们之间一边聊天,一边会断断续续提及自己的烦恼,还直说“来通灵女这儿好”。 大家看到香樱里母亲是个新面孔,就问她是为什么事而来。香樱里母亲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所以除了关于女儿升学的烦恼之外,其他的事情都略过去了。 不知是怎么设计的,外面一点都听不到里面房间说话的声音。每组大约需要通灵十到十五分钟才出来。大部分人出来后都是一副开心的样子,不过也有人显得比进去之前还要颓丧,看上去都让入觉得同情。 快到正午时,来了个卖便当的,母亲吃了一惊。他好像和客人们都很熟,麻利问过各人的需要,然后将他的手推车推来推去运送盒饭。客人中也有不少自带便当的。香樱里母亲好像被这种气氛感染了,也买了个便当。 下午部分开始后不久,就轮到母亲了。离开等待室,走过两扇门,就是“判示”的房间了。判示也叫“灵示”,意思是回答来客的提问。向自己所依赖的“chijifa”(指引自己的神灵)祈祷,然后得到判示。 等待室是通过开窗开门通风的,而这间屋子好像装了冷气,母亲感到凉飕飕的空气扑面而来。窗户位置垂下一层厚厚的窗帘,足有电影黑幕那么厚。房间有点暗,正面祭坛上摆放着的两根大蜡烛就是这里惟一的光源了。祭坛上供奉着不动明王、昆沙门、布袋、海神等许多神像,神像前面摆放着无数的供花、供物。祭坛旁边放了些用途不明的东西,一团麻绳、算盘等等。 一个女人背对祭坛而坐,因为逆光的原因,看不大清楚她的样子,好像是圆脸,稍微有点胖,大约五十来岁。身穿一袭白衣,外套一件紫色罩衫,脖子上挂了一串大水晶珠串成的东西,与其说是项链,倒更像是念珠。 “请那边坐。”没想到她的声音这么温柔。 母亲按她的意思坐到自己面前一块简朴的坐垫上。上面还留有上一位客人的余温,香樱里母亲心里有点不舒服。 “拜托您了。” 香樱里母亲低下头又抬起脸,发现那个女人一直在盯着自己。虽然由于光线昏暗,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看出她的双目正熠熠生辉。 “你的烦恼是什么?” 母亲按她的指引,慢慢讲述了香樱里“突变”的事情。上四年级后不久,香樱里就经常发呆,成绩也下降了,问她怎么回事,她竟然说“看到了女人的脸”。这样下去的话,就没希望上尚进馆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那个女人始终沉默着,母亲讲完好一会儿,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母亲觉得奇怪,提醒她:“那个,我讲完了。” “我知道了。”那女人点头说,好像有点嫌烦。之后,她又继续沉默了许久。母亲没办法,只好等着。 “你女儿是萨达卡乌玛利。”突然,女人开口了。 “萨达卡……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 “对不起。”母亲赶忙道歉,担心自己会被责怪。可事实上,对方并没像她想的那样做。 “萨达卡乌玛利,是生下来就有超凡能力的孩子。” 那个女人在纸上写下“天生开悟”四个字,拿给香樱里母亲看。 “这个,这是……怎么回事?”香樱里母亲很担心地问。 “正如我所写的,你女儿天生具备超凡能力,这件事目前她本人还不知道,所以才会烦恼。作为母亲的你,必须先理解这件事。我想你的女儿是神之子。” “什么?……”香樱里母亲禁不住惊呼。 她本来就不是很相信灵媒这种事,也想过这次不过是上一回圈套而已,就是说,这可能是个陷阱,充其量巫婆不过知道些表面上的东西而已。这种想法让她感到宽慰,反正对方不过说这是“神谕”,可能是祖先灵魂作祟,或是家里风水不好。 但万万没想到女儿会突然变成“神之子”。吃惊的同时,她在想:开玩笑吧,香樱里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神之子呢。 “不相信是吗?可是你必须相信。”那个女人说,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 被她说中要害,母亲慌了。 “什么?不,怎么会……” “必须相信。相信它,然后告诉你的女儿。不这样的话,你女儿将一直痛苦下去,可能会‘玛布衣乌西’,或者‘玛利姆恩’的。” “玛布衣乌西”指失魂落魄;“玛利姆恩”指精神不正常。她的话其实很有说服力,香樱里现在已经出现失魂落魄的征兆了,而且精神状态也确实不太正常。 “请回吧。”那个女人最后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叩拜祭坛。 母亲本来还有很多话想问她,可对方却已经摆出了一幅无法接近的模样。 第一章 布古茶会 1 午后,汤本聪子回到电视台。 刚见到部长越坂雅彦,就听他说:“后天星期天,彦根清凉寺有一场布古1茶会,由你去采访。”—— 1音译日语拟态词,意为冒泡状。 没等聪子开口,他就继续说:“刚才,我见过南冲绳观光协会的比嘉,和他谈了谈采访安排。你去后就知道了。对方同意我们自由采访,有关冲绳的乡土服装、风俗习惯,还有布古茶会上的趣事,你要做个特辑给我。”越坂一个人滔滔不绝。 “是什么,那个布古茶会?”汤本聪子愣住了,问部长。 “什么?不知道啊?呆子!布古茶就是冲绳茶。” 越坂总是说不了两句,就叫人“呆子”。聪子虽然也介意他这样蔑视年轻人没经验,但自己确实是不知道,所以也说不出什么抱怨的话。 “是什么样的?” “因为泡好的茶会咕噌咕噜冒泡泡,所以就叫布古茶。很简单嘛!” 听说办“布古茶会”的是井伊家的菩提寺院,叫做清凉寺。 滋贺县彦根市是井伊家三十五万石的城下镇。顺便提一下,“井伊家”从井伊直政以来,一直是谱代1大名。作为德川家康的家臣,井伊直政在关原合战中表现踊跃,是德川四天王之一。幕府为褒奖他的功勋,在西军总大将石田三成战败后,将石田所居住的佐和山城赐予直政做居城—— 1指从关原合战之前就效力于德川氏的人。 佐和山城位于犬上郡(现彦根市北部),到直政长子直继继承时,奉家康之命,井伊家着手建造彦根城。从后来病弱的直继到之后继任家都的次子直孝,彦根城终于建造完成,井伊家于是移居到此。 井伊家的俸禄当初是十八万石。后来,直孝在大阪夏季战役中功勋卓着,作为表彰,俸禄追加为三十五万石,东近江地方的大部分区域都归其治理。从那以后,到明治维新的两百几十年间,彦根城始终都是井伊家的居城。井伊家作为谱代大名,得到破格的大封赏,代代都在幕府中担当要职。其中,大名1井伊直弼非常有名,就是他上演了安政大狱,自己则在“樱田门外事变”中被勤皇2志士所杀—— 1江户时代,辅佐将军总辖政务的最高官职。 2指幕府时代以天皇亲政为目标的政治运动。 这些知识只要查查资料马上就能知道,但是,聪子还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滋贺县的彦根要举办冲绳县的布古茶会”,“为什么必须去采访这些内容”。越坂叫她“呆子”,可他自己好像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冷冷地说了句“自己去查”! 聪子工作的琵琶湖电视是滋贺县惟一的民办电视台。除电视台本部之外,他们还拥有架设在环琵琶湖山上的二十七套天线,电波覆盖滋贺县全县及京都府和岐阜县一部分。虽然叫做民办电视台,但是,绝大部分资金都是由滋贺县县政府提供,所以国营性质很强,要定时播放“县政府通知”。 然而,既然是民办电视台,就必须有赞助商支持,因此,还必须赚取某种程度上的收视率和广告收入。 滋贺县位于近畿圈内,在这个圈内东京一大阪系主要电视台当中,仅民办电视台就有五家。连“弱小”都羞于启齿的地方uhf电视台,要在这种激烈竞争当中生存,是非常困难的。 纯粹只利用民间资本的营利事业早已是陈年往事了。 首先最重要的是节目制作。因为拿不出像样的制作费,所以,就算是电视台自己制作的节目,也绝看不到电视剧、综合文艺节目的影子。充其量,只能在工作室内制作漫谈节目,采访地方事件、活动仪式等等。仅从收视率角度而言,高中棒球的县级预选赛直播节目是他们播出的最大型活动,在收视率上好歹总算能和其他电视台一决高下,所以,这场比赛就是琵琶湖电视台的聚宝箱。 报道的采访阵营,从现有人员来看,最多能组成四五组。报道组通常需由摄像、照明和采访记者加上其他合同制采访人员,差不多四五人组成一组。但是,遇到非常情况,有时就只能由一名记者、一名摄像组成一组出任务,有时就直接是街头采访。汤本聪子就是电视台记者队伍中的一员。进入电视台后不久,她被分到了报道部。经过两年见习期之后,就一直在走她电视台记者的路。 报道部有五名记者。聪子的地位处于正中间,也就是所谓的中坚。所以,上有前辈指使,下有后辈追赶,工作很辛苦。河井庆子就是后辈之一,她比聪子晚三年进入电视台,容貌姣好,口齿也伶俐。琵琶湖电视台没有自己专门的主播,一直用的都是和其他电视台主播签约的方式,而河井庆子将来可能会成为他们自己的主播,关于这一点,不仅电视台内部,包括赞助商方面也是这种观点。聪子想:后悔是后悔,可我是争不过她的。 汤本聪子今年二十九岁,来年五月就迈人三十大关了。尽管别人都说“聪子看上去真年轻,好像只有二十四五岁”,这一点连她自己也认同。但是,伴随着实际年龄的增长,她能感到自己所面临的环境、情势都切实地在变化。 比如,结婚就是其中一件事。虽然聪子认为不管年龄多大,结不结婚都是当事人自己的事,但好像周围的人却不会放过你。聪子老家在长野县饭山市,上大学后就一直住在大津。不过,每次她回去,家里人都会问她结婚的事怎么样了,简直要把她烦死了。 目前,她完全没有结婚的意思。这样说,并不意味着她将来也不想结婚。总之,现阶段,她认为自己的工作很有趣,通过工作还能结识很多新朋友,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不过,她也不认为保持现状很好。并不是说对现在电视台记者这个工作不满,她只是着急——如果在迈入三十岁之前不做点什么,那么到头来不过是个普通职业女性而已。她也不是想借年轻贪图什么捷径,只是想试着做些属于自己的事。近来,就是这呀、那呀的很多事情让她在精神上,一直都有点不安。 总而言之,现在首要的工作是四处调研,查清楚“茶会”的真实情况。 首先,布古茶是冲绳自古以来的一种饮品,和富山的‘巴沓茶”、松江的“波醍茶”一样,是冲绳地方特有的嗜好。根据书中介绍,制作布古茶时,应先将炒米的热水倒入大碗中,然后再倒入用炒米水泡制出的中国茶和山原茶的“混合茶”,接着用茶筅(一种搅茶时使用的竹器)一个劲儿搅拌,直到出现泡沫为止。这样一来,就可以看到白色泡沫“噗噗”涌现的壮观。 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在彦根举办冲绳茶会?”原来,井伊家上一代的未亡人出身于冲绳,是琉球王·尚家的后代——就是琉球王家最后的公主。出于这个缘故,这里一年一度都会从冲绳邀来宾客,大家围坐在如今已年过八十的公主身边,举办优雅的茶会,品尝布古茶。由布古茶还衍生出来了“布古茶道”。很多年前,井伊家未亡人举办了彦根最初的布古茶会,首先是表达庆祝之意,其次是寄托与故乡冲绳紧密相连的愿望。之后,不知从何时起,这项茶会逐渐成了彦根一项着名的活动。 基础性的知识就是上述这些。至于布古茶究竟是怎么回事,除非亲眼去看一看,否则还是不知道,当然也无法想像出它的味道。不过,对聪子而言,比布古茶更引发她兴趣的,反而是“琉球王国的公主”。她在想——向上追溯几百年,琉球王国是什么样?——这种事要问越坂的话,准保又会被他骂呆子,所以,聪子决定自己去资料室查。 所谓琉球王国,是于1430年诞生的琉球统一政权在此之前,琉球曾存在“北山”、“中山”、“南山”三大政权,中山的尚氏击败北山和南山,从而确立了统一政权后来,尚氏建成首里城,现在是冲绳的观光胜地。最近这座城堡被推荐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的“世界文化遗产”。 17世纪,琉球王国遭到岛津氏侵袭,不得不陷入从属德川幕府的状态,勉强求生。此时的琉球,不过空有“王国”之名,事实上则是岛津藩管理之下的一块殖民地。岛津藩在残酷榨取琉球王国民脂民膏的同时,还通过琉球,广泛开展和中国内地的通商贸易。在日本当时所处的锁国状态下,牟取暴利无数。 聪子了解到这些“史实”后,感觉很受震动。这么说来,冲绳本来不是外国吗?就是说,先是岛津藩,后是日本国,他们这么做就跟日本对朝鲜所做的一样,是明明白白的侵略行径。 聪子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越坂,不料他立即驳斥:“呆子!这种事谁知道!” 越坂接着说:“不仅冲绳,北海道以前叫做‘虾夷’,曾经是阿伊努人的国家;岛津的萨摩,过去由隼人族统治,后来却遭到大和朝廷势力侵入,从此沦陷。要说这些例子,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是呀,是这样吧——聪子明白了。但她还是觉得琉球王国遭受的侵略,和阿伊努的经历有点不一样。琉球已经成立了王国,和外国的通商贸易也很频繁,作为单一国家的各项体制业已完备。对这样一个国家,采取武力压制,横夺其原有的通商贸易,不停掠取……怎么想都是很恶劣的行径。 明治维新后,琉球设藩,不久成立冲绳县,但它是否真正和日本国内其他各县平起平坐了呢?太平洋战争末期,就像是本土防卫的防波堤,整个冲绳都被卷入了战争。牺牲者说是有十几万、或是三十几万人,但实际上,死亡人数之多,根本无法掌握真实数字。结果,战后很长时间,冲绳都被置于美军占领之下。直到现在,冲绳岛上的重要地区仍然被许多美军基地占据着。 这样想的话,冲绳县民众对日本本土的态度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即使是今天这样的和平年代,也决不能看轻这件事。调查越深入,了解得越多,聪子就越觉得,作为一名日本人,必须深刻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 现在查的不是布古茶的产地呀!——聪子想得太人神了。暂且,把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吧。总而言之,现在是要做布古茶的采访。 举办布古茶会的彦根清凉寺,不愧是井伊家的菩提寺院,果然气派,建造得很称它的身份。寺内除了主堂外,还有几座建筑。其中最宏伟壮观(真的可以用这个词!)的是客殿的大客厅——这儿就是布古茶会的会场了。 一百叠1大小的客厅中央,放着铺有红色毛毡的茶席,一位担当“东道主”角色的女性正在沏茶。年龄大概四十来岁,肤色白皙,大大的眼睛配上细长的眼角,容颜清秀,就连同为女人的汤本聪子都觉得她美得耀眼—— 1日本房间的面积是用“叠”的张数来计算的,一张“叠”的面积约1.5平方米。 沏茶的用具个个都是大号的,特别是搅茶用的茶筅,大小有普通茶具的十倍。东道主一把抓住茶筅,用力且优雅地搅拌大茶碗中的白色液体。她的动作虽然和一般茶道表演者一样,但由于所使用的器具均比平常大一号,还是引得众人侧目。 就像越坂说的,大茶碗中逐渐冒出了白色泡沫,就在泡沫即将高涨时,搅拌停止了——这就制成了提供给客人们饮用的布古茶。 客人们远离东道主分散在房间三边,围坐成一个“つ”型。除东道主外,屋内还有另外三位年轻女性,她们负责从东道主那里接过布古茶,然后分送到各位客人手中。这些女孩给人感觉十分优雅,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冲绳的地方服装“红型”罩衫,头发也扎成琉球样式。 拍摄完茶会后,聪子请求采访参加表演的几位女性。 从冲绳来的茶会表演者基本上都是女性,只有一个男人。在她们表演时,他待在茶席旁边,看情况为东道主和负责分茶的几位女性提供帮助。这个人就是越坂所说的比嘉,他好像是负责人,布古茶会表演由他统管。聪子接过他递来的名片,上面的头衔是“南冲绳观光协会事务长”。这个人确实具备冲绳人的特征,下颚突出,眉毛也浓。比嘉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 尽管采访请求是琵琶湖电视台突然提出来的,但比嘉态度很友好,欣然应允。虽然还有其他从冲绳跟踪采访而来的报社、电视台,但是,比嘉对于琵琶湖这家小电视台尤为青睐,甚至为了方便他们单独采访,特意在寺院准备了一个房间。 “这件事是越坂先生拜托我的,有什么话您尽管问。”比嘉说。 聪子原来一直认为越坂这个人满口牢骚,吵吵嚷嚷。没想到他是藏而不露,竟然在幕后准备得这么周到。现在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这位上司。 “既然是电视采访,应该找个美人吧?”比嘉在聪子耳边低声说道。 他带来的似乎是一位最年轻的女孩。 “这位是式香樱里。”比嘉为聪子介绍,接着说自己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请多多关照。”聪子先开口。 式香樱里沉默着点头示意,她的这个动作带动房间里的空气稍稍震动了一下,让对方感到一股馥郁的芳香扑面而来。聪子想:她那身冲绳地方服装的领口、袖口,可能用什么香薰过了吧。 聪子定睛再看这位姑娘,比嘉说她是“美人”,绝非虚言。式香樱里长得就像木偶娃娃一样端庄秀丽,只可惜却面无表情。可能是由于为了表演,在脸上涂了浓厚白粉的缘故吧,甚至让人觉得有点了无生气。 摄像机只有一台,由小西敦操作。照明方面由田中敏男负责,他将灯光打到白板上,反射出柔和的光线。 一开始,摄像机先从正面拍下聪子,作为开头,然后调转机器拍摄采访对象,此后的画面基本上都是式香樱里的特写。 聪子提问时,现场只录下声音,事后他们会调整机器,由聪子配合香樱里的回答,重复刚才的内容,重新拍几个镜头。事实上,要想很好地制作出上述内容,实际要有两台摄像机同时工作才行。 首先,从无关痛痒的问题开始。式香樱里今年只有二十二岁,聪子对此感到很惊讶,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年轻。香樱里说自己毕业于位于那霸市的短期大学,现在和比嘉在同一家观光协会工作。 布古茶当然就不必说了,除此之外,香樱里还嗜好琉球舞蹈、三线(一种日本乐器),也唱民谣。按她的说法,这些都对她现在从事的观光工作有用。她还提到,因为彦根是琉球公主下嫁的地方,所以感到格外亲切。 “今天来参加茶会的宾客们都彬彬有礼,而且很和善,让我感觉好极了。” 听她说这些话,聪子觉得她有这个年纪女孩所没有的成熟和稳重。 关于谈话内容暂且说这些。采访组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她说话时喜欢低头垂下双目,这让采访的一方很伤脑筋。摄像师小西为捕捉她说话时的神情,不断降低摄像机的高度,希望能拍摄到她的面部。可是,香樱里始终低着头,这令他感到很棘手,再不想点办法的话,实在拍不出采访要求的图像。 聪子也一样焦急,忍不住脱口而出:“式小姐,您有一张典型冲绳女孩的脸,可以这么说吧?” “哦?……”没想到香樱里突然抬头了,直愣愣盯着聪子,好像有点吃惊,这倒让聪子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您长了一张瓜子脸。我还没有去过冲绳,不知道冲绳女孩的模样,是不是都长得跟您一样?” “哦……”香樱里好像有点纳闷儿,但她这次却没有转移视线,也没有低下头,反而瞪大眼睛继续盯着聪子。倒是聪子,碰上她那像孩子一样纯真的目光,感到些许畏缩,慌忙挪开视线,转向别处。 “我刚才问的问题很奇怪,让您很难回答吧?那我们现在就谈谈,您第一次来滋贺县,对这里印象如何?” “……” 不知香樱里是不是没听懂聪子提的问题,仍旧盯着聪子的脸看,表情木然,始终沉默着。她就像孩子一样,毫无顾忌一直凝视着对方。目光太直接了,甚至有点不礼貌,好像聪子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似的。 “请问,您对滋贺县的印象如何?比如,琵琶湖、彦根城……” “嗯?哦……” 香樱里似乎终于清醒过来了,将视线从聪子脸上移开。 “是呀,这里非常好。我今天才刚到,觉得琵琶湖、彦根城都漂亮极了。明天,我想绕琵琶湖转一圈。” “是吗?作为滋贺县县民之一,我对此感到非常荣幸。祝您近江之行玩得愉快。” 采访到此基本结束,之后的工作就是调整摄像机,重拍聪子的特写。于是,聪子对香樱里说了句“您辛苦了”,准备结束采访,但对方却好像很稀奇似的,仍然盯着她看。 终于,拍摄工作全部结束,器材也由小西和田中收拾停当,可负责人比嘉却还没有回来。按照计划,比嘉这时应该来接香樱里回去的,不过,聪子也不好自己先走,丢下香樱里一个人。而且,香樱里自己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因此,聪子决定,让小西和田中先回去,自己再待一会儿,和香樱里随便聊聊。 “您说冲绳还有没去过的地方,简单说,都有哪儿?” 话一出口,聪子就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无趣。可能香樱里也觉得她的问题有点难以理解,所以考虑了一会儿,才看着天花板,说:“那片天地,天好大,海好宽,明媚、欢快……而且充满了悲哀。” “大”、“明媚”这些词汇带给人的广阔印象突然在“充满悲哀”这里急剧萎缩。不过,聪子心里却能领会她的意思。回想之前查阅过的冲绳历史,她也认为冲绳绝对不是全部充满着明媚、欢快。 然而,比起上一点,更让聪子感觉奇怪的是,香樱里竟然用“天地”这个词,她不说“地方”、“岛屿”,而说“天地”,令人有种惊人的距离感。反过来说,她的话会让人产生这样的疑问,对冲绳的人们而言,日本大陆就像是遥远的异国他乡吗? “我虽然也想去一趟冲绳,但一直没有机会。”聪子的话有点客套的意味。 “但是,汤本小姐,您会来的。” “是呀,我打算有机会一定去。” “不,不是。最近,您一定会来冲绳。” “我也想,不过这好像不大可能。我还有工作要做,而且费用方面也是个问题。到明年年休的时候,我可能会去吧。” “下周。” “什么?……” 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香樱里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下周吗?怎么可能?下周,怎么说我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去的。”聪子笑着说。 “但是,您一定会来。” 香樱里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步也不肯退让。聪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两人的谈话陷入冷场。正在这时,门开了,比嘉进来了。聪子就觉得像是终于得救了似的,匆忙起身向二人告辞。 2 傍晚,全县新闻中播出了布古茶会的录像。由于电视台平常的节目内容几乎千篇一律,所以,这次富有冲绳乡土特色的活动转播很受观众欢迎。对这个播出时段来说,很难得节目一结束就有几通反馈电话打进来。内容多是询问布古茶哪里有卖,或者,再举办布古茶会的话一定要通知自己,等等。 其中有一名男子很奇怪,竟然要求和茶会表演中的一个女孩见面。他在电话里说:“就是那位在茶会表演结束后,接受汤本聪子小姐采访的式香樱里小姐……”语调虽然有点流里流气,不过总还算使用了敬语。节目中,名字出现在字幕上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式香樱里;一个是担当东道主角色的那位女性——森由香里;还有一个是汤本聪子。电话中的男子可能就是看到了这个。 报道主任将电话转接过来,对他的要求,当然是一口回绝。 “我们不能为您作私人性质的介绍。” “那么,能告诉我她的联系方法,或者地址吗?” “对不起,这些内容我们也不好向您透露。不过,如果您方便,可以留下姓名和住址,我们将为您转告式小姐。” “嗯——这样啊……我姓风间,住址是……不,不了,多谢关照。” 对方好像突然改变了心意,匆忙挂断电话。可能是因为他发觉暴露身份的话,会带来什么不便吧。 其实,这种观众电话在他们台里也不少见,于是,事情就此结束。聪子后来听到这件事时,也没特别放在心上。对于电视台的人来说,作为一个已经播出过的节目,布古茶会不过早已融入庞杂的过去之中了。继续计较、纠缠这点事,可算不上是工作。 布古茶的话题,仅过了两三天,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这一天,聪子也是晚上10点过后,才准备回家。对报道部的人而言,这还算早的呢。从电视台出来后,她本打算直接开车回去,可是,快开到家时,偶然看到“金波”的灯还亮着,便决定顺便过去坐一下。 金波是家专做家常菜的小酒屋。听说店主夫妇原本是经营旅馆的,后来不做了,开了这家小店。虽然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这里的家庭气氛倒让人感觉很亲切。而且,小店还有个自己的停车场,客人可以把车子停到次日早晨。聪子从公寓走过来只需五六分钟,也很方便。 很难得,金波今晚没客人。聪子那个一进门左手的“专座”也空着。她进门坐下来,点了土豆烧肉和啤酒,刚开始吃,就发现一个样貌猥琐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环顾一圈,最后在聪子对面坐下。店里除聪子外没其他客人,到处都是空的,随便哪个位子都能坐,可他偏坐到了这儿。 老板娘看到他和聪子拼桌坐,连忙说:“这位客人,那边桌子是空的。” 对方摆了摆手,说:“不了,就坐这儿好了。” “也给我啤酒,还有土豆牛肉。”他看了眼聪子面前的盘子,点了和她一样的菜。 “你是琵琶湖电视台的吧……那个,叫什么来着……” 聪子强忍心中不快,说道:“敝姓汤本。”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物,不过,对电视台而言,观众无一例外都是“客人”。不管怎样,对他们都得恭恭敬敬。如果对面坐的是赞助商方面的人,那连说话时的表情都得仔细掂量。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聪子的工作是种要看别人脸色行事的买卖。 “前几天播出的那个《布古茶会》,很有意思。” “呵,您看过了?” “嗯,看了,看了。那个冲绳女孩,真是可爱。叫式香樱里,就是那个接受采访的姑娘,她是明星吗?” “不,她会的东西确实挺多,不过,本职是在旅游协会工作。” 聪子一边说,一边想:这个男人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为了找我才进来的?或许,他从我一出电视台就跟在后面,一直尾随到这儿。 “要说观光协会,是冲绳的吧?冲绳那霸市的吧?” “这个呀,我就不知道了。” 聪子心里想:完了!如果是感兴趣,一定有很多方法可以调查出节目中人物的身份。哦,还好,式香樱里不是本地人。 对方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他老老实实吃过饭菜,美滋滋喝完啤酒,说了句:“那么,好好努力呀!”然后就回去了。 “那个人,好像知道聪子你的事呀。”一直留意这边情况的老板娘好像终于松了口气,走过来说。 “是呀,说在电视上见过我。对了,前几天播出的《布古茶会》,他提到节目中的那个冲绳……” 说到这儿,聪子突然想到,打电话到电视台问式香樱里事情的那名男子,难道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要是这样,从他尾随自己这点来说,有可能是色狼呢。 聪子没心情继续慢慢品啤酒了,决定提早回去。她本来打算把车停在这儿,一个人走回去的,可是现在,想到还要穿过膳所神社旁边那块黑咕隆咚的地方……聪子改变主意了。她坚持自己没怎么醉,执意开车回家。 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开车的时候,她都一直留心周围情况,不过并没有发现类似那个男人的背影,也没看到警察、巡逻车。 第二天,什么都没发生。到第三天,那个奇怪的男子已经从聪子脑海中消失了。 一周之后的一天早晨,聪子刚到台里,越坂部长就走过来,叫她到会议室去。没等聪子起身,他就一个人先向会议室走去了。聪子觉察出越坂很沉默,看来有点不快。她想,自己是不是干什么傻事了,心里有点不安。 琵琶湖电视台虽然是家小公司,不过,从三楼会议室一眼望去的风景还是值得他们自豪的。打开门,正对面就是一扇宽银幕一般的大窗户,从那儿往下看,大津景貌尽收眼底。对面的琵琶湖一望无际,近江八景大部分也可揽人眼中,濑田、坚田、比良诸峰等等。另外,天晴的时候,还能从竹生岛一直看到湖北附近。 会议室里有两个男人面窗而站,他们也被这幅全景画迷住了。听到越坂说“让你们久等了”,他们才转过身来。 这两个人聪子都不认识,不过她马上猜到可能是警察。 正如她所料,这两个男人就是警察。而且是从冲绳来的。年长的那位警察递上名片,自我介绍道“敝姓大城”。名片上的头衔是——“冲绳县与那原警署刑事科搜查部长”,也就是平常所说的警长。 “汤本小姐,您认识一个叫风间的人吗?风间了。” “风间……先生吗?要是那个叫风间透的明星,我倒是认识。别的风间了,我可就不认识了。” “你认识的!”越坂从旁插嘴道,“就是那个人,那个打电话来问布古茶会表演者的男人?” “呵,那个人呀?那我倒是从主任那儿听说过。” “也见过吧?”大城问。 “没有。”聪子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不由得盯着对方的脸看。 “您要是说谎的话,那可就不好办喽。”大城露出一脸坏笑。 “我没说谎!”聪子很气愤。对方凭什么说自己撒谎?她真的生气了。 “但是,你在一周之前的晚上,曾在一家叫金波的店里和风间见过面吧?这是金波老板娘说的。” “金波?……哦……”她想起来了,“那么,那个男人就是风间了了?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呀。” “嗯?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没必要撒谎吧?不过,风间说过我对他怎么样了吗?他有没有说这类的话?” “不,他什么也没说过。是应该说,他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啊?怎么回事?” “四天前,我们在冲绳发现了风间了的尸体。” “什么?”聪子哑言。 风间了的尸体是在知念村的斋场御狱被发现的。 所谓“御狱”,简言之,就是指“圣地”,相当于和语1的“依代·凭代2”,有树木、岩石、或者纸人等,被唤来的神灵、灵魂可攀附其上—— 1指日本固有词汇,区别于汉语、外来语词汇。 2神灵现身时所依附的媒介。 冲绳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仰形态,冲绳人信奉“创造神”、“火神”,还有“祖灵”等等。有这些神灵栖宿的地方就被尊称为圣地,定为“御狱”,并且设有香炉。“御狱”的香炉通常用石头打造,形如炉灶。也有人将这种圣地叫做“拜所”。 在日本大陆,有“依代”的地方一般都建有神社,而冲绳的“御狱”里却没有神社、或是其他房屋之类的建筑。简朴的香炉被直接摆放在礼拜处,人们端坐在香炉前,祈祷、参拜。据说,冲绳的御狱有几百、几千个。虽然,观光胜地今归仁城里也有御狱,不过,一般说来,御狱都是建在森林、海岸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在冲绳众多御狱之中,最着名的就是“斋场御狱”。 16世纪初,确立琉球中央集权体制的尚真王,为建立祭祀、行政一体的制度,下令将全岛神女统一纳入正规、集中管理。这里所谓的神女,其实就类似于掌管地方祭祀的巫女。君王任命自己的母亲、妹妹为最高地位的神女——“闻得大君”,而举行任命仪式的地方就是斋场御狱。 从那霸市出发,沿329号国道向东行驶,过了南风原镇,在与那原镇右拐,转入331号国道后,前方看到的那个海角就是知念村了。那里有不少石山,山中有几处洞穴。其中最大的洞穴就是斋场御狱的“拜所”。其他各处大大小小的洞穴、洼地,也是人们信奉、参拜的对象。 沿海角尖端向前方海面望去,有座神岛——久高岛。据说,神从久高岛出来后,最先到达的就是这个地方,所以,对冲绳的人们而言,这里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圣地。 要去斋场御狱,从设有停车场的广场出发,还必须步行走过一段山路,其实也算不上是路。路上大约有四百米都布满了树根、岩石,崎岖不平。因为长了不少参天大树的缘故,这里即使是白昼,光线也很昏暗,而且,还不时有毒蛇出没。所以,当地人不用说晚上,就是白天,也不怎么会走近这里。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个当地女人,她刚发现死者时,也以为对方是被毒蛇咬了。 这个女人是知念村的农妇,她和其他六个同伴一起来打扫斋场御狱时,发现有名男子横倒在洞穴中。 地上的男子张嘴瞠目,一动不动,一看就知道不是在睡觉。不过,他们还是走上去,摇了摇他。确认男子已经死亡后,马上就派了一个人回去报警。 与那原警署调查后发现,这名男子随身携带了驾驶证、名片。通过这些证件,马上可以辨明死者身份——风间了,四十七岁,现住东京都港区。名片上写着“背后的真相董事长风间了”。警方在向公司调查后得知,风间从前天就来了冲绳,住在那霸海港饭店。接电话的那位女职员听说发现了风间社长的尸体,不禁惊叫了一声。当警方继续问她社长有没有可能是他杀时,对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据酒店前台服务员提供的情况,风间于前一天下午从酒店出去后,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 通过东京都警视厅方面的协助调查得知,风间家共四口人,妻子和两个女儿,全家一起住在市内一所公寓内。 风间的死因是毒药引发的中毒死亡。但在尸体附近既没有装毒药的容器,也没有装咖啡的容器,因为警方认为毒药应该是和咖啡一起服下的。可能是凶手拿走了,也可能是凶手在其他地方毒杀风间先生后,将尸体搬运到此处。不过,如果是杀人加上尸体搬运的话,凶手还有共犯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因为,虽然风间体型也不是很庞大,但也是普通男性的身材,所以,一个人很难把他的尸体从停车场搬到这里。 现场的保护情况极不乐观。发现尸体的七个人把现场踩得一塌糊涂。诚然,这一带遍布石场,从这点来说,本来就很难留下什么足迹,即使现场没被他们破坏,应该也很难采集搬尸者的足迹。 为确认死者身份并询问有关情况,死者家属及《背后的真相》杂志的两位负责人——编辑主任村松秀哉和总务福川建一,一同飞往冲绳。 背后的真相是家出版曝光杂志的公司,杂志名称就叫《背后的真相》。 搜罗一般传媒不采纳的幕后消息,调配成能搏读者欢迎的文章,这就是《背后的真相》所登载的内容。由此来说,大部分报道都可以称为“丑闻”。大腕演员的绯闻、着名作家的逃税事件、电视工作者的流氓行为、大报社职员的违法行为、某出版社的分裂骚动、编辑的烂醉事件……牵涉到演艺界、传播媒体内幕的“消息”居多。 消息来源多是银座、新宿等地的俱乐部、酒屋。《背后的真相》的记者将人们在那里边喝边抖出来的“酒后话”当作素材,大概证实后就写成了报道。基本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道消息,不过,有时女侍应会不小心说漏嘴,透露出绝密消息。报社从这些蛛丝马迹出发,曝光政治家、金融人士、有时还是检察厅大人物的丑闻。结果,能把一点小事发展成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他们以普通传媒不会染指的“大奸大恶”为攻击对象,从这点来说,大众有时候会把他们看做正义的旗手。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连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也采信,照单全收,这点又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然而,《背后的真相》从本质上说,还是一份曝光杂志。挖掘报道对象极隐私的丑闻,提供给嗜好偷窥的读者,就是这种杂志最大的卖点。由于他们常会将一些无根无据、道听途说的消息小题大作,仅凭臆测就写出报道来,所以屡屡招致强烈的抗议。 偶尔,他们也会登点善后的道歉启示。不过,被人以诋毁名誉、妨碍营业等理由起诉的事情也不鲜见。风间面对这种情况时,总会说:“这些是必要的经费嘛。需要一一计较吗?”满脸不在乎,丝毫不受影响。可是,其他职员却都是提心吊胆的。 “有时还会接到恐吓电话,叫嚣‘我要杀了你们’什么的。”面对警方询问,编辑主任村松这样追述。 “是呀——”警方也将这点列入了杀人动机之一。 没人听说过风间在冲绳有熟人。他当时是说去冲绳“公干”,但并没对其他人说清楚是什么事。不过,这种事情也很平常,风间大多是单独行动,经常连“为什么要去”、“去什么地方”都不说,就自顾自地走了。 “他是个不怎么相信别人的人。”总务福川这样说。 听说福川是风间决定出版《背后的真相》时的盟友——福川自己也坚信这点。可是,即使是对福川,风间从心底也没疏忽大意过。 风间是个彻头彻尾的独裁者,表面上的收入、支出就不必说了,交际费等性质的财务出纳,也只有风间一个人掌握。另外,除正规的杂志销售、广告收入之外,还有人会用一大笔钱作为交换条件,要求杂志社停止相关报道。相反的,杂志社也要支付给提供消息者一笔费用。这其中有很多款项都并未登记在账目上。 “简而言之,我们社长的座右铭就是——除自己之外,绝不相信任何人。”编辑主任村松说。 然而,风间却有令别人信任自己的天赋。特别是他追女人的技术,是大家公认的。最有力的一个证据就是,他能通过从事色情服务的女人得到新闻素材。不过,他在得到消息后,就会抛弃这些女人,决不眷顾。当然,被抛弃的不仅仅是女人,还有很多男人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 企业、组织里的人出卖自己团体的机密情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风间应该很清楚。背叛团体的人必然会被团体赶出去。于是,他们来找风间,相信能得到他的照顾。但实际上,风间对这些人是相当冷酷的。 “对于那些憎恨风间先生的人,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听警方这么一问,福川、村松异口同声回答道:“这种事简直举不胜举!” 而且,两人都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虽然没有明说,他们两个也应该属于憎恨风间的人之列。 3 关于风间来冲绳的目的,福川、村松都说不知道。风间经常就这样,连目的地也不说一声,就去出差了。或许,风间自己也是突然决定来这儿的。 “他这次也只是说,‘从滋贺县大津市来了电话,要马上去一趟冲绳’。不过,之前从没听他提起过冲绳的事儿,所以,当时我们还真吓了一跳呢。” “他是说大津出了什么事,是吧?” “哦,可能是吧,但我一点也不知道。” 风间的尸体被发现时,上身只穿了件衬衣,装束轻便。冲绳湿气重、气温高,从这身打扮来看,他外出的目的应该不是什么很正式的事情。在他所住的酒店里,留有皮包和夹克。皮包里面只有替换的衣服、洗漱用品和常备药物等,并没有他平常总带在身上的相机和小型录音机,据此推测,他此行的目的可能并非是为了采访。 另外,室内保险箱里放有三十万日元左右的现金,但是,除此之外,却没有发现通常应随身携带的另外一些现金和信用卡。所以说,凶手可能是以盗取钱物为目的行凶的。不过,这样设想存在的疑点就是,凶手有必要把尸体搬运到斋场御狱去吗? 夹克里面的口袋内有一张金波的收据。从福川他们的证词分析,风间应该是因为大津出了点什么事,才突然赶来冲绳的。 总之,为进一步确认事实,案件发生后的第四天,两名警察来到大津,首先在金波打听到汤本聪子的名字,所以赶来琵琶湖电视台取证。 “金波的老板娘说风间先生曾经缠着你聊天……”大城的口气黏黏糊糊。 “没那么严重。他吃过土豆烧肉,喝完啤酒就马上离开了。” “嗯……那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谈的是我们台转播的布古茶会。” “布古茶会?……”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布古茶指的是冲绳的布古茶吗?” “是的。”聪子向他们介绍了彦根清凉寺布古茶会的情况。 “原来如此……不过,为什么要在彦根举办布古茶会?” 作为警察的天性,他们当然会有怀疑了。没办法,聪子只好从琉球王朝最后一位公主的事情说起。警察也对这些历史知识一无所知。聪子一边讲,他们一边频频点头赞许,口口声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然而,他们并不是对布古茶本身感兴趣。大致听过聪子的介绍后,他们又重新问:“然后,又谈什么了?” 聪子瞟了一眼越坂的脸,想要征询他是不是什么都可以说,可对方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眼睛盯着旁边。 “他问我式香樱里小姐的事情,就是那个参加茶会表演的女孩。茶会结束后,我曾经采访过她,新闻节目中播出过这组镜头。他想要问式小姐是哪儿的人,联系地址是哪里。” “哦,原来如此,那你把联系地址告诉他了吗?” “怎么可能,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了。不过,我不小心说出来她是观光协会的人,但没说是哪儿的观光协会。” 聪子后面这句话是针对越坂部长的辩解。果然不出所料,越坂向她这边瞪了一眼,好像是怪她多嘴,当着警察的面,他也没埋怨什么。 不过,越坂还是开口说道:“实际上,在汤本见到那个人之前,我们台里就接到了一个自称风间的人打来的电话,也是想问式香樱里的事情。我们当然拒绝了他的要求,不过,风间这个姓氏并不多见,我想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是这样呀,于是他就去找了汤本小姐。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有没有提到?”这个问题问的是越坂和聪子两个人。 但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说道:“这个嘛……”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目的。 “作为我们的理解是,对方问这些,只是很平常的感兴趣而已,也没多想。那个人可能多少有点好色的癖好吧。是吧?汤本小姐,你也这么认为吧?”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他特意跑到冲绳去,想必还是出于这种目的吧。” “不,好像并不是你们说的那么简单。”警察的表情让人很难理解。 “风间这个人是东京一家杂志社的社长,他没闲工夫去干什么色狼的勾当,而且,他也没这方面的前科。除非是为了采访,或者是嗅到了什么事件的气息,不然,他是不会那样穷追不舍的。” “那您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什么事件有关了?那位式香樱里小姐?” “不,并不是说式香撄里怎么样。只是说,风间先生他始终都是这样一种人……”大城慌忙否定。 “顺便问一句,你们还留有那次布古茶会的录像带吧?如果有的话,我想看一下……”越坂立刻把两位警察带到试片室,给他们放了当时的录像。式香樱里那副若人怜爱的样子确实让人觉得她容易“卷入事件”中。 大城也说:“果然是个可爱的女孩,这么一来,我也想马上就到她那儿去。”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个色狼似的。 两位警察走后,越坂和聪子留在会议室里,还愣愣地沉浸在刚才的氛围当中。虽然事情和聪子并没任何干系,不过,她预感到这件事会给她留下什么影响。 “我刚才没跟警方说,现在看来,有件事情,我觉得有点儿奇怪。”聪子想来想去,终于开口对越坂说,“我和式小姐分手的时候,她曾经对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她说我下周就会去冲绳。” “嗯?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说我要去冲绳。” “这我知道,不过,为什么说是下周?” “这个,我不清楚。式小姐是这么说的。” “后来,你没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吗?汤本,你怎么想的?”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我只是觉得她这个人说话很奇怪。可是,现在却发生了这种事,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的话里好像有什么含义。” “这个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吧,汤本,这可不是件小事。” “别说了,你说那种吓人的话干嘛。” “哈哈哈,我并不是吓你……不过,她为什么会那样说呢?”越坂好像在细细揣摩着这件事情。 聪子好像当即做出了决定,说道:“我要去趟冲绳。” “什么?去冲绳?你去那儿干什么?” “这还不好理解吗?当然是去见式香樱里小姐了,然后,调查她跟那个叫风间的人被杀有什么关系。” “这种事,你算了吧。案件记者的工作,你哪几干得来啊?” “没那回事。我也是报道部的记者。” “别说大话了!你干的事不过和高中的广播组差不多。” “您这么说,太不客气……要么,部长您去?” “不用,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呀?风间先生好像是为了拜访式小姐才去冲绳的,这个消息只有咱们台知道。部长您总想找到特别点的题材,现在不是个绝好的机会吗?” “……”越坂板着张脸,保持沉默。 “我去,和部长您这样的大人物去不同,毫不会引人注意,对方也不会有所戒备。怎么说,式香樱里都曾预言过我下周会去冲绳,不去的话,有点不礼貌吧。” 聪子被自己说出来的“预言”这个词吓了一跳。不过,香樱里对她说“你会来冲绳”时的语气很肯定,聪子当时就觉得像是种“预言”一样。 “只是,到冲绳出差,要花一大笔钱的。现在正值财政紧缩的关头,经费要是成问题的话,我就打算自费去。不过,就请您将这段时间当作我的带薪假期,好吧?” “明白了。”越坂一下子妥协了,“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就去吧。出差费这点钱,我还是不会吝啬的。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我可先说好,你不要太放肆了。要是惹恼了警方,可能连我们台都会受到牵连。而且,你得注意不要搞出侵犯隐私、诋毁名誉之类的麻烦。好了,不要把这次的工作当成观光旅行哟。” 聪子察觉出今天的越坂好像和平常不大一样,话说得很保守。不过,总算是同意她去冲绳了,所以对于越坂的要求,她也满口应承下来。 “如果需要摄像,台里马上提供援助。赶不及的话,这个嘛,琉球电视台好像有个姓西崎的,你就和他联系。不过,不要太给人家添麻烦了!” 看着越坂一脸担心似的不停叮嘱自己,聪子反而担心起他来。 回家的路上,聪子顺道去了下金波。 老板娘一看到她,就马上道歉:“真对不起呀。我也想过,自己那么讲可能会给聪子你添麻烦,不过,来的是警察,我不能撒谎呀。” “算了算了,他们总会知道的。我要去冲绳了。这次反而让我捡了个便宜呢。”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冲绳可是个好地方呀,我也想去看看呢。” “我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是去采访凶杀案的事情,所以说,可能有相当的危险性呢!” 聪子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不过,在她头脑中有种畏惧感存在却是事实。 第二天,聪子从关西机场出发,飞往冲绳。她虽然有不少国外旅行的经验,不过,在日本本土旅行方面,去比九州还远的地方,这还是第一次,冲绳就更不必说了。飞机降落在那霸机场,走出机舱,顿感一股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聪子叫了辆出租车,从机场赶往那霸市。冲绳的道路很宽,天空也蓝,风景美得让人眩目。民房多是用白色水泥筑造的四方形建筑。树木稀少,让人联想到中东的干旱风土。而聪子生长的信州,无论是饭山还是琵琶湖周围,都有绿油油的群山围绕。想起当初式香樱里用“天地”来描述这片土地,现在看来,这里确实是不同于日本大陆的另一个文化圈。 风间所住的海港饭店,位于冲绳县政府后面一座略微高起的小山丘上。聪子也决定住到这儿,但她只把行李放到了寄存处,就匆匆忙忙赶往南冲绳观光协会去了。 像条小水渠似的久茂川河畔,有栋八层楼的建筑,观光协会就在这栋建筑的三楼。附近还有报社、电视台,这里大概是冲绳的信息产业中心。 聪子将名片递到问询处,说她想要见式香樱里小姐,接待她的女办事员略微歪头思索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进去。不过,出来的不是式香樱里,而是当时负责导演和制片工作的那个男人——比嘉。 “你好,你好,欢迎光临,上次真是承蒙您关照。”比嘉很热情地跟她打过招呼,然后,瞪大眼睛凑上来问,“您今天来,又有何贵干呢?” “我和式小姐约好的,说好最近会来冲绳。”聪子并没有说预言的事,而是稍稍加工润色了一下。 “约好?是这样啊,不过,真不好办啊。式今天不在。” “休息吗?” “不,也不是休息,稍微有点事。”比嘉的目光带有试探性,像是在揣测对方是不是知道什么。 “请问,是不是警察来过了?” “是,是呀。”比嘉扫了一眼周围,说道,“这不方便说话。” 于是,他把聪子领进了旁边的接待室。 “实际上,前段时间,在斋场御狱——就在知念村,在那儿出了起凶杀案。警察来过,说是要问式一些情况。他们还说,在来这儿之前,已经去过琵琶湖电视台询问过一个人。” “是的,他们来过。是来问我情况,听我提到式小姐,所以他们就赶到这儿来了。” “听警方说,被害者在琵琶湖电视台的节目中看到式,就执着地打听她的情况。这怎么说呢,式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孩,拥有不少崇拜者。我们想,那人可能是个色狼,不过,警方却不这么认为。” “被杀害的那个叫风间的,没来过这里吗?” “没来过,至少他没登记过。电话也应该没打过。” “式小姐和他见过面吗?” “嗯——这个嘛,我就不大清楚了。我问过式,她说没见过。可是,警方问她时,她的回答很暖昧,说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怎么回事?” “这个呀……她有点不寻常的地方,大大有别于普通人。这个,我这么说,你可能听不明白吧?”比嘉诡秘地看着聪子。 “你指的是预言吗?”聪子的回答很干脆。倒让比嘉吃了一惊。 “汤本小姐,你知道的?” “不是,也不是知道,上次,我跟式小姐谈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感觉。”聪子向比嘉讲述了式香樱里说她“会来冲绳”的事。 “就这样,现在全变成现实了。当然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的预言会是以这样一种形式实现的。” “原来如此呀,她是有这种能力的。” “你的意思是说,式小姐有预卜未来的能力吗?” “嗯——不能说很清楚,不过,街头巷尾都有这样的传言。” “什么?街头巷尾?大家都知道,是吗?” “哈哈哈,你要是那么当真,我可就难办了。冲绳这个地方就是个有信仰的小岛,就是你信不信的问题了。” “比嘉先生,您怎么想的?相信吗?” “一半一半吧。” “但是,我的事请就被她说中了。” “是呀,不过,可能只是偶然也说不定呀。” “是吗?”聪子认为这绝不是偶然,可是,只应验了这么一次也不能说她的预知能力就千真万确。 “这么说,今天式小姐在家里喽?” “不,我想大概是去斋场御狱的事发现场了吧。警方说,希望式能一同到场,重新进行一次现场勘查。” 特意请式去帮助重新勘查现场,足可见,警方对式的超能力也不得不侧目。 “去看看吗?”比嘉问。 “你说去,是去事发现场吗?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去看看。” “那走吧。”说完两人就出发了。 4 在去斋场御狱的路上,比嘉向聪子讲述了斋场御狱的由来以及冲绳的一些事情。聪子最近刚突击学习了一点儿冲绳历史,所以,在对方讲述琉球王朝的成立时,她还能附和上几句。 但是,讲到冲绳的近代史,她就完全不清楚了。特别是关于冲绳在战争中所受到的伤害,以及在美军统治下的生活,她只是泛泛知道一点概念而已。 “冲绳复归日本本土时,我十八岁。我想一切都将改变,冲绳战后在美军占领下所忍受的屈辱、忍让、贫困都将结束,我们将要开始作为日本人的生活……我就是这样想的,胸中充满了希望。” 比嘉话说到一半,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聪子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就绕个路,到摩文仁去一下吧。”然后调转方向盘,继续刚才的话题。 “但是,实际上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美好。改变的不过是行政体系,还有就是靠右行驶改为靠左行驶而已。被美军占领的土地根本没有收回,生活并没有轻松起来。之后,过了很长时间,县民主权刚有复苏迹象,所有和美军有关的买卖就全被取消了。有的地方变得就像座幽灵城市一样,人烟稀少。就在那时候,中央的强势资本流入,接连买下休养地。地价随之狂乱攀升,同时牵动了物价的连带上升。后来遇上泡沫经济粉碎,开发都停止了。留下的就只有开发中途停工的土地和已经被抬高的物价。最近,政府决定在冲绳召开首脑会谈,总算让人们渐渐感觉到了一丝光明。不过,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虽然说的是些抱怨的话,可比嘉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这么说来,聪子想起她在镇上、酒店里碰到的人们。他们脸上的表情,酒店服务员就不用说了,其他人也都是一脸笑容。就像“japanesesmile”一样,这种微笑应该叫做“okinawa(冲绳)smile”吧。可能是因为他们生性开朗,或者是长久以来屈从的历史,养成了冲绳人总是笑脸相迎的习惯吧。 看地图就知道,正如比嘉所说,经过摩文仁去斋场御狱的话,要绕很远,不过,路却很宽敞。过了丝满市,就到丘陵地带了。 “这一片是打冲绳攻防战时最大的战场。过会儿,左首就能看见山丹塔了。“ “山丹塔”——聪子是通过电影知道的,想到那一出悲剧的舞台就在这儿,她虽然不怎么了解战争,但也一样绷紧了心弦。 尽管比嘉告诉她“这里死了几万人”,但从现在一片安宁祥和的田园风景来看,根本无从想像战争的悲惨。 “这里的南部海岸,整个被定为冲绳战迹国家公园。至于其中的意味,希望大陆上的人们能理解呀。”比嘉说这些话时,依然不改刚才的笑容。 到知念村大概开了一个半钟头。沿国道左拐,刚进山的一片空地是个停车场,也就是目的地了。停车场内诸多车辆之间,夹杂了两辆巡逻车。 两人下车,开始步行进入林中。这条路完全是踩出来的,凹凸不平,根本就算不上是路,而且,聪子的鞋跟有点高,走起来确实不方便。比嘉慢慢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关照一下聪子的情况。 大约走到三百米的地方,站着一位警察。 “对不起,请原谅,前方不能通行。”他走上前来敬了个礼,阻止聪子和比嘉两人继续向前。 他们这才想起来,路上看到不少游客模样的人一脸不满地中途折回,可能都是在这儿吃了闭门羹。 “实际上,我是南冲绳观光协会的人。”比嘉掏出名片,“这位是从滋贺县琵琶湖电视台来的汤本小姐。我们协会的式香樱里应该在这儿参加现场勘查的,我们想见一见她。” “请稍等一下。”他通过无线电,不知和谁联络了一下,好像得到了许可,对比嘉他们说,“这样的话,请吧。”随即让开了路。 刚要往前走,比嘉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她应该很早之前就到这儿了,现在还在进行现场勘查吗?” “是的,马上就要两个钟头了,好像查得很仔细吧。”从对方说话的态度来看,他也很不耐烦了。 继续向前走了一段后,终于到达斋场御狱了。前面围了一圈绳子,大家都蹲在地上,式香樱里好像被围在中间,旁边有六名警察,有着制服的,也有穿便装的。 其中还有女警。香樱里今天上身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下身是条藏青色短裤,和她上次表演时的装束完全两样。聪子要不是事先知道香樱里就在里面,她怎么也认不出这是同一个人。 一名警察注意到他们两个人,走上前来说了句“你们好”。这个人就是上次来过琵琶湖电视台的大城,好像是警长。 “你是……汤本小姐吧?真没想到连你也到冲绳来了。”他有点挖苦地说。 “我是奉社长之命,来采访这个案件的。” “哦,是特意赶来冲绳吗?真抱歉,我原本以为你们不是家很大的电视台。” “你当然要抱歉了。采访方针和电视台的规模大小没关系。” “哈哈,是吗。这么说,其他电视台可一家都没来呀。这也是采访方针的不同吗?” “我认为,这更应该说,是他们不关心。” “也就是说,你关心喽?” “是的。” “为什么呢?这件事特别引起你关心的原因是什么?”大城的笑容中隐藏了尖锐的目光,一直盯着聪子。无论多么细微,只要有一点不对劲儿,都会引起敏感反应,这就是警察的习性。 “这个嘛……”聪子一时语塞,一边看着香樱里的背影一边说,“因为这件事和式香樱里小姐有关。” “哦?……”大城也把目光转向香樱里一边。香樱里也像是回应他们似地抬起头,看到聪子后,马上站了起来。 令人吃惊的是,香樱里的脸颊上挂着泪痕,不过,她一看到聪子,脸上即刻浮现出笑容。从她那副表情来看,既不是对聪子会出现在这里的惊讶,也不是对自己的“预言”应验的得意。那只是为了欢迎聪子而露出的笑颜。 “呵,你来啦。”香樱里从警察围成的圈里走出来,迎接她。警察们好像正在忙着什么工作,看到香樱里起来,也一起转过身来,满脸无奈地看着“闯入者”。 “喂,式小姐,你这样做,让我们很为难啊。拜托你好好干行不行。”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大城要保持他的面子,所以语气有点严肃。 “好了,已经结束了。”香樱里的话音不高不低,波澜不惊。 “结束了?真的?”他转问其他警员,被问的一方也一样困惑地看着他。大家好像都不清楚有没有完。 “你们在干什么呢?好像不是普通的现场勘察吧?”聪子问大城,她感到不理解。警方要香樱里这个既不是嫌疑人又不是目击者的人来,不可能只是单纯的现场勘查。 “没什么,这个嘛,怎么说呢……”大城一脸踌躇。 “是我拜托他的。”香樱里从旁边说,“是我请他带我一起过来的。” “是的。式小姐说她看过现场后,可能会了解到什么线索,所以要我带她来的。怎么样了?式小姐,您看明白什么了没?” “没有。”香樱里的声音有些悲哀,眼眶中又有泪水涌动。 “什么?没明白啊?但是,是你说查完了,不是吗?” “是查完了,不过没有结论。” “真拿你没办法呀。花了两个钟头,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那就是说,我们白忙了一场,是吗?” “也并不是一点都没明白。” “那么,你明白什么了?”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那个死者的灵魂。” “灵——魂——”大城像个躯壳似的生硬地挤出两个字。 “如果他是在这里被杀死的,那附近应该有满含怨恨的灵魂在徘徊,可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所以我说,他不是在这里被杀死的。” “这些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也判断他应该是在其他某个地方遇害后,再被搬运到这里的,否则,就很有可能是自杀了。” “你们怎么判断的?” “这个,当然是通过现场的很多状况来判断的。” “仅凭现场状况,就知道了吗?” “这个嘛,虽然,有些结论还没完全脱离推测的范围,但是,比起灵魂之说,应该更可靠些吧?” “为什么?难道你们那些没有灵魂出现的证据,就更可靠吗?” “呵,真是服了你……所以,我本来就不愿意带通灵女到这儿来的。”大城面向旁边,小声嘀咕。 聪子没听到大城说的“通灵女(yuta)”这个词。不,听是听到了,不过,她听成了“由香(yuka)”这个名字。“带由香到这儿来”——说的是谁?她弄不明白。 从他说话的逻辑上讲,应该是指式香樱里。然而,假设是这样,那就是大城把香樱里的名字记错了? 可能是大城的话让她感到不快,香樱里背过脸去,转身离开现场,向停车场方向走去。 “大城先生,她不是通灵女。”比嘉向大城提出严正抗议。大城在发“通灵女(yuta)”这个音时,把重音放在了“yu”上,而比嘉却把重音放在了“ta”上。这次聪子听清楚了,不是“由香(yuka)”,是“通灵女(yu-ta)”。不过,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叫香樱里。 “什么?但是,我确实是这样听说的。式小姐自己不也说她看到很多事情吗?” “或许如此吧。不过,她不是通灵女。她又没有以通灵为业,所以,她最讨厌被别人这么叫了。” 比嘉很担心香樱里,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们走吧。”他转头催促聪子说。包括大城在内的警察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出来。 “请问,大城先生刚才是不是叫式小姐‘通灵女’?”聪子一边气喘吁吁地走在小路上,一边问比嘉。 “是呀,他是这么说的。但是,式她不是通灵女。” “那个‘通灵女’,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比嘉反而感到很意外,他看了看聪子,扼要地向她说明了一下通灵女为何物。聪子不清楚具体细节,对她而言,最能让她明白的解释就是“简言之,类似于恐山的巫女”。 “但是,为什么式小姐会被认为是通灵女呢?” “没什么,是有人随便乱说的。” 比嘉一边留意身后一边说。 “通灵女指的是以通灵为职业的女人。式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她只是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已,她自己对此也感到很困扰。可是,知道这件事的家伙,就谣传她是通灵女,简直太讨厌了。” “那么,她还真的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喽?她曾经很肯定地说我会来冲绳,也是这种能力的表现呀。” “哈哈哈,那一定是她心里想要你来,才那么说的吧。她是不是真的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今天来这儿是她自己的意思,那可能是她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吧。” 他们所谈论的香樱里正直愣愣地站在比嘉的车子旁边,等他们两个人过来。 “刚才的话,最好不要跟她说。”比嘉小声叮嘱聪子。 式香樱里到斋场御狱来时坐的是警察的巡逻车。现在她要坐比嘉的车子回去,于是就在停车场和警方人员告别。大城敬了个礼,说:“到时再联系您。”目送他们几位离开。 “式小姐,您为什么要和警察一起来这儿?”等待车子发动的时候,聪子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我原来想能听到他说些什么。”香樱里没精打采地回答。 “说些什么?谁呀?” “被杀害的那个人。” “什么……”聪子吃了一惊。能听到死者说的话——这应该就是比嘉所说的通灵女的特殊能力吧? “式小姐,您能昕到死人的声音?” “是的,有时候能听到,有时只是感觉到。不过,我在斋场御狱什么也没听到。” 聪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追问“真的吗”会显得不礼貌吧?可是,完全相信她所说的,就这样听着就好吗? “式小姐,您不认识那个被杀的风间吗?” “不认识。” “我们事务所也没接到过那个人的电话或是联系。”比嘉稍稍挺直了背,对后视镜中的聪子说。 “据警方所说,风间是一家曝光杂志的社长。听说是叫《背后的真相》,汤本小姐,您不知道吗?” “哦,《背后的真相》是吧,我也看到过几次。写的都是些别人的闲话、谣言,读的时候不必太认真,知道上面的报道半真半假就行了。不过,回头想想,对那些被造谣中伤的人而言,确实是份很讨人厌的杂志。您说的是那份杂志吗?就是那家杂志社的社长吗?那他也可能是遭到怨恨他的人杀害的吧。” “恨到要杀死他吗?” “什么?不,也并不一定是这样。不过,就算有人真这样想,也不奇怪吧?他们也确实有些严重诋毁别人名誉的文章。” “但是,有时他们也把政治家、企业巨头当成攻击目标的。” “是,这个我知道。不过,尽管如此,他们报道的也不是渎职事件之类的恶行,仅仅是揭露女人问题之类的丑闻而已,是吧?这种报道,固然是能当靶子,可是,我认为,攻击人的一方未免也有点卑劣吧。” “读的人也是。”一直沉默着的香樱里突然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是啊,正因为有人看,所以才有人卖呀。不过,喜欢看丑闻之类的报道,是人类的弱点,而利用这种弱点的人就显得卑鄙了。” “哈哈,这么说,无论哪本杂志,还有电视,都够卑鄙的。全都是趣味低下的内容居多,不是吗?” “嗳!我们电视台可从不干那种事的!那么,比嘉先生,您是在肯定<背后的真相》这种杂志喽?” “不,也不是肯定。无论是谁,都不是完全清白、绝对正确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但是,摆出一副好像就只有他自己正义的嘴脸,去挑剔别人的毛病,也不是什么正派的做法。自然会有心怀怨恨的人出现了。” 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之后,聪子改变了话题。 “刚才,在现场,式小姐你好像哭了,有什么事吗?” “是的,因为那里有好多死去的人。” “什么?什么意思?” “我想,有许多人死在那一带。那些人的悲伤一下子涌到我面前来了。” 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她旁边的香樱里。 第二章 孤狼与髭狗 1 来客是个陌生人。须美子建议“就跟他说先生您不在吧”,她这么做也可以理解。来人看上去四十四五岁左右,说话时眼睛总是朝上看,给人一种穷酸而又郁闷的感觉。这类人胆小怕事,同时又抵挡不住邪恶的诱惑。不过,浅见觉得既然是《旅行与历史》杂志的藤田主编介绍来的,那么就见上一面吧,可是当他看到来访者时,一下子就后悔了。 “请问阁下为何事而来?” 一走进会议室,浅见便单刀直入地问。他打算在须美子把茶端来之前便结束与对方的谈话。 “藤田什么也没有对你说吗?” 来客战战兢兢地问道, “是啊,只字未提。我只听说一个叫福川的人要来。” “随便跟他聊几句,打发他走就行啦。”藤田仅说了这么一句,看来,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无所谓介绍不介绍。把麻烦推给别人是藤田的惯用手段。 “对不起,阁下叫福川什么来着?” “啊,刚才怪我没自我介绍,我是……”福川急忙拿出名片。 “真相社”几个大字立刻映入眼帘,上书“总务部长福川建一”。 “阁下在真相社供职?” 难怪藤田不想说出对方的来历。浅见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见对方是这样的来头浅见一下子就恼火了。 “非常抱歉,”福川低头说道,“浅见先生这么忙,我还来麻烦您,确实是不合适,对此我深感惭愧,可是无论如何也得请先生帮这个忙……” 福川又深鞠一躬。 “我对于采访之类的事不擅长,对于阁下的杂志也不合适。” “不,不是采访。我们求先生帮忙的事与本社的业务毫无关系。这么说浅见先生对这事一无所知啰?” 浅见给对方莫名其妙的这么一问,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到底是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先生是真的不知道啊?” 从福川的口气看,他明显感到意外。他看着浅见,好像对方来自另一个星球。 “我最近没怎么看报纸和电视,听你的口气,难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算不上什么重大事件,是这样的,前几天,我们的社长被杀了。” “什么?” 听到这,浅见感到非常吃惊,他的神情表明他对此一无所知。 “风间被人杀害了?” “是啊,风间社长被人给杀了。出事地点是在冲绳。” “是吗?这真是……” 浅见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很困惑。说实话,如果说风间是咎由自取也不算过分,但是对一个死者不能再踩上一脚。即便世人对他像虱子、蛇蝎般的痛恨,但是遭人杀害,这又得另当别论了。 “那么,凶手是谁?” “不用说凶手是谁了,就连社长为何被杀我们都一无所知。” “也是啊。风间他树敌太多。是否有人想杀他,暂且不说,可憎恨他的人倒是为数不少啊。也许从动机上来判断谁是凶手是及其困难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带有某种讽刺意味。福川的表情一直没变,难道他对这类批评是见多不怪了? “浅见先生说的是。包括目前调查中的凶手案,还有因我们杂志社的报道而产生的纠纷就有二十余起,说句实话,大家都在忍气吞声。” 这话听起来好像在为麻烦多而感到得意。 “尽管如此,对存有这种动机的人分别加以调查的话,嫌疑犯的追捕范围在一定程度上不就缩小了吗?” “是啊,眼下警察正用这种方法进行追查呢。” “结果怎样?” 浅见紧迫不舍。 “但是我觉得,依照警方的办案方法根本不可能破这案子。要么就像钻进迷宫似的毫无结果,即便是破了这个案子,那也得花上好几年时间。” “为什么这么认为?” 福川可能从警察局刑侦局长的朋友那儿听了些有关警察办事不力之类的话。 “警方办案太慢,而且总是那么一种老套路,总而言之,没有神速性。在这一点上,只有浅见先生的调查手段才与众不同。总是那么出其不意的就把案子给破了。” “真是令人吃惊啊。” 浅见给对方这么一说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有人写文章讲我的坏话,说什么《背后的真相》杂志上登载的琊位大红大紫的侦探浅见光彦根本就是凭直觉和偶然来破案之类的。” “是有人这么写的,真是不知羞耻。但是,我认为那是评论家随便乱写的东西,在我个人看来,浅见先生这种神速的办案手法正是警方所缺少的,查找罪证,办法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这次案件的调奄非浅见先生出马不可。” 福川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就在福川的头还没有完全低下去的时候,浅见便断然拒绝了。 “不行。” “可能你不知道,我哥哥在警察局供职,有关警方正在办理的案子,作为弟弟,我不能大言不惭地指手画脚,首先,我对风间本人以及本案发生的原因、背景等一无所知。更不用说抢在警察前面下手,我的确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浅见一口气讲完这话后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请浅见先生帮忙调查这件案子。” “浅见先生,你过去有过许多辉煌的业绩,你深入查案,协助警方破了无数的案子。这个案子,也只有请你出马才行。” 福川毫无离去的意思,歪着脑袋,一脸痛苦的表情。 “这个吗,确实有我愿意参与的。但是,那些都是奇怪的案件,只有那些无法抑制我的兴趣或者好奇心的案子我才会参加。” “你要这么说,我保证此案一定能引起你的好奇。因为风间此次去冲绳的目的是要见一位通灵女。” “见通灵女?” 浅见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完了!”浅见想福川见此急忙趁热打铁。 “是啊,去见通灵女。浅见先生也知道通灵女的事?” “当然知道。以前我见过恐山的巫女,可是比起巫女来,冲绳的通灵女更能引起我的兴趣。” 浅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重新坐了回去,认真听起了福川的讲述。 “风间是请通灵女给他算命的吧。” “不可能……风间社长对算命、占卜之内的玩意是根本不信的。” “那为什么去见通灵女?” “不,去见通灵女这种说法也许有些不妥。应该说,社长此次去见的人是个通灵女。但真实情况是,对方并不是打着通灵女的招牌到处招揽生意。” “噢?那为什么说是通灵女呢?” “是警方这么说的。社长去见的人是所谓的通灵女之类的人,不,不,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通灵女。” “你的意思是说,风间不知对方是通灵女?” “我想差不多是这样的。” “接着就被杀了……可是,那个通灵女并不是凶手,对吗?” “不清楚。照目前情况来看,一切还是未知数。” “这么说调查刚有了眉目。那么,也只有警方才知道结果。”说着,浅见站了起来。见此,福川急忙伸出双手似乎要抓住对方,忙说:“不,不。” “请别这么说,这只是了解了社长的一点行动。能否请你让我把这大致情况讲一遍。然后,你再决定是否接手这件案子。” “明白了。那么我就听下去,但是不能讲得时间太长了。” 据福川讲,风间最后一次电话是从冲绳的一家旅馆打来的,在去冲绳之前去了一趟滋贺县的大津。但是,去大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此,杂志社的同仁们一无所知。福川解释说“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风间从大津打来的电话里只说了句“明天到冲绳去”,因何事而去却只字未提。只有他那以快乐的口吻讲的那句“兴许是什么有意义的事”,这句话成了惟一的线索。 “报社有什么特别的事吗?”从冲绳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里,风间讲了这句话。 “社长何时回来?”福川问。 “是啊,明天吧,也许再有两三天才能回来。” “仅凭这一点,要查案根本就是海底捞月嘛。” 浅见说到这耸了耸肩,双手又向上伸展了一下。因为他对这个话题一开始就不感兴趣,所以这才尽量保持彼此的距离。 “不,不,风间社长和我联络的也就这些。可是警方在调查中查出了不少情况,去冲绳的目的是为了见通灵女之类的话是警察得到的调查结果,听说,事情的开端是在琵琶湖电视台那儿。” 福川把目前所得到的调查结果一一向浅见解释。现在,警察除了彻底搜查琵琶湖电视台有关人员以外,还在那个海港饭店等其他地方寻找目击证人。 通灵女的事暂且不表,浅见的兴趣主要集中在两点。其中一点是被害者是“真相社”的风间社长。另一点是尸体的发现地点是斋场御狱。尤其是,为什么必须是斋场御狱而不是其他地方呢?这些疑团引起了浅间的兴趣。 “怎么样?能否请你帮忙调查此案?” 福川观察着浅见的表情试探性地问道。 “哎,怎么说呢?我觉得还是拒绝你的要求比较好。而且,事情刚处于调查阶段,找我这样的外行帮忙也没什么用,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呢?难道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急需解决吗?” “真是一针见血啊,不愧是名侦探。” 福川溜须拍马似地说道,浅见的这句话令他深感佩服。 “先生说的正是,眼下我们的杂志社正处于财政困境,可以说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现在因为名誉损害而状告我杂志社、正在起诉中的事情很多,公司的业务几乎处于瘫痪状态。在这节骨眼上,社长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旦资金周转不灵,不用说职员的工资发不出,就连印刷厂的费用也无法支付了。” “等一下,真相社的财政状况真有这么困难吗?我听说,在整个杂志行业处于不景气的情况下,真相社还是保持较好的销售势头的。” “不。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卖不出去啦。而且,因为采访费等名义而支出的金额相当可观,实际上,到底能有多少嫌头,只有社长一人知道。必须查明事情的真相,这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公司眼看就要倒闭了,假如公司解散,公司所有员工都将失业,无路可走,这确实让人于心不忍啊。” “我不太明白你的话,风间社长梭杀一案的解决与否并不能改变公司资金不足的状况,不是吗?你是说,风间所隐藏的资金要是被查获的话,情况会有好转。你是这个意思吗?” “这也有可能。怎么说呢?因为社长完全有可能私下里偷偷地使用公司的资金。与此相比,目前更要紧的是保险费问题。” “保险费?” “是的,风间社长为公司职员投了相当金额的生命保险费,仅仅这半年,投保金额就增加了一倍。如果确实是谋杀案的话,算起来保险费大概有十亿日元左右。” “十亿日元,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这么说,风间社长是非常关心他的属下的。” “也不一定。这些生命保险费可是全体员工都参保的,万一员工方面发生了什么事,那保险费的受益人不就成了公司吗?” “说的也是。” 浅见不由得产生了一股寒意。风间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匹孤狼,而不断走向死亡的员工们简直就像是髭狗。社长和员工之间以这样的一种关系联系在一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想起来真令人恶心。 “警方方面表示目前还不能断定为谋杀案。从目前情况看,有可能是自杀,如果是自杀的话,能拿到的保险金金额就大为减少,我们报社倒希望是件谋杀案……” 福川说到这支吾起来,他似乎为刚才的话感到惭愧。 “话虽这么说,假如风间社长没有自杀背景的话,警方迟早会认定这是一件谋杀案。” “这只是时间问题。要求付钱的人实在太多……还有人威胁我说‘你福川不也有偿还能力吗’?” 福川用右手食指“咔嚓”地做了一个划过脸颊的动作。也许他那无赖的业务做得太多。 “如果不是谋杀案,我不是开玩笑,包括我在内许多员工的生命都可能有危险。当然,关于这一点,警方还没有说法。刚才我已经说过,公司面临严重的财务问题,这与社长的死很可能有某种关联。” “这么一来,不就是表明有自杀的可能性吗?” “不,这绝不可能。从风间社长的性格来看,这绝不可能,除非天地倒过来。警方可能并不这么想。不过,因资金周转不灵而走投无路最后选择自杀这条路的人不在少数。对我们这些员工来说,这是最为担心的事。” 在这之前。就有好几起案件,警方断定是自杀,结果都被推翻了,而福川此次求浅见出马办理此案,其情况在过去还没有先例。 “无论如何请浅见先生帮忙。就算是救救我们这些员工的性命,设法认定此案为谋杀案。” 浅见那木讷的表情始终没有改变。见此,福川忙将双手按在桌上,像青蛙似的把头埋得低低的。 “如果能证明这是起蓄意谋杀案,那么保险金的百分之一就送给先生以表感谢。十亿日元的百分之一,也就是说一千万日元。” “一千万……” 浅见着实吃惊不小,他不由得重复了一遍,然而很快又摇头表示拒绝。 “怎么,先生嫌少吗?那么二千万日元怎么样?” “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兴趣,引不起我兴致的东西很难使我动心去做,如果纯粹是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那还好说,而这是凶杀案,要领取保险金的。这么动机不纯的事情请原谅,我难以从命……” “我说话的方式到底还是不能令先生满意啊,保险金什么的也就那样了,我觉得将此案认定为谋杀案与先生的信条并没有什么矛盾。如果将此案定为自杀的话,正义不能得到伸张,不是吗?对此,浅见先生仍然能佯装不知吗?亦或被杀的是像风间这样的人,走入穷途末路的是真相社那些恶名昭着的家伙,能有今天这下场,是迟早的事。你是想这么说的吗?” 福川到底是老奸巨猾,这绝不像他外表所表现出的那样。到底是真相社的领导层人物,看穿了对方的弱点,想拿出“正义”这个词来迫使对方难以拒绝。 “明白了。我就接下这个案子。只是作为感谢的酬金就请免了,付给我来去的差旅费就行了。另外,我是靠写东西生活的,所以我给任何报刊写东西都是我的自由,这一点你们得同意。” “我们当然同意。那么趁你尚未变卦之前先给你一百万日元的费用。” 福川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放在桌上。 “一百万,用不了这么多。” “千万别这么说,多余的到时侯再还给我们。那么就拜托了。非常感谢,就此告辞。” 说完福川赶紧告辞,他是害怕对方变卦。 2 晚餐桌上,浅见将要去冲绳的事给家人这么一说,全家一下子像炸开了锅似的,反应极为强烈。 “哇!真是太好了!”侄女智美和外甥雅人一脸羡慕的神情,而母亲雪江、嫂子和子、保姆须美子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光彦一向讨厌乘飞机,到底是什么风吹得他想乘飞机了?” 雪江以怀疑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二儿子。 “到冲绳去,飞机可是一直在海上飞的呀!” “啊呀,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妈妈,现在要是再说什么讨厌飞机害怕飞机之类的话,是要被人笑话的。再说,现在的冲绳在日本是很受欢迎的地方,是个着名的旅游胜地,我必须写点冲绳方面的东西。” “是吗?这就是你去冲绳的目的吗?” 很显然,妈妈雪江对浅见的话表示怀疑。 “是的,这是我惟一的目的,其他还会有什么呢?我不会因为游玩而去冲绳的。有人托我写关于冲绳旅游指南方面的书。这也是非常不错的条件啊。对啦,要什么礼物尽管说吧。”是不是啰嗦得太多了?浅见想。总之,他对此行的真正目的只字未提。 哥哥阳一郎深夜回来时把光彦叫到了书房。 “光彦,听说你要去冲绳?” “是的,工作方面的事。” “赞助商是谁?” “某出版社。” “哪家出版社?” “哥哥你不知道的,是一家很小的杂志社。” “是真相社吧!” “什么?你!” “哈哈哈,我说中了吧。不要隐瞒啦,是去调查风间那起案件吧。” “服了你啦!原来你知道。” “你向来讨厌乘飞机,不可能因为旅游或者写什么报道而去冲绳的。但是,真相社竟然请你去调查,这一点我不明白。目的是什么?” “目的本身并不纯,也确实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不过,我要去了解事情的真相,这一点倒是真实的。” 浅见将福川的一席话给哥哥阳一郎说了说。 “原来是这样,一千万日元的报酬倒是不错啊。” “不要开玩笑。那笔钱是不能拿的。” “是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个暂且不谈。那家公司的职员还不足十人,真是这样的话,如果十亿都分摊掉,那每个人能拿到一亿。也难怪请你将其社长的死认定为他杀。” “连哥哥都明白这一点啊,你打算怎么办?” “不,我想说的是,所有员工都有杀死社长的嫌疑。” “是啊,这样说也有道理。也许,那个福川本人就是凶手。如果所有的员工同时作案的话,所需要的工作就是证明大家都不在现场。” “如果弄清楚真是那样的话。我无需再说什么了。只是,去的时候需特别小心。冲绳这地方我总觉得奇怪,觉得它既在日本,又不在日本。” “什么意思?”浅见想问阳一郎,可哥哥把脸转向另一边,那意思是说以后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倒也是,浅见虽然对冲绳的情况了解一些,可那只是导游书上介绍的那些知识。虽然他对冲绳的语言、风俗以及冲绳美军基地等问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可这些对于解决问题可能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在日本,又不在日本……) 蓝天、碧海、白色的沙滩——导游笔下诱人的美景如今尽显眼底,这让人想起了夏威夷,不仅有带有私人海滩的旅馆,还有免税商店。对年轻的姑娘们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她们向往的另一个神奇世界。 也许一切正如哥哥所说的,从表面是无法观察到的,必须思索冲绳的另一个面孔。这张面孔和风间社长的死亡事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10月14日,事件发生后的第六天,浅见来到了冲绳。这天,天空有些阴暗,气温大概在二十七八度。而且,这里的湿度太大,浅见很快就全身是汗。 在机场的出租商品里,浅见租了一辆敞篷车。要了解当地的自然地理,首先得自己驾车,最好从了解这里的地理情况入手。 浅见住在福川为他事先预定好的一家那霸海港饭店,当时风间也住在这家饭店。这样也好,但当浅见看到他住的房间是高级套房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用不着这么豪华的套间,请另换一间。”浅见对服务生说。对方表示这房间已付过钱了,浅见听到这愣住了。平时他住的都是商务旅馆的单间,所以,要适应这豪华套房看来还得过些日子。 浅见稍事休息便立刻去拜访《每朝新闻》社冲绳分社。新闻总署的一个叫黑须的政治部记者与浅见很熟,在他的介绍下,分社社长很快来见浅见。 分社社长牧田盛胜是位中年男子,正如他的名字那样,眼前的这位男子给人一种民间武士般的粗犷感觉。虽说是分社,但办公室只有五位成员。眼下,除了牧田和秘书小姐以外,其余的人都出去了。 “据黑须说,浅见表面上是写文章的,其实是靠推理破案的大侦探。很多名侦探在你面前都甘拜下风。” 牧田嘴上虽这么说,但却给人一种冷嘲热讽的感觉,他内心其实是瞧不起对方,他觉得,一个外行懂什么呢?浅见也只是为了迎合对方一下,挥挥手说:“哪里,哪里。一切都是谣传。首先,我刚到冲绳,根本就分不清东西南北。” “你是第一次来冲绳啊,那可是不知就里啊,这样吧,有空我带你转转。” 牧田一脸得意。 浅见请对方讲一下事件的大致经过。 “一句话,现在什么都已清楚了。” 牧田一下子就说出了结论。 风间了的死亡时间大约是10月8日下午4点到7点之间,有人最后看到风间走出那家旅馆是那天正午刚过1点的时候。其间有四五个小时的空白时间。警方紧迫风间的行踪想填补这段空白。但是,这一关键情况到现在还没有查到。 “我听说现在还不能断定是自杀还是他杀。” “对广大公众自然是这么说啦,可警察内心认定这是自杀,如果是他杀,那凶手为什么非得把尸体运到斋场御狱这种地方,这还不令人怀疑吗?不用说,如果是自杀的话,解释也同样让人感到不可思议。风间应该说不了解当地的地理情况,可是为什么就去了那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呢?” “是啊。关于这一点,警方怎么说?” “所以说,警方一开始也认为是他杀,但是,就在警方四处进行调查的时候,当地居民中出现了目击证人。” “什么,有目击证人?” “是啊,在傍晚天快黑的时候,有人在案发现场看见一个像风间模样的人。而且,这个人是独自一人朝斋场御狱方向走去的。据目击者说,他当时就觉得奇怪,这么晚了到斋场御狱去,到底想干什么呢?听说那一带一到晚上就有毒蛇出没,当地人是绝不靠近那地方的。” “真有毒蛇吗?” 浅见平时就怕见到像蛇这类细长的东西,听到这儿,不由得有些发休。 “唉,这也不是我亲眼看见的,不好说啊。我觉得,即便是那儿有毒蛇出没,也没什么奇怪的。” “也是,而且,那个男的就一个人,没有别人。将这一点说成是自杀也未尝不可啊。但是,是否真的就是风间,这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听说斋场御狱被誉为冲绳的圣地。” “真是块圣地。冲绳可朝拜的地方很多。而斋场御狱被认为是最神圣的地方。所以,如果这是一件杀人弃尸案的话,风间的尸体运到斋场御狱,只是作为一种活供品。” “往御狱献供品?有这个习俗吗?” “不,不叫活供品,不过供品倒是献的,主要是五谷、水果、蔬菜、还有海产之类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把人作为活的供品,这在历史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冲绳人普遍的性格是温厚而开朗,他们不喜欢争斗,关于这一点有句话叫做‘大致’什么的。写成汉字就是‘大概’。 ‘冲绳人不喜欢刨根问底,大体差不多就行了。换句话说也许可以说成是‘散漫’。在男女之间的关系上也不是很严肃。这里的离婚率位居日本第一,多少说明了这一点吧。” 冲绳县在所有都道府县是离婚率最高的,对此,浅见并不知道。也许正如牧田所说的,“大概”就这样吧。在这么温暖的地带,女人不依靠男人也许照样能活下去。 “这么说,以算命作为自己职业的女性很多了,是真的吗?” 不知不觉的话题就转到“采访”这一目的上。 “是很多啊。大概有两千多人吧。当然,货真价实,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吧。” “果真灵验吗?” “作为新闻记者,信任这种伪科学的东西是不是觉得有点什么。如果真要说的话,不能否认,有的还真灵验。我就亲眼看到过通灵女的话很灵验的事。” “是吗?是什么事?” “有位女士就曾被通灵女告知说,有死神跟着她。结果这个人大笑表示不信。可是,三天后,这位女士从万座毛悬崖坠落,死掉了。是事故、自杀还是他杀?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 万座毛位于思纳村,是冲绳有名的旅游胜地之一。“毛”是草原的意思,正如这地名所描述的,这里是能够容纳万人的大草原。草原周围都是悬崖峭壁,直插海底。浅见患有恐高症,听到这,他有点不想靠近这地方。 “听说风间来冲绳的目的是为了见通灵女,这一点不知你是否知道?” “什么?” 牧田眉头紧锁。 “浅见你是怎么知道的?警察那里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录啊?” “是吗?可是,牧田社长不是也知道吗?” “啊呀!我是通过特殊途径才知道的,浅见你是不可能知道的。” 这话明显是在试探对方。所谓的“特殊途径”毫无疑问应该是警方了。查案人员中有人泄漏机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想见通灵女,困难吗?” “不,见面并不困难。只是,风间来冲绳要见的女士并不是真正的通灵女。我的意思是说,不是专业的通灵女。所以,见的不是通灵女。如果是一般的文员小姐的话,是可以见到的。” “牧田很熟悉那位女士吗?” “啊,认识,因工作关系总是见面的。” “能否介绍一下?” “如果纯粹是为了写旅游指南之类的书这一目的的话,我就给你介绍一下吧。她的工作就是为冲绳的旅游做宣传工作。其工作单位是旅游协会。从这里步行就可以过去了,现在就去吗?” “好,那就拜托了。” 浅见说着站了起来。 3 旅游协会的办公场所虽不大。但也占据了一个楼层,工作人员还不足十人。墙壁上贴满了宣传海报。既有整个冲绳方面的广告,同时还有各类夹杂的度假村设施等等的海报,如:万座海滩、虎观兰海滩、冲绳纪念公园、和平祈祷公园、知念海洋休闲中心等。 咨询电话不断打进来,员工们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打进来的电话好像多半是询问好的旅游景点、旅馆、交通之类的情况。有时也可直接与县或市町村的旅游负责人联系。 要找的那位通灵女不在。“香樱里小姐在吗?”牧田对离他最近的一位女士问道。“她和警方一起到斋场御狱去了。”女士回答到。 “那么,比嘉在吗?” “他也出去了。琵琶湖电视台来人了,谈了斋场御狱的事情。我想这会儿他们都去那里了。” “嗯?琵琶湖电视台也来人了?” 牧田瞪大眼睛看着浅见,好像要说不可大意啊。 “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回来,那么请等一等吧!”女士指向会客室。 “怎么办?”牧田见浅见同意,便说道,“那么就等一会吧。”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进入会客室,双腿叉开,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从牧田这种驾轻就熟的动作来看,似乎牧田与旅游协会之间关系很熟,彼此都用不着客气。 女员工端来了茶水。《旅游与历史》一书的编辑藤田曾表示,冲绳这地方虽不错,但就是吃的太差。这话并不可信,至少浅见这么认为,他觉得刚踏上冲绳喝的第一杯茶味道就不错。 不一会工夫有人敲门,一名男子朝里张望了一下。原来此人就是比嘉会长。“今天有什么事吗?”看到牧田,他并不高兴,也许他觉得对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来给你介绍一位东京来的客人,名侦探浅见先生,他是来调查真相社社长风间一案的。” “侦探?” 比嘉睁大眼睛。 “哪里,哪里,开玩笑的。” 浅见苦笑一声,递上名片。原来是《旅游与历史》一书编辑部的。 “我与真相社已经讲好了,主要写旅游方面的报道。和真相社的风间社长之间没有直接的接触,但作为同行,也不能漠不关心。我来冲绳就是调查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是《旅游与历史》一书啊,这本书我也是经常看的,在电视台做‘琉球之风’节目时,还特地做了冲绳专集。像这么好的杂志社现在已不多见了。” 比嘉的语气里好像并没有吹捧之类的意思,他也递上名片,全名是“比嘉孝义”。 “此人可是三线高手啊,唱起冲绳民谣来是天下第一。浅见,有时间请他唱给你听听。”牧田怂恿道。 “啊,那太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要听听。” “哈,哈,哈。牧田的话有点言过其实了,不可信。和他口中说出的名侦探浅见先生是一回事……不,浅见先生真是大侦探?” 比嘉神情很严肃。 浅见连忙摇头否定。 “根本就是说谎吧。牧田,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哈哈哈,行啦行啦,比嘉,浅见说了要见你那位通灵女,又要被你说了。他说想见见香樱里,你们不是一起从斋场御狱回来的吗?” “是一起回来了,那我就叫她过来吧,可是,浅见先生,千万别称她为通灵女。” 比嘉瞪了牧田一眼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两位女士。 比嘉首先介绍了式香樱里。面孔细长,眼角鼻粱轮廓分明的式香樱里给人一种异国的文化气息。 “这位是滋贺县琵琶湖电视台的汤本聪子,她也是来查风间案件的。” 汤本聪子大眼睛,圆脸,给人一种聪明伶俐的感觉。浅见和两位女士交换了名片,他第一次理解了式香樱里文字的含义。 汤本聪子名片上写着“琵琶湖电视台报道部”几个字。 “你一个人来采访吗?” 浅见觉得有些奇怪。 “是啊,我们电视台经济比较拮据,要派一班人马来的话,台里又拿不出那么多钱。” 浅见听了这半真半假的话不由得笑了。 “可是,作为电视台,如果不摄像的话岂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是啊,如果需要的话,台里会支援的。再说,要进行采访,首先要搞清楚事情到底怎么样,若不调查的话,根本就无法采访。” “原来是这样,但是,话虽这么说,派一位小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也真是个大胆的举动啊,我并不是轻视汤本小姐的能力,不过,总该有什么原因吧?” 聪子听到这,神情有些吃惊,她转过身去,同时她看了比嘉一眼。 “不太清楚。”比嘉笑着说。 “听说,汤本小姐是和式小姐约好来冲绳的,是吧?” “谁说约好的?” 式香樱里口气很冷淡。 “是的,并没有约定。”聪子说。 “式小姐说她肯定会来,结果真的来了。” “哈哈哈,这就像约好似的。” 比嘉打起圆场来。 “这是一种预言吧。” 浅见说,他尽量想让人听了觉得是若无其事的一句话。尽管如此,比嘉还是表露了不快的神情。刚才讲好千万别提通灵之类的事,看来对这件事,他很敏感。香樱里以一种率直的目光注视着浅见,双眼乌黑而清亮,宛如少女的双眸。浅见一时觉得有些目眩。但很快他也微笑地注视着她,好像对方想问自己什么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就在香樱里正要开口的时候,门开了。 “牧田先生,公司来电话说有客人叫你回去。” 先前的那位女员工进来叫牧田。 “呀,不好,我忘了这事。”牧田说着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并说道:“浅见先生,我先走一步,有事电话联系。” “浅见先生住什么地方?”比嘉问道。 “那霸海港饭店。” “这么说,和我是同一家饭店。”汤本聪子高兴地说。 “那么,以后有关什么采访方法,还请多多指教。我还是头一次对重大事件进行采访。而且,冲绳这地方我也是初来乍到,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才好。” “这个,我也一样。我也是第一次来冲绳。本来我的职业正如名片上所写那样,写写旅行和历史方面的报道文章。这次来冲绳,有一半就是这个目的。像‘三线’‘琉歌’都是冲绳独特的文化,还有就是信仰、宗教活动等具有冲绳特色的东西。我也想了解了解,写写这方面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到我们村子来是再好不过了。”比嘉说。 “我家和式香樱里家都在思纳村。恩纳村虽然对外开放较早,但冲绳的古老习俗依然存在。刚才说的‘琉歌’就是恩纳村共同努力,每年通过募集资金,在文化节那天推出的‘琉歌欣赏’这个节目。作为旅游协会的职员,不能只顾着宣传自己的村子,但浅见先生和汤本小姐情况不同,这就另当别论了。今天就算我家的客人,晚饭我来请。届时我把那破烂的三线也带上,就这么定了。” 浅见自然是非常高兴,汤本聪子也没有异议。 “那么,我就早做准备了。” 比嘉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间。看来他是去联系家人,叫他们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 “真有点不好意思。”浅见对聪子说。 “没关系的,”式香樱里在一旁说,“比嘉这个人很好客,而恩纳村也喜欢热闹。” 也许是这样吧。浅见想。 恩纳村位于冲绳岛中部一个及其狭长的地带,沿着西海岸线一带,村子呈细长条状。海岸线沿线都是风平浪静的海滩,近海有大量珊瑚礁。作为度假村,叫得上名字的海滩一片连着一片,“琉球村”主题公园、豪华饭店、休闲设施等一应俱全。 更主要的是,这里是旅游的麦加圣地,习惯了来自各地的游客,招待客人的秘诀对于普通村民来说也都了然于心。 比嘉、香樱里都是开私家车上班。冲绳是全国惟一没有铁路的县。公交车也有,但人们更多是用私家车上班。 浅见让汤本聪子坐在副驾驶座上,跟着比嘉的车一齐朝恩纳村方向开去。冲绳汽车道从那霸郊外一直通到名护市区。从屋嘉一带往下走,再走普通车道一直向西便到恩纳村。一路上,聪子谈了滋贺县发生的事。一个自称为风间的男子看了布古茶会后打电话到琵琶湖电视台打听式香樱里的情况。在金波喝茶时,那名男子又来了,谈布古茶的事,那时聪子不小心把香樱里在旅游协会工作的事讲了出来。接着又是警察来查明在冲绳死去的风间了就是出现在金渡的那名男子。 “就是说警方认为风间对式香樱里怀有某种意思。” “我认为也是这样,因为无法想出别的说明原因。”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浅见满腹狐疑。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虽然式香樱里对此毫不知情,可风间来冲绳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情况未必就是这样。第一,风间关心式香樱里原因不明。第二,有可能受到谁的指使才来冲绳的。” “啊,是啊,可警方肯定不会这么想的。” “一般人都会朝这方面考虑的。我也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也许就是对的。” “可是,经浅见先生这么一说,我觉得这种想法也成立。那么就告诉警方吧。” “哈哈哈,讲也是白讲,警方已被自己的思维圈住了。” “是吗?” 汤本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还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你和风间在金波见面时,风间比你晚多长时间到店里?” “什么?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如果他是紧跟在你后面的话,我想,他会很快就进来的,这一点可是合乎逻辑的。” “是啊,不过并没有马上进来,我看了菜单,要了啤酒和肉烧土豆,我吃了一会,接着就是店里的一个叫阿瞳的姑娘送来啤酒,我们喝喝啤酒,吃吃菜,大概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吧。” 聪子指手画脚地将当时的情景描绘了一番。 “十分钟?很奇怪的一段时间啊。” “那么,你明白了什么了吗?” “风间可能没有跟踪你。” “我想,不会的,可是,当时店里很空,没几个人,好像我刚一抬头,他就坐在桌旁了。” “那么,就是他紧跟着你,而你根本没有发觉。” “至少我觉得他并没有躲起来。” “可是,十分钟后才进入店里,这也许能证明他没有跟踪。”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那个人根本就是来找我的。” “没错。我想他没有跟踪你。或者这么说,你当时有没有感到自己被人跟踪昵?” “说的也是,金波饭店一带,从国道转弯处一大片视野都很开阔,当时除了我的车,没有其他车从那转弯。可是,这样的话,怎么会……” 聪子一下子不安起来。 “啊呀,这到底是怎么啦?” “浅见先生。请你告诉我。” “哈哈,我也不明白。仅凭汤本小姐刚才讲的还不能判断。总之,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到。” “你讲得这么轻松,又不是你的事。可我真是非常的害怕。风间不知怎么就盯上我了,这总有什么原因吧。” “当然有。” “什么?真的?就是因为和式香樱里一起在电视里出现过的缘故吗?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一切目前还不清楚。总之。不能抱有僵死的想法,思考范围还应该更大一些。” “是吗?你的意思,思考问题的方法不能和警方他们相同。浅见先生真是聪明绝顶啊。” 聪子由衷地感到佩服,浅见不由得笑了。 4 出了屋嘉,车子开出低洼的山地,便到了沿海岸线的58号国道。在冲绳这一带岛尤其狭窄,但中部的许多山地提供给了美军作军事基地。真正处于恩纳村管辖下的范围少之又少,仅限于一条细长的地带。 沿国道北上,经过万座毛的半岛地带,比嘉的车子向右转弯。转眼间道路狭窄起来,不一会,车在一座平顶的二层楼房前停了下来。这就是式香樱里家。式香樱里已下了自己的车子,此时正站在大门旁,比嘉一到,她便乘比嘉的车原路返回,从国道往右,朝万座毛的方向驶去。 离拐弯处五十米左右便是比嘉的私宅。围墙内的大丽花正怒放着。门顶上方放着一尊凯撒除魔狮,院子里长着许多枝繁叶茂的榕树。薄暮时分,这个多少有些阴暗的院子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之感。 榕树深处,一看便知道在冲绳所独有的那种古老式样的平房宅第。屋顶为红瓦铺设,上面的凯撒除魔狮正仰天怒吼着。 比嘉并未进家门,而是绕过房屋右边朝里间走去。主屋后面还有一间平房,房内地面较高,乍一看好像是神社那种古朴的建筑。阳面有走廊,门窗此时都大开着,房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已摆满了菜肴。桌旁则有建好的地炉。天气还不怎么冷,炉里的炭火燃烧得正旺。 这么一番准备,大概是受比嘉在旅游协会的电话指示才这么做的。 “请进。” 浅见和聪子脱了鞋,在桌子里边,背后有壁龛的一侧坐了下来。好像这里是专门为招待客人使用的。式香樱里也算是客人,她在浅见旁边坐了下来,正好在聪子对面而浅见则处于两位女子之间,浅见显得极不自然。 房间里面可能是客厅或厨房什么的,里面好像有人正在这时,二男一女出现在大家面前。这三人都是比嘉的朋友,比嘉一一作了介绍。平安名智雄——恩纳村商工会青年,伊艺学——恩纳村文化协会古典音乐部长,登川诚子——同样在该村文化协会工作,任琉球舞蹈部长。每一位都是恩纳村的权威人士。令人意外的是,比嘉从办公室打电话要求准备晚饭的就是眼前这几个人。比嘉家中除了年迈的双亲,似乎没有别人。 “平安名”是个有趣的名字,在东京上大学的时候就因这个名字被大家取笑过。说到这,平安名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这位平安名先生平时总是西装革履的,而另外两人伊艺和登川则穿着较为朴素。伊艺穿着藏青色的劳动布服装,一身工作装打扮。登川诚千则一身红色,典型的冲绳女子服饰。 比嘉在一旁坐下,另外几人也分别就坐。很快,大家举起酒杯。当地特产“泡盛”酒过于浓烈,浅见只喝了一口便要求换成一种冲绳特产啤酒——奥利安啤酒。香樱里和聪子好像很能喝,两人都要了泡盛酒。 桌上摆放的菜肴大多是东京无法看到的。《旅游与历史》一书的总编辑藤田曾十分肯定地说:“冲绳的饭莱太难吃。”确实,这些菜看上去并不美观,可吃起来却很有风味。对喝酒的人来说是下酒好菜。 比嘉、香樱里等五人在冲绳都是从事旅游方面的工作的,所以,席间谈的是些有关冲绳的未来、冲绳的旅游方面的事情。美军基地归还后冲绳会是什么样子呢?大家谈得非常开心。 在彼此都有醉意之际,比嘉拿出了三线。三线重要的一点是必须用蛇皮包裹,而不能用猫皮。冲绳人把三线音爱成“三新”音。 “唱一首琉歌吧。” 平安名说着摆好三线。 在恩纳村,作为村里的一项活动,那就是每年一度的琉歌大赛。 “说得夸张一点,整个日本,不,全世界都有人来参加琉歌大赛。” 和歌的句式是五七五七七,而琉歌的结构是八八八六。在最近的一次琉歌大赛得奖作品中,平安名创作了一首歌词,评价极高。 “月光水一般的清寒,恩纳村洁白的沙滩,水波轻拍,湿了衣裳,今宵游正酣。” 果然与和歌句式不同,有一种非常独特的韵味。平安名开了个头,紧接着比嘉和登川诚子也弹起了三线,伊艺则敲小鼓,三人交替地唱着冲绳熟悉的歌曲。冲绳民谣恬静而又充满活力,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总给人一种哀愁之感。歌词中有的地方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大家并不明白,然而那种意境却完全表现出来了。 越唱越浓,香樱里也弹起了三线。据说,冲绳从小学开始就设有三线弹唱课程。三线对冲绳人来说似乎是充满生命力的一种文化。二战后,所有一切都毁了。人们就用降落伞的丝线套在空瓶上制作三线。 登川诚子当场跳了起来。这种舞摆动不大,主要是以手的动作为主,配以红色服装的袖子和下摆,动作极为优雅,不由得令人想起昔日的琉球王朝。 因为还要回饭店,所以浅见在晚餐吃到一半时便不再喝酒,其余的人仍是尽兴畅饮。浅见看聪子喝得如此投入,不由得有些吃惊,这与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很不相符。到底是在电视台工作,酒量都练出来了,白皙的脸上略微有些发红,目光如水般闪着光芒,妩媚而动人。“不要紧吧?”浅见有些不安,心里暗忖着。 万一她醉了怎么办?对浅见来说,他可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香樱里总是不时地将杯中的酒喝光,她特别能喝基本没醉,仍以较为有力的手法弹着三线,歌声听来依然清脆嘹亮。 这顿晚饭前后约三个小时,现在终于结束了。正如浅见担心的那样,聪子醉得不轻。也许她不习惯喝这么烈性的泡盛酒,自己也未把握好分寸,一站起来双腿便左右摇晃,浅见和香樱里两人一起帮忙才将其扶上车,而聪子一进车子便倒在后面的座位上。 只有浅见一人未醉,回饭店顺路送香樱里回去。待她坐上副手席,他们便一同向比嘉告别。 刚才还唱得起劲的香樱里突然间默不作声。她有点呼吸急促。 “不要紧吧?”浅见问。 “没事。”香樱里有气无力地答道。 仅用三分钟车子便开到了式香樱里家。车在院落前停下,四周一片漆黑。 “浅见,请进来喝点咖啡再走吧。”香樱里说。 “谢谢,太晚了,对你家人多有不便。” “没关系,家里没有别人。” “啊,这么说,你家人都不在这儿?”难怪到处一片漆黑。 “并不是家里没人。”香樱里说。“只我一个人住。”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那你家人呢?” “没有家人。” 香樱里说这些话时带有一股怒气,转身走开了。她在大门口打开灯,面朝外站着。 浅见一时不知怎么办,后座上的聪子依然躺着,睡得正香,叫她也没有反应,看来等她完全酒醒过来还有一会。即便把她送回饭店,抱回房间后该怎么办?想到这,浅见觉得有些心慌。 香樱里家是混凝土结构的二层楼房,冲绳所独有的那种平顶式建筑。冲绳的传统民居都是用木材建造的,木桩打得很深,屋顶则盖上红瓦,然后用珊瑚做的漆加以固定。比嘉的房屋就是这种样式。 战后不久,人们逐渐开始建造混凝土结构的房子,冲绳经常刮台风,混凝土结构的房子倒更合适。虽说是混凝土结构,但并不是密不透风的箱子,他们把窗户开得很大,通风良好,阳台伸出,有的瓦面屋顶上还饰有凯撒除魔神像。 浅见走进大门,香樱里的门廊上也饰有除魔神。从外观上看,呈西洋风格,但内部没什么两样,依然是木质结构。和现在的西洋建筑相比,这种结构的房屋,从地面到地板之间高度更高,大概是考虑到廊下通风效果的缘故。 香樱里在门口已准备好了拖鞋。从门厅到进门的地方是起居室兼客厅。浅见进来坐在沙发上。香樱里从里面端出咖啡。 “速溶咖啡。”香樱里说。 “味道不错。”浅见一口气喝完,头脑顿时觉得清醒了。 “味道还行吧?”香樱里直视着浅见说。 浅见注意到,香樱里讲话时眼睛从不左闪右闪。她总是直视着你讲话。在这黑亮双眸的注视下,不习惯者兴许会感到自己的心跳。浅见平时和别人讲话时一般也是直视对方,但在香樱里面前,不由得想把视线移向别处,即便视线离开了对方,但仍能感到对方在直视着自己,浅见感到自己内心的不安。 “刚才你说家人不在,是住在别的什么地方吧?” 浅见一时语拙,净问些让人讨厌的问题。果然,香樱里把视线移向别处。 “不是。” “家人哪儿也没有。” “这么说,你是独自一人?” “是的,父母都在事故中死了。正好是十年前的这个时候。” “……”浅见一时语塞,也没勇气再问下去,这时,香樱里自己开口了。 “死于交通事故。对面开来的车越过中心线,我父母的车想避开它,结果掉进了大海。” “当时你不在车上?” “是的,我没坐。我预感会发生什么事,也对我父母讲了,劝他们不要开车的,可是……”香樱里非常伤心,话到最后声音都在发颤。 “你说的预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愚蠢的问题,浅见还是说出了口。 “我正要上车的时候,突然间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所以,我就劝父母不要去了,可他们不相信我的话。我就留下没去。其后,我产生了一种幻觉,我看到对面有辆车直冲而来。” “那么,对方的车结果怎样?” “不知道。我也对警察说了,他们说没这回事。好像他们认为这是因为我母亲打瞌睡或者思想开小差,总之是驾驶不当导致的。”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是的。” “没有证据吗?” “只我一个人看到。” “原来如此。” 仅凭这一点是不可能让警方信服的,浅见想。浅见自己也不清楚该如何相信香樱里的“证词”。再说,他本来就不相信特异功能、超自然现象这类东西。 浅见认为,世上也有预言灵验的,但那完全是偶然,再差的枪手多打几枪总是能打中靶子的。那些猜赛马、体育比赛输赢这类的都是同样的现象。 即便是十分之一,这十分之一的灵验也会被人们夸大其辞,大肆渲染;而剩下的十分之九却被人们遗忘了,所以,这才给人一种错觉,认为预言、预想都会灵验。关于这一点,明治时代哲学家井上丹了也表明了同样的观点。 但是,不能因为这些观点就认为式香樱里也属于同样的情况。式香樱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浅见对她还一无所知。 以前,在青森县下北半岛的一位老巫女曾说过一句“痛恨阿山家的那个鬼魂走了”。结果,她的孙子果然遭遇杀害(《恐山杀人事件》)。浅见认为此事也纯粹出于偶然。 此次预感又牵涉到人的生命,香樱里看到了什么?她所看到的又是怎么变成事实的?这一切必须问清楚,不能像听笑话似的一笑了之。 “听说很多人称你为通灵女。”浅见说。 “是有人这么说,不过我不是,通灵是一种职业。再说,我也没有发生祖先死亡者的灵魂降临身上的事,只是能看到听见而已,有时能感觉到。这段时间和汤本见面也是这样,我总觉得汤本要来冲绳。可是,浅见先生,你也有这种感觉吧?” “什么,我也有?” “在我见到浅见先生那一瞬间,我便明白了。啊,这个人和我一样。” “哈,哈,我不可能有这种预知能力。” “不,这不是真的。要么就是没有发现这种能力。” 面对香樱里的这种论断,浅见也不好反驳。浅见只是没有对别人讲而已,他的预感也曾灵验过。 浅见曾预感到,在他开夜车的时候,路旁突然冲出一名男子直朝自己的车冲来,企图自杀。如果他预先没有感到,踩刹车慢了点的话,说不定会被判过失杀人罪。谁也不会相信有人要撞车自杀。 也许每个人都有本能的预感,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一种面对危险的本能防卫吧。 “式香樱里小姐所说是‘能看见’,是怎样的一种看得见呢?” “各式各样的。第一次见到是在我小时候,出现一个女人的脸。那张脸出现在学校的玻璃窗上,有时直冲着开着的车撞过来,太可怕了。” “那是为什么呢?” “我想,可能是个爱过我父亲的女人吧,我还小,不明白,在那个女人看来,我和我母亲是这世上最可恨的人。结果,她自杀了。” “……”面对这种若无其事的口吻,浅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前两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在我早晨开车上班的时候,在前往屋嘉途中,我看见山里面有一个人死了。于是我就对道路人口处的交通管理处的人讲了,后来警察来了,问了我当时的情况,他们说有人失踪了,我和他们一起去找到,那里,一片很大的森林,果然有一个人上吊自杀了。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警察盯着我问这问那,好像在审问犯人似的,真没意思。” 香樱里讲话时的语气很平缓,对警方的不信任也未加隐瞒。正如调查她父母死亡事件一样,警察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话。这也难怪。她是怎么知道森林深处有人死呢?单凭她的说法很难使人信服。只有犯人才会知道。所以被当做嫌疑犯盘问也是自然的事。 “在这次风间死亡事件调查中,警方也叫你去了斋场御狱。这表明,在某种程度上警方相信你了。” “也许吧,可是警方又不能公开表示相信通灵之类的话,当然我可不是通灵女。所以对外就说是我请求警方带我去的。” “结果怎样?查到什么没有?” “风间不是在现场被杀的,只查明了这一点。我感觉的只是一个时间很久的灵魂。也许是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吧。没有怨恨,那幽灵像雾一般轻飘着,很是悲伤的样子。” 浅见不知斋场御狱是什么样子,但香樱里描述的那种气氛逐渐感染了他。 “尸体是在斋场御狱被发现的,但出事地点并不在那,如果是这样,那么尸体是杀后运来的。” “我想是这样。可是,警方认为极有可能是自杀。听说,有位目击证人看到一个像风间的人朝斋场御狱去的。” “风间这个人你知道吗?” “一点都不了解。好像来冲绳是为了找我,在这之前从未见过面,连他的名字我都未听说过。” 说到这,话题基本结束。浅见突然想起了汤本聪子,连忙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过去三十分钟。 “啊,我该回去了-……” “浅见先生在冲绳要呆多久?”浅见刚站起,香樱里便追着似地问道。 “是啊,打算呆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到这件案子真相大白。” “啊呀,那太好了……”香樱里如释重负地说。这是什么意思?浅见想问对方,可话到口边又打住了。香樱里注视自己时目光总是那么的光华四射,听了刚才的话,浅见产生了一种预感,以后他也许再也摆脱不了这种目光了。 浅见回到车上时,聪子仍然是刚才那样,睡得正香。 “汤本她没事吧?” “是的,谢谢。”浅见回答得很含糊,坐在那纹丝不动,只是朝香樱里耸了耸肩膀。 “在回饭店的途中,总会醒来吧。”浅见碰到香樱里那不安的目光,半带解释似地说道。 12点不到,车到了饭店,“汤本小姐起来啦!”浅见大叫一声,聪子果然醒了,坐了起来。 “好像我睡了一会。”聪子模模糊糊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海港饭店,能走吗?” “啊,能走。我也没怎么醉。”她好像要说,你们没想到吧。可是,她竟然不知怎么打开车门,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 “请吧。”浅见下了车子给汤本打开车门。汤本抓着浅见的手,好容易才下了车。她脚部不稳,可最后还是站住了。 浅见扶着聪子,两人像一对关系亲密的情侣似的,朝饭店走去。大厅早已没有客人的身影,服务员将两个房间的钥匙递给他们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把聪子送到五楼的房间后,浅见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很疲劳。好容易坚持洗了澡,一上床便昏睡到第二天早晨。 第三章 今归仁城旧踪 1 第二天整个上午。浅见走马观花般地快速游玩了首里城玉陵、嘉手纳基地等地方。快到正午时,浅见刚要浏览一下《每朝新闻》,分社社长牧田来了。 “正好。浅见,一起去吃饭吧。有点远,不过那家店很不错。”说着,便迈开大步,摆动着双肩走了。那架势好像是孩子王带路前往宝藏地点似的。 “这家饭店虽然不很干净,可是纯粹日式菜肴,价格也便宜,冲绳这儿只有这家店了。对我们这些大城市来的人来说,冲绳菜真是伤脾胃,那根本就不是菜。” 那意思是说冲绳人是乡巴佬,本土的人才是真正的日本人,即“大和人”。 “那个店的老板娘,你一见就明白了。那健壮的体格根本就是相扑场上非叫对方认输的架势。” 一路上,牧田就这么不停地向浅见介绍这家饭店的情况,看来,他对这家饭店是百分之百地满意。 老板娘明石和子,兵库县人,二十年前刚结婚不久便来到那霸。据说她丈夫学完厨师后,就决定在那霸干一番事业。在那霸,之前没有饭店能让客人吃到纯日本式的菜肴,果然不出所料,一开张生意就特别红火。但不幸的是,开店后第七个年头,她丈夫突然死了,以后,老板娘就独自一人抚养三个孩子,把饭店一直维持到现在。 从国道的一段缓坡走不远,往左转,便看到一家饭店,店前挂着一张招牌,上书:明石屋饭店,店面不大,有些破旧,也谈不上干净。 饭店里已坐满了客人。老板娘一看到牧田便快步迎了上来。正像牧田说的那样,果然是女中豪杰:动作利索,体格健壮,双臂生风。 “牧田先生,那边请,那张桌子已给你留下了。” 进门往右拐,一张不大的桌子正空着,上面还有一张牌子,上书“本席已有客人”。 “你说有话说,什么事啊?”牧田边坐边问道。 “我母亲打电话来的,已不是第一次说了吧?好像介绍对象什么的,总之挺麻烦的,拜托拜托。” “说什么呢!” “这位客人是?”明石和子飞快地看了浅见一眼,问道。 “啊,这位是东京来的作家,怎么,一起不方便吗?” “哪里的话,牧田先生觉得没啥,我也无所谓。” “那么,我换个地方吧。”浅见觉察到对方的心思。 “不要紧,用不着换地方,这人是我的朋友。” 牧田说着便叫老板娘快点讲刚才到底什么事。 “那我就说了,最近,有一个和那个人很像的客人到我家来过。” “什么,那个男的,谁啊?” “这个男人,就是上了新闻,在斋场御狱死去的那个。” 老板娘在牧田耳边低声说道,动作与她那健壮的体格很不协调。 “啊,真的?”牧田听到吓了一跳,他急忙向四周看看。 《琉球新闻》和《冲绳时撤》是冲绳的两大地方报纸,发行量在所有报纸中占绝对的优势。作为中央版的《每朝新闻》,目前仍不能与之抗衡。所以,人人都希望能得到独家新闻。 牧田听到这,一种职业的敏感立即浮现在脸上。 “这种话我对谁可都没说。”老板娘郑重其事地说。 “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但是,是不是真的?没错吧?” “报纸上的照片不太清楚,我不敢说有绝对把握,基本上不会错。” 牧田从内衣口袋中拿出一张有折痕的照片。 “长得是这模样吧?” “没错。” 明石点点头。也许是看了照片受到某种触动,明石和子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没错,我记起来了,他当时吃了一碗清汤面和一份酸饭团,好像他很喜欢吃油炸的食物。” “那家伙,就他一个人?” “啊呀,对一个死去的人用‘家伙’这个词不太好吧。” “哈哈,是我不对。那么,就他一个人?” “一个人来的,只是那会儿不时地看手表,好像约了什么人。” “这么说,谁也没来?” “没有。只是,他打了几个电话出去,然后,外面电话又打进来了。” “电话?是用手机打的?” “没错。” “说了些什么?你没听到吗?” “我可没有竖起耳朵听。” “倒也是,不过总能记起点什么吧?比如说‘喂喂之类的话。” “这个当然能听到,好像说了声‘女人’什么的。” “女人?” “是的,我记得他讲了好几次什么‘女人、女人’的说着说着还笑了。两人是不是在出什么馒主意啊?”明石和子不高兴地说。 “谈到女人会笑?” 牧田看着浅见,那眼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好像在试探眼前这位伙伴的反映。 “他说的那个恩纳,是恩纳村这个读音的恩纳吧?” 浅见很客气地说。 “对,有这可能性。” “风间几次说到‘恩纳’,大概是讲‘恩纳的女人’,读音相同,也就忍不住笑了吧。他要拜访的式香樱里也在恩纳村。” “如果他来冲绳的目的就是为了见式香樱里是事实的话,那么这条线就拉得太长了。” “怎么办?通知警方吧?” “说什么胡话,这些情况告诉警方?太愚蠢了吧?” 警方与当地报纸业关系甚密。牧田对此很清楚。 “关于风间的行踪,警方调查恩纳村了吗?” “不,好像还没有,那霸市区调查已经够受的了。这家饭店没来过吧?” 牧田一问,明石和子忙摇头。 “没来过,如果来过,刚才的话兴许我都对警方说了。话又说回来,警方也不会来这种地方来调查的,没有谁会注意到我这个地方的。” “是吗?”浅见吃惊地看着老板娘。 “什么,你说的是那样吗?什么事?” “噢,就是老板娘刚才说的‘谁也不会注意到’这句话,真没有人注意到吗?” “当然啦,是吧?牧田,普通游客,谁会注意这里?” “是啊,即使注意到达一点,这么脏的饭店,谁也不愿意来吧。” 牧田和明石和子二人有说有笑,而浅见则神情严肃地思考着什么。 店内一片混杂,老板娘不能再这么谈下去了。“那么,二位就来个秋刀鱼盒饭吧。”说着便匆匆走开了。 “有什么事吗?”牧田觉察到浅见的表情。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既然没有一个客人注意到,那么风间是怎么进来的呢?他怎么知道这家饭店的?难道不奇怪吗?” “是啊,对啦,也许在冲绳的时候,来过这儿。” “什么?风间在冲绳呆过?” “嗯,你还不知道啊?十年前,风间在某家杂志社工作,因工作关系曾来过冲绳。我记得和他还见过一次面。” “你是否记得有谁跟风间关系比较亲密?” “不知道,我倒是听说过有关风间的传说,说跟这种人交往没什么好处。” “从谁那儿听来的?” “什么?这我倒记不清了,讲这种话的人早就回本土去了吧。” “风间给人的印象很差,他是有可能到过这饭店。” 浅见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应该来过,好也罢坏也罢,来冲绳的人总要来一两次这家饭店的。” “这么说,可能怀念这才到这里来的。” “也许吧,不管怎么说,这儿也不是什么上等饭店路过时会一时冲动得想到这儿来。 “不过,浅见,看来被约的人好像很熟悉这儿,这才指定在明石屋饭店见面。” “我不这么认为,假如要杀对方,绝不可能选择自己经常去的饭店下手的。” “有道理,不过,老板娘讲的‘那个风间模样的人不停地看表’这句话还是可信的,从这一点来看,肯定是在等什么人。” “即便这样。那情况也可能发生了某种变化。所以,对方没有在这里出现,而选择了其他的某个地方。” “情况变了?” “比如说,突然有事不便来,或者,在这家饭店不太方便。也就是说,一开始并没有想杀风间,后来情况变化,不得不杀死对方。” “唉,这也有可能。浅见想得很全面啊。兴许正像黑须说的,你是货真价实的明侦探?” “哪里,这些情况,谁都会想到的。” 老板娘将两份秋刀鱼饭端了上来,果不其然,这菜味道很香。 “吃了这顿饭,你会时常想起秋刀鱼的。这里的秋刀鱼是特地空运来的。店面虽脏了点,老板娘虽胖了点,可味道是绝对保证的。虽说死了丈夫,但在做菜这一点上还是了不起的。” “一会说好,一会说坏,不讲话不行吗?”老板娘生气地走开了。 吃完饭,牧田在发票上签了字便匆匆离开。 “我们各付各的。”浅见说。 “用不着,都在公司开销里报了。” “对不起,请等一下。”浅见突然停了下来。说着,他又返回店里。 “刚才的发票。”浅见对收款台旁的老板娘说道。 “啊呀,用不着的。牧田一般都是赊账,只不过是请你吃饭而已。” “不是这个,这种能够赊账的客人,除了《每朝新闻》外,另外还有别人也可以赊账吧?” “是啊。不过,浅见先生用不着介意,仅仅是一顿饭而已。” “是吗?那太感谢你了。我有件事想问一下,老板娘你刚才说,那个客人曾打过电话?”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 这里面是不是?——浅见想。 “电话打来的时候,风间是在桌旁说话的,而他自己打电话为什么要离开座位呢?我觉得有点奇怪。” “当时情况就是那样。打电话时用的是那部电话。” 老板娘指向店前的那部公用电话。 “那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呢?” “这个吗,用手机的话,有时就听不清楚。” “是这样……”浅见谢了老板娘,一路小跑朝牧田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牧田怀疑道。浅见把刚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噢,这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不,没什么。要是有点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我总喜欢确认一下,这也是我的坏毛病。”浅见苦笑道。 “把与风间见面的地点选在明石屋饭店,说明对方是明石屋饭店的常客。也许,和牧田一样,吃饭可以赊账。如果是这样,那么从饭店的账本上能找出此人的签名。” “对呀,即便没有赊账,问问老板娘也可以了解那些常客的姓名,然后再一一加以排除。这可是了不起的发现,名侦探就是名侦探,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哈,这点发现不值得阁下这么信服。这不过是个假设而已。” “不,不是。那,另外一个电话呢?” “这也是个假设。接电话时桌旁用的是手机,而打电话却用外面的公用电话,显然有点不对头。正如老板娘说的,可能是听不清楚,也可能不是这个原因。” “那理由呢?” “理由就是,不想留有通话记录。风间应该有很多丑闻信息的来源。风间应该有这样的习惯,即他注意到,不能在通话记录里使情报提供者的地址让别人查到。或许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听。在这一点上,公用电话是最安全的。” “确实是这样。这么说,打电话的人很值得怀疑?” “至少不该打给公司。要是调查从饭店打到外线的电话,自己公司的通话地址应该会被记录下来。” “嗯,我觉得你说的对。浅见先生,刚才我们的谈话请不要泄漏给其他报社。拜托拜托。” “知道。黑须跟我也是这么约定的。” “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牧田孩子气地握住浅见的手。 正午时分,走在国道的浅见热得全身都是汗。 2 聪子睡得正迷糊,突然间电话响了,起初还以为是闹钟的声音。她慌忙起身,突然间感到头部一阵剧烈地疼痛,“好痛……”拿起电话时不由地叫了一声。 接着是式香樱里的声音。“是汤本吗?”听到这,汤本急忙看了一下时间,已是10点多钟了。 “我是汤本。”汤本只觉得自己的声音直冲脑门。 “我在下面大厅里。” “你在大厅里?” “都过了10点了。” “啊?” 真是没把握好自己。当时自己肯定出丑了。 “对不起,睡过了,现在就起来。马上下去。” “啊,没关系,不要急。” “可是,让你等了三十分钟,真是对不起……” “不要紧。我在体息室喝着咖啡呢,你悠着点。” 聪子放下电话,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这时聪子才注意自己戴着胸罩,穿着睡衣,但睡裤却没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聪子一边用冷水洗脸,一边搜寻着脑中片断的记忆。从香樱里的口气来看,是和她本来约好10点在饭店大厅碰面的,不过,她根本记不起来了。昨天晚宴的情况也是模模糊糊的,她只是依稀地想起在比嘉家宴会结束后自己站起来,就这么一点。以后怎样就不清楚了。 是搭浅见的车回饭店的,这点没错吧,下车时好像是抓着浅见的手。但是,路途中的记忆则是一片空白。到饭店后,自己是朝服务台方向去的,这还有点记得。不,我是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我真是在服务台拿的钥匙吗? 这么说,是浅见将自己送回来的,然后打开门,一直将自己送到房间…… “不……”想到这,聪子不由得觉得脸上发烧。也许是浅见帮她脱了衣服,穿上睡袍的。否则自己不可能还戴着胸罩。但是,睡裤为什么没穿上呢?不可能!想到这,她忙往下看,幸好短裤还穿在身上。 再者,浅见做到什么份上,什么情况下离开的? 聪子照了照镜子,昨天的化妆还没脱落,头发蓬乱,一副狼狈相。 “啊,不……”聪子发出绝望的叫声。看到自己这副丑态,浅见一定很扫兴。聪子偷偷喜欢上了浅见,正是因为这样,她觉得受到的打击很大。 聪子匆匆忙忙洗漱完毕,穿好衣服直冲大厅。都快11点了。约好是10点的,这么说让式香樱里等了近一个小时。 式香樱里坐在休息室的桌旁,呆呆地望着窗外。 “对不起,对不起……” 聪子双手合十地站在式香樱里面前一再道歉。 “早上好。”香樱里热情地问候聪子,没有一点埋怨。丝毫看不出等得不耐烦的样子。 服务小姐走上前来,聪子要了份咖啡。 “对不起,喝醉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听到电话响,我这才醒过来。我这么说,也许你不高兴。约好的事我都给忘了。真是抱歉。” 香樱里坐了下来,她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根本就没什么,不过,汤本你可真是能睡啊。上车后,浅见怎么叫你,你好像都没有睁眼。” “啊呀,丢死人了。对了,我跟你约了什么事啊?” “啊,这是我提出来的。我说给汤本小姐带路,结果你说把浅见一起叫上吧。” “真的?怎么搞的,我一点都记不得了。” 聪子喝着咖啡,她想借咖啡的刺激来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宴会结束时,你已醉了吧?” “是啊。对了,可能和浅见也约好了吧?他在干什么?” “等一下。”聪子说着朝服务台走去。她想给浅见房间打个电话,可那房间的钥匙此时正放在服务台的钥匙盒里。“浅见先生9点半左右出去了。”服务员说。 “很好,好像跟浅见没有约定什么。” 回到香樱里那,聪子把情况说了一遍。不知怎么的,一股寂寞之情涌上心头。 “原来是出去啦。”香樱里说这话时面无表情。聪子感觉到,香樱里也在暗暗地爱着浅见。但是,香樱里很快恢复了原先的神态,“那么就我们两人去吧。” “你还没有吃早饭吧。马上就到中午了,你不饿吗?” “一点不饿,”聪子摇了摇头。头痛,一点食欲也没有。 “那么,如果饿的话,就在途中的小店吃点什么吧。” 不愧是旅游协会的员工,办事细心。聪子觉得很佩服。 聪子以为是出去转转,首先去的地方该是首里城一带吧。香樱里从那霸市区的一头将车开上冲绳汽车道。她没讲地点,车子一直朝北面开去。 开车就少讲话可能是香樱里的习惯,只要聪子不开口,她就不主动讲话。途中的景色变换个不停,因此,聪子倒也不觉得无聊。 香樱里有时也像个汽车导游似地作一些介绍,这左边是普天间基地,那一带是嘉手纳空军基地,这一带山中在进行实弹射击等等之类的话。 开车游览,才真正感觉到冲绳这个岛屿到处都是军事基地。在岛的中部地区,位置好的地点几乎都被军事基地占用。 接着车子驶过宜野座。最后,车子终于到达终点站——许田。这里已是名护市地界了。沿着58号国道继续朝前,穿过名护城区向左拐驶向另一条公路,该路环绕整个半岛,呈反时针方向。 从国道出去驶向另一条岔道,岔道两旁白色的土地上长满,低矮的灌木,不一会,开到目的地——今归仁城迹。 从停车场到城迹的本丸之间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路两旁长着绯寒樱花树,这种樱花在日本是开得最早的。 “这里就是北山王建造的城堡。在中山王尚氏统治该岛之前的九十四年间,这里是非常繁华。” 香樱里边看边作解说。 14世纪以前的冲绳历史上称作“按司”,当时群雄割据,战事不断。其中有几个势力最大,北山——以今归仁城为据点,中山——以浦添城为据点,南山——以岛尻大里城为据点。历史上把这三派鼎立时期称为三山时代。 15世纪初,尚氏率兵袭击浦添城,灭了中山王,夺得王位,不久就率大军灭了北山王、南山王,统一了天下,琉球王朝从此建立起来。 但在1470年,一个叫金丸的人发起政变,夺了尚氏的王位,即位自称为“尚丹”。所以,以后人们就叫旧王朝为“第一尚氏”,新王朝为“第二尚氏”,将两个朝代区别开来。1879年(明治十二年),明治政府派军队警察前往收复,结果以和平方式收复,从此,琉球王国时代即告结束。一直到以后的冲绳县成立,期间经历了四百年。后来的尚氏家族和那些废藩置县后的旧藩主一样,被列入华族。 香樱里现在所讲的仅仅是琉球——冲绳历史上的一小部分。尚家的最后一名女子嫁到井一家。此前还主持了茶会。听着这段历史介绍,聪子觉得真是奇特,历史竟然如此紧密地联系到今天。 今归仁城是建在平地上的城堡,规模很大。但和山城不同,高度不是很高,穿过建在石墙里的门洞,经过几段缓缓的坡道、石阶后到达的地方便是本丸旧址。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建筑物。石墙上面只有块广场和一些小树木。 “这里的御狱,其受崇拜程度仅次于斋场御狱。这里被誉为圣地,是冲绳巫女必须祈祷朝圣的地方。” 从广场进入小树林,树林深处有些昏暗的地方正聚集着五六个女子。 “那些人正在祷告。”香樱里停住脚步,靠近聪子耳边小声说道。 “真的?” 香樱里的话里带有某种神秘色彩,聪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全身打颤。 由于和那些女子隔得较远,而且对方又在树阴下,所以看得不很清楚,但是看得出来,她们都是上了岁数的人。称其中一位为老太婆也不为过。她们的衣着很粗糙有的穿着下摆很长的连衣裙,有的则穿宽大的罩衫,另外下身是在农村干活穿的劳动布裤子。 这些人看上去和普通老人没什么两样。看着这些人的模样,聪子想起了曾经预言马克贝斯(音译)未来的三个老太,不由感到有些害怕。 森林深处有石造的灶台,缕缕青烟从里面冒起。兴许那就是朝拜之地。巫婆们在那铺纸什么的,围着灶台坐着。其中有人叩拜时则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触到地面,有的则仰头合十而拜。也有的坐着什么动作也没有。 “你在这儿等一下。” 说着,香樱里迈着从容的步伐朝前走去,很大胆。可聪子心里很担心,害怕会出什么事。果不其然,巫女们一下子都回过头来看这个不速之客。显然她们是以一种责怪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来访者。 香樱里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在巫女们的背后停下后,面向灶台蹲了下来。巫女们以一种凶险的目光盯着香樱里,那架势像是要咒骂眼前这位擅自入侵者。看着眼前的情况,聪子一下子慌了神。 突然巫女们动了起来,一个个站了起来朝两旁退,留出了灶台正面的空间。接着,一个看来是首领模样的巫女说了声“请”,给香樱里腾出了地方。那样子,好像她们敬畏什么似的。 香樱里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存在似的,径直朝为自己腾出的地方走去。接着,慢慢地跪下来双手台十低下了头。 奇怪的是,周围的人也和香樱里做了同样的动作,一同开始祈祷。好像大家正在迎接一位年轻的祭司。 祈祷时间很长。没有任何言语,只有默默地祷告。不一会香樱里抬起了头。随后巫女们一个个都抬起了头。 香樱里结束祷告,开始对巫女们讲话。那样子好像是在询问什么事。巫女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地谈了起来。最后,最年长的巫女作为代表讲话。香樱里深深地施了一礼,站起来朝这边走。巫女们目送着香樱里,还不时地低头施礼。 “走吧。”香樱里直视着前方,并没有停下脚步。这种情况和在斋场御狱时一样,香樱里刚哭过,和斋场御狱一样,一个灵魂仍在那一带飘扬。 虽然香樱里在年龄上比自己小,但眼前的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给人一种刚毅凌然之感。 聪子想着想着,两人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香樱里回到车上时,泪水已干了。她又恢复了以前的神态。 “发生什么事啦?”车子开动时,聪子问道。 “她们都说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一个叫风间的人的灵魂。” “什么?”听到这话,聪子感到紧张得不行,但香樱里显得若无其事。 “那几个人里面没有人直接见到过,但她们听说,那城镇的巫女见到了似乎是风间这个人的灵魂。” “……”聪子没有反应,她不知这一切是否可信。 香樱里这边暂时不表。警察对巫女之类的话似乎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如果警方不信任香樱里的话,就不会带香樱里前往斋场御狱——当时的事现场去验证了。刚才那些巫女们表现出了对香樱里的非同一般的态度。她们对像自己女儿、孙女般大小的香樱里表现出如此尊敬的神情,真是非同寻常。聪子思考着。自己在远离冲绳的本土长大,对这些真是无法理解,也许在冲绳存在着一种另外的特别的世界。 “到与那城看看吧。”香樱里说。 “与那城在什么地方?” “石川市南面一些,从那向东就到了。与那城是个半岛,有一部分路伸向大海。” 虽然这么说,但聪子并不明白伸向大海的道路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么就和浅见一起去吧。他可比警方机灵。如果灵魂的说法是真的话,那就说明与案件有某种关联。我觉得最好和浅见商量一下怎么办。” “是啊,就这么说定了。” 不知怎的,一提起浅见的名字,香樱里的神情就变得开朗起来。 “难得来到总部,我们就去看国有冲绳纪念公园吧。” 1975年这里曾举办过国际海洋博览会,而后就在这里建造了公园。规模实在太大,所以也只能大致看看。 “我是在海洋博览会举办的第二年出生的。听说我父母还是因为海洋博览会认识的,而冲绳也借此次博览会完全改变了以往的模样。这里建成的度假村和众多的饭店宾馆都是为了开博览会才建的。” 纪念公园比预想的要大,但遗憾的是,游客很少。在周围乡村转转,也难得见到一个人。 聪子突然想起还没有给台里打电话。越坂部长曾吩咐过,一天至少给台里打两次电话。 “有什么发现?”越坂一接到电话便立即发问。拜访冲绳南部旅游协会,结识了比嘉、式香樱里以及去斋场御狱等情况昨天已经讲过了。后来,对了,关于昨晚宴会的事可不能详细说明。另外,关于撰稿人浅见,也因种种顾虑而未能说出口。 “现在,式香樱里带着我在今归仁城这个地方正在谈未能之类的事。但是,能否从这里查到线索现在还不知道。” “是吗?不用慌乱。你可以拜访一下琉球电视台的西崎。我这里也马上联系一下。” 平时,越坂讲话的口气总是那么严厉。但今天讲话很有人情味。 在海岸某家提供海鲜料理的西餐馆吃午饭时已经很迟,回到旅游协会时已是傍晚时分。“怎么样?”比嘉一见聪子便问。 “真开心,式香樱里带我去了今归仁城。” “噢,去了今归仁城啊。”比嘉朝香樱里看了看。 “有什么发现?” “见了六个巫婆,她们说,与那城的巫女见到了风间的幽灵。” “是吗?” 难道比嘉料想到她们去今归仁城?聪子见比嘉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反而感到吃惊了。 “巫婆的那些话,你信吗?”聪子见香樱里离开,偷偷地问比嘉。 “怎么说呢?半信半疑吧。但总比一无所知强吧。” 比嘉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有点事我想不通。”聪子便把巫女们见到香樱里所表现的情况说出来。 “这也许是她们见到香樱里就是‘圣母玛丽亚’的缘故吧。” 比嘉在随身带的便笺上写下“气质高雅”几个字。 “我不太明白。这是从与香樱里见面的一个巫女那儿听来的。在巫女圈子里也是有等级顺序的,多数是后天的,例如,通过修炼才掌握这种感觉灵魂存在的本领。其中,也有极少数是生来就具有这种奇特才能的,这就叫‘天生气度非凡’吧。香樱里就属于这种人。但香樱里自己从不承认。” “噢,是吗?……” 当时巫女们的敬畏的神情确实说明了这点。 不过,在冲绳一带,类似这样的故事、话题数不胜数。比如,占卜的世界就全是这类东西。宗教也如此。学问高深的僧侣,甚至有名的学者都会相信这类先祖灵魂的说法。或者是一副相信的神态。就连电视台也将心灵照片之类的当真实事情加以报道。 如果这一切都不存在,即便是闹着玩,也不至于有那么多人相信。在巫女世界里,如果百分之九九点九九是谎言、欺骗,那么剩下百分之〇点〇一也许是真实的。百分之〇点〇一这个比例,也就是一万人里只有一个人。再进一步讲,十万人里只有一个人,或者一百万人里只有一个人的话,就不能断言这世界绝对不存在超常者。 据悉,在冲绳自称为巫女的人很多。即便大多数是冒牌的,以冲绳人口为一百万来计算也有一百人。或者一百人中的一个人是“圣母玛丽亚”,这也丝毫不为怪。 聪子再次想起和香樱里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次。香樱里确实对聪子说过“你会到冲绳来的”这句预言。这不是偶然或者是出于某种巧合。她肯定是知道聪子会来冲绳。 香樱里回到会客室就注意到聪子以一种非同寻常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也许这眼神表明她已经开始认识真正的香樱里。 “听说浅见马上就来这里。”香樱里丝毫不在意聪子的目光仍然是一副快乐的口吻,可能是浅见的到来使得她高兴。 3 在明石屋饭店用过午餐后,浅见和牧田便决定去十年前式香樱里父母死亡的现场了解情况。浅见向牧田表示只要知道地点就行,他打算一个人去,但牧田说还是一一起去比较好。 “但是,你这么忙……” “哪里的话,现在又没什么大事发生。在傍晚送稿前回来就行了。再说,事发现场又没有记号,就浅见一人是搞不清楚的。” 牧田说得对。不管怎么说牧田这人性情很不错。 从冲绳汽车道到终点站许田,再穿过名护市,沿58号国道北上三十公里左右,有一个叫盐尾弯的湖泊。该地被列位冲绳八景之一,据说在江户末年,佩里曾来此游玩过,留下不少趣闻。 “真想去看看哪!”牧田不时地叹息道,只可惜没有时间。 从这里走岔道向西,朝东海岸方向开了不多久,便看到山脉直向大海延伸,断崖峭壁直插大海,这里就是当年的事发现场。这个拐弯处正好径直伸向大海。车子很可能就是从拐弯的一端坠人海中的。 这里和西海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西海岸因度假村等旅游开发而变得充满生机,而这一带海岸线却人迹罕至,几乎保持着大自然原有的状况。幸好有渔船发现,如果当时再延误一点的话,汽车将永远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而不可能被发现。 浅见听着牧田的讲述,一边在事发现场来回踱步,体味当时事故发生时的真实状态。打瞌睡或者方向盘操纵失误的话,是极有可能发生坠海事故的。 回到《每朝新闻》分社后,浅见看了十年前的报纸缩印版。 分局一直保存有十五年前的缩印版。再朝前的报纸则是用微型胶卷保存,要看的话必须到报社总部去才行。“为什么保存年限为十五年呢?”浅见问。 “这是杀人案件的有效期限。”牧田答道。 不一会工夫,浅见找到了当时的报道。浅见想起了香樱里说的“十年前的这个时候”这句话。报道时间是平城元年10月24日,当时,恩纳村西海岸附近海域因赤土流失而受污严重,严重破坏了当地的环境,这一事件当时是一片哗然。 浅见也记得当时这一事件。赤土会毁坏珊瑚,从而破坏冲绳的珊瑚礁——这一世界性财产。当时这成了全国上下议论不休的话题。 赤土流失的原因在恩纳村。由于在此建设城市模型的战斗训练,建设工程导致赤土流失,全国上下都要求终止此项目,报纸也是紧迫不舍地跟踪报道。 《夫妇开私家车坠海身亡原因是打瞌睡吗?》 23日下午2点左右,正在国头郡东村大泊桥附近海面航行的渔船,发现小汽车坠落大泊桥附近县道旁的海中,于是即刻向警方报告。名护警察署的搜查人员将车子打捞上来后发现,车里乘有一男一女二人,但已死亡。二人都是恩纳村人,式峰男,三十六岁,妻子贺津江,三十四岁。死因系落海身亡。 名护市警方认为,事故发生的原因可能是驾车的贺津江车速太快,或者打瞌睡、开小差等原因所致。事发现场处在急转弯地段,且道路一旁是悬崖。从22日夜到23日黎明这段事故发生的时间段来看,当时这一带曾降过暴雨,从而使道路变得容易打滑。 据两人的女儿香樱里(十二岁)讲,夫妇俩是22日早晨开车去该县北部的边护岬并计划当天回来的。看来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事故。香樱里因为当时或许不适才没有参加此次短途旅行。 当时报道的内容就是这些,另外,还有当时被拖车拉上来的汽车的照片。当然式香樱里所预言的话报纸上只字未提。然而,不去的理由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这一解释也让人难以信服。丢下身体不适的女儿,而两人独自去享受旅行的乐趣,作为父母能忍心这样吗?还是香樱里说的话具有说服力,香樱里预感到要出事,而其父母根本听不进去,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式夫妇气得丢下香樱里独自开车去了。 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么香樱里的“预感”就是灵验了。进一步分析,假如其预言是正确的,那么事故的发生不是由于超速或思想开小差所致,而是对面有车冒失驾驶导致事故的发生,这才是直接原因。仅从报道便十分清楚,警方对这一点未作详细调查。 为慎重起见,浅见又调查了以后几天的报道,有关此次事故有一篇社论,不过也只是讲了事故如此频繁发生令人担忧之类的话,没有更多可了解的内容。总之,当时报纸的重点是关于“反对训练设施建设工程”的种种话题。 此间,受那霸防卫设施局的请求,冲绳县警察机动自卫队出面协调迁移居民,美军则出动了数十辆车帮助搬运建材。对此,恩纳村、名护以及石川等周边的市町村皆发动游行,极力反对,同时又上书国会,举行了规模巨大的阻止搬迁行动。对于居民的反对行动,不仅机动自卫队出动,周围附近的警署也投入了相当的人力,加强防备。这样看来。当时警方被基地问题牵扯了太多的精力,而没有对此交通事故的前因后果做认真的调查。 总之,目前无法解开事故的真相。也就无法证实香樱里的预言真实与否。浅见无奈地得出目前的结论。 就在浅见这么想的时候,牧田过来说,式香樱里打电话来找他。 “现在,琵琶湖电视台的汤本小姐也在,她问你要不要来一趟旅游协会,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去。”浅见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我想你会去的,就这么跟她说了。奇怪的是,她怎么知道你在这儿呢?难道她真是通灵女,也说不定啊。” “哈哈哈,不是通灵女也会知道的,在冲绳这地方,除了《每朝新闻》分社以外,我没地方可去。你也一起去吧。” “不,我有稿件要送,就去不成了。浅见,明石屋饭店的那件事,你还得给我保密啊。” 牧田再次叮嘱。他想紧跟着浅见,以防他泄漏消息。 “放心吧,我这人从不违背自己的诺言。” 浅见苦笑一下说道,话虽这么说,这也不可能永远隐瞒警方,警方现在调查到什么程度了?如果毫无进展的话,那么明石屋饭店的见闻可能是极其严重的线索。如果最后被判定隐瞒证据,妨碍公务,情况就严重了。 一到旅游协会,比嘉就很快发现了浅见并迎了上来。比嘉将浅见领进会客室,同时对昨晚的事表示感谢,聪子和香樱里都在会客室,一见浅见,两人都站了起来。 “昨晚真是麻烦你了。”先讲话的是聪子,头埋得很低。“我,我一点都记不清了,一定很狼狈吧。” “哪里的话,你只是喝醉了。” “啊,真只是这样吗?”聪子脸红了。 见聪子看着自己,浅见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我并不是出于恶意这么说的。至少去你房间这段路上,聪子小姐还是挺清醒的,当然你进门以后我就不清楚了。” “那么,你没有进房间?” “哈哈哈,这还用说吗?那样做不是太过分了吗?” 浅见笑了。真实情况是浅见一直把她抱进了房间,将她放到床上后才离开的。此时,若有些什么想法,兴许会做出什么事来。当然浅见不是这种人。 “太好啦。” 聪子这才松了口气。不知什么原因,香樱里也表露出同样的神情。 “今天我带汤本去了趟今归仁城。”香樱里说。 “是吗?听说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有时间的话,我也想去。” “在那儿见到了六个巫女。” “噢……” 浅见感觉到香樱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端正了姿势。果然,与那城的巫女说她们见到了风间了的灵魂。事情听来很玄。但经香樱里这么一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这事真有吗? “所以,我想去一趟与那城,汤本提议浅见也一起去。” “是的。”聪子在一旁说道。 “浅见比我聪明,我觉得还是浅见一道去比较好。” “不胜荣幸。谢谢大家想到我。我一定和你们一起去,马上就去吗?” “不,还不行。” “现在去的话,到那里天就黑了。有的巫女讨厌晚上有人来访,有的巫女则把黑夜作为私人时间支配,非常珍惜。” “那么就明天白天去吧。” 大家定好出发时间,浅见、聪子准备各自回自己的房间。 “浅见今晚有什么打算?”聪子问道。 “目前还没有计划。” “我要见琉球电视台的人,有时候需要摄像机,想麻烦你一下,一起去好吗?” “琉球电视台的哪位?”比嘉问道。 “西崎。” “啊,是西崎里志,我对他很熟,香樱里也挺熟悉的吧?” “是啊。”香樱里点了点头。 “熟悉谈不上,应该说他曾帮过我忙。” “给你们带路怎么样?我没时间,就香樱里去吧,反正后面也没什么事。” “好吧。” 聪子于是和西崎联系,说好晚饭由对方请客。 “那样不好吧。”浅见说。 “有什么要紧?”比嘉笑了。 “对方有的是钱。冲绳虽穷,但银行、电视台的那些官员们可不穷啊。”比嘉颇有些嫉妒地说。 浅见三人与琉球电视台的西崎在久半街的牛排店见面,这里距双方都比较近。店面很大,店里排列着几张舞台般大小的铁板桌子,每张桌前都有一位厨师为客人当场煮制牛排。这种用餐方式在东京较为少见。 西崎里志大约四十五六岁,看上去精神抖擞的。大概是这家饭店的常客,点起菜来动作十分利索。 据西崎讲,这一带牛排店很多。冲绳的牛排店是从美军统治时期发展起来的。在牛肉进出口自由之前,这里能买得到比内地便宜得多的牛肉。由于这一吸引,冲绳的游客特别多,回去时把牛肉装进冷冻箱作为礼物送人。 浅见、香樱里都要开车,所以二人都没有要度数高的酒。聪子也由于昨晚的缘故,没有表现出喝酒的欲望。“电视台的人不喝酒?这算什么?”在西崎的再三要求下,聪子只喝了点啤酒。 西崎,冲绳县南风原町人士,京都大学毕业进入大阪电视台,八年前又调到琉球分局。递给浅见的名片上写着“节目编制副主编”。 “在大阪时,我和越坂一直在一起。他和我都是搞新闻报道的,大家都干劲十足。有人说,两人都在中心广播电台工作很难有所作为,不如到当地什么小的电台做个干部,经人这么一说就离开了主台。不过,他是有点做过头了。” “做过头?什么意思?”浅见问。 “我的意思是他太卖力了。例如在采访冲绳基地问题上,他就过于偏向反对派一方——当地居民。报道原则上要掌握一种平衡。超过这个平衡点,在报道上就使冲绳陷入一个问题很难解决的境地。在基地存在与否的问题上也同样有个平衡,最好是基地从此不复存在。但是,有一部分人是依靠基地而生活的,他们不希望基地消失,如果这一点考虑不到,凭着个人的性格胡乱干下去可是不行的。越坂这人正义感极强,正因为如此,反而容易树敌。” “也就是说,场面话和真心话的问题。” “你这么一问,我还真是一时答不上来。” 龙虾、牛排,一道道菜端上来,桌上则觥筹交错,大家尽兴畅谈。 “说句实话,我正在减肥。”汤本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吃了不少。 “说得没错,但对冲绳所走过的历史必须有所理解。” 西崎继续发言。 “一句话,这叫‘冲绳的悲剧’,但当地人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痛处的复杂性。即便你出自善意说的话,也会有人说‘说什么呀,莫名其妙,不要说得好听’。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 “我好像明白了,但是,还是比较难懂。” “我出生在南风原町,那里曾是‘山丹部队’——原陆军医院所在地。山丹部队也真是不幸啊,居民的四成也就是四千人都死了,陆军医院的三千重伤病员则采取自杀的方式,真是悲剧啊。” 说到这,一向性格开朗的西崎神情也暗淡下来,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 “我是战后才出生的,那段记忆并不是捏造的,这已深深隐藏在我的脑海里。年轻时,为了使冲绳回归本土,我也曾大举义旗四处奔走。但是,希望变成现实后,真正的现实和你所希望的完全是两回事。政府权利是移交了,但基地仍然是原样,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汽车按左侧行驶。说句实话,县居民是非常失望的。再说,到现在已快三十年了,一点都没改变。不可思议的是,冲绳人对政府并没有持怀疑态度。 “兴许是冲绳人天生性格开朗吧。不,至少是看上去是这样的。特别是对本土日本人表现的就是这样。这可能是从江户到明治再到昭和这一系列历史的变迁中,所形成的一种文化吧。 “这么说,并不是讨厌本土的日本人。我想可能是冲绳人太老实了,包括我在内,都应该关爱他们。” 不一会,西崎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开朗的神情,并接着说:“我对冲绳县人的一些方言措词以及他们的思想非常了解。越坂太过于正直。我想,他在冲绳采访已体会到了这种挫折感。不知浅见知不知道,政府在这里建造以恩纳村为中心的城市型战斗训练设施工事,而很多民众抗议反对,要求取消这次工程,该工程还导致赤土流失,污染了环境。越坂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采访中去,但与城市无缘,他再也不想到这儿。他接受调动到琵琶湖电视台工作,可能是发生了以上事情的缘故。” 冲绳的历史如何暂且不说。有关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的话题也不是浅见关心的话题。汤本聪子很入神地听西崎的谈论。“唉……”讲完后西崎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越坂是这样的人,听说他很任性,总使部下为难。” “哈哈哈,这与真正的越坂不太相符吧。不过,也许越坂他变了。就说最近死去的‘真相社’的风间吧,过去比我们还左,做起事来非常认真。” “是吗?”浅见忍不住发问。 “是啊。风间在采访冲绳基地斗争问题时就极其严肃认真。干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事。也许这接近他的本性,他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呢?真是太不幸了。”西崎再次低沉下来,“啊,不行不行。这些话题太消沉了。不谈这些了。说说浅见你吧,你还没有结婚吧?” “是,还没有……” “难怪从你身上感觉不到家庭的气息,对女人的关心好像没有。但没有什么遗憾的。一个人生活是最自在的。不过,还是最好娶个老婆。比如说,式香樱里小姐吧,你觉得怎么样?这孩子虽然日常生活知识欠缺了点,但是却是个奇才啊,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本领。” “说什么呢?西崎,汤本小姐也在这啊。” 式香樱里嘴中正吃着肉,听到这慌忙表示抗议。 “对对,汤本小姐和浅见先生看来很般配的。没有什么嘛,只是谈谈而已,你也看到了。香樱里很可爱,但是由于她那非凡的能力,冲绳的男子好像都避而远之。她的本领……” “啊,这个,我多少知道一些。” “是这样啊!你们时间还长着呢。我想,她应该到东京,在广阔的世界里飞翔才对。我这么说,比嘉可能不高兴吧。他一直做这个孩子的监护人。香樱里从中学时代就一直是比嘉照顾的。” 也就是从香樱里父母出事以后开始的。浅见想。 “想起来了。那一阵子在彦根搞布古茶会。据说香樱里表演得很不错,是吧?”西崎转向聪子问道。 “是啊,非常成功。我们的电视台也播放了,啊,对啊,那个人看了电视才来冲绳的吧。” “好像是,但问题是风间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我想,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要见香樱里才特地来冲绳的吧。” 西崎自言自语道。也许喝得太猛了,醉意上来了话讲得特别多。 “那个电视节目……”浅见朝聪子低语道,“我能看一下吗?” “行,回到台里什么时候都行,对啦,警方这里好像也有一份拷贝。” “警方那里?有点不好办,如果台里能送来就好了。” “懂了,等一下!我给部长通个电话。他应该还在台里。” 聪子看了看表,从包里拿出手机朝门口走去。不一会工夫,聪子就满脸失望地回来了。 “真奇怪,部长一开始话讲得倒好听,刚才他说,中途录像拿出来不太方便。” “为什么?” “他问我拿出去干什么,我说,一位叫浅见的撰稿人想看一下,结果就不行了。撰稿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商业对手。” “商业对手?没这么严重吧。” 浅见笑了,他觉得有一种上当的感觉。越坂不愿把录像带外借,其原因可能并不是由于什么撰稿人,而是对浅见这个名字有所顾虑。滋贺县也有过浅见神勇的记载(《琵琶湖周航杀人歌》参照)。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产生了防备,也未可知。 “改日去琵琶湖电视台拜访。请转告部长。” “什么?为了这个就特地跑一趟大津?真是对不起。” “不要紧。我也想去见一下部长。” “是吗?那么,我回去时,我们就一起去吧。刚才部长在电话里也说了,如果处理得差不多的话就早点回去。” “可是,采访刚刚开始,你就要……” “是这样。部长这人性情不定。也许他认为,把事情交给我这个毛手毛脚的女孩,不可能有什么希望。” 看着两人谈得如此有趣,西崎发话了:“越坂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们这里要是采访什么的,总是备有摄像机的。既然来了,回去总得有点收获才行。” 浅见、西崎对此都感到困惑。 4 第二天的朝刊,只有一家报纸登载了有关风间了事件的追踪报道——《每朝新闻》。该报以大标题打出“斋场御狱杀人事件又有新发现”。 看来牧田一边紧跟着浅见,一边吩咐手下悄悄进行,以便别的报纸来不及在早报发表。这么一来,警方有了新的线索,又可以展开调查了。 10点。浅见和聪子在大厅会合,一起去了饭店。看来台风正在逼近,天空的云彩飘动得非常快。但眼下还有太阳,一时半会下不起雨来。 到了旅游协会,式香樱里正在楼前等候。式香樱里今天是一身轻快的打扮,只见她上身穿米色的背心外罩,印有动物图案的羊毛衫,下身是深红色的短裤。 一直坐在助手席位上的聪子也许被式香樱里今天的打扮所吸引,她也坐到后座上,两人并排坐在一起。 她们先查地图,搞清了具体的位置。 与那城位于冲绳岛中部。从具志川市向东南方向突出的胜连半岛北部的一半便是与那城,与那城的背后——半岛的南半部分就是胜连镇。 渔角东北为平安座岛、宫城岛、伊计岛,三岛连在一起,这三个岛屿都位于与那城管制区域。以前这几个岛都是孤岛,后来从海角中部与距离最短的平安座岛之间建成了海中通道,而平安半岛与前面的官城岛之间创建了现在的石油储备基地,与伊计岛之间也建起了桥梁。 “海中通道”,正如这名字所表述的,不是建成的桥梁而是将珊瑚礁所围成的浅海填起来所建成的道路,全长四点七公里,非常了不起的海中通道。道路两旁当然仍是大海。在建成道路以前,每当退潮的时候,人就可以在这里步行通过,卡车也可以从这里直达岛上。战后,美军和日本要在平安座岛建造石油基地,这样便建成了海中通道。 在没有通道以前,这里附近沿海的渔业非常兴隆。但是,道路建成以后,这里被切断,北侧的金武湾几乎成了封闭状态的海域,加上土矿填海,自然环境一改往日的面貌,突然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特别是渔业遭到了致命的打击。 这些暂时不谈。海中通道的建成给生活在岛上的人们带来了便利,另外,来自石油公司的税收也增加了镇里的财政收入,这些都是事实。 “我们就进去一趟吧。” 式香樱里极力推荐,仅仅在海中通道上跑跑就很有意思。三个岛中最前面的伊计岛有两处海滩和一些旅游设施,不但当地人,就连从本土来的游客也非常钟情于此。 与那岛的政府办公点设在海中通道的最末端一带。可能是刚刚建成的缘故,办公楼高大而漂亮;旅游科的人听说问的是巫女,马上就说大概是金城龟吧。据介绍,金城龟现年七十八岁左右,在这一带无人不知。 离金城家还挺远,而且必须走过一段长长的窄道,所以大家只好把车子停在镇政府。路很窄,称其为通道更合适。 一路上,随时都可以看到立着的小石碑,上写“石敢当”。好像在其他什么地方也多次见到过。“这是什么?”浅见问。“这就叫石敢当。”香樱里说。 “是除妖魔的保护符。听说恶魔走路的时候不喜欢拐弯抹角,大凡他们能去的地方,都是直走的。所以,如果谁家的门正好在丁子路口的话,如果不想让恶魔再往前走的话,就立一个‘石敢当’的石碑。意思是说‘切勿再往前走’。这与‘凯撒降魔’是一个意思吧。” 这么看来,冲绳是一个充满信仰的岛屿。浅见对这些根本就不相信,他觉得这个岛屿应该称为“迷信岛”。各地的御狱也是同样的意思,巫女在这里叩拜,普通老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本地有四国八十八名刹巡游的风俗,但是这限于一小部分人,而且其中常常带有以旅游为目的的游客。 当然,“水子地狱”这一信仰在日本是根深蒂固的。这种适应人性弱点的信仰看来到处都存在。 金城龟的住宅是一座平房,房屋的四周是砌成的围墙。房屋不大,且有些陈旧,屋顶的瓦片间长满了杂草,屋顶同样塑有凯撒的雕像。 “龟老太是一个人住。”镇政府的人这么说。屋里静静的,窗户和门都开着,好像里面没有人。 “请问,有人在家吗?”浅见在门外问道。 “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声音。 接着过了好几分钟,里面的门开了,一位黑色面容,满脸皱纹身材矮小的老人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农村妇女穿的那种罩衣也是皱巴巴的。颈部以及手腕、脚部裸露着,满是皱纹,肤色也很黑。给人的感觉生来皮肤就黑,并不是由于日晒造成的。 “打扰您了,有事想请教一下。” 对方在里面很远的地方站着,从她笔直站着的姿势看,身体还很健康。 “是这样的,我是从金归仁城的几个老婆婆那里听来的,说金城老人最近曾见到一个叫风间的人的灵魂。” 看样子老人并不想过来,于是浅见又提高了嗓门。 金城龟似乎觉得很烦,连连摆手。 “不知道,回去吧。” 说着就要往里走,突然间看到浅见身边的香樱里。 转眼间,龟老太的态度大变,说:“哎呀,这……”老太抬起头,极其敬畏地向门前走来。 “小姐您……” 接下来她对香樱里说了一些什么,谁也不知道。浅见见此情形,换了个位置,让香樱里站到前面。看来,交涉任务最好交给香樱里。 金城龟的话到底讲的是什么意思,浅见是丝毫没有听懂,好像是说“请进”。香樱里说“在这儿就行”。后来好像就重复了浅见的问题。由于谈话中冲绳的方言用得太多,浅见和聪子觉得自己好像身在国外一般。 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不一会,香樱里转过来问:“还有其他什么要问的吗?” 经香樱里这么一问,由于大家不知要谈的到底是什么方面的内容,所以无法回答。 “是打听风间的灵魂是在哪里听说的,是吗?” “是的,不但是地点,当时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这么讲足够了,谢谢。”浅见对龟老太表示感谢。 “是一种什么情况?”一出门,浅见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金城龟和风间的灵魂相遇的时间是在傍晚的5点左右,是在从中城到普天间宫的途中隧道中见到的。 “普天间宫就在基地北面,我也不太清楚,这个宫殿很有历史,从琉球王朝时代就存在了,是迎请熊野权现的地方。金城龟在中城城膜拜祷告后,正要到普天间宫去参拜。就在她在隧道中走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话:‘就在这死吗?’” “到那去看看吧!”浅见大踏步走向汽车。 中城城是早在琉球王朝成立以前,是琉球战国时代的英雄——护佐丸的居住地。 在所有冲绳的城堡中,中城城是保存状况最好的城池。现在已经被指定为国家级历史文物,冲绳是游览胜地。从城址公园上面往下看,中城湾一带尽收眼底,风景很美,但是由于没有道路通向那里,浅见只好继续往前开车。 从与那城镇金城龟家到中城城之间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据龟老太说,她就是步行走去的。这肯定花了不少时间。“这么大年纪?”浅见说,“这在冲绳是很普通的事。”香樱里若无其事地说道。对巫女来说,这点距离看来纯属家常便饭。 从中城城北部往西有条路,路况并不好,但好歹用柏油铺过。不一会,车子开到隧道前。 “是这里吗?”进入隧道后,浅见放慢了车速。 香樱里独自一个人下车,虽说是隧道,但是长度也只有五十米左右。看来平时这里不怎么用,没有一辆车从这里经过。 “真冷!”香樱里站在隧道中央,双手抱着,身体有些发抖。隧道里虽然比外面凉爽,但是把车的门窗都打开也并不怎么感到冷。难道香樱里感觉到阴灵了? 香樱里立即回到浅见助手席上。“走吧。”她身体在打颤,神情好像凝固了。浅见立即把车子开出了隧道。 “浅见,抱住我!”车一停,香樱里便把身子靠向了浅见。浅见伸出左手搂住香樱里的肩膀。香樱里的身体透出一种因恐惧而产生的紧迫感,浅见此时无法顾及后座的聪子。 香樱里的身体如冰一般寒冷。浅见很自然的又伸出右手,将其搂在怀中。香樱里就这么将头埋在浅见的怀里。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聪子也不在场的话,接下来两人一定有更加亲昵的举动。但是,现在并不是享受那份惬意的时候。 两人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相拥着,大约有五六分钟时间。不久香樱里脸上有了血色,身体也暖和了许多。 “谢谢!” 缓过神来的香樱里起身道谢。她重新坐好,似乎因为刚才浅见抱着自己而深感羞愧。 “不要紧吧?”浅见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道。 “已经没什么了,可我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 “你发现了什么?” “我想,我碰到那个灵魂了,这是一个悲痛感极强的灵魂。金城龟所听到的声音一定是这个灵魂发出来的。金城龟经过这里时,就在其灵魂出壳的瞬间碰上了。” “灵魂出壳?” “灵魂从身体里掉出来的意思。我想,就在这瞬间发出了‘就在这死吗?’这一声叹息的声音。现在仍能感受到那种哀怨。” “那是风间的灵魂?” “不可能有其他人。” “这么说,风间是在隧道中被杀的?” 浅见回头朝隧道的阴暗处看了看。很可怕,但感觉不到被杀的真实感。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为什么会从这里到斋场御狱呢?真让人费解。 浅见私下想。并不是就轻易相信巫女的所谓的“证词”。只是,刚才金城龟见到香樱里的时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仅从这一点来看,也不能说完全是欺骗。“原因不明。”香樱里突然来了一句。 “为什么会这样发生呢?但是,却能听得见。”言语中夹杂着悲伤的语调,简直就是看透自己的心思似的。 “金城龟从那边过的时候,叹息声从头顶传来,就像冷冰冰的水流下来似的。关于这一点我非常理解。” “从头顶?” 浅见回头朝隧道上方看去。这时他注意到,在开车进隧道的时候觉得隧道的高度很低,实际上并非如此。上面有冲绳汽车道,现在过来时是从隧道下面穿过。 “也许这一情况我们没有考虑到。风间是在隧道上方的冲绳汽车道上死的。” “哎!”香樱里吃惊的往上看。 “啊,是呀,可能是这样。在冲绳汽车道上发生了事故?” “不,不对,风间是死于毒药。可能是在行车途中,在车中死去的,接着就朝斋场御狱的方向。” “是说从北向南?” “很有可能。这么一来,弃尸的地方一时不好找。于是就选择了斋场御狱,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北部山地,弃尸的场所隐蔽,而南部都给开发了,找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实在太难。” “是呀,确实是这样。” 目前,好像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那么,第一犯罪现场在哪里呢?” “是呀,太难找了。冲绳四分之三以上的地方都处于从这里往北的方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聪子说道。 浅见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路线图。 仅冲绳汽车道的出人口就有“冲绳南”、“冲绳北”、“石川”、“屋嘉”、“金武”、“宜野座”、“许田”几处,再往前就是名护市到北部半岛,接着就是广阔的山林地带。当然,恩纳村也在北部。 第四章 运自北方的尸体 1 山原地带是日本野生秧鸡的栖息地,冲绳县北部的常绿林丘陵带地域广阔,森林密布。这里在战前几乎没有得到开发。冲绳战役期间,这里作为安全区,老百姓和部队全部被疏散。 从冲绳半岛什么地方起划分为山原地带,至今没有定论。目前的总体感觉是名护市北部更远的地带。一直以来,似乎将国头郡以北称为“山原”。国头郡在读谷村的北部——同时也在思纳村和金城镇的北部。 山原这名称读来便有一种贬低的感觉,其实意思就是和大城市相比,这些地带都是农村。 18世纪,琉球名人,一位叫“恩纳锅”的女子在歌中所唱的那样“山原生活里没有差枕”。所谓“差枕”,是指大城市上流社会所使用的枕头。歌中的意思就是“山原的风俗里没有差枕这种东西”。由此可见,在恩纳锅生活的时代,恩纳村被认为属于山原地带的。 如今的恩纳村,休闲度假饭店鳞次栉比,丝毫也没有山原那一印象。推土机正在忙碌着,一步步逼近秧鸡栖息的森林地带。 包括山原在内,冲绳县中部以北的广大区域暂且定为第一犯罪现场,但如何锁定某一特定场所却毫无线索,浅见觉得自己陷入困境,而且,现在只是假定,犯罪现场在中城隧道以北的某个地方,凶犯再用车子将风间运往南方。 另外,是否应该相信金城龟和式香樱里所谓的通灵能力。隧道中的强冷空气(或者说是阴灵),可能正好就是隧道中的冷空气而已,冷空气总是从上往下吹的。 只是,正如聪子在今归仁城,浅见在金龟城那里所看到的那样,尽管是初次见面,但巫女们对比自己年龄低得多的式香樱里非常敬畏,这些依照常识是无法解释的。关于这一点,比嘉的解释是巫女们是对式香樱里的“天生高贵”产生了敬畏之情。巫女们能感受到这种“高贵”,这也让人无法理解。 通过目前“侦察”,只有一件事使大家受到启发,即装着风间尸体的车子是从北向南开的。 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冲绳的地理位置就会明白,中城以南,即冲绳中南部地区几乎被开发殆尽。要寻找适合抛尸的地点实在很难。选择斋场御狱说明犯人对该地地理情况很了解,而且判断准确。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风间在被运到冲绳汽车道的中城附近途中已经死亡。可以肯定,第一犯罪现场是在中城以北。如果方向正好相反的话,犯人肯定选择在广阔的山原森林中抛下风间的尸体。 在途中路边的饭店用完简单的快餐,下午2点钟浅见一行回到了那坝。送走香樱里,浅见顺路去旅游协会。比嘉不在。 于是,浅见和聪子两人先回饭店。 “下面有什么打算?”聪子问道。 “稍微休息一下,再去一趟警察局。” “是协助警方调查吗?” “当然啦。警方一直认为是自杀,所以调查毫无进展。而且,将所了解的情况向警方报告也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那是,不过我觉得说也是白说。首先,警方会相信金城龟和式香樱里的话吗?前天,香樱里还说在斋场御狱感觉不到被害者的阴灵,杀人场所另有别的地方,可警方根本就不理她。” “也许会是同样的态度。这个暂时不谈。风间可能是被人用车从冲绳汽车道由北向南运来的,这一点警方不应该没有想到。汽车道沿线各处设有监视设备,也许能看到该时间段通过车辆的情况。这事也只能由警方来做了。” “这么听来,浅见好像是在利用警方啊?” “哪里的话,说到底是一个普通市民协助警方办案罢 浅见身上冒出冷汗,虽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正如聪子所说的那样,自己兴许就是在利用警方。 “浅见,越了解你就越觉得你这个人不简单。” “我?” “还有谁?刚才式香樱里要求你抱她的时候,你表现得如此镇定,这和你的外表完全不一样,看来你在对待女人方面就是驾轻就熟。” “说什么呢?”浅见提高嗓门,手中的方向盘也左右摇晃了一下。 “事情来得突然,而且,当时式香樱里又是那种情况,我也只好那么做了,男人真是可怜呀。再说前天晚上吧,我把汤本小姐你抱到床上。” 说到这,浅见突然把话题打住。 “什么?把我抱到床上?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说只把我送到门口吗?不!难道你帮我脱衣服了?” “我帮你脱?说什么呢?不要开玩笑,我可不干那种事!” “那种事!什么事?你说得太过分了,真羞死人了。” “过分的不是我。我可什么也没有做过!” “也是,看人怎么想了,可到了这个份上,什么都没有做就一走了之,我不是女人吗?在浅见看来,我是一个没有魅力的女人,是吗?” “惨了。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只是想尽力保持绅士风度,想不到你会指责我,如果是这样,如果这样,还不如当时就索性……” “索性什么?你想怎么做?” “不,这只是说说而已。你就当没有听见。” “好,就当我没有听见。但是,以后你得把我当女人好好对待。” “当然,对女性百分百的尊敬。” “尊敬到什么程度无所谓,应该怎么说呢?作为恋爱的对象,结婚的对象来对待。” “什么?这个啊?这个!!这个当然也包含在内。” “那么这个第三者?哈哈,到底还是不行,有香樱里这么强的对手在,我是不行了。” “你这么说真让人吃惊。怎么又出了个香樱里呢?她还是个孩子。比我小多了。” “撒谎。什么孩子?胸部都比我……不,不是这个意思,比起我来她更像一个成熟的女人。而且,又那么主动。像那种投怀送抱的事我可做不来。” “所以说,她才是个孩子。她并没有意识到我是个男人,所以才毫无顾忌。成年女子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不会吧,这么说,我也……” 双方的交谈中夹杂着些不愉快的味道。不一会儿车开到饭店,车子停好后,两人约定三十分钟后在大厅会合。 进入宽敞的套房,浅见这才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没有想到汤本聪子对自己是如此的主动。不,这是一种进攻?也极有可能是在戏弄我,这一点不能不考虑到。 电视台的人,交际面太广。兴许对恶意游戏这些事很擅长。他们泛舟于琵琶湖上,生活是何等的逍遥自在。而自己呢,想到这里浅见不由得觉得有一丝寂寞之情涌上心头。虽然现在两人时常接触,一旦案件告破,那还不是分道扬镰,天各一方,行同路人吗? 浅见给《每朝新闻》分社的牧田社长打了电话,询问案件调查的进展情况。 “警方对提供的线索很感兴趣。看来用不了多久,明石屋饭店那边就会出现非常有趣的结果了。正像浅见你说的,叫老板娘把那些赊账人的名单一一写出来。这一招果然有效,在赊账人的里面,有的我们就认识。从记录来看,多数是从本土只身来到冲绳的。就连本地人对天天吃冲绳菜都受不了。下面就是从道出的名字中一个一个地加以确认。和‘真相社’的风间社长联系并和他见面的这个人肯定在这里面。” “那个名单里有没有一个叫西崎的人,他是琉球电视台的。” “有的有的,浅见也认识他?” “是的,昨天晚上刚见面。” “那么,这人有什么可疑吗?” “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我只是问问而已。” “不过,西崎与‘真相社’的风间之间,彼此可能认识呀。” “好像是这样。据说,在风间还是个很正派的新闻记者时,就恩纳村美军基地造成的公害问题,他曾做过采访工作。” “对,对,就是那个‘赤土’事件。这我也听谁说过,如此说来,西崎可能也知道些什么。还有,他在明石屋饭店赊账吃饭这一点很可疑。” “赊账吃饭就是可疑人选的话,那牧田你不也是有这个资格吗?” “什么?哈哈,这么说倒也是。那就这样吧。”说着就要挂电话。 “啊,等一下”,浅见忙说。“为慎重起见,我还想问一下。风间绝对不是明石屋饭店的常客,对吧?” “不是。至少我在明石屋饭店就没有见过他。风间在冲绳呆的时候并不长。他可能到明石屋饭店吃过饭,但只能是偶尔而已。要不然,老板娘不可能记不住他的长相。大概,他与从东京来的各报社的记者有不同的地方,他兴许是住在老百姓家里。还有,他对冲绳菜肴也没有什么意见是吧?” 浅见放下电话,一种模糊的想法便在脑中产生,错觉?深思的错误?总之,茫然地似乎发现什么。但是,这到底是什么?一时又难以认定。 不知不觉中三十分钟过去。浅见连忙下楼朝大厅走去。大厅里有些混乱,可能有什么团队到了。汤本聪子一脸无所依托似的神情坐在那儿。从侧面看给人一种寂寞孤独的感觉,先前那种活泼好动的神情一下没了踪影。 “明天我回滋贺。”一见到浅见,聪子便以一种哀怨的目光说道。“部长到底还是叫我回去了。” “是吗?那我明天也去。” “哎?真的吗?” 聪子脸上一下洋溢着喜悦的神情。 “真的。我以前说过,和你一起去一趟你所在的电视台。你等一下。” 浅见走向前台,要求先取消接下来几天的食宿,但时间不长,很快就回来。服务员愉快地接受了浅见的请求。冲绳的旅馆饭店在淡季时彼此竞争相当激烈,经营不容乐观。 2 斋场御狱的杀人事件由那原警署处理。与那原警署在与那镇,与斋场御狱处在知念村之间,中间夹着一个海湾——中城湾,是靠近那霸的一个海边小镇。同时,在冲绳以“与那”命名的地名,人名很多。如“与那”、“与那川”、“与那城”、“与那高坡”、“与那田川”、“与那堂”、“与那良”等等。 与那原人口一万五千人左右,战后不久就建为石油基地,目前作为那霸市的住宅区正积极地进行着住宅建设,充满活力。 在这之前,与那原海岸一带有着美丽的海滩。虽处冲绳海域,但这里却没有珊瑚礁,所以作为海水浴场一直受到人们的青睐,但是如今很多地带已被埋上土石,往日的情景已不复追寻。很多人为此叹息不已。 与那原警署办公楼很小,人员也不多。进门一侧应该贴有“杀人事件调查总部”几个字,但却没有,令人无法理解。 此行未先预约,突然造访。刑侦科大城部长表示欢迎聪子的到来。只是,当他注意到聪子后面还有男的时候,表情有些僵硬。 “我是自由撰稿人。” 浅见边自我介绍边将没有头衔的名片递上去。见此,对方一下子加强了提防。自由撰稿人是个不错的职业,只是和传媒有关的职业,对警方来说都如同天敌一般。“明天我就回滋贺了,所以今天来向你道别。”聪子低头说道。 “噢,要回去了,真是遗憾哪,那么你呢?” “我也一起回去。” “啊,是吗,那也好。” 听到这儿,大城一下子喜形于色。到底是什么令他开心呢? “那么,侦察进展情况怎么样?”浅见问道。 “嗯?不,什么侦察啊,才刚刚开始。不过,自杀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那么说,目前还没有设立杀人事件侦察总部?” “是的,今天基本认定是一起谋杀案,明日就准备在这里设立侦察总部。被害者的取证调查等工作从明天开始将进入正规化。” 进展缓慢虽不能说完全是冲绳的特征,但愿这种迟来的调查不会展示什么不良的后果。 “为什么自杀线索中断呢?不是有目击证人亲眼看到的吗?” “啊,是这样的。目击证人的话讲得含含糊糊。经过我们进一步追问发现,朝斋场御狱方向去的人是否就是风间,根本不能肯定。从检查的结果来看,按死亡时间推算,在目击者看到的那个时间,也许风间已经死了。在傍晚那个时间段,仍在那一段转悠的人,很可能就是凶犯。” “听说死亡推定时间是从下午4点到7点。” “不,据以后的调查,应该是从下午5点左右或者最迟6点,风间是在一个叫明石屋的饭店吃的午饭,从其胃中的食物推断出了以上时间。但目击证人说是下午6点半——天擦黑的时刻。这个时间,被害人应该是已经死亡了。” 浅见与聪子彼此看了对方一眼。与那城的金城龟感觉到隧道中的阴灵是在下午5点左右,确实是天黑之前。从时间上来看,与警方推算的死亡时间一致。 “我想说点事情,不知对警方有没有参考价值。” 浅见颇为客气地说道。于是,他把从金城龟那里听来的有关中城汽车道下隧道中的奇特的体验以及式香樱里的体验一一讲了出来。 “当然,大城部长,这些都是违背科学的东西,难以相信的,这个暂且不谈。我想说的是罪犯开的车子很有可能沿冲绳汽车道从北面开过来。摄像机是否拍下了这辆车,确认一下怎么样?” “嗯?大老远的把遗体从北方运到南方?会有这种事情吗?你不是本地人,你不知道。北方山区适合抛尸的地方多的是。倒是从南向北,将尸体抛在山林地带,反而能够理解。” “所以,我认为风间是在路途中死的。也许,凶犯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另外,凶犯毕竟身处南方只是因为中途出了什么事,万不得已,在没有足够时间前往北方山林地带的情况下,才选择了南面惟一的一个抛尸场所斋场御狱。当然,选择斋场御狱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例如,出于宗教方面的影响等等。” “哈哈,我说浅见你怎么问题问个没完,虽然这些问题问得很专业,警方在你面前可能都甘拜下风,不过你就放心地回东京吧,这些都交给警方处理。” “我是回去一趟,不过很快就回来。” “不,用不着回来啦,请你不要妨碍警方的调查。” “对不起,我还有事,失陪了。”大城愤怒离开。 “找警方根本就不行。”聪子回头看了看与那原警方办公楼,遗憾地说道。 “我们是特意来告诉他们一些对破案有利的线索的可是……” “哈哈哈,不要紧。警方虽然这么说,只是他们不服输而已,我想,我提到的那个汽车监视摄像问题,他们回头肯定会检查那些录像的,再说,他们也只有相信这个了。” “是吗?那他们也太不诚实了。如果他们真正接受你的提议,也该说一声谢谢才对呀!” “警方也是要面子的嘛。” 也许浅见想起了哥哥阳一郎,所以以一种维护的口气为警方说话。 接着,浅见不断回味着刚刚无意识讲到的“面子”猛然间他想到了冲绳人的“面子”问题。 游客为反对美军基地而斗争的支援者,还有那些新闻记者,包括自己在内,所有来到冲绳的本土日本人,是否考虑过冲绳人的“面子”问题呢? “冲绳属于日本,但又不是日本。”浅见想起离开东京前,哥哥阳一郎讲的这句忠告。 浅见陷入了深思。冲绳因战争而被破坏,基地问题等,与日本本土有着不同的背景形势,冲绳似乎有一种宿命论的观点。浅见来冲绳不久便发现了这一点,这种“也非日本”的冲绳与本土就是不一样。很明显,冲绳是一个充满着“异域文化特色”的地方。 执政者当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大多数国民也仅仅意识到了这一点,即冲绳县是庞儿岛前面的一个县。虽然这里以前在历史上曾是盛极一时的琉球王朝所在地,然而,这里与东北的鰕夷,九州的熊袭一样,只不过是跟大和政权相对抗的地方豪族而已。浅见也排除不了这种想法。 但是毕竟有差异。冲绳在一百年前是另一个国家。在政治形态和文化风格等方面和本土日本有着截然的不同。虽然在日本政府同化政策的推进过程中,政治经济形式都沿着中央政府的意向朝日本型转变,但其文化并没有改变。似乎“大和”的波涛再怎么奔涌而来,冲绳文化仍旧保持着她的风格——异文化的特色。 浅见发现在冲绳转悠的这些天里,所见到的寺院很少。不仅如此,他还没有亲眼看见一座真正的日本式的寺院。而那些充满着异域文化特色的冲绳所独有的坟墓倒是格外地引人注目。例如“龟甲墓”,其顶部的形状如同龟甲,占地四五十平方米,呈碉堡状,墓前左右两侧是用混凝土建成的围墙,围墙之间则为广场式的一大块漂亮的草地。葬礼之后或者在祭日那天,家人或者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朋友都会聚集在这里,举行祭奠活动。 这种排在同一家谱中,有着一定血缘关系的血缘意识,可以追溯到以前的数代家族。现今社会,三口之家不断增多,虽然每年都进行对先人的祭祀活动,但现代本上日本人是无法想像冲绳人那种根深蒂固的强烈的祖先崇拜意识。凯撒降魔塑像、石敢当以及冲绳巫女,这些象征着冲绳特有文化具有宗教特色的民俗,深深扎根于冲绳人日常生活中,具有极强的生命力。 饮食文化,戏剧表演都表现为异域的特点。除了三线这样的传统的乡土音乐外,这里还产生了风靡全球的音乐作品,如喜纳昌吉的《哈伊沙伊阿叔》、《花》、安室奈美惠所代表的才华横溢的影视作品也不断出口海外。所有这一切,无不发源于琉球文化——冲绳根文化。 本土日本人未能发现的就是,冲绳人对这种自身文化的强烈自豪感。在过去的历史中冲绳人经历了多次战争的伤痛体验。现在也仍然是日本最贫困的县之一。尽管这样,冲绳人对自己民族的强烈自豪感,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是软弱的本土日本人望尘莫及的。 泪流向何方 爱流向何方 所有流逝的 我将以鲜花迎接你 哭吧,笑吧 总有那么一天 鲜花将尽情怒放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鲜花盛开》 喜纳冒吉的这首歌里包含了冲绳人的悲伤和梦想。听到这首歌你似乎能洞察到冲绳人特有的微笑背后所隐含的秘密。 琉球电视台的西崎曾经说过,十年前的越坂在对冲绳美军城市型战斗训练施建工程反抗斗争一事进行过采访报道,但在采访过程中受到了极大的挫折。风间可能也是当时受挫者之一。 其挫折原因很微妙,大概存在于对冲绳人的难以理解上。这也可以理解为冲绳人性格的两面性。西崎是冲绳人,说这些话自然没有矛盾。但是,浅见觉得这种“难以理解”之源头则与冲绳人的“面子”有关。 然而,作为冲绳人,谁都不会这么说的。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真正重视面子的人,即使是涉及到面子问题,也不会轻易讲出口的。这种受到挫折后表现出来的外表,只是将这种复杂的微笑流露于口角,比蒙娜丽莎还要复杂。也许越坂没能体味到这种冲绳人所特有的情感表现方式。风间也是如此。西崎本人虽然是冲绳人,但他自己并未能真心洞察作为冲绳人的那种“难以理解”的一面。更何况越坂、风间二人所存在的文化和宗教信仰与冲绳截然不同,因为无法超越自己的理解程度而备感困惑,最后不得不离开这里,这些都无可厚非。 浅见在离开与那县警署的时候,又去知念村的斋场御狱转了转,先前他听说这里有一种叫饭匙情的毒蛇出没,所以非常害怕,后来才听说,白天这里是安全的。然而,这里仍然被恐怖的气氛所笼罩。 “难怪式香樱里感觉到阴灵的存在,我算明白了。” 浅见站在天然石洞似的御狱前,背后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这不仅仅是内外温差的问题。将尸体丢在斋场御狱看来并不是其惟一的目的。首先,这里较为开阔,来这里游玩的人也很多。显然,罪犯没有将尸体隐藏起来的意图。甚至可以认为,希望有人早点能发现尸体。这里没有什么可发现的线索,而站在这里所体味到的这种感觉兴许就是最大的收获。 当晚,浅见邀请比嘉和香樱里,在下榻的饭店的西餐厅用晚餐,为聪子送行。 “浅见回去后,还来冲绳吗?”香樱里不安地问道。 “啊,这和汤本的情况一样,你应该比我更明白的。” “哪里,我根本不知道。”香樱里伤感地摇摇头。 “肯定来的,用不着担心。” 没等浅见开口,聪子先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们台里说了,他们只要看到布古茶会的录像,我就可以回来了。” “那录像我那里也有一份拷贝。”比嘉说。 “是吗?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到,真是昏头了。” 聪子责怪自己的冒失。 “这么一来,浅见就用不着去了。”香樱里这下高兴了。 “不,我还是得去一趟琵琶湖电视台。已经约好要和汤本的上司越坂先生见面的。琉球电视台的西崎似乎对风间的事非常了解。他认为,越坂和风间之间也应该是认识的。” “可是,部长并不见得会说这些吧。对于这次杀人案,警方来电视台调查时,越坂部长可是只字未提啊。”聪子摇头说道。 “虽说都是搞新闻报道的,但是从业的人也是很多的。而且风间和我一样,是个自由撰稿人,也没有怎么接触过。但通过各方面的交谈总能发现或者想起一点什么。兴许就能了解到风间在冲绳有哪些熟人。” 说到这里,浅见猛然觉得胸口有一些阵痛。越坂真的不清楚是风间这个人吗? 只要是在新闻行业这个圈子里,对风间这个人的名字应该是知道的。更何况,两人对冲绳基地问题都进行过采访,而且又是同一时期,即使两个人谈不上来往密切,但擦肩而过总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如果说完全不知道的话,这里面真是有一点问题。浅见对越坂越发感到怀疑。 香樱里见浅见身体僵直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流露出极度忧虑的神情。浅见注意到香樱里的目光。慌忙动起刀叉继续切手中的牛排。 饭后,大家喝了一点咖啡,约好再次见面,比嘉和香樱里各自开车回去。浅见和聪子商定好明天出发的时间后,也各自回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电话响了。出人意料的是,电话是香樱里打来的。 “我在楼下大厅,能见你一面吗?” “好,我马上下来。” “不,我到你房间去。”语气很强硬。没等浅见回话,对方就挂电话了。浅见没有料到她刚走又折了回来,心情一下紧张起来。 没等浅见考虑如何来面对这个新情况,香樱里已经在外面敲门了。 房门一开,香樱里先诚惶诚恐般朝房间扫视了一番后才走了进来。“太好了。”香樱里确认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汤本在这里。” “怎么可能呢……”浅见顿时感到脸上发烫。“不可能有这种事的。” 浅见的话语里带着一些怒气。香樱里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把头低了下去。 “对不起,我刚才说话有些过分。” “哪里,你以确认没有而感到自豪吧?”浅见说话时的神情有些复杂。 浅见示意香樱里坐下,他把门开了一半后又回到座位上。香樱里突然站起来把门完全和上。浅见一下子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你突然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担心。” “担心什么?” “就是浅见你调查的这件案子啊。” “哎呀,这用不着担心,我这人危险的事是从来不做的。” “可是我觉得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可能要发生,很可怕。” “不幸的事情?什么事?” “不知道,总之很可怕,我很担心,浅见,你后面就不要再查下去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香樱里的双眼紧盯着自己,言语充满了关切。浅见觉得自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话挺吓人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呀?你是不是又听到什么或者见到什么了?或者,我要遭人杀害?” “不。” 浅见刚说到“遭人杀害”这句话的时候,香樱里便恐惧地战栗起来。这样一下来给人的感觉倒是浅见真的将遭人暗算了。 “不是这回事,总之,要发生可怕的可恶的事情。所以,我求你不要查了。” “但是,这不是说停就停的事情……” 话没有说完,香樱里站了起来。她绕过两人之间的小桌子,径直走到浅见面前,一下子扑到浅见的怀里。 “怎……你怎么啦?” 浅见条件反射般的一下抱住了香樱里。虽然和上次车中的情景有些相似,但这次是完全面对面地拥抱在一起。“她的胸脯比我丰满得多。”此时浅见一下想起了聪子说过的那句话。香樱里虽然看上去年龄尚小,然而胸部极为丰满。 “拜托你就住手吧。”香樱里在浅见耳边呢喃。一种和香水完全不同的芳香直冲浅见的鼻孔。 “明白了,明白了,你冷静……” 浅见像抱着婴儿似的,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说:“其他没有什么可做的事了吗?” “如果香樱里拜托的事情没有做到怎么办?”浅见独自思索着,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懦弱无能。 “啊……”香樱里叹了一口气,似乎要睡着了。“这种舒服的感觉真好,我希望永远都能这样……” 浅见对此表示赞同。两人相拥着,周围的一切都被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氛包围着。 先前那种全身的紧张情绪已被抛得无影无踪,仿佛两人都沉浸在、漂浮在充满芳香气息的空气里。 然而,实际也并没有多长时间。不一会香樱里站了起来,离开了浅见身边,与刚才不同的是,表情虽然很祥和,但是总给人一种寂寞之感。 香樱里没有坐回沙发,她向门口走去。她打开了房门,默默朝浅见低了一下头走了。那种感觉,好像是什么鬼魅无声无息离开似的。 浅见仍然坐在原处。他茫然地目送着香樱里离去。心里顿时觉得空荡荡的。 3 星期天,琵琶湖电视台显然很安静。报道部的那层楼空荡荡的,所有的座位都空着。越坂部长在这里等浅见的到来。 越坂部长见到浅见时会有什么反映?对此,聪子心存不安,上次在电话中一提到浅见,越坂便拒绝将录像带借出,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此次见面不容乐观。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聪子的想像,越坂一见到浅见便满面笑容,非常热情。两人交换名片,“久仰久仰。”越坂说。 聪子不知道怎么有些失望。浅见也觉得有些迷惑,对方怎么突然间像换了个人似的。“哪里哪里……”浅见很不喜欢这种客套。 越坂将浅见引进电视台职工专用办公室,在那里播放了布古茶会的录像。房间较小,灯光也有些昏暗。彼此就近坐着,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大家把目光一齐投向二十八英寸的电视画面。聪子觉得这里的气氛里有一种神秘而紧张的感觉,而浅见却全神贯注地看录像。 “真没劲。”聪子内心想着。 在聪子看来,布古茶会什么都不是,而初次看到这场景的浅见对此却充满了好奇。 最先出现在画面中央的是聪子。此时的聪子打扮得英姿勃勃。 “今天在彦根市的清凉山举行极为珍奇的布谷茶会由我来给大家作介绍。” 聪子话一说完,画面便转到整个清凉寺。 “好漂亮的寺院。”清凉寺的画面一出现,浅见便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这种感情表达真有点孩子气。 随后就是逐个播放茶会的盛况,介绍冲绳与井伊家的关系,举行布古茶会的主题等等。主持此次茶会的井伊家先代夫人在其致辞中表示,希望此次活动能加强冲绳与本土日本之间的联系,并希望世界的永久和平。“真是了不起的女性。”浅见不由得又发出了赞叹。不愧为皇家的贵裔,身材修长,仪态端庄,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 此时浅见的言语神情,简直好像希望对方能成为自己的恋人,充满了美好的憧憬。这不免让人觉得好笑。 在画面移到布古茶会场之前,通过聪子的解说使大家对布古茶会的大致情况有所了解。“布古茶会的迷人之处在于那充满光泽的白色水泡。你会欣赏到,这茶碗里好像盛有积雨云一般。”聪子把从比嘉那里听来的话现学现卖。 聪子介绍说,布古茶的形式以及“一朝一会”的精神和普通茶所体现的茶道精神没有什么两样,所不同的仅仅是“茶”的用料和茶具。会场中央备有茶具一套,另外通过预先放好的摄像机对布谷茶的泡制方法加以说明。 浅见一见那巨大的茶筷不由得“哎呀”地一惊,一看到气泡用的巨大的茶钵时又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感叹。茶在钵中一搅拌,果然,一股如积雨云般的水泡一下子膨胀起来,“真有意思。”浅见见此情景非常地高兴。像浅见这样欣赏布古茶道的一定不多。 布谷茶会的参观者都是女性。负责沏茶的是一位叫森缘的中年妇女。摄像机镜头主要是森缘女士以及正中的制茶过程。当然摄像师也想拍摄其背后那些年轻的姑娘,他们穿着华丽的红色衣裳,面施粉黛,仪态端庄,在电视里越发显得年轻貌美。这些姑娘的主要任务是等候在森缘旁边,待布谷茶沏好以后端给在座的客人。 “啊,式香樱里。” 浅见见式香樱里出现在录像里,一下子高兴地叫了起来。摄像师也把镜头紧紧地盯住香樱里,观众这下可大饱眼福了。 “呀,旁边的那位不是比嘉吗?” 浅见指着画面说。茶座后面一位身着冲绳乡村服饰的男子正蜷缩坐着。 “没有错,是比嘉。浅见你眼睛可真尖呀。” 摄像机的镜头主要集中在会场中心地带,加上摄像师不时地调整镜头,所以聪子没有注意到比嘉。 “这些女士中就他一个男子,真是让人有点……” 所用的茶为布谷茶,除这一点外,茶会本身也和其他茶会一样进行。本来此次茶会举行的基调就是以朴实自然为主。 茶会结束以后,采访了一些参观者,问他们的感觉如何。基本评价是“味道很好”也许只是一种外交式的解答罢了。聪子的感觉如何呢?说句实话,并没有感觉到味道有什么特别的。仅仅觉得对身体不错。实际上,这种茶好像具有某种药效。 画面最后终于移到对香樱里的个人采访上。画面从身穿红色服装的香樱里坐在特别准备的座位上开始。这个采访过程,香樱里总是时不时地眼睛朝下看。从画面上可以看出,摄像师总是绞尽脑汁想从正面拍她的面部。 尽管如此,画面上的香樱里仍然看上去楚楚动人。聪子在一旁见浅见如此入神,不由得产生了醋意。 整个录像放完后,浅见仍一动不动地看着显示器。 “要不要再看一遍?” “好吧,再看一遍。” 放完一次大约需要十五分钟。重放多次自然也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放映一开始,聪子就出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看完了?”越坂问。 “没有,他说还要再看一遍。” “还要看啊,这后面还要看多久?” “不知道,看来是要一起吃顿饭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 “那么,我们就一起吃顿饭吧。你到‘金吉’饭店预约一下。” 越坂所说的这家饭店是琵琶湖电视台招待宾客的时候用的。 “这可是以部长的名义招待的呀。”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问题吗?” “倒不是什么问题……部长认识浅见吗?” “不,不认识。”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早就听说阁下’这话吗?” “我是说了,不过没有见过。以前在调查琵琶湖杀人案件的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 “这么说,浅见和那次事件有关系咯?”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那些事怎么样都行,不用管它。你该去了吧。”越坂不耐烦地说。 聪子再次回到放映室的时候,录像正好放完。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有?” “不,实在是……” 浅见一脸的不高兴,他的回答也很含糊。收获看来并没有事先预想的那样好。 “浅见,下面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别的事的话,部长说想请你一起吃顿饭。” “什么?不,不,我不去。” “怎么了?吃顿饭有什么不妥吗?难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你们这么帮忙,现在又要请我吃饭,这无论如何是不行的。我正在想得找个地方请你们吃饭。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合适的饭店,联络饭店的事儿就麻烦聪子你了。” 浅见的口气里没有丝毫退步的余地。聪子见此急忙向越坂请示。 “哎呀,真是麻烦呀。既然对方这么说,那我们就承其厚意,就由他请吧。” 浅见一直等在会客室。6点一过,出租车叫来了。聪子正准备坐上助手席,越坂说,这助手席我来坐,刚才不是说好由我来带路的吗。路并不遥远,而且出租车司机也应该知道怎么去,可是越坂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聪子觉得越坂是避免和浅见坐在一起。 金吉饭店在大津一带颇有名气。当然,聪子并没有来过。这里提供的基本都是日式精美菜肴。 浅见还是那样,孩子般地发出由衷的感叹声,手中的筷子欢快地忙碌起来。浅见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么天真,对于女人的事也知道得很少,越坂竟然也知道浅见是个自由撰稿人。对此,聪子觉得真有些难以置信。 “那么,今天就让你破费了。看得出来,浅见是位非常认真的人,其实今天是公司的公务,应该由我来请的,怎么能让你请我们呢?”喝完啤酒,越坂要了份冷酒,笑着对浅见说。 “哪里,我这个人就像不干净的钱一样,还是多花去一些好。” “什么不干净的钱?” 越坂和聪子都吃惊的看着浅见。 “哎呀,这么说也许有点过分。我的意思是说托我的人动机不纯。” “托你的人?” “也就是风间被杀的那家‘真相社’。如果警察一旦认定这是件自杀案的话,他们公司就拿不到保险费了。所以,他们的意思就是让我设法证明这是件谋杀案。” “原来是这样。不过,公司要是这么想也是件很自然的事。” “情理上可以这么说。可是自己的社长死了,而公司的属下员工却像髭狗似地扑上去撕咬,这些我可不想苟同。” “是不想产生同感啊,浅见果然是正义派。” “你的意思是我为人不灵活、太死板、太傻,是不是?” “不,不,没有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你这么率直敢为,真让人羡慕啊。” “我听说越坂过去也曾经是非常强硬的正义派。” “哎?你这是在什么地方听来的?” “琉球电视台的西崎这么说的。听说,越坂在大阪电视台时和西崎曾一起共事过。” “是西崎啊,这小子真拿他没办法,净说些捕风捉影的话。”越坂苦笑道。 “西崎还说,真相社的风间当年也是个志向高远的新闻记者。在冲绳那段时间也一起共事过。越坂也认识风间吧。” “什么?不,不。我对风间这人不太清楚。我事后才听说被害者是风间,真是吓了一跳。我在冲绳也没有见过他。他确实是个自由人士。” “对,我也这么听说。” “他是左翼新闻记者,和我们这些商业至上的媒体可是互不往来的。他这人难以捉摸,像是个商业圈外的无赖似的人物。” 越坂感叹道。 一看老板娘端着冷酒过来打招呼,越坂急忙向其介绍浅见。 “老板娘,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浅见先生可是东京有名的大侦探。” “哎呀,大侦探呀,不要太吓人了。我们背地里可不做违法的事呀。” “就不要撒谎了。你那水饺不就逃税了吗?” “哎呀,部长先生,你这说到哪儿去了。我要是逃税怎么还这么亏损呀?” 老板娘说话的时候一脸正经模样。 听到这,聪子不由得一惊,浅见是个大侦探。他本人对此也没有表示反对。也许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聪子思前想后,说不定他不只是一般的撰稿人,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私人侦探。 “我想问,越坂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到风间不幸遭遇的。” 浅见给越坂斟着酒,一边毫不在意地问道。 “什么?我怎么听来有一股审判的味道?” 越坂笑道。而聪子听此却吓了一跳。这不是什么笑话,她觉得浅见在认真地向对方发问。 聪子这么想的证据是,浅见只是笑了笑,对越坂的话并没有表示否定。 “我想想,对了,没错,是傍晚的新闻报导。新闻说,有人在冲绳的知念村发现了真相社社长风间的尸体。报道时间是风间被杀的第二天傍晚。关于以后的所有传闻,浅见你也都听说了吧。” 越坂这么说自然是玩笑话。浅见微微一笑,仍以质问的口气向对方提问。 “是呀,我要是听到就好了。” 聪子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凉。这两人的话里好像兵刃相碰,充满了杀机。 “哎?你是在严肃地问我啊,到底是个侦探呀!” 越坂虽然笑着这么说,但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我也不可能什么都回忆起来。出事那天,我是在东京出差来着。只是去汇报有关琵琶湖机场建设的事情,我也一起去了。第二天下午回到大津,晚上看到的报道。” “这些能够证明吗?”越坂直盯着浅见说。 “哪里的话。不过,到底是处于管理阶层的人和别人就不一样。像我这个人,对很多事情就想不起来。你说的没错,新闻报导出来的时间是在风间遇害的第二天,不过要问我在那天干了什么,我可是一点也想不起来。汤本你怎么样?” 被浅见这么突然一问,聪子吓得不知所措。 “我?部长出差的那一天……晚上在金波,在经常去的那家饭店喝了一点东西。这一点,金波的老板娘可以证明。必要的话,你可以去证实。” “好吧,那呆会儿你带我去。” “什么?真要去吗?” 聪子吓呆了。 “哈哈,浅见这人就是认真。”见聪子如此吃惊,越坂笑道。 4 回去时,大家分乘两辆出租车,一出金吉饭店,彼此告别。 临行时,浅见先叫聪子上车,自己又折回到越坂那里。 “有件事想问一下。” 浅见小声说道。他把越坂约到距离饭店远一点的地方。声音极低地问道。 “把金波告诉风间的人是越坂你吧?” “你……” 越坂的反应正如浅见所预料的那样,也难怪,越坂被浅见这么突然一袭。越坂睁开双眼,似乎在极力地猜想对方这么说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出的结论的。 “是汤本这么说的?” 越坂再三思索,觉得目前能得出的结论只能是这样。 “不是。”浅见摇摇头说了声再见便钻进出租车。越坂看来还想再问点什么。 “麻烦聪子带我去一趟金波。” 浅见觉得去金波调查一下无可非议,可聪子听到这话后立刻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真的要去吗?”她问道。 “是的,必须去一趟,我想问问老板娘,那天晚上风间的感觉到底怎么样?” “哦,是这个。” “你不会以为我在调查你吧?”浅见笑着道。 金波饭店坐满了客人,看上去像是来此旅游的团队。 “啊,聪子从冲绳回来啦。”老板娘一见聪子就热情地叫道。 “是,提前回来了,今天刚到。我给你带了一位客人。” 聪子回头看着浅见说。浅见朝老板娘笑着点了点头。 “我叫浅见。多蒙汤本关照。” “这,这……”瞬时,老板娘像认错了人似的,话中充满了惊恐之色。 “不客气……对不起,聪子,这里可没有空席位了。我以为你还在冲绳呢。” “没有关系,坐什么地方都可以。” “这怎么行呢?你特意……” 老板娘意味深长地朝浅见笑了笑,缓步走开了。 “最好是角落什么的地方。” 浅见似乎看出了对方的意思,笑着说。 “是,是。还是角落比较好。” 老板娘心想,一切搞定啦。她走向里面灯光比较暗的一张桌子,对正在喝酒的中年男子说:“经山,不好意思,能不能把你的位子和那边那个换一下?”话里带着命令的语气。经山是这里的熟客,和聪子好像也认识。“是聪子小姐啊。今天有约会呀。”说着经山客气地将桌子让了出来。 “这是我的指定席位,我一般都坐这里。” 聪子指着店门旁的一张桌子说道。旁边的桌上四个工人模样的男子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喧哗。 “上次也是那张桌子吗?风间就坐在那吧?” “是的,当然还有好几张桌子空着,可他就坐到我前面,还要了份我当时吃着的土豆烧肉。” “土豆烧肉,味道不错呀,我也来一份。” “你还要吃呀?” “哪里,并非要大吃一顿,我只是想设想一下同样的状况,来体会当时的那种感觉。” 浅见解释道。说实话,一听到“土豆烧肉”他的食欲就上来了。 老板娘端上了啤酒,不一会,土豆烧肉也上来了。 浅见拿起筷子就吃,味道看来非常不错。这道菜是老百姓的家常菜,营养也丰富。 “到底是土豆烧肉,真让人没办法。”聪子说着也埋头吃了起来。看样子,她此时也不想谈有关案件的话题。 “刚才越坂部长说你是一名侦探,是真的吗?” “哪里,怎么可能呢?那次在竖田的浮御堂发生了杀人案,碰巧我在那里采访,只不过是解开了一个小小的谜而已,而且完全是偶然。越坂说过那件事吧?” “可是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你刚才不是询问越坂,问他有没有不在场的证明码?当时我吓了一跳,心想这下死定了。” “什么死不死的?玩笑我们就不谈了,可我觉得,越坂和风间之间认识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也并不是要查他有没有在场的证据,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们的关系,没有别的意思。” “怎么说呢?出事当天,在何地?干什么来着?——这些不都是在调查当事人有否在场的证明吗?部长当时被你这么一问,好像一下子都呆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一定道歉。万一,越坂在冲绳的那段日子认识风间的话。到目前为止他只字未提;那么这里面可能有意思了。” “越坂不是说了吗?他后来才知道死掉的人是风间。” “没错,汤本去冲绳时也应该知道的。可为什么越坂没有对汤本你说起这件事呢?” “这个……大概,他可能认为对我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吧。” 聪子一下子没有了自信。不过,很快她又缓过神来说道。 “可是,他虽然这么说,在我提出要去冲绳的时候,他很快就答应了。” “这个可能是他觉得没有什么理由可拒绝你,而且,他正好想借此机会让你去调查一下事态以后的发展。” “这……” 聪子以责怪的眼神盯着浅见。“有某种不妙的事情要发生。”瞬时间,浅见想起了昨天晚上香樱里说过的这句话,她还说这事“很可怕”,聪子也许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自己在无意间恶意地对越坂穷追不舍?) 如果再这么继续追查下去,可能会发生又一场“悲剧”。香樱里是预感到这一点,她感到恐惧,所以才恳求浅见“就此罢了吧”。 “怎么会这么冷场啊?”头顶上传来老板娘的话。 “聪子,这是怎么啦?看你一脸的不高兴。浅见你可不能欺负这么可爱的女孩呀。” 老板娘那职业的微笑中带有一股真诚的关心。浅见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哪里?没有欺负。我们只是谈了比较难过的话题。” “是呀,你就放心吧。”聪子冷冷地说。 “好,好,是我多嘴。有事尽管叫我。” “对不起。”老板娘一走,聪子连忙道歉。 “她嘴是不好,不过心肠很好。对我,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关心,虽然她也有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很傻?” 聪子笑得有些凄惨,随后又恢复那严肃的神情。 “浅见,说句实话,我也觉得越坂部长有些不对劲,我从西崎那里听到很多有关部长过去的事,我觉得部长好像知道风间这个人。而且,我刚提到浅见的名字,他马上就说录像带不借……我想起来就觉得奇怪,当时我说想去冲绳时,他就显出很为难的样子。其实,部长本人倒是应该去的。我当时对一切一无所知,虽说是个新闻记者,可我从来没有采访过重大事件的经验。他却把这个采访的重任交给我,这不是很奇怪吗?” 说到这,聪子打住话题,她双目直盯着桌上剩下的那一半土豆烧肉。然而可以看出,在这双似乎静止的眼睛背后,她的思想在激烈地运转着。不一会,她抬起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下面的话。 “浅见,部长是凶犯吗?” “噢?你这么突然下结论,真让人吃惊!” 浅见没有料到聪子会说这话。 “警方也不会做出这么快速和鲁莽的决断。” “但是,部长很可疑,这总是事实吧。” “没错,正如你所说的,疑点确实不少。而且,风间来滋贺的目的是什么?与谁见面现在还不清楚。可以假定越坂就是与他见面的人,但是,仅仅凭这种毫无把握的一点推测就说对方是罪犯,这可是不行的。” “这倒也是……不过,我实在担心。” 聪子讲话的时候眉头紧锁,似乎忍不住要哭出来。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老板娘可能又要跑来了。见此,浅见哈哈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在下决断之前,必须充分考虑到各种可能性。例如,动机是什么?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谁见面?……这些都必须要考虑到。抓住任何其中一个不在场的证据都是很难的。对了,越坂不是说那天他在东京吗?” “所以,这也是不能不怀疑的。到东京出差,其实是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实际情况可能是他从羽田起飞到冲绳去了。” “哎呀,汤本比我更有名侦探的资格啊。” “你不要取笑我。我认定……” “怎么了?认定越坂就是罪犯?还是说坚决保护越坂?” “这个……这个,可行的话,我自然是保护他,可是,果真是罪犯的话……你不要逼我了,这事太可怕了。” 浅见觉得对方这么说是对自己提出的警告。式香樱里一再恳求浅见不要再查这起案子,看来,她对查明真相充满了怯懦和恐惧。不过,不管有什么可怕的事,浅见都决心查下去。 “汤本你想的问题其实我也在想。没错,越坂是有不少可疑之处。越坂认识风间,兴许两个人还在这见过面。而且他可能从这一直追到冲绳。这一切都可能。但是,要怀疑这一点的前提,必须先搞清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风间到滋贺的目的是什么?到冲绳的目的又是什么?” “啊,对呀。那怎么查呢。听说真相社的人对风间社长去滋贺和冲绳的目的一无所知。” “了解这一点的,可能只有越坂。” “什么?部长?” “应该说,他和风间见了面,或者互相之间通了话。” “那他为什么不提这事呢?” “如果说出,就会受到警方的怀疑,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想想看,风间到滋贺下什么来着?” “干什么?” “资金问题。” “资金问题?” “真相社目前陷入了财政困境。在泡沫经济景气时还好,但现在像杂志这样的出版物销路很不好。而且,这些杂志几乎没有广告投入。最近,不用说这类杂志,就是大的出版社所发行的周刊也登载那些暴露隐私的文章。另外,到目前为止所登载的这类文章中,读者注意到其中有些根本就是胡编乱造,所以读者便不再读此类杂志。因此,风间才出来想办法筹集资金。” “所以,风间就来恐吓越坂部长?或者部长要求风间……” “你看,你又急着要下结论。你这么决断和警方的硬行侦察没有什么两样,而这往往容易造成冤案的发生。” “那,浅见你怎么认为?” “和汤本你一样!” “这?” “我和你在思考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是,我还有考虑其他的各种可能性。要考虑的,可选的材料太多,一时无从下手。” “……” 聪子听浅见这么一说终于安静下来。也许她觉得被浅见耍了,或者认识到自己思考问题的不周之处。她看着浅见,觉得对方实在是捉摸不透。 “该回去了。” 说着,浅见站了起来。时间已经过了10点。 外面一片流星。到膳所神社的公寓只有一步之遥,浅见决定送聪子回去。 “浅见住哪家饭店?” “我在电话里已和琵琶湖饭店预约好了。大概现在去还能住上。” “要是不行的话,就住我那里吧……我这么说又要被人讲了。” “不会,不会的。” “我的意思,式香樱里说不定会说我。” “你看你,怎么老往这个方面讲。” “她是真的爱上你了。” “那我太高兴了。” “我没开玩笑,是真的,凭女人的感觉。” “即使是真的,那也是兄长、父亲的一种感情,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交通意外去世了。” “是这样?我一点都不知道。” 聪子伤感地说,似乎这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你就不要再任性了。式香樱里可是个悲剧式的英雄呀。” “哈哈,也不是什么任性不任性的问题,她完全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而且我和她认识才四天,所以你刚刚说的话也太不着边际了。” “是……啊。” 聪子停了脚步,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浅见。路盯的光线在她那美丽的双眼中忽闪忽闪的。 “这么说,我和她的条件均等。就是说,我也是有希望的。谢谢。好吧,我打电话叫出租车来,你就站在前面那个牌坊前。再见。” 聪子快速讲完上面的话,一转身跑开了。 浅见抬头一看,前面果然有个牌坊,上面写着“膳所神社”四个字。聪子快步穿过一片黑暗地带,转眼间便消失了。 “对我抱有希望,我怎么办才好呢?” 浅见站着,神情有些恍惚。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不,应该是拥有了更大的东西。 回到饭店,没有想到越坂正站在那。看见浅见回来,他缓步走来。 “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当然可以。” 两人走到饭店休息室,各自要了份咖啡。咖啡尚未送来,越坂开了口。 “刚才我们谈的事,没错,正和浅见所说的将金波告诉风间的人是我。风间打电话给我,一再追问我式香樱里的住处。我说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于是他想和汤本聪子联系。我又不能把聪子的住处告诉他。所以我就跟把聪子经常去的金波饭店告诉了他。” “是这样?明白了。汤本感到奇怪的是风间为什么出现在金波。” “那么说,浅见,汤本说了什么吗?” “汤本很为你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 “越坂在冲绳时对风间很了解吧?但为什么害怕讲出来呢?她好像很在意这一点。” “这样……” 越坂神色阴沉望着有些昏暗的天花板。就这样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浅见觉得他是为了讲出那些事正在理清自己的思路。 “浅见,你是不是对此事一定要追查下去?” “这……” 面对越坂突然发问,浅见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当时浅见看上去一定像个傻瓜。 “不,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只是,我想说的是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查下去了。” “为什么?” “怎么说呢?我一时也答不上来。因为这件事并非你浅见能解决的,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就此罢了。” “听来我有些吃惊……”浅见道出了自己的感觉。“你没有什么理由就这么说,好在是我,要是警方的话,首先就对你要产生怀疑。” “我不会对警方说什么。” “不,不仅警方,我也表示怀疑。你总得说出你的理由吧。” “我不会说的。即便真相大白,谁也不会得到好处,谁也不会因此得救。包括浅见你,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所以,你才要求我罢手。不过,这样好像说不通吧。而且,这只能增加对你的怀疑。” “是吗?……这么说你是不罢休了……” 正如想的那样,越坂并没有被对方吓住。 “懂了。就算我的请求太过分了。我觉得浅见你好像能明白这一点。对不起,就算我没说。” 说着,越坂站起来,像个老人似地低着头缓步向大厅走去。途中经过服务台付了咖啡钱,并说了声“零钱不用找了”。 第五章 什么时候 1 浅见从机场坐上出租车到达那坝海港饭店时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见浅见到来,前台服务员忙满脸堆笑地表示,以前的那套房间还留着,接着叫服务生带浅见去。 一进房间,浅见便给家里打了电话。果然,是须美子第一个接电话。 “少爷,怎么一直不和我们联系?你现在在哪里?你不告诉我们真是急人啊。”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小心给忘了,有什么事情吗?” “是呀,从早上开始,就有人六次打电话找你。” “哪里打来的?” “是同一个人。是真相社的,名叫福川。少爷,真相社这单位名誉不好。那里的工作你无论如何得辞掉。” “知道了,辞掉这份工作的事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浅见接着拨通了真相社的电话。“啊,是浅见先生啊……”从福川的语气可以听出,他等对方的电话似乎已经很久了。 “有什么事情吗?听说你打电话到我家了。” “是的,我先是给琵琶湖饭店打的电话,得知你已经离开了,随后我又打到你家里。你家里也说联系不上你。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不可能在冲绳吧?” “没错。我又回到那坝海港饭店了,我说福川,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琵琶湖饭店的?” “什么?我没有问,好像是有谁说过……” 糟了——福川觉得自己很狼狈。 “没关系。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警方认定风间的事件是个谋杀案,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麻烦你调查下去了,你就不用查下去了,这事……” “明白了。那么就把这一阵子费用结清,剩下的还给你们。把你们的银行账号告诉我。” “不,剩下的钱就不用还了。我只是想请你就此终止调查就行了。真的用不着调查了。所需费用都给你算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不能终止调查。接下来我自费调查,你们不用担心。” “继续调查?这太麻烦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经费方面,剩下的也真不用再还了。” “不是这个问题。已查明不是自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没有调查的必要了,但事情的真相尚不明。不查清真相,我心里就不顺。” “不要这么说,你还是回来吧!” “我很吃惊。”浅见笑道。 “你这么急着让我终止调查,我怎么觉得福川你倒像是罪犯呀。” “啊!你开什么玩笑呀。我可不是杀人犯。我可有不在场证据。” “即使不是你福川,也可能是你公司里其他什么人比如保险收益人中的一个。我不会怎么的。但警方会这样怀疑的。” “你别乱说……” “或者是福川受到谁的托付了吧?叫浅见不要再查下去?” “哎,这个……” 福川一下子哑口无言。突然间没有话反驳,这就等于承认了。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福川一下子以一种强硬的口气说话。 “浅见,你说得没有错。是有人提出忠告。一旦认定是谋杀案,而你又在里面胡乱查下去的话,警方就会不断地查下去,这样就不会有好的结果。我们不可能这样等下去。我们想马上得到保险金。就是一时拿不到,但这保险金总是要赔付的。债权人里面有的人像流氓,更不幸的是,职员们今后就无路可走啦。你是单身汉无所谓,可我们这些人有家有小,再说社长他还有夫人和孩子。公司完了,我们怎么办?这不是社长一个人生命的问题。大家现在都感到不安,几乎都成精神病患者了。所以求求你不要再插手了。” 福川最后又变成了央求的口气。 “福川,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可笑?” “你们的杂志表面上是伸张正义。可你们做了些什么?总是哗众取宠胡乱做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侵犯了个人隐私和名誉。这给多少人带来了痛苦,你们不知道吗?正如福川你所说的,受到攻击的不是单个人的问题。有多少人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而受到攻击。有多少人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而蒙受耻辱,这一切你们都没有反省过吗?你们觉得这很正常是吧?” “这个……确实很难说是正义之举,不过这一切都是公司的——也就是说,这是社长的方针,我们这些职员只是服从而已。好还是坏,要问这一点,自然是非正义的。不过,这是社长他……” “把一切罪过都推到社长身上,这次对于社长用生命做代价换来的钱,你们又想将其瓜分掉,然后使公司散伙,这就是你们的愿望吗?” “不,不,没有这个意思……浅见先生,你是真的要继续查下去?”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 “拜托你,不要再查下去了,我们这些人确实不是好人,这个我承认,你就宽恕我们吧。求你了。” 就拜托你了——福川说这话的神情自然是看不到的。但可以想像得出福川当时肯定是拿着电话深深地低下头。话中带着哭腔。 浅见压不住心头的怒火,猛地将电话放下。 这种愤怒不单是针对福川,同时也表明自己一贯义无反顾地伸张正义的决心。对世间一切不平事的反抗,尤其是那种使人发狂的生命险之类的罪恶,浅见觉得心中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气愤。 保险制度其基本精神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救助。但是罪恶者将其用作牟取钱财的手段,且这类案件不断发生。父母谋杀子女,子女谋杀父母,兄弟姐妹间互相残杀,朋友之间,社长和员工之间。这种以骗取保费为目的杀人事件不胜枚举。表面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之一角罢了。 不仅仅是这些明显的犯罪行为。保险制度本身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缺陷。如保险公司经营者资质,社会本身的资质等等。 浅见一位友人的母亲,数十年来辛苦投资“长寿险”保险合同约定:期满时,一过六十岁,每五年保险公司就支付六十万日元。朋友的母亲签下此合同,作为晚年的幸福生活的支柱,一直谨慎地保存着这本小册子。上面确实明明白白写着每五年支付六十万元。 接着合同一到期,最初的保险支付金送来了。但其金额是六千九百日元。大约六十万日元的现实竟是这种结果。朋友的母亲叹息道,每年辛苦从有限的收入中交保费,这些钱现在到哪里取去? 这真是天大的欺骗。合同里有这么一句话:若因社会变动等原因造成的赔付则不在此类。但是,这些条款如果不用显微镜根本就看不清楚,外行是不可能仔细研读这些条款的。百分之九九点九九的投保者受到办保人员的甜言蜜语和宣传画册的欺骗而签了保险合同。 因意外死亡或突发疾病而过早离开人世,这些人留下的生命保险金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经济来源。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中途就停止交纳。这些保险使人充满幻想,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欺骗。浅见的朋友气愤地说。 作为单身的浅见还没有真正考虑过保险的问题。到目前为止,他只投保了汽车任意险,生命险则未投。但是,正是这种生命险造就了恶性犯罪的温床,这一事实不容否认。只要留意每天的媒体报道,你就会注意到这一点。而且这些新闻报道都和人的死亡联系在一起。 风间了的死亡事件正是这样,不管罪犯是谁,只要他不涉及有关保险金的受益人,则保险金就必须支付。此人不仅是案犯,同时又是那些保险金受益人的恩人。 浅见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妨碍到保险金的有效赔付,所以,这些人觉得浅见就像是恶魔一样的可恶。浅见自己也对自己的“正义”感到怀疑。真是愚蠢之极、可恶之极。给福川出点子只有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没有别人。越坂对于浅见的调查怀有极度的恐惧。浅见觉得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耍花招?再怎么暗地里教唆福川,浅见的意志也绝不会改变。越坂活动越频繁,浅见看得越清 只是越坂自己不明白这一点罢了。 浅见搁下电话大概十多分钟,突然间又猛然地响了起来。 肯定是福川打来的。浅见冷冷地瞧着电话,一动不动。 电话铃响声停了一会又响了起来。浅见走出房间。 2 浅见去了《每朝新闻》分社。牧田社长正在为明天的排版忙得不亦乐乎。 “你在会客室稍等片刻。我这就来。” 大约一小时后,牧田来了。 “由于事故,一个人未能来上班,这不,我只好出马,这些工作我又没干惯,真是够呛。” “事故?是交通事故吗?” “是啊,对面开来的车越过线冲上来,彼此就撞上了。说是驾驶时打瞌睡了,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搞的。我们这员工想避开,结果就冲上人行道上去了,好像把一个行人给撞倒了。 “伤得重吗?” “不是很重,右腕骨某处骨折,听说要休息一个月。对了,我想等你来了就给你看。还是上次讲的,明石屋饭的常客,一共是二十人左右。” 牧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一共是十八人,上面列有常客的姓名和所属公司名。每一张都是有名的大公司设在冲绳的子公司或分店。 “没想到就这么一点。”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有的客户说不准什么时候工作上有所调动,那样一来就麻烦了。” “那么,这里有什么可疑的没有?有没有要和风间见面的人?” “嗯,这个实在是没有指望了,不用说等风间的人从这张纸片上看,和风间相识的人可能一个都没有。据老板娘说,这些人来冲绳一般是三年,最多呆上五六年。像我这样一呆就是十四年的是很少见的。风间在冲绳的时候大概还只是个高中生。” 浅见看着手上的名单,逐一加以判断,但丝毫没有头绪。 “风间到冲绳到底干什么来了?” “不太清楚,不过可能是筹措资金。” “筹措资金?到冲绳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总该有点头绪吧,难道认识风间的人就这么少吗?当时从本来到这里的新闻采访人里面,至今仍留在冲绳的有我一个,还有琉球电视台的西崎。” “西崎和风间之间彼此很熟吗?” “怎么说呢?西崎是在电视台工作的。而风间主要是在报社工作,也不能说两人之间有多熟。可能至多就像这样,认识这个人,知道他的名字而已。谈到筹措资金,也不知数目是多少。不过,西崎无论如何不会为他拿出来的。就算他到过西崎那,但也该很自然地到我这来一趟才是。” “筹措资金这事,说明真相社面临严重的财政困难。风间所要的可不是小数额,而应该是以亿万单位来计算。” “什么?上亿?开什么玩笑。”牧田仰面大笑起来。 “西崎确实比我们有钱,不过要他拿出这么多钱,这是不可能的,他也没有这么多钱。” “当然,从一两人那儿筹不到这么多钱的。风间可能是在到处筹钱。来冲绳前,他去了滋贺县,拜访了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其目的可能要从他那儿借点钱。” “越坂?” “牧田也认识越坂?据说他曾从大阪电视台到冲绳来采访过有关美军基地斗争的事。” “认识认识。很久没听说他了。最近他老实多了,当年他可是年轻气盛啊。噢,他被调到当地电视台去了。难怪我有一阵子没听到他的名字了。” “越坂也是明石屋饭店的常客吗?” “是,他常去那儿。他虽不能赊账吃饭,不过还是那儿的常客。风间拜访过越坂,对了,浅见,越坂有杀人嫌疑吗?” “哪能这么快就下结论。不过,我觉得越坂这个人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我觉得越坂跟真相社联系过,要求我不要再查这件案子。” “噢?是真的吗?越坂会干这个?我觉得越坂还是比较严肃的一个人……不过,时间总是能改变人的。风间这人也曾是左翼派人士。可是,越坂他?如果说他是罪犯,这个,我很不愿意看到这一点,我不相信会是他。” 牧田断然肯定不会是越坂,他的表情表明他内心的怀疑。看来,牧田对越坂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你看你,我又没说越坂就是杀人犯。”浅见安慰道。 “这个暂且不谈。据明石屋饭店老板娘讲,风间当时显然像是在等人,但中途有电话打进来,谁也没有出现,然后他就离开了。” “是这样……” “于是我就想了,也许对方觉得要是在明石屋饭店和风间见面的话,可能会见到什么熟人,所以就改变了约会地点。” “嗯,不会吧,这个从一开始就该知道的。” “假如没想到这一点那会怎么办?就是说,没有考虑到有人万一可能认识风间,还有和风间见面的那个人。那该怎么办?” “是啊,这也有可能,有些事未必就能考虑到……这么说,这家伙不是常客?” “对,风间不是常客,但他知道明石屋饭店这地方,当年他在冲绳的时候,明石屋饭店肯定留在他的记忆里。这么一来,指定明石屋饭店的人可能就是风间。而对方不知道这地方,当时就决定了。但后来一想,万一那里有人认识风间,或者有人认识自己怎么办,所以对方就慌忙打电话来,要求换个地方。” “这么说,罪犯不是越坂。”牧田这下松了口气。 “哈哈,不要这么轻易地判断。这些还都是假设而已。” “浅见你说的没错。明石屋饭店是熟客云集的地方,兴许其中有人认识风间以及风间要见的那个人,所以,案犯绝对不会选择这种地点见面。而越坂过去常到明石屋饭店用餐。所以,越坂不可能是案犯。这就是我的三段推论法。” “你这么说的话,见面地点是否就是明石屋饭店还是不能肯定的,对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是我敢肯定,见面地点就是明石屋饭店。你还记得老板娘讲过的那句话吗?所以说,应该不会错的。要知道,那家饭店的伙计可不是一般的人,尤其那位老板娘,老谋深算,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人物。” “我们暂且就相信老板娘的话。这么一来,我们的搜查总部目前就将越坂这一嫌疑对象排除在外了。” “对,我们就不用怀疑越坂啦。” 牧田说到这得意地笑了。其实,在浅见内心深处,他也不希望怀疑越坂。然而,这种容易受感情左右的想法是需要警戒的。从目前情况来看,越坂的嫌疑最大。如果事发当日,越坂到东京出差是事实的话,那至少肯定他不是案犯,但是也有可能像聪子所说的那样,他这是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离开《每朝新闻》社,浅见径直去了旅游协会。就在浅见进入大楼站在电梯前等候的时候,比嘉走出了电梯。 “啊?是浅见啊,你不是到滋贺县去了吗?” “我刚回来。” “是吗?你看上去很忙啊。” “哪里。事情的发展总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 “这么说,有一定进展啦?” “不,没有丝毫进展,好像又回到以前的起点上了。” “是这样……不好意思,我要出去一下。” “你请忙吧。我只是顺路经过这儿。不过,比嘉你看上去倒是很忙。” “是啊,可能是八国首脑会议决定召开吧,冲绳的观光旅游一下子又恢复了生机。对了。式香樱里大概现在有空。你去找她吧,兴许晚上能一起吃顿饭。” 比嘉说着朝浅见挥挥手离开了。 怎么办?浅见踌躇起来。明知道比嘉不在,看望香樱里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回头一想,这么思前顾后的倒有些动机不纯了。 进门时,香樱里正在打电话,见浅见进来,她莞尔一笑,搁下电话朝浅见走来。 “刚才比嘉来电话说你来了,你果真回来了。汤本也一起来了吗?” “没有,她没来。” “噢。”香樱里露出真诚的微笑。 “工作上还有点事,马上就完,你稍等一会。” “我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只是路过这儿而已。” “你别这么说……” 香樱里满眼哀怨,她急忙回到办公桌旁,慌乱地收拾了一下,跟邻桌的女孩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而浅见一直在旁边看着。 5点多钟,外面还很亮。冲绳的日落时间比东京一带要迟一个小时左右。 “比嘉要我请你喝布古茶。一起到彦根去吧,那里举办茶会活动,那里的沏茶高手会为我们沏茶的。” 浅见坐上香樱里的车,不一会到了一个丘陵地带,这里位于那霸市中心偏东一点的地方。此处有一个叫“尚家御庭”的文化古迹。据总经理说这里是琉球王朝最后一个国王尚泰的宅院。 院里除了一株株高大的榕树以外,还有热带、亚热带植物四千余种,枝繁叶茂。庭院的一处资料馆模样的建筑里,向游客提供闻名海内外的布古茶。 关门打烊是6点钟,现在只剩下三十分钟,所以也看不到几位客人。建筑物的一角有一处灯光很亮的椅子式白茶座。比嘉事先好像已预约过了,一位女服务员正等着。 “这位是森缘女士。” 香樱里介绍道。一见眼前这位品貌端庄、清丽高雅的中年女士,浅见想起了他曾在录像里看过她。她的名字当时曾出现在字幕上。 森缘女士一见二位客人到来,连忙开始沏茶。 布古茶在制作过程中泛出蛋白甜饼样的白色泡沫,看上去就特别有趣。品茶时,一般客人会担心这种泡沫碰到鼻尖上,可当你将茶碗倾斜时,茶水正好流出进入口中。虽然嘴边会有一些泡沫,但并不给人留下动作不雅的感觉。 “难怪有人说,‘这才是高超的手艺’,就是这样的吧?” 喝完茶,浅见问道。 “真是过奖了。”森缘女士微微一笑。她笑得很可爱,也很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想到这,浅见突然觉得心中“咯噔”一下。 十年前的森缘女士也就三十四五岁,比浅见稍微年长一些。但与风间、西崎、越坂他们年龄倒十分相近。 浅见突然间疑念顿生。 十年前,香樱里也就十二三岁,也就是初中生的年龄。风间和香樱里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要是和谁有什么关系的话,应该是森缘女士这样的年龄才对。 但是,风间为什么直接点名式香樱里,而特意跑到琵琶湖电视台来询问呢? “对不起,请问森缘女士认识风间了这个人吗?” 此时,森缘女士正在收拾茶具。 “什么?风间?” “这个人前些日子在知念村的斋场御狱被人杀了。” “不知道这个人。” 森缘女士说话时眉头紧锁,言语中带有责怪的意味。 “浅见你……” 香樱里拉了拉浅见的上衣下摆,责怪道。 “啊,对不起,我说得有些唐突了。只是,风间看了森缘女士在彦根举办的布古茶会后就来了冲绳,我想他是否和你联系过。” “为什么他要跟我联系呢?” “在那次电视转播中,所介绍的茶会相关人士只有森缘女士和式小姐。但是,他没和式小姐联系。所以我想……对不起,我说得毫无边际,让你不高兴了,实在请原谅。” 浅见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谈不上什么不愉快。我只是吓了一跳……原来是这样,只出现我和式香樱里的名字啊。但是,他确实是在电视上看到我们的姓名后才来冲绳的吗?” “事实好像如此。只是,我听说风间向电视台了解的人物是式香樱里。” “对,应该是这样才是。香樱里小姐这么年轻漂亮哪像我这么个老太婆……” “森缘女士,你千万别这么说。” 香樱里抗议道,森缘女士则开心地大笑起来。 “可是,他来冲绳,知道了式香樱里的名字,那又为什么不直接跟式香樱里联系呢?” “这一点还是有些奇怪。” “看到电视上式香樱里的名字就来了冲绳,我觉得这一点还可理解。” “为什么?” “式这种姓氏是很少见的。而森这种姓氏可是遍及全国。我丈夫是静冈县出生的。式这种姓氏在冲绳恐怕只有一个。” “真是只有一个吗?”浅见看着香樱里问道。 “是,也许是真的。电话本里也没有看到过其他姓‘式’的。” “我还以为‘式’这个姓在冲绳到处都有呢。” “据我父亲讲,‘式’家以前是侍奉今归仁城的北山王家的,只是以后渐渐败落了。小时候我不信,父母去世时我才感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香樱里话里没有丝毫的感慨,一副极其淡漠的样子。 “是冲绳惟一的姓氏……” 浅见大脑里反复回味着这一事实。 难道风间受到这个“式”姓的什么触动不成? 风间对冲绳的一切似乎并不是非常了解,那么是什么使得风间牵肠挂肚呢? “啊,对了……”浅见突然叫了起来。两位女士吃惊地看着浅见。 3 “浅见,你明白了什么?” 出了尚家御庭,一回到车上,香樱里急不可待地问浅见。浅见当时向森缘女士道谢后便慌慌张张地离开,香樱里觉得非常奇怪。 香樱里直盯着浅见,她没有启动引擎。 “我想起点儿事。你的姓氏唤醒了风间的记忆。” “因为我而唤醒了他的记忆?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风间这个人。” “不是对你的回忆,而是对‘式’这个姓氏的回忆。唤醒他十年前在冲绳的往事的记忆。他与‘式’这个极其稀有的姓氏只有过一次接触。没想到这个姓氏在琵琶湖电视台的节目中再次出现。” “什么?……”听到这,香樱里满脸惊异之色。 “难道和我父母的那个事故报道有关?” “有可能。” 浅见望着玻璃窗外,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间可能在新闻报纸里了解到遭遇车祸的式有一个女儿。” “他就因为这个找我?又出于什么目的呢?” “不,是不是找你尚不清楚。” “难道不是找我吗?” “我认为不是。实际上他没有跟你有任何联络,对吧?” “这倒是,可能他在要跟我联系之前就被人杀害了?” “关于这一点,事实真相还不清楚。还是不对劲啊。因为风间要见你的目的、理由都不存在。” “为什么?那他为什么要了解这些呢?” “他奔波的目的是为了筹措资金。即使找到你也筹不到资金。” “这我理解。他是不认识我,但可能认识我父母,凭这点关系,他可能想从我这儿借点钱。” “哈哈,风间要借的资金不是小数目,而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 “上亿?那么多钱,谁也不会借的。”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不过另一种情况可能是,不是借钱,而是用恐吓的方式……” “恐吓……”香樱里一脸恐惧。 “所以,我想,风间不可能认识你父母。不仅如此,事实正好相反,风间是你父母痛恨的人。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是什么意思?” “你父母遭遇的交通事故可能是风间与他的朋友们驾车造成的。你不是说过吗?对面开过来的车冲出了中心线,你父母为了避开才坠落海中的。” “这……”香樱里的神色中充满了悲伤。 “你是说,开车的人就是风间?” “开车的人是不是风间暂且不谈,当时他肯定在车上。另外,车上至少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因为他们过去有过交往,所以他来滋贺县首先找的是越坂。当时双方没能谈妥。越坂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当然,这么大数额的资金对越坂来说也是不可能的。后来,风间看到了那个布古茶会播放的节目。从节目中看到你及你的姓名,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什么事?” “他可能认为,如果到冲绳去的话,筹款问题可能有望顺利解决。所以,就来到冲绳……” “那以后呢?” “以后,大概见到车上的第三个人物,交涉有关筹款问题,但出现了麻烦,于是风间就被杀了……” “谁干的呢?” “如果知道的话,这案子不就解决了吗?” “是……” 香樱里发动了引擎,车子下了一段短短的缓坡。车子开得很慢。天色渐渐晚了。 “不管罪犯是谁。他肯定是被风间提到了那次交通事故,所以,此人为保护自己,给风间喝了毒药,然后将其尸体扔到斋场御狱。” 浅见茫然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慢慢地说道。 “只是,有很多情况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风间为什么踏入这个危险的境地?要是想恐吓对方的话,他应该会事先想到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险。但他却毅然前往,给人灌了毒。他这种毫无防备的做法,真让人吃惊。你不觉得有点那个?” 香樱里默不作声地盯着前方。 “我不明白风间的所作所为出于什么原因,也不明白罪犯的行为。他为什么不把尸体扔在山区或森林之中,而把尸体扔到容易被发现的斋场御狱呢?我的理解是,案犯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选择抛尸地点。他不应该在条件如此不充分的情况下来杀人。难道风间没有注意到对方有周密的计划?要么就是突然之间凶杀案发生了。” 香樱里一直默默地开着车。不一会车子驶上了冲绳汽车道。看样子是打算朝北方开。 “现在到哪里去?”浅见问道。 “吃饭。” 从香樱里的语气看,她不想再做更详细的解释,浅见也没有再问下去。 车子经过了北中城入口。 “确实是这一带,你在这里的一处隧道感觉到了风间的灵魂。” “是这一带。”香樱里右手指了指右前方。当然,转眼间车就开过去了。下面大概就是“听到灵魂声音”的隧道。 车子开到屋嘉入口处,再往下朝恩纳村开时,已是黑夜。这一段路上,两人几乎没说一句话,香樱里一脸痛苦的表情,表明她不想再谈论什么。 车子拐上一条很熟悉的小路,不一会开进式香樱里家的院子里。不用说,屋里没有一丝亮光。香樱里一阵小跑,将走廊里、门庭里的灯全部打开后,这才请浅见进屋。 浅间进去时已是灯光通明,香樱里从屋里迎了上来。她看上去很快乐,但浅见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这种快乐是对方勉强做出来的。 和上次一样,浅见走进了起居室(兼客厅)。“你坐一会儿。”说着香樱里到屋里去了,不一会她把咖啡端了出来,而衣服则换成了连衣裙。裙子面料上印有各种颜色的图案。这一身打扮,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二十二岁的女孩,且稚气未脱。 “饭菜马上就准备好,你再等一会。” “不,不,我什么都行。方便面就行。” “跟方便面差不多,只是再加一点佐料。” 离开那霸时还一直阴沉着脸的香樱里这时才恢复了精神。 果然,大约十分钟的样子饭就好了。餐厅的桌上摆满了菜肴,品种多,且不都是素食。每一道菜都反映了冲绳菜肴的特色。真是一桌丰盛的家庭晚餐。 “我想,如果把真正的冲绳菜做出来,未必合你的口味,所以就简单地做了做。” 香樱里似乎在为自己拙劣的做菜手艺辩解。而在浅见看来,这已是很难得了。如果满桌都是味道厚腻的冲绳菜的话,浅见的肠胃可就受不了啦。 为了弥补菜肴的不足,香樱里拿出了一坛烧酒。装有烧酒的壶身上绘有冲绳所特有的鱼样标志。香樱里慢慢地将酒倒进杯中。 “这个你尝尝看。” 浅见不怎么能喝酒。更何况烧酒,他觉得这味道更是烈得不得了。但是考虑到冲绳的气温、湿度,品尝冲绳菜肴时喝这种酒可能更为合适。浅见尝了尝,觉得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还不错。 香樱里似乎比浅见能喝。浅见喝一杯,香樱里则喝两杯。不知不觉,浅见一下子喝了很多。 “啊呀,我喝了这么多,开车不要紧吧。” “嗯,不要紧的,烧酒这东西醒得快。” 浅见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后来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菜肴上。万一香樱里醉了怎么办?又得像上次照顾汤本聪子那样了。 香樱里大概是酒一下肚话就多,说了很多以前她不想提的那些巫女的事情。 一般说来,当巫女一般要过四十岁,而这些人必须是经受生活与疾病双重痛苦的人。生下来就是巫女的人是不存在的。很多人在小时候是很讨厌巫女的。 但不知什么时候,好像突然间灵魂附体,本人也说不出什么,总之,好像完全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感到身体的某个地方有激烈的疼痛。有时医生会对他(她)说:“找巫女看看吧。” 冲绳这块岛屿真是充满某种信仰的存在。 “可我不一样。”香樱里的语气里伴着一丝伤感。 “我从没生过病,没吃过苦的孩提时代就能看到、听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大白天也像是做梦似的。为此,我父母受了不少罪。和父母的最后分别那天也是那样。我前些日子已说过,就在出发前,我突然感到莫名地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幸的可怕的事情要发生,我自己也说不出原因。所以我就要求我父母不要去,但他们不听,仍旧按他们的意思行事。我和父母为此闹得很不开心,结果他们开车走了。过了几个小时我就看到了那可怕的场景。” 当年的情景似乎又突然浮现在香樱里的脑海里,只见她脸色苍白,全身颤抖。 “你看到的是对面开来的车要和你父母的车相撞的情景,是吧?” “是的,对面的车径直朝我父母冲了过来。可是那时还是白天,我正站在院子里。我对自己说,这大概是错觉吧。我现在也不明白,当时真是看到了什么?或者仅仅是一种错觉?如果这场事故不发生,我该早就忘记所看到的一切了。可是,事故真的发生了。” 除了讲述那瞬间的恐怖以外,香樱里说话的神情显得异常平静。 “驾车的那个人,你仍然很恨他吧。” 浅见尽量显得若无其事。 “是的,我恨这个人,即使我母亲驾车有什么失误,但事故的直接原因是那辆车。” “如果那个人现在就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你想杀了他吗?” “这……” 香樱里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指责的意思。但这只是瞬间,她的表情很快缓和下来,嘿嘿地笑了。 “浅见,你的意思是,杀死风间的人是我?”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不,你是这么想的。你不敢肯定,但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这我完全理解。首先,风间是来冲绳找我的,所以,第一个要怀疑的对象就是我。” “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并没有怀疑你。风同来见的人并不是你。此人是事发当日,同乘一辆车的第三人物。和风间他们一起共过事的人。假如要与你见面,那也与筹措资金毫无直接的关系,最多了解一下事发以后的情况或者看看你现在是一种什么情况。” “那会是谁?” “哈哈,这个目前还不知道。我认为,风间是看了电视,看到你的名字,才来冲绳筹款的。这一点我想不会错。假如能找出当时和风间有联系的人,必定能找到元凶。” “这么说,能找到?……” 香樱里好像突然间对这样的探讨失去了兴趣,一脸茫然、无聊的神情,她把烧酒端了上来。 “你真的没怀疑我?” “你看你,又这么说了。” 浅见笑了,可香樱里的神色越发阴沉下来。似乎因自己未被怀疑而感到不满。 “你刚才提到仇恨这个字眼,说句实话,我现在倒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香樱里说得很随便。 “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再说风间也死了,那场事故已无所谓了。风间的死可能是上天的惩罚,谁是凶手,这已不重要了。” “不能这么说吧。至少警方不会这样轻易罢休。” “没错。我是有此打算。” “你不觉得这有点多管闲事吗?” “也许吧。不过,协助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可是警方对老百姓什么都不做。在我父母出事那天,不管我怎么说,他们就是不做,这次风间事件还有那个隧道里发生的一切,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所以根本就没有必要协助他们。” “你这么说我真感到吃惊……” 浅见目不转睛地看着香樱里。 “我又怎么了?前一阵子在斋场御狱,我不是协助警方调查了吗?” “这个……没错,你还不了解警方。我们就不谈这个了……” 香樱里不耐烦地摇摇头,再次端起了酒杯。这次与前面不同,香樱里把酒杯喝了个底朝天。 “没事吧?”浅见关切地问道。 “没事,这点酒算什么。”香樱里笑了,不过,她的表情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不仅如此,香樱里是越喝越醉,渐渐地,她那少女的模样渐渐消失,一个成熟女性的形象展露出来。浅见觉得自己有些不安。 “浅见,我们不要再谈什么案件的事情了,好吗?” 香樱里讲这句话的时候的神态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话语里带有一股纠缠的味道。 “那些烦人的事不要再提了,在冲绳好好玩玩吧。” “我玩得很开心,不过,酒不能再喝了。” 浅见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接近10点。现在打住的话,酒醒时也得过11点了。 从一开始浅见就控制自己少喝。而此时的香樱里喝得已是烂醉如泥了。 “我不是说我不要紧的吗,冲绳这里有一种好药,吃了它马上就能醒酒。浅见,今天就住我这里吧,把一切都忘记……” “这怎么可以!”浅见大声说道。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感到不安,不这么大声地喊一声,恐怕控制不了自己。“我马上就回去了。帮我叫一下出租车好吗?” “不行,不许回去……” “你这人……电话号码是多少,借电话一用。” 浅见说着站起来,但一下子又跌坐在椅子上。他本以为自己控制了酒量,看来醉得不轻。 “这一带可没有什么出租车。” “胡扯……” 浅见有些晕乎,他尽量想想出恩纳村某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但总是想不起来。 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夜里。 “不用担心。我送你回饭店。” “不要开玩笑,这次肯定不行。不要紧,我走着回去。” “浅见……”香樱里几乎要哭出来了。 “难道我就那么令你讨厌吗?”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不是这回事。我醉了,万一不能把持住自己,做出了什么事情来。我可不愿意这样,今晚你有点不正常。你不会设想到这样的结果而把我带来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我真是一种侮辱,我可不是那种人。”浅见明白自己说话时的强硬态度。 “对不起。” 香樱里脸贴在桌子上,酒杯也倒在桌上,酒撒了一桌。浅见想要拿张纸巾以免酒流到地板上。他站起来,就在他的手伸向纸桶的时候,突然感到大脑一阵眩晕。浅见觉得自己像是给蜘蛛捉住了,身体渐渐地不能动弹。 怎么啦?浅见觉得自己不只是醉了。 他怒视着眼前的香樱里。难道这酒里下了什么药不成? 猛然间一个念头闲过浅见的大脑。“风间也是被毒酒毒死的。”想到这,恐怖顿时充满浅见的全身。 “浅见,住手吧,不要再查了……” 香樱里像是在说梦话,她依然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 4 浅见不明白是怎么逃出香樱里家里的,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黑暗的路上走着。 浅见想,自己一定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的。虽然浅见内心充满莫名的恐惧。香樱里也确实是极力挽留自己,但并不像清姬追赶安珍那样,变化成妖魔追赶对方。 “兴许,我似乎从自己的诱惑中解脱了出来。”浅见禁不住这样想。按当时的情况,在自己不能把持自己的情形下,和香樱里之间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浅见走上国道,朝那坝方向走去。他觉得沿途可能会碰到出租车,或者顺路搭上什么车。恩纳村应该有几处度假饭店的。如果朝这个方向走,说不定是能叫上出租车。这些想法在浅见的大脑里闪现。这与他的步伐一样,也是缓慢地进行着。 此时,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来往的车辆。偶尔有辆车通过,浅见急忙招手,而对方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开走了。看来顺路搭车,并不像电影里看到的那样顺利。怎么回事?为什么感到这么疲劳无力?全身的肌肉,神经好像都麻木了似的。走起来很笨拙,几乎没有走路的感觉。大约走了还不到一公里,浅见就感到失望了。他觉得自己是勉强站着,不想再往前走了。而且,他也不清楚自己下榻的饭店在什么方向。 对面开来的一辆车刚开过浅见身旁,突然间停了下来。浅见停下脚步,他以为有人同意他搭车了。车门开了,一名男子走了出来。 “浅见是你吗?”那名男子问道。借着街灯的光线,浅见看出来了,来人是比嘉。 “啊,是比嘉。” 浅见脚步有些迟缓,但他尽量保存男子汉那种毅然的态度。浅见朝比嘉走去,但每一步他都在和自己斗争。 “果然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个……” 浅见此时不知如何来解释这件事。 “我在式香樱里那喝了点酒……” “在式香樱里那里?不过你醉得不轻啊。” 不知是对浅见在一个女孩家喝酒醉到这种程度有意见,或者香樱里怎么把浅见灌醉得这么厉害产生了什么想法,这些暂且不谈,总之,比嘉说话时是责怪的口气。 “我也没有喝多少,说不定酒里有……” “那,香樱里怎么样呀?”比嘉打断了浅见的话。 “不知道。总之喝得很多。对不起,能否把我带到可搭车的地方?” “不要紧……那就先去我家吧。”说着,比嘉架起了浅见。而浅见几乎是双手紧搭在比嘉的肩膀上,艰难地朝前走去。 一回到车上,比嘉将浅见放到后面的座位上,浅见就烂醉如泥地伏在后座上,和前几天汤本聪子的姿势几乎如出一辙。浅见大脑完全是一片混沌状态,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会是这样一种状态。 比嘉在车外拿出了手机。电话是打给香樱里的,他想确认一下对方现在的情况。 浅见朦胧地听到一些只言片语,“胡扯……怎么这么想……” 不一会,比嘉回到了车上,一言不发地开动了车子。比嘉的住处非常的近。车停在了榕树边。高大的榕树使夜色更加浓重。比嘉下了车想要扶浅见。“不要紧。”浅见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不过他说着就一个踉跄,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根本就站不住。 “没办法。” “抓好。”比嘉把背朝向浅见。浅见此时也没有时间去考虑什么形象问题,他像个小孩似地趴在比嘉背上。比嘉把腰一弯,双手从后面抱住浅见的大腿,一用力站了起来。 比嘉家里亮着灯,屋中传出电视机的声音。比嘉没有进主屋,他背着浅见去了房门背后的一个小屋。浅见来冲绳的第一天,比嘉就是在这里招待浅见和汤本聪子的。那天晚上,炉火烧得很旺,大家又唱又跳,非常热闹。如今这个小屋在夜晚的寂静中却静得可怕。 比嘉将浅见放在横框上,让他背着墙坐着,随后把炉火端了进来后便去了厨房,不一会端来一杯水。 “哎,浅见,这是醒酒水。” “谢谢……” 浅见把杯子端到了嘴边正要喝。他突然觉得这水和普通的水不同,散发出一股臭味。这水看上去也确实是透明的液体,不过里面肯定加了什么东西。 浅见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喝,他看了看比嘉。而比嘉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浅见觉得在这双眼睛的背后,对方存在着某种试探的意思。浅见下决心一口喝了下去。 这水有些刺辣。浅见觉得这股刺辣的味道传到了喉咙深处,接着在胃里扩散开了。然而并不发生什么突变。比嘉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浅见手里接过水杯,朝厨房走去。不一会工夫,浅见突然觉得自己大脑清醒了过来。这种清凉感从背后一直到腰部、脚尖这哪里是什么醒酒水,简直就是药效很好的解毒药。 “怎么样?”比嘉进来在火炉对面坐了下来。 “很好。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式香樱里说冲绳有醒酒的奇药,就是这药吗?” 比嘉用火铗拨了拨火炉里的灰,暧昧地笑了笑,这笑声是肯定还是否定,不得而知。难道香樱里在酒里放人毒品之类的东西,而眼前这“水”正好具有解毒的功效?酒醒的同时,大脑也随之清醒过来。一直朦胧不清的身体如今一下子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真是这样吗?” 式香樱里为什么害怕调查真相?浅见觉得所有的疑团渐渐像缠绕的丝线一样渐渐解开了。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感到如此恐惧。 “比嘉,这儿能叫到出租车吗?”浅见问。 “能叫到的。” “式香樱里刚才为什么说没有出租车公司呢?” “这大概是她不想让你回去才撒谎。这孩子没有恶意,你就原谅她吧。” “没有关系。式香樱里为什么要求我不要再查风间这起案件呢?” “什么原因?” “我那次刚注意到这一点。很明白,她是在牵制我以免我进一步逼近事实的真相。换句话说,式香樱里知道真相。一旦搞清楚这一点,我就能查明这一事件的全部过程。” “好厉害。” 比嘉的话里夹杂着讽刺和夸张的味道。 “我想把我的推理讲给比嘉你听,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我当然愿意,不过最好说给警方听。” “如果需要,我会这么做的。不过,我尽量不想对警方说。” “为什么?” “理由是……”浅见的神色一下严肃了起来。 “这也许就是我的弱点。也可以说是优柔寡断。我不忍心给一个人定罪。” “但是,你能对我讲,是吗?”比嘉点了点头,不知道如何理解浅见的话意。 “是这样……” “那我就听听吧。” 浅见把交叉的双腿彼此交换了一下。 “是这样,我调查此案完全是受真相社一个叫福川的人的托负。 “他首先对我说‘希望你能证明风间社长的死是他杀’,这种要求真是随心所欲。 “风间来冲绳的目的很清楚。他来的目的是为了筹集资金,以便真相社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但最初风间并没有打算来冲绳。他首先拜访的人物是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看来,他是以当年在冲绳发生的那场事故为要挟,半带恐吓地要求越坂借钱给他。那场事故放生在十多年前,当时风间在冲绳做新闻采访,有一天他和另外两个人开车兜风的时候,车子开过了道路的中心线,导致一对夫妇坠海身亡。 “但是越坂拒绝了。风间怎么威胁,越坂也肯定拿不出上亿元来融资。就在这个时候,琵琶湖电视台播放‘布古茶会’的实况。风间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这个节目中发现了女生‘式’的姓名。这‘式’姓,不就是十年前因为交通事故而死去的那对夫妇的姓吗。风间于是向琵琶湖电视台打听式香樱里的事,他从在电视台工作的汤本小姐那里得知,这位姓‘式’的小姐目前正在冲绳旅游协会工作,于是他来到了冲绳。到这里,事情的脉络大致清楚了。但以后,风间又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能够了解的只有这么一点,就是他在那坝的明石屋独自用餐,用电话和某某联系过。但不知道怎么了,他改变了计划,不在明石屋饭店和对方见面了。 “风间来冲绳到底和谁见面?警方和我都认为,这人肯定是式香樱里无疑。但我们错了。对风间来说,‘式’这个姓对他只是个关键字而已,这令他想起了一个人。不过他只看到‘式’这个姓,可能没有立刻想起这个人。促使风间来冲绳的直接导火线是,这个人也出现在电视节目里。风间不仅发现了式香樱里这个名字,他同时在节目中发现了另外一个人,这使得感到吃惊的同时,又因为意想不到的幸运而欢喜雀跃。 “风间和此人联系,不用我说,就是对风间非常了解的人,可能都是一个盲区。在风间所有的朋友里,这个人的名字一直没有出现过。 “不用说,这个人就是比嘉你。” “……” 比嘉没有任何反映。这种沉默表明浅见的判断没有错。 “我从一个人那里听说了当时风间在冲绳活动的情况。我记得那人说,风间并没有住在饭店里,而是住在老百姓家里。当时听到这个的时候我也没有在意,所以差一点就忘了。风间住的老百姓家,就是比嘉你这里吧。可以肯定,你们家人和风间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比嘉和风间的年龄差不多,与风间这种从事新闻报道的人交往,彼此之间情投意合,丝毫也不奇怪。你为风间提供食宿、汽车,为他的采访提供方便,有时你还开车送他。再后来就发生了式氏夫妇的坠海事故。” 浅见说到这里打住了话题。他一直在观察比嘉有什么反映。此时的比嘉视线一直落在火炉上。 然而,比嘉仍然毫无表情,这一点令浅见感到吃惊。没有办法,浅见只好继续讲下去。 “比嘉做式香樱里的监护人其目的是为了赎罪吧。即使真是这样,我觉得这也很了不起。如果这是比嘉你们的鲁莽驾驶而导致式氏夫妇坠海身亡的话,这也不是故意伤害,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表明你们必须受到法律的严惩。越坂拒绝风间的威胁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是,比嘉的情况和越坂相反,情况又有些微妙的差异。我也模糊地感觉到,比嘉和式香樱里之间像是父子,或者是超过父子的某种信赖关系。 “单凭看到的那个电视节目,是根本想不到那个份上的,但当我看到比嘉和香樱里出现在同一画面上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风间,在风间眼中看来,比嘉你也许是个伪君子。 “随后,风间来到冲绳。对比嘉的威胁恐吓,风间充满了自信。在明石屋饭店时,他就表现得很乐观。但是,比嘉做了周到而细致的防备,临时作了些改变。首先,改变在明石屋饭店的见面计划,而把风间引到了别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地点和具体操作手段。风间这个人也真是,竟然不假思索直冲这危险的境地,可谓迂腐之极。 “不管怎么说,风间最终落入了你的魔掌。风间喝下毒药,在路途中一命呜呼。 “不过,这是与那城的巫婆和式香樱里‘听来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所能明白的是,比嘉背着风间的尸体,将其扔在斋场御狱。实际上,就在比嘉刚才背我的时候,我才想起了这一场景。比嘉背那一点距离自是不在话下。 “我不明白的是,像比嘉这么精通地理的人为什么将抛尸地点选在极易被人发现的斋场御狱呢?要是在北方的山林地带,抛尸多久都不会被人发现。” 每当讲到最后的部分,浅见总是要留下一个个疑问。他觉得由比嘉来一一解释这些谜题是一种快乐。但是比嘉仍然一言不发,他可能觉得对方所说的一切根本不值得加以评论。 浅见渐渐为一个个疑问感到焦虑不安,按捺不住的愤怒猛然间涌了出来。 “我很喜欢你这个人。所以,这些事我本不想考虑的,比嘉你也知道,式香樱里对你有好感,你是打算以此来掩盖过去的罪过吗?你以为把风间杀了,一切就太平无事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式香樱里已经察觉到你的罪行。她对我调查此案怀有某种本能的恐惧。她多次讲过,有某种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今天晚上,她还一再央求我不要再查下去了。她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不要再追查你比嘉了。她似乎拼命地庇护你。 “但是,我越了解式香樱里的这种不安,我就……作为男人,不,作为正常人,我不能袖手旁观。即使事情发生的原因在风间本人身上,但杀人就是杀人。必须受到法律的惩罚。至于式香樱里的感情,还有法律方面如何量情处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但我首先要举报你。” 浅见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他觉得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并没有那种情感发泄后的满足感。这样就行了?一种消极的感慨又占据了浅见的内心。 5 浅见长长的一席话讲完后,对面的比嘉伤感地摇了摇头。他似乎想说这一切都不是浅见所想像的那样。浅见看对方这种反映,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失去了自信。 “我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是的。”比嘉点了点头,仍然面无表情。“浅见你虽然列举了两个疑点,但你没看到事实真相。第一,风间为什么毫无防备地落人杀人犯手中?第二,为什么把尸体抛在斋场御狱?如果你不正视这两个疑点,根本不可能查到真相。” “没错,你说的正是。不过,罪犯不总是天衣无缝。他虽然想行动周密,但总会露出点破绽。” “不,不,这么说就无法解释了。这两个疑点是经过认真计算的,这么理解才更有说服力。风间是自己希望死在这里,而我是有意识地将他的尸体抛弃在斋场御狱。” “什么……” 浅见不由得惊叫起来。他吃惊的并不是自己的推理被对方推翻,而是比嘉完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你刚才也说了,风间为什么到冲绳来?来得目的是什么?整个案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不都明白了吗?” 比嘉像一位老师似的,讲话时和颜悦色。 “没错,风间为了筹集资金来到冲绳,并且恐吓我。威胁说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把十年前那场事故的真相告诉香樱里。风间最初是要求琵琶湖电视台的越坂帮忙的,但遭到拒绝,然后才到我这里的。那次,正好看了电视里播放的‘布古茶会’。说起来,真是令人吃惊,他只看了布古茶会这一个节目,就觉察到我和香樱里之间的微妙的关系。是的,我一直关心着香樱里,可能基于这一点,我也去了茶会并出现在电视节目中。联想到那场事故,还有目前我和香樱里之间的关系,在风间眼里,我可能是个伪君子。所以他觉得,威胁我一定能实现他的愿望吧。” “那么,式香樱里所预见的事故真的发生了?” “是的,确实发生了。当时谁开车的,现在且不谈,不过,我的车越过了中心线是造成这场事故的直接原因。我现在仍然记得很清楚,当时对面开来的车吃惊之下急忙转向,坠人海中。” 讲这一切的时候,比嘉闭着眼睛,他好像在回忆当时那一可怕的事故。 “事发后,香樱里向警方解释事故的经过,我知道这一点后非常害怕。当我知道在这一事故中死去的式氏夫妇也是恩纳村人的时候,我感到恐惧、震惊。以后,每天我都在想如何为自己赎罪。于是,我决定我这一辈子都要照顾式氏夫妇的遗孤香樱里。不只是我,因为那场事故思想受到极大冲击的还有越坂、风间。他们两人一改以前的人生方式。风间办了一个《背后的真相》杂志,也是受挫的结果。他说,以前一直伸张的正义之旗猛然间褪色了,他猛然发现新闻记者的伪善。” 比嘉时断时续地说着。浅见一直保持着沉默,他既不发问也不催促,只等对方开口。 “没有想到在布古茶会上再次见到了越坂,以前的痛苦记忆再次涌上心头。他和我大概是同样的感觉。接着这一茶会活动在电视台播出,然后就是风间来到大津。所有这一切只能说是天意。 “电视台播出后的第二天还是第四天,记不清了。越坂打来电话说,风间要向他筹款,他拒绝了。然后他又说风间要来冲绳。他的要求真是让人吃惊。” “风间所需要的金额真的是上亿元吗?” “哎……” 比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浅见你误解了。风间向我和越坂所要求的并不是钱。” “什么?……可你刚才不是说风间要筹款吗?” “没错,是要求筹款。他不是向我们要钱,而是谈筹款这件事。是超过十亿元的款项。要拿出这笔钱,风间除了死别无选择。这件事,浅见应该知道的。风间的下属不是来求过你吗?” “啊……” “是呀……不过风间他……” 浅见早对风间产生这样的印象,即风间此人不仅叛逆无道,而且厚颜无耻。如果说这是浅见对风间的粗浅印象也就算了,可没想到风间真是一个这样考虑问题的人。浅见早应该认识到这一点。 “是这样。” 比嘉见浅见情绪低落下来,以同情的口吻说道。 “为了家人、公司职员以及客户着想,风间牺牲了自己。他要越坂和我帮这个忙,我们当然拒绝了。风间说,总得见上一面,彼此谈一谈。就这样,他给了见面的地点。一开始讲好在明石屋饭店,可风间后来突然通知我改地点,在市政府附近,他上了我的车。 “风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提出要看看十年前那场事故的地点。我按他的要求把车开去了。风间在一路讲了很多苦衷。不过,不管他怎么说,我是不会帮他结束生命的。但突然间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只是说了一句‘总之,拜托了’。那时我一边开车一边还在想这怎么可能呢?快到傍晚的时候,就在车子从高速公路折回那坝的途中,风间突然就……” 比嘉好像回忆起了当时恐怖的情景,他打了寒战。 “当时风间坐在后面的座位上,从车子的反光镜中看,他一直是一种苦闷的表情,可不一会就倒在座位上了。就在这之前他刚喝下一杯罐装的咖啡,一下子我就明白过来了。我当时吓得叫了起来。当然,我也想过把他送往医院。然后再报告警方署。但是,这么一来的话,风间用生命换来的这一切不都白费了吗?他最后那句话不就是在求我吗?所以,我必须依照他的嘱托,把这场谋杀案演下去。 “接下来真是魂不附体。说起来可笑,我觉得我也许有那种与生俱来的斋场御狱犯罪的潜质。天快黑的时候到了。我把车停在离斋场御狱离开一点的地方,然后我下车去观察附近有没有人。这时我注意到,这里一位农民模样的老人在看着我,因为我们之间还有相当的距离,所以我就不管这一点了。后来这个人把看到的告诉了警方,警方则认定这是自杀。 “风间的遗体很重,刚刚背你的时候也没有那么重,他可真重。我突然之间产生了这样一种感慨,人死了以后就像一个物体似的,最多不过六十公斤左右罢了。我放下遗体后,就把他兜里的钱拿了出来,这样就演出了一场以劫财为目的的杀人案。想起来,为什么选择斋场御狱?冲绳南部地带没有别的合适的抛尸地点,另外,很多人听说斋场御狱天黑以后有毒蛇出没,所以,天一黑,就没有人接近那里。我认为,第二天肯定会有人发现尸体,这样杀人案就会公布于众。风间的愿望是,尸体早点被人发现,保险金能够早点到手。基于这一点,我觉得应该将风间放在神圣地方。” 比嘉说完后,浅见仍然一言不发。他在从一个个记忆的碎片中搜寻,是否能找到比嘉的解释或者解释的证据。但是,从比嘉的话里找不到什么自相矛盾的地方。 如果这一切由警方来定论的话,也许警方会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构的,比嘉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如果对方是保险公司的调查人员的话,则会认为这一切合乎情理,从而拒绝付款。总之,和风间、比嘉的计划是完全不同的结果。从目前的情况看,浅见所发挥的作用等于零。 “浅见,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比嘉似乎完全看透了浅见内心的想法。微笑着问。 “这个问题得问你。”浅见极尽讽刺地说。 “风间,还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犯罪。如果要辩护的话,那只能酌情处理。明知道事实却保持沉默,包括我在内,都要被判罪。还有越坂、式香樱里。但这样一来,风间的家人,福川这些员工,还有客户,所有希望得到保费的人,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重压。这个你问我,太卑鄙了。” “卑鄙……是呀……” 比嘉的笑容消失了,他眉头紧锁,表明他内心深深的悔恨。 “我刚才说了失礼的话,真对不起。把这个推到你身上并不是我的本意。请原谅。再次拜托你,能否放过我们,拜托了。” 火炉对面,比嘉深深地把头低在榻榻米上。 “你别这样。”浅见连忙端坐好。 “不,我也只能这样求你了。警方迟早会发现我们所犯的罪,并立案审判。只是这也得经过很长的时间。在他们发现时,保费都付了,相关人等也都散伙了,而且,经济犯罪的有效时限也过了。最后,只要我一个人伏法就行。我绝对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我只供出我和风间之间制造的这场杀人案。当然,所有这一切给香樱里、浅见带来严重的心理伤害,使你们这一生都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真是对不起。请你答应我,现在先放了我们吧,只有求你了。” 浅见的大脑里许许多多的事情,各种各样的人物交织在一起。式香樱里、汤本聪子、越坂……母亲,须美子,最后是一脸正义的哥哥阳一郎,一个个面孔一一闪现出来。 尾 声 比嘉开车送浅见到机场。 “秋天就要来了。”车子下了坂道,比嘉说。 “嗯?秋天也会来到冲绳吗?” 浅见问得很幼稚。浅见觉得自己很想看看四周的景色。木兰花开了,虽然为数不多。 “哈哈哈,秋天当然会到冲绳的。秋天、冬天都会来到冲绳。冲绳虽然不下雪,但仍然还有冬天。虽然有些微妙的差异,但季节的变迁总是要来的。然后就是有人出世了,有人死去了。有笑,有哭,花开花落……” 浅见想起了那首歌。歌名是《哭吧,笑吧》。这首歌既唱出了冲绳的雄伟,也唱出了冲绳的悲伤。 哭吧 笑吧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花要开 本土日本人的思想里大概不会产生这样的短语歌词。当代大多数人不相信“总有一天”这个词,而只追求“眼前”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也不能因此就嘲笑那些老年人相信什么“遥远的约定”——投保,结果被人骗。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沉重的犯罪感仍重重地压在两个人的心上。 “有一件事我总是放心不下……” 浅见好容易才开口,话到一半就打住了。 “你指的是香樱里吧?” 比嘉一语中的。 “是呀。也许这是我的错觉。我刚刚也说了,式香樱里对所发生的一切模糊地感觉到了。她要求我放弃调查时的神情,真是非同寻常。” 浅见讲这话时言语里有所回避。比嘉点了点头,他是否明白了浅见话里的意思呢? “正如浅见所说,香樱里也许明白了一切。十年前的那场事故是她自己‘看到的’。 “她虽然知道这一切,还是原谅了我。这令我感到非常痛苦……” 比嘉脸色阴沉下来。浅见此时也像冻住似的,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还有许多情况需要确认。比嘉一直未婚,原因是什么?香樱里对比嘉到底怀有什么样的感情?这一点是最让人担忧的。 式香樱里爱你吗?浅见想问这一点,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问不妥。 在机场大厅,浅见站在办理登机手续的队列里。“我去一会。”说着比嘉就走开了。 登机手续办完了,仍不见比嘉回来。 浅见把登机牌插进口袋里,到处搜寻着比嘉的身影,就在这时他发现式香樱里正站在那儿。 浅见在人群中,拼命地朝香樱里的地方挤去。浅见想要不快一点就来不及了。 转眼间,浅见来到香樱里近前“哎!”香樱里正以吃惊的眼神盯着浅见。 “承蒙关照。” 在这重要的时刻,怎么就说出这么普通的话呢? 香樱里沉默着,不情愿地摇摇头。 浅见把包拿到左手,伸出右手。 “我会再来的。” “不会的。”两人彼此握着对方的手,香樱里说这话时虽然声音很小,但听得出来语气很坚定。 “浅见不会再来冲绳了。” “什么?怎么可能呢?我会常常来的。” “不,不会来的。” 浅见听香樱里讲得这么肯定,顿时不安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香樱里只是伤感地摇摇头,浅见觉得香樱里的手很凉。此时浅见觉得香樱里很可怜,他想温暖她的手。 “香樱里,有些东西你肯定是看不见的。” “真的吗?”式香樱里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她睁大双眼说道:“我能看见!”香樱里手一下有了热气。 “有件事……”香樱里把目光转移到浅见的脸上。 “有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 “叫我一声香樱里,就一次可以吗?” 浅见稍微犹豫了一下,非常亲切的叫了一声“香樱里”。 香樱里会心一笑,低下头去,眼里饱含泪水。趁着眼泪还没有涌出眼眶说了一声“再见”,把手从浅见的手中抽出,转身跑开了。 比嘉始终没有出现。 回到东京的第二天,浅见给琵琶湖电视台通了电话,但汤本聪子不在,不一会,电话打来了。 “浅见你回来啦?”电话里传来聪子快乐的声音。 “是呀,我也不能总游手好闲啊!” “那件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早着呢,警方的调查也不太顺利。” “怎么浅见你不再查下去啊?” “这还用说吗?像我这样外行是不能老是妨碍警方调查。” “浅见你怎么这样说呢?大名鼎鼎的侦探也会不行吗?不过能安然回来就不错……对了,香樱里还好吗?” “还可以,她和比嘉一起送我上的飞机。” “她哭了吧?” “你怎么这样说呢?说什么哭呀,其实挺高兴的,像我这么讨厌的撰稿人不再打搅她不是很高兴吗?” “你骗人,她才舍不得你呢,她一定哭了!” “哈哈哈,随你怎么猜吧。” 浅见虽然笑着,但他的内心很痛苦。 “对了,对了,不过这和浅见也许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越坂部长辞去了新闻报道部的工作。” “那又怎么了?”浅见打算开个玩笑,但聪子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不太清楚,听说他自己要到彦根分部去工作的,我觉得他平时挺烦的,但他不在了,又觉得少了什么!” “哦,这样呀……” 浅见觉得自己能理解越坂的心情。 汤本聪子一再邀请浅见到大津来,她说要带浅见游遍整个琵琶湖。她还说永源寺的红叶很美。 听着聪子那甜美的声音,想着秋色正浓的近江路的风景。此时他又想到冲绳珊瑚礁一带的海,突然间,他想起了香樱里的那句话“你再也不会来冲绳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