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 序 言 从港口往市区方向走500米就到了宫岛市政府,其位于山脚下。该市政府是一座豪华的四层的钢筋水泥建筑,只有观光科是单独租用了宫岛港大厦的二楼作为办公地点。所有的外地游客都要通过这里才能进入宫岛,所以在这里办公是非常便捷的。 当迁谷友里子走进观光科时,那里的职员们正心神不宁地担心着窗外的天气。 “照这样下去,天气恐怕会大变。” 野崎科长担心地说着,转过身来,看到友里子后挥挥手,“呀,你好。” “我把参拜神社的游客资料拿来了。” 友里子将神社负责人托付的茶色大信封递给了野崎。 “为这个,还让你专程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野崎向友里子表示了谢意,从信封中拿出了资料。 “今年游客的数量较往年增加不少,你们神社那边也很忙吧?” “是的,暑假期间的游客相当多。” 在电视连续剧中,有描写古代平氏家族盛衰的作品,受其影响,每年登岛参观的游客数量持续增加。不要说神社了,就连当地的旅馆以及出售土产品的商店也都生意兴隆。可以说整个城市都因此而繁荣了。 广岛县佐伯郡宫岛市位于严岛上,人口大约为3000。主要产业就是观光业。这里著名的严岛神社,对该地区各行各业的发展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照这个趋势,今年又要打破记录了。这所有的一切都应归功于你们神社啊。代我向你们的负责人问候一声。” 观光科长好像挺开心的,向友里子这个普普通通的神社女职员鞠个躬,客气了一下后,又不放心地看起窗外的天空。 “风又大起来了。你反正有宿舍倒也无所谓,但那些乘船来岛上的人还是早点回去为好。刚才接到通知,六点左右船只就要停航了。” “我们神社办公室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时断时续的大雨现在总算停了,但从下午三点开始,风力突然增强了。狭窄的大野濑户海峡一向风平浪静,现在就连那里也隐隐地显现出獠牙状的白浪。高空中云彩移动的速度也快得异常。 气象厅很早就发布警报说,在九州、四国、中国地区有暴风雨海浪。“大而强”的第19号台风持续向北移动,其中心气压为935百帕斯卡,最大风速为五十米,预计在下午八点钟左右通过广岛县附近。 友里子刚从观光科大门走出,眼前就刮过一阵小旋风。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头顶上方是黑色的犹如乌鸦一般的小浮云,友里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白衣的袖子、裙裤的下摆被大风掀起,紧紧地贴在身上。 从港口到严岛神社之间的参拜大道上,出售土产品的商店正急急忙忙地关门打烊。路上碰到的观光客,无一例外都弯着腰,心急火燎地朝栈桥赶去。当白衣红裙,一副神社女职员打扮的友里子从旁边经过时,他们也只是稍微回头望一眼而已。如果换在平时,他们肯定会觉得机会难得,恳请与她合个影,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人群中有人嚷道:“听说轮渡马上就要停航了。” (冈野君来得及吗?) 友里子担心起同事冈野德子。德子的家位于对岸的二十日市,每天坐轮渡来上班。希望在她回去之前,轮渡还没有停航。 当友里子拐过商店时,一个男子背着身子从对面走过来,两人差一点撞个满怀。男人挎着个小手提包,一边望着弥山山顶一边倒退着走过来。 友里子一下跳开,男人也吓了一跳,“哎”地叫了一声摆开架势,像是受到什么人袭击一样。但当他看到友里子后,松了一口气,稍稍点头致意,“对不起”。看起来他不像是个坏人。 友里子也说了声对不起,那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能问您一下吗?” 男人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面庞稍稍细长,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了。当然这个人是友里子从未见过的。 男人猫着腰靠近友里子,可见对一副神社女职员装束的她多少有些敬意。 “请问红叶谷公园的墓地在什么地方?” “哎?” 友里子听到“墓地”这个词,不禁缩了一下身体,做出了应对的姿势。 “对不起,很冒失地问你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友里子的戒心,苦笑着低下头。 他笑起来,让人感到亲切。 “我听说在红叶谷公园有墓场,但转了几圈也没发现。我看你像是神社里的人,估计你或许会知道。” “是红叶谷公园的墓地吗?” 友里子反问道。 “是的。” “红叶谷公园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墓地。” “哎?是真的吗?” 男人显然很吃惊。 “不仅是红叶谷公园,神社附近地带都是圣洁的场所,决不允许有墓地存在的。” (你这个人在那里胡说什么呀……)友里子无意识中,讲话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实际上,友里子因为那个男人嘴中冒出的话语玷污了神社这块净土而感到厌恶。 拥有严岛神社的“安芸宫岛”是名副其实的祭祀神灵的岛屿,也就是说整个岛屿在宗教上都属于净土。 宫岛原来叫“严岛”,在昭和二十五年以前,连城市的名称也叫“严岛市”。 自古以来,严岛作为宗教圣地而名闻遐迩。据说在推古天皇元年(公元593年)人们创建了严岛神社。其可信度暂且不提,但对岸安芸国佐伯郡的居民自古以来就面对着拥有弥山主峰的该岛,自然而然将其作为自己信奉的对象,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严岛”这个词来源于掌管祭祀的神灵“伊都伎岛神”的名字。 严岛之所以受人关注是因为以平清盛为首的平氏家族很信奉严岛。壮年的平清盛作为安芸太守来这里就任时,非常景仰严岛神社,曾将平氏家族的经书《平家纳经》进贡给了神社,现在该经书是日本屈指可数的国宝之一。 对于日本的“神灵”而言,不仅是人类,所有生物的尸骸都被当作是污秽中的污秽。不但是死人,以前就连女子的产褥都被视作污秽之物而远离神社。 死人就更加忌讳靠近严岛神社了,严格地说,以严岛神社为中心,南北向可划一条线,而死人是绝对禁止跨越这条线的。打个比方,如果严岛神社西边有人死了,想把他运到东边,就必须从海岸将其抬到船上,绕到远处的海面上,在那里再折向东边。 而红叶谷公园的位置基本上在严岛神社的正背面,位于严岛神社通往灵山弥山的半道上,可谓是圣洁之地。在那一带决不可能有墓地的。 那个男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友里子严厉的语调,只是不时地歪着头说:“奇怪啊!” “我是听别人讲红叶谷公园里有墓地才来的……” 那个男人满脸迷惑,像发牢骚一样地嘟哝着,昂起头看看天空,接着又看了一下表,说道:“啊,快来了。”顿时焦虑不安起来。他的意思是台风快来了,还是某人快来了?男人的气色看上去铁青,恐怕并不完全是傍晚的缘故,像是发生了意外事件而正在犯愁。 “谢谢。” 男人向友里子道声谢,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形,就匆忙离去了,像是消失在土产品商店的一角。 回到神社办公室,冈野德子已经换上了便服。原来神社的负责人让那些手头上没有特别事情的女工作人员,早点赶回家去。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德子看着天空说道。 “行,没事的。还是快一点吧。听说船快要停航了。” “还来得及。” 时间刚过5点。女职员的工作时间没有严格规定。 一般情况下,只要是白天,她们就应该在神社里工作,这已经成为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尤其像友里子这样居住在神社里的女职员,只要太阳还在天空上挂着就应该工作。在九月末的这个季节,如若是平时,参拜的游客正在神社内漫步,或是求签和护身符。作为神社的女职员必须要接待他们。 紧跟着德子,又有四个住在神社外的女职员相继回去了。 和剩下的三个女职员一起,友里子换上了便装。男工作人员也换上能轻便行动的服装。 在回宿舍之前,友里子走到回廊处,看看天气,只见海面上波涛汹涌,满潮的海面开始将大牌坊浸泡在水中,有时海水会涨起来,余波哗哗啦啦地逼近大舞台周围。照这个架势,海岸边的小船只已经无法停靠码头了。 宫岛的轮渡由国营的船只和民营的“宫岛松大观光船”组成,冈野德子回去后不久,即下午5点10分左右,首先是国营的轮渡停航,随后在下午6点钟,“松大”轮渡也宣布停航。 伴随着日落,风雨更加猛烈。从山顶上吹下的阵风将红叶谷公园的树木刮得哗哗直响,而小树枝啪啪断裂的声响更加剧了人们心中的不安。 凡是神社负责人以下的工作人员都留在神社内,担当警戒任务。 神社的九个女职员当中,有四个是住在岛上的,其中两人是住宿舍,在六点半之前这些人都离开了神社。友里子一回到宿舍就赶忙吃完晚饭,拉起窗帘,铺好被褥,以便随时能钻进去。 电视里的台风警报不间断地传送着台风中心接近安芸地区的情况。解说员用一种紧迫的声音说道:“如若在满潮时相遇,会形成高xdx潮。台风中心经过的沿岸地带务必加强警戒。” 屋外的风力很强,是友里子从没遇到过的。宿舍还很新,而且建筑本身牢固,但还是像地震一般,微微地晃动着。窗户向内鼓胀,仿佛就要进裂出来。 友里子胆战心惊地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缝隙朝外望去,隔壁屋顶上的瓦片被刮得四分五裂,到处乱飞。从红叶谷到山顶一带,传来好几声大枞树断裂倒地的轰响。 傍晚6点,整个岛屿同时停电,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岛上的居民不知道是否有雷击,但后来听说,从对岸的宫岛口曾观测到当时在严岛的山脊上,到处都有青白色的闪光,犹如圣爱摩火。 风势越来越强,但雨却不怎么大,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严岛神社过去曾数度受到台风所带来的破坏,那都是由于大雨形成的泥石流所造成的。尤其是1945年枕崎台风来临的时候,冲下红叶谷的山洪对严岛神社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对于当时的情景,神社负责人野山权至今还记忆犹新,正因为如此,由于这次的雨势不大,他多少有点乐观。他笑嘻嘻地让友里子回宿舍,“如果只是刮风,不管怎样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的确,耸立在严岛神社后方的群峰像天然城墙一般挡住了大风。这一象征着平安时代繁荣昌盛的优美建筑物之所以能长期保存下来,恐怕正受益于此。 但是那晚的大风非同寻常。大风越过严岛神社周围的几座山峰,刮落到擂钵状的谷底,凝聚的风势都碰撞在一起,彻底袭击了红叶谷。正因为如此,直径一米的大枞树都被连根拔起,而深深扎根于地下的大松树也被无情地折断了。 阵风所到之处,房屋宛如遭遇到了龙卷风,受害非浅。从屋顶瓦片飞散的情况看,恐怕是被龙卷状的大风所刮落的。也就在此时,对岸宫岛口的轮渡码头上,担当警卫的员工亲眼看到从严岛有一股巨大的黑龙状尘灰直升天穹。 几乎与此同时,严岛神社也接连不断地遭到破坏。首先是重要文化财产,表演“能”的舞台的屋顶掉落下来。神社负责人野山权亲眼目睹到该屋顶稍稍活动了一下后,斜着被抛了出去。在此前后,作为国宝的左乐房被刮走,走廊顶端掉下来,而神社事务所附近的大松树也倒了。 几乎整个建筑物都被指定为国宝或是重点保护的文物财产。每根立柱、每块瓦片、每个地板,甚至每个钉子都是国宝的一部分。当那些国宝被无情刮走时,包括负责人在内的神职人员都犹如噩梦一般,束手无策,只能呆呆地看着。 当台风稍稍平息一点时,黑色的波涛又随之而来。那是个令人恐怖的大潮。第一阵波浪吞没了离大牌坊最近突出的地带,袭击了平舞台。平舞台的地板在波涛中被掀起,发出机枪射击时的声音。 波涛进一步侵入神社,一直推进到前殿。身材魁梧的野山权大喊一声,冲了过去,紧紧抱住那浮起,将要被卷走的地板,抱了一块又一块,而其他的工作人员也紧随其后,奋力抢救。第二阵,第三阵海浪随之而来,许多地板被冲走,一部分好不容易被抢救下来的物品也被卷走了。在自然界强大的破坏力面前,他们的力量是多么的微弱,然而尽力保护神社的意志却支撑着他们。 尽管他们拼命努力,神社还是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严重的破坏。黑暗中,他们双腿浸泡在海水中忙碌着,没出人命就已万幸了。 一夜之后,神社中的景象让人惨不忍睹。好几个建筑物已没有了屋顶,其中有些建筑物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基座了。平舞台、高舞台、前殿、回廊等处,有相当一部分建筑物的地板被卷走了,到处都能看到孤零零的大柱子耸立着。这不禁让人联想到战火后的残垣废墟。大牌坊内侧的岔口一带,原本非常美丽的淡黄色砂地现在却陷在黑黑的沙土中,就像泥田一样。 这就是“日本三景”之一的安芸宫岛吗?台风后的景象让人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狂野的波涛奇迹般地平静下来,海水后退到大牌坊附近,在初秋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而在汀线上,横躺着一个男人,宛如波浪放置在那里的祭品一般。 第01章 嫂子的秘密 1 发现嫂子和子最近有点不对劲的,不仅是浅见一个人。最初将这一点告诉浅见的是佣人须美子。 “少爷,我有件事放心不下……” 须美子满脸严肃地说着。当时晚起的浅见正在吃早饭。妈妈雪江还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而和子为了大女儿升学的事情,一大早就去了学校。饭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什么事?” 浅见一边将黄油涂在面包片上,一边淡淡地应和着。其实他已经有点明白须美子想要说什么了。早在几天前,浅见就已经感到嫂子有心事,他觉得须美子要讲的大概就是那件事。 “这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那你就不要说了。” 浅见冷淡地说着,须美子气得恨恨的,瞪着浅见,沉默了一下后又开口了,好像无法克制心中的想法,非要一吐为快不可。 “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你说吧,但不要指望我能做什么。” “干吗呀?我什么还没说呢,请你不要这种样子。” 须美子都快要哭了。 “好了,好了,我听,我听啊。什么事?说说看。” “是你嫂子的事。” “嫂子怎么了?” “不是非常清楚,但总觉得她有担心的事情。” “担心的事情?是一件、两件?还是三件、四件?或许更多吧?如果再加上我经常不在家这些事,恐怕有五六件吧。” “少爷,你认真点好吗?” “哈哈哈,看来事情还蛮严重的嘛。” “你不要那样笑,好吗?事情真的蛮严重的。你老是不在家,所以也许不知道。” “我又不是呆子。其实我也注意到嫂子这段时间有犯愁的事情。” “是吗!如果是那样,你可要帮帮忙呀。” “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事而发愁,所以即使想帮忙,也是有劲使不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也不清楚。所以要和你商量了。少爷,你能不能婉转地试探着问一下?” “这种事不能问。” “难道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但我想这件事肯定蛮严重的,所以嫂子才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旁人最好不要随便介入。” “我是旁人?你真不识好歹。” “别,别那样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最好不要告诉我老妈。” “好的,我也这么想。” 其实,雪江早就看出媳妇有心事。当浅见与须美子商谈完这件事,过了大约二、三十分钟,雪江在走廊里碰见了浅见,“光彦,你来一下。”就把他叫到了里间。开始先和他聊一聊壁龛上的插花,盆栽的保养等,猛地她问到:“光彦,你是怎么认为的?”。 “啊,这树枝的形状真不错。” 浅见假装糊涂。 “你说什么呢?我不是问你这个树枝怎么样。你学习虽说不怎么样,但感觉一向敏锐,所以我才问你。” “感觉也得看时候,有时也会失灵的。” “是吗?看来不能指望你了。” 雪江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真担心,那你还是自己去问一问,不好吗?” “如果能随便就问,我也不会这么烦恼了……对了,你说问一问,到底去问谁?问什么事啊?” “哈哈哈,妈妈,你的感觉也不怎么敏锐呀。” “真拿你没办法。你也注意到和子有点反常,是吗?老实说,我都快急死了。” “妈妈,你也有恐惧的事。” “恐惧?你说什么呀,我也有恐惧的事?我除了有恐高症之外,其它没有什么恐惧的事。” “但你害怕知道嫂子犯愁的原因。” “……” 雪江皱皱眉头,想反驳,但最后好像还是承认自己说不过儿子。她干脆昂起头,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因此你去问问和子。好吗?要巧妙点。” 这是不容反驳的“圣旨”,这回轮到浅见哑口无言了。 (如果直接问她这件事,她肯定会很为难……)一想到年长十三岁的嫂子那白白净净、美丽的面庞时,浅见有点想打退堂鼓。 在和子嫁到浅见家之前,他根本不了解嫂子的任何情况。听说嫂子与哥哥阳一郎是在浅见家的新年扑克牌会上相识的,那时哥哥二十六岁,和子二十五岁,而浅见才刚刚进中学。 浅见也记得在那年夏天,两家人一起去轻井泽爬离山,但他对老学究哥哥那迟到的罗曼蒂克丝毫不感兴趣。 第二年父亲突然撒手而去,浅见家陷入从未有过的危机中。阳一郎成为一家之主,必须照顾母亲和三个弟妹,再也没时间去享受浪漫了。大约经过六年左右,阳一郎才和和子成亲。 六年啊!嫂子竟然等了哥哥这么长时间。浅见打心底佩服。先不提阳一郎,六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女人而言,真是太漫长了。和子的祖父是日本银行的董事,肯定有不少人去提亲。而且和子本人也是名副其实的才女,是个职业女性。好像她就职的商社曾因她外语水平高,想让她到海外分公司去工作。她能抵御住这些诱惑,自始至终只爱着阳一郎一个人。在当今时代,这种纯真的爱情真是少见。 浅见是在他们结婚前一年才知道两人的恋爱关系的。在那段时间,即便是马虎大意的浅见也注意到哥哥整夜整夜地霸着家中的电话,悄悄地说着什么严肃的话题,当时他不能不感到奇怪,但也不想知道更多。因此关于和子娘家的情况,以及和子的成长历程,几乎都不很清楚。 和子无论作为一名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作为媳妇都是无可挑剔的。进一步而言,对于平庸的浅见而言,这个嫂于简直是太优秀了。慧外秀中、和蔼可亲、处事周到……她的优点举不胜举。 这几个月她心神不宁,说明此事一定非同小可。虽说本人装得若无其事,但由于平素过于完美,稍有反差就显得很明显。 雪江很简单地说了声“要巧妙地探问”,但对于浅见而言,最不擅长的就是谈及有关女性心理的话题。这个暂且不提,作为小叔子,如何把握机会向敬爱的嫂子提出这样的问题,也让人颇费脑筋。就在浅见苦思冥想、不知所措之际,一天,和子主动喊他:“光彦,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机会来了……)浅见半开玩笑地说:“什么事?如果想要借钱,可没门。” “怎么可能……”嫂子又露出久违的笑容。 “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你工作不忙的时候再说吧。” “有什么工作,我一年到头都是闲人,随时奉陪。可能的话,现在就说吧。” “真的?那太感谢了。但这儿……” 和子歪了一下脖子,探视一下里间的动静,接着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到平冢亭再聊,怎么样?” “太好了。我正想吃那儿的糯米团子。” 虽说两人是叔嫂,但如果单独在外碰头,总会遭来一些闲言碎语。如果在平冢神社内的平冢亭出现,由于那里开阔,恐怕就不会受到莫须有的怀疑了。 浅见和嫂子先分别离开家门,然后在平冢亭会合。这样让外人看起来.两人像是偶然在那里碰见的,但这一招似乎也没起到什么效果。因为当满脸福相,胖乎乎的平冢亭老板娘看见他们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啊!难得见到你们两位。”来回地看看二人。 他们坐在铺着红毛毯的凳子上,腮帮子被团子塞得满满的,开始了“密谈”。 “我收到这样一份东西。” 和子从包里拿出一个四方形的白信封。 收件人是“浅见和子君”,但没有写发信人姓名和住所。邮戳上有“益田”邮局的字样,日期是二十天前了。 “益田?是岛根县的益田市吗?” “可能吧。” “可以看看里面的内容吗?” “当然可以。” 浅见做了个受领的动作,说了声“那我就看了”,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页信纸和一张四寸大小的照片。信纸上只写了一行字,“只要野鸡不叫,猎人是不会下手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恐怕是故意不让人认出笔迹。照片稍微有点褪色,但还相当清楚。 在某一个湖里或海上,风平浪静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只小船,两个穿着学生服的少女正冲着这边微笑。 “这个是嫂子吧?” 浅见吃惊地问着。右边那个握着船桨的少女的脸上,虽说带有几分稚气,但能清楚地看出那是和子的面容。 “是的。” 和子微微点点头。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但表情依然很紧张。 “这是中学修学旅行时拍的照片。” “在哪?” “严岛。” “严岛……” 浅见再看了一下照片。听嫂子这么一说,照片上,少女身后的山脉左下方,汀线附近模模糊糊有一部分红色建筑,像是神社。 “这封信和‘只要野鸡不叫……’那段话是怎么一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但你没感到有什么恶意的企图吗?给人一种阴森森、变态的感觉……” 和子摇着头,缩着肩,像是很冷。 “在严岛,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吧。” “这张照片里的另一个女孩是你的好朋友吧?” “记不得她是不是我的好朋友了。连名字都记得不是很清楚。查了一下名册,想起来她叫三桥静江。” “会不会是她寄来的呢?” “是啊……但如果是她寄来的话,这封奇怪的信是怎么回事?” “‘只要野鸡不叫,猎人就不会下手’,通常情况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叫人不要多管闲事。” “对吧?我担心的就是这句话。” “嫂子,你最近有没有什么计划?” “没有,一个计划都没有。再说我也不会做什么影响到别人的事。” “是吧?哥哥呢?” “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可能阳一郎正在调查什么案件,对方为了牵制他而来威胁我,从而间接地给他们的调查施加压力……因此,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阳一郎。” “原来如此……” 浅见微微低了一下头,对她表示敬意。 “但你还是不知道这寄信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用这张照片来威胁你?” “我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想到一个线索。拍这张照片的可能是当地高中的男孩,那个男孩拍完照,问了我们的姓名和住所,后来就给寄过来了。但是我保存的那张照片早就丢掉了。” “一个高中生做这样的事,让人感觉是个不良分子。” 浅见觉得嫂子被冒犯了一样,真生气了。 “你没有问问那小子的名字和学校?” “那时和现在不一样,女孩都挺腼腆的,不会做那种无聊的事。” 和子上中学的时候,距现在有三十多年了。照片中的和子笑得有点害羞,青春期的她似乎有点羞涩,浅见不禁脸红了起来。 “假设寄这封信的是那家伙,那么他怎么会知道嫂子你现在的地址呢?” “可能他查阅了圣智女子学院的校友录吧?那里有我以前的名字。” 和子以前叫“设乐”,是个不常见的姓。 “无论是谁,都能轻易拿到校友录吗?” “那倒也不是。但校友录印制了许多份,如果他刻意去找的话,是很容易得手的。” “这个女人叫……三桥,是吧?你有没有问问她?” “没问到。她的通讯地址是台东区仲御徒大街,我按照这个地址,写了一封信寄去,但后来给邮局退回来,说是地址不详。” “其他的校友会不会知道?” “我问了一下,但好像谁都不清楚。三桥初中毕业后就退学了,没有升入高中。我既不能缠着别人问个不停,也不能将这封信和照片给他们看。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和子叹了一口气。 “没跟哥哥说吧?” “当然。我可不能让这件没有边际的事情干扰他的工作,让他为我担心。” “但我总觉得这张照片也不是什么丑闻,能起到恐吓的效果吗……” 浅见直勾勾地盯着照片,歪着头。在这张发黄褪色的照片中,两个女孩都是一幅天真无邪的表情,给人一种无忧无虑、祥和宁静的感觉。 2 在校友录中,三桥静江的住所是“台东区仲御徒大街二段”。而现在“仲御徒大街”这个名称已经消失了。所以和子的信被邮局退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昭和四十年八月一日,那一带的住所名发生了很大的变更。而那时和子和三桥静江从圣智女子学院的初中部毕业已有三年了。 原来,仲御徒大街由四段构成,通过这次更名,那一带几乎都被囊括在现在上野区的第三、第五、第六大街中。除此之外,“黑门街”、“长者街”、“车坂街”等古老的街名也都消失了,那里也被划为上野区。 据台东区政府工作人员介绍,这二、三十年来,三桥静江曾居住过的“仲御徒大街二段”那一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那里办公大楼云集,鳞次栉比,几乎没有纯粹的住家了。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街名变更后,三桥家并没有从那里迁出——也就是说他们还应该住在那里。 “按理说,应该不会住在那里了。” 区政府工作人员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没有提交迁出申请就搬走了。” “啊?有这么一回事?” “有。我们虽然不太欢迎这种做法,但实际上,怎么说好呢……” 那工作人员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比如,我是说比如。他们会不会欠了一屁股的债,无法还清而连夜潜逃了。” “啊,是这么回事。” “我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回事,但最近为了逃避债主的追讨而销声匿迹的人好像越来越多。” 听说三桥静江在圣智女子学院只上到初中就退学了,由此估计他们家可能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吧。 圣智女子学院是一所教会学校,从幼儿园到大学全程负责,作为贵族女子学校是相当有名气的。能让自己女儿在那里就读说明三桥家的生活条件在当时肯定很优越。他们家位于商业繁荣的仲御徒大街上,由此推测这是家老铺子。他们家的生意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而一落千丈,最后没落了。 这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浅见在三桥家以前居住过的那一带逛了一下,发现已经完全变样了,全是摩天大楼,而那些居住在豪华公寓中的人们对往昔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然而从事房屋租赁的人以前就住在这里,从他们嘴里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三桥?是不是原来经营丸桥商店的那家人。我记得那是一家从事干货生意的商店,那家店的标志是〇中有个桥字。我虽然没和他家交往过,但听说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人被一个坏蛋给骗了,弄得倾家荡产。当我留意时,他们一家人已经消失得无声无息了。这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那家人逃走后,一帮流氓样的人在这一带晃来晃去,到处打听。大概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处。有人说曾在吉祥寺看到他们,但这种话也不一定靠得住。” 问来问去,都是些摸不着边际的传闻。 现在惟一的线索就剩下照片中的“严岛”和发信地的“益田”这两个地方了。但是并不能因为信件从益田市发出就说明发信人就住在那里。也许那个神秘的发信人更有可能不住在那里。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手头上的线索就这么一条,为了能继续“搜索”下去,只能去“严岛”和“益田”了。当浅见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嫂子和子时,和子很不好意思,“真对不起。”虽这么说,还是立刻就拿出十万日元交给他。虽然浅见不清楚嫂子有多少私房钱,但十万日元绝不是个小数字。 “这个我不需要。” “你一定要收下,麻烦我们可爱的光彦帮我做这种事,真是不好意思。” 和子满脸歉意,脸颊一片绯红,微微地歪着头。浅见无比感动,能用“可爱”二字来形容整天在家吃闲饭,无所事事的浅见的,恐怕只有和子一个人。浅见在心中暗暗发誓,为了这么好的嫂子,自己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那天晚上,哥哥阳一郎回来得很晚,浅见在客厅等着他,像聊天一样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说什么呢?冷不丁的。棘手?我处理的所有事情都棘手。” 哥哥应答着,依然像官僚们发表公式化的见解一般。 “在这些事情当中,有没有最为棘手的事情?如果有,请让我参与调查工作。” “你加入调查工作?真会开玩笑,拿你没办法。你觉得这些事情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吗?” “哈哈哈……”傻弟弟一个人在那里呆笑着。 “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但哥哥你并没否定……” “否定?我否定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棘手的事,你没说没有啊。” “什么啊?你在那胡说八道,我根本不想否定。我的意思是就算有那样的事情也与你无关。” 阳一郎将脸转向一边。 (肯定有。)浅见确信无疑。因为哥哥的表情中有一丝动摇,非常明显。如果没有在意,或者不了解哥哥本人也许不会注意到,但作为他的亲弟弟,浅见深知哥哥平素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所以现在他表情中虽然只有一丝动摇,在浅见看来,也是很明显的。 假如阳一郎碰到了棘手的事情,那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警视厅刑事局长可谓是全国刑事警察的总管,像现场勘查之类的工作通常是不用事必躬亲的。即使有些案件处理得晚了,其直接责任也在于警视厅和地方警察,而作为警察局长,只要负责监督指导就可以了。即便做个形式上的道歉也不会觉得有多难过。 如果是警察也被卷进的刑事案件的话,那么通常是一些与政界有关的事情。“渎职”、“拖延办案”等字眼一下就浮现在脑海中。这些事虽说让人不快,但这也不至于使哥哥的脸上表现出那种神情。(那是一种难以言表、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内心都在动摇。) 说不定他正在处理一些内情较为复杂的案件。浅见越来越坚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如果警察或阳一郎的手头上有什么棘手的事,那么这些事会不会正像和子所估计的那样,与那封莫名其妙的信件有着丝丝缕缕的牵连。 也许注意到了弟弟正关注着自己的表情,阳一郎接过须美子手上那热腾腾的乌龙茶,故意嘬出声音,显得很香美的样子。“疲劳的时候,这个最棒了。”当哥哥冲着须美子讲话时,浅见偷偷望了一眼,现在从侧面看上去,先前那忧郁的神情已荡然无存。 “哥哥……”浅见亲热地喊道。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阳一郎不可思议地看着弟弟。 “会有什么事呢?” “比如说有人拖着哥哥的腿,我就将那人的腿咬下来。” 尽管这些话语很幼稚,但阳一郎并没有笑。一本正经地轻轻说道:“是吗?谢谢你。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我会让你去做的。” 言外之意似乎已经肯定了浅见的推测,但阳一郎再也不会继续深入地讲下去了。虽然浅见觉得哥哥的手头上肯定有什么棘手的事,但也许事实上根本就没任何事情。刚才哥哥那牵肠挂肚的表情也许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回到自己的房间,浅见打开电脑,调出一个月前的新闻内容,阅读起来。 在版面上占据大量篇幅,出现频率最多的依然是政治改革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在政治家当中,许多人都是口头上喊着“改革”,实际上却希望所有的事都能安安稳稳地结束,别出差错。以年轻人为主的改革派果真能卷土重来吗? 接下来的就是有关联合国维和行动的新闻。在柬埔寨民间志愿者和文职人员遭到杀害,在那里举行的选举并没有发挥应有的效果。在非洲和波斯尼亚,内乱正持续着。朝鲜在日本海发射导弹,炫耀武力。世界的各个角落,局势都很动荡。 以大米自由化为代表的贸易话题也不少。美国对日本的贸易顺差表示不满,向政府施加压力。为了减少贸易顺差,日本将继续维持美元对日元的汇率,对于这种做法,像浅见这样对经济一无所知的人是不太容易明白的。日元对美元的汇率越高,不就能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吗?而外汇储备和贸易顺差不就进一步增加吗?难道不是这样吗? 在社会新闻方面,经常被提到的就是外国人在日非法打工和非法滞留的问题。有关日本人在海外遇难和被卷进一些事件中的报道也相当多,而国际上类似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前几年可不是这样的。 浅见继续往前调出新闻,最近官员渎职、贪污的案件相对而言比较少,让人感到意外。他记得在某处听说过,政界重大的渎职、贪污案件是以五年为周期发生的。上次发生相关案件是在两年前,现在处在中间期,也许政治家们还没有什么举动,抑或是媒体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也可能那帮坏人才刚刚开始动手。 但所有这些政治、经济、社会新闻与刑事案件似乎很难沾上边。 而在普通的刑事案件中,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重大案件。 但其中的一个标题引起了浅见的注意。 严岛神社的修复工程顺利完工。 如果没有嫂子这件事,本条新闻根本就不会引起浅见的注意,他检索了一下正文。 去年在第十九号台风中,国家级文物严岛神社遭到剧烈破坏,近期修复工程即将完工——这是新闻的主要内容。这次修复工作共花费了八亿日元,历时一年半。 光这些内容,也没什么可读价值。虽说严岛神社是国家级文物,但如果换在平时也就泛泛浏览一下,但现在,由于这则新闻与身边的人有一些关联才会认真地看来看去。浅见不禁感到人的心理真是不可思议。 但这则新闻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浅见在电脑旁又呆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失望地关机了。 他从桌子的抽屉中取出和子交给他的那封信和照片。两个穿着水兵服,略带稚气的女孩子正满面喜悦和羞涩地冲着这边笑,在这样一张照片中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犯罪的气氛。 嫂子的少女时代是这样的呀……浅见感慨万千。 不用说,任何罪犯都不是生来如此的,也有过纯洁、可爱的年代。有些老政客利用手中的权利,在建筑业广布财源,拼命敛财,贪污数额高达近百亿,即便是这样的人肯定也曾有过充满正气的少年时代,那时他们也会憧憬当一名光荣的士兵或学校的老师。 临终之时,回顾自己的一生,能说“啊,多美好的一生”这样一句话的人会有多少? (比如说,像我这样的人……)一想到这,浅见赶忙打断了自己的思考。如果认真想一想的话,自己已经活了三十三年了,但还一事无成,今后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只能想着自己的渺小而一天天老下去。 照片中这个叫做三桥静江的少女,现在到底在哪里,究竟在干什么? 没落、连夜潜逃,这些字眼让人浮想联翩,而且在照片中,与和子相比,三桥静江明显有点忧郁。修学旅行本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她如此忧心,恐怕那时她家中已经发生什么事了。 浅见看着邮戳上“益田”这两个字。日期是“5·7·712~19”。这是在平成五年七月七号的中午到下午七点之间或之前投寄的信件。 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场景,在岛根县益田市的街角,一个男人将装着这封怪信和老照片的四方形信件投进了邮箱中。事实上这个寄信的人不见得就是男人,但浅见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个弯着腰,阴郁的“男人”。 3 十月后的某一天,浅见来到了益田市。乘坐傍晚东京始发的卧铺特快“出云”号去浜田,然后在那里换普通列车,早上十一点钟左右到达益田市。可以说在新干线遍布各地的今日,山阴线是所剩无几的地方线路之一。现在从东京到本州岛的其它地区,虽说可以乘卧铺火车,但大多数人一般不坐。加之那里已经建成石见飞机场,坐飞机的话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如果不利用这些先进的交通工具,会让人觉得与时代脱节。 但是要想通过旅行而享受沿途风光的话,还是卧铺火车最适合。当你走到火车站前的广场上,舒展一下旅途中酸疼的腰肢,抬起头一看,秋日的晴空是那么爽朗,云彩白得是那么眩目,让人联想到日本海中的大鱼。这风景是多么的美啊! 益田市位于岛根县的西端。西面与山口县接壤。和津和野市毗邻。 浅见曾经为了追访发生在津和野市的一件怪事,来过益田市。那一次行程匆忙,只是在车站前的闹市地带逛了一圈,喝了一杯茶而已。与那时的记忆相比较,现在这里的面貌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观,与其说浅见涌现出一种怀旧情感,倒不如说是感到惊讶和一丝凄凉。 益田市人口只有五万多一点,是个典型的地方城市。高津川从市中央流过,北边是大海,其它三面被群山环绕,在狭小的平原中部是错落有致的街道。中世纪时,益田家族曾将这里作为据点展示过自己强大的实力。 益田家族曾是石见地区的长官,其第四代的兼高作为源义经的武将参加了坛浦会战,荣立功勋,从而获得这一带的统治权。在抵御蒙古入侵,帮助后醍醐天皇重执朝政的事件中,益田家族的功绩可圈可点,在日本历史上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但在关原之战后,益田家族被软禁在须佐,而这一带就被分割到东面的浜田藩和西面的津和野藩,逐渐丧失了往昔的风采。在历史上的长州之战中,这里作为街道战的主战场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浅见之所以对这里抱有好感是因为这里是柿本人麻吕去世的地方。关于人麻吕的一生,尤其是临终时的情况有许多猜测,这些猜测非常神秘,成为推理小说的素材。另外众所周知,画圣雪舟晚年也是在益田市度过的。 浅见在车站前的饭店里,将剩下的白兰地喝完,然后找来一本电话簿,查看姓“三桥”的究竟有几家。看来这里姓“三桥”的人不是很多,电话簿上只记载着三家。他按顺序打电话给这三家人,“对不起,请问这里是三桥静江家吗?”但得到的答复让他大失所望。 仔细一想,三桥静江结婚后,很有可能改了姓氏,光查电话簿是白费力气。于是他还是按照预定的打算去了益田邮局。本来想在窗口问一声,但那里的工作人员似乎觉得这是个烦人的客户,便将他带到里面的办公室。听说这里的邮件科不仅处理邮件的收发,还处理有关邮件问题的所有事务。 当浅见将那封信拿出来给工作人员看后,他承认信件上的邮戳肯定是这里盖的。 接待浅见的是一个叫井原的中年男子,他最初好像将浅见当作是刑警。他怀着戒心,思考着如何回答浅见的提问。说不定他年轻时代曾作为工会成员与当时的政权和警察进行过殊死的斗争。 “我姐姐收到这封信,但不知寄信人是谁,正在纳闷了。” 听浅见这么一说,井原的态度一下子180度大转弯,变得亲切起来。 “是啊,这的确让人摸不着头脑。这种疏忽大意的事,我们碰到不少。寄信人不详也就算了,最麻烦的就是有些信件上没写收信人。有些人写了街名,但没有注明门牌号,我们必须一家家找。有人劝我们不要费那个神,将信退回去不就完了,但从健全服务意识的角度考虑,这样做是不行的……” 说了这么多,他对寄信人姓名不详这个问题,似乎也是一筹莫展。 “您能明白这封信是投在哪一带的邮筒中吗?” 浅见也知道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这个……如果邮筒中的信件数量不是太多,那还好办,但……我想这恐怕弄不清楚,因为那些邮递员不会一封封检查信件上是否有收信人以及寄信人的姓名。” “这种四方形的信封比较少见,有可能会留意一下。比如问问邮递员,他们是否有印象。” 浅见还是不肯就此罢休。 “是啊……但即便他们注意到了,还是没法查出是谁将这封信投到邮筒中。因为如果查出来是国道边的邮筒,那就很有可能是其它地方的人干的。” “如果不行也没办法,我想还是先一个一个问问再说,您看行吗?” “哎!?一个一个?你尽可以问,但恐怕挺费事的。” “我有思想准备。” “是吗?你这样费心地调查,看来是挺重要的一封信啊。” 井原的眼中透出一丝疑惑。的确,一般人决不会为了寄信人不详这件事而不辞旅途劳苦来到这里。这背后肯定有什么问题。他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事实上……”浅见从信封中拿出那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三十年前拍摄的,里面的这个女孩在拍完这张照片后不久从学校离开,音讯全无。可现在我姐姐却收到了这张照片,说不定她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们很想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原来是这样……” 井原看着照片,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可能也被照片里少女们那柔美的身姿所打动了。 “如果是这样,就让你问一下吧。但邮递员都出去了,回来的时间也不太一致,很难和他们所有的人碰面。” “但我就是为了搞清事情的真相才来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和他们所有的人见个面,碰个头,询问一下。” “是吗?” 井原呆呆地望着浅见,眼神中透出几分敬意,随后带着他来到了收发办公室。 正如他所说的,办公室里除了一个负责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出去了。到了中午时分,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们在这里吃完午饭,稍事休息还会再出去。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浅见询问了。 这些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去路边的邮筒收取信件。从邮戳的日期往后推算,这封信件是在下午被邮递员收走的。但正如井原估计的那样,几乎所有的人都回答他们已记不清七月七号那一天收集的邮件中是否有这样的四方信封了。 浅见仔细一想,这些邮递员决不会因为这不是封标准的白信封就能回忆起三个月以前的事。 “这主要是因为邮件的数量太多了。” 井原显得有点遗憾。 “而且人们不仅将邮件投到街边的邮筒中,还会直接送到邮局来。还有一些人会在路边或其它碰到邮递员的地方将信件委托给他们。” “我也想调查一下这类情况。” 浅见感到有点倦怠。但自己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只要有一点可能性就要调查下去。 他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一个负责市内乙吉町地区邮件收集,叫做西田的职员记起来曾看到过这样的信封。 益田市被两条南北向的河流——高津川和益田川——分割成几乎相同的面积。在高津川和益田川之间,火车站附近是中心地带。益田市政府、市民会馆、邮局、消防署等都集中在附近。而益田川的对岸就是乙吉町地区,那里是近年来急速发展起来的地域,有益田市红十字医院、大型超市等建筑。 担任乙吉町地区邮件收集工作的西田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当浅见将那封四方形的白色信封拿给他看时,西田简单地说了声:“啊,如果是这封信,我有一点印象。” “是吗?”浅见紧紧地盯着西田。 “真的有印象吗?” “是的,我有印象。因为这封信没有写寄件人的姓名,而且这个笔迹我也稍有点印象。我记得这是寄信人亲手交给我的。” “是吗?是寄信人亲手交给你的吗?” “是的。那个人说了声拜托,将信递给我后就走了。” “听说在你们去收集邮件时,经常有人亲手将信件交到你们手中。” “是的。由于在农村,住家离邮筒太远,寄信不太方便,所以他们就在村庄里或路上亲手交给我们。” “那你知道这封信主人住在哪吗?” “不,不知道。因为这个人是在路上交给我的。当时我发现这封信漏掉了寄信人的名字就提醒了他一下,但他说没关系。” “那个人是谁啊?” “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 “是怎样的一个人?男人还是女人?” “是个男人。” “大概多少岁?” “大概七十岁左右吧?” “七十岁……” 浅见本来以为这个寄信人大概和嫂子差不多岁数,最多相差两三岁,现在看来这个估计是错误的。 “你是在路上碰见他的吗?” “是的。” “那个人是开车来的?” “是不是开车来的,我不知道,反正当时他是走到我面前的。” “大概在什么地方?” 浅见打开了地图。西田毫不犹豫地用食指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这里。” 从益田站开始,宽阔的马路一直向北延伸,由黎明桥渡过益田河,很快与9号国道相接。西田所指的地点就是两条道路的交叉口。 “当时我骑着摩托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灯,那个老爷爷在旁边喊住了我。他可能没在附近找到邮筒。” “这么说来,他恐怕不是当地人了。” “是啊,我想应该不是本地人。” “在国道附近碰见的话,他或许还是开车来的吧。” “这个……”西田歪着脑袋,回想起来。 “我当时很快就发动车子走了,也没仔细瞧一瞧四周,但我感觉附近好像没什么车子。” 浅见又重新看起了地图。这是一张一万分之一的地图,市区的各个地方都表示得相当清楚。 西田所指的地点是两条大马路的交汇处,呈丁字形,实际上在丁字形路口的上面,还有一条相对狭窄的道路,所以严格说起来,这个岔路口是个十字路口,在其北侧一角上,印着“益田建筑业协会”的字样。这一带接近郊区,周围有广袤的果园和农田。 从十字路口,沿着9号国道,往西南方向有一个叫“日红医院”的公共汽车站,从这里往南就是“益田日红医院”,看上去占地面积不小。其西侧有一个叫“人丸园”的老人院。 “这里有老人院呢。” 浅见冲西田说道。 “对,是有一个老人院。” “会不会是这个老人院的老人呢?”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如果是人丸园的老人,那他大可不必跑到院外寄信,因为那里有邮筒,或者拜托工作人员就可以了。” “是啊,但或许出于某种原因,那个老人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寄信的事。” “这是为什么呢?” “比如说当他寄情书的时候。” “哈哈哈,就那个老人,怎么可能呵?” 西田大笑起来,觉得非常滑稽,浅见也陪着笑了一下,很快就一本正经地说道:“情书的例子就不说了,说正经的,从寄信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写上来考虑,这个人恐怕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寄信的事。” “这倒也是。” “我想麻烦你一下,和我一起去人丸园看看有没有那个将信亲手交给你的老人。怎么样?” “哎!?我去?” 一瞬间,方才还滔滔不绝的西田显得为难起来。 “这可不行。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事,这是侵犯他人隐私权。作为公务人员,决不能这样做。”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 浅见诚心诚意地向他道歉。西田说的也有道理。 “不好意思,这次我恐怕帮不上忙,对不起。” 西田也显得很抱歉。他真是一个好人。 “而且,恐怕也弄不清楚那人到底是不是人丸园中的老人了。” 西田像是安慰远道来客一样。 “你看这样行不行?”浅见并没有死心,又想到一个主意。 “我去人丸园,拍下老人们的照片,然后拿回来,你帮我指认一下。怎么样?” “如果是这样,我想还是可以的。” 西田的愁眉总算舒展开来,他伸了一下腰,深吸一口气,像是被解放出来一样。 4 一提到老人院,给人的感觉总是很阴郁,凄凉,但现在这种情况已发生改变了,旧式的老人院不多见了。在人丸园,无论是建筑物,还是设备都让人觉得明快、舒适。 即便如此,入住这里的都是老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一想到这,无论是那明亮的建筑,还是耳畔的笑声,都让人产生孤独、寂寞的感觉。 对于浅见那奇特的要求,该老人院的秘书长明确拒绝。 “你拍老人们的照片,想用于什么目的?” 浅见决定还是告诉他一些真话。 浅见所说的与在邮局时所说的差不多,无非是家里收到这封信,不知道寄信人的名字,想弄清楚到底是谁等等。这样一来,老人院秘书长的态度明显软化下来。看来那褪色老相片中穿着水兵服的少女似乎能解开人们心中的芥蒂。 “你讲的我都明白了,但要拍照片还是不行。因为有些老人很爱挑剔,性格古怪。还有一些老人压根就不喜欢照相。” 浅见觉得他说的也在理。年轻时照相是让人开心的,而现在那满是皱纹的老脸就算被拍下来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而且走廊上许多擦肩而过的老人,比浅见想象的要老,还有坐在轮椅上的。看起来不太方便出去照相。 “住在这里的老人能自由外出吗?” “原则上是可以的,但外出时必须登记。不管怎么健康,毕竟年纪大了,会有许多状况出现。有些老人外出时还需要人陪着。” “这么说来,有些老人还是可以自己出去的。对吗?” “是的。只要老人精神矍铄,身体健康,就可以单独外出。” “这些老人外出之前,要登记名字吗?” “当然要登记的。” “如果这样,那么应该可以弄清在这封信发出的当天,有哪些老人外出的喽?” 浅见追问道。 “您能帮我查阅一下记录吗?” 老人院秘书长略微思考了一会,似乎觉得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就离开座位,过了片刻拿了一本登记本回来。那个登记本上不仅记录着外出者的名字,还记载着访问者的姓名。 “那天没有老人单独外出。” 秘书长在确认完日期后说道。 “那天有三人外出,但不是和家里人一起走的,就是有人陪着出去的。” 浅见看了一下记录,其中两个是女性,一个是男性。男性的名字叫“志贺勇次”,七十五岁。 “这个老人腿有点不太灵光,从来没有一个人外出过。” “是吗……看来寄信的是别人了。” 浅见有点失望,细细一想,那个亲手将信交给邮差的本来就未必是该老人院中的老人。 “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刚准备告辞,浅见又想到一件事。 “顺便想问-句,你们老人院中有一位叫三桥的女士吗?” “三桥?应该没有这个人吧……” 秘书长翻开了人住者名单录。 “我指的不是入住的老人,而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比如像护士啦,护工啦。” “没有,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意思,肯定没有。本院有三十名职工,没有一个叫三桥的。这个叫三桥的和寄信的老人之间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实际上这张照片中左侧的少女就叫三桥。这是很早以前的照片了,说不定……啊,恐怕她已经结婚,现在名字早就变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没有任何依据说明这个叫三桥的在我院,难道不是吗?” “这倒也是。” 浅见挠着头,苦笑着。“但正如我刚才已说明的那样,这张照片以及这封信的确是从益田市寄出的。而且确实有个老人在离你院很近的地方亲手交给了邮差,我除了依靠这些线索外,别无他法。” “原来如此……” 秘书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浅见,“总觉得你像是个刑事警察。”,满脸的表情不知是佩服还是惊讶。 “还想麻烦一下,您能帮我查查看在你院的职工中,有没有一个婚前叫三桥,大约四十五、六岁的女性?” 浅见很执著。 “明白了。好吧,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查一查,但只能告诉你有还是没有,其它具体情况恕不奉告。” “这就足够了。” 秘书长的调查并没花费太多的时间。该老人院中,四十五、六岁左右的女职员并不多。根本就不需要查阅她们被录用时的履历表,只要一个个地问一问就可以了。 “目前没有……”秘书长故意这样说完后,紧接着又说道:“但是……以前本院有个叫东尾的职员,她婚前姓三桥。” “是真的吗?” “但这个人在两年前就辞职了。” “两年前……” 浅见既感到兴奋,又觉得失望,但决不能就此泄气。 “那个三桥,啊,对不起,那个东尾君的全名是什么?” “东尾静江。” “就是她。” 浅见情不自禁喊出了声。他感到张开的嘴巴发硬,喉咙深处干燥。 “肯定是这个人,准没错。这张照片里的女孩也叫静江。那个三桥静江君的籍贯是不是东京?““不,籍贯是静冈县。” 浅见兴奋得两眼放光,而秘书长却很平淡。 她的籍贯是静冈县,这有点出乎意外,但如果她一家人是为了躲避追债而潜逃的话,胡编一个籍贯也是常有的事。 “您知道她辞职后去了哪里吗?” “你说的是东尾君吗?我也不是不知道,但恐怕不应该告诉你吧。” “拜托您了。我决不会做给您添麻烦的事情。请您无论如何让我姐姐的愿望实现吧。” “你这么拜托我,弄得我不说也不行啊。” 秘书长像是缠不过浅见一般,说了声:“在隔壁。” “隔壁?” “是的。她被我院旁边的日红医院给挖走了。与其说是被挖走了,倒不如说是我们将自己的人才输送给了日红医院,因为我们两家关系相当密切。” “明白了。非常感谢。我马上就去。” “你要去日红医院吗?……你去也行,但千万别惹出麻烦事来。” 秘书长显得有点担心,而浅见则像是耳边风一样,根本没听进去,掉头就离开了人丸园。 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虽然不敢肯定那个寄信的老人和三桥静江就一定有什么关系,但至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之处。从年纪上看,那个老人或许是她的父亲。 浅见的头脑中涌现出许多想象,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益田日红医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在益田市必定是首屈一指。其正大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高级宾馆,浅见稍稍有点怯意。 正门左手有外来人员接待处。浅见径直走到那里,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通告了一下。首先接待他的好像是个新手。“我想见东尾静江护士。”浅见一说完,她就查起花名册,但没有找到。 “我没找到叫这个名字的护士。” “不可能。肯定有这个护士。” 浅见充满自信地嚷道。 这个接待员似乎觉察到这个来客有点麻烦,就叫来了一个叫木下的年长职员,将事情推给她了。 “我们这里决没有叫东尾静江的护士。” 木下显得比浅见还有自信。 “但我在人丸园听说,原本在那里工作的东尾静江被你们挖过来了。” “挖过来?……胡说,我们医院从来不干这种事。搞错了吧?” “搞错?决不会搞错的。要不然我把人丸园的秘书长给你带来对质。” 浅见有点急,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而木下则板着脸,望着一边,但自信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改变。 “那完全可以……”木下说到一半,看着浅见,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说的也许不是护士,是护工吧?” “护工?” “在我们医院,护工不被当作正式职工的。作为正规医院,前提之一就是完全护士化。但有些病人会要求有护工护理……请稍等一下。” 木下走到一边的桌子旁,打起了电话。从她讲话的神态看,像是在询问护士办公室。 “过一会护士长会来,她比较清楚,你问她吧。” 木下放下电话,朝浅见说道。 5 护士长很快就来了。她的帽子边缘有三道黑线,身高与一般女性差不多,但肩较宽,看起来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和木下并排站在一起,立刻就将对方比下去了。 “东尾静江现在不在本院。在我们这呆了一个月,就到别处去了。” 护土长讲话的口气像个男人。 “只工作了一个月就辞职了?” 浅见有点吃惊。 “虽说是辞职,实际上本来就不是本院的正式职员。” 据护士长介绍,东尾静江在人丸园工作时,被某个入住的人看中,当那个老人由于疾病转入日红医院时,特地要求让她作为护工来照料自己。 “她本在人丸园工作,却被你们挖过来,让人觉得你们医院挺专横的。” 也许是浅见的话语刺激了她,护士长鼓着腮帮,看着他。 “挖不挖,与本院无关,况且那个人也并非是我们挖过来的。” 木下苦笑着说道:“是吧?护士长。”她希望护士长肯定一下。 “是的。这和我们没关系。那个老人已经习惯了东尾静江的照顾,就让人丸园以派遣护工的形式让她进入本院工作。但是那个老人不到半个月就去世了,然而另外一个住院的病人又看中了她,拜托东尾照顾自己的起居。我们不知道当时她是否想辞去人丸园的工作。本来说好只照顾一段时间,但当那个病人离院回家休养的时候,又要东尾静江随他回家照顾。从结果上来说也可以说是被挖走了。” “这么说来这个人挺有势力的喽?” “算是那样的吧。” 护士长也承认了这点。 “实际上那个病人是大贯先生。不知你是否知道,那个大贯先生过去是保守党的副总裁。石见机场能够得以修建也多亏了他。他可谓是岛根县首届一指的实力派。在大贯先生住院期间,以及出院后在家疗养阶段,以福野、曾根、宫藤这些原总理、总裁级别的大人物和现职的内阁官员以及政界财界的人络绎不绝来探望,让益田市热闹非凡,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护士长的语气显得很自豪。 “而且,”木下在一边补充着,“当时因l公司事件,官员的渎职案正弄得整个社会沸沸扬扬,一些大政治家也卷入其中,正受到审查。当这些大政治家来看望大贯先生时,其周围除了负责保卫的警察外,还引来了一些刑事侦探摸样的人……” “木下君,还是少讲一些废话。” 护士长板着脸打住了木下的话头,而木下似乎为了否定刚才所讲的内容,尖着嗓子继续说道:“对于大贯先生的请求,不用说我们,那个人丸园老人院以及东尾君都会高高兴兴地应诺下来的。当然,大贯先生所给予的回报也是很丰厚的。另外,东尾君本来只是一个准护士,但她对工作非常投入,具有献身精神,这在现今社会是很少见的。当宫藤先生在大贯先生家中发生贫血症,被救护车送到本院时,陪同照顾的还是东尾君。在宫藤先生近一个礼拜的住院期间,东尾君始终伴随其前后。据宫藤先生的秘书讲,当时宫藤先生硬缠着大贯先生才将东尾君借来照料自己的。可以说大贯先生比较欣赏东尾君的工作态度和献身精神。” “这么说来,现在东尾君应该在大贯先生那里喽?” “这我们不清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贯先生出院后一直在自己家里休养,但一个月前,他的病情突然恶化,重新住院,不久就不治身亡了。住院期间东尾君一直跑前跑后,但当他去世后,就不知道她干什么了……反正她是不可能再回人丸园老人院了。” “说不定她还会留在大贯先生家中?” “没有。一周前,我正好有件事想与大贯先生的家人联系,就打电话去了,听说东尾君在大贯先生葬礼的第二天就收拾行李离开了。” “那她会不会回自己家了?对、对、东尾君的家在什么地方?” “她自己家在益田市最东南的一个叫马谷的地方,但她好像也不在那里。” “这么说谁都不知道她去哪了?” 浅见很吃惊,不自觉地流露出责问的口吻。 “她那么匆匆忙忙地离开,我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有没有和东尾君关系比较亲密的人。” “这个……请稍等一下。” 护士长用内线电话联络了一会,很快就来了一个护士,她四十岁左右年纪,圆乎乎的脸,看起来性格比较爽朗。 护士长介绍说:“这位叫长岭雪野。在大贯先生二度住院时,专门负责他的护理工作,与东尾静江关系较好。我还有事,其它情况你就问长岭君好了。” 说完,护士长和木下就走了,只留下长岭雪野一个人。 “东尾君有没有向你吐露过什么?比如说大贯先生去世后,她将作何打算之类的事。” 对于浅见的问题,长岭雪野显出一丝为难,“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她先让浅见有个思想准备。 “大贯先生去世后,当我得知东尾君离开的消息时,就想说不定她被那个人带走了。” “那个人?” “是的。就是一个来看望大贯先生的中年男人。我曾在走廊上听见他们亲密的谈话,说什么‘来不来’、‘行呀’之类的话。” “是讲工作的事情吗?” “大概是吧。因为我听到他们还谈及报酬的事。最后当那个人问东尾是否决定时,她留意了一下四周没有大贯先生的家人后,高兴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来看望大贯先生的人络绎不绝,我感觉是其中的一位吧。” “但你不是说他们之间很熟吗?如果这样,他应该经常出入大贯先生家中。” “好像不是。大贯先生身边的人和东尾君并不很亲热,而且后来当大贯先生家人来向我们表示谢意时,我还问到东尾君,顺便提到了那个男人,但他们说不认识。另外……”长岭雪野看着上方,继续说道,“我还在走廊上看到东尾与另一个男人说话,这个男人与前一个男人吵过架。与前者相比,她与后者显得更熟悉。” “哎!?等一下,你刚才说吵架,怎么回事?” “说是吵架,其实也就是私底下发生争执罢了,但给人的感觉是挺厉害的。至于吵架的原因我也不明白。” “你觉得后一个男人与东尾更熟悉?” “我是这样的感觉。我估计那个人过去与东尾在什么地方就相识了。因为他们聊的是一些过去的事情。” “是什么事呢?” “这都是我路过听到的,不是非常清楚。但他们曾谈到山梨怎么样了。” “山梨?……” “对,他们说山梨站已经完全变样了,看起来很怀念的样子。” “是山梨站啊?” 既然是山梨站,难道是山梨县境内中央线上的某个火车站名吗?浅见经常外出,他知道在甲府地区有“山梨市”、“东山梨”这些站名,但记不得有个“山梨”站。 “这么说,东尾君去了山梨喽?” “好像也没去。刚才我不是说到东尾君决定去那个男人处工作吗,当时我问她‘是去山梨吗?’,她满脸惊讶,‘不是,干吗这么问我?’。当得知我是在走廊上偷听到的,东尾君觉得好笑,说:‘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怎么不是一回事?” “这个……” “你没问她具体在什么地方工作吗?” “不,我问了。刚开始她好像不愿意说,只讲是较远的地方,但我又缠着问究竟有多远时,她只好告诉我了。” “真的?什么地方?” “说是去柳井什么的……” “柳井?是山口县的柳井吗?” “应该是吧。我不太清楚。当时东尾君有点想岔开话题,说不定是那个男人不许她说。” 看来长岭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告别之时,浅见从口袋中将那张老照片拿出来,递到长岭的面前。 “这张照片是三十多年前拍的,左边的女孩子就是三桥……不,是东尾静江。” “这张照片我见过。” 长岭雪野只看了一眼,就嚷起来了。 “什么?你看过?” “是的。静江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总是将照片放在自己的包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光我看到就有三次。” “三次!?” “是的。她常说这是在自己最快乐的年代,与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拍的照片。” “最好的朋友?” “她说这个朋友现在已经是大人物的妻子,不太联系了。但有这么一个朋友,她似乎很骄傲。” “是吗?” 浅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回过神又接着问道:“从面容上看,静江君像照片上的少女吗?” “神态上还是像的。尤其是颦蹙微笑的样子,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静江之所以能一再被人垂青,说明她善于和人相处,就连长岭说这些话时,也流露出怀念的神态。 浅见向她道了声谢,离开了日红医院。 (现在该怎么办呢?) 抬头望望天空,太阳高悬在头顶。正好有辆空出租车从医院出来,浅见情不自禁地扬起了手。 “去马谷。”浅见说完后,司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就回过味来,“您是去马之谷吧?”原来当地把马谷叫做马之谷。 “您是东京人吧?” “是的。” “您是搞媒体宣传的吧?” “差不多。” “果然是。这么说,您这次是去采访平氏家族的隐居处吧?” “这里有平氏家族的隐居处?” “有。常常有杂志社或是别的什么人来采访。您好像不是来采访这个的。那您来采访什么呢?” “我不是来采访的。只是去看看。” “您只是去看看啊。” 司机失望地说着,透过后视镜看了浅见一下,他心里肯定在想这又是一个爱猎奇的人。 司机会这么想也不为怪,因为马之谷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值得一玩的。 第02章 严岛神社 1 穿过益田市的街道,车子很快就上了山路。这是条弯曲狭窄的山间小路,底下就是山涧。道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繁茂的森林。坐在车子里,浅见突然想到了位于四国境内的“平氏家族隐居处”。 那里位于高知县的最西边,一个叫“藤川”的部落中。山高谷幽,正感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时,视野一下开阔起来,简直就像世外桃源。(参见《平家传说的人命案》) 仿佛是当时情景的再现,弯弯曲曲的山道前方出现了一个小盆地。或许这里就是司机所说的平氏家族的隐居处吧。在盆地的斜面上,散落着整整齐齐的农房。在盆地的最底处是个小学。 “往哪走?” 司机在盆地的入口处,放慢了车速问浅见。而浅见也只知道东尾静江住在“马谷”,其它一无所知。即便想问路也找不到人。别说交通警察了,就连卖香烟的人也看不到。无奈之下,他决定先去小学问问看。 当时正好是放学时间。学生们从校门里陆陆续续往外走,四个老师站在那里送他们。浅见想这个学校里恐怕也就这么几十个学生,四个教师了。这一带的教育、行政设施不是很健全。 等到学生们离开得差不多了,浅见走到了校门口。四个老师一起看着他。其中一个较高的女老师的眼神里透出一丝询问:“有什么事吗?”从年龄和仪表来看,这大概就是校长了。 “请问,东尾静江家在什么地方?” 浅见的话音刚落,那人指着盆地斜对面的一户人家说道:“你去问问肋屋先生吧。”。 “肋屋先生已经去世了,但估计他妻子知道一些。” 浅见道过谢便回到了车里。直线距离虽说只有一百米左右,但必须沿着大道,迂回绕过去。 按照女校长手指的方向,找到了那户人家,但门口的牌子上没写着“肋屋”,而是“掘”。由于这旁边再没有其它的房子,浅见估计不会找错,就拉开外门,喊道:“有人在家吗?”。 整座房子的建筑材料很新,让人很难联想到这一带是平氏家族的隐居处,但房间里面却显得昏暗。从内间走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婆婆。 “请问这里是肋屋先生家吗?” “是的。” “我是问学校里的老师才找到这儿的。我想打听一下,东尾静江家住在什么地方?” “东尾静江?” 老婆婆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不知道。”看来除了已故的肋屋先生外,没人知道了。 “是一个叫东尾静江的人。” 但老婆婆还是歪着脑袋,不知所云。 “这个人在人丸园老人院以及日红医院工作过,年龄在四十五、六岁上下……” “人丸园?啊!可能是那个人吧。”老婆婆似乎想起来了,“如果是她的话,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什么?不在这里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村子的尽头,有矿山宿舍,听说那里有个女人在丈夫死后,去老人院工作,并住在那里。名字记不起来了,以前常常到我们神社来,我还和她聊过。” “我们神社?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们肋屋家呀。” “……” 看着浅见一脸茫然的表情,老婆婆笑着说:“啊!你可能不知道。肋屋是保护神社的负责人。” “啊?是负责人呀。这么说,这里是神社喽?” 浅见不禁环视了一圈。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神社。 “不,这里不是神社。神社在对面的高地上。” 老婆婆傻笑着,用手指着窗户对面。“就是那个严岛神社。” “严岛神社……” 一瞬间,浅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所说的严岛神社,是不是安芸宫岛的那个严岛神社?” “是的。据说平清盛的孙子平宗范将严岛神社的神灵请到了这里。在平氏家族落难住在这里时,他们常去那个神社祭拜。” “是吗?这里也有严岛神社……” 浅见走到窗边,再次环顾盆地一遍。从这里望出去,刚才那所小学在正下方。在小学偏右手的高地上,能看到一个大大的红牌坊,以及稍旧一点略呈淡茶色的神社。 “与宫岛的那个严岛神社是无法比的。”老婆婆继续笑嘻嘻地说着,而浅见却感到些许震惊。 本来这里有个严岛神社也不足为怪,因为对于全国各地的神社、寺庙而言,请神的事情是很平常的,但由于浅见这次出来的起因就是与严岛神社有关,所以他感到决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刚才提到的那个东尾静江是什么时候住在矿山宿舍里的?” “这个……我是十五年前与她相识的,大概在这之前就住在那了。最后一次见到,大约是三年前了。” “据说十二年前就开始在老人院中工作。” “是的。在她丈夫死后,东尾好像就不住在矿山宿舍了,而是一直住在老人院里。哎,她已经很久没有来参拜了,她过去对参拜神社可热心了。” 看来东尾静江对于严岛神社格外钟情。 “她丈夫的死因是什么呢?”, “死因?也就是病死吧。” 此时,这个老婆婆皱起眉头,开始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小青年产生了一点怀疑。 “对不起,不知你为什么问……” “是这么一回事,这个东尾静江是我嫂子的朋友,她一直杳无音信。” 浅见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告诉了老婆婆,但没说寄信人不详的事情以及照片和那奇怪的留言。 当浅见说到自己去人丸园和日红医院白跑了一圈,毫无收获时,老婆婆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说道:“是吗?真辛苦你了。” 但老婆婆连东尾静江的名字都不知道,恐怕除了刚才所说的事情外,也就没什么有参考价值的内容了。 浅见离开老婆婆家后,去了这里的严岛神社。从路边登上二十层的石阶,竖立着一个牌坊。牌坊显得很气派,而神社就旧多了。说起来是平安时代的产物,但从建筑物本身看,最多也就几十年或一百年。估计由于人为的烧毁以及台风的破坏,原来的建筑被摧毁了,这些都是后来翻盖的。 即便如此,由于它的名字叫“严岛神社”,虽不能和宫岛那真正的严岛神社相比,但仍让人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 浅见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只在照片里看到的安芸宫岛的严岛神社。他不禁想到东尾静江之所以会常来这里参拜,或许是因为这会让她联想到宫岛的严岛神社。 每当看到这个红牌坊,年少时那次休学旅行的快乐情景就会在她心中复活。 漫无边际地乱想着,不自觉地他对东尾静江的分析夹杂进了个人感情。浅见从浮想中惊醒过来,急忙掉转身子离开了这里。 沿着村落的大路往东前进,穿过盆地再走一会就看到了老婆婆所说的矿山宿舍。据司机讲,这里主要是挖掘硅石的。“据说在日本,这里的储量首屈一指。”越过宿舍后面的森林可以看到这是个露天矿山,有三分之一的山头已被开采完了。 所谓的宿舍,只不过是山脚下森林边缘两栋长平房,各有四间。庭院完全荒芜了,由于常年的日晒雨淋,房屋上早已是伤痕累累,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整修过。 沿着长满灌木的石道,浅见走到宿舍边,看起来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 浅见回到车里,直奔矿山事务所而去。与宿舍区的萧条景象相反,办公区整理得井井有条,从后面的山里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声,一切都充满了活力。 有两个男人正在事务所里办公,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年轻人。浅见在敞开的大门口喊道:“我想请问一下。”那两个人被吓了一跳,循声看着这边。 “还有没有人住在那边的宿舍区里?” 那个中年人听到问话,站了起来。 “那里早就没有人住了,有什么事吗?” “我正在找一个叫东尾的人,听说她曾住在那里。你们知道她现在去哪了吗?” “不知道。那个宿舍区是以前的公司修建的。而我们公司在一九八五年买下了矿山的产权后,就不再使用那个宿舍区了。当时还有一些人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我们却搞不清楚是谁。本来那里就是给外来工住的,谁也弄不清有什么人住在那里。” “是吗……” 浅见感到无比的疲倦。现在只能到益田市政府的居民科,请他们帮助查看一下居民证的变动情况。他预感到这也是徒劳无用的。自打三桥静江从东京仲御徒大街潜逃后,就一直努力隐姓埋名。即便对日红医院的那个护土,她也只告知了“柳井”这个地名而已。由此可见一斑。 浅见坐着出租车又回到了市内,去了市政府,但正如他所推测的那样,没有丝毫关于东尾静江去向的线索。而且令人吃惊的是东尾夫妇好像是姘居。丈夫东尾典男的名字登记在居民证上,而妻子的姓名却没有登记。 随着调查的深入,浅见发现东尾静江这个女人的前半生真是不幸,他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就更想知道她究竟去了哪,更想弄清嫂子所收到的那封信的含义。尤其让他不解的是将这封信交给邮差的竟然不是东尾静江本人,而是身份不明的一个老人。 三十年前拍摄的这张照片中到底寓意着什么?照片背景中严岛神社和马谷的严岛神社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回到出租车上,浅见对司机说:“去车站。”出租车转了半天,计价器也跳个不停,最后总算到了车站。浅见付钱时,随便问了问从益田到宫岛的路程。 “是去安芸的宫岛吧?先坐山口线的特快列车,大概花一小时四十分到达小郡,在小郡坐山阳本线列车,大约需要两小时多一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四个小时左右可以到达。” “要四个小时啊?” 浅见看了看手表,很快就到三点了。 “这样算来,如果我坐三点的火车,七点左右就可以到了。” “不行,那绝对不行。山口线的特快列车只有五点四十七分的。” “哎?就一班吗?” “是的。下午的火车就这么一班。大概九点左右到达宫岛。” “九点半啊?到了车站,还要坐轮渡登岛,再找住的地方,真够呛。” “你干吗一定要坐火车呢?” “我也不是非要坐火车,但这里不是没有飞机吗?” “飞机是没有,但有高速汽车呀。是从益田到广岛的。如果现在去,能赶上三点二十分的那一班。” “大概几点能到宫岛口呢?” “如果是高速汽车,是不经过宫岛口的,但这趟车能在六点半左右到达广岛。如果你在广岛前面下车,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宫岛。” “好了,就这么定了。坐高速汽车。麻烦你快把零钱找给我。” 浅见接过司机找的零钱后,从车里跳了出去。 2 拉开窗帘,眼前悬崖状的斜面自右往左,飞速闪过。速度极快,如梦幻般,让人产生错觉,似乎地面的一部分被大风搬过来了。 “小鹿……” 一只瘦小的鹿儿在稀疏的草丛里停住脚步,好奇地望着这边。看着小鹿那可爱的架势,浅见感到一些愉悦。 昨天天黑时分,他到了宫岛。浅见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即便到了这里,也不可能立即揭开那张照片的神秘面纱,不管怎样,既然到了日本三景之一的安芸宫岛,就应该好好游览一下。浅见自称是个“旅游记者”,如果连严岛神社都不知道,就太不像话了。 昨天,在微暗的天色下,按照港口职工的指点,转了一圈,几乎没看清宫岛这座城市的模样,但建筑物的数量要比想象中多。今天一天在岛上转转,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浅见在心里期待着。 “您看到小鹿了吧?” 拿来早餐的女服务员一边将食物摆在桌子上,一边看着窗外冲浅见说着。 “是的。即使我看着,它也一点都不怕。” “安芸的宫岛是神灵之岛,而鹿就是神灵的仆人,它们决不会害怕人的。相反人倒会尽量离鹿远一点。” “真不错。在奈良也是这样。人和动物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中,这是多么祥和呀!光看到这个我就心满意足了。” “您这么一说,连我都感到高兴。前年的台风可让我们吃了不小的苦头,自那时一直没什么开心的事情。而今年不但神社被修复好了,外地的游客也增加不少。” “啊,对了,听说那次台风所带来的破坏很严重。” “何止是严重。我在宫岛住了三十年,像那回台风那么大,还是头次碰上。山里的大树一根根被刮倒,房顶的瓦片也被吹得七零八落,最为糟糕的是神社受到了严重的损坏,我都哭了。” 就这么说着,她都开始泪汪汪的。 “那么严重的话,恐怕有人员伤亡吧?” “还好,幸亏没什么大的伤亡……啊!对了,有个游客死了,但那也许不是台风的罪过。我这也是道听途说。” “传闻怎么说?死因是什么呢?” “这个……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是被杀死的。” “杀死的?难道是杀人案吗?” “这只是传闻。说不定是一起普通的事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对了,我和你说的这些没有边际的话,请不要对别人讲。请您慢慢用餐吧。”说完这些话,女服务员走出了房间。 吃着早饭,浅见意识到自己又在不自觉地想象着那个所谓的“杀人案”,不禁苦笑起来。对于很多事,自己总喜欢胡思乱想,这个脾气真让人头疼。 由于这个所谓的“杀人案”发生在两年前,那个台风肆虐的夜里,虽然警察已经将其定性为一起事故,但有些凑热闹的人就喜欢胡乱猜测,以讹传讹,多是些不负责任的谣言。 而且即便是个“杀人案”,这与自己也没有什么相关的,自己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调查这起案件,而且现在就算要调查又能查出什么结果呢?想着想着,他的思绪还是回到这个“杀人案”上,那个死尸被人发现时是怎样一种状况呢? 浅见将行李寄存在服务台,走出了宾馆。最初的想法是在岛内随意地逛一逛,本来应该先去严岛神社的,但当他看见派出所时,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该派出所是个米色四方形的简陋建筑,比一般的派出所要稍大一点。大概里面的人数也较多。 浅见走到里面一看,一个警官正在留守,制服的领章显示这是个警长。有个六脚办公桌,里面还有其它的桌子。 警长正在填写文件,浅见说了声“打扰一下”,他立即热情地说道:“有什么事可以帮助的?”。他体格魁梧,是个大光头,但态度非常和蔼。 “听说在前年的台风中,有人死掉了。” 浅见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 “是的。我就负责这个案子的。那是宫岛境内惟一的人员伤亡。” “死因是什么呢?” “死因……” 爽快回答着的警长开始觉得来者有点奇怪。 “对不起,您是干什么的?” “啊,不好意思,我是……”浅见赶紧拿出名片,“我是个自由采访者。” “你是从东京来的。”警长也掏出了自己的名片。 广岛县宫岛警署武知安宏警长 “你这次来是为了调查那个死者的什么情况?” “昨天我听说,这个事件中曾有他杀的疑点。”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这种谣言到处散布,我们做警察的头都大了。原来你也是为了这个。你是不是从神社的女工作人员那里听说的?” “哎?” 浅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顿时支支吾吾起来,“这个怎么说呢?” “你还挺会为人保密的。好了好了,你不说也行。但根据我们警察的判断,那是个事故。” “可是,虽说是谣言,但为什么会有他杀的传闻出现呢?” “由于那个神社的女工作人员说了些奇怪的事,而人们在此基础上添油加醋,谣言就传播开了。” “她的臆测中有可信的成分吗?” “这个……不管怎么说,她是神社的工作人员,我不太好乱评价。” “你不要把她当作神社的工作人员嘛。” “哈哈哈,但我不能因为别人说了些什么,就胡乱批判呀。总之传闻就是传闻,警察将其定性为事故。你现在来访,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 警长轻轻地扬起手,“就这样吧”,又开始整理起文件来。 什么叫没有收获,对于浅见而言,应该说已经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据警长讲,传播这个“他杀”观点的人好像是严岛神社的女工作人员。一提到神社的女职员,给人的印象就是穿着白衣红裙,如小偶人般可爱的美女。即使不这么夸张,也会让人联想到装束美丽的少女。 浅见朝着神社走去,不知不觉地,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3 浅见想作为一般的参观者可能不一定能碰到神社的女职员,于是他径直来到了神社办公室。他自称此行的目的是用特写向读者介绍严岛神社如何从台风的破坏中得以复兴的。所登杂志的名字叫《旅行与历史》。为了这次采访,浅见还特地印制了名片,上面的头衔是《旅行与历史》编辑部记者。 在办公室里接待他的是一个叫高松的中年人,也许这个人常年侍奉神灵,容易轻信别人,所以根本就没怀疑浅见,而是抑制不住高兴,“那太好了。”《旅行与历史》作为个性杂志,知名度较高。台风过后,为了恢复参拜游客的数量,必须向人们广泛宣传神社的修复工作已经完成,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心境,高松才那么轻易就相信了浅见。 浅见根本就不怕遭到天谴,厚着脸皮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给女职员们照张相,你能引见一下吗?” “我还正想拜托您呢。请您一定要拍得漂亮些。刮台风那天,我们有个女职员在,我就让她给你讲解并带你参观一下神社。” 高松越来越高兴,把女职员叫了出来。虽然欺骗神灵不太好,但事情的进展却比较顺利。 这个女职员叫迁谷友里子。二十二、三岁,皮肤白皙,瓜子脸,举止文雅。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嘴唇上稍稍抹了点口红。“制服”当然是白衣红裙。 浅见不知道这个迁谷友里子是不是那个“谣言的始作俑者”,跟在她后面,一边走一边琢磨该怎样发问。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直截了当比较好些。 “听说在去年的台风中,有人死了。” “是的,有一个人死了。” “听说迁谷君知道那个人。” 这完全是信口胡说,但迁谷友理子却出人意料地惊慌起来,“哎?哎……说知道,也只不过是那个人在路上向我问过路。” (太棒了!)浅见心里大叫快哉。那种感觉就像得到自己爱慕的女人一样。但是如果喋喋不休地追问下去,说不定会让对方感到害怕,于是浅见决定暂时收兵,又开始进行自己的本职工作——“采访”。 而且,说实话,当他们走出办公室,目睹到严岛神社的全貌时,浅见完全被那美丽的风景所打动了。 照片里所看到的严岛都是从海的另一侧取景的。眼前是朱红的大牌坊,对面是美丽的神殿,如白鹤展翅,还有神殿背后那葱郁的群山,两相对照,真不愧为日本的三景之一。 而当你进入神社大殿,越过回廊反过来欣赏牌坊和大海时,会让人产生一种无法想象、玄妙而又不可思议的感触。 回廊和高舞台的阶梯下,海浪哗啦哗啦地拍打着。在波涛之上,穿过一米左右的回廊,在高舞台上欣赏古代的宫廷音乐,这种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妙,而且还更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征服的快乐。那原本祭祀神灵的大殿将平氏家族的荣华富贵展现得淋漓尽致。 总之,这里能给人一种华丽、庄严的感觉。浅见不停地感慨着,“太美了”,按下快门。只有这里的建筑才能与女职员那白衣红裙的服饰相匹配。 迁谷友里子似乎对专心工作的浅见抱有了好感。或许自己也被拍入镜头是她产生好感的原因之一,但最让人高兴的是这些工作可以充分展示出严岛神社的风采。 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其实在神社的许多地方都有那次台风所留下的痕迹。 “这里的地板全都是重新铺的,那个房顶也是后来翻盖的。”迁谷耐心地解释着。 本来这些事对于浅见而言是可听可不听的,但他似乎真的产生了兴趣,当迁谷讲述起那次台风袭来时的状况以及神职人员拼命保卫神社设施时,他听得津津有味。 善于听别人讲话是浅见的天性。小时候,他为了让妈妈继续讲下去,常会忽闪着眼睛说:“然后呢?接下来呢?”让说话人不由自主地讲了下去。 参观时间大大超出预想,浅见和迁谷都感到有点累。走到拱桥尽头,站在回廊的一端,两个人望着大海,稍事休息。 “听说就在大牌坊前面的那一块,那具尸体被冲上来了。” 紧接着台风所造成损失的话题,迁谷随口向浅见说明着。 “当那个人的照片登在报纸上时,我吃了一惊,因为死者和向我问路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人当时要去什么地方?” “很奇怪,他问往红叶谷公园的墓地怎么走。” “怎么了?” 浅见没觉得那个人的问话有什么奇怪的。 “而红叶谷公园里压根就没有墓地。” 迁谷发觉浅见仍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进一步解释起来。 “在严岛神社的范围内,是不允许有墓地的。” “是吗?” “是的。只要是宫岛的居民,没有人不知道。但那个人却好像相信那里有墓地,似乎要与什么人在那儿碰面。当他问路时,我有这种感觉。也许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急急忙忙就走了,像逃跑一样。” “是吗?像逃跑一样?” “哎,我有这种感觉。他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可能和我告诉他红叶谷公园里没有墓地有关。” “是吗?为什么红叶谷公园里没有墓地,他就会感到不对劲呢?” “这个……” “但如果他是和什么人碰面的的话,为什么对方在他死后没有露面呢?那不是有点不符合常理吗?” “对,我也这么认为。” 友里子觉得浅见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大声地继续说道:“我把这个推断告诉了所有的人,包括警察,但他们都不相信。他们说那个人是否真的是等人并不是很明确。也的确如此,我虽然有这样的感觉,但实际上可能真的不像我想的那样。被他们那样一讲,由于那个人并没亲口说等人,我也就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了。” “明白了。” “即便自己是这么想的,但当周围的人都围过来说你是错的时候,自己的自信心就一点点丧失了。我也比较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当别人说我讲错了,即使我已经死了,也会认为自己是活着的。” “哎?还会有这种事?” 友里子呆呆地睁大眼睛,望着浅见,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开玩笑。“哈哈哈”她觉得有点可笑。浅见也跟着笑了一下,很快就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没有什么可笑的。许多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或忘记了好不容易发现的真理。像伽利略那样即便受到教会的迫害也坚持认为地球是转动着的人真是太少了。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相信你的感觉是正确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与那个人面对面交谈的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不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 “……” 迁谷友里子微微张开樱桃小嘴,直直地看着浅见,像是寻觅到了希望之星。 4 派出所里除了那个武知警长外,又有两个警察出巡回来了。 当武知看到浅见时,脸上的表情明摆着在说“怎么又来了”。浅见打了声招呼后,就立即开始发问。 “刚才我听说了有关那个死者的一些事情,不知你们是否查明了那人的身份?” “当然知道。说真的,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了。他没带任何东西,只在西装口袋里发现了一本驾驶执照。” 武知从保险柜里拿出文件,将有关内容读给浅见听。 姓名小山田诚吾个体经营 一九四六年九月二十九日出生 籍贯静冈县周智郡森市 现住处东京都中野区大和街道 那个人是一九四六年出生的,与哥哥阳一郎年份相同。 “是东京人吗?” 浅见停止了记录,有点吃惊。 “是的。他在旅行途中遭遇了不幸。据他家里人说,他一直想到严岛来玩。没想到刚来就碰上台风,真是倒霉死了。” “具体的死因是什么呢?” “直接死因是溺水而亡,就是掉到大海里淹死了。但在他掉人大海的时候,头被打了一下,估计是被倒下的大树,或屋顶的瓦片砸的。那天瓦片漫天乱飞,有好几个人都被砸伤了。我们推想他可能在港口的岸边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后,掉到大海里的。” 武知警长挺了挺胸,像是在说: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人旅行好像不太常见呀。这个人总是一个人旅行吗?” “那倒也不是。他家里人回忆当时他是突然想来宫岛的,所以就一个人出来了。” “突然想到的?会不会有什么缘故?” “这个我们就不太清楚了。” “他该不会和什么人有约定吧?” “哎?……哈哈。又来了,你肯定又是从神社女职员那里听说的。不可能,不可能,无论是家里人,还是其他人都没听他提过与什么人约定的事情。” “但是根据神社女职员的回忆,那个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听人讲在红叶谷公园里有墓地的怪事。” “啊,这句话我也听女职员讲过,但是她也没说那个死去的小山田曾提及与人相约的事。说不定小山田是误听别人讲那里有某某名人,比如平清盛的墓穴等。” 武知的语气中让人感到他是在说浅见也是被谣言所蛊惑了。 “明白了。或许你们的推断是对的。” 浅见知道即使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干脆就承认算了。 “另外你们也调查过小山田来到宫岛后的行程吧?比如其住宿的饭店,玩过的地方等。” “我们当然做了大致的调查。但是由于这不是个刑侦案件,我们没有进行详细的搜查。” 武知警长瞥了一眼材料,浅见虽看不到内容,但从他那瞥一眼的神态看,估计那份调查报告的内容相当匮乏。 “那个人好像没有在饭店预约的记录,也就是说他准备当天来回的。” “什么?当天来回?他家里人不是说他一直想来宫岛吗?只玩一天,岂不是有点奇怪?” “虽说是当天来回,也许他会住在广岛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我们将宫岛境内所有的饭店、宾馆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小山田的住宿记录。那天下午六点轮渡就停航了,即使想回去也回不去了。没办法,他只好在港口一带逗留着。他所到过的地方,目前所知道的就三处,一处是烧烤店,一处是红叶谷公园附近,也就是与神社女职员交谈的地方,还有一处就是刚才讲到的港口附近,有个消防队员看见过这样一个人,但当时天已经黑了,那人是否就是小山田还不能确定。” “就这么多吗?” “哎?是的,就这么多。对了,还有一个卖土特产的说曾看到他,但那个证词靠不住。当时台风刮得很猛,真没什么办法。” 武知警长说的也对。在台风最猛烈的时候,警察肯定也没什么办法。在那次台风中,各地都受到了很大的破坏,也都出现了死伤者。小山田诚吾只不过是这些死伤者中的一个而已。 浅见离开派出所后,决定先去烧烤店问一下情况。 从港口广场,穿过小隧道,在市中心附近有栋细长的建筑,入口处是家烧烤店。当时店里有两个年轻的女客人,而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制作烧烤。看到浅见进来后,连忙满脸堆笑地打招呼:“欢迎光临。” 浅见点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从她的制作方法来看,这里烧烤的方式与广岛相同,与关西不同。关西式的烧烤方式是从一开始就将面粉和菜料混在一起烤,而这里是先分别制作蔬菜、肉、炒面,然后再放在一起烤。这种方式让人感觉有力度,有生气。 浅见一边看老板娘制作,一边问: “听说前年在台风中死去的那个人曾来过这里。““哎?” 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老板娘的脸上蒙上一层乌云,但很快就又恢复了笑容,应答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那个人是不是正等什么人啊?” “也不是……当时是下午四点左右。台风已经登陆了,我们正商量要不要关门,那个人来了,但吃完东西就走了。他吃了烧烤、炒面,喝了些啤酒。”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警察已经盘问过相同的内容了。 “下午四点?那离晚饭时间不还早吗?吃的可不少,又是炒面,又是烧烤的。” “那个人说在东京没吃中饭就赶来了。” “那肚子相当饿了。” 浅见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那人刚到就要赶回去吗?) “那个人有没有往哪打过电话?” “打电话了。” 老板娘用手指了指店内的粉红色电话。 “你知道电话里讲了些什么吗?” “不,不知道,我没听。大概是找饭店吧?” “你为什么认为是找饭店呢?” “一开头,我听到他讲饭店什么的。” “知道是哪个饭店吗?” “没听到。站在旁边听客人打电话可不好呀。” 老板娘笑笑,将做好的烧烤放在铁板上,端到了浅见的面前。 “真香”,浅见灵活地使用着铁签,狼吞虎咽地吃着。 “他打电话的时间长吗?” “相当长,我还记得当时自己还想早点打烊,心里发急。” “往哪打电话?是长途吗?” “是市内电话,我们店里只有粉红色的电话机。” “是啊,粉红色的电话呀。” 如果是粉红色电话,就不能用磁卡,而且不准备许多硬币也打不了长途。在流行电话卡的时代,这里还用粉红色电话是为了让客人用不了磁卡,从而可以收取服务费。店家的这种经营方式,浅见也听说过。 “这么说他是想在宫岛住下来喽?” “我是这么觉得的。但听警察讲所有的饭店、宾馆都没有那个人的住宿记录。” “是呀,真奇怪。” 浅见大口吃着烧烤,心里总觉得这件事蹊跷。看见浅见沉默不语了,老板娘松了一口气,走到旁边的两个女客人处,与她们聊起来。 在三个女人唧唧喳喳的讲话中,浅见思考了一段时间,但没想出什么妙招。 最后他打断了思考,决定暂且先回东京,顺便拜访一下小山田的家人。 第03章 葛蓓莉娅 1 当里香离开家门时,她母亲三枝子还躺在床上。尽管里香小心翼翼,轻手轻脚,但三枝子还是听见了声响。隔着房门,她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我今天带孩子们出去,不早一点怕来不及。” “哎呀,你看,我都忘了。今天你要去柳井。我马上就起来。” “妈,你就不要起来了。昨天你睡得太晚了。” “那你早饭怎么办?” “我到车站再买。” “那你自己当心。” “好了,我走了。” “啊,对了,等一下。” 三枝子急急忙忙地爬了起来,拢着一头乱发,拉开了房门。卸了妆的妈妈看上去真够老的,让人看了都心疼。 “里香,你说后天去东京,对吧?” “是的。” “想让你帮我去个地方,行吗?” “你干吗呀?晚上再跟我说,不行吗?我还赶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但我得知道你能不能去,因为今天我要答复人家。” “答复?答复谁啊?” “哎……你不认识的。怎么样?能帮我这个忙吗?” “行啊。如果不怎么花时间,我就顺便去一下。” “只是把东西交给人家,花不了多少时间。地点在东京的……” “好了,好了,具体情况,晚上再说吧。” 时间拖得够长了,里香打断妈妈的唠叨,拉开大门出去了。 今天又是一个晴天。虽然现在有点冷,但看起来中午时气温会升高。白云浮现在蓝天上,轮廓分明,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了深秋的气味。 集合的地点是岩国车站的候车室。当里香赶到时,已经来了好几个学生,一看见她,就一起围了过来。陪孩子外出的母亲也不少,几乎和孩子的数量相同。“老师,请多关照。”她们冲年轻的里香打着招呼。 直到最近,里香才习惯别人叫她老师。在京都芭蕾舞学校上学时,总是里香叫别人老师。两年前,她回到了岩国,在白鸟芭蕾舞学校担任辅导教师,从那时起别人开始喊她老师了,开始她不习惯,总觉得被叫的不是自己。 “还是直接叫我名字比较好……”她刚这么说,就被外山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在芭蕾舞学校中,最重要就是分清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对于学生而言,老师必须是绝对的权威。作为一个老师,你现在还不能算成熟,但即便是不成熟,对于学生而言你也是老师。请你永远也不要忘记一个老师的权威和威严。” 被外山老师这么一教训,里香感到也的确如此。 其它行业她不太清楚,但在芭蕾这个行当中,师生界限是泾渭分明的。 从教与学的角度而言,弟子的技术也不是不可能超越老师。有天分和才干的人很快就可以不需要老师的辅导,任何行业都一样,芭蕾舞也不例外。 就里香而言,与外山老师相比,她自信在技巧上绝对不逊色。技巧归技巧,而其它方面,比如在精神方面,在对曲子内涵的把握上,以及想像力方面,是无法与外山老师相比的,她就不得不承认自己还不够成熟。 外山曾经有段时间是东京t芭蕾舞团的主角。里香听说她跳的“小天鹅之死”在当时是没人可以媲美的。从舞台上退下来后,她就来到了丈夫的家乡岩国,呆了一段时间后开设了芭蕾舞学校。她丈夫家三代都是办医院的,他继承了父辈的基业。 外山玲子今年就要迎来六十岁生日了。但她对芭蕾舞的热情却极为高涨,有时连里香都自愧不如。由于她经济上很宽裕,所以她办芭蕾舞学校并不是为了赚钱,因此也不会刻意迎合学生。外山老师不但自己是这样做的,也要求里香等三个辅导教师这样去做。 绝大多数的学生已经来了,此时外山老师也赶到了。加上孩子们的母亲,她们一行的总数已超过了八十个人。从岩国到柳井大约有三十五公里。本来有些学生的家长想用私家车送一下自己的孩子,但外山老师要求所有的人都必须坐火车,因为她担心途中会塞车或出现别的什么状况。 今天是休息日,加上出发的时间较早,所以车厢里还比较空。虽然所有的人没能在同一节车厢,但可以确保每个学生都有座位。其中有几个座位是其他乘客出于好意,让给他们的。 有几个学生已经二十多岁了,他们和里香等几个辅导教师一样,没有争先恐后地为自己抢座位。里香坚持站着。其中有位孩子的母亲看到里香站在那里,觉得过意不去,要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而里香却说:“我这样站着是为了锻炼体形。” 里香买了盒饭,但是站着不太方便吃,况且在这满是学生的车厢中也不太好意思打开饭盒。没办法,她和同伴打了声招呼,就跑到隔壁的车厢去了,在那找到了空座位,开始吃起自己的早饭。 这是相对的两人座位。靠窗口的两个似乎是同伴的中年妇女面对面坐着,脸贴在一起,起劲地谈着。她们好像在谈论分红的事情,看起来是一个宗教团体组织的旅行活动。往四周一看,还有好几个似曾相识的女人。 里香的对面是个年轻男子。刚刚坐下来的时候没注意到,无意中抬头一看,那人三十岁左右,挺英俊的。在他面前张着大口吃东西,挺不好意思的。但饭盒已经打开,总不能收起来吧。里香只好硬着头皮吃起来,这顿饭肯定无滋无味。 而那个男人似乎明白里香的心思一样,并没有不礼貌地盯着里香,而是叉着胳膊,轻闭双眼,假装睡着了。 可是坐在斜对面的那个中年妇女却好事地凑过来问:“你一个人旅行吗?”也许她看到一个女孩子独自在那狼吞虎咽而心存怜悯吧? “不,不是的。” 里香急忙将煎鸡蛋咽下去,应答着。那个女人诧异地伸长脖子,先看了看身边的那名男子,发现他不是里香的同伴后,又望了望四周。怎么看周围好像都没有里香的同伴。 “同伴都在那节车厢里,我早晨还没来得及吃饭。” 里香赶忙向她解释。 “原来是这样。你一个人生活吗?” “不,我和妈妈一起住。” 讲完后,里香开始生自己的气了,干吗要向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解释得清清楚楚? 听完里香的解释,那个女人的表情好像在说里香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她总算打住了话茬,但里香明白在她脑子里肯定将自己妈妈描绘成一个自甘堕落,不可救药,连孩子早饭都不肯做的女人。里香可真的生气了,为了妈妈的名誉,她必须再说点什么。 自从父亲去世,是妈妈一个人将里香拉扯大的,对于她来说,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里香也曾经恨过这个贫困、孤独、生下自己的女人,但现在她的想法完全变了。从年纪上看,里香也快要做妈妈了,她明白父母和孩子的亲情是很难用道理说清楚,用理性来控制的。 对于很多的父母而言,他们养育孩子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论和有意识的目的。归根结底是一种近似于原始本能的东西在驱使着。里香年幼的时候对这种动物的本能感到厌恶和肮脏,而现在却觉得这才是最本质、最珍贵的东西。 当里香重新审视母亲与自己的关系时,她明白了许多。母亲所度过的人生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她人生的延长线上,出现了里香的人生,这让人感到一种爱,这种爱是任何东西无法代替的。不管母亲是聪慧也好,愚笨也好;不管母亲有长处也罢,有短处也罢,这所有的一切也存在于自己的血脉里,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纽带吧? 她曾经也羡慕过朋友的父母是那样阔绰,面对自己妈妈很冷淡,但现在她决不允许别人蔑视妈妈,有时她都会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质。即便是现在她也想回敬一下那个女人,但总算忍住了,不再与她搭茬了。 她觉得还没吃饱,饭盒就空了。里香用包装纸将饭盒裹起来,朝那个老女人点了下头,离开了座位。 在纵贯日本的铁道中,山阳本线无疑是一条重要的干线。但自从新干线开通后,这条铁路给人的感觉像是条地方线。除了开往九州方向的卧铺特快外,很少有人乘坐这条线路跑长途。 现在这个时刻的列车都是慢车,最多在广岛一带会多上来一些旅客。刚才那个老女人所在的旅游团肯定是住在严岛,从宫岛口上车的。 从岩国到柳井大约只要花费三十分钟多一点。里香感到饭菜还停留在食道,没被消化的时候,列车已经到达了柳井。 里香在站台上清点着学生数量的时候,那个容貌英俊的男子从她面前走过。里香本以为他在列车上假寐,恐怕认不出自己,但是当他看到里香时,竟然轻轻地点了下头。里香也自然地回了个礼。那个青年男子的笑容让人感觉很热情,给里香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里香的心不禁怦怦直跳,连自己都感到吃惊。 (怎么了,你这个呆子。)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且当时自己正狼吞虎咽,形象也不佳,肯定不会给人家留下什么好印象,干吗要如此心跳不已呢?里香在心里自嘲着。 里香在京都的时候,曾经也谈过一次所谓的恋爱,对方是一个住在附近,就读于京都大学的学生。当时他们俩都是孤身一人,有点同命相怜的感觉,但后来他们因为对人生的认识不同而分道扬镳了。 这次恋爱也不值得向别人炫耀,但里香总觉得这个恋爱肯定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纯洁之爱”。 今后自己迟早也会再与人相爱的,而且还可能像电视剧中所描述的那样轰轰烈烈。但是那次短暂的初恋肯定会一辈子深埋在自己的回忆中。 里香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竟然为了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青年就心跳不已,看来人的信念有时也是靠不住的。 想着想着,她朝那个男子离去的方向望了一下,但他已经走掉了。顿时里香的心头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孤独感。 2 由于在市民大厅要举行一场芭蕾舞演出,所以从柳井车站到市政府之间的道路上聚集了许多人,显得熙熙攘攘。听说岩国、柳井、光、德山四个城市的芭蕾舞学校每年都会联合举办一次这样的演出。四个城市轮流安排演出的场所,今年轮到了柳井市。 这一带位于山口县东南部,室津半岛的前端。其中以岩国、柳井、德山市为顶点可以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而光市处在柳井和德山市的连线上。由于地理位置接近,而且从古至今相互交往频繁,所以四市之间的联系较为紧密,在文化、产业方面经常进行合作。 日本芭蕾舞界的名人森下洋子就出生于广岛,由此可见,很早的时候,芭蕾就在中国1地区流行了。最近从山口县并没有选拔出明星,但当地人对芭蕾舞的热情却依旧非同一般。听说平素芭蕾舞学校之间会相互竞争,常常为一点小事而争吵,但这四个城市里的芭蕾舞团却能同舟共济,共同举办这样大型的演出,实在是难能可贵。 1中国:日本地名,在中部地区。 峰泽由纪夫在柳井高中执教的时候就喜欢武术,对于空手道,他现在还很有自信,但对于芭蕾舞却知之甚少。但自从他被柳并市推举为“观光协会理事长”后,不管是怎样的活动,只要对当地的观光事业有所裨益,他就不能漠然处之。 昨天,工商观光科的寺西科长打电话到他家,希望他能在芭蕾舞演出开始之前,代表主办地的柳井市观光协会向来宾们致辞。 他虽然应诺下来,但芭蕾舞还是不太适合他。从市民大厅附近到入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其中99%是女性。既有孩子,也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有陪同前来的妈妈们。所有的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是来比美的。 峰泽拨开人群,往前走去,稍稍有点无所适从。怎么看都觉得他和这里的气氛不太协调。 在入口处遇到了市政府的助理,他一看到峰泽就打起了招呼:“今天就拜托您了,平素您对我儿子也很关照。” “哪里,哪里,我尽给你们添麻烦。” 两个老头彼此鞠着躬,礼貌地寒喧着,还没完全融合到周围的环境中去。 进入大厅,转到舞台后面,那里聚集着许多将要演出的人。到处都飘荡着女性特有的体香以及化妆品的味道,连上了年纪的峰泽也不仅有点陶醉。 在与后台相邻的休息室中,有十几个女人。看上去她们都是各个芭蕾舞学校的干部。一会,寺西科长就来了,与她们说笑着,商谈起今后几天的日程安排。 当他看到峰泽时,赶忙跑过来打招呼:“啊,理事长,你来得好早啊。”时间已经快到九点了。 “你不是说九点开场吗?” 峰泽有点不开心,加上周围有许多女人,觉得不太好意思,因而紧绷着脸。 “但正式演出要到十点左右,您现在就能赶过来,太好了。” “既然这样,我过会再来吧。” “别这么说,请坐这儿,我马上给你倒茶。” 寺西一改往日在市政府里懒洋洋的作风,很快就把茶端过来了。看这个架势,那些女人的茶肯定也是他沏的。 “像我这样的老家伙不太适合今天这样的场合。” 峰泽小声地嘟哝着。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寺西有点慌。那表情仿佛在说:现在如果让你跑了,我可就砸锅了。 在这么好的季节,又逢休息日,没有几个人会觉得时间难以打发的。不难想象,为了今天的这场演出,他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些市政府里的年轻人从家里叫出来。 本来寺西是想寻求观光志愿者帮助的。这个社团是不久前才组建起来的。 柳井市本来比较保守,干任何事都比人家慢一拍,但自从市长换成年轻人后,市议会通过决议,确立了吸引游客的方针。其具体的一项措施就是由峰泽牵头,让普通市民组成志愿者,为游客提供旅游服务。比如上街为外地游客带路,为他们讲解名胜古迹等。 志愿者组织除了以上的基本任务外,还要随时为大型的旅游、文化活动服务。但这段时间,由于大量游客的涌入,平均一个志愿者要跟随三十多个游客,所以无法赶来为这场芭蕾舞演出提供服务。 峰泽也是志愿者协会的会长,本来应该负责安排那里的工作,结果却被拉到这里,在芭蕾舞演出之前,发表致辞。 开幕的铃声响了,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寺西科长推上了讲台。整个大厅里坐满了孩子和大人,几乎都是女性,个个穿得鲜艳美丽,让人目眩。 峰泽感到有点心虚,他想怎么才能将枯燥的乡土史研究和华丽的芭蕾舞联系在一起呢?他泛泛地做了一下致辞后,就急急忙忙地下来了。 寺西赶忙迎过来说:“不愧是峰泽会长,这个致辞真的挺棒的。您竟然将乡土史与近代芭蕾结合在一起进行阐述,真了不起。” “你这些奉承话就别说了。” 峰泽皱着眉头,说了声“我的任务到此为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寺西一直追到后台的出口附近,大声地喊着:“峰泽会长,中午有盒饭,请一定要回来呀。”周围正在换演出服的年轻女子们在一旁窃笑着,峰泽心里就更加不快了。 如果走柳井车站下面的地下通道,从市民大厅到观光服务办公室只有1公里的路程。峰泽迈着大步朝那里走去。 柳井原本叫做“柳井津”,从室町时代开始,其作为以港口为中心的商业城市而繁荣起来。从江户时代中期开始,这里的富商将各自仓库的白墙联为一体,形成一道颇为壮观的风景,向外人展示着繁华,显示出这里是濑户内海西部最繁忙的港口城市。 明治以后,由于几次大规模的填海造田,海岸线被延伸到很远的南边,而港口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昌盛,只留下“柳井津”这个名称而已。但最近,作为旅游资源,那些保留着往昔古老风貌的商家和建筑受到了人们的关注。由峰泽牵头进行的史实、史迹的挖掘、整理工作也为此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这里既没有像京都、奈良那样有著名的神社寺院,也没有迪斯尼乐园那样的主题公园。人们来到这里,只能在那古老的建筑中信步漫游一番而已,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连峰泽也不甚明白。 在观光服务办公室的前面,站着一个男人,满脸茫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虽然这一带的马路不怎么宽,而且车辆人流也不是很多,但由于是个十字路口,外地人往往会弄不清方位。这时,一辆准备右拐的汽车摁了下喇叭,他赶忙躲开。那个年轻人三十岁出头,从衣着上看是从大城市来的,但神情紧张,像乡下人进城一样,让人觉得奇怪。 “您在找什么?” 峰泽凑上前去。 “啊,是这样的……” 那个青年讲起话来,支支吾吾的。 “您想去哪里?我是观光服务志愿者,有什么可以帮助的?” “是吗?非常感谢。但……” “这里就是观光服务办公室,我们进去谈谈,怎么样?” 峰泽觉得这个人像是得了记忆丧失症,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进了办公室。 观光服务办公室所在的建筑原本是银行大楼。由于该建筑与日本银行的设计者是同一个人,所以建筑风格完全相同,据说女性比较喜欢这种样式的建筑。 这个青年好像也挺喜欢这个建筑风格的,好奇地四处看着,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女接待员时,礼貌地笑了一下。而对方也红着脸回了个礼,似乎很高兴。从这点看,有时候对年轻的男人不能不防。 “说说看,你准备去哪?” 峰泽问着,态度有点生硬。 “这件事怎么说好呢?似乎有点摸不着边际。” 这个男人苦笑着,挠着头,不知如何解释为好。 “我本来是想到柳井来找人的,但我根本就不知道去哪找,找谁好。” “知道地址吗?” “不知道,只知道是在柳井。” “柳井,这个范围就有点太大了。” “是啊,我以前曾去过上关市,原来以为柳井市也就那么大,没想到……” 简直就是个呆子——峰泽心里琢磨着。上关市只不过是室津半岛前端的一个小城市,怎么能和柳井市相比了。 “你说的有点不着边际。” 峰泽挖苦地说着。而这个青年却根本没在意,点着头,似乎峰泽讽刺的是别人一般,“真不一样”,突然话锋一变,“柳井真是个好城市啊”。 就这么一句话,峰泽立即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峰泽感到这个青年傻得可爱。 “是吗?柳井是个好城市吗?” “哎,我总觉得自己过去好像就来过这里,了解这里。” “是吗?你有这样的感觉?” 今天早晨,从离家开始,峰泽的脸就一直挂着,现在总算露出一点笑容。 “你要找什么样的一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峰泽又问了一遍。 “是个女的。” “是吗?” 峰泽无意识地直了直腰,感兴趣地继续问道:“是恋人,还是老婆?” “不是,您想到哪了。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青年显得很狼狈,在峰泽面前来回地挥着右手,还往那个年轻女接待员的方向看了一下,面红耳赤。 “还年轻啊,蛮纯真的。” 峰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进一步地探问道:“接着说,接着说”。 3 一瞬间,浅见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全盘托出真相,但看着峰泽那高洁、热情的面容,这些犹豫、拘谨都被抛开了。 “是这个人。” 浅见拿出照片,还是那张发暗的,名片大小的照片。峰泽戴上眼镜,端详起照片。突然,他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巴,顿了片刻,生气地嚷起来。 “怎么回事?你这个人,这照片里的女孩子还是个学生呀。” 听起来像是骂自己不要脸,浅见不禁苦笑起来。 “是的,当时这个人是中学生,这是一张三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哎,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老人显得有点尴尬,干笑了几声。 “三十多年前啊?这么说,现在……” “恐怕有四十五、六岁了。” “那么,你是……” 浅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做自我介绍,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过去,“对不起。” 浅见光彦东京都北区西原 “原来你是从东京赶来的。真够辛苦的。”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柳井市观光协会理事长峰泽由纪夫 “啊,原来您是观光协会的理事长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别这么说,浅见君,你就掌握这么一点情况,就特意从东京赶来这里?” “这个,怎么说呢?我是来采访的,顺便查找一下。” “什么采访啊?” “我想写有关旅游方面的报道,就去了严岛,从那里赶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但……你找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吧?” 峰泽指着照片中的女孩,观察着浅见的表情。 浅见大略地谈了谈事情的经过。他告诉峰泽自己嫂子的好友一直没有音讯,最近才有了点消息,于是想利用这次采访的机会顺便查找一下。 “我只知道这个人叫东尾静江,从岛根县的益田搬到了柳井。仅此而已。” “你就知道这么多吗?” 峰泽觉得更吃惊了,但不管你吃惊不吃惊,事实就是事实。 “我也知道这样找人犹如大海捞针,但不管怎样我总要到这里来看一下。” 浅见说着,好像自我辩解一样。 “而且,在大街上看一看,说不定好运就降临到我头上也未尝可知,俗话说得好,瞎猫碰死耗子呗。” “哈哈哈,原来是这么一码事。……要不要我们带你逛一逛这里的名胜古迹?” “这怎么行呢?我可不能太麻烦你们。” “不要太介意,我们是观光服务志愿者,这些都是我们的工作。” 峰泽也不管浅见愿不愿意,就掉过脸径直朝外走去。 虽然峰泽看不起上关市,但柳井市好像也不是什么非常大的城市。尤其是作为风景点的“柳井津”地带更是局限在不大的范围中。但这对游客而言就很方便。步行的距离是越短越好。大致花一个小时多一点,就能把主要的景点转上一圈。 “柳井这个城市的特征用一个词来描述就是‘白壁之城’。” 峰泽悠然自得地介绍着柳井城。正如他所概括的,在柳井城中残留着许多古代的仓库,这些仓库的墙壁都有白色的凸棱。 在江户时代,柳井津是山阳道上惟一一个繁荣的海路要冲及物资集散地。但随着时代变迁、交通变革以及填海造田令港湾设施发生了巨变,这个旧日的城市已经被时代拋弃了,建筑几乎没有发生变化,完全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本来我们这些当地人觉得这座城市就像一个老古董,破破烂烂,毫无生气,但或许现在出现了返古热的缘故吧,许多游客不辞劳苦,特地从远方赶来参观,真弄不明白这个世界。” 峰泽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愉快地介绍着。 峰泽带浅见逛的都是古市场、金店等代表性的建筑,随后他们来到了宝来桥边,这里曾是船舶停靠的码头,柳井河的水面上倒映出周围的房屋,勾起人们心中淡淡的乡愁。 “接下来”,峰泽看了下手表,“我要去市民大厅,你和我一起去,怎么样?也不是非常大的地方,但现在那里有许多女人。因为今天有比赛。我在那里帮忙,现在得去一趟,不是很远。” 峰泽显得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或许他希望有个人陪着。 浅见虽然还想着找人的事情,但峰泽毕竟带自己转了半天,出于感谢,他决定还是先陪峰泽一起去。但直到浅见看到芭蕾舞的广告宣传后,才反应过来峰泽所说的比赛竟是芭蕾舞演出,先前他还以为是排球之类的比赛呢。怎么看都无法将峰泽和芭蕾舞联系在一起,难怪他显得索然无味了。 浅见上楼梯时,不禁一个人傻笑起来。 即便是浅见,似乎也不应该出现在芭蕾舞演出的现场。这里无论是孩子,还是年轻女子以及中年妇女,都穿得漂漂亮亮,仿佛比美一般,来到这么奢华的地方,他们就像到达巨人国的葛利巴一样,觉得自己很渺小。 “要不要看看演出?” 峰泽拉着浅见进入了大厅,与门口的喧闹相比,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大概有许多观众看完熟识赛手的演出后就退场了。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但芭蕾舞的确是需要真功夫的。在音乐的伴奏下,一个半专业的赛手登场了。 “真了不起啊。” 浅见由衷地感叹着,而峰泽却只看了五、六分钟就离开了。 后台挤满了从舞台上下来的演员,穿着演出服的人已经不多了,而且多是年龄较大的女子,甚至还有二、三个中年妇女夹杂其中,这是因为当演出接近尾声时,那些老资格的演员,助理教练以及老师会亲自登台献艺。 在这些人中,浅见竟看到了那个在来柳井的火车上吃盒饭的女子。她扮演葛蓓莉娅,正与十几个女子商量着最后的演出安排。也许她觉察到了浅见的目光,无意中往后看了一眼,表情中显现出无比的惊讶。而浅见反射性地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个女子犹豫了一会,随即绽开笑容向浅见回了个礼。 “是你朋友吗?” 峰泽觉得奇怪。 “不是,我们在火车上是坐在一起的。我不知道她也参加了这里的芭蕾舞演出。” “是吗?” 峰泽的表情似乎在说:对你这小子可不能掉以轻心。 轮到她们出场了。一个像是带队的年长女人从远处打着手势走过来。这些演出者在同伴们鼓励的眼神下,一起走向了舞台。那个女子又朝这面扫了一眼,浅见微笑地望着,但不知她是否看到了。 她们上台之后,休息室里只剩下一组人了。这时,市政府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对峰泽说道:“理事长,再过十五分钟左右,演出就要结束了。请您代表主办方发言,到舞台旁边准备一下,好吗?” “原来峰泽先生是这次演出的主办者啊!” 浅见这才恍然大悟,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貌不惊人的老者。 “不,柳井市政府才是主办方,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没办法。” 峰泽有点不好意思,拍拍自己的头。 “那我就先去准备发言稿了。” “好,我就到观众席上听您的发言了。” “哈哈哈,千万不要听我的唠叨。你还是不要等我,早点走吧。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请随时到办公室来找我。” “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浅见恭敬地道完谢,鞠躬和他道别。 当浅见来到观众席时,“葛蓓莉娅”的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了。看来今天的演出只是截取了其中的精彩部分。那个年轻女子担当着主角。她们配合得很完美,在所有的组合中堪称最好的。 浅见拾起其他观众丢在座位上的节目单,查看起那个女人的名字。 冈村里香 这好像就是她的名字。 演出剧目:葛蓓莉娅 演出单位:白鸟芭蕾舞学校 推荐城市:岩国市 乐曲声停止了,她们谢幕完毕,退下场,另一组演出者上台了。 浅见按照和峰泽的约定,中途退场,离开了市民大厅。 走到大街上,却不知该往哪里去。浅见抬头看着眼前那栋市政府大楼,又开始思索起来。自己手头掌握的线索寥寥无几,只知道东尾静江曾和长岭护士说过要去柳井。即便这条线索是错的,自己也只能将错就错,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线索了。 通过静江在老人院和日红医院的陪护情况来看,她很有可能是被挖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有可能在柳井市的老人院或医院里工作。看来只能到这些地方去找一找,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浅见先找到一家宾馆住下,这里面朝着喧闹的商业街,比商务旅店略好一点,价格也不贵。 他一进房间就向服务员借来电话本,给柳井市的老人院、医院等地方挂电话,询问他们那里最近有没有一个叫东尾静江的人,但得到的答复都是令人失望的。 回过头仔细一琢磨,东尾静江也未必一定在这些地方工作。她在益田市不就是受雇为富人服务吗?而在柳井市能雇得起私人看护的人家为数也不少。 如果这样,查找起来就比较麻烦了。就得先一家一家地找那些有钱人,询问他们家中是否有病人或需要照料的人,然后再问他们家有没有一个叫东尾静江的看护。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益田市将信交给邮递员的那个老人到底是谁呢? 那个人难道就是东尾静江的雇主吗? 他和东尾静江到底是什么关系? 将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寄给嫂子和子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那封信中隐藏着什么秘密吗? 浅见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 从和子收到那封信算起,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自那以后对方既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也没有进行任何恐吓。如果事态的发展有个连贯性,那浅见也可以大致推测一下,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就连寄这封信是否是静江的意思都弄不清楚。 对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寄这封信的?——浅见思考到这里就无法再深入下去了。 惟一能读懂这封信含义的就是附在其中的那段文字——野鸡不叫,猎人就不会捕杀。从字面上看,任何人的理解都会是“多管闲事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怎么也不能理解对方为何要威胁嫂子和子。按理说和子根本就没有“多管闲事”、干涉他人的能量。只能认为对方真正要威胁的是其丈夫阳一郎。不难想象对方是想通过这封信来动摇警视厅刑事局长在一些问题上的决策。 即便明白这些道理,浅见还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寄那张照片呢? 浅见看着那张褪色的老照片,小船上两个少女羞涩地笑着。 拍摄这张照片的一瞬间可谓是静江这个不幸女人最为宝贵的时刻。可以说那是她人生中最后的幸福时刻。 事实上,随后不久她娘家就没落了,很快就搬家了,借用台东区政府职员的话讲就是乘夜潜逃。而实际上他们为了逃避债主,竟然连迁居报告都没有交就溜走了。这些对静江的一生都产生了影响。无论是对她就业也好,登记结婚也好,还是领取身份证都造成了许多不便。 据她家附近的人讲,自从他们离开仲御徒大街后,曾在吉祥寺附近看到过。这之后命运究竟是怎样捉弄她的,让人想一想都觉得酸楚。 她的父母也许很快就去世了,最后她一个人流落到益田市郊外,古代平氏家族的隐居处。在那里她虽然没有与矿工丈夫登记结婚,但依然一起生活了好多年。当她得知附近有个严岛神社时,也会经常去参拜一下,由此看来,那段岁月过得虽然不是很富有,但毕竟安然自得。 但是平静的生活也因为丈夫的故去而被打破了,已经习惯不幸的这个女人就孤身一人生活下去。她先在人丸园老人院做临时看护,不久由于工作勤勉而得到病人的首肯,被带到日红医院做私人陪护,紧接着又受雇于私人宅第。她的生活也逐步得到改善,或许也开始为自己的老年生活进行设计了。 即便这样,她的人生也可谓是充满艰辛和坎坷。同样是在圣智女子学院读书,但她的人生与嫁入浅见家,每天都生活在幸福中的和子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那次去严岛神社的休学旅行可谓是她们人生的转折点。 浅见突然想到了日红医院那个长岭护士所说的一段话。 ——她为有这张照片而感到骄傲。 ——最好的朋友。 ——是个大人物的妻子。 “啊!” 浅见不禁大叫起来。 对于东尾静江而言,这张照片能证明自己的少女时代是在幸福中度过的,是一件珍藏的宝物。是她度过不幸人生的精神支柱。 并且她会时不时地拿出来给别人看,向人们讲述自己如梦的少女时代。也会提到这个好朋友。 ——她可是警视厅刑事局长的老婆。 浅见的耳中似乎传来了静江充满自豪的话语声。 他背后感到一阵凉意。 也许正是她的夸耀而导致了杀身之祸。 浅见一下子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 也许东尾静江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被当作了人质。这种可能性相当大。这么一想,就能理解对方为何要寄那张照片了。 “罪犯”寄出这张照片是为了向我们展示他手中掌握着警视厅刑事局长老婆的“密友”。 “我想的也太离谱了。” 浅见摇了摇头,打断了这个不吉利的思考。 4 浅见在宾馆一楼的日本料理店吃了康吉鳗盖交饭。据说这是濑户内海西部的特产。像是大碗鳗鱼盖交饭,但价格较为便宜,口感也很清淡。也许人各有所好,浅见就觉得这没有大碗鳗鱼盖交饭可口。吃完饭,浅见走到大街上,看到一个挺雅致的咖啡屋,他就信步走进去,在那里消磨了一个多小时。 小城市几乎没有什么夜生活,当他走出咖啡屋的时候,许多店家已经开始关门打烊了,整个街道静得让人觉得冷清。 他回到房间看电视。由于这次他没带电脑出来,所以无法工作,感到与往日不同,难以消磨时光。 打开电视,里面放着自己早就看过的电影节目。与东京相比,这里的电视频道不多,除了新闻之外就没有什么值得看的节目了。 这时,这里的地方台播报了这样—条新闻:中央政界大人物冢山泰三于傍晚时分,在宇部空港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冢山是保守党的干事长,连总裁都惧他三分,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当冢山出现在招待会场时,依然是歪着半边脸,意味深长地笑着。当记者问他此次来山口县访问的目的时,他回答说:“来看望原总理大臣宫藤。” 当记者问他是不是为了此次总裁选举而事先与宫藤协商一下的时候,他果断地挥了挥手说:“根本投考虑这件事。” 浅见这时才想起山口县是宫藤的故乡。自明治维新以来,在日本的长州地区,可谓是总理辈出,这里似乎已成为日本政治的中枢了。 他们编织出的人际网已经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全日本。此次冢山想成为总裁候选人,打着看望之名来探听一下宫藤的口风也不足为怪。 关掉电视,洗完澡,浅见就钻进了被窝。也许今天比平时提前两个小时上床,也许是喝了咖啡的缘故,他虽然很疲倦但怎么也睡不着。而且神经异常敏锐,不管是远处的声响,还是自己心脏深处的血管跳动声,他都能感觉到。即便睡着了,也尽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第二天醒来,他的头脑好长时间都昏昏沉沉的。看看时间已经八点了,但根本就没有任何食欲。 报纸从门缝里被塞了进来。浅见懒洋洋地爬起身,拣起报纸,又回到床上。 这是当地的报纸,多以本地新闻为主。除了一、二版外,本地新闻占了绝大多数版面,都是些琐碎的内容,有时浅见都会想这也能称之为新闻?在这份报纸中也报道了冢山来访的消息。这个内容被放在第一版的第二条中,可谓相当重视。标题是《向原总理宫藤汇报下届政权构想的冢山》。说起来宫藤也曾当过总理,但早已从政界退出,现在还能向他汇报什么呢?浅见压根就没兴趣读这篇报道。 翻到社会版,浅见漫不经心地扫看着,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行字上。那是一组黑体字,“发生在红叶谷公园的杀人案”。 一瞬间,他联想到了严岛神社后边的红叶谷公园,但那个标题下面的地点写的却是“岩国市”。看来在岩国市也有红叶谷这个地名。 昨天傍晚,在岩国市横山红叶谷公园的吉川公墓中,公园管理人员在巡查中发现了一具男尸,立即报警。岩国署和山口县警察赶到了现场,进行了勘察。该男子大约四十到五十岁,身高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显示其身份的物品。后头部有被击打的痕迹,左胸背部有被利刃刺杀的伤痕,直接死因就是该刺伤所引起的大出血。被发现时,该男子已死亡数小时了。 昨天是休息日,在红叶谷附近有许多人,但一般游客是不会接近墓场的。据说公园的管理人员巡查到那里时,发现公墓入口处的锁被弄坏了,觉得可疑而进去查看的,不久便发现了死尸。 根据尸体状况,警方将其定性为杀人案件,昨天在岩国警察署设立了搜查总部,在弄清被害人身份的同时,还要搜查凶器以及寻访目击证人。 由于被害人的身份还没有弄清楚,所以具体的情况还不明了。只能通过新闻了解大致的情况。而浅见更关心的是这个案件发生的场所——“红叶谷公园墓地。” 那个与严岛神社女职员相遇的男子曾说过要去“红叶谷公园墓地”。而女职员明确地告知在当地的红叶谷公园没有墓地,没想到在岩国市的红叶谷公园中却有墓地。 虽说宫岛属于广岛县,而岩国属于山口县,但两地相距只有二十公里左右。浅见觉得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在他的脑海中,一下子涌起许多设想。 在看到这个新闻标题的一瞬间,浅见想到了严岛神社的红叶谷公园。仔细一琢磨,也许在全国的许多地方都有“红叶谷公园”这个地名。但直到刚才,一讲到“红叶谷公园”,浅见首先想到的便是严岛神社后面的那个红叶谷公园。如果有人跟他讲“红叶谷公园的墓地”,他肯定会深信在严岛神社的红叶谷公园中,有一片墓场。 反过来说,对于那些只知道岩国市红叶谷公园的人而言,如果有人跟他们讲“红叶谷公园的墓地”,他们所能想到的只会是当地的吉川公墓,而不会想到别的地方。 (难道是那个人弄错地方了?)浅见在心里想着。 或许那个去严岛红叶谷公园的男子是弄错地方了。 (怎么会呢?) 浅见随即苦笑起来,觉得这个假想不能成立。这个想法太幼稚了,况且这也不至于让他死于非命呀。 但是——浅见又想了一下。但那个人的确去过红叶谷公园的墓地,而且他的死也是无法挽回的不争事实。 如果他的死是由于弄错地方的话——这一点,谁都没有注意到,包括警察。 而我却意识到,考虑到了这一点,接下去该怎么办了? 浅见的思路在假想的轨道上反复移动着,振幅越来越快,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浅见无意识地看了下手表,从床上爬起来。这时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后面喊着:“在柳井找人的事怎么办?”但他深知一旦自己做出某个决定,哪怕有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他迅速赶到柳井火车站,那里人潮涌动,仿佛在等待什么贵宾。过了一会,在站长的引导下,有十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慢慢地朝这边走来。周围都是记者。 夹在那群人中间的是冢山干事长。虽然身材比周围人矮,但依然很显眼,这是因为他晃着肩膀走路,而且还在发表着什么讲话,也许不这样能说会道,他也不会爬到政界的上层。 在站长和该市干部的目送下,一行人坐上车站前等候的高级轿车走了。 送行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地从浅见面前经过,向站长办公室走去。其中有些人大声地交谈着,“这次要是能为我们车站大楼的建设使把劲就好了。” 电视新闻说冢山的这次山口之行是为了看望原总理宫藤,而现在他却来到这里,难道在他的行程中有这个计划吗?还是因为宫藤就住在柳井这一带呢? “冢山干事长已经七十多了,但身子骨依然很棒。” “那宫藤先生也将近九十了,不也精神矍铄吗?刚才干事长还开玩笑,说如果去看望宫藤先生,老头子也许还会生气,说你们来干什么。” 听着他们的讲话,浅见深有同感。那些政治家都是些不知疲倦的人。不管他们有多老,都舍不得抛掉欲望和野心。例如某个籍贯是山梨的大人物,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一个劲地敛财。从小浅见所受到的教育就是作为人,最大的耻辱就是被人指着骂是个守财奴,是金钱的俘虏,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那些人的想法。 (山梨?) 浅见又想到这个从益田日红医院的护士那里听到的地名。 据说在东尾静江和一个男人的交谈中,曾出现过这个站名。浅见曾查阅了列车时刻表,但正如自己所想,没有发现“山梨”这个站名。在jr的中央本线上有“山梨市”、“东山梨”等站名,但浅见觉得这些站名与东尾所提到的“山梨”不一样。这个站名好像与山梨县有关系。 如果那个与东尾交谈的男人是山梨县人,肯定或多或少地卷入了一些权钱交易中。因为山梨县曾出了个很腐败的政治家,受他的关照,那里曾承包了许多土木建筑工程,许多当地人因此发了财,但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周边地区的人们将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们,真让人可怜、可叹。 在到达岩国市之前,列车几乎一直沿着海岸线前进。有时能看到大海,就像到濑户内海游玩一般。 以前,浅见曾到过上关岬市,当时他就非常羡慕那些生活在濑户内海沿岸的人们。这里气候宜人,海产丰富,没有哪里比这儿惬意。浅见梦想什么时候能在这里建一栋房子,与娇美的妻子和大狗生活在一起。 (在这一带生活,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了。)想着想着,浅见又想到冢山议员来看望原总理宫藤一事。 (宫藤曾到益田的日红医院去看望并吊唁过大贯先生。) 浅见无意识地想着。 (说不定宫藤就住在柳井市。) 在浅见的脑中,东尾静江所说的“去柳井”这句话与刚才的念头重叠在一起。 而且益田日红医院的护士还说过一句话:“因为东尾静江挺会照顾老人,才被挖走的……” (难道会在那里?……) 柳井市被列车远远地抛在身后,但那里还有许多事情没弄清楚。 第04章 红叶谷公园的墓地 1 从中国山脉向东流淌着山口县最大的一条河流锦川河,而岩国市就位于这条河流河口处的三角洲上。该河流的下游地带形成三角洲,而河道也相应地分作两股,北面的一条叫做今津川,南面的-条叫做门前川,最后都注入濑户内海。而有名的国家级文物锦带桥就位于上游的锦川河上,那里距河流的分叉处有两公里多的路程。 原来的岩国市从今津川的北侧,山阳本线的岩国站到锦带桥,东西相连成带状。过去的山阳道,即现在的2号国道向西穿行过城市中部,沿着弯弯曲曲的锦川河转了个大圈,迂回到北边。锦带桥就位于国道拐弯的地方。在幕府时代,岩国市1区到4区的地段就处于桥前方的地带,至今那里还保留着往昔的风韵。 据《源平盛衰记》的记载,在平安末期的寿永三年(1184年)二月,周防国的居民石国源太等加入了平氏家族一方。另外据《吾妻镜》中的记载,岩国二郎、三郎兄弟在檀浦会战中曾被对方俘虏。这些可能就是该地区地名的起源。 在锦带桥对面的山上,人们重建了古代的岩国城,乘坐缆车可以很方便地到达那里。 在山脚下的斜坡和锦川河之间有一片住宅,横山1段到3段。那里过去是武士们的宅第。 最靠西,横山l段的深处就是红叶谷公园,在其一角有吉川家世代相传的大墓地。 墓地周围被泥墙圈起来,再外侧是树篱和板墙。过去这个墓地也是游览点之一,后来由于泥墙长久失修,管理部门担心会发生事故,就在几个入口处加上锁,禁止游客随意进出。 发现尸体的是该市负责管理文化财产的工作人员角田。角田主要的工作就是一周一次驾车巡回检查属于市政府管理的名胜场所。 每年有超过上百万的游客涌人拥有锦带桥等名胜的岩国市。光来锦带桥的游客数量就达到七十万。对于岩国市而言,旅游是一个重要产业。 角田巡视的最后一站便是吉川家的墓地。由于一般的游客进不去,所以他也不是每次都来这里,那天纯属偶然。 那天将近傍晚六点钟的时候,虽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角田还是想大致地巡视一下再回家。按照一贯的顺序,他慢悠悠地开着车检查着各个重点地带,就在那时角田发现最东面的木门没有上锁。 他停下车,走出来一看,那把锁掉到了门里面。那是把圆筒状、对数字的弹子锁。像这种类型的弹子锁,如果掌握开启的诀窍,即使不知道数字的排列顺序也能轻而易举地打开。 角田想这可能是谁的恶作剧,但他还是决定进入墓地看一下。在这个墓地中散布着吉川家族好几代掌门人及其妻子的墓穴,各自被泥墙分割开。在暮色逐渐浓重的傍晚,走在墓地里令人有点不寒而栗。角田准备大概看一眼就回去了。 正当他扭头想走的时候,发现在一块墓碑的后面露出一只人脚。这就是后来被叫做“红叶谷杀人事件”的发现过程,岩国市很久没有发生过类似的大案件了。 当浅见来到这里的时候,警察已经在通往墓地的道路上设置了两条隔离带,禁止闲杂人员进入,但由于这一带有住家,也不可能完全封锁道路。当浅见走到隔离带处,就已经能看到那个木门了,估计犯人就是从那进入墓地的。 但站在那里什么也发现不了。警察可能早就勘察过有无足迹、遗留物等了。 浅见站了一会就离开现场,去红叶谷公园转了转。 他一边走一边在想,这里和严岛的红叶谷公园非常相似。虽然离秋天还有一段时间,但有不少枫叶已经变红了。锦川河畔春天的樱花和这里秋天的枫叶肯定将锦带桥映衬得绚丽多彩。 在锦带桥一带有许多游客,但到红叶谷公园的人却不是很多。向卖土特产的老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除了枫叶盛开的季节,平时人们更多的是去横山街北侧的吉香公园。 让浅见觉得意外的是这里有许多外国游客。而且不是团队客人,都是些穿着随意,拖家带口的游人。问了一位大婶才知道这是附近美军基地的人员。 在岩国市,位于中央的三角洲地带是新兴的开发区,而三角洲的前端则是广阔的人工填海地区,那里设有美军基地,规模可以与冲绳、横田的美军基地相媲美。这就是岩国市另一个有特点的地方。驻守在那里的美军家属以及回基地休整的军人是非常喜欢锦带桥以及红叶谷周围的纯日本风景的。 “在安芸的宫岛,也有一个地方叫红叶谷公园。” 看着大婶满是骄傲的神情,浅见给她泼了点冷水。 “以前我只知道宫岛有个红叶谷公园,究竟是这里的红叶谷公园有名,还是那里的红叶谷公园有名呢?” 店里的大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当地人都知道这里的红叶谷公园,而就全国范围而言,恐怕还是宫岛的红叶谷公园更有名吧。” “例如,如果一个岩国市人与一个东京人相约在红叶谷公园见面,那么两人所想的地方可能会不一致,从而走岔了,会不会有这种事呢?” “哎?怎么会……应该会吧。东京人一般都会想到是宫岛的红叶谷公园。” 这可以说是大婶朴素的感觉吧。严岛的那个受害者恐怕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吧?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刚才这位大婶的话就相当于证言了。 “听说在那个吉川墓地里,发生了杀人案。警察没到你这来调查吗?” “来了,来了,来了好几次。把死者的照片给我看,问我有没有见过那个人。还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都给烦死了。” “有什么线索吗?” “根本就没有。” 大婶耸了耸肩,仿佛想都不愿想,接着像是泄愤一般说道:“大概是流氓之间的火并吧”。 “流氓火并?难道这一带有许多流氓团伙吗?” “也不是非常多。但由于美军基地离这里太近,有很多情况出现。” “很多情况?比如有毒品交易等,是吗?”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 大婶挥挥手,不敢再说下去,而是缩到店堂里面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浅见在心里想着。看来这个案件有可能和毒品有关。虽说不了解具体情况,但如果是美军人员,可以比较自由地带入毒品,而红叶谷公园是最适合毒品交易的地方。 既然连卖土特产的大婶都会想到这一点,警察肯定也会循着这个方向着手进行调查的。 浅见决定到本案的调查总部所在地,岩国市警署去看一看。 不光是警署,其它市政设施诸如市政府、保健所、工商会议所等几乎都集中在岩国车站的西侧。市政府大楼高有八层,富丽堂皇,而中央大道也规划得整整齐齐,但整个街道依旧给人一种杂乱的感觉。 由于本案发生不久,所以出入警署的警员很多,显得慌乱。稀稀落落地还能看见一些记者之类的人。 浅见装得就像他们中一员,大摇大摆地进了警署。他那身打扮也的确像个记者,没有任何人产生戒心。 一旦发生杀人案,所辖警署,尤其是刑事科的人数会迅速膨胀,是平常的几倍。附近警署会赶来支持,县里也会派来机动搜索队。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到现场进行勘察或调查取证,追踪罪犯行踪等工作,但当召开联合办公会时,他们都回到警署的调查总部。而敏锐的记者们也会乘这个时候,掌握第一手情报,推测侦破工作的进展。 浅见去的时候,正逢午饭时间。人类心理是多么奇妙啊!在吃饭的时候人们往往容易放松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弦。就连平素不太容易交往、自负的人此时也会让别人钻空子。 在一楼大厅,两个警员从浅见面前走过,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看起来是个老手,而另一个还很年轻。年长的人问:“吃拉面怎么样?”年轻的回答道:“行啊。”他们给人的感觉虽谈不上是父子关系,但至少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浅见跟在两人的后面,间隔五米,不远不近。 走了一会,两人进了一家较便宜的中国菜馆。在进门的一瞬间,那个年长的警员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望了浅见一眼,而浅见满不在乎地跟在后面进去了,找了个与二人相邻的座位坐下。 那两个警员要了拉面和米饭,而浅见只要了拉面。当女服务员拿了菜单走后,年长的警员突然问浅见,“你是哪家报社的?”为了先声夺人,不等浅见开口,他又接着嚷道:“我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自由采访者。” 浅见讨好地递上自己的名片。 “原来你是从东京来的。” “对不起,您是部长吗?” 浅见的意思是指对方是否为部长级警员。 “你还挺清楚的嘛。” 那个警员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被害人的身份已经弄清了吗?” “没有,还没确认。” “据说与流氓团伙有关。” “怎么说好呢?” “我还听说与毒品有关。” “或许吧。” “这么说,该案件与以上线索没有任何关联?” “哎?!” 一直敷衍着的部长级警员睁大了眼睛,看着笑嘻嘻的浅见。 “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觉得您内心是认为这些线索与本案无关的。” “你凭什么知道的?” “一种感觉,与您一样。” “和我一样?” 那个部长级警员望着身边的年轻警员,问道:“是你说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 那个年轻警员赶忙否定。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一起望着浅见。 “因为从您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我感到您对搜查总部的意图很不满,似乎持反对意见。” 浅见平稳地说着。 “听起来蛮像一回事的。” 部长级警员恨恨地歪着嘴:“即便像你说的那样,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凭感觉办案呢?” “我当然知道。因为这个案件发生才一天,你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么除了凭你的感觉之外,还能依靠什么呢?” “……” 部长级警员的表情就像是咽了什么下去一样,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笑声显得很牵强。 “你这么说都行,但我的想法暂且不论,你的想法怎么可能和我一样呢?” 那种语气就像是说你一个外行竟敢声称与我这个老侦探的想法一致,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前年第19号台风到来的时候,”浅见猛地换了话题,两个警察都呆呆地望着他,表情中透露出诧异(又在胡说什么呢?)。 “在安芸的宫岛,有个男人死掉了,你们还有印象吗?” “宫岛?这个,不知道,你听说了吗?” 年长的警察向那个年轻的询问道。 “他这么一提,我倒是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那并没有被定性为杀人案。” “是的,那只是被当作一起简单的台风事故进行了处理。” 浅见点着头。 “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警察弄错了一样。” 那个年长的警察坏笑着。 “算了,反正那是广岛县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那个死者在受害的数小时前,曾遇到了严岛神社的女职员,当时他曾问过这么一句话:‘红叶谷公园的墓地在什么地方?’” “你说什么?” 两个警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后,直勾勾地盯着浅见,就连服务员送来的拉面和米饭也没注意到。 “但是。”年轻的警察首先打破了僵局,“光这么一句话,也不能说明这两个案件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你说对吧,部长?” “这个,这个……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要我讲,我也说不出,这不是用语言能表达清楚的,这有点像第六感觉……你能不能将事情讲得更具体些?”部长级警员说道,“对了,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他掏出了名片。原来他叫依田,而那个年轻的警察叫宫胁,两个人都在岩国警署的刑事科工作,得到报案后,最先赶到红叶谷公园现场的就是他们两个人。 浅见一边吃着拉面,一边将严岛神社女职员所讲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无非是那个男人似乎在等什么人,总觉得他有点慌慌张张等内容,其中还加上了自己的推测,即那男人可能将岩国的红叶谷公园弄成了严岛的红叶谷公园,因为严岛境内并没有墓地。 “神社的女职员坚信那个男人是在等人。她想既然与人相约,那么台风过后,对方却没有来认领死者,岂不是很蹊跷,于是在警察进行调查时阐明了自己的观点,但警方根本就不把她的推断当回事。” “原来是这样,看来与本案有点相似。” 依田警官皱着眉,苦丧着脸,心不在焉地吃着拉面,一根一根地吸着。 “如果宫岛的案子与本案有关联的话,那将本案简单地定性为毒品交易引起的杀人案就是大错特错了。” 依田瞪着一旁狼吞虎咽的宫胁说道。 “正如刚才浅见君所说的那样,我一直觉得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杀人案。那一带的确比较适合毒品交易,但我总觉得死者并没有参与毒品买卖,也没有流氓火并的味道。” (能这样说吗?)宫胁抬起了头。而依田却好像要一吐为快,大口地吃着拉面,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 “死者绣在衣服上的名字被人拽掉了,所以还无法确认死者的身份,但他西装革履,就算是暴力团的人,也是个知识型的流氓。但我总觉得死者不像是流氓。而且如果是流氓的话,对方就没必要费尽心机去隐瞒他的身份,因为只要我们一调查,即便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其实如果他们真想隐瞒死者的身份,有许多办法,比如将死者抛到大海里等。而对方仅仅拽掉死者绣在衣服上的名字,给我的感觉是他们企图干扰警方视线。” 依田的这席话让浅见觉得他不愧是个老刑警。 “是的,与其说罪犯自信死者的身份不会暴露,倒不如说即便暴露了,罪犯也不觉得有什么威胁。”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已经查到死者生前住过的宾馆,但他好像是用假名登记的。目前我们已经派人去东京调查了,估计不久就能获得结果。” 依田看了下手表,将拉面里的叉烧吃完,又开始扒饭,交替吃着,食欲和年轻人一样旺盛,浅见都看呆了。 这时宫胁腰中的寻呼机响了。“有消息了。”依田昂了昂脖子,让宫胁去回电。 正如依田预测的那样,去东京调查的人发回了结果。宫胁回到座位上,看了浅见一眼,欲言又止。依田又昂了脖子一下说:“没关系,说吧。” “有了初步的结果,死者在宾馆登记时所用的名字石野实是个假名。他们找到了登记卡上所写的地方,那里根本就没有叫石野实的人。” “果然如此。” 依田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仅是名字,就连在东京的住所也是胡编乱造的,对吗?” 宫胁问道。 “东京还是东京的。即便乱写,也不会一点根据都没有的。” 听到依田颇有自信的话语,浅见对他的好感又进了一层。 “如果可以的话,”浅见说道,“能不能将死者生前所住的宾馆告诉我?” “告诉你?怎么,你想去吗?” “是的,反正我也要找宾馆,顺便去那里调查一下。” “你可真够热心的。” “我们该回去了。”宫胁看看了手表。“是啊。”依田放下筷子,恋恋不舍地看着剩下的拉面汤,冲宫胁说道:“你先回去,好吧?” “我再听他说说,你回去跟部里那些大人物随便编个谎。” 从他的话语中看得出依田与上司相处得不是很好。浅见想那些上司恐怕不会接受他的建议。 2 里香一大早就觉得妈妈有点怪怪的。 昨天傍晚时分,里香回到家里,那时三枝子上班去了,没在家。 三枝子所在的岩国国际观光宾馆隔着锦川河与锦带桥和古城堡遥遥相望,在岩国市所有的宾馆饭店中,其位置是最好的。该宾馆采取两班倒制度,三枝子从下午两点干到晚上十点,但服务行业一般都会提前上班,拖后下班的。三枝子最晚一点半就得去了,如果到两点钟,工作人员还没到齐是无法接待第一批客人人住的,而下班也不可能准点,还有一些扫尾工作,因此回到家里通常是十一点多了。昨天就更晚,将近十二点了。 平时里香都会起来迎接妈妈,但昨天她太疲劳了,虽然听到声响也没能爬起来,就那么睡着了。 早上睁眼一看,已经快八点了。她躺在床上琢磨,是起来呢?还是再躺一会?就在这时从厨房里传来声响,看来妈妈今天倒是出奇地早起了,想着想着,她也起床了。 三枝子穿着睡衣,将报纸摊在桌子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平素妈妈对政治、经济、体育都不感兴趣,而今天却如此痴迷地阅读新闻,真是少见。 “看什么有意思的新闻呢?” 听到里香的声音,妈妈吃了一惊,急忙将报纸叠起来,回过头说道:“也没什么。怎么了?今天起这么早。” “妈妈起得才早了,你今天上早班吗?” “也不是。昨天早上我没给里香做早饭,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今天要早起烧饭,来弥补昨天的过失。” “用不着,我自己也会做的。而且今天我要下午才去芭蕾舞教室。” “对了,昨天的演出怎么样?” “还行吧。有些孩子跳得不好,而我们跳的葛蓓莉娅却获得了好评,但外山老师好像还是有点不满意。” “那个老师的要求挺严格的。不过总算不错,对吧?昨天要是我也去看一看就好了。” “幸亏你没去。如果有我认识的人在台下看,我会怯场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里香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子的身影。当那个在列车上邂逅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后台时,里香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与那个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应? “怎么了?” 被妈妈一问,里香回过神来。“没什么。”说着就将面前的报纸拉了过来。 “哎,那张……” 三枝子反射性地伸出手。“还没读完吗?”里香问道。 “算了,你看吧。”三枝子勉强地笑了笑,掉过脸冲着洗水池,“我还是做早饭吧。” (妈妈究竟在看什么呀?) 里香的胃口一下子被吊了起来,将报纸上的内容扫视了一圈。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妈妈如此在意一张报纸。这上面肯定有一些有趣的新闻。 从刚才匆忙叠报纸的架势看,里香觉得妈妈刚才看的应该是社会新闻。三枝子一般对政治新闻没什么兴趣。 打开社会新闻所在的版面,首先映人眼帘的便是有关“红叶谷公园杀人案”的报道。 “哎?红叶谷公园发生杀人案了。” 里香大吃一惊,声音有点凄厉。“妈妈,你知道吗?” “有这回事?” 三枝子显得漫不经心,依然背着脸。 “这里不是写着吗?” “是吗?有这条新闻?我没注意到。” “有,你过来看,这标题好大……”里香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泛嘀咕(真怪)。妈妈不应该没看到这条新闻。刚才她明明摊着报纸在看的。当她发现里香时,赶忙将报纸叠起来收好。那样子太 “妈妈真的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只是昨天看见警车在街上跑过,听人讲有什么人死掉了……对了,死者是谁啊?” “这还不知道。但应该是个游客。如果真是这样,警察会去各大宾馆调查的。” “是啊……” “说不定这个人还是观光宾馆的客人呢。说不定还是妈妈你接待过的客人。” “别拿这种令人不快的事开玩笑。” 三枝子真的生气了。平常她们母女俩开玩笑,经常一笑了之,而今天却这么较真,让人觉得非常奇怪。里香又在心里犯嘀咕。 由于早饭吃得比较晚,里香饿得肚子咕咕叫,吃了一碗又添一碗,而三枝子却只吃了一两口就不再动筷了,说没有食欲。 “你还在介意刚才我说的事吗?” “什么事?” “就是那个杀人案。”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些傻话?” 三枝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就把椅子掀倒了。 里香虽然尴尬地笑了几下,但场面依然很窘,心里感到很别扭。 “对了,昨天早上,你不是说如果我去东京的话,有件事想让我去做嘛,到底是什么事啊?” “啊?那件事就算了。” “算了?为什么?” “已经不需要你去了。” “什么事啊?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让你帮我买一点东西,算了吧。” “买东西?但昨天你不是说让我帮你带一点东西去吗?另外如果要买东西的话,我有时间,可以帮你的。” “算了,我不是已经说算了嘛。已经不需要了。”里香被三枝子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三枝子说话时的语调很生硬,语速又快,让里香都插不上嘴。 (真是怪异。)里香更觉得妈妈无法理喻了。昨天早上妈妈笑嘿嘿地说“请帮我去一下”,而今天却满脸冰霜,简直判若两人。 电话响了,里香拿起话筒。三枝子在厨房里,像受了惊吓一样,猛地掉过身来。电话是宾馆经理打来的。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就问:“你妈在家吗?” 三枝子从里香手里夺过电话,背过身,用手遮住话筒,说道:“我是三枝子”。 这之后,就只听见她说两个词,“对”、“不是的”。最后她说道:“好的,我马上就去。”然后怏怏不乐地放下话筒。 “出什么事了?” 里香感到非常不安,问着妈妈。 “因为客人的事,出了点小问题。那些年轻的服务员不够机灵,真让人头疼。” 三枝子那种神态就像辩解着什么,说了声“你把饭桌收拾一下”,就换衣服出去了。 里香想肯定有什么事,而且那决非什么小事。 三枝子出门后,里香就给宾馆打了个电话。宾馆总台的服务员是与里香同岁的芳井友子。“听说昨天在红叶谷公园被害的死者是观光宾馆的客人,是吗?”,里香探问着。 “是的。”友子小声地回答道,“今天早上警察到我们宾馆来了,问了所有的工作人员。是你妈告诉你这个事的吧?” “这个,哎……我妈现在已经去宾馆了,我都担心死了。” “但这件事与三枝子也没什么关系,那个客人离开宾馆之前,三枝子已经回家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放下电话,里香反而觉得更担心。这次案件中的受害者正是观光宾馆的客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妈妈负责接待的客人之一。尤其让她感到不安的就是妈妈三枝子为何要隐瞒这些事情。 到底是为什么呢? 虽说是本宾馆的客人被害,但这个客人又不是死在宾馆里面,按理说应该没什么责任。况且昨天早晨的时候,妈妈三枝子应该还不知道客人被杀死的事情。否则她也不会那样悠然自得地送里香出门了。 据报纸上讲,死者的尸体是昨天傍晚时被发现的。死者的身份还没有弄清。但据芳井友子讲,那个客人是在前天夜里从宾馆消失的。也许当她们得知有人被害时,可能会聚在一起议论死者说不定就是自己宾馆的客人。因此今天早上妈妈三枝子才会翻阅报纸确认一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宾馆的客人。 但是三枝子为什么要隐瞒这些事情呢?即便不想招惹是非,那也应该向警察什么的有所保留,而对自己的女儿就没这个必要了。 里香最讨厌的就是妈妈三枝子那种干什么事都提心吊胆的样子。 细细一想,妈妈好像一直都是那么小心谨慎,畏首畏尾的。对这样的妈妈,里香除了可怜,更多的是替她着急。 整个上午里香都呆在家里,而三枝子打出门后就没再回来。可能妈妈接受完警察的问话就直接上班了,也可能是警察的调查拖得时间很长。 里香在心里祈祷警察别对妈妈产生和自己一样的疑心。 3 浅见跟着依田警官来到了岩国市国际观光宾馆的时候,大厅里已经看不到调查案件的警察了。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整个大厅里显得空空荡荡的。 依田向一个熟识的大堂服务员问道:“我们警署的人还没来吗?” “不,他们已经回去了。” 听服务员这么一说,依田脸上的表情显得轻松了许多。虽然他带浅见来了,但心里还是不希望被同警署的人撞见,免得麻烦。 据服务员讲,警署的人是上午来的,向工作人员询问了一些情况,中饭后就回去了。 “我带了一个客人来。”依田将浅见介绍给服务员,“还有空房间吗?你接待一下。” “好的。” 服务员肯定认为浅见是警方人员。将住宿登记卡递给浅见时,神情很紧张。 “我想了解红叶谷公园被害人的一些情况,你们这里谁比较了解?” “冈村君应该比较了解,她是负责收拾房间的。好像刚才警官们问了她许多问题。” “对不起,我还想向她了解一些事情,你让她到浅见先生的房间来一下。” 依田盛气凌人地说着。 “要不然就让冈村负责收拾你的房间,浅见君,你看怎么样?” “可以。” 浅见点点头。 大堂负责人向一边等着的服务员说:“你去喊冈村君过来,让她替代你收拾这位客人的房间。” 被叫来收拾房间的冈村是个偏瘦的中年女性,她的身材比较适合穿和服。她的笑容显得很憔悴,说了声:“我给您带路。”就站在浅见他们的前方,面朝着电梯。 “真是一场灾难啊!” 浅见等电梯门关闭后,先开了口。“哎?”冈村惊讶地看着浅见。 “请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叫三枝子。” “我听说你曾接待过那个被害人。警察肯定缠着你问了许多吧?” “哎…这个,您是警方的人吗?” 她觉得很奇怪。 “不,我不是,这位依田先生是警察,而我只是杂志社的记者罢了。” 浅见递上自己的名片,冈村三枝子看完这张没有头衔、毫无价值的名片后,说道:“原来是这样。”她放下心来。 “他没警察那么坏,你不用太担心。” 依田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我本来就没担心嘛。” “好了,好了。” 电梯在六楼停下了。也许是依田盛气凌人的态度起了作用,浅见房间的位置非常好,正面对锦带桥,从窗户望出去的景色很美。(房价肯定很高吧?)浅见感到有点不安。他不知道宾馆会不会给自己有所优惠,总之现在还是不提为好。 房间正中有张桌子,浅见和依田两人相对坐下,冈村三枝子坐在旁边稍远一点的地方。 “我们还是先进入正题吧,你能给我们描述一下被害人的样子吗?你也可以把刚才对其他警官所说的内容再对我们说一遍。” 三枝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看来她为了应付警察的盘问,事先已经将客人的有关情况记录下来。浅见看了一下后,将有关内容记录下来。 那个人填在住宿登记卡上的名字是叫石野实,住在东京都新宿区户冢二段。还有电话号码。 “听说警官们按这个号码打电话过去了,但没有人出来接。” “这么说来,这个电话号码也是胡编乱造的。” 依田说道。 “好像不是瞎编的。因为我们为了确认住宿预约,曾打电话过去的,当时是有人接的。” “他的工作场所也不知道吗?” 浅见问道。 “听警官说还没查到任何线索。是不是?” 被三枝子这么一讲,依田满脸苦涩。 “当时什么也不知道。直到今天早晨我们才知道那个死者曾住在观光宾馆里。其它的情况也应该明白了,因为县里的警察和侦探都赶到东京去调查了。“从那以后,依田就没有再参与搜查工作。一旦成立了特别搜查总部,那本地的警察就会去从事日常事务了,而且他们也容易被搜查总部的人员排挤在外。 “对于被害人石野,你留意到什么没有?” 浅见接着问问题。 “也没什么……” “警察们都问了你一些什么问题?” “被害人有什么举止反常的地方吗?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有没有谁来过?诸如此类的问题。”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什么都没有。我也真不知道什么情况。” 冈村三枝子略微低着头,回答着。 “听说在你回家之后,那个叫石野的客人才离开宾馆的。” “是的,我十点半左右离开宾馆的,听说客人在十一点钟左右说出去转一转。” “你最后看到石野先生是什么时候?” “我想应该是在八点半左右吧。当时,他刚吃完饭,让我去铺床。” “当时,他有没有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特别的。” “是这样啊。” 浅见从侧面看着三枝子。这个女人的面部表情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视线固定在桌子上的某一点,脸上浮现出无意识的微笑,那绝不是开心的笑容。 “你在铺床的时候,石野在房间的什么位置?” “他的房间和你的房间不同,但大体在这个位置。” 三枝子手掌冲着浅见所坐的方向,而手指却指向相反的角落,“我在那边铺床。” “那个客人就坐在这里,是吗?” “是的。” “当时电视机是开着的吗?” “不是。” 三枝子不明白浅见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不安地看着他。而依田也看着浅见,心里想这家伙到底想问什么? “非常感谢。” 浅见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下,只好笑笑,让他们觉得自己挺满意的。 “依田君,我想稍微休息一下,傍晚的时候,我再与你联系,可以吗?” “当然没关系,可……” 依田刚想说什么,便觉察到浅见使了个眼神。 “那我就告辞了。” 虽然不明白浅见发出的暗号究竟是什么意思,依田还是站起身告辞。冈村三枝子也想一起离开,便跟着依田往门口走去。 “啊,冈村女土,不好意思。”浅见叫住她,在桌子上铺开了地图。 “麻烦你告诉我地图上的场所名称。” “好的。”三枝子又回到房间,看着地图。 浅见故意做出一副确认依田是否离开的架势,接着说道:“现在这个屋子里已经没有警察了。” “哎?……” “我与警方没有任何瓜葛,请你放心大胆地说。” “说?说什么?” “请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石野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哎?……” 冈村三枝子把身体缩起来。“你为什么这样说?”接着慌慌张张地解释道,“他什么也没对我说。” “你撒谎。” “我撒谎?我根本就没说什么假话。” “怎么说呢?” 浅见依然笑眯眯地说着。 “那我再问你一次,你说石野没什么反常的举动,对吧?” “是的,的确没什么反常的举动。” “在你铺被褥的时候,石野就一直坐在这里,既不看电视,又不说一句话,是吗?” “是这样的。”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这就让人费解了。通常相互应该随便说几句话,而你也应该说一些讨客人喜欢的话。但你们却默不作声,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反常的。因此你怎么能说没有反常的事呢?” “……” “正像你刚才讲的,警察一般会问一些泛泛的问题,对你的回答也是囫囵吞枣,没有认真分析。你想让警察觉得自己和本案无关,这就罢了。但这个案子并没有结束,如果案子没有结束的话,紧接着会怎样了……是非常危险的。为什么说你处于危险的境地,是因为与石野最后相处的人只有你一个人。” “那为什么我就危险呢?” “让我们分析分析石野被杀的原因,就可以明白了。这个罪犯不是一般的强盗、抢劫犯,而是事先与石野相约在红叶谷公园碰头,而且选择了子夜时刻。他们之间还产生了纠纷。这不是一般的矛盾,而是唤起对方杀机的纠纷。也许是为了某个交易……例如毒品等……他们之间有着某种交易上的纠纷,也许石野在那里犯了什么错误,或者是违反了约定,总之是损害了对方利益而被杀死的。” 浅见一口气将话讲完,又问道:“你没这么考虑过吗?” “哎?这个……” 三枝子的眼中露出一丝恐惧之意。 “犯人在杀死石野后,并没有达到自己目的。因为罪犯之所以和石野在红叶谷公园见面并不是为了杀死他。罪犯是出于其它目的而来的,但由于自己目的没有得到满足而动了杀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罪犯现在必定在拼命地……” 浅见顿了一下。其实浅见也不知道罪犯现在拼命地想做什么。正因为讲不出来,才会半途停住,但这反而增加了说话的效果。 “会怎样?”冈村三枝子缠着浅见问,“难道罪犯还在附近吗?” “有可能。” 浅见很肯定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这种完全像碰运气的直觉是正确的。 但三枝子考虑了一会说:“但是,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眼睛的表面像贴了一层膜,脸上毫无表情。 浅见觉得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或许她出于某个原因,必须要保守秘密。 不管怎样,浅见想不能再胡搅蛮缠下去了,毕竟自己也不是警察什么的。 “是吗?那我就没问题了。如果罪犯想的和你一样就太好了。” 最后这句话绝不是威胁,而是发自内心说的。 等三枝子走后,过了一会,浅见给依田打电话。“哎呀,好久不见了。”依田在电话里说话莫名其妙的,看来他旁边有人。“你打过来吧。”浅见的话音刚落,对方就大声地嚷着:“我们找个机会聚一下,以后联系。”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依田来了,一进房间就问: “怎么样?你又问那个服务员了,对吧?” “是的,但我还是不清楚。” 浅见说的是实话。 “我觉得死者生前跟三枝子说过些什么。” “这又是为什么呢?” 浅见将自己与冈村三枝子的谈话,以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依田。 “原来如此,没有反常情况反倒是不正常的,是吗?原来如此,你竟然能想到这一步。” 不知道依田是佩服,还是发呆,脸上半笑不笑。 “浅见君的意思是说她隐藏了什么,是吧?” “她说没有隐藏。但是说不定……我不知道她是否撒谎,但罪犯可能会认为她知道一些机密。” “对,你说的有道理。” 依田的神色变得沉重了。 “去东京的警察有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浅见问依田。 “不久前,我刚收到他们的汇报。他们通过了解到电话的主人。死者的名字叫鹤井明,住在涩谷区。据说住在高级公寓,条件相当不错。但不知道鹤井明是不是每天都住在那里。附近也没有他的朋友,据公寓管理员讲,偶尔也能看到他,但几乎都在他外出时。” “他干什么工作?” “还是管理员告诉他们的,鹤井明本人曾亲口说自己是某个企业的顾问。而那个企业实际上是黑社会集团,而且还涉及毒品行当。” “是吗?还是和毒品有关啊。” “据说在天花板上面查到了十克左右的可卡因。”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收获?比如记载从事毒品交易对象的小册子。” “好像没有惊人的收获。那帮家伙也希望有所收获,查得非常仔细,但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是吗……” 浅见觉得奇怪,看着依田的嘴角,但强硬的依田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如果这样,这个案子看起来好像还是围绕毒品交易而产生的纠纷喽。” “可能是这样的。正如你所说的,由于双方的交易没有获得成功,那个女服务员的境地或许比较危险。” 依田有点担忧,眼神似乎穿透了房门。 4 妈妈回来的时候,里香还没有睡,正在看电视。听着那熟悉的摩托车声以及妈妈上楼的脚步声,在大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里香站了起来。 “你回来了。” 她和妈妈打招呼,但三枝子却没有反应,而是背对着女儿,将门留出一条小缝朝外面看了看。 “有什么人吗?” “哎?” 三枝子掉过脸,“没有”,她摇了摇头,将门关上。她虽然装得很镇静,但那慌张的眼神,抽搐的面颊都让人感觉出她很紧张。 “也没什么。只是刚才在路上,我一直觉得有辆车紧跟在后面。” “是尾随吗?”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发生了不幸的事,警察又让我当心点。” “对了,那个死者是妈妈接待过的客人,对吗?” “怎么,你问过了?” 三枝子稍稍皱了下眉,然后像是掩饰一样,苦笑了一下。 “其实我也不必过分担心。只不过负责接待那位客人,又没什么瓜葛。” “这倒也是……” 里香说着,心里却觉得奇怪。妈妈为何总是特意强调自己和死者没有关系呢? “这个不说了,里香,你做好去东京的准备了吗?” “我只不过在东京呆三个白天,两个晚上,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是吗?” 随后一段时间,三枝子去换衣服,两人不再说话。如果在平时,即便里香想看电视,三枝子也会凑上前聊天,但今天她好像考虑什么事情,一直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里香,你想在芭蕾舞学校呆到什么时候?” “哎?你说什么呀?” “我只是想知道你准备干到什么时候而已。”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一直干下去。” “那里的工资又不高。如果妈妈不在了,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真是的,你无缘无故的说这些干吗?” “我不是开玩笑。你要是不活泼一点,也嫁不出去,所以我对你的未来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即使担心,又能怎么样呢?” “那可不一样。要是你愿意,我想出钱帮你办一个芭蕾舞学校。” “哎!?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不要永远呆在白鸟芭蕾舞学校,而是自己开个学校。” “哎!?哈哈哈,妈,你就别说傻话了。开办个学校可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开?你的芭蕾舞技艺不是已经相当不错了吗?” “这倒是的……妈,你没事吧?” “没事?你说什么?” “你脑子没问题吧?办个芭蕾舞学校可不像开个小店那样简单。地板啦别的东西啦,都得准备好。几百万、上千万……要花许多钱,你不明白的。” “我明白的。如果需要太多,我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如果是一千万、两千万的话,我还是有点办法的。““是真的吗?” 里香大吃一惊,看着妈妈。三枝子一点都没笑,回看着里香,神情认真得让人害怕道:“是真的。”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平时你不是老抱怨钱太少了吗?难道你平时都在撒谎吗?” “这个你就别管了。现在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自己开一个芭蕾舞学校。” “这个怎么说好呢……我肯定是想开的。” “那你就开。妈妈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想办法?” “你不必考虑钱的问题。你只要想好地点,想好怎样招募学生就可以了。” “真让我吃惊,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三枝子充满干劲,而里香却有点心虚。 “好了,好了。” 三枝子笑着打岔,说了句“早点睡觉”,就去洗澡了。 (不好!) 里香心里越发觉得不安。妈妈的这一转变来得太突然了。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让妈妈产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里香立即联想到了红叶谷公园的杀人案。她觉得妈妈的突然变化似乎是和那个案件有关。 (但不管有什么关系,也不至于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如果将那个杀人案和妈妈所说的一千万、两千万结合起来,那就不敢想下去?。别说睡觉了,就连看电视也什么都没看进去。 三枝子洗完澡出来了,神情舒爽,挺高兴的。已看不到刚才进家门时的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怎么还不睡?” “妈,你刚才的话让人奇怪。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不是让人奇怪的话,而是让人开心的话。” “好事当然是好事,但你说的数字太庞大,我一时接受不了。你说出一千万,你真的有那么多钱吗?” “我说有就有,你相信好了,就开个自己的芭蕾舞学校吧。” 妈妈显得从未有过的自信,里香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不安了。 “人生呀……”三枝子察觉到女儿有点不安,就用以前里香小时候,她常用的教育人的口吻说道:“好像充满了苦难,但幸运之神有时也会意想不到地光顾。有,肯定有,否则一个人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了。无论是谁,只要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就足够了,你说对吗?” “这个……也可以这么说。” “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但我想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能为你留点东西下来,因此一直努力着。” “真讨厌,出什么事了?你突然说这些话。” “哎?啊,哈哈哈,对,莫名其妙的,好了,我不说了。” 三枝子像是回过神一样,不好意思地笑笑,掉过身去。 “你尽管说。” 里香注意到妈妈虽然笑着,但眼中有泪光闪动。 第二天早晨,三枝子很早就起来,做好了早饭。 “如果去东京,我想麻烦你去看一个地方。” 三枝子看里香的行装已经打点完毕,就拿出个纸条。上面写着东京都千代田区外神田以及菊花公寓303房间的字样。 “如果你去东京的话,能不能帮我去看看那里住着什么样的人?” “但我光在外面看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这个……那你就装作去问路……这好像也行不通。算了,如果实在看不到什么,你就回来。” “那里有什么人?是你的朋友吗?” “不,不是的。” “你上次说让我帮你送点东西给别人,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哎?不,不是一回事。” 三枝子摇着头,想把话题引开,随后掏出一张名片。 “在东京如果遇到什么事,你可以去找这个人。” 浅见光彦东京都北区西原 “这个人是谁?” “是我昨天才认识的一个人,但我觉得他值得信赖,而且长得也像个男子汉。” “说什么呢?听起来像是让我去相亲一样。” “哈哈哈,如果真能这样,我就开心了。” “妈妈,你又来了。” 里香将名片放人皮包的口袋中。虽然三枝子说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找这个人,但要不是后来发生情况,或许里香会忘掉这张名片。 外山玲子先赶到了新岩国站。手里提着个大包。“我帮您拿吧。”,“谢谢,没这个必要。”她断然拒绝,脸上的表情说明她不想被别人当作老人看待。 里香切身地感受到,这个外山老师不仅对弟子和他人很严格,对本身的要求也相当严格。 我真的能背叛这么好的老师吗? 里香又想起妈妈那像梦呓一般的话语。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对于金钱,三枝子还是第一次像那样说大话。而且她既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虚张声势,看起来像真有那么回事。 开办芭蕾舞学校——这么大的一件事,听她的口气好像已经决定了。到底妈妈碰到了什么好事啊? 红叶谷公园的杀人案又从里香的脑海里闪过。在这件案子出来的前后,三枝子的举止判若两人,这只是简单的巧合,还是 “我们上车吧。” 听到外山玲子的叫声,里香慌忙跟在老师的后面,走向剪票口。 第05章 303号房间 1 在岩国观光宾馆住下来后的第二天,浅见去参观了锦带桥,还坐缆车上了岩国古城,总算品尝到了旅游的滋味。 在图片中经常能看到锦带桥,浅见一直认为这只是一个文化遗产,给周围风景增添色彩的装饰品罢了,但这次实地游玩后发现这个木结构的鼓桥每年竟然吸引了七、八十万人来这里参观,作为岩国市的观光资源为该市创汇不少。据说以前曾几度遭到破坏,但乍看上去,似乎还完全保留着往昔的风貌。 登到山上的古城后才注意到,山脉从西往东地延伸到锦川河里,像个海角。锦川河从南北将古城所在的山头围绕起来,在东侧的山脚划了个u字形,转了个很大的弯朝下游流去。 从天守阁往下望去可以清楚地发现,岩国市的街道都展开在三角洲地带上。在远处三角洲地带的一端,美军的飞机正在起飞。 稀稀落落地能看见一些来此参观的游客。大多带着家人,周围是一片祥和的景象,但由于听说这一带常有人买卖毒品,浅见总觉得气氛有点异样。 浅见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出来游玩了,傍晚时分他再次回到柳井市。他想在随后的一、两天里再察访一下东尾静江的行踪,同时也希望在此期间红叶谷杀人案的侦破工作能有所进展。 在柳井市,他还住在前天住过的那个宾馆。与岩国观光宾馆相比,这里的费用要便宜得多,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只要他节约饭钱,即便在这里住上两、三晚,经费也还绰绰有余。 目前还不知道东尾静江究竟住在柳井市的什么地方,但如果她的确来到柳井的话,那总能找到一点线索的。 而且静江工作地点不论是医院、老人院,还是住家,那里肯定有需要照顾的老人。尤其是私人家庭,如果想雇佣一个有经验的女护工,就必须有相当的经济实力。虽说柳井市有上万户人家,但能具备这样的条件也是有限的。 进入宾馆的房间,浅见给东京家里打了个电话。须美子曾要求浅见每天都给家里打个电话,保持联络,但他经常忘掉。这两天就没给家里打过电话。果然不出所料,当须美子听出是浅见的声音,就显得有点不开心。“你今天又在什么地方?”声音阴阳怪气的。 “我现在在山口县的柳井市,家里有什么事吗?” “藤田总编打了好几次电话来。” “总编?有什么事吗?不是离交稿还有一段时间吗?” “但人家不担心吗?连我都非常担心。你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音讯全无。” 她年纪不大,讲起话来却像个老人,明显是受到妈妈雪江的影响。 “还有一个叫峰泽的老人打电话来了。” “峰泽?是柳井市的峰泽老人吗?” “他没说那么详细,只是说想让你和他联系联系。” “明白了,谢谢。” 乘她还没来得及唠叨,浅见就挂了电话,然后再打到峰泽老人家。 “哎呀,是你呀。” 听起来峰泽很想念他。 “你现在回到东京了吗?” “不,我还在柳井市。” “哎?是吗?怎么样了,你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了吗?” “很可惜,我还没找到。昨天我去了岩国市…啊,对了,上次你帮了我大忙,非常感谢。” 浅见拿着电话,鞠了个躬。 “那算什么,像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本来就是闲着没事,你如果太客气,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有件事想向你打听一下。昨天我在柳井站看到了冢山议员。当时我听周围的人讲他是去看望原总理宫藤的。” “对,报纸上好像也是这么写的。怎么了?” “是这么一回事,我找的那个女人,就是叫东尾静江的那个人在益田市的时候,宫藤因为急症住进了当地的日红医院,而东尾曾被他雇去照顾起居。当时东尾干得很卖力,受到了宫藤的欣赏。东尾曾和别人说过要去柳井市,我觉得会不会是因为她当时良好的表现而被宫藤带回了柳井。” “是啊,你这么认为也是有道理的。” “我通过调查发现宫藤自己的家在东京,而祖籍的确在山口市。我想那里也有大医院,在柳井市有没有符合宫藤身份的大医院了?” “没有,在咱们柳井市没有那样的大医院。” “那这一带有没有宫藤的别墅呢?” “没有,我没听说过。” “那么冢山议员究竟去哪儿看望宫藤呢?” “这个,是啊……” 峰泽陷入了沉思,浅见等了一会。 “我突然想到会不会是这样的了。或许东尾静江所说的柳井,实际上并不是柳井市,而是柳井这一带。例如柳井市附近的城市。因为这些城市可能比较小,即使说名字,别人也不一定知道。因此我想从周围城市查起,我想峰泽先生您说不定会知道一二。” “这个,如果这么说的话,也许是那里吧……” 峰泽显得不是很有自信。 “什么地方?” “旭光医院,那是个专门为有钱人服务的医院。但这个医院不在柳井市,而是在平生市,因为外地很多人不知道平生市,所以当地有些人就说是柳井市的旭光医院。那个医院建在山冈上,面朝大海,设备豪华。像是一个医疗设施完善的宾馆。有些人说那是宫藤为自己颐养天年而命令建造的。” “应该是那里,对,肯定是那里。” 浅见有点兴奋,用几乎很肯定的语调说着。 “那个医院只对政治家和有钱人开放,对吧,这与我的想象完全一致。” “大概就是那个医院吧。我对这个医院的具体情况不清楚。” “非常感谢,明天早晨我就去看看。到时我向你汇报一下结果。” 挂断电话后,浅见就更兴奋了。因为嫂子收到那封怪信,自己才出来找人,如今就要找到对方了——浅见在心里想着。 那封信里的照片以及“只要野鸡不叫……”这些文字中隐藏着发信人的阴险意图,而照片中的东尾静江和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谜就要被揭开了,浅见自信地琢磨着。 平生市占据了室津半岛的西半边,整个城市细长。从北到东与柳井市毗邻。从地图上看平生市紧紧地贴着柳井市。正如峰泽老人所说的,讲那里的地名或建筑,前面如果加上“柳井市的……”这样的定语,外地人反而容易明白,一些不负责任的外地人甚至觉得这两个城市干脆合并算了。 第二天浅见破天荒地起得很早,九点半的时候离开了宾馆。他对出租车司机说:“去旭光医院。”对方立即就明白了。出了柳井市市区,越过半高的丘陵就进入了平生市地界,沿着海岸边的道路南下,不久上了左边高地上的道路。 眼前出现了一栋建筑物,其豪华的外表简直让人会误认为这是个宾馆。中间矗立着金字塔式的圆屋顶,左右两边对称分布着三层建筑,就像大鹏展翅一般。这个建筑会让人联想到国会议事堂。树篱大门和停车处之间是个长几百米的大院子。 浅见让司机在外面等着,自己走进了大门。 穿过两道玻璃自动门,来到像宾馆一样宽敞的大厅。地面上铺着淡蓝色的地毯,从天花板上垂下枝形的吊灯,墙壁上挂着名画家的杰作。 要不是微微有点药味钻入鼻孔,都会让人忘记这里是医院。益田市的日红医院已经相当不错了,但与这里是无法相比的。很明显,这里除了具备医院本来的功能和用途外,还能满足特权阶层的要求。 浅见朝大厅正面的接待处走去。与宾馆的接待员不同,这里的工作人员都穿着白衣。一个男的,两个女人,朝着浅见职业性地微笑着。 “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东尾静江的女土?” 浅见单刀直人地提出问题。他曾考虑过许多询问的方式,最后觉得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东尾女士……是病人吗?” 男人四十岁左右,体格魁梧,与其说是医院的职员,倒更像个门卫。 “不是,应该是病人的陪护。最近从岛根县的益田来到这里的。” “啊,是不是三桥君啊?” 那个较为年轻的女孩爽朗地说道。 “对,对。她结婚前姓三桥,婚后改姓东尾,丈夫死后,可能又改回原姓了。” 浅见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的兴奋。由于静江原本就没有户口,所以她改姓也没费什么麻烦,她可能想把这个夫姓和自己的过去一起忘却。 “那她在吧?” 浅见又问了一声,那个男人用右手拦住说话的女子说:“对不起,”眼神很冷酷,“你是谁?” “我是……” 浅见掏出名片。这是没有头衔的名片。男人看名片后面什么都没印,觉得奇怪,歪着头。 “我是自由撰稿人。” “自由撰稿人?和新闻界有关系吗?” “有关系,但这次我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工作。我嫂子和东尾,不,和三桥女士相识,她让我来拜访一下,所以我乘出差就顺便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 男人想了一会,说:“请稍等一下。”冲两个女人使个眼色(少说废话),就钻到里间去了。 “这里的环境真好。”浅见望着玻璃门那边。两个女孩子不知该不该搭腔,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那个看上去爽朗的女孩点点头,像是说让我闭口可真受不了。她刚刚二十岁出头。另一个女孩子二十五、六岁,给人的感觉很老实,她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个不速之客,只好对着别的方向。 “三桥女士说来这里工作真好,果然是世外桃源啊。难怪这里值得宫藤总理骄傲。” 提到宫藤的名字,果然产生了相当大效果。浅见觉得那个年长女子的表情稍稍和缓了一点。 “三桥女士以前在益田市工作过,那里夏天炎热,冬季寒冷,好像非常难熬。她没跟你们说过什么吗?” “说过,除了这个,还听说她丈夫在大雨中由于山崖崩裂而被砸死了。” “是啊……” 浅见的声音不禁大了起来。 东尾静江的丈夫真的是在大雨中被砸死的吗? “她真可怜……你们医院现在有多少病人啊?” “目前……” 那个年轻女子正准备讲,年长的女子摇摇头,阻止了她。 这时,刚才那个男子从里间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你们把里面收拾一下。”他们将两个女人赶走了。随后那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对着浅见说:“我们这没有叫东尾的女士。” “不,是叫三桥,她已经恢复旧姓了。” “我们这也没有叫三桥的人。” 男人看看浅见的名片,翻着眼睛又看看浅见,没有任何表情地说着。而后嘴巴抿成一条线,那张脸扁平得就像濑户内海里的螃蟹,一点不讨人喜欢。 “哎?可刚才那个女孩还说三桥女士在你们医院,对吧?” 浅见傻乎乎地嚷着,希望先前那个男人能肯定自己的说法,但对方只是看着天花板,装作不知道。 “那可能是弄错了。那个女孩刚来不久,对这里还不熟悉,不是非常了解情况。” 这个男人态度生硬,像一堵墙一样,不接受任何提问。好长一会,浅见张着嘴,盯着对方,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她不在你们这里,是吧?” “看来真的是个误会。或许正因为有误会,这个世界才变得有意思了。” 那两个男人本来以为浅见肯定会表示不满,但没想到他竟然说出如此通情达理的话,不禁手足无措起来。他们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复杂的苦笑。于是浅见形式上地感谢了一下,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大门走去,但心中却怒不可遏。 与此同时,浅见也感受到这里决非一般的医院。如果这里像峰泽老人所说的那样,是在宫藤的斡旋下建造起来的话,那么肯定只为政治家和一部分特权者提供服务的。而且通过接待人员那对于一般客人拒之千里的态度,可以感受到这里正从事着非法活动。说不定那些非法活动和这次的杀人案还有牵连。 浅见让出租车在旭光医院的外围转了一圈,再次发现这里占地很广。旁边有个叫“杉浦”的园艺场,是专门栽培盆景和花卉的,看上去面积不大。在面向西南的平缓斜地上,绿地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到处都有防盗设施。不仅建筑物本身显得很庄严,而且建筑物的外墙体和窗户上也装潢得很细致。 这里的病床不多,而现在各家医院的经营状况都不好,但这个豪华的医院却能维持下来,真是让人觉得离谱之极。浅见下了出租车,就去了海岸边一个相当漂亮的餐厅吃中饭,顺便从店主那里了解到一些有关旭光医院的情况。随后他又在附近向当地居民询问了有关情况。 将他们所讲的话综合起来分析,浅见觉得正如峰泽老人所说的那样,这座医院是为了方便原总理等政界、财界的大人物看病以及老后疗养而建造起来的。“这是为大人物建造的设施,我们是可望不可及啊。”当地人揶揄地说着,但话语中多少还带有一点骄傲。 但是究竟是哪个团体在经营着这个医院?究竟有多少医生、护士呢?住院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几乎没有—个人能回答这些具体的问题。据说平生市的当地人在医院中能揽到一些粗活,比如建筑物维修、土木工程以及修整庭园等。 浅见就跑去问这些工作人员,但他们仿佛接到了言论箝制令,说都不愿说清楚,而且这些人看起来对医院的内部情况也不是非常了解。 2 波里萧芭蕾舞剧团的公演的确值得一看。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里香对外山玲子说:“老师,那个演出真是太棒了。”从演出结束,这句话里香已经说了好几次了。对于老师从众多弟子中挑选出自己和她一起来看这么高水平的演出,里香是打心底感激的。我能背叛这么好的老师吗?里香又开始琢磨起这个问题。 “看完那么高水平的演出后,才发现自己的技艺是多么的粗糙。” 里香直率地发表着感想,玲子也点头同意:“我也感到了挑战。” “但与我们年轻时相比,你们现在是碰上好时候了。既能看到这么高水平的演出,而且指导老师的数量和质量也大大提高。最主要的是你们本身的素质,比如身体比例等也丝毫不逊色于欧洲人。” “老师您的体形挺好的。” “哈哈哈,我只是又高又瘦罢了。” 外山遗憾地看了看自己的两条胳膊。 “怎么样,看了这场演出,你是不是有点动力了?” “是的,我要努力。” “那太好了。今后我希望你能多努力一点。” 里香点了下头,觉得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让自己接她的班,但当她想到母亲为自己绘制的未来蓝图时,心里不禁一阵刺痛。 那天外山玲子要去拜访老朋友,里香可以自由活动一天。 里香在宾馆里问了一下,知道千代田区外神田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据说就在秋叶原电器一条街的附近。里香正好想到那里买个收录机什么的带回去。 在地铁的末广街站下车,往神天明神的方向走了不一会就遇到一个上坡路。这条路的周围杂乱地排列着小商店和半高的楼群。在这条路边,有一条小路,其一角就是妈妈所讲的那个公寓。这是一栋八层高,精巧别致的公寓。里香从公寓前慢慢地走过,没看到有人进出。 往前走了一段,里香又转过身,索性进了大门。门厅不是很大,但给人的感觉不错。墙壁上钉着邮箱,一层有五家,在三楼的五家中只有303房间的邮箱上没有任何标志,而其它的邮箱上几乎都有住户的姓名或事务所的名字,整个公寓只有四家的邮箱上没有标志。 里香坐电梯上了三楼。一般公寓的走廊都是开放式的,但这个公寓走廊的外侧有墙壁,每隔两米就镶嵌着一个小窗户。看上去像是个学校。也许是因为东京市中心的空气污染严重而特地这么设计的。在楼道里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噪音,空气也不像大街上那么浑浊。 303房间的大门上有没有任何标志。“303”这个数字冷冷地看着来客。犹豫了片刻,里香还是摁下了门铃。等了一会,里面没有回应。里香感到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去,但突然感到门里面有人,甚至感到猫眼里有只眼睛在看自己。 里香假装若无其事地歪了歪头,准备回去。这次她可真想早点离开这里了。 “哪一位?” 里面有人问着,里香这下可无法再演戏了,一下子站在那里。一瞬间,她想我该怎么办?如果自己就这么走开,反而会让对方产生疑心。 没办法,她只好转过身,冲着猫眼问道:“请问,这里是……”但脑袋里竟想不出合适的人名来,慌乱之下,“这里是浅见先生家吗?”这是妈妈所给名片上的人名。 “哎?” 对方好像也不知如何回答为好,声音一下就卡住了。 (该不会就是浅见家吧)里香有点心虚。在相声表演中常有这样的情节,一些蠢贼常在住家的门前喊“有人在家吗?”以探听虚实,当里面有人出来时,就会胡诌一句,“请问你知道xx家吗?”,当对方说“我就是xx”时,他们无计可施,只能束手就擒了。 如果这就是浅见家的话,自己该如何应付呢? 门被打开一条细缝,一个凶巴巴的男人露出脸来,“你是谁?” “我,我叫冈村……” 在这种场合下,自己为什么要说真名呢?里香觉得自己太愚蠢了,心里很着急。 “……看来,这里不是浅见先生家喽。” “有什么事吗?” 那个男人也不回答是不是,只是一个劲地追问。里香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你不回答,我干吗要告诉你! “既然你不是浅见先生,那我就告辞了。” “等一下。” 看到里香掉头要走,那男人急忙打开门喊住她。那男人穿着米色的西装,扎着藏青色的领带,一副绅士的打扮,但他的目光逼人,让人联想到所谓的知识型流氓。 里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和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备对方有不轨举动时可以大声呼救。但心里还是担心得不得了,在这个鸦雀无声的公寓里,到底有没有人住啊? “我们这是事务所,里面也有叫浅见的,但不知道你叫冈村什么,请告诉我你的全名。” 男人依然穷追不舍。 “如果这样,就算了,因为我找的浅见先生不在事务所工作。” 里香渐渐地感到害怕,说了声“不好意思,打扰了。”就走开了。 “你稍微等一下。” 男人从门里窜出来,大步跟在后面。里香又不好撒腿跑,在电梯口被他追上了。 “你叫冈村,对吗?叫冈村什么呢?” “算了,我不是已经说算了吗?” “这可不好,我必须问清楚。你是关西人吗?住在什么地方?” 电梯来了,里香跨进去,而男人也跟着进去。里香赶忙又出来,那个男人用手挡住将要关闭的电梯门,催促道:“怎么了?这电梯是下去的。” 就在这时,有个女人出现在走廊上。 “怎么了?” 她来回扫视着里香和那个男人,目光中充满疑问。 “没,没什么。” 男人就那样挡着电梯门,说道:“请进,冈村小姐,我们下次再联系。” 里香跟在那个女人后面进了电梯。当电梯门关上后,她缓了一口气,(总算得救了!)那个男人究竟有没有伤害之意,里香不很清楚,但刚才那一幕还是挺心有余悸的。 “刚才,那个人干什么呀?” 女人问道。她三十五、六岁,体格结实,表情严峻。 “也没什么。” “这最好。刚才那个人是303房间的吧?那个房间里,有许多人都怪怪的。” “你要去哪?” “我要回帝国饭店。” “哎呀,正好。我也要去日比谷。我们一起坐出租车,怎么样?就这么定了。如果再有什么怪人出现就不好办了。” 上了大街,那个女人叫了一辆出租车,让里香先进去,随后自己也上了车,对司机说:“去帝国饭店。”这一切来得太快,里香都来不及拒绝。 “你既然住在帝国饭店,肯定是从外地来的,是什么地方呢?” “岩国。” “岩国?” 那个女人看起来搞不清楚岩国在哪。里香就加了一句,“是山口县的岩国市。” “哎?啊!山口县的岩国市啊,那里的锦带桥非常有名。” “对,对。” “那你可是住在一个好地方啊。” “哪儿的话,我们那是农村。” “那里根本就不是农村,我真羡慕你,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玩一玩。” “欢迎。我妈妈在宾馆工作,也许可以帮帮你。” “真的?我真想去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冈村,我妈妈在岩国市观光宾馆工作。那个宾馆就在锦带桥的前面,你一去就能找到。” “是吗?我叫竹内,竹内美津子。如果有时间我会去你们那玩,到时请多关照。” 里香也自我介绍一番,随后便与她融洽起来,在到达帝国饭店之前,向她说了很多。 比如自己这次来东京的目的是为了观看外国芭蕾舞剧团的演出,自己也是一名芭蕾舞演员。现在在外山玲子的门下当指导教练,逐步地想独立开办自己的芭蕾舞学校等。虽说心中也在嘀咕能说这样的大话吗?但仍然把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对方。 “是吗?你可真了不起。” 竹内美津子非常佩服,显得很惊讶,表情有点夸张。她很会与人交谈,善于倾听别人的讲话,举止很泼辣,由此里香估计她可能是银座一带某个大俱乐部里的女老板。 “一般是什么人住在那个309房间里呢?” 总是回答对方的问题,里香又讲了一会后,也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都是些怪人。门上也不贴标志,根本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住。有时能看见从未见过的人在那里出出进进……对了,你想找谁啊?” “其实我也不是找什么人,只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住在那里。” “原来是这样,有什么目的吗?” 美津子觉得奇怪,看着里香。 “这怎么说呢……” 正当里香不知如何解释为好的时候,车子已经到了帝国饭店。竹内美津子冲司机说:“你等一下,我马上还去樱田门。”随后先下车,握着里香的手,亲热地道别,“希望我们还能见面。” 目送竹内美津子所坐的出租车离去后,里香从大门走进了饭店。 回到房间,拉开花边窗帘,正下方就是人声鼎沸的东京宝冢剧场。里香心头突然袭来很强烈的孤独感,觉得楼下的芸芸众生与独处的自己很遥远。 离开窗边,坐在床上,里香感到自己从饭店到那个公寓折腾了一圈,简直就是白跑,就连顺便去秋叶原电器—条街逛逛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那到底是怎么同事?) 里香将事情的经过又重新回顾了一遍。自己进入公寓,乘电梯到了三楼,站在303房间的门前……这一切与剧本中的情节几乎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从坐上地铁到竹内美津子送自己回来,这一切可谓是一气呵成。如果不是过了两个多小时,自己真会怀疑这只是个错觉。 妈妈为什么要让自己去那个公寓呢?里香对此又产生了疑问。“如果可能的话,帮我看看那里究竟住着什么样的人。”里香想起了妈妈的这句话。妈妈和住在那个公寓里的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如果当时美津子不出现的话,那个男人会干什么,事态将会怎样发展?这都是未知数。为什么妈妈要让自己的女儿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里香的脑海里又想到了红叶谷公园的杀人案。 还想到妈妈那个“一千万、两千万”的豪言壮语。 妈妈回家时令人费解的言行。 里香越想越觉得可怕,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看看手表,早就过了一点,妈妈已经出门上班了。今天晚上不管多晚,都要向她汇报一下…… 想到这里,里香突然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来到一楼餐厅,点了最便宜的牛排咖喱饭。 隔着雕花玻璃窗,形形色色,穿着迥异的人们步履匆匆地走过。就这样看着大都市的繁华而一个人发呆,真有点浪费时间。 外山玲子直到傍晚也没回来。里香吃完饭就又去街逛了。 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信步走去,自然而然地又来到了地铁车站,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外神田大街。顺便买买收录机——也许是这个牵强的借口把她带到这儿的吧。 里香想那个大楼里应该会有管理员,如果问他的话,就可以知道究竟是哪些人住在303房间了。 在上坡道上的左手方,有一条小路,在小路的入口处,里香一下子站住了,随即就躲到电线杆后面。 那个男人出现在公寓门口,而让人吃惊的是紧跟在后面出来的是竹内美津子。 两个人站在门口,说着什么。他们表情很冷峻,笑都不笑,但看得出他们并不是互相敌视的邻居。 两个人在那里站了一会,随后从公寓旁边,可能是停车场开来一辆黑色轿车,在门口停住。先是竹内美津子,然后是那个男人,依次上了车,随后朝这里开过来。里香慌乱之下,急忙躲到旁边的一栋大楼里。 那辆黑车,出了胡同左拐,沿着上坡道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香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破裂了。那个男人竟然和美津于是同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香突然想明白了。 自己没有告诉那个男人的事情统统地向竹内美津子坦白了。竹内美津子将自己从那个男人手中“救出”,还叫了出租车,而自己被这一切“善举”所蒙蔽,丝毫没对她产生疑心。 现在想想,那都是他们设计好的圈套。先将自己稳住,然后再慢慢地套出秘密。 怎么办? 里香觉得自己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但目前还不知道这个错误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况且她还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算不算犯错误。 但直觉告诉她将会有不幸的事发生。 里香慌不迭地离开那里,从末广街车站上了地铁。去秋叶原电器一条街买收录机的事情又被抛在脑后了。 回到饭店,一进房间,她就把大门锁好。现在能保护自己的地方只有这个饭店了,它就像古代的城池一样值得信赖。只要对方不是恶魔,是不会闯入这个房间的。里香越想越觉得可怕。 里香颤抖着手从皮包里掏出名片。妈妈曾说过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名片上的这个人。 浅见光彦 里香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怎么办? 犹豫了半天,她还是决定给浅见打电话。 是个年轻女人接的电话。“这里是浅见家。”听到这句话,里香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是浅见光彦先生家吗?” “是的。但是少爷现在外出了……请问,您是哪一位?” 少爷?里香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听妈妈讲这个人应该有三十多岁了。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家庭啊? “我叫冈村。” “叫冈村什么?” 刚想说是岩国市的冈村,念头一转,里香急忙改口:“我现在住在帝国饭店。”她接受了上回的教训。 “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他。” “不必了。算了,你只要告诉他我打过电话就行了。” 对方还没讲话,里香就挂断了。 3 回到柳井的宾馆,浅见就给峰泽打电话,将事情的经过向他汇报了一下。 “那可真奇怪,说实话,我们也不清楚那里有什么,从事着什么。” 在悠闲的濑户内海边的城市里,退出现役,悠然自得,随心所欲地生活着的这个老人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如果我调查到一些情况,就及时向你汇报。” “我也调查调查,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浅见感谢完峰泽,挂断电话,就又打回了东京的家里。本来想向嫂子汇报一下事情的进展,但接电话的却是须美子,“少爷,刚才有找你的电话。” “谁打来的?是藤田总编吗?如果是他,你就说稿件还没完成。” “不是的,这次是个女人。” “女人?叫什么名字?” “她自称叫冈村。” “冈村?是岩国市的冈村吗?” “这我不知道,但从语音听,好像是关西人。” “那就对了,是岩国宾馆的服务员。” “不是岩国宾馆,是帝国饭店,而且好像是个挺年轻的女孩。” “不年轻了,有四十五、六岁了,是个大妈。” “别瞎说……蛮年轻的。” 明显感到须美子的话中带刺。一旦少爷交往的对象是年轻女子,她就会不开心。 “我瞎说什么了。算了,算了,有什么事?” “我问她有什么事,她什么也不说就挂了电话。让人感觉有点不礼貌。” 这也是须美子不开心的原因之一。 随后浅见让须美子喊嫂子接电话,他将迄今为止的情况作了汇报。听说三桥静江——东尾静江的半生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电话那端的和子不住地叹息。 “但这些与那封信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浅见告诉她寄那封信的并不是东尾静江本人,而是一个身份不明的老人,以及自己一直追到柳井市,在这里查到了旭光医院。浅见还将旭光医院工作人员那让人费解的言行以及当地人的传闻告知了嫂子。 “事情非常蹊跷。三桥静江可能卷入了某个事件中了。” “这么说来,光彦你不是也很危险吗?你就到此收手吧。” “没事,我没事的。” “不行,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那就糟了。正因为我是瞒着阳一郎托你办的,所以我非常担心你的处境。真的算了,请你赶快回来吧。” “明白了。那我再待一天就回去。” 浅见安慰了嫂子一下就挂了电话。 随后又拿起电话,打到了岩国观光宾馆 冈村三枝子不在那里。据说还没来上班。时间已经四点多了,浅见虽然不知道宾馆的工作安排,但估计三枝子肯定是迟到了。浅见对接电话的人说:“如果她来上班了,请她给我打个电话。”他把宾馆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对方。 冈村三枝子到底为什么事而打电话给自己呢?浅见有点放心不下。 浅见在岩国市观光宾馆登记住宿后,曾经暗示过三枝子她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当时浅见询问的方式接近于威胁。即便那样三枝子还是像贝壳一样严缄双唇,而且晚饭的时候就让别人来送饭,对自己敬而远之。 这么固执的一个人究竟为何会改变想法呢?到底有什么事呢?她专门给自己打电话,说明有什么紧急情况——说不定她真预感到自己面临着危险了。 浅见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早知道这样,当时要是告诉她这两天自己在柳井活动就好了。 一直等到六点,三枝子也没有打电话来。也许别人没有传话给她,也可能此时是宾馆最繁忙的时候,她无暇抽身给他打电话。 浅见觉得不必等了,先去吃饭。此次出来,这已是第五天了,无论是钱包还是信用卡上的余额都不多了,因此尽可能去便宜的餐馆,吃炸猪排之类的份饭。 走在柳井的街道上,随处可看到金鱼灯笼。也许这是该市的特产。形状看上去像河豚,灯笼上只有简单的红白二色,反而很可爱。浅见买了一个小号的,准备作为礼物送给侄女。有时一时兴起,买这买那,也能慰藉一下因长途漂泊而疲倦的心灵。 回到宾馆,看了看电视,等到九点,又给岩国观光宾馆打了个电话。 “麻烦你找一下冈村女士。” “请稍等一下。”总机将电话转到另一个地方,接电话的是个男人。 “是浅见先生呀,请等一会。” 浅见又在电话里等了一会。 听着电话转接时发出的声响,浅见预感到那里有点不对劲。虽然总机和随后的那个男人都故作镇静,但从语调里能听出他们都很紧张。 那个男人在电话里说道:“浅见先生,您在柳井的宾馆里吗?” “哎?是的……冈村三枝子不在吗?” “她现在出去了,过一会让她打给你,行吗?你能稍微等一下吗?” “可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那我就让她过会打给你。” 对方急忙将电话挂断了,浅见有点生气。对方难道怀疑自己吗?还是他们误会了自己?总之心里觉得不舒服。 虽然对方说过一会打电话来,但一直没有反应。过了十点,正当他气呼呼的时候,门铃响了。 打开门一看,依田侦探站在走廊上,后面还有两个男人,就像保镖一样。 “啊,依田君……” 浅见真的大吃一惊,连寒喧都忘了。“怎么回事?”语气有点责难的味道。 “打搅了。” 依田无精打采地点点头。然后浅见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就挤进来。三个大男人一来,房间就显得非常局促了。 “发生什么事了?” 浅见意识到气氛不对,皱着眉问道。 “是这么一回事……” 依田刚想说,就被斜后方的那个男人制止了,只见那人一步迈到依田前面。 “我是山口县警察局搜查一科的濑川。” 那人打开记录本,问道:“你就是浅见先生吧?”他其实早就清楚了,还要再确认一番。从他的态度看,其官衔应该在依田之上,可能是警长助理,说不定还是警长。 “是的,我是浅见。” “你认识冈村吗?就是冈村三枝子。” “是的……” 浅见一边作答着,一边看着依田。(你和依田一起来的,当然应该知道的。)依田低着头,无精打采的。 “冈村女士怎么了?” “冈村三枝子死了。” 濑川紧盯着浅见,想观察他的反应。 “死了?” 浅见吃惊不小,觉得后背都冻起来了。 “……是被杀死的吗?” “嘿……我可没说她是被杀死的。” 濑川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奸笑。 “你凭什么说她是被杀死的?” “身体那么硬朗的冈村三枝子突然死去,又来了三个刑警,而且看看你那张脸,我就明白她是被杀死的?。” 濑川皱皱鼻子,看着别处。 “依田君,到底是怎么回事?” 依田听到浅见的问话,为难地瞄了一下濑川的侧面。看来他的处境也不妙。 “这个先不着急。”濑川开口了。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干什么了?” “我就呆在这个宾馆里。” “哪都没去吗?” “不,出去吃饭了。” “几点?” “六点多出去的,大概是八点左右回来的。” “然后呢?” “然后一直呆在房间里。” “一个人?” “当然是一个人。这么小的房间,如果有两个人在,就会让人觉得氧气不足。” 他暗示现在房间里挤着四个人,但对方好像没听懂。 “哈哈哈,像浅见先生这样的男人,我还以为是和美女呆在一起了。” 濑川说着很没品位的玩笑,而他的眼神让人觉得可恶。 “有人可以证明你在这个屋子里吗?” “这个……没有。但工作人员可以证明我没离开过宾馆。” “哈哈哈,我就料到你会这么回答,刚才在楼下我就问过了。据总台讲这个宾馆不会按时关门,人员出入也比较自由。有许多让这里的工作人员难以发现的办法。你在这都呆了两天了,难道会没发现?” “我才不知道这些玩意。当然即便我这么说,你也不会相信的。” “我很难相信。” 濑川毫不客气地歪着脸,看着天花板,装聋作哑。 4 “你和冈村三枝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濑川又换了问题。 “什么关系?不就是宾馆客人和服务员的关系吗?这一点依田君应该了解。” “的确你是和依田君一起找冈村三枝子的,但是依田君回去之后,你又将三枝子留下来,单独和她待了很长时间,那时你都做了什么?” “也没干什么……只是听她讲了一些情况。” “听了什么情况?” “就像依田君告诉你们的那样。” “现在和依田君没有关系,你必须亲口告诉我们。” 濑川渐渐地有点盛气凌人了。 “我问了有关红叶谷公园杀人案的情况。听说冈村曾为被害者服务过,所以我想从她那了解一些死者的情况。冈村告诉我死者生前也没什么反常的地方。” “但是你认为她在撒谎,是吗?” “我没有认为她撒谎,只是觉得她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这不是一回事吗?” “不一样,撒谎和隐瞒是不一样的。” 浅见噘起了嘴。 “这我们就不争了。总之你向冈村刨根问底,追查情况,是事实吧?” “追查这个词有点过分,我又没有像警察那样对当事人进行调查。我们只不过是进行了一次普通的交谈而已。” “但是从那次谈话以后,冈村就让别人替她为你收拾房间,据说这也是因为你纠缠、盘问所致。这与警察的审讯又有何区别呢?” “怎么能说审讯呢?” “不管怎样,你承认自己盘问过冈村吧?” “我是问过,但不是盘问……” “一回事,行了。” 濑川说话态度很强硬,自我满足地点点头。 “另外,浅见先生对红叶谷公园杀人案似乎异常关心,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是关心,但谈不上异常。这件事我不作回答,可以吧?依田君!” 猛地被浅见一问,依出在那里支吾着:“啊?啊!这怎么说呢……” 平时,依田相当热情,但此时为了防止惹祸上身,变得很冷酷。这也许就是当差人的处世哲学吧。 “你又不是警察,只不过是个普通老百姓,却要刨根问底地了解死者的有关情况,这不是很反常的情况吗?” 濑川讲话的方式很蛮横。 “这是你主观认为罢了。我只不过感兴趣才会问问的。” “什么兴趣呢?” “有一点很巧合,那就是前年严岛神社的死者和本次案件中的死者去的都是红叶谷公园。” “这也许只不过是个偶然,你将两者结合起来考虑,难道知道些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 “因此要问。” 濑川舔了舔舌头,接着说道:“你小子曾经去红叶谷公园卖土特产的店里,向老板询问过有关这个案件的一些情况,对吧?” 他对浅见的称呼从“你”变成了“你小子”。 “是的,我去问过。” “是吗?果然是你……据说当时你小子提到了毒品,对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是提过的。” “你小子终于承认了。” “是啊,我的确是说过呀。” “你小子现在带着毒品吗?” “哎?你开什么玩笑?!” 浅见呆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可没说笑话。让我们检查一下你随身携带的物品,可以吗?” “请等一下。你们凭什么这样做?首先你们没有搜查令,简直就是不讲理。” “在情况紧急、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就会不受条条框框的约束。一旦确认嫌疑犯就可以使用搜查的权力。” “嫌疑犯?……” 濑川根本就不理会浅见满脸的怒容,向部下抬了抬下颚,命令他们搜查浅见的包,自己也在房间里翻来翻去。 他的那两个手下搜查得非常仔细,将包查了个底朝天,又看了看床底,便冲到浴室里了。 “岂有此理,根本就不可能有毒品嘛。” 浅见已经非常愤怒了,向傻站在旁边的依田问道:“依田君,冈村是什么时候,在哪被害的?” “尸体是在今天下午六点左右被发现的。” 看起来毒品搜查是无功而返了,依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浅见的事还没了结,他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 “刚才他为什么问我有没有昨夜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呢?” “据说案件发生在昨夜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犯罪的第一现场在被害者的家中,室内的物品被翻弄过。” 依田的神色中充满歉意,而濑川在一旁粗鲁地接着说下去。 “所以,你小子有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就很重要了。” “那就奇怪了。” 浅见皱着眉。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们说案件发生在昨夜,对吧?但今天下午四点钟左右,有个叫冈村的人给我在东京的家中打过电话。” “哎?……” 三个警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相互对视着。 “哈哈哈,怎么会有这种怪事呢?那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濑川晃动肩笑着。 “再怎么差劲的法医也不可能把下午四点的死亡时间提前到昨天夜里吧?” “但据我家佣人说,打电话的人自称叫冈村,是关西一带的口音。” “关西叫冈村的女人有五万多,那肯定是别人。” “那倒也是,但我家佣人说那个人像是个年轻女子。” “是吗?” “但我的朋友中没有叫冈村的女子。” “那说不定是死者冈村三枝子的女儿。” 依田在一边插嘴。 “冈村三枝子有个叫里香的女儿,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但是她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 “说不定在哪遇难了,需要你去英雄救美。” 濑川又说起粗俗的玩笑了,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浅见。浅见耸着肩,根本无视他的存在。心里琢磨,如果冈村真有女儿的话,可能就是她给自己打的电话。 但是,为什么要打电话呢…… 浅见设想了许多状况,最后也没得出个结论。 “这么说,冈村的女儿还没有和警方接触喽?” “是这样。” 濑川哭丧着脸。 “她女儿目前还在东京的帝国饭店。我们刚才和她联系上,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坐新干线或飞机赶回来了。只能在明天中午左右才能到达岩国市。” “那你们能否问一问,是不是她给我打的电话?” “是应该问一下。” 濑川昂了昂脖子说:“你去问一下。”他的部下随即便出门打电话了。 “犯罪现场在什么地方?” 浅见回过神后,又冲着依田问道。 “冈村的尸体是在她家中发现的。宾馆里的人看冈村一直没去上班,又没有任何联系,就非常担心,傍晚时去看了一下,发现她倒在自家的起居室里。至于死因嘛……” “依田君,不要再说了!” 濑川依然哭丧着脸打住了依田的话头。 “浅见先生现在还是主要的嫌疑人,不要将我们所掌握的内容都告诉他。” “是……” 依田点点头,对这个比自己年轻的上司显然不满。房间里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濑川的部下回来报告:“冈村里香说的和这个人讲的一样。” “我们问了冈村里香,在今天下午四点钟左右,她的确给浅见先生家中打过电话。” “是吗?” 濑川觉得无趣,但很快似乎又发现了新的目标。 “浅见先生和冈村三枝子的女儿是什么关系呢?” “没有任何关系。不要说关系了,我连冈村三枝子有没有女儿都不清楚。” “如果不知道的话,她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呢?” “我曾经将自己的名片给过冈村三枝子,她肯定因为某种原因将我的名片交给了她女儿。” “某种原因?什么原因呢?” “这个……” 浅见歪着脖子苦想着,他觉得冈村三枝子肯定托付了女儿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呢?不管怎么说,三枝子已经感到生命受到威胁了,这一点是肯定的。想到这,浅见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第06章 幸福的风景 1 里香几乎一夜未曾合眼,在悲痛和不安中熬到了天亮。由于哭泣和熬夜,整个脸庞看上去很憔悴,她一边化着妆一边想:到了这种时候,人还要涂胭脂抹粉,去伪装自己,简直太可怕了。 昨天外山玲子请她在餐厅吃晚饭,两人刚回到房间,电话就响了。接电话的是外山玲子,她讲了几句后,惊诧地掉过脸,将电话递了过来,“是警察打来的,说要找你。” 此后发生的一切,里香真希望是在做梦。如果外山玲子不在身边,自己不知会多么得手足无措。正因为有外山玲子在,自己有了倾诉痛苦和愤怒的对象,才多少没有丧失理智,否则自己肯定会精神错乱,形同废人的。 “你要挺住。” 玲子只能翻来覆去说着相同的话,但就是这句话当时真成了里香的精神支柱。玲子紧紧地抱着她,任其哭喊,直至她心绪平静下来。 泪水流干了,眼泪转为了悲痛和愤怒,里香觉得这当中肯定有问题。电话里警察只讲了三点——妈妈死在自家的房间里;从现场分析看很有可能是他杀;目前警方正在开展进一步的调查。但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如何将妈妈杀死的却无从得知。 里香冷静下来后,为了找出妈妈惨死的真相,开始回忆起往日的事情。妈妈在遇害前的确表现出一些异常。比如说她回到家,曾胆战心惊地观察是否有人跟踪,现在想起来,那些都是这一悲剧的征兆。 而且——里香还想到妈妈那语出惊人的“计划”。 她曾说过要帮自己开办一个自己的芭蕾舞学校。想到这,里香不禁躲开了外山老师那关切的视线,羞愧地低下头。 “即便是一千万、两千万也无所谓……” 一向生活俭朴,有时近于吝啬的妈妈竟说出这样的大话,怎么想都有点反常。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悲剧发生前短暂的美梦罢了。 一大早,里香从羽田机场乘飞机到了广岛,在机场要了辆出租车。外山玲子将新干线的火车票都退掉了,自始至终都陪伴着她。车从山阳高速的岩国出入口下来,沿着锦川河畔的道路驶向市区,当里香看到锦带桥的时候,再也无法控制住心中的悲愤,失声痛哭起来。 在警方设置的灵堂里,摆放着花圈,点着香火,但给人的感觉依然是难以言表的凄悲。当看到妈妈那比白布还要白的面庞时,里香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全身哆嗦,觉得好冷好冷。 当她走出灵堂后才发现自己是被外山老师和警官们架着胳膊出来的。说不定刚才自己在灵堂里丧失意识,都快一头栽倒在地了。 在调查室,警方提了许多问题。几乎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一个中心,就是里香有没有想到妈妈会被杀害。这怎么可能会想到呢?无论在哪个国家,作为女儿谁会知道妈妈将要被害而无动于衷呢?此后,里香又讲了自己想到的两个征兆,一个是妈妈那战战兢兢的神情,另一个就是妈妈说过的大话。 “是吗?” 警察一下子来了精神,刨根问底地追问起来。但里香所了解的也就这么多。为什么妈妈会感到害怕?为什么妈妈能说出那样的大话?这一切就无法回答了。 如果告诉警方,妈妈筹划这笔钱是为帮助自己开设芭蕾舞学校的话,他们肯定还会询问外山老师,给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昨天我们在电话里曾提过,你认识一个叫浅见光彦的人吗?” 警察换了个问题。 “浅见……我只知道这个名字。” 里香从包里拿出了名片。 “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没有。妈妈给了我这张名片,说如果在东京有什么麻烦的话,就找这个人帮忙,仅此而已。我根本不了解这个人。” “原来是这样。那你打电话了吗?” “打了,但他不在家。” “既然你打电话,就说明你在东京碰到麻烦了,对吗?” “也不完全是这样……事实上我去东京的时候,妈妈让我办一件事。” 里香将自己去外神田公寓303房间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警察。当她说到自己被男人追到电梯口,然后又被一个女人搭救,一直送到帝国饭店,事后才发现他们好像是同伙的时候,警察认真地记录着。 “因此,我觉得害怕,就试着给浅见先生打了个电话。” 里香所能讲的就这么多,此外对浅见本人就一无所知了。 离开调查室,她被领到一个像是接待室的房间,外山正在里面等候着,看到里香,她担心地站起来,伸出手。 “没事吧?” “是的,我现在好多了。” 里香坚强地说着,越过玲子肩膀,看到房间里面还坐着个男人。里香看清那人的长相后,不禁“啊”地轻叫了一声,而那个男子站起身,看清是里香后,也不由得“啊”了一声。 “你是演葛蓓莉娅的那个……” 那个男子睁大双眼,直直地看着里香。 他的双眸里像是有股魔力,里香的眼睛竟然湿润了。自己只见过这个男子两次,却为何会如此心潮起伏呢? “怎么?你们俩认识吗?” 旁边的警察吃惊地看着里香和那个男子。 “不是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到。 “我只是见过这位小姐……”那个男子辩解道,随即像是醒悟过来一般,“难道你就是冈村三枝子的女儿吗?我是浅见,就是你打电话要找的浅见光彦。” “啊?你就是……” “太不可思议了,竟然有这么凑巧的事。” 浅见像是感受到上苍神奇的安排一样,表情虔诚而严肃,而里香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的想法和他同出一辙。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所走的路都有其各自的目的和合理性,有时在某处与他人交会,因此当彼此素昧平生的人相遇时,没有必要感到神秘和匪夷所思,但里香依然觉得自己和这个男子之间像是被某种因缘之线牵系到了一起。 但是粗鲁的警察是不会相信什么奇遇,因缘的。她能感觉出他们对浅见是极度不信任的。 “浅见先生,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里香小姐?” “不,不是的,对吧,里香小姐?” 听到浅见在问她,里香拼命地点着头。 “是的,我在去柳井的火车上遇到浅见先生一次,在柳井市民大厅的后台又遇到了一次,就这么两次。” “不,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三次。在柳井站下车后,我看见你在站台上被一群孩子围着。” “啊……” 他连这个都记住了,里香不禁心头一热。 “但我现在才知道你就是冈村三枝子的女儿,真是大吃一惊。你给我家里打过电话……你说是你妈妈让你这么做的?” “是的。妈妈曾对我讲如果在东京有什么麻烦的话,就打电话给浅见先生您。” “是吗……你妈这么信任我。但那时她为什么不向我讲清楚呢?” 浅见歪着脸,看上去很懊悔。 “那时?是什么时候?” “是这样的,在你妈遇害的前一天,我住在岩国观光宾馆,和你妈见过一面。当时我将自己的名片交给她,说如果有事商谈,可以随时联系。” “商谈?商谈什么?” “这个……” “请,请等一下。” 警察急忙从旁边伸手阻止。 “你要是乱说话,我们就不好办了。” “为什么?”浅见语气强硬地反问道。 “你小子从里香小姐这套出了许多情况,万一翻供,我们可就麻烦了。” “翻供?难道你们到现在还怀疑我吗?” “暂时是这样。首先,你说不认识这位小姐,而事实上却见过她,所以我们可以认为你是撒谎了。就这点而言,我们还不能完全相信你。” “我并没有撒谎。刚才你们不都看得清清楚楚吗?” “如果你们刚才在演戏的话……” “演戏?” 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浅见摇了摇头,里香也很无奈。职业让他们变得如此多疑,真是可怜。 “我们去东京的人正在调查你的身世,很快就有结果了,请你再稍微忍耐一会。” 不知他们说这句话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调侃自己。 过了不久,正如这帮警察说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岩国警署的署长穿着制服,亲自带着手下走进了房间。“哎呀,浅见先生,你好,你好。”态度就像是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满脸堆笑,恭敬地鞠躬,根本就不管刚才那帮滥用职权的警察有多么尴尬,也无视正沉浸在丧母之痛中的里香。 2 署长的背后是表情复杂的濑川和依田。看到他们,浅见在心里大呼:糟了,糟了。看来到刚才为止,警方真的把自己当作了犯罪嫌疑人。如果不是那样,他们也不会专程跑到东京去调查自己的身世。说不定他们还与家人联系上了。浅见的眼前浮现出妈妈那令人畏惧的表情。 “我还不知道浅见刑事局长的弟弟到我们这来了。要是不早点说,我们都来不及招待您。” 他表面上笑嘻嘻的,心里肯定在想你这小子真烦人。 “不用招待了,我是我,哥哥是哥哥。” “那怎么行。何况我听说你是个有名的侦探,对于这次案件,我很想听听您的高论。” “我哪有什么高论……”浅见回头看看冈村三枝子的女儿。 “我有许多事情想问问冈村三枝子的女儿,不知道可以吗?” “哎?啊,当然可以。对吧,濑川警官?” “当然可以,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什么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浅见觉得可笑。虽说自己也曾很想到岩国警署来调查情况,但直接原因还是濑川逼迫自己来的。“明天请到警署来!”当时他的表情可怖,就像要求犯人出庭一样。当时他根本就没想让自己和冈村三枝子的女儿见面。 署长回去了,只留下濑川、依田和刚才那个警察。他们再次向浅见介绍了那两名女子。浅见真希望他们三个能早点离开这里,但又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 站在面前的冈村里香与自己在火车上和后台所看见的那个活泼的里香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没有一点活力。泪水流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但这双眼睛不时地看着自己,像是寻求救助一般,表情悲戚,浅见心头不禁一阵哽咽。 浅见问了一下事情的大致经过。也许他的提问与警方调查的内容类似,里香机械地、有条理地回答着。 浅见想尽量缩短提问时间。看到里香那不堪重负,疲惫不已的样子,他很痛心。但里香却非常愿意回答浅见的问题。 浅见开始询问冈村母子俩过去的生活经历。刚才警方在询问里香时并没有涉及到被害人身世。濑川和依田的表情都像是在说(有这个必要吗)。里香也有点犹豫,但很快就看着天花板,回忆起往昔的岁月,一点点地说起来。 “据说妈妈出生在大阪。她不愿提往日的事情,而我的外公外婆也早就去世了,我们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所以妈妈小时候的事我不清楚。妈妈和爸爸结婚后,住在冈山,不久我就出世了,但父亲嗜洒如命,性格暴躁,他们很快就离婚了。听说离婚后,没过几年爸爸就死了。妈妈和我就从冈山搬到了岛根县的益田市……” “益田?……” 浅见吃了一惊。里香肯定点点头,诧异地看了下浅见。其他的警官也一起盯着浅见。 “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 浅见赶忙低下头说:“请接着讲。” “在我初中毕业前,我们一直住在益田,后来搬到了岩国市。” “在益田市,你母亲干什么工作呢?” “多做医院护士或陪护之类的工作:妈妈年轻的时候曾上过护士学校,获得了准护士资格,所以能从事这些工作。” “是吗……” 浅见好不容易才没将自己的震惊表现出来。 “这么说,她也许在益田日红医院、人丸园等处工作过……” “怎么,你也知道人丸园吗?” “说知道,我也不过是前几天在益田市瞎逛时看到过。她在人丸园工作过喽?” “我记得她在人丸园工作的时间算是最长了。但那里的工作很苦,钱也不是很多,所以等我考上高中,我们就搬到这里来了。” “你还记得当时有谁与你们关系亲密吗?” “那就只有我在学校的朋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是你们家,就是你妈有什么朋友吗?” “那也就是邻居和她的同事了。但说到邻居,由于我们住在人丸园的宿舍里,所以邻居大多也就是妈妈的同事。我们是从外地搬来的,所以在当地也没什么其他的朋友了。” “你还记得人丸园中,有谁和你妈比较要好吗?” “有,但我只依稀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她的名字叫……” “有没有一个叫东尾的女人?东尾静江,电可能叫三桥静江的。” “你这么一说,是有个人叫东尾。当时我还想怎么她的名字和棒球选手的名字一样。对,对,是有这么一个人,她常来我家,送一些礼品,和妈妈挺要好的。” 里香来劲地说着,随即奇怪地问道:“浅见先生也认识这个东尾女士吗?” “怎么回事?”濑川警官也看着浅见,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要不是刑事局长的弟弟,我非把你扭到警署,让你老老实实地坦白交代。 “我去人丸园时,曾碰到这么个女人。” 浅见含混地回答着,随即又问道:“你说一直到初中毕业都呆在益田市,这么说十年前,你们一直住在那喽?” “是的。” “你们到岩国后,你妈就一直在宾馆里上班吗?” “是的。刚开始我们住在宾馆的宿舍里,我上了高中,后来就搬到现在的这个公寓里,但我高中毕业后就去了京都,边工作边开始正式学习芭蕾舞,两年前回到这里,在外山老师的学校里工作。” 里香意识到自己老说本人的事,便又回到了正题,“妈妈一直在岩国市生活着,没有什么变化。” “你们搬到这里后,还与益田市的朋友保持联系吗?比如和刚才讲到的那个东尾女士。” “我不太清楚妈妈的事。我和自己在益田的朋友是通过书信保持联系的。从小学到初中在一起的朋友是最亲密的,我很想念他们,在岩国市的高中,我是从外地转来的,没什么要好的朋友……现在我也只和芭蕾舞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来往。” 初中时代的朋友是令人怀念的——这句话让浅见想到了嫂子和东尾静江在严岛拍的那张照片。 “你妈妈和东尾女士最近有没有见过面或通过电话、写过信呢?” “和东尾女士吗?” 为什么老是提到这个东尾静江——不仅是里香,所有的人都觉得奇怪。浅见赶忙掩饰道:“打个比方而已。” “妈妈手懒,恐怕不会写信,但妈妈好像和东尾女士最要好,所以或许会打电话。” “是这样啊。” 浅见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看到里香那憔悴不堪的神情就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我们先问到这吧,请休息休息。” “我没事的。” 里香很坚强,但浅见还是将她们送出了房间。 “等你稍微有精神的时候,我再问你一些事情。” 房间里,除了浅见外,还有濑川和依田。濑川不停地问东尾到底是什么人,但浅见不疼不痒地说她只不过是自己在人丸园认识的一个女性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由于有署长在后面支持,浅见被默认允许参与本案的调查。但濑川好像并不是很开心。他和浅见聊了一会,发现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就将浅见托付给了依田,自己离开了房间。 “我真没想到浅见先生是刑事局长的弟弟。”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依田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但最吃惊的应该是那个濑川警官。反复问我他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得罪你的话。当我提到他曾怀疑你携带毒品时,他很紧张,拜托我在你面前美言几句。” 说着说着,依田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刚才署长说你是个有名的侦探,是真的吗?” “哪有这么回事。我只不过有—、两次去犯罪现场采访,碰巧发现了罪犯而已。” “原来是这样,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刚才署长干吗要那么说?” 依田仍然是将信将疑。 “这个问题我们就别谈了,你能不能将红叶谷公园杀人案以及这次案件的有关资料让我看一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这个没问题,刚才署长不是说要让你协助我们破案嘛。”依田走出房间,很快就抱着搜查资料的复印件回来了。在红叶谷公园被害的鹤井明的个人资料如下所示。 鹤井明——年龄:46岁 现住所:东京都涩谷区 职业:企业经营顾问 家人:无 前科:恐吓未遂 “他说起来是企业经营顾问,实际上就是个黑社会成员。他有妻子和孩子,但在十年前与他分道扬镳,从那以后就一个人生活。他在东京的住宅相当豪华,不知道凭什么赚了那么多钱。从房间天花板的隔层里找到了可卡因,从而可以证明本案与毒品有关联。” “还没有发现犯人的有关线索吗?” “没有。最值得怀疑的是岩国美军基地的人员,但我们目前还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所以无法去调查美军人员。” “这么说来,如果是与美军有关联的毒品案,你们可能就会像进入迷宫一般,无从下手,对吗?” “这个……你这么说,我不太好回答,但从目前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这样看来,罪犯就可以用美军来迷惑、干扰你们的调查了。” “哎……” “打个比方,罪犯在杀死鹤井后,将毒品藏在他家里,这样一来,警方就会将本案与毒品交易结合在一起。而事实上这次你们的搜查结论也是这么认为的。” “是的。” “如果本案与毒品交易有牵连,又与岩国美军基地有关的话,警方破案的积极性就不会太高。” “你这样说也太直截了当了。但这里也就我们俩,说实话,警方现在的确有这种倾向。难道浅见先生对本案有其它的见解吗?” “我讲的都是假设而已。我想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本案。如果现在就把本案归结为与毒品、美军基地有关,就太没意思了。” “哈哈哈,你可不能把破案当作是一件好玩的事。难道你手中掌握了什么其它证据吗?” “没有证据。” “哈哈哈,那你为什么……” “但我们决不能无视两起红叶谷公园杀人案的共通点。” “这是当然,但那个红叶谷公园在广岛县,而且那是前年发生的案件,真的会与本案有关联吗?” “还有一个共通点。” “是什么?” “年龄是相同的。严岛的被害人小山田死时才四十三岁,如果活着的话,与鹤井同岁。” “这倒也是。但浅见君,我也是四十六岁,与他们相同呀。” “啊,是吗?我觉得你看起来更老些。” “你是说我像老爷爷吗?”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更成熟。” “哈哈哈,好了,不开玩笑了。” “学校查了没有?说不定鹤井和小山田毕业于同一所学校?”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我去问问广岛县警方。” 依出离开坐位,过了好长时间才返回来。 “鹤井毕业于j经济大学,而小山田则毕业于静冈县的袋井工商学校。” “鹤井在哪上的高中?” “请稍等一会。” 依田再度出去询问情况,这次他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的。 “你太了不起了,浅见君。高中的校名还不清楚,但鹤井的老家是小山田上学所在地静冈县的袋井市——而且从地图上看,小山田的老家森町市紧挨着袋井市。” “哎?是吗?” 依田将地图展开给浅见看,的确在袋井市的北边就是森町市。 “看来他们两个人可能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从同一所高中毕业的。现在那里的警方正帮助我们调查,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 由于是跑回来的,加上心情兴奋,依田上气不接下气。就连浅见本人得知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后,也无法保持平静了。 很快,对方的报告就来了,鹤井和小山田的确是袋井工商学校的同届生。这份报告是濑川警官亲自拿来的。他在浅见的对面坐下后,深深地低下头说:“非常对不起。” “说实话,我刚才认为你的见解不过是门外汉的突发奇想。现在我明白了,有时也不能小看门外汉的想法。” 濑川明明已经服输了,还不愿痛痛快快地承认,浅见不禁在心里苦笑——这种“精英”警官就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误吗? “两起案件都发生在红叶谷公园,对此,我们可以认为是偶然,但现在两个受害人都毕业于同一所学校,这就不是小事了。我们可以肯定本案与严岛发生的案件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濑川意气轩昂地说着,仿佛产生这个念头的是“门外汉”,而最终得出结论的却是自己。 “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确的话,那么这两起案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濑川煞有其事地说着。 这要是知道的话,案子不早就破了——浅见心里反驳着,嘴巴上却说道:“这可是相当难的问题。” “我回东京的时候,顺便去袋井和森町市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警方也要派人去,对了,依田君,你和浅见先生一起去,好吗?” 濑川难得表现出如此通情达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去。提到森町,有这么一段鼓词:远州森城的石松呀……” 依田念了一段鼓词,而濑川则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3 当天浅见就住在岩国警署的招待所里。那儿几乎住满了从县警察本部和附近警署派来参与本案侦破的警察,但由于浅见是客人,所以被安排进了条件比较好的房间。 在外面吃完晚饭后,依田又拿着啤酒和下酒菜来了,在浅见的房间里呆到很晚。浅见不怎么能喝酒,所以大部分啤酒都是依田自己喝掉了。 带着几分醉意,依田兴奋地反复说着:“浅见君,你可是个好人。我活了四十多年,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头回碰见。”被他这么无遮拦地夸奖,浅见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依田一本正经地说着,“你看起来像是个私家侦探,谁给你酬劳呢?” “我可得不到什么报酬。” 浅见皱皱眉头。 “哎,真的吗?” 依田显得很惊讶:“可你从东跑到西,光旅费就要花掉不少钱吧?” “是的。我的主业是记者,并不是受人委托,充当私家侦探的角色。我多是出于兴趣,即爱好侦破而从事案件调查的。” “那费用怎么办呢?” “我主要给旅游指南丛书或《旅游与历史》等杂志投稿,赚取酬劳作为旅资。” “是吗?你把钱都用到这些方面,吃饭岂不成了问题?” “是的,我的生活费常常不够。所以到现在我还住在父母家里,也没娶媳妇。” “哎?你还没结婚?” 依田越来越吃惊,而浅见则很泄气。浅见的家里人对他的婚姻大事早已听之任之了,但社会上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就像依田这般诧异。 “非要结婚不可吗?” 浅见想反驳对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像浅见君这样相貌堂堂的人竟然没结婚,确实让人觉得有点意外。你是不是那种人……就是抱有独身主义的人?” “我可不是独身主义者。我像普通人那样渴望结婚,但缘分还没到呀。” “但你到处旅行,肯定会碰到形形色色的女人吧?比如说像那个冈村里香小姐之类的女子,对了,提到她,你应该觉得不错吧?” “哈哈哈,就算我觉得可以,人家还有自己的情况和口味呢。” 浅见嘻嘻哈哈地笑着,但心中可没那么平静。如果要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冈村的确是个不错的对象,但现在她妈妈刚刚被害,不管自己怎么诚心诚意地去表白心中的想法,都可能会让她产生误解,从而以悲剧告终。 依田回去后,浅见就钻进了被窝,但怎么也睡不着。身体已经很疲乏了,但精神却异常清醒,连远方淙淙的溪流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在辗转反侧中,他在脑子里思考着许多问题。 在严岛死去的小山田和在岩国被害的鹤井明之间的关系已经弄明白了。冈村三枝子和东尾静江的关系也初现端倪。但小山田、鹤井明、冈村三枝子这三宗被害案之间果真有关联吗,这还不甚明了。 如果这三宗案子都与东尾静江有联系的话,那么现在手中所掌握的线索就只有一个——东尾静江和冈村三枝子曾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过。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就是那封寄给嫂子和子的怪信。除了那张表现东尾静江往昔岁月的照片外,还有一段让人毛骨悚然的文字——只要野鸡不叫,猎人是不会捕杀的。这段文字里所隐含的恶意果真和这三宗案子有关吗? 虽然这三起案子都是严重的刑事案件,但每个案子都让人感到没什么线索,无从下手,就像是漂浮在淤水上的泡沫一般。 但浅见能看到在淤水的底层蠕动着恶魔。他坚信一个硕大无朋的怪物在那里蠕动着,死去的三个人就是它的牺牲品。 如果独立观察突出地表的各个事物的话,是很难把握住本质的。无论是云仙地区的火山喷发,还是北海道奥尻岛的海啸,其实质都是一样的。在平稳而美丽的地表之下,稀溜溜的岩浆蠕动着,在恶魔的驱动下,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意想不到的地方露出它那狰狞的面目。 但是岩浆在运动的时候,会有征兆和前兆表现出来,还会留下痕迹,就像恶魔的爪印一样。更何况人做事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在某处肯定会留下通向事物本质的蛛丝马迹。 不管怪物有多么强大,都会有它的弱点,也会留下尾巴。不要认为抓不到这条尾巴。敌人是个傲慢的怪物。正因为它傲慢,我们才很难接近,但也正因为他傲慢,才会给我们可乘之机。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点点漏洞,顺藤摸瓜就完全有可能给怪物以致命的一击。 “杀人”就是怪物留下的漏洞——浅见坚信不已。这些对于怪物本体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正因为有人从事这些勾当,肯定会在什么地方留下痕迹。 浅见注视着这三起案件及其周围那犹如繁星般的小情况。 离开东京,在益田一严岛一柳井一岩国这条路线上肯定发生了许多事情,有些是浅见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有些则是冈村三枝子、鹤井明、小山田诚吾生前所看到的。 怪物为了销毁他们三个人所掌握的有关自己的情报而不惜杀戮,但是由于它杀了人就再一次留下可能会暴露其机密的信息。 正因为已经无法从死者嘴里得知他们所掌握的情报,所以活下来的人更应该前仆后继地去探寻出事实真相。 但对于怪物那无情的灭口行径却不能不防——浅见对此也很害怕。无论是小山田诚吾,还是鹤井明、冈村三枝子,罪犯都是不假思索就杀害了。 尤其是三枝子的例子最明显,一旦对方发现有危险,就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凶残无比。靠近它的哪怕是个蚊子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完全可以设想那封寄给嫂子和子的怪信决非是个简单的警告。 对了残留下来的两个可能会泄露怪物情报的人,罪犯不会总是放任不管的。不用说这两个人就是冈村里香和东尾静江。浅见觉得这两个人和嫂子都有可能成为罪犯的靶子。 第二天早晨,浅见和依田以及一个隶属搜查一科,名叫细江的警察一起在新岩国站乘上了新干线。那个细江像是濑川派来负责监视依田的。据说才二十八岁,看起来挺精明能干的,说不定比依田更能干。 当火车远离岩国后,浅见觉得自己顾了东头忘西头,柳井旭光医院以及三桥静江的调查工作只能暂时搁置一旁了。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分身无力,只能这样了,但不能保证那里就会平安无事,肯定也有什么状况出现。 在浜松下车,换坐普通的东海道本线列车,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就到达袋井了。这一带是平缓的丘陵地区,市区周围是广阔的由大小河流形成的肥沃土地,在农田和茶园之间是栽培甜瓜的大棚,一派悠闲的景象。 袋井市的中心地区集中在北侧。—条叫做原野谷的河流从东向西,画了个半圆流淌着,其北侧是古代东海道袋井驿站等旧街道。河流的南侧,火车站附近则是比较新的商业区,规模不是很大,但也大厦林立。 浅见除了知道在古代这里是东海道五十三个驿站中的一个外,对袋井市就没什么认识了。在车站的观光导游点拿了本小册子,但这种小册子的通病就是只有名胜古迹、旅游点的说明,却没有介绍城市的布局,让外人无法体验到当地的生活氛围。 他们先到袋井警署去打招呼。就像流氓集团内部行见面礼一样,这在警察之间已成为惯例,但凡到外地调查案件,都要到当地警署去打个招呼。况且这样做还会得到当地警方的帮助,说得实际点就是能借人家的警车用用。 这次他们也借到了当地警署的警车。一个年轻的交警向他们行举手礼:“我叫山口,请多关照。”替他们把车门打开。 警车从车站前面的市区出发,向北行驶。路两旁的建筑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具有地方特色,倒不如说是当地经济发展迟缓,很少有高层建筑。 袋井工商学校在市区的边缘。三层高,混凝土结构的旧校舍与气派、簇新的体育馆形成口字形。 在办公室,他们查阅了毕业生名单,询问了许多情况。由于该高中是工商学校,它的教育宗旨就是能让学生掌握实践知识,以便毕业后就能发挥特长,因而入学率相当高。 在1962年入校、1965年毕业的学生名册中,很快就找到了鹤井明和小山田诚吾的名字。 “在这……” 依田指着小山田的名字,感慨万千的样子。 办公室的人事先接到警方的通知,已经知道鹤井明被害一事,但他们不知道小山田早在前年就在严岛被害了。他们不安地问道:“这个小山田君也被杀死了?” “也没怎么。” 依田本想给他们吃个定心丸,但当警车刚离开学校,他们就议论起来,“这小子肯定也被杀了。” “可以认为罪犯与小山田和鹤井之间有共通之处。” “共通?怎么个共通法?” 细江问道。 “这还不清楚,或许罪犯也是从这个高中毕业的……总之应该是他们两人都认识的一个人。” 年轻的细江让依田有点发怵,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但回答的态度很敷衍。 从学校离开后,他们直接去鹤井的老家袋井市的村松。从东名高速底下穿过,再往东走一段,在一片田园中显现出一个村落,那里就是村松。到处都有神社和寺院,住家就紧挨在旁边。 前天,当地的警察就已经询问过了鹤井的家人和亲戚。鹤井明从高中毕业后就去东京上大学了,大学一毕业就找到工作,在东京定居下来。刚开始常回家,后来就越来越少,结婚后就几乎不再回来了。 最初,鹤井明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商社工作,不久结婚,婚后第七个年头与妻子离婚,随即换了单位。他是个聪明人,不论做什么都能干得很好,所以很有自信,但这也许就是他遭到杀身之祸的一个原因。 不知何时,他与黑社会成员混到了一起。五年前,曾被定罪为恐吓未遂。自那以后,家乡的人就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只要他不干坏事,我们就放心了,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结果……” 鹤井的哥哥白发苍苍,垂着头,语无伦次。 “在他的高中同学中,你知不知道有个叫小山田的人?” 依田问道。 “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你们去学校问问不就行了吗?” “我们刚从学校那边来的,过去的老师没有一个在了。” “是啊。” “那个人曾住在森町。” “森町……啊,对了,弟弟乘电车上学的朋友中,是有一个人住在森町,但名字叫……” 他想了想,但最终还是没想起来。 4 三个人离开鹤井家后,就直奔森町。越往前走,两边丘陵上的茶园就越多。依田看起来心情不错,独自在那里念叨着:“远州森町产好茶,有好饼,我们去摘茶……” 细江奇怪地问:“你念的是什么?” “怎么搞的,这都不知道?这是一段有名的鼓词。” “是吗,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真让人吃惊。你是当地人,应该知道吧?” 依田冲开车的山口说着,山口仰面笑道:“我有时听爸爸唱起过,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过了两市的边界,再稍微开一段,就上了一条与电车线路平行的公路,很快就到了森町的中心街道。 据山口介绍,森町的人口为两万多。刚才听依田所唱的鼓词旋律,觉得这里很荒凉,但实际一看,有不少的大楼、工厂和住宅,商店里也挺热闹的。 出了商业区,沿着太田河畔的公路又走了一会,就来到了叫城下的村庄,这里是小山田的老家。到了这一带,周围的风景就呈现出山区的特点,据说背后的山林中出产杉树和柏树。 古代森町因铸造而出名。以前,小山田家是铸造师,但随着铸造业的衰退,他们只能靠耕作维持生活。现在他家里只有妈妈、哥哥、嫂子三个人。他哥哥的两个孩子分别去了东京和名古屋,在那里工作、生活。 小山田的哥哥五十二岁,在一个大型电机厂家的下属企业里工作,另外还帮妈妈及妻子耕种农田,最近由于工厂经营状况不佳而被暂时解雇。 他哥哥看到警察来访,皱起了眉头。 “关于诚吾,你们还想问些什么?” 好不容易将要忘却的不幸又要被重新提起,他显得很不开心。 依田提到了在岩国被害的鹤井明的事情。对于鹤井明这个名字,他哥哥好像没有什么印象,当依田进一步解释说此人是小山田在袋井工商学校的同学时,他哥哥才若有所悟,点点头。 “这个人和你弟弟一起乘电车去上学,关系相当不错,你们家里人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但我记得弟弟当时是有个好朋友,那人也的确住在袋井市。” “对。那人就住在袋井市的村松。连你都还记得这么回事,说明他们俩关系很好喽。” “大概是这样吧。但我们家太穷,没钱供诚吾上大学,他高中毕业后就去了东京,在一家商店里工作,因此他们高中毕业后是否还有联系就……” 的确,警方在调查过程中也没有在鹤井的交友关系中发现小山田的名字。还询问过小山田在东京的家人,得到的答案也是相同的。小山田是正经八百的商人,而鹤井明却是在从事法律边缘走钢丝似的见不得人的行当。高中毕业后,两人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因此不经常碰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浅见三人一无所获,离开了小山田家。依田无精打采地问道:“怎么办?浅见君。” “看来小山田只不过是鹤井明的同学而已,与本案好像没有什么联系。” “我并不这么认为。” 说是这么说,但当依田问有何证据时,他也无从回答。 警车沿着来时的路,慢慢悠悠地朝南开着。 穿过森町的商业区,在一个道口停下等电车通过时 “哎?!”浅见意识到了什么,依田和细江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 “电车怎么越走越远了……” “哎?……” “是这么回事,刚才小山田的哥哥,还有鹤井明的哥哥不都说他们弟弟是坐电车上学吗?” “是说了,那又怎么样?” “如果坐这个电车,他们怎么去学校呢?” “他们说的不是这个电车。” 山口警官在一旁解释起来。 “这个线路叫天龙浜名湖铁道,是从东海道线路上的挂川站出发,经过天龙二吴、三日站,开往新所原方向,是不经过袋井工商学校附近的。” “哎?但他们刚才不是说坐电车吗?” “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以前从袋井到森町,有一条静冈铁路的秋叶电车线经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条线路现在已经废除了,是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我出生前就废除了,将近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 浅见马上就在脑子里计算开来。 “这么说,小山田他们恐怕是最后乘坐那趟电车的一代。” 浅见对乘电车上学有着淡淡的美好回忆。在同一所初中念书的女孩毕业后上了私立女子高中,与浅见所在的高中是同一个方向,所以他们在电车上总能碰到。初中时他们常无拘无束地戏耍,但上了高中后两人的关系变得远了,哪怕是视线交错一下,她都会显得很紧张。不久她像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一样消失了。 “如果没有电车,去袋井工商学校附近岂不是不太方便吗?” “有公交线路,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哈哈,对对,你看我这个傻样。” 浅见也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听说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过去就是电车经过的线路。” “是吗?难怪这条路整整齐齐的。” 两旁的景物从眼前掠过,浅见又想到了那个已经远去的电车。可以想象,在车厢里,高中生们肯定一会打打闹闹,一会默不作声。那是一派多么绚烂而又宝贵的青春景象。 无论是四十三岁就已化作一抔黄土的小山田,还是四十六岁就惨遭暗算的鹤井明.以及浅见本人都有过高中时代的经历,都曾坐过电车上学,恐怕也都有过淡淡的初恋。 “啊!停一下。” 浅见冲着山口警官嚷起来。山口吓了一跳,狠命地踩下刹车。后面的车子虽然和警车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但肯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刹车弄得狼狈不堪。当从警车旁边驶过时,里面的人狠狠地瞪了这边一眼。 “怎么了?” 山口警官气呼呼地问道。 “对不起,我刚才看到公交站台的站牌上有山梨站的字样。” “是啊,这里是下山梨站,前面是上山梨站。” “是这样啊,那原来的电车站名中有没有叫山梨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那边就是市政府,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警车左拐来到了市政府大楼。浅见让依田他们在车里等候,自己一个人走进去了。两个警官满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觉得这肯定是浅见这个记者的意气用事。 在接待处打听了一下,但那个女接待员年纪和山口警官相仿,对以前的事情不甚明了,后来只好喊来一个将近退休的职员。 “你问的是秋叶线呀,那时是有个叫山梨的车站。” 这个老职员似乎很眷念过去,兴冲冲地把有关资料抱来了。 根据资料记载,“秋叶线”的正式名称叫“静冈铁路秋叶线”。其前身是明治三十五年,连接东海道线上的袋井和远州森町的“秋叶马车铁路”。 “是马车铁路呀……” 浅见情不自禁地感慨起来。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田园画面,马车拖着长长的车厢,从一望无际的茶园穿过。 资料中是这样记载的: ——秋叶马车铁路全长11.5公里。大正八年被秋叶铁路集团收购,大正十一年与静冈电气铁路合并,后来成为静冈铁路秋叶线,大正十五年十月全线被改造成电气化铁路。沿线有十六个车站,依次是袋井、袋井町、一轩家、可睡口、平宇、山梨学校、下山梨、山梨、市场、天王、饭田、观音寺、福田地、户绵、森川桥、远州森町。昭和三十七年九月全线被废止“过去还有个山梨市,在昭和三十八年被合并到袋井市,其中心是山梨站。当时那里有发电厂和其它工厂,挺大的一个站。” 老职员为浅见进一步说明。 “非常感谢。” 浅见向老职员深深地行了个礼,面带笑容,但心中却受到了巨大冲击,一阵绞痛。三桥静江在益田日红医院提到的“山梨站”看来就在这里。 日红医院的护士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山梨站一带可完全变了。”据说是个中年模样的男子冲三桥静江说的。 浅见下意识觉得那个中年男子就是鹤井明。 当时鹤井明在日红医院。 浅见陷入了冥想之中。在市政府大厅里走着走着,他似乎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从市政府大门到警车的那段距离中,他还在想着,仿佛脑中描绘的情景就在眼前一样。浅见设想出许多状况,比如鹤井在益田的活动,在日红医院的行为以及与三桥静江再会时的情景。 当时,这个男人(估计是鹤井)是去看望住院的大贯吗?但不管怎样,他与另一个男子在医院里发生争吵,说明两人肯定不是素不相识。而且这个男人(估计是鹤井)与三桥静江偶然再次相遇。听说他与三桥静江相遇时非常开心,而且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山梨站一带可完全改变了”,说明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那个与“鹤井”发生争执的男人将静江带到了柳井。具体地说就是柳井的旭光医院。那个医院是政界财界的上层人物为了疗养和养老而修建起来的,静江在那里受到了关照。静江并非该医院的正式职工,这一点从医院接待人员的嘴中已经得到了证实。恐怕是住院的某个大人物专门雇佣的私人陪护吧。 而且,在这之后,鹤井明在岩国的红叶谷公园被人杀害了。这起案件可能和那个与鹤井发生争执的人有关。 “浅见君,怎么了?” 依田大声地问道,浅见这才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此时才发现自己差点从警车边走过去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坐上了车,还没等他们发问就先说道:“果然有个山梨站”。 “原来袋井和森町之间是秋叶马车铁路,不久那条线路被改造成电气化铁路,现在成为了公交线路。” 依田呆呆痴痴地看着浅见,等他讲完后,只说了声“原来是这样啊”。其实依田心里肯定在想,那又怎么样,和案子又没什么关系。另两个人就更是如此了。 “我们现在去哪?” 山口满脸迷惑地问着。 “不好意思,我们再去一趟袋井工商学校,行吗?” 浅见刚说完,另两个警官对望了一眼。 “刚才依田警官不是说凶手有可能是同届的学生嘛。正好我们去确认一下。”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去吧。” 警车再度开进了袋井工商学校。正在课外活动的学生们从校园的各个角落看着他们。浅见一行并不是很受欢迎。不仅学生是这样,就连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的那副表情仿佛也在说:怎么又来了?他们满脸不情愿地将学生名册拿了过来。 依田翻到有鹤井、小山田同学的那一页,说道:“请把这一页复印一下”。乘着这个时候,浅见迅速扫了一眼女生的名册。 (果然有!)他在心里大叫起来。 ——三桥静江周智郡森町中川 工作人员将名册拿走后,浅见盯着桌子上的一点,想象着三桥静江的漂泊岁月。她一家人为了逃避追债者而离开了仲御徒大街的老房子,到了吉祥寺一带,后来他们又离开了东京,来到了这里。然后,他们又去了哪里? 工作人员回来后,浅见问道:“学生名册上的地址未必就是他们现在的住处吧?” “啊,这个名册是三年前印制的,所以有些人家的住址已经发生了变化。以前如果有人的住处发生变化,我们一旦知道了新地址,就会添加上去的,但如果不知道他们搬到何处或联系不上的话,那就只能以旧地址为准了。” “看起来是这样呀。这上面写的鹤井明的住所就不是东京都涩谷区。” 依田在旁边插嘴解释,但他并没注意到浅见眼睛所盯的地方。浅见一直在看着“三桥静江周智郡森町中川”这行字。 学生名册中登记的地址是三桥静江上高中时的家庭所在地,这说明她从高中毕业后,三桥静江及其家人又销声匿迹了。当浅见想到静江在流落到岛根县益田市之前,又是四处漂泊,历经磨难的时候,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小山田的案子和鹤井的案子该怎样联系起来分析呢?浅见君。” 依田朝着警车走去,向浅见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 浅见歪着脖子,不知如何回答。并不能因为这两个人是同一所学校的好友,又都在一个叫“红叶谷公园”的地方被害,就断定两起案子有关联。目前只能回答不知道了。 “看来还是和毒品有关。” 细江的那副表情想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从鹤井家里搜出了可卡因,因此很有可能是与毒品有关,不!肯定是与此有关。” “你的意思就是说鹤井之所以会到岩国来,肯定是和美军基地有关。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对吗?” 由于依田想听的是浅见的意见,所以对细江的插嘴有点不满。 “濑川警官也和我的想法相同。” 细江对“一般人”这种说法,有点不满,便抬出了濑川的大名。 “那又怎么样……”依田有点胆怯。 “你的意思是说鹤井之所以被杀是与毒品纠纷有关。像你们这些上级部门的警察,只要一提到岩国,就会想到美军基地,一提到美军基地,就会联想到毒品、枪支买卖。但如果让我们这些在岩国土生土长的人来说,那些案件的数目是很少、很少的。” “尽管你这么说,但岩国毕竟是个基地城市,有其特殊情况。” “我早就说过这种想法是很可笑的。如果你们有这种观念,就会误导搜查的方向。而且那个岩国观光宾馆的女服务员不也被害了吗?所以我觉得这些案子与毒品等没什么联系。浅见君,你觉得怎样?” “你问浅见先生这样的民间人士,又能怎么样呢?” 浅见不禁苦笑起来,他感到气氛有点不对。而在校园一角等待他们的山口警官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从警车里出来,朝他们挥挥手。 三人赶忙走过去。山口说:“依田君,岩国警署来电话了,让你马上与他们联系。” 依田钻到副驾驶座位上,拿起电话,拨通了岩国警署。对方好像是岩国警署的署长或是刑侦科长,依田讲了一会后,“啊?”地叫了一声,茫然地朝这边望了一眼。 “到底怎么回事?” 依田的口气有点冲,但对方似乎下了命令一样,他挺直腰杆,恭恭敬敬地应答着:“是,好的。” 看着依田那样的表现,浅见凭直觉感到事情不妙。 “真奇怪。” 挂好电话,依田悻悻地从警车里出来说:“让我们终止调查,赶快回去。” “什么?我们不去东京调查了吗?” “是的。命令我们尽早赶回警署。” “出了什么新情况吗?” “我问了,但濑川警官很不高兴,说多余的事你别乱问。” 依田不快地说着,但他很快意识到濑川的心腹细江就在身边,赶忙再加上一句,“既然濑川警官这么命令,肯定是有什么紧急状况了。” “但我们不是预定还要去东京调查里香曾去过的那个公寓吗?” “这个我也说了,但他仍命令我们赶快回去。就是这个情况,我们马上就赶回去,你怎么打算呢?” 依田看着手表问道。刚才浅见还觉得依田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现在他却一下子变得生分起来。 “我……我还想在这再待一会。” 浅见失望地说着。 “怎么?你还想了解有关鹤井和小山田的情况吗?” “也不是。难得来这里,我想参观一下这里的古迹。听说这里有个叫可睡斋的名寺。” 浅见随便报了个在旅游手册上看到的古迹名称。可睡斋是与德川家康有关的一个名寺,但浅见的目的并不在此。 “是吗?你要留下来……” 依田有点不放心,但很快就做出了决定:“那你多保重。”说完,就催着细江上了警车。 就在警车快要发动的时候,浅见喊住了他们:“啊,依田君,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依田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浅见冲他招招手,和他来到离车子稍远的地方。 “依田君,你要赶时间,可我还要麻烦你,真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秘密地调查一件事?” “秘密……”依田回头望了细江他们一下,“什么事?” “在柳井郊外的平生町,有个旭光医院。它来历不明,附近的人有许多猜测。你能帮我收集一下相关资料吗?” “哎?” 依田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浅见。好一会,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终于像是下了决心一样,点点头。 “可以。我有个哥哥在平生町,今天晚上我就去问问他。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既然你这么说了,肯定有什么原因。” “非常感谢。” 浅见发自内心地感谢。 站在校门旁边,目送着警车离去后,浅见再回到学校。工作人员的表情像是在说“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但当他发现只有浅见一个人,而且又不是警方人员,态度稍微有点和缓。浅见想去森町的中川,而那人正好顺路回家,便让他搭车了。 “听说这条路原来是电车行驶的路线。” “是的,我们也是乘电车上学的一代人呀。到刚才你们调查的鹤井、小山田那辈人时,电车可能已经没有了。” “不,这条线路是在他们入学后的昭和三十七年九月才废止的。” “是吗?你知道的蛮多。” 那个工作人员重新打量着浅见,态度越发和蔼了。 “说起来是电车,不过是单线,而且是那种当啷当啷的电车,有时挂两节,有时挂一节车厢,有时还挂货车车皮。但乘电车上学的确让人有罗曼蒂克的感觉,有些家伙还会在那时产生初恋了……” 这个五十开外的老职员满脸陶醉,仿佛正在车的前窗上描绘着少年时代的景象。 从板筑桥越过太田川,很快到达一个叫“中川”的公交站前,浅见下了车。这里好像位于田园地带的正中,没有几户住家。和老职员道别后,他先朝着有住家的地方走去。 浅见到了第一户人家,向他们询问三十年前是否有户三桥人家搬到这里,但他们已记不清了,只能指着森林附近的一个小村落说:“你去那里问问看。” 爬上一个平缓的上坡,在郁郁葱葱的柏树林中能看到个鲜红的牌坊。天空蔚蓝,牌坊映照在阳光下,那上面的红色显得越发鲜艳。由于周围是微暗的森林,牌坊处显得非常神圣、庄严。浅见反射性地想到了严岛神社里那蔚为壮观的景致,还有益田市乡间那平氏家族修建的红色小牌坊。 在参拜的小道上走着走着,不知为何,浅见觉得心中憋闷起来。也许三十年前,三桥静江也走在这条小道上。只要住在这里,不论早晚都能看到这个红牌坊。当她从这里离开,漂泊到岛根县的山间时,又一次与红牌坊相遇。 这些对于他人而言不算什么,但在颠沛流离的艰辛日子里,当三桥静江看到这个最具有日本韵味的风景时,她会想什么呢? 登上几个低矮的石台阶,浅见便站在了牌坊的正下方。刚刚换上的稻草绳非常美丽。当浅见仰头看到刻在牌坊上方的石字时,不禁“啊”地叫了一声。 那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严岛神社”。 第07章 值得怀疑的警方 1 母亲的葬礼在一片凄凉的气氛中结束了。里香觉得如果在家里举行告别仪式会打扰周围的邻居,所以就选择了市里的集会大厅。她们没有什么亲戚,附近的人来的也不多。只有外山玲子和芭蕾舞学校的老师以及妈妈在岩国观光宾馆工作时的同事来参加了葬礼。葬礼是在白天举行的,大家都有工作,别指望会有许多人列席。 看着从高烟囱里升起的淡淡的轻烟,里香不禁泪流满面。但她在心中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为妈妈流泪。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从此再也没有了妈妈的呵护,一切都要靠自己一个人去奋斗了。 葬礼结束后,里香又去警察局接受调查,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当她回到家中时,觉得房间里的摆设有点变化。 挂在墙上的镜框有一点点倾斜,放在橱柜上的棉包包朝着别的方向,这些变化很细小,但这已经说明有人曾进过房间,到处搜查过。 妈妈出事后,曾有几个警察将房间里翻得一塌糊涂。当里香在太平间里面对着妈妈的遗体,接受完长时间的询问,身心疲惫地回来,看到家里乱七八糟,当时真想随妈妈一起去了。 此后,里香花了很长时间将东西复位,直到满意为止。三枝子生前对东西的摆放场所、方向非常讲究,里香当时就含着泪按照妈妈的喜好放置着物品,一直忙碌到天亮。 所以房间里只要有一点变化,都逃不出里香的双眼。现在何止是一点变化,所有的地方都被动过了。不仅如此,里香打开抽屉一看,有些衣物的摆放顺序都弄反了。 难道是警察乘自己去参加葬礼,到警局接受询问的空隙来家中搜查了吗?这种行为让人很不愉快。里香随即就气呼呼地打电话到警察局,生硬地责问道:“你们又搜查我家了吗?” 接电话的警察不知所云,当里香将情况说明后,他才反应过来,含混地回答道:“自从那次,我们应该没有再搜查过你家。” 他们又继续讲了几句,随后濑川警官接过了话筒。 里香不再坚持是警察搜查家中的,换了比较客观的说法,“好像有人到我家找过什么东西。” “丢失什么没有?” 濑川平静地问着——那口气有点漠不关心。 “好像没有,但我还没仔细查过。” “是吗?如果有什么损失的话,请再打电话来。” “你……” 里香愣住了。 “先不提损失的事,肯定是有人来过了,你们难道不应该来调查一下吗?比如取指纹什么的。” “上次我们已经取过指纹了,不必担心。你要相信警方。” 怎么能放心呢——里香心里很不满。上次警察取到的指纹也许和这次的不同。但不管自己怎么说,警察是不会理会一个外行人的意见的。 挂上电话后,里香再次打量起房间,但不管自己怎么看,房间里的确是被翻乱了,这是铁定的事实。 如果正像警察说的,他们没有来搜查过房间的话——想到这,里香打了个冷战。如果将妈妈被害和这次房间被翻乱的情况结合起来考虑的话,只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杀人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而闯入家里的。 里香重新检查了一下门窗是否关好。其实即便她将门窗锁好,罪犯也能不费吹灰之力闯进来。刚才里香回家的时候,门窗也并没有被撬开的痕迹。 顿时房间里的空气让人觉得透骨得冰凉。 里香再一次思考起罪犯杀害妈妈的“动机”。“动机”这类的词多用在推理小说当中,真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也惶惶不安地考虑起这个问题…… 于是,里香回顾起与这个动机相关的一些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妈妈那奇怪的言行。三枝子突然提到“一千万、两千万”就说明她有一笔数额相当可观的非法资金。 另外三枝子深夜回家时,显得很害怕,这就意味着这笔资金与其说来得蹊跷,倒不如说是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 而且在里香去东京的时候,三枝子还拜托她去外神田的公寓,调查一下那里的住家。 对!那个公寓是非常可疑的。 里香怀疑的对象已经逐渐明了,但又不知道警方对那里的搜查有何结果,不禁有点心急难耐。公寓里的那个男子看上去像个绅士,举止却很奇怪,而那个貌似亲切的竹内美津子竟然和他还是同伙。光是这些情况就足以让人起疑了。 里香再度打电话询问警方,得到的回答却是“那里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据说他们抽调人员前去搜查,但并没有什么结果。里香对这个答复非常不满意,但妈妈生前也没有说明让自己去那个公寓的原因,所以也无法对警方的调查行动吹毛求疵。 但里香仍然觉得心里不舒坦。她甚至觉得警方根本就没有认真调查的积极性。这次也是一样,明明有人偷偷溜进家里翻找过什么,但警方却对自己的请求无动于衷。对于他们这种麻木不仁的态度,里香更加觉得警方是不可依靠的。 里香突然想到了那个叫做浅见光彦的年轻人。在警局碰到的时候,他似乎是警方的一个嫌疑对象,但很快情况就发生了改变,听警署署长的意思,浅见好像是警界某个大人物的亲戚,从事着侦探一类的工作。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个多有名的侦探,但连警方都无法弄清楚的问题,他单枪匹马是解决不了的。里香心里这么琢磨着,但不自觉地仍然对他动了心。 那个人提到了连警方都没问的事情。 他问了自己在岛根县益田市生活时的情况,而警方却没有问这个问题。这或许就是自己想依靠他的一个原因吧。 而且他的问题并不是泛泛而谈,在提问中涉及到了人丸园和日红医院,并且还提到了东尾静江这个人名。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对此,浅见有点含混其词,但或许他了解一些警方并没有掌握的有关妈妈的情况。 他和警察有所不同。现在对于里香而言,这点是很重要的。 她掏出妈妈给的浅见光彦的名片,再次审视了一番。“浅见光彦”这四个字和上次电话里那个女佣人称呼的“少爷”重叠在一起,里香的心中隐约觉得一丝亲近。 去东京! 去东京的目的当然不是找浅见,而是要去那个奇怪的公寓,彻底弄清事情的真相。里香对自己说着,而内心深处却还是渴望与浅见再度相遇的。 里香犹豫了半天,才拿起电话,按下了浅见家的号码。连警方都依靠浅见办案,这是个公认的事实,给他打个电话本是无可厚非的,但为何自己需要这么大的勇气呢? “这里是浅见家。” 接电话的依然是前几天的那个女人。 “请问,浅见在……”说到这,里香意识到对方都姓浅见,赶忙改口,“请问光彦先生在家吗?”当她说出“光彦”这个名字时,不禁感到心脏一跳。 “您是哪位?” “我叫冈村。” “啊,是岩国市的冈村小姐吧?” 看来浅见在自己家里曾提到过自己。里香感到很开心。 但是浅见并不在家。“有什么事?我会转告的。”对方淡淡地说着,“请他给我打个电话。”里香说完就挂了电话,心中有一丝不安,这个女佣人会将自己的话转告给“少爷”吗? 所以当那天晚上,里香接到浅见电话的时候,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啊,是浅见先生呀!” “非常对不起。那天我突然有点急事,匆忙离开了岩国市,真不好意思。” “我听警方说你去静冈县什么的。” “是的。我还有许多事情想问你……怎么样,还好吧?” 也许被浅见那温柔体贴的话语所打动,里香将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尤其是对警方的不满都一股脑地讲了出来,说了好长时间,就像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婆婆。 浅见在话筒的另一端轻轻地应答着,仔细地听着,当里香讲到家里曾有不速之客进来过时,他顿时来了兴趣。 “是吗?!可能是警方又一次去搜查了吧?” “好像不是的。警方说对此一无所知。” “难道是小偷吗?如果这样,叫警察来勘察一下不就清楚了吗?” “我也这么想,但警方好像没什么兴趣。对我说如果有什么东西丢失的话,就告诉他们一声,满不在乎的架势。他们好像压根就不想到家里来看一看。” “是吗?这可就奇怪了。” 浅见思考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在你上次来东京的时候,你妈妈曾让你去那个外神田的公寓看一看,是吧?” “是的。” “她的目的就是让你看看那里的情形而已吗?” “是的,她是那样说的……但最初不是这么说的,妈妈曾想让我将信或者什么东西带到那里去。” “最初?是什么时候?” “是去东京之前的前一天——就是在柳井市表演的那天早上,她是那样说的。” “这么说来,她后来改口了?” “是的。表演结束的第二天,她很晚才从宾馆回来,曾提到一千万、两千万什么的。转天就说有个地方想让我去一下,只是看看情况而已。” “那她最初拜托你的事情呢?” “她说不需要我做了。原话是这样说的:本来想让你买件东西,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但她这么说还是让人觉得奇怪,因为她刚开始明明说的是让我去转交一件物品的。””原来是这样。那就有点耐人寻味了。你妈妈为什么要改口呢?……让我们稍微整理下事情的经过,你妈妈最初拜托你的时候是在芭蕾舞表演的那天早晨。对吧?” “对。” “前一天晚上,她从宾馆回来的时候,有反常的举动吗?” “没有。没有任何异常的举止。就比平时晚了一点,没有什么变化。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没有什么关系……” 浅见有点犹豫,随即便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天晚上,鹤井在红叶谷公园的墓地中被人杀害了。” “什么……” 里香心里一阵不快,像反驳一般回答道:“妈妈是不会杀人的。她要是杀人了,决不会那样镇定自若的。” “这是当然。谁都没认为她会杀人。” 浅见不知如何作答为好,只好先安慰她一下。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里香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强烈了。 “对了,在鹤井死后,你妈妈有点反常,这是事实吧?比如她不是突然提到了巨款这档子事吗?这是非常奇怪的。” “是的。” “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点小变化都有可能成为我们解开谜团的线索。你再好好想想你妈曾讲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一件件想。” “明白了。” 里香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慢慢地回忆着数天前妈妈在这个房间里的一举手一投足,以及自己所听到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在玩填字游戏一样。 2 浅见挂上电话后,开始在大脑里整理起里香所说的话。 从鹤井被害那晚起,里香的母亲,冈村三枝子的举止开始反常起来。 那天晚上,三枝子很晚才回家,这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平素她有时也会这样,但第二天早上,里香正急着赶往柳井市参加芭蕾舞演出的时候,三枝子拜托她去东京的时候帮自己办件事。 当时三枝子是这样说的:“你替我去个地方看看。”另外,她还讲过这么一句话,“你能不能去,我今天就要给人家答复。” 她究竟想让里香去什么地方呢? 她究竟要给谁答复呢? 但不管怎样,肯定有某个人托付了三枝子什么事,而她又希望里香去东京的时候能帮自己完成这项使命。 然而就在那天,风云突变。 那天傍晚,在红叶谷公园发现了鹤井的尸体。三枝子当然知道这个案子,但她却什么也没告诉里香。不但如此,第二天早晨,她一个人全神贯注地阅读着有关新闻,当里香提及此事时,又装出事先一无所知的模样。 而且那天晚上,三枝子回家时特意留心身后有无跟踪的人,随即又兴致勃勃地聊起“巨款”的事情,说要给里香开办个属于自己的芭蕾舞学校。 从这些情况分析,可以推测出是鹤井拜托了冈村三枝子有关事项,这个“工作”就是给东京的某个人带去什么东西或捎个话。 完成这项工作,肯定有报酬。但是由于鹤井的猝死,这个报酬就化为乌有了。 但三枝子是在鹤井死后才向女儿提到“巨款”的事情的。也就是说三枝子在鹤井死后了解到了“工作”内容,并且发现这项工作可以给自己带来“巨款”。对于三枝子而言,她觉得这对于自己来讲,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虽然如此,由于鹤井被杀,三枝子也深知这个好运是与危险相随的。于是她决定先不让里香去东京完成“工作”,而是先探询一下对方的虚实。如果确认对方可靠,自己再亲自带着东西前往东京完成使命。她所考虑的对方应该就是里香所拜访的外神田公寓里的住家。 然而情况又发生了变化。随后不久,三枝子本人也被害了。不但如此,杀害三枝子的罪犯还将冈村的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像是在寻找什么。 通过这些情况可以肯定罪犯之所以杀害鹤井和三枝子,是为了从他们手中夺走某个重要的物品。不要说侦探了,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尽管如此,警方对里香的态度却非常冷淡,完全不想认真地去调查。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只能说他们玩忽职守。 这帮警察到底在想什么? 浅见非常生气。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袋井,正准备细致地调查,却被勒令停止了。依田警官对上级的命令表现出强烈的不满,而浅见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搜查总部急忙招回他们,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帮警察到底在想什么? 浅见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着,要不是哥哥阳一郎也是个警官,他真想对里香说警察都是靠不住的,真想冲着警察破口大骂,强硬地指出他们是不值得当事人信任的。 正因为警方根本就不关心外神田公寓的情况,所以里香才萌发了来东京的念头,这一点浅见完全可以理解。里香已经觉得警方是不可信任的了。虽然浅见让她再等一段时间,但从电话里的语气听,好像明天就想来东京。 打完电话,浅见就在客厅里胡思乱想着。这时嫂子和子从外面回来了。“哎呀,你总算回家了。”看到浅见安然无恙,她算松了一口气。 “你这次出去的时间太长了。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说马上就回来,结果整整晚了一天,我就担心你出什么事。” 和子讲话的语气就像是自己的丈夫或孩子从外头回来了,浅见被弄得很不好意思。 “我已经习惯在外面生活了,没必要担心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了……妈妈、须美子,包括你哥阳一郎都非常挂念你的。” “什么?哥哥也担心。那可糟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问了我好几次你究竟去什么地方,干什么去了。每次我只能回答不知道,心里可内疚了。说不定他已经觉察出点什么来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 浅见大笑着,但心里想到在岩国警署,自己受到的对待前后截然不同,由此估计岩国警署的人可能与哥哥联系过,而阳一郎应该对自己的动向了如指掌。 “关于我这次出去的事,哥哥没问过你什么吗?比如说三桥静江之类的事。” 浅见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目前还没有。有时连我也弄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嫂子半是尊敬,半是不满。 “那个三桥静江的行踪,查得怎么样了?”看着须美子正在厨房里忙着,和子小声地问道,“另外那封不怀好意的信件和照片究竟意味着什么,有没有弄懂些?” “在我旅行快结束的时候,有了一个有意思的,或者说是让人感动的发现。我切身地感受到人这个生物啊,真是不可思议的。” 看着一向俏皮的浅见如此认真地讲着,表情中还略带些许悲戚,和子不禁睁大了双眼。 浅见便大致地告诉嫂子三桥静江曾住在森町中川,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高中时代,不久搬到了益田市。 “在那个森町也有严岛神社。离三桥静江所住的地方很近。““什么?浅见,在森町真的也有严岛神社?” “是的,有。就在她家附近。” “是吗?真是太巧了。” “巧合是巧合,但我总觉得这不是个简单的巧合。” “但毕竟是巧合。难道不对吗?” “这是当然,但这对于一直将休学旅行时所去的严岛神社作为宝贵回忆的三桥静江而言,恐怕就不简单地是个巧合了。” 浅见回味着自己当时的感动,慢悠悠地说着。 “当她从东京随家人逃出,来到森町落脚,看到这里也有个严岛神社时,三桥静江肯定会联想到与嫂子你一起划船的那天。后来她又漂泊到了益田,在那里的山中也静静地耸立着个严岛神社。这仿佛是命中注定的,真让人吃惊。据说三桥静江非常热衷参拜严岛神社。我想她每次去严岛神社,都会让自己沉浸在对往日美好岁月的回忆中。” “是吗?我被你这么一讲,心里真过意不去。对我而言,别说那次休学旅行了,就连三桥静江本人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嫂子生活得真是太幸福了,想到三桥,她不禁垂下了头。 “仔细想想,或许正因为三桥静江对往日过于眷念,才发生了让嫂子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只不过是我自己的推测而已。当哥哥刚升任刑事局长的时候,有家女性杂志的封面曾登过嫂子的照片,对吧?” “对,那是我和女子学院的同学一起拍的照片。” “三桥静江肯定通过那个杂志,得知你是刑事局长的太太。据说她曾向别人提及此事,为自己和你曾是同学而感到无比骄傲。” “这么说来,还是有人想借机威胁我们喽?” “可以这么认为。” 浅见将自己调查的经过向嫂子做了个汇报,从益田市将信件交给邮差的老人,一直说到人丸园、日红医院等。 最后他讲到三桥静江目前似乎呆在柳井市的旭光医院。当浅见说院方将外来人员拒之门外的时候,和子担心地盯着他看。 “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有贵宾在那里住院,所以他们才会高度戒备吧。但即便这样,还有件事让我放心不下。” “什么事放心不下呢?” “有件事很奇怪。” 当和子听说三桥静江在益田市工作期间,和那个在岩国市被害的冈村三枝子曾是好友时,她的表情就更加紧张了。 “说不定那帮控制着三桥静江、给我们寄照片的家伙和那些杀人案有关。” “目前还不能这么肯定。” “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瞒着阳一郎吗?” “也许我们该跟哥哥说一说了。今天晚上等他回来,我就和他谈一谈。” “这样最好,但你要好好和他说。” 但是当天晚上他们没能有这个机会。刑事局长打电话回来,说要晚点回家,但怎么等,也没回来。 浅见便干起自己的事,埋头为《旅行与历史》杂志写稿件,这次拖得实在太迟了。 他敲着键盘,脑海中不时闪过冈衬里香的面庞。她告诉自己的事情也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在脑中掠过。 浅见突然想到个重要情况,连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没有早想到这点。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但铃声只响了一下,里香就在对面拿起了电话机。“我是冈村。”听起来她还没睡觉,“啊,是浅见先生呀!”语调很欢快。 “我想起件事。”浅见开门见山地说起来,“你妈妈被害时,有人曾闯进去查找过什么,而警方也对你家进行了彻底的搜查,而这次又有人溜进去了。警方和罪犯到底有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呢?你是怎么认为的?” “你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我一点都没想到这点。但罪犯到底想要找什么呢?我家又没什么值得偷的贵重物品……” “不,应该有。”浅见一字一顿地说着,“你妈妈不是曾说过一千万、两千万这样的话吗?我想你家肯定有值这么多钱,或者更高的物品。如果你妈将这些东西带到东京,也许就可以换来相应数目的巨款。” “哎?是吗?……那你说是什么东西呢?莫非是毒品?” “这我还不清楚。” 浅见虽然在口头上否定了,但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也许里香察觉出了,在电话那头一言不发。 “总而言之,那个东西肯定是在红叶谷公园被害的鹤井交付给你妈的。通常情况下,人们也会怀疑是毒品什么的。目前,在警方人员中,持此观点的人相当多。但我却不这么认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罪犯和警察——尤其是警察对你家进行了彻底的搜查,不要说价值数千万的毒品了,哪怕是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会被发现的。况且你家又不是很大。” “是的,我家只不过是个普通公寓,搜查起来很方便。” “但是,警方虽然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却一无所获。这样看来,如果你家确有某件物品的话,那么我们只能认为罪犯在杀害你妈之后,已经将东西席卷走了。可是,这次又有人溜进你家,不是吗?说不定,那件东西还没有被对方找到。由此我们又可以产生两种推测,一是你妈将东西隐藏得很好。第二就是你妈将东西藏在别的地方了。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这个东西就绝不是毒品,而是个易于隐蔽的东西——比如说纸片什么的。如果是第二种情况,你能不能想到你妈会将东西藏在别的什么地方了呢?” “你是指我家以外的地方?我妈在附近又没什么朋友,如果说其它地方,估计也就宾馆了。我曾去宾馆的工作人员休息室,从妈妈的柜子里取走她生前的物品,当时我也没发现什么。” “这么说,东西就还留在家里了。” “哎?还在我家吗?但你刚才不是说罪犯和警察都彻底地搜查过我家了吗?” “虽然他们彻底搜查了,但到底有多彻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比如说他们有没有拆下天花板?” “还没达到那个程度。妈妈也没有动过天花板。但最后那一次,他们好像翻过书架上书籍,以及捆扎在一起的旧报纸。” “什么?连那些地方都查找过?” 浅见很吃惊。 “这么看来,那帮家伙要找的肯定是薄东西,比如信什么的。我敢肯定。如果这样,就有点麻烦了。他们翻找过存折、钞票、各种文件摆放的场所吗?” “好像是找过。但这些东西他们都没偷。不过我们的存款也不多。” “啊,对了,画像的边框呢?” “那里好像也查过了。那里很明显是被动过了。妈妈能想到的隐蔽之处,最多也就是画像边框了。她不是那种拆下天花板,设置许多机关的人。” “是啊……或许你说的有道理,而且当时她也没那么多时间。她不会将东西埋起来或藏到墓穴里吧?” “这么复杂的事,她才不会做了。” 里香自信地肯定着,让人觉得放心。 “明白了。你是最了解你妈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应该是没错的。” “你这么一说,我可感觉自己责任重大了……对了,东西会不会还藏在边框里呢?” “不可能。” “为什么?” “一般来说,搜查房间时,先从抽屉人手,然后是边框之类的地方。至少在查找旧报纸之前是会先搜查边框的。刚才你说那帮人已经查找过旧报纸了,这说明他们没有在边框里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你真不愧是个名探呀。” “哈哈哈,这种情况,即便不是个名探,也能想到的。” 浅见不禁笑了起来,随后赶忙道歉:“不好意思。” “你不用介意。我这段时间总是哭哭啼啼的,真想有个人和我一起开心开心。” 里香的这句话发自内心,让浅见吃了一惊。 “浅见君,我明天还是想来东京一趟。我想看看那个外神田公寓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不去一下,我心有不甘。” “不行,这太危险了。如果罪犯已经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也就罢了,但他们现在还没得手,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你。” “但就算抓到我,也没什么用呀。” “对方可不会这么想。不管那个东西是什么,他们都认为你妈会转交给你的。现在警方又靠不住,你可要自己当心自己。东京的事情,我会替你来做的。” “那不是让你去冒风险吗?……” “我没事。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个名探呀。” 浅见又想笑了,但考虑到对方的心情,他强忍住了。 3 小山田诚吾家是专门卖工作用餐和什器的商店。出售的东西不多,大部分是卖给老主顾的。浅见本来担心小山田死后,这家店铺会衰败,去了一看,他妻子还在努力支撑着,店里用了几个人,还相当繁忙。 “真不错。” 浅见大致地表达了悼念之意后,实心实意,发自内心地感慨着。 虽说他妻子初次与浅见相识,但不愧是个商人,殷勤地招待着浅见。但聊归聊,手却没有闲着,忙着整理发票。这让浅见不好意思呆很长时间。说不定这也是小山田妻子所期望的。 浅见边看着她干活,边问起有关她丈夫在严岛意外死亡的事情。但从对方嘴里并没有获得任何特别有价值的情况。是真的没什么可说呢?还是她不愿讲?就不得而知了。最后浅见只好失望地告辞了。 随后,浅见直接去了外神田。 公寓附近鸦雀无声。听冈村里香讲她上次来的时候也这样。看来这里一贯如此。 公寓前的马路并不是很宽,如果在这里停车,可能会被交警扣押,但浅见心中反倒希望这样,将车随便一停,走进了那个公寓。如果自己长时间——说不定永远出不来的话,或许交警会发现自己乱停的车辆而在附近搜寻一番。 也许是心理作用,浅见刚在三楼下了电梯,就觉得这里好冷。其实浅见也是蛮害怕的。他虽然从电梯口朝前走去,但暗地里真想打退堂鼓。 正像里香所说的那样,303房间的门上没有任何标志。而且不仅是303房间,其它的门上也只有房号,而没有表示房主身份的标牌。让人觉得整个公寓——至少这一层的住家都是些让人怀疑的家伙。 浅见站在303房间前,狠狠心,按下了门铃。从对讲器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应答声。他或许就是里香上次遇到的那个男人。 “请问这里是竹内小姐家吗?” 这是上次套里香话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对方略有些慌乱,隔了好一会才问道:“你是谁?”他没有马上否认,说明与那个女人是一伙的。 “我叫浅见。” “浅见?!” 对方的声音有点颤抖。这是上次里香来时随口报出的人名。浅见有意这么说。 “竹内美津子小姐在家吗?” “你有什么事吗?” 对方既没有说在家也没说不在家,只是一个劲地问有什么事情。 “我这次来是想问她一件事。” “什么事?” “是关于鹤井明先生的。” “……” 男人没有说话。浅见觉得透过猫眼有只眼睛在看自己,就挤出一丝笑容。 过了好长时间,对方才说:“请稍等片刻。”随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里面的人肯定在商议着如何对付他。这帮家伙沉不住气了——浅见暗自窃喜。 “她也不认识鹤井明先生……” 突然从对讲器里传来声音。他们讨论了半天给出的竟是这个答案。 “那么竹内小姐在家吗?” “还有,小山田诚吾先生在吗?小山田诚吾先生。” 从传声器里似乎传来“哈哈”的笑声。没错,他们刚笑起来,就赶忙切断了传声器。 看来里面的人也知道小山田诚吾的身份。他们知道小山田是在宫岛遭遇不幸,已经死掉了。但即便这样也不应该笑。他们把人的生命当作什么了?! “……小山田先生也不在。” 对方冷淡地回答着。这次让人感觉非常冷淡。只能听见对方声音,看不见脸,自己也很难办。况且自己是不速之客,也不好埋怨人家。 “是吗?非常感谢。” 浅见心里恨得咬牙,表面上只能这么说。 在公寓的大厅里有个像是大楼管理员的房间。那里好像没人,隔着窗户看过去其中一半是作为仓库使用的。 浅见在底层看了看,发现一楼住家的门上大都挂有标牌。在102房间的门上挂着个挺可爱的标牌,上面写着“多角设计事务所”,可能是从事美术印刷设计的。 浅见敲敲门,里面是个女子应答的,随后门便打开了。这个女子年纪不大,身材不高,吃惊地望着浅见。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问件事。” “如果是设计,我们能帮上忙。” “哎?不,不是这个。” 浅见苦笑了一下,乘着对方还没关门,赶快把话说完。 “你知道大楼管理员在哪吗?” “大楼管理员住在里面的105房间。” 女子说完后,浅见鞠个躬,“非常感谢……”话才说一半,门已经关上了。这个女子看起来还蛮可爱的,但对人太冷淡。尽管如此,浅见感到这个公寓里总算还住着一些普通人,不禁舒了口气。 管理员是个年近七旬的老人。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曾当过警察,体格魁梧,但看起来腰上有点毛病,讲话的时候老是揉着腰部。 “我这次来是想找住在303房间的竹内小姐的。” “303房间吗?……那里好像没有叫竹内的女子。” “哎?不对吗?别人跟我说她的确住在这里的……她叫竹内美津子。” “那个房间里是有女人的,但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那个房间是被用来做事务所的。” “是个怎样的事务所呢?” 管理员对浅见起了点疑心。 “你叫什么?” 浅见掏出名片。管理员拿出老花镜,端详了半天,注意到名片上没有任何头衔,便苦着脸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为杂志写稿件的。你有没有听说个叫《旅行与历史》的杂志?” “《旅行与历史》,这个杂志我知道。你是为这家杂志写稿子吗?那可是个不错的杂志。” 看来他是该杂志的热心读者,对浅见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写过什么文章?” “以前,我曾写过有关后鸟羽上皇在隐歧岛流放的传说以及有关奈良天河神社的传说。” “对,对,原来那是你写的呀。我看过那些文章,非常有趣。原来是你……” 老管理员的眼神中,流露出对浅见的尊敬之意。 “让你站在这里成何体统,请进屋坐,家里有点脏。” “谢谢。但我的车子还停在外面,被交警看见要说我乱泊车的……” “没事。如果被逮住了,我替你摆平。” 浅见半信半疑,但反正一开始就作好让交警逮着的准备,便随老人进了房间。这是个单居室,收拾得相当整洁,可能老人非常喜欢读书的缘故,到处堆放着书架上摆不进去的书籍和杂志。从房间的陈设看,他好像一个人住。 老人给浅见沏了杯茶,问道:“你想找住在303房间的人,是吧?” “对,我想找303房间的竹内小姐。” “这个我刚才说过了,名字我不知道。那里的确有女人。但我不能说出那些人的身份。” “哎?为什么?” “这个理由也不能说。” “这……” 浅见本来想责问一番,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是不是怕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哈哈哈,我才不担心这个呢。” 管理员露出黄色的牙根,仰身大笑,但很快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和那个303房间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没什么直接关系。以前我的一个朋友受到竹内小姐的关照,我是来向她道谢的。” “原来是这样……” 老人考虑了一会,说了声:“你稍等一下。”朝电话走去。好像是要给303房间打电话。浅见暗自大叫不好,但也没理由阻止老人。 老人背朝着自己,小声地说着话,浅见还是大致听明白了。老人正和对方说有个叫浅见的人想拜访竹内小姐,可不可以之类的话,但是老人的请求被无情地拒绝了。 “明白了。对不起,打扰了。”老人道歉完,挂上电话。 “对不起,那个房间好像没有这个人。” 老人无精打采地走过来,嘴巴里嘟嘟囔囔的。 “是吗?那也许是我弄错了。非常感谢。” 浅见笑眯眯地向老人道谢。 “别,我又没帮上你什么忙……” “你可别这么说。对了,你的腰好像有点不太好,是不是年轻时从事柔道留下的后遗症?” “哎?你可什么都知道呀。” 老人显然很吃惊,眼睛瞪得溜圆。 “你当警察的时候,柔道水平可是响当当的。” “怎么?你看起来很了解我嘛。” 老人既惊讶又奇怪,继续追问着。 “虽然我不了解你的过去,但一看就知道你以前是个警察。到了你这样的年纪,还能有如此强健的体魄,说明你年轻时的柔道水平非同寻常,恐怕在全国竞技会上都是高手。” “你可真厉害。你说得没错。我在警视厅工作时,曾指导过神永君。你听说过神永这个名字吗?” “当然知道。他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将荷兰选手打得溃不成军。” “你可真厉害。你该明白了吧?” 老管理员翻来覆去说着“你真厉害”,满脸通红,开心地笑着。 但浅见却为他感到悲哀。这个警察当年可谓辉煌无比,而如今却沦落为公寓管理员,还要为一帮不知身份的人保守秘密。难道他现在的人生就是这样?难道当今的社会就是这样的吗? 浅见的车子还停在原处,上面没有贴交警的通知单。那个管理员曾保证即便被逮住也能帮他说情。其实不仅如此,从他的语气里能感觉出他自信在这里停车是不会被抓的。 浅见觉得很不舒服。莫非那些住在303房间的房客能够享受不受警察约束的治外法权吗?而柳井的旭光医院也是这样。浅见能想象出这帮拥有“特权”的家伙紧紧地勾结在一起,随心所欲地干着坏事。 而岩国警署的搜查总部也在浅见他们在袋井市调查之际,心急火燎地招回依田警官等,这一点也很不正常。浅见觉得这背后有股势力在起作用。可以认为这是拥有特权组织的某个团体所造成的。他们拉拢住警方,企图平息、掩盖掉小山田诚吾、鹤井明、冈村三枝子被害的真相。 浅见不禁勃然大怒。 (哥哥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他突然想到了阳一郎。 4 浅见刚回到家,须美子就冲他说道:“少爷,今天有你的电话。” “一个是叫依田的中年男人打来的,我将他的电话号码记下来了。还有一个是岩国市叫冈村的年轻女子打来的。两个人都让你回来后给他们回电。” 雪江和和子都在客厅里坐着,须美子有意将“年轻女子”四个字说得很响,她们看着浅见,表情复杂。 浅见将电话切换到自己房间。现在无论是哪里,几乎没有几家还在用这种老式的电话机。公司曾几次劝他们改用子母机或无绳电话,但被雪江坚定地回绝了。 雪江说用这种电话机能知道孙儿打电话的情况,对教育有益,而实际上肯定不是为了孙辈,而是为了监视终日无所事事的小儿子浅见。 浅见先打给了依田。“哎呀,太好了,太好了。”依田显得很兴奋。 “我现在在平生町的哥哥家,我老哥有时因为工作关系能进出旭光医院,对那里挺了解的。正如你所说的,关于那个医院有许多传闻。我想还是让我哥直接说给你听比较好,就为这,我才给你打了电话。“说完,依田将电话交给了他哥哥,他哥哥的地方口音好像比依田还重,但在电话里还是尽量用普通话说着。 “除了我之外,当地还有几家与旭光医院有生意往来的公司和店铺以及在那里工作的人,院方严禁个人和单位胡说八道,但是传闻还是一点点地扩散开来。事实上以宫藤为首的政界、财界的长老级人物都在那里疗养,而像冢山干事长那样的现役大人物也常会光临,这家医院相当了得。据说他们中的许多人会打着看望病人之名来这个医院召开政治会议或与建筑行业的头头脑脑商谈事宜。你只要看到那些高官显宦就可以想象得出。但是还有一些事情让人无法理解。” 说到这,依田哥哥停顿了一下,喘了一口气。他并不是刻意摆谱子以增强效果,因此浅见聚精会神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旭光医院收治的病人也并不完全是老人或大人物。据说有个四十刚出头的女人也在医院里,她可不是什么有钱人的太太。她好像住在隔离病房,被人监视着。” “有人监视?” 浅见马上就联想到了三桥静江。 “你说这个女人是四十岁出头?她是不是姓三桥?三桥静江。” “如果是三桥女士,我是认识的。她是宫藤先生的贴身护士,我说的不是她,那个女人更年轻些。” “是吗?但如果她被人拘禁的话,那不是违法行为吗?” “这个我不大懂,应该是违法行为吧。” “当地警方没有发现这个情况吗?” “就算他们知道也不敢管的。” “看起来,三桥静江可能也被他们拘禁着。” “好像她倒没有。听说她还常常到柳井市的大街上去购物什么的。” “哎?是真的吗?” 浅见又开始空想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在柳井大街的商店或百货公司里闲逛的女性的身影。如果确有其事,那么自己就有与她接触的机会了。 浅见答谢完依田的哥哥后,又让依田接电话,“我尽可能在最近赶到柳井,到时又要麻烦你关照了。”他劲头十足。 “是吗?如果那样,你就直接到我哥这里来,千万别客气。他或许能帮些忙。” “非常感谢。” 挂上电话,浅见又打给了冈村里香。 “哎呀,浅见君,不得了。” 一听见是浅见的声音,里香连寒暄都忘掉了,大声地叫喊起来。 “今天,她来了。那个女人。那个在东京外神田碰到的女人,叫竹内的……” “哎?是真的吗?到你家来了吗?” “她说在帝国宾馆问到了我家的地址,这次是来参观锦带桥的,顺便来看看我。” “这都是一派胡言。太危险了,是她一个人来的吗?” “对,是一个人,还给我带来了荣太楼的羊羹。” “那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她也没怎么样……只是盯着我家看来看去,我估摸是想查找物品的藏放之处,感觉很不好。” “是啊,她肯定是到你家来搜查的。这样看来,罪犯还没拿到那个东西……” “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你调查清楚了吗?” “目前我还不太清楚,但肯定有个东西藏在某个地方。今天敌人已经直接跑到你家去了,看来他们有点急不可耐了。” “敌人?难道这个女人和杀害妈妈的罪犯是一伙的?” “很有这种可能性。今天我到外神田的那个公寓去了一趟。” 浅见将今天的经过向里香说了一遍。303房间的那帮家伙身份不明,而大楼管理员好像也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听到这些,里香似乎更加害怕了。 “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肯定有个巨大的组织在操纵着一切。说不定是毒品贩卖组织或者是某个跨国辛迪加……” “哈哈哈,你是不是电视里的外国电影看得太多了。” 浅见虽然表面上开着玩笑,但内心却肯定了里香的想法。而且这个组织还不是一般的毒品集团,而是与政界和财界都有联系的大型组织。 当浅见正准备挂电话,里香急急忙忙地说道:“我还想到了一件事。你不是说东西有可能会藏在画框的边缘吗?我们家也没几幅画,但在宾馆的每个房间里都有装饰画,而母亲生前是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画框的。” “对呀……” 浅见愕然了。如果是宾馆房间里的装饰画,那么不要说里香的母亲了,就连住在那里的客人都可以接触到,比如那个被害的鹤井明——。 “这件事你没有给别人说吧?” “当然没有,你是第一个。” “有这种可能。尤其是那个在红叶谷公园被害的鹤井明曾住过的房间尤其值得注意。” “那我去确认一下。” “这个……太危险了。也许你的动向正被人暗中监视着。不如你去警视厅吧……不,这也不妥……” 浅见现在已经不敢相信所有的警察了,就连那个自己知根知底的依出警官最后不是也不敢违抗上级的命令吗? “浅见君,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一趟?” 里香讲话的语气像是在恳求。 “我尽早赶过去,在我到达之前,你别让敌人有所察觉。” “他们能想到这一点吗?” “不知道。也许他们不会轻易地想到。” 话虽这样说,但浅见仍然希望里香不要轻举妄动。 “总之,最近这段时间你什么也别做。估计后天或再晚一天,我就能赶到你那里。” 那天晚上,阳一郎依旧回来得很晚,浅见一直等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从客厅直接跑到走廊上逮住了哥哥。 “哥,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什么事?都这么晚了。” 阳一郎看看钟,快十二点了。 “哥,你每天都回来得很晚,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很棘手。” 阳一郎若无其事地说着,冲着书房扬扬下颚,意思是让浅见先去,自己随后就到。 浅见等了约五分钟,阳一郎来了,随手带上房门,问道:“什么事?” “在岩国市发生了连续杀人案,你难道不知道?” “哎?不,我知道。” “什么?你知道?” 浅见感到意外。他没想到像警视厅刑事局长这样的人物也会知道、处理发生在地方的案件。 “这个案件连哥你都接到汇报了,看来是个重大案子了。” “也不是……” 阳一郎笑了笑。 “岩国警署通过山口县警方向我汇报,说有个和浅见刑事局长住在一起的人介入了红叶谷杀人案的调查工作,问我和你有没有关系。” “果然如此。” “看来你到处都很活跃。山口县警方的部长和我是同期,他称赞你很优秀。” “那是讽刺。” “我不知道是不是讽刺,但他们说你的意见对他们破案很有启示,想给你写封感谢信。” “感谢信就算了吧。” “这可不行。”阳一郎严肃地说,“不管你有多么优秀,作为老百姓都不应该对警方的调查多嘴多舌。不管你的意见是否正确都一样。因此人家之所以给你写感谢信,是为了和你这样的人划清界限,这才是本意。” “你是出于一个职业警察的矜持才这么说的吗?” “这是一方面,以前不就让民间人士要服从法律吗?” “如果按照你说的这些大道理而不利用老百姓所提供的知识和情报,警方在办案时只会处处受制于人。” “喂,这是你冲着刑事局长说的话吗?” “对不起。关于这次岩国发生的杀人案,当地警方先是认为与毒品有关,当另一起杀人案发生后,他们又简单地认为这是盗窃、寻仇之类的事情。像这样……” “明白了!” 阳一郎很少这么生气的。 “所以他们要给你写封感谢信。”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听好了,别把警方都当傻子了。” “这只能说哥哥你的想法太简单了。至少在这起案件中,警方只看到了表面现象,所以他们的搜查是很难涉及到事情的本质的。前年在十九号台风中,有个男人死在了宫岛,当时警方将其作为意外死亡处理,如果不是我指出这个事件与本案有所关联的话,那个人就会死得不明不白。” “这个我也听说了。” “哥哥,难道你就不能正确评价一下我的工作吗?” “我会评价的。我为你不是个警察而感到遗憾。” “你在取笑我。你明明知道像我这样吊儿郎当的人是不适合做警察的。” “哈哈哈,的确如此。因此,我感到遗憾。你一定要记住自己现在不是个警官,否则,我就头疼了。” “这种封闭体制就是我最讨厌当警察的原因。” 浅见愤愤地说着,他估计哥哥会勃然大怒的,但阳一郎只是微微笑了笑:“你可别这么说。事实上正是这种让你讨厌的体制在维持着日本的社会秩序。这个我们就不说了。总之无论是岩国警署也罢,山口县警方也罢,他们正按照步骤调查,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不,正因为你什么都不清楚才会这么讲。警察根本就不明白这个案子的真相。” “警方是明白的。” “不明白。你是替警方辩解才这样说的,而实际上这个案子的背景很复杂。” “这也在警方的掌握之中。” “你们根本就想不到有多复杂。” “警方很清楚。我敢向你保证。” 刑事局长看着记者弟弟,眼神锐利,让人感到警察的威严。 (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浅见才反应过来。哥哥——更准确的说,警方或许已经大致掌握了有关本案背景的情况。当地和山口县警方暂且不论,在警视厅的上层可能已经察觉出在本案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所以哥哥才敢充满自信地对自己保证。肯定是这样。但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不……浅见心中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大。 “如果你们知道,为什么还磨磨蹭蹭的?” “我们并没有消极怠工。” “不对。例如我和搜查总部的警官们一起去静冈县袋井市去调查情况,中途来了指令,中断了调查工作,半途而废……” “那都是因为你。” “哎?都因为我?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让老百姓参加调查工作,反而坏事。” “你又来了……哥,你连这个情况都知道吗?” 浅见觉得奇怪,看着哥哥。 “正因为我知道了这件事,才让他们终止调查的。” “这么说那都是哥哥你下的命令了……我真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要让我跟你说几遍!如果老百姓在那里瞎转,我们警方是很头疼的。比如说你探访外神田的公寓也是这样。” “哎,这你也知道?” “警察什么都知道。” 一瞬间,阳一郎那凛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孩童般得意的表情。 “你随心所欲地乱折腾,给我们增添了许多麻烦。” 浅见很生气。不知为何,哥哥这种顽固不化的态度总让他联想到303房间那个一门之隔的男人。 “如果你们都明白的话,为什么还要胆战心惊?为什么还要瞻前顾后呢?” “作为警察可不能像你这样愣头青,不管不顾的。” “你们是不是担心政治影响?说得露骨些,不就是考虑到政治家们的影响吗?” “你!……” 阳一郎皱皱眉头,有点担心,看看弟弟,像是窥探他的内心活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然你讲的也有道理。” “果然如此。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屈服于特权阶级的样子。” “像你这样不用负责任的老百姓说什么都可以。” “你错了。我不仅要说,还要去做。” “你要做什么?” “揭露真相,讨伐邪恶。” “我不允许你这样胡来。”阳一郎面无表情地说着,“从今往后,你不能再参与本案的调查。这是命令!” “你是作为刑事局长下达这个命令,还是作为兄长下达这个命令?” “两者兼有。” “理由呢?” “作为警察,我有保护市民安全的义务;作为大哥,我不能看着你去冒风险而无动于衷。” “非常感谢,但我不会停手的。” “不行,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你不能再插手本案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别指望我再说明什么了。行吗?光彦。” 阳一郎瞪着浅见,让他害怕,这是他从未看过的一种眼神。随后阳一郎用手指着门的方向,示意浅见可以出去了。当浅见就要跨出门口的时候,阳一郎又说了声“拜托”。回头一看,哥哥的眼神已不再可怕,隐约有一丝恳请之意。 雪江与和子站在客厅门口,看着浅见走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雪江问道。 “你们好像吵架了。” “没有吵架,是我挨批了。” 浅见苦笑着。 “他问我这个记者,准备干到什么时候。但这项工作是我的天职,不会轻易就听哥哥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还行。但光彦啊,你哥也是为你将来考虑才这么说的,你还是好好地听他的。你也总不能呆在家里,该认真想想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雪江教育了浅见一顿后,就回自己房间了。 “到底怎么回事?” 和子仍然不太放心。 “那件事,你跟他说了吗?” “没有”浅见失望地摇摇头。 “他根本没给我机会说。我总觉得已经丧失告诉他的最佳时机了……哥哥也太顽固了。” “这倒也是……” 嫂子神情复杂地点点头。 第08章 物证 1 如果将那张照片和怪信给哥哥看的话,阳一郎会怎么说呢——浅见在心里揣测着。要说服顽固的哥哥,这也许是最佳的方法。但从当时的气氛来看,浅见觉得这会使事情变得更糟。至少哥哥会为和子瞒着自己与浅见商量而生气的。 和子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丈夫附一郎考虑的,但换个角度说就是让浅见去冒风险了,这也是事实。目前事态的发展就是这样,他们是无法反驳的。 浅见家一向“家庭和睦”,如果为了这个而有所隔阂的话,在家吃闲饭的浅见就更加坐立不安了。 浅见已经暗自决定:既然哥哥这么冥顽不化,那自己就一个人干。在阳一郎面前,浅见老是吃闭门羹,哥哥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意见,只是勒令自己停止调查,这让浅见心里非常不快。还说警察什么都知道,好!我就要打掉你们的傲气——浅见在心里发着狠。 尽管如此,浅见还是为阳一郎知道自己去外神田公寓一事而感到吃惊。估计他们不会跟踪自己,也许警察就在那个大楼的某个地方,或者是毗邻的大楼内暗中埋伏,监视着情况。 如果这样,他们当然也知道冈村里香曾去过那个公寓,肯定也知道那个叫竹内美津子的可疑女子去了岩国市。 当浅见发现警方在所有事情上都先行一步的时候,他心中产生了旺盛的斗志。这不是冲着一般警察的,而是想挑战哥哥。 不管警方掌握了多少情况,但至少有一点浅见比他们知道的多,那就是有关三桥静江的情况。另外警方还不知道有个老人寄了封怪信,里面还夹带着照片。说不定警方还没意识到整个事件的根源在益田市。 反过来说浅见本人不知道的就是哥哥率领的警察所追击的事件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 岩国警署的那帮人依旧还认为发生在岩国市的两起杀人案以及两年前宫岛的“意外死亡事件”都与毒品有关联。而以哥哥为首的警视厅内部人员所要查寻的则是另一个层面上的问题。如果仅仅是毒品案、杀人案,警视厅的高层领导就不会暗自指挥其内部人员进行调查工作了。 他们究竟在查寻什么呢? 也许他们的工作与那封信有一定的关系。也许敌人感到了威胁,才不得不采取那样露骨的牵制策略。 如果那封信是为了牵制警方的调查工作的话,那他们现在一定会感到奇怪——警方调查的进度一点都没有迟缓。 说不定敌人会铤而走险. “会铤而走险吗……” 浅见嘟囔着,脑袋里设想出各种场面。面前浮现出冈村里香的身影,当然还有那未曾谋面的三桥静江。他真想早点飞到柳井和岩国,但急归急,由于上次外出了十天左右,身边还有许多工作需要整理。 那天晚上,浅见一直工作到黎明。第二天早晨,他刚起床就接到了依田哥哥打来的电话。 “昨天晚上,我碰见了平生町的一些人,他们在旭光医院当伙夫和清洁工,听说了一些事情。” 依田哥哥讲起话来仍旧慢条斯理的。 “昨天我不是告诉你在该医院的隔离病房有个女人吗?她好像是从东京来的。听医生说她的精神有点问题,言行看起来也是怪怪的,但平时她讲话还蛮有条理的,也没有那么怪异。” “什么?这么说平生町的工作人员能和医院的患者接触、交谈吗?” “也就是打打招呼而已。乘监视的人没注意的时候,会问问她的身世,如你从哪来的,身体怎样之类的话。” “那个女人……” 浅见满怀希望地说着。 “那个女人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出身地没有?如果她是东京人,我有办法查清楚。” “这也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她叫长谷川纯子,除了知道是东京人外,住处还不清楚,好像曾在赤坂一个叫‘殿村’的料理店当过服务员。” “殿村?……” 浅见觉得自己不久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名字。由于“殿村”是政治家和财界人士经常光临的高级料理店,可能会在杂志和报纸上看到过。但浅见总感到自己是在别的地方看到这个名字的,但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来。 “在料理店中,‘殿村’是最高级的,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 “是啊,连我这样的乡下人也从新闻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因此长谷川纯子也为自己在那里工作过而感到得意,才会脱口说出来。” “明白了。我马上就去‘殿村’,查一查这个长谷川纯子到底是什么人。”说完,浅见又加上了一句,“依田君,关于这个案子,你最好不要陷得太深。” “哎?为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旭光医院和政治家及财界都有联系,我总感到会有危险。” “哈哈哈,没关系。那毕竟还是个医院,应该救死扶伤,而不是杀人。” 依田哥哥爽朗地笑着,挂断了电话,但浅见还是挺害怕的,他觉得自己太神经质了。 中午之前,浅见去了《旅行与历史》杂志社,将稿件和照片交给了藤田总编,顺便向他预支些稿费。这个杂志社一般都是月底结算或者是隔两个月结算,所以有时如果不预支的话,浅见就没有经费外出工作了。 “只能给你一半。” 藤田像是卖人情似地说着,撕下预支票据,让手下的工作人员送到财务室。 “藤田总编,咱们杂志社和‘殿村’料理店有联系吗?” 浅见试探着问问。《旅行与历史》杂志社在新桥一带有分社,离赤坂很近。 “啊,你说‘殿村’料理店呀,我们杂志社可经常去那里,我都去过三、四趟了。” 藤田显得很了不起地挺挺胸。 “第一次是社长带我去的,后来为了采访议员又去了几次。那个店的格调很高。你恐怕没去过吧?” “那你能介绍我去吗?” “介绍?怎么,浅见君你也想在那里采访什么人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去看看高级料理店到底是怎么个样子。” “原来是这样。让我介绍也可以,但在‘殿村’料理店可不能赊账的……” 藤田打开抽屉,从里面抓出一大把发票。 “还在,还在,我还没拿去报销。哎呀,就算现在拿到财务室,半个月后才能……” 藤田从其中抽出一张,放在桌子中间,用手一拍。借着风势,那张发票飞了起来,上面刻着个印鉴,像是用草书写的“殿村”。 一瞬间,浅见“啊!”地喊出声来。 “对了,我在那里看见过。” “看见过?看见过什么?” 藤田总编担心地看看浅见,好像在想这小子怎么了。他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因为浅见当时的样子很不寻常。 “我过会回来。” 说完,随便行了个礼,就站了起来。藤田好像在后边喊:“你不要预支款啦?”但浅见毫不理会,一下子冲下了楼梯。 浅见亢奋地感到连心脏都要进裂了,当然这不光是奔跑的原因。这种亢奋从他在停车场发动车子开始,一直到他赶到中野的小山田商店为止,持续了四十多分钟。 下了车子,他调整下呼吸走进了店堂。当时正是发送货物的时间,三个店员都出去了,在柜台一样的办公室里,小山田的妻子正一个人整理着账本。她戴着老花镜,躬着腰,看上去很疲劳,看到浅见后,好像一下子恢复了元气一样,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又来打搅你了。” 浅见有点不太好意思,迅速进人了正题。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你们这个店是不是和‘殿村’料理店有生意往来?” “有呀。以前‘殿村’可是我们的大客户。自从我丈夫死后,与他们的交往就少多了。” “那是为什么了?” “那家店是我丈夫开发出来的客户,从订货到送货、收钱都是他一个人负责的。他死了以后,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对方也觉得很不方便。” “‘殿村’可是家有名的高级料理店,你们能成为他们的供货商,可费了不少劲吧?”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丈夫才会非常重视。如果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不幸,他就会早一点物色后继者了。” “为什么没有培养后继者了?” “我不是很清楚,他生前曾说那个客户很挑剔,尽量还是自己去处理。但或许还有别的理由吧。”小山田的妻子嗤嗤地笑着,继续说下去,“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丈夫曾说过‘殿村’料理店里有个很漂亮的女服务员对他很热情,因此我估计他是动了色心。” “是吗……但别人不都说小山田先生是个很专一的人吗?” “真弄不懂这些男人啊……哎呀!对不起,你与他们不一样。其实我丈夫一直被人家说成是个认真、不受诱惑的人,我与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一直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后来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他有什么外遇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了外遇。据说丈夫的朋友曾经在箱根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而他对我却说是去招待客人打高尔夫,很晚才回家。我严加追问,他承认自己是与‘殿村’的服务员出去了,但一口咬定那只是一般应酬。” 小山田妻子说话的口吻让人感觉她根本就不相信丈夫的口供,她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那个女服务员叫什么名字,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我知道。她总是在发票上签字的。她叫长谷川。但她现在已经不在‘殿村’工作了。我丈夫死后,我曾去过那里,当时还问到了她,别人告诉我她已经辞职了。” “辞职……是因为生病,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原因我也问了。好像这里面有什么内情,那个老板娘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说:‘难道你不知道吗?’当时,我只能装糊涂,但估计是因为我丈夫的原因才被辞退的。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可怜了。” “是吗……” 浅见也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但脑子里已经想到了旭光医院。长谷川纯子到底怎样被弄到旭光医院里的?他对此充满了兴趣。 2 那天,一贯讨厌飞机的浅见还是坐飞机去广岛的。虽说坐新干线也就晚三个小时,但浅见心急火燎,连三个小时都等不了。 这一次,浅见总算明白飞机才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每天的航班数多达几千次,而每年发生的事故却微乎其微。而且那些事故多是因为不顾恶劣天气而强行起降造成的。如果切实遵行安全第一的原则,那么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毕竟飞机不会像其它交通工具那样相撞、脱轨的。 这个连孩子都明白的结论,浅见却从懂事之日起,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领悟过来。 看着身下的卷积云,驰骋在天际间,这秋日的空中之旅真让人身心愉悦。俯瞰着濑户内海复杂的海岸线和群岛,猜测着底下的方位——那是濑户大桥,这是尾道。不知不觉,飞机已经降落在广岛机场。 下了飞机,出了空港大门,意外地起了一阵骚动。在浅见两、三步远的前面走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一个年轻男子从后面挤了过去。看起来像是个记者。 那个年轻人挤到老头的左边,压着喉咙问道:“您是江木先生吗?”,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浅见,他以为浅见是老头的随从。 那个老头默默地摇摇头,将脸掉向一边,不看那个年轻人。 从斜侧面望过去,浅见对这张脸模模糊糊有点印象。记得自己曾在照片上看见过,名字好像是叫江木。这个人看上去很破落,还带着眼镜,套着假发,猛地一看是看不出来,但如果除掉这些伪装就能辨认出他是大承包商“s建设公司”的副会长,是掌握实权的一号人物。 但“江木”根本就不理会那个年轻人的发问,低下头急匆匆地往前走,想躲开他的无理纠缠。而那个年轻人依旧跟在他后面,“是江木先生吗?你这是去哪里?”周围好像是些老年旅行团的成员,所以对“江木”的认识程度还不如浅见,对那两人的举止根本就不关心。 浅见被那个年轻人和“江木”吊起了胃口,也不禁加快了脚步。“江木”的行装很简单,只有一个手提包,用薄而旧的大衣领遮住下颚一带,猫着腰。看上去像是要避人耳目,这副打扮让浅见怎么都无法相信他就是著名的大承包公司的一号人物。 当他们快走到大厅的时候,一个男人从浅见的旁边穿过,一把抓住了那个年轻男子的胳膊。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长相凶狠。 那个年轻男子被拽了个趔趄,他很生气地看着那个凶狠的男人,或许是被对方的眼神威慑住了,或许是胳膊被拉疼了,他一句话都没说,站在那里。 浅见也打算停下来,但被人流推着,从两人的身边走过去了。但脚步还是放慢了,眼看着“江木”就走远了。浅见不知道是该追“江木”呢,还是停下来盯住那个年轻男子。走了几步后,他回头一看,发现那个凶狠的男人正冲年轻人说着什么。从表情上看像是在威胁对方。 而年轻人还是有点恋恋不舍地望着“江木”离去的方向。他的视线与浅见的视线交错在一起。浅见觉得那个目光像是在命令自己追上“江木”。 浅见掉转身,朝“江木”追去。混杂在人流中,正准备穿过大厅的时候,肩膀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凶狠的男人。而那个年轻人则在他们后面的不远处,伸着个脖子瞧着。 “不要追!”凶狠的男人简短地命令着。他的脸形挺像巨人棒球队的松井选手,但年纪比他大十岁左右。 “怎么回事?” 浅见装糊涂。 “少来这套!” 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着。按在肩膀上的手松开了,他显得精明强干,不管浅见有何举动都能应对自若,不仅如此,他还凶狠无比。 浅见决定不再追了,只是眼睛还盯着“江木”。“江木”已经走出大厅,在窗户对面走着,很快进入视线的死角,看不到了。他可能坐出租车走了,或是有车来接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那个凶狠的男人换了副表情,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急急忙忙地走了。浅见想是追他呢,还是去追“江木”?这时,那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全给搞砸了。” 他爽朗地说着,地道的东京话,从一开始就把浅见当作了同行,显得比较随便。 “到底是什么人?” 浅见问道。 “你问谁?是我,还是刚才那个可怕的大哥?” “两者。” 浅见苦笑着,到了这个时候再说自己不认识“江木”就为时已晚了。 “我是每朝新闻的黑须。刚才那家伙我从来没看过,估计是江木的贴身保镖……你呢?” “我叫浅见,是自由撰稿人。” 两个人站在大厅中央,交换了名片。黑须的名片上印着“每朝新闻政治部记者”的字样。 “浅见君,你也是跟着江木来到这里的吧?” “不是的。纯属偶然。如果黑须君不喊他的话,我根本就没看出来。江木好像化了妆。” “是啊,我刚开始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我端详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像,最后眼看他就要从我眼皮底下溜走了,便索性喊了一声……” “怎么回事?” 浅见继续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 “他那副打扮,究竟是怎么了……” “哎呀?浅见君,你真的不知道吗?” 黑须很吃惊,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浅见尴尬地笑笑,看着黑须。 “真让我吃惊……但浅见君,你不是自由撰稿人吗?……” “我虽然是个自由记者,但我不报道新闻事件。主要是写旅游指南,历史名胜等等。” “但你刚才不也追江木吗?” “那是你的眼神命令我那么去做的。” “怎么?当时你明白我的意思?真敏感,这些素质正是新闻记者所必须具备的……哈哈哈,我真笨,你是故意骗我的。” “没有,我可没骗你。” “行了,行了。我也不担心你窃取新闻。怎么样?到附近去喝杯咖啡吧。” 浅见接受了邀请。 “江木正信现在快不行了。” 向女侍者点了咖啡后,黑须冲浅见说起来。 “现在各家报纸都还没发布消息,但东京地方检察院好像正要着手行动。最近k建设公司的副会长不是被逮起来了吗?不久h组的会长和社长等大承包商们肯定也会一个接一个地被逮起来。接下来s建设公司的江木等人也很危险。这半个多月,江木的行踪完全消失了。人们纷纷猜测,有的说是躲到医院或宾馆里了,有的说他正秘密接受地方检察院的调查。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在飞机上碰见他,我能不兴奋吗?” 黑须好像又在体味当时的兴奋,咬着嘴唇,望着天花板。 “但江木从广岛下飞机,会去什么地方呢……” “黑须君你准备去哪里?” “我去柳井市。冢山泰三会在柳井市出席本派别议员的激励大会。” “哎?……” 浅见刚想说“他怎么又来了”,话到嘴边又改口了,“我明天也准备去柳井。” “那你今天呢?” “今天我去岩国。去参观那里的锦带桥,明天到柳井去采访。” “果然是旅游指南的自由撰稿人。行啊,你就好好享受风景吧。我还是去给政治家们吹喇叭抬轿子吧。……等一下,江木该不会与冢山在那里会合吧……应该不会。” “为什么不会了呢” “因为目前在政界和财界,江木处在最危险的状态,就像是个弹药库。关于承包商行贿问题,当前的靶子是地方自治体的首脑,但搜查当局的最终目标是政界的核心人物。有传闻说警方的特别行动小组已经掌握了重要证据。人们都认为江木这些人手中都有相关的资料。政治家们在这个时候是不会接近一个随时都可能掀起轩然大波的家伙的。” “但江木肯定有迫在眉睫的事情要找那些政治家,比如请他们阻碍地方检察院和警察的调查工作什么的。” “有道理,可以这么认为。政治家们什么都不做,只知道敲竹杠,那些承包商把他们喂得肚皮滚圆,但一到关键时刻,他们就会嘴巴一抹,翻脸不认人。对,肯定是这样。现在我总算明白江木为什么要改头换面了……浅见君你装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相当敏锐。” “什么敏锐啊?我只是突然想到的。” “即便这样,你还是切中要害了。好!我到了柳井就盯住冢山泰三的周围。一旦江木出现,就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新闻题材。” 黑须来劲了。 浅见与黑须在出租车站分手了,黑须将手伸出车窗,摇动着喊道:“我们下次再见,非常感谢。”浅见却为自己欺骗了他而感到抱歉,目送车子开走了。 浅见在机场租了辆车。由于他已经习惯自己驾车,总嫌公交车和列车太慢。但是这辆车的档次不如浅见的私家车高。 浅见钻进车子之前,向四周望了一下,他还在担心那个可怕的男人。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今后和本案还会有什么牵连吗?说不定还会尾随跟踪自己——浅见在心里琢磨着。 虽然广岛机场没有东京的羽田和成田机场那样的拥挤,但哪儿也看不见他,就像消失了一样。也许是跟着江木走了,也可能正躲在大楼的某个角落窥视着自己的举动。只要他不跟踪自己就可以稍稍宽心,但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那帮家伙可能还会再次出现在面前。浅见现在切身地感到哥哥所担心的危险就潜伏在自己的周围。 从山阳公路走,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到岩国市,刚开始开得很快。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自己必须在岩国观光宾馆结账、清扫房间和客人人住的间隙赶到那里。 浅见与冈村里香在红叶谷公园的商店前会合。浅见刚从车上下来,里香就从店里跑了出来。满脸绽放着可人的笑容。浅见只是微微一笑,给她打开了车门,“我们走吧。” “谢谢。” 坐上车子,里香也收起了笑容,两手放在膝盖上,将身体稍微偏向浅见深深地鞠个躬:走了一段,浅见刹住车子,确认后面没有尾随的汽车后才朝宾馆开去。 “那次我们打完电话后,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 “目前还没有。” “那就好。” 两人不再说话了。他们没有时间来庆祝久别重逢,一想到马上将要进行的工作,两人都感到紧张而兴奋。 到达宾馆时正是中午时分,大堂里显得很冷清。到两点钟之前是不会有客人的,而工作人员也去休息了。大堂里只有两个女服务员留守。当她们看见里香带着浅见走进大堂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他们还记得浅见曾在这里住过,朝他鞠个躬,但心里或许正揣摩着两人的关系。 “这位客人是为他们团队来打前站的,说想看看这里的房间。” 接着,里香又甜甜地说道:“你们现在是休息时间,要不我带他看看。” “哎?那就拜托你了。” 大堂的女服务员乘机就将工作托付给了里香。三枝子生前常会带她来这里,那些服务员对她没有产生任何的疑心。 浅见冲着将钥匙递过来的服务员问道:“上次在红叶谷公园被害的那位客人住几号房间?”那个女孩顿时面露怯色,反射性地回答道:“是608号房间。” 浅见和里香就直奔608号房间。不但是浅见,里香也认为“秘密”肯定隐藏在那个房间里。 608号房间和上次浅见住过的房间一样,都是面朝锦带桥,可以欣赏到外面的湖光山色。但两人对窗外的美景不屑一顾,直奔房间里面那挂在墙上的画框。这是一幅铜版画,一条小路穿过盛开的花丛,也弄不清楚那究竟是梅花,还是樱花。 浅见毫不犹豫地将画像从墙上取下来。为了不留下指纹,也为了不抹掉原有的指纹,他用手绢包住接触处。在榻榻米上放平,卸下木制的后盖,里面有个薄薄的硬皮纸包。他们像祈祷一般撕开外面的封皮。 “有东西!” 声音都发颤了。 里面不规则地散放着十二张信笺和信封。放的人很小心,之所以散开来放是为了使后盖和绘画之间不会显得凹凸不平。 信笺上的宇是用钢笔书写的,字体和颜色各不相同,笔迹也不一样。但是书写的格式完全一致,都是竖着写的。信笺的开头写着“书面字据“四个字,内容全都一样。 “本公司出于维护日本自由资本主义制度这一共同的理念和目的,将对贵部的存在和活动进行全面而积极的支持。为了推进这个目的的实现,今后当我们获得政府定单或参与到政府负责的公共事业的时候,不论预算金额多少,都会立即将其申的2%作为政治捐款使用。特此保证!”在正文的后面还注上了日期。各个信笺上所写的日期都是“平成三年九月十七日”,所不同的是最后署名的公司和人名。署名的后面没有盖章,而是摁了个拇指印。 这些字据都是寄到“保守自由联盟总部部长宫藤一郎”那里的。 宫岛被19号台风袭击的前十天就是平成三年九月十七日。意识到这一点,浅见紧张起来,觉得呼吸都很困难。“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里香天真地问着,浅见回过神来,小心谨慎地将这些信笺扎好,塞到包里,慢慢地站起身。 3 电梯降到一楼,朝大厅刚跨出一步,浅见看到大堂前面站着两个人,不禁“啊!”地叫出声,赶忙躲到了角落里。与此同时,里香也“啊!”地叫了声,拽着浅见,缩着腰,躲了起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相互对望了下。由于距离太近,彼此的呼吸都吹到了对方的脸上,一点都不罗曼蒂克。他们身体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相互用眼神交流着,“怎么回事?” “那个大堂前面,长相凶恶的男子是个危险人物。” “哎?我可是害怕那个女的……就是那个人,她就是我在外神田公寓碰见,还来过我家的竹内美津子。” “是吗?就是她呀?” 浅见正准备探出身再仔细确认一下,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两个人慌慌张张地往后退,躲到更里面的柱子后头。 “他们去了六楼。”这是大堂服务员的声音,看来他们要坐电梯上去了。 “好了,我们自己上去,谢谢。”传来男人的声音。 “是那家伙!”浅见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声音和东京那个公寓里303房间的男人声音完全一样。光听声音,会以为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就是那个在机场袭击自己的凶恶家伙。 等电梯升上去之后,浅见和里香追上了大堂女服务员。 “啊,你们的朋友来了……” 当女服务员回头看到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看着六楼那个方位。 “我们和他们才不是朋友,那两个家伙说什么?” “他们说是你们的朋友,问你们有没有来过这里……” 说完,她问道:“里香小姐,你不认识吗?”里香狠命地摇着头说:“是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我们马上就回去了,如果他们再下来问,你就说我们还在宾馆里。” 浅见说完,迅速将钥匙还给她,急忙朝门口走去。那两个家伙还在六楼找着,应该能争取到时间逃跑。但当他们回到停车场,发现那里站着个男人,顿时心又吊到嗓子眼了,现在可不能掉以轻心。 那个男人看上去蛮老实的,但一看到浅见他们时,就立即钻到旁边的黑色轿车里,拿起手机或对讲机之类的东西。他肯定正在与楼上的两个人联系。 “赶快!” 浅见催着里香,等她一钻进来就发动了车子。透过后视镜,可以看到那个男人手机拿在耳边,伸着脑袋望着浅见他们。 浅见驾着车子沿着锦川河朝北行驶。这辆车子的功率不是很大,但易于操作。浅见拼命踩着油门,希望离那帮家伙越远越好。 “我们去哪?” 里香不安地问着。 “先去柳井。” “柳井……为什么不去报案。” “警察靠不住……迟早我们都会去报案,现在先赶到柳井。” 说实话,浅见害怕被警察“逮到”。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警视厅刑事局长的弟弟竟然害怕警察。 浅见的脑子里又想到了刚才看过的那个书面字据。 为了维护日本自由资本主义这一共同的理念和目的 警察也是拥有与此相同的理念和目的,作为政府的一个机关而发挥效能的。像浅见他们这样的人恐怕警方也不会喜欢的。 “妈妈……”里香痛苦地说着。 “难道妈妈想利用刚才那个字据去要挟签名的人,从而获得巨额资金吗?” “是的,虽然我很不情愿回答你这个问题,但现在我们只能这样认为了。当然在她之前,鹤井明是想这样干的。因此他才会来岩国,但中间出了点差错,也可能对方从一开始就想杀人灭口……还可能是鹤井明自己预感到大难即将临头,所以他才会把这些字据托付给你妈。” “但我觉得妈妈是不会明白这些字据的分量的。一开始她托我去东京办事的时候,我感觉好像并非是要挟对方。” “一开始也许是这样。因为鹤井明并没有告诉她这些东西的真正内容,可能会骗她这是些礼品之类的。但是当鹤井明被害后,你妈打开看到了这些字据,她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价值,至少这些东西抵得上条人命。” “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觉得妈妈不是那种为了钱财而不顾一切的人,何况还会危及生命了?” “她真像你所说的这样吗?” 浅见痛苦地歪着脸,想到了那张老照片。洁白的水兵服很眩目,那两个天真的少女——。 “只要是人,无论是谁,都希望自己的人生灿烂光彩。可能我的话有点失礼,越是贫困的人越会憧憬自己能有个美丽的人生,哪怕是一瞬间。我想你妈肯定是为了你才会那么做的。” “是啊……”里香叹了口气,嘟哝着。 “可能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妈妈自始至终所说都是为我开办自己的芭蕾舞学校。” “是吗……是啊。” 浅见在心里想这也许就是那可怜的母亲所憧憬的“光辉人生”。里香可能也想到了这点。很长时间,两个人沉默不语,各自在心中回味着这凝重的感想。 山阳公路上的汽车流量并不是很多,车子的速度还可以放得再快些,但浅见害怕因为超速而被警察扣下来,所以他总是将车速控制得比限速快一点。他既害怕敌人从后面追上来,也害怕被交警扣押住。 浅见一直焦虑不安,怕敌人赶上自己,但最终那帮家伙并没有出现。也许他们出发时耽误了时间,也可能追的方向有偏差,或许他们也担心被交警扣住,总之浅见他们安然无恙地到达了柳井市。 浅见找到个公用电话亭,给警视厅刑事局长办公室打电话。这个号码被称之为“热线”,只有极少数的内部人员才知道。电话接通了,对方拿起电话,还没等浅见开口就说道:“局长不在。” “我是局长的弟弟,我叫浅见光彦,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他。” “你是他弟弟……我无法确认你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弟弟。” “你讲的我懂,那你赶快让我和他联系上,我有重要的事情。” “你这么说,我可不太好办。” “如果你为难,就跟他说我有紧急事情要和他联系。比如我妈死了……” “我可不能这样说……这样吧,我先打电话到你家,确认一下你妈妈是否有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我的意思是现在的事情就和那个一样紧急。” “到底是什么事?”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要直接和他通话。” “我会转告他的。” “这也不行,就像你不相信我一样,我也不能信任你呀。” “那我就没办法了。这样吧,我一旦和局长联系上,就让他给家里打个电话。” “但我目前不在家里。” “那是当然,我让他给你家里打个电话。” “不是这么回事……” 浅见都懒得解释自己是和哥哥住在一起的。 “好了,好了,你就让他给自己家里打个电话吧。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和他联系上?” “两个小时左右。” “什么……好,我明白了。” 浅见啪地将电话扣上,里香在旁边吓了一跳看着他,浅见只能挤出一丝笑容,又拿起了电话。 这个电话打到了峰泽家里,是他夫人接的。“我丈夫在观光指南办公室。”浅见顿时想到了那个位于柳井津中部,原来是个银行的建筑物。按照他夫人告诉的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正是峰泽本人。“哎呀,是你来啦。”听上去很开心。 当浅见来到观光指南办公室的时候,峰泽看见他还带着个女子,不禁大吃一惊。也许是心理作用,浅见感到女接待员也不满地看着自己。虽然他很无所谓,但还是大声地介绍道:“这位是冈村里香小姐,就是在岩国被害的冈村三枝子的女儿。”他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峰泽好像也想起来了,他不解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话要说起来就长了。” “是吗……不管有多长,我都是你的忠实听众,怎么样,我们出去谈。” 走出观光指南办公室,他们来到附近的咖啡店,刚落座,峰泽就问道:“浅见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包括这个女孩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浅见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得告诉峰泽一些情况。 “现在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刚才在广岛机场发生了一件怪事,我从中受到了启发。” 于是浅见就将广岛机场中遇到江木的事情娓娓道来,而峰泽就像年轻人一样,两眼放光,将脸伸到前面,不断催着浅见往下讲,“然后呢,然后呢”。 如果要真正说明事情的真相就必须得提到刚才发现的“书面字据”,但不愧是浅见,他对此只字不提。那件事说不定和警察还有牵连。一想到这,他眼前就浮现出哥哥的面容。 其实,即使不提到那个“书面字据”,就凭自己的推测也能很好地说明事情的真相。事实上当浅见从黑须记者那里听到有关江木的一些事情后,就已经对过去从未注意到的“真相”认识得相当清楚了。简单地说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背后肯定与大规模的承包商行贿案有关。而且还不是一件、两件事,也不是一个、两个企业,而是政界和产业界的大人物勾结在-起,共同构筑起一个大规模、系统化的淘金组织。这也可以说是保守党多年来一党执政所带来的弊端。 每当相关业主获得一笔公共事业的订单,他们就会拿出其中的2%作为不明开支,通过个人和团体送到保守党的小金库里。那笔资金有时会作为政治资金使用,而绝大多数情况下,会根据各个政治家的实力而在内部进行再分配,被个人掠夺走。 每年由政府或地方公共团体主所主宰的公共事业费多达十兆日元。如果他们形成一个体系,能将其中2%的资金自动地流入保守党以及相关政治家的口袋的话,那么保守党至少不用担心经费问题了。有了这么雄厚的政治资本作基础,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靠金钱拉拢选民。从而进一步能形成“政治、官员、财界、民众”四结合的政治体制了。 “为了建立这样一个筹集资金的体系,他们在旭光医院进行秘密协商,说不定我们讲话的时候,他们就在那里谋划着了。”浅见说道。 “如果这些政界、财界的长老级人物在东京碰面的话,人们就会产生许多猜测,认为他们又有不良企图,但如果在旭光医院,他们就可以明目张胆住在一起进行谈判了。而且一旦有事,各界的头头脑脑也会打着看望病人的名义赶过来。” “原来是这样……” 峰泽好像不胜惊叹,不住地摇着头。 “也许情况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但是根据最近的新闻报道,地方自治团体的领导以及各大承包商一个接一个地被逮起来,这样看来,他们的阴谋不正在破灭吗?” “的确如此。这与东西冷战的结束,国际形势发生变化不能说没有关系。现在保卫自由资本主义经济这块招牌已经不灵了,保守党一党专政的意义已经没有了。现在政界、财界紧密联系在一起,只能形成行贿、受贿的温床。事实上,就拿那个山梨县的资深政治家来说,他就像个裸体的国王,一旦剥去他的外壳,不过是个浑身充满铜臭味的丑陋老头。现在包括普通市民在内的各界都强烈要求揭露黑幕,这将直接导致保守党一党专制制度的崩溃。因此为了阻止社会潮流的发展,他们正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我觉得他们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了,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将会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你说他们会杀人?” “也许……” 浅见皱着眉头,看着身旁的里香。 “哎?这么说,她的妈妈也是被他们杀害的喽?” 峰泽老人吃惊地问着。 “非常有这种可能。我得到情报,现在,一个曾在东京‘殿村’料理店工作过,叫做长谷川的女人被那帮家伙关押在旭光医院的隔离病房里。由于是医院里,所以一旦我们不小心,她就会被他们陷害,然后说她是病死的。” “是吗?如果你的这个情报是真实的话,警察会放任不管吗?” “很可惜啊。”浅见摇摇头。 “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说明这个情报是准确的。说不定警察会认为我是个散布谣言的不法之徒。” 里香看了他一眼,浅见明白她的意思。(那个书面字据不就是证据吗?) “我们正逐步获得能够揭穿他们黑幕的证据。” 浅见为了封住里香的嘴巴,赶忙又补上一句。 “证据?怎么样?”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总之是有用的东西。” “是吗?……” 峰泽有点不满地噘起嘴。他可能觉得被这些年轻人当作外人而感到孤独。浅见觉得很对不起他,但是一旦说出来,就可能让这个好老头面临危险。 “浅见君,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峰泽换了个话题。 “当务之急是设法与旭光医院的两个女人——长谷川和三桥取得联系,询问出事情的真相。我已经预感到事态已经相当紧急了,这位冈村小姐身边已经出现了盯梢的家伙,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我觉得如果我们不设法与她们接触,恐怕还会有人成为牺牲品。” “如果这样,干吗不早点报警了?” “报警是没用的……我们怎么跟警察说呢?如果那两个女人被杀害了,即便报警也无济于事了。警察都是在事情发生后才会采取行动的。”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但是旭光医院可不太好混进去。” “据我的线人讲,那个叫长谷川的被囚禁在隔离病房,估计是无法接近的,但那个三桥静江有时会外出购物的。” “是吗?你调查得可够详细的。但就算这个情报是准确的,你也不知道她外出的准确时间呀?” “我想他们也不会放任不管,让她随意外出的,估计外出的日子都是固定的。比如说礼拜六、礼拜天以及节假日是不会让她外出的,商店的休息日她也不会外出的,可能会捡下午这个空挡出来也未尝可知。总之,只要我们进行分析排除,肯定可以摸到规律的。” “原来是这样。听你这么分析,我觉得这也不是难事了,但如果让我这个外行人自己在那呆想的话,恐怕压根就摸不着头绪。” “哈哈哈,其实我也是外行嘛。” 浅见笑了起来。 “那就这样,我马上去旭光医院进行监视,等着三桥出来。” “监视?你准备在哪里监视呀?” “旭光医院的旁边有个杉浦园艺场。他们安排我躲到那里的储藏室里。” “杉浦园艺场……我在哪听说过,那里好像还有我的朋友。如果我去讲的话,说不定能将二楼的房间借给你。” “是吗?如果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应该可以。怎么样,我们赶快去吧?” 峰泽站了起来,突然想到了里香。 “对了,这位小姐怎么办?要不然先住在我家吧。” “哎?”浅见和里香都感到意外,相互看了一下。 “我和老太婆两个人住,没关系的。” 虽然峰泽这么热情,但里香还是摇着头。 “不用费心了……我没事的。我还是回岩国去,不必担心。” “别开玩笑了,那可不行,太危险了。”浅见语调很坚决,“他们不是已经去过你家两次了吗?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去过宾馆了,你要是回去的话就太危险了。他们肯定察觉到了。” “察觉到什么呀?” 峰泽觉得纳闷。 “也没什么,我们不过去冈村小姐妈妈曾经工作过的宾馆打了声招呼。” 浅见忙不迭地补充说明。 “没有时间细说了。总之我们掌握了那帮家伙不良企图的证据,而他们也察觉到了。因此那帮人决不会放过我们,而三桥和长谷川也面临着生命危险。” “原来是这样。那么冈村小姐,你就不要回家了。在事情解决之前,你就住在我家,一年、两年都可以。” “那可用不着……” 里香笑了起来,但很快就热泪盈眶了。 “我监视的时候会需要个帮手。即便只在白天监视,有时我也会犯困,更何况我还要上厕所了。” 浅见笑嘻嘻地说着。 4 峰泽老人没有记错,杉浦园艺场的负责人是他的朋友。峰泽让浅见和里香在院子里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交涉了。很快他们就谈完了,峰泽带着一个圆脸,晒得黑黑的男人出来了。男人自报家门:“我叫杉浦,一直受到峰泽老先生的关照……”这时,峰泽老人在一旁插话了,“我不是跟你讲这些事不要提吗?”那个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再讲话了。 虽然峰泽老人说记得不清楚了,但杉浦却根本就没有忘记他,感恩戴德一般。 虽然杉浦园艺场说起来在旭光医院的旁边,但由于医院面积很大,杉浦家的房屋建在离马路稍远的丘陵地带上的花卉园中。各个建筑之间的距离有两百多米。但是从二楼望出去,视野很好,能够清楚看到医院到大门之间的这段距离。 “这个屋子原来是作为客房使用的,请你们随便。”他为三个人端来了茶水。 由于他这个园艺场与医院近在咫尺,而且还常进去栽种植物,所以杉浦也知道三桥静江。听完浅见关于三桥外出的推测后,他也颔首表示同意。 “你这么一讲,我想起来了,她外出的时间相对是固定的。大概也就在这个时候吧。” 杉浦看看手表,而浅见则走到窗边。果然在医院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 “杉浦君,是那个人吗?” 听到浅见的问话,杉浦欠起身,朝窗户对面望去。 “对,就是她!” 当那个女人从屋檐处走出来的时候,杉浦嚷了起来。 “你瞧,她后面还跟着个男人。他们总是两个人一起出来。一般的护士都不会走前门,而是从后面的员工专用通道外出的,所以肯定是三桥静江。” 女人朝大门不远处的停车场走去。在她后面十米远的地方,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无聊地跟着。 “那个是驾驶员吗?” 浅见问道。 “不是,那个女人都是自己开车的。那个男人可能是帮她提东西的,或者是个保镖。” (不是保镖,是负责监视她的。)浅见在心里琢磨着。 “冈村小姐,那个女的是三桥静江吗?” “哎呀,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而且远远地看不清脸,大概是吧。” 里香站在浅见的旁边,没有自信地说着。 “不管怎样,我们跟上去盯着。” “我也要跟着去吗?” “那当然,现在能够认出她的只有你一个人。” 浅见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想到马上就要和那张照片里的少女——三桥静江碰面了,他感到兴奋。 他们将峰泽老人和杉浦留在二楼,急忙朝楼下庭院的轿车跑去。峰泽老人自然明白,而杉浦却弄不懂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没有时间和他说清楚。 当他们的车子就快要开到花卉园的门口时,一辆黑色的奔驰从前面闪过去。浅见看到里面有个女人坐在驾驶的位置上,旁边是个男人,这肯定是从医院开出来的。 奔驰车后面紧跟着另外一辆轿车,浅见发动车子跟在他们后面。马路上空荡荡的,但前面两辆车开得都不快,自己这辆车随时都能赶上去。浅见保持与他们的距离,慢悠悠地开着。反正只有这么一条道,不怕跟掉了。 但是跟在奔驰后面的那辆车有点怪,与前面的奔驰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似乎回避跟得太近。浅见就是这样做的,所以他心里怀疑前面那辆车是不是也在跟踪奔驰。 但是,在进入柳井市区的一个岔路口,前面的那辆车子左拐了。(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浅见不禁苦笑起来,觉得自己现在有点草木皆兵了。 奔驰车果然是开到了百货公司。这里离市民大厅很近,和东京的商店相比,规模不是很大。乘他们将车停在露天停车场的空挡,浅见把车靠在道路旁,让里香先下车。 “你先跟着他们,注意别让发现。我去停车,马上就过来。” 里香也心神领会,远远地绕过奔驰车,朝百货公司走去。 三桥静江和那个“保镖”男子依旧是保持着十米远的距离,一前一后进了百货公司。里香离他们远远的,跟着进去了。在进入大门口之前,回过身,朝浅见这里挥挥手。 浅见也赶忙将车开进停车场,如果不早点过去,真不知道里香身边会发生什么事。 当浅见走进百货公司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那三个人了。由于今天不是休息日,百货公司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可以看清周围的情况。这家百货公司是从地下一层到地上七层,也搞不清楚他们去了第几层,看来只能一层一层地找了。浅见先乘电梯上了二楼,急急忙忙地看了一圈,就又上到三楼,接下来是四楼。最后在六楼的电梯前看到了里香。 “在美容室。” 里香靠过来嘟囔了一句,漫不经心地拉着浅见的袖口做了个暗号,然后又走开了。 “原来在美容室……” 浅见松了一口气,假装浏览周围的商品,跟在里香后面。这一层卖钟表和贵重金属等,在其中的一角好像有个美容室。 走到墙壁边的一根大柱子后面,里香停下来,回过头,越过浅见的肩膀朝对面望过去。“刚才那个男人就站在那里。” 浅见没注意到,那个男人就在扶梯正面的柱子附近,无聊地看着柜台里的商品,晃荡着。 “被他看见了吗?” “没有,好像没事。” 里香蛮有自信地说着,浅见不由得“啊”了一声,看着她。当妈妈遭遇不幸后,里香的精神状态曾恍惚过,但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子一下子就成熟起来,成为自己得力的帮手。 “现在该怎么办?” “是啊……” 浅见被里香这么一问,赶忙考虑起下一步的行动。 “你的头发能不能再剪得短一点?” “哎?……是呀,好像是有点长了。自从妈妈出了事,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美容室了……啊!原来是要那样啊。” 里香看着那个男人所在的方位。 “能把这张照片交给她吗?” 浅见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老照片,递给了里香。 “这个人是谁呀?” “这个少女就是三桥静江。” “哎?就是那个女人……” 里香很震惊,拿着照片死命地看着。 “如果三桥静江看了这张照片有所反应,就说明她想起来了,那时你就告诉她这张照片中的另一个少女的弟弟来了。” 听完浅见的话,里香就更感到吃惊了。但也许让人吃惊的事出现得太多了,她已经习惯,没有任何反应。 “明白了,我去试试,但这以后该怎么做?” “这以后……等她出来再说吧。” 里香点了下头,像个普通的客人…样,若无其事地走进了美容室。 5 当里香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客人。美发师都是女的,有三个人。年长的一个像是店长,正在为客人服务,另外两个人闲得无聊,在旁边观摩。 看见里香进来,三个人一起说道:“欢迎光临。”而那个女客人也抬起头看看她。 “哎呀!”里香故意大叫了一声,凑到那个女人旁边。 “请问,你是东尾女士吗?” “哎?……” 这个女人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掉过脸去,但也许里香还是个年轻女子,她还是答腔了。 “你是谁呀?” “果然是你呀,东尾女士。我是冈村,在益田的时候,我妈妈曾受到你的关照,我是冈村三枝子的女儿里香。” “冈村君的女儿……对,我想起来了,哎呀,真是认不出来了……” 三桥静江的表情很复杂,一会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会是不知所措的慌乱。里香很敏锐地发现静江放在椅架的右手上戴着个大大的珍珠戒指。 “你母亲还好吗?” “妈妈已经死了。” “哎?死了……什么时候?” (原来这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里香不知为何,竟然松了一口气。 “稍微打扰你一下,行吗?” 里香冲着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店长说道。那个店长皱起了眉头,但当静江跟着说“可以吗”,她赶忙满脸堆笑地退下去了,“好的,好的,请便,请便。” “有这么一件事。”里香掏出了照片。 “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哎呀!你怎么会有……” 静江非常惊讶,喉咙像是被堵住了,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现在没时间和你细说。你肯定还记得照片里的这位少女吧?” “那当然。” “这个少女的弟弟已经来了。他让我将这张照片交给你。” “弟弟……叫什么名字?” “浅见。” “浅见……就是那个刑事局长的弟弟?” 她悄悄地问道。 “是的。” 里香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静江的脸上浮现出很明显的戒备神情。“现在,我暂时还不能和他见面。” “是不是因为外面的那个男人?” “怎么?……你们连这个都知道?” “那也是在这里……” “你和那个浅见先生是什么关系?” “他在帮我调查妈妈的案子。” “案子?……难道……” 里香凑到静江的耳边。 “我妈被人杀死了。” “……” 静江的喉咙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里香。 “浅见君不光在调查妈妈的案子,还在调查鹤井、小山田这些人的案子。” 当里香说出这些人名时,静江一下子就呆在那里,身体僵硬,震惊无比,里香都怀疑她是不是就那样僵直地死掉了。看得出她脸色煞白。 “这些人……这些人……都死掉了?” 静江好不容易才将话讲完。里香默默地点点头。静江在那里嘟哝着:“为什么?为什么?……”看得出她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在那里白费力气地想悟出个所以然来。 “发生什么事了?”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好像浅见君比较清楚。” 说实话,里香也无法告诉静江更多的事情了。静江无神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里香觉得过了很长时间,实际上最多也就几十秒而已。 过了一会,静江慢慢地将脸扭过来,冲着里香,无力地微笑着:“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不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呢……” 她的微笑让人感到悲凄。在这个微笑的背后,静江肯定对什么感到失望了,肯定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里香难过地想着。 静江继续说道:“麻烦你转告浅见先生。我剪完头会到柳井津的‘三轮山’料理店吃饭,请他在七点钟的时候,在厨房门口等我。” “明白了。” 里香对着静江的侧面鞠了个躬,走出去了。美容室的三个店员看着她,欲言又止。 那个男人在不远处的贵重金属柜台,当里香推开门的时候,朝这里望着。他肯定在想,这个女人怎么才进去就又出来了。里香面背着他说:“我过一会再来。”讲完后,连里香本人都感到吃惊,自己什么时候具备了如此演技? 绕了一大圈柜台,她来到了后面的楼梯入门处。 本该在这里等待的浅见却不见了。这可真是出乎意料。里香不知如何是好,赶快看了下周围的柜台。这一层的面积并不是很大。如果自己动作幅度太大会引起那个男人疑心的。她又回到楼梯入口处,跑上跑下地看了看,依旧没有发现浅见的身影。 里香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浅见可能也没说在楼梯入口处等。说不定他已经去了停车场。想到这里,里香赶紧乘电梯到了一楼,朝停车场赶去。 停车场里并没有他们的车子。在这里共停放着三十多台车子,但他们来时的轿车却不见了。里香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猫一样,心里感到害怕。 她又回到六楼,问楼梯附近的柜台服务员:“刚才那里有个男人吗?” “他刚才是站在那里的。” “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好像他的朋友来了,然后他们就一起下了楼。” “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一男一女。” 两个人。里香顿时想到了那两个出现在岩国观光宾馆的男女。如果浅见是被那两个人绑架走的话,就让人替他捏把汗了。里香偷偷看看美容室附近的状况,只见那个男人还在看着贵重金属柜台的橱窗。难道他和那两个人不是一路货吗? (我该怎么办?)里香下到楼梯拐弯处,停下来,思索着。 必须要将这件事通知谁一下。里香想到了警察,但与此同时心中又产生了抵触情绪。浅见好像也在回避警方,在岩国都没有报警,更何况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柳井呢——。 里香走到公用电话旁,决定先给峰泽老人打个电话。但是她连峰泽老人的家在什么地方以及电话号码都不知道。查了半天才弄到了“杉浦园艺场”的号码,试着打过去一问,幸好峰泽老人还在那里。 “怎么了?” “浅见被两个可疑的家伙挟持走了。” “那最好赶快通知警方。”峰泽老人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 “是啊,但浅见君好像挺讨厌警察的。” “这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躲避警察呢?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清楚,但我们决不能置之不管呀。浅见君不是说他掌握了什么证据吗?” “是的,那可是个非常重要的证据。” “非常重要的证据?……到底是什么证据呢?”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但那份东西能证明政治家和财界之间有行贿受贿关系。” “是吗……那现在这份东西在什么地方呢?” “在浅见君身上,所以我才会很担心。那两个家伙的目的肯定在于那份东西。因为他们为了那份东西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 “是吗?这可是个严重的事情……警察知道那份东西吗?” “不知道,警方好像还没注意到。” “但是浅见君的哥哥不是警视厅的大官吗?他为什么不通知警方呢?” “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也许他认为警方是靠不住的。” “他连自己人都信不过,这可有点奇怪。对了,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三桥静江说七点钟与我们碰面,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先去。” “碰面?难道在旭光医院吗?” “不是,她让我们在‘三轮山’料理店的厨房门口等。到时候,也许从三桥女士的嘴里能探听到一些情况。” “是这样啊……如果这样,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你又不认识‘三轮山’料理店,我马上去你那边。” “真的?那太感谢了。” 里香松了一口气,和峰泽老人约定在百货公司门口见面。 天色已经快暗下来了,浅见还是没有出现。快到六点的时候,里香躲在暗处看着三桥静江和那个“保镖”男人从百货公司里出来了。 里香再度上到六楼看了一下,还是一无所获,等她出来的时候,峰泽老人已经到了。 “离七点还有段时间,我们去随便吃点东西。” 峰泽带她来到附近的快餐店,要了个汉堡套餐。 不论是里香,还是峰泽老人都挂念着浅见,所以吃饭的时候,他们几乎一言未发。 七点差十五分的时候,两人走出了快餐店。从这里到柳井津,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但峰泽老人走得很快,里香都跟不上他。 七点还差几分的时候,他们赶到了“三轮山”的厨房门口。周围黑乎乎的,对于不熟悉地形的里香而言,根本弄不清楚哪是哪。这里离大马路隔了两条巷子,一片静寂,没有什么店铺,连行人都很稀少。“三轮山”的门灯以及两旁的路灯昏暗地照在地面上。 “三轮山”的后门被拉开了,三桥静江探出头来。她警惕地观察着两边的动静。里香赶忙走到路灯底下。静江看到她后,向外走了一步。 就在那时,在里香后面数步远的地方,峰泽老人走了出来。 静江一下子就愣住了。奇怪地看着里香背后的身影,吃了一惊,赶忙跑回店里。 情急之下,里香喊了起来:“等一下”。她觉得静江这一跑就再也找不到了。 三桥静江停下了脚步,等里香快靠近的时候,掉过脸,气愤地吐出三个字:“你骗我。”说完,她啪地将后门拉上了。 “你误解了,浅见君他……” 里香压着喉咙喊着,但好像里面的静江根本就没听见。 “真糟糕。” 峰泽老人在里香的背后无所适从地嘟囔着。里香也觉得事情弄砸了。本来应该是浅见来的,现在却来了个素不相识的老头,静江肯定很不开心。但这些话里香又不能对峰泽老人说。 这一老一少沮丧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失望地走开了。里香的耳边一直回荡着静江的那句话——你骗我,那个语调难以形容。 “浅见君到底怎么了?” “是啊,他究竟怎么了?” 正因为浅见没有出现,三桥静江的这件事才会弄砸的。想到这里,里香既担心浅见的生命安全,又为自己擅做主张而感到懊恼。 “现在怎么办?” 峰泽和里香并肩走着,看了她一眼。里香“啊”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回答。 “要不然去我家吧。我已经和老太婆打过招呼了。说不定浅见君会打电话到我家的。” 看来除此之外也别无良策了。里香点头同意了,紧接着又说道:“回去之前,我们再去一下百货公司。” “百货公司已经关门了。” “这个我知道,我想再看看停车场里有没有我们的车子。” 这次是里香拖着峰泽老人,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第09章 落日复升 1 当那两个男女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浅见一时不知如何应付。那个女人就是里香提到过,叫竹内美津子的,虽然她是个女人,但决非等闲之辈,不可小觑;而那个男人既强悍凶猛,身手看起来也很敏捷。浅见觉得如果有必要,他们会马上掏出手枪的。 “你是浅见先生吧?” 那个男人假装亲热地笑着,靠到自己的身边,压着喉咙,嘟哝了一句。他的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浅见很害怕。而那个女人早巳切断了他的退路。 “你们是……”浅见故作糊涂。 “这个……”那个男人朝女人望了一下,看看她的意思。好像那个女人的地位比他高。竹内美津子冷冷地摇摇头。 “这个无可奉告。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她显得很客气,这让浅见反而感到恐怖。 “有什么事?” “我还是无可奉告。我们所接到的命令就是把你带走,除此之外的事情我就没法回答你了,请你理解我们的苦衷。” “但是,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 “你讲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们也是乘这个机会才能和你单独见面。如果你的同伴在场反而有点不方便。” “听你口气,你们好像一直跟着我们的喽?” “你这么说也可以。但在岩国市的时候你还是把我们给甩掉了。” 男人笑嘻嘻的,他也许是想显得亲热些吧,但他一笑起来,让人觉得很丑陋。 其实浅见早就预感到这帮在岩国市就盯上自己的家伙迟早都会掌握自己的动向的,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真不愧是此道中的高手呀。 “你们是什么时候,怎样发现我们的?” 浅见索性问了起来。 “其实,我们也没有一直跟着你……” 那个男人刚说起来,竹内美津子就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少说废话,他赶紧闭口不言了,一把抓住浅见的胳膊。 “总之,请你跟我们走吧。” 那施加在胳膊上的力量让浅见无法拒绝。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被那个男人拖着,朝楼梯走去。这个时候,浅见才痛感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悲哀。 他们先下到五楼,在那里改乘电梯。女电梯工奇怪地看着他们,由于那两个人一左一右押着他,浅见根本无法向她暗示什么。 来到停车场,那辆在岩国观光宾馆曾看到的轿车和司机正等候着他们。竹内美津子伸出手,“把你的车钥匙给我。”看来浅见将被塞进他们的车里,而竹内美津子则一个人驾驶浅见租来的那辆车。事到如今,自己只能跟他们走,任其宰割了。 男人让浅见坐在后排,自己坐在旁边。 “去哪?”司机操着关西口音问道,他是个瘦瘦的男人。车子的牌照是“山口县”的,而且他和那一男一女也不是很亲热,看起来他们三个人不是同一个组织的。 “回刚才那个地方。”那个凶狠的男人生硬地说道。司机应答了一声,发动起车子。浅见回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后面跟着自己租来的那辆车。 浅见开始担心起里香来。 “真为难她了。” “你说什么?” “我的同伴现在肯定在到处找我。” “她不会的。只要她看到你的车子不在停车场就会以为你去了什么地方。” “也许她会报警的。” 浅见不情愿地说着,男人不为所动,笑了一下:“你们不是挺讨厌警察的吗?” (真是个王八蛋!)浅见在心里骂着,但他也不得不惊讶,这帮人对自己的动向了如指掌,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虽然有点担心,但他知道里香是会去找峰泽老人的,所以也就稍稍宽了点心。 当务之急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命运吧。这帮人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杀害自己的意思。他们表面上装得文质彬彬,但这反而很可怕。 “没关系的。”男人在一旁说道,浅见吃了一惊,莫非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吗?其实那个男人讲的是里香的事情。 “我们掌握着她的动向.” 废话少说——浅见在心里嘀咕着,但嘴上却说:“太谢谢你们的关照了。”现在他切身地感受到这帮家伙的触角如网线一般涉及到方方面面。 浅见觉得车子是沿着东南方向出了城区。对这一带的地形他不是很熟悉,但上次去上关町的时候,路过这里,有点印象。 但很快车子就从大道右拐进了山间小路,这前面是什么地方,浅见就弄不清楚了。很快周围就没有住家了,车子在一个被小树林围绕着的独门院落里停下了。紧接着,自己租来的那辆车也开进来了。 庭院里还有两辆车,屋内好像还有人。那些车都是国产货,好像不是大人物的座车。 这是栋房顶非常宽大的建筑。下了车,跟着那个男人走进了房间,里面完全是西式风格,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出来,他们没脱鞋子。一个长相更加凶恶的家伙在门口迎接他们,然后晃着肩朝里面走去,也许他们一切都安排好了,那一男一女和这个男人都没说一句话。 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门,走了进去。这间房子像个办公室,没有一点情调。正面有个窗户,但是拉着厚厚的窗帘,而走廊上的窗户也都被窗帘遮起来了。因此外面虽然还很亮,但房间里面已经打开灯了。 那个魁梧的男人走了出去,竹内美津子指着墙角的沙发说道:“请坐。”语气很冷淡,但浅见觉得这是她第一次讲话这么有女人味。 “你在这里等一会。” “一会是多长时间?” “一个半小时左右。” 她看了下钟。他们好像在等着某人的来到。 “我可等不了。” “请等着。” “这也是命令吗?” “是的。” 这帮家伙真不懂幽默。 “你们准备把我怎么样?” 浅见提出了实质性的问题。他的心情就像癌症患者逼着医生宣布自己的病情一样。 “就那样。” 竹内美津子淡淡地说道。但浅见就开始琢磨了——“就那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第一次觉得日语太嗳昧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们不准备把自己怎么样了,还是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命运不关心呢?至少她本人看起来并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 她歪着脖子,在对面墙角的木椅上坐下。而那个男人则叉着胳膊,站在那里。三个人三个姿势,组成了一幅有趣的画面。 无论浅见问她们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的。 过了一会,那个魁梧的男人用他那孔武有力的大手端来了咖啡。浅见口渴了,拿起来就喝,这个咖啡里面掺了砂糖和牛奶,味道怪怪的。那一男一女好像已经知道了,碰都没碰一下。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浅见那挤眉弄眼的样子。 浅见非常清楚,只要在这个房间里呆着,无论如何,事态都不会好转的,但他又预测不出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 他不知道这帮家伙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自己包里的“书面字据”,但估计十有八九是为了那个。但是如果他们想要夺走的话,早就下手了。既然他们没有这么做就说明敌人,或者说眼前的两个人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包里有“书面字据”。浅见明白这个字据关系到自己的生命。 “我想去厕所。” 浅见想他们肯定不同意,但还是说了。没想到他们竟爽快地同意了。男人带他来到厕所。站在门口的那个魁梧男子紧紧地盯着这边。 这个厕所是公用的。浅见在水流冲刷的瞬间,将那份东西塞到了水箱后面的缝隙里。 在回房间的时候,从其它的房间传来了电话铃声,有个男人闷声闷气地说着什么,听不清楚。而那个魁梧的男子还站在原处,由此推测在这个房子里,如果加上外面的司机的话,对方至少有五个人。 一个年轻男子跟在浅见后面跑进了房间,站在门口,冲着里面的竹内美津子喊道:“冈村里香……”刚说了个名字,就被竹内翻止住了。 “冈村里香怎么了?” 浅见质问那个男子。他为难地看着竹内美津子。竹内美津子恶狠狠地说道:“出去再说!”,那个年轻男子缩缩脖子,出去了。 “你们把她怎样了?”浅见在那里怒吼着。 “没怎么样。” 竹内美津子面无表情,根本不理会浅见。 “我们根本就没碰冈村里香。” “是吗……那冈村里香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要先去问问。” 竹内美津子朝那个男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好好看着浅见,走出了房间。其实现在就算没人看着,浅见也不会逃跑,他太想知道里香的情况了。 竹内美津子很快就回来了,“冈村里香与峰泽会面了。”浅见太吃惊了,这帮人连峰泽老人也知道,但如果里香真的和峰泽老人碰头的话,他也可以松口气了。 “就这个消息?”浅见平静地问道。 “目前是这样。” 竹内美津子连笑都不笑一下。 这时,那个男人的肚子里咕噜响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问道:“什么时候开饭呀?”竹内美津子苦笑了一下说:“再等一会。”浅见觉得讲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有点人情味。 从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这是大型排气管发出的轰鸣声。那两个人立即站了起来,端正了姿势。浅见感到紧张——对方的老板就要登场了。 走廊上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竹内美津子手握门把打开了房门。当浅见看见第一个走进来的人时,不禁“啊”了一声。 2 “大哥……” “是我。” 警视厅刑事局长歪歪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下子,浅见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哈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哈哈哈……”阳一郎也大笑起来。 当这两兄弟相对而笑的时候,周围的几个男子以及竹内美津子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脸颊附近的肌肉稍稍舒缓了些。看着部下认真的样子,阳—郎也很快严肃起来。 “你们休息、休息。” 阳一郎让跟在后面的五个部下下去休息,自己走进了房间。房间里除了浅见两兄弟外,只留下了竹内美津子和另一个男人。 刑事局长慰劳了他们一下,说道:“辛苦了,看来事情进展的挺顺利。” “但您让我们向您弟弟隐瞒真实身份,这可让我们费了点劲。” 竹内美津子一本正经报告着。 “其实你们没这个必要的……” 浅见一想到在百货公司被绑架的样子就觉得很生气。 “只要你们说是警察的话,我会老老实实跟着走的。” “那可不行。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我们决不能麻痹大意。” “你讲的他们是不是指原总理宫藤那帮人呀?” “怎么?你知道呀?现在还不能说人名,就是那么个组织。” “原来警方也在调查这件事啊。你们的地下指挥部就在那个外神田的公寓里,对吧?” “是的。我们必须承受很多政治上的外在压力,要想秘密调查就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不能因为对方有疑点,就靠简单的传闻和臆测去行使搜查的权力。如果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仅拿不到搜查令,而且一旦出差错,还会遭到那帮老政客的围攻,说我们是法西斯、警察国家等,让我们陷入被动。他们可以很轻易地开除检察官的。” 也许阳一郎平素就很愤怒,已经忍无可忍了。刑事局长接着往下说。 “即便有许多困难,我们的调查工作还是在稳步进行着,当时我们就快要拿到有力的证据了。有个人和我们联系,说他手上有情报资料,问我们肯不肯买,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向财务部门申请资金,但他们却很不愿意,说我们不能拿着国家预算里的资金去购买这种情报。而且这种情报很有可能是虚假的。另外也不清楚那个人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得情报的。正当我们争论不休的时候,那个男人又打来了电话,这是他的最后一次电话。说钱给不给都无所谓,他会向我们提供情报,并且为了正义,还会协助调查,其志可嘉呀。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改变主意的,但听他讲得很认真,我们判断他是可信的。于是我们就安排他拿着东西到外神田的公寓来,但就在他即将动身的时候被害了……” “是鹤井明吗?” 浅见刚说完,阳一郎就满意地看着他说:“的确是他。” “那个密告者正是鹤井明。鹤井明是个单枪匹马的黑社会分子,但他最多就是威胁一些企业,要他们将广告业务交给指定的单位而已,并不是个大坏人。据我们了解,这个鹤井明以一亿日元为条件,将这个情报卖给了某个报社的熟人。” 听到这里,浅见插嘴了:“你讲的报社是不是每朝新闻呀?” “哎?你怎么知道?” “今天,我在广岛机场看见每朝新闻的记者黑须紧盯着s建设公司的江木会长……”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我的手下故意放走江木,以便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在广岛机场受到两个男人的干扰。” “干扰他们工作的是我和黑须。” “这就不提了。既然每朝新闻的记者已经赶到这里了,我们不能再慢慢悠悠了……” 阳一郎想了一会,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讲。 “当时报社的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这个新闻情报太危险,就通知了我们。因此我的手下就开始和鹤井接触,将他带到了外神田公寓里的特别搜查办公室,但出乎意料的是鹤井明竟然和警方也讨价还价,说只要我们不给钱,他就不会交东西。鹤井明好像隐约也感觉出我们要调查什么,所以态度很强硬。此后,就因为刚才提到的原因,我们没能迅速采取措施,鹤井明消失了。但是他最后打电话来的时候说分文不要了。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为了正义而觉醒了,但还是决定让他把东西拿来。就在我们满怀希望等待的时候,鹤井在岩国被害的消息传来了。” 刑事局长皱着眉头,万念俱灰,仰面朝天。 “我的手下立即赶到岩国,查找那个物证的下落,但最终空手而归。当时估计那份物证在犯罪现场的红叶谷公园被罪犯夺走了。但是此后冈村三枝子又被害了,而且在她被害后不久,有情报说她家附近出现了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 “对呀,不久就弄清楚了,那个可疑的人就是你。” “但是除此之外,可能还有我们调查的那个组织的爪牙在那里活动。根据岩国市发来的报告,在那起案件中,有几个人的身份已经清楚了,都是参与毒品案件的罪犯,因此可以认为这个案件是与毒品交易有关,但如果是该组织的爪牙所为,那就很可怕了。从鹤井明和冈村三枝子被害的情况来看,他们是相当残忍和无情的。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也许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冈村三枝子的女儿,或是你这样的人。而且该组织和警察内部的一些人也有接触,我们的行动情报可能也会泄露出去。” “哎?是真的吗?” “这的确让人痛心,但很有这种可能。因为警方中有人故意将毒品藏在鹤井家里,企图掩盖真相,让我们误认为那是因毒品纠纷而产生的杀人案。” “哎?那真是警察内部的人吗?” “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刑事局长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下去。 “为了预先排除那些危险,就必须马上公开你的身份,让敌人和警察都知道这一点,让他们觉得是我亲自在那里调查一样。” “哈哈哈……原来那个时候,我被你当作绝佳的使用工具了。” 浅见不禁笑了起来。在岩国警署的时候,署长跑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恭维他,“这可是刑事局长的弟弟呀!”原来这一切都是哥哥精心安排的——浅见有点懊恼,但又不得不承认,在狭窄的日本国土上,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哥哥的控制之下。 “你的身份公开后,敌人就从岩国市销声匿迹了。但是问题并没有解决。那帮家伙杀掉鹤井和冈村三枝子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附近逡巡,这就说明那个物证他们还没有得手。于是我就派遣竹内小姐和小松君赶到了岩国,追查冈村三枝子女儿的行踪。虽然我们不清楚冈村三枝子的女儿来外神田的动机,但估计是鹤井将东西交给了冈村三枝子,然后由她女儿给我们带来。” “是这样的……”哥哥的推测切中要害,浅见对他很佩服。 “竹内小姐乘冈村里香不在的时候,对她家搜查了一番,结果没有找到我们想要的物证。正当我们很失望的时候,从岩国观光宾馆来了情报,说你和冈村里香去了那里,想看看鹤井曾住过的房间。竹内他们觉得奇怪,但估计能获取一些线索,就急急忙忙地赶过去了,结果还是让你们溜之大吉了。” “那个时候,我们也是拼命了。我们真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但我做梦也没想到在柳井的百货公司里会被你们逮住。” “哈哈哈,我本来想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实际上那是碰巧。竹内小姐她们从岩国市赶到这里,是来和我会合的。” “你们很早就在这里,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浅见插嘴问道。 “这里可以说是外神田调查室的前哨机关,是用来调查一个重大案件的据点。” “你所说的重大案件是不是建设行业和保守党联合贪污的事情?” “哎?这只不过是你的想象罢了。” “你就别瞒我了。我已经大致掌握了这些情况。而贪污的温床就是旭光医院,连这个我都知道。” “这样的话,我们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当竹内小姐她们赶到这里不久,负责监视旭光医院的自己人就告诉她们,说你在旭光医院旁边的那个……” “杉浦园艺场。” “对,杉浦园艺场。而且当一个可能是宫藤情妇的女人从旭光医院出来的时候,我们的人就跟上去了,而你的车子就跟在他们的后面。得知这些情况后,竹内小姐她们立刻就赶过去了。” “原来我前面的那辆车里坐的竟是你们的人呀。当时我就觉得纳闷了。” “现在,”阳一郎稍显严肃地说道,“我们讲一个重要的话题,那就是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重要物证的下落?” “知道。” “真的……” 三个“搜查官”一起看着他,浅见笑着说道:“在厕所里。” 小松“啊”了一声,赶紧冲出了房间,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 很快他就拿着东西回来了,阳一郎从小松手中拿过物证,仔细阅读起来,其间他的表情变了好几次。 “这份东西太重要了……” 刑事局长自言自语,将字据递给了竹内美津子。这两个部下读着这个字据,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来鹤井狮子大开口地要价也是正常的。即便给他一亿日元也不算多,对方也许会给他十倍于此的价钱。但如果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就不值得了。” 和平时一样,阳一郎开的玩笑一点都不逗乐。 “有了这个字据,我们就如虎添翼了,地方检察院也可以马上行动了。” 这时,那个魁梧的男子敲敲门,有点拘束地走了进来,他笔直地站着,汇报起来。 “刚刚获得消息,冈村里香坐在一辆奔驰车里,进了旭光医院。” “什么?”浅见站了起来。 “那是三桥静江开的奔驰车吗?” “不是,没有看到三桥静江。同车的两个男人都是那个组织的成员。” “组织?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她被绑架了吗?这太危险了,哥,赶快冲进去救人吧。求你了。” “别急。” 阳一郎冷冷地说着。 “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救一个女子。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被绑架了,警察有什么理由冲进去呢?” “随便编个借口不就行了吗?警察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吗?” “喂,喂!这是刑事局长弟弟应该说的话吗?” “对不起,我讲错了。” 浅见心里很烦躁,但还是道歉了。 “但你们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字据,那么强行搜查的理由不是很充分吗?” “那也不行。我们还没拿到搜查令。虽然这字据是个有力的证据,但我们还没有确认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这个字据是真的,马上进行安排的话,那最早也只能在明天早晨采取行动。” “那就太晚了……” 浅见叹了口气。要想说服这么酷的哥哥简直就是白费力气。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 浅见重新振作精神。 “就说警方接到旭光医院报案,说有人非法闯人,警察为了抓捕犯人才赶去的。” “说什么呢……” 阳一郎张开大口笑了起来。 “你净在那里胡说八道。” 但他很快就收敛了笑容,有点担心地看看弟弟,说道“你不要胡来。” 3 百货公司的停车场里鸦雀无声,在长明灯的映照下,画在柏油道路上的白线浮现出来。偌大的一个停车场里只零散地停放着三辆车,好像被人遗忘了,但就是没有浅见租来的那辆轿车。 “还是不在呀。” 里香叹了口气,嘟哝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有点不满和害怕。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峰泽老人好像和里香想的一样,不放心地说道。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那两个和浅见一起离去的男女是什么人,但浅见的的确确是消失了。从岩国到柳井,一直到他们上六楼采取行动为止,浅见好像都没预感到事情会这样。当里香进入美容室去完成任务的时候,还坚信浅见就在楼梯口等着自己了。 “浅见君,应该不会有危险吧?保险起见,我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 峰泽老人朝着公用电话亭,一路小跑。他像老人那样,步幅比较小,但让人感觉很有活力,也许这和他年轻时练空手道有关系。看着峰泽老人在夜色中远去的背影,里香觉得自己多少还有点依靠。 “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峰泽老人摇着头回来了。 “我还给杉浦园艺场打了电话,浅见君也没和那里联系。但他迟早会给那两个地方打电话的。” “浅见君会不会遭遇不测?” “不测?”峰泽老人闷闷不乐。 “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我们先别想。” “我们还是去问问警察吧,您看怎么样?” “是啊,我们去问问看……但怎么说呢?” “对呀,该怎么说呢,这好像也不行。算了。” 里香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想报警。 “你再去一趟‘三轮山’看看,怎么样?这次你一个人去。” 峰泽提出了建议。 “我在观光指南办公室的门口等你。” “但就算我去,三桥女士会搭理我吗?” “这可不知道,但如果你从正门进去,她总不至于不理不睬吧?” 如果这样去的话,三桥静江肯定会觉得为难的,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里香在心里琢磨着。 现在已经过了八点,马路两边的店铺都关门打烊了,行人也很稀少,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人们都睡觉了。 峰泽老人陪里香走了一段,在宝来桥他们分手了。柳井川上那黑乎乎的水面上摇摇晃晃地映照出周围人家的灯火,里香觉得心里更发毛了。 当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孤独和疲劳一起袭过来。今天这一天可真够折腾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仿佛十年的事情都凝聚在了今天。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越来越沉重了,一种无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在黑暗中,模模糊糊能看见“三轮山”门前的灯光。那个大门所在的马路离商业街很远,路灯也少。如果不是为了来见三桥静江,里香一个人才不愿到这里来呢。 在离“三轮山”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着奔驰车,突然车门打开了,里面出来个中年男子。 “你就是冈村里香小姐吧?我一直在等你。” 他客气地说着,鞠了个躬。在车内灯光的映衬下,里香隐约看到了他的侧面,给人感觉他是个英俊的绅士。 “你是谁?” “是三桥静江女士叫我来的。她说冈村小姐可能会来这里,让我带你去见她。” 说着,这个男人拉开了后门,“请。”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呢?——里香犹豫了一下,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里香坐进去后,男人也跟着进来了,冲着司机说道:“走吧!” “我们是去旭光医院吗?” 里香慌慌张张地问道。 “是啊,你还挺清楚的嘛。” 男人笑着。 “但我要和一个人打声招呼才能去。” “你要和谁打招呼呀?是不是刚才来过这里的那个老头呀?三桥女士说不想见那个人。” “但他不是坏人呀。况且我和他还有约定的……” 里香透过车窗向黑黢黢的外面望去,但她根本就弄不清哪是哪。“对不起,请停下车,好吗?”她一再鞠躬,但无论是司机,还是这个男人都默不作声,冷淡无比。 里香的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不安。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轻率,真不该听信这个素不相识男人的话,随随便便就上了车。 黑暗中,依稀有点印象的街头风景从眼前掠过。好像这辆车也的确是驶向旭光医院的。看来这帮人也的确是带自己去三桥静江那里的——里香自我安慰地想着。 车子经过杉浦园艺场,驶进了旭光医院的大门。但是没有开向正门,而是上了一个大陡坡,转到建筑物的左边。在车灯的照射下,可以看见白色的墙壁和茶色的屋檐。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宾馆或高级公寓的大门了。这是该建筑物除了正门和员工通道之外的另一个出入口。 “下车吧。” 男人打开车门先下去了,他和刚才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态度很粗暴。里香也下了车,站在铺满石子的路上,从海面上吹来的凉风掠过她的裙角。里香不由得抱着肩,缩起了身体。 男人默不作声地往前走,那意思就是说“跟我来”,里香也只能跟在他后头往里走。司机从半开的车门里探出身,看着他们进去了。 推开白色屋檐下的白色大门,男人将里香先推进了大厅。大厅周围的墙壁显得很明亮,以白色为主色调。柱子是近似于白色的米色,但仔细一看,墙壁上贴着带有粉色和淡蓝色细小花纹的墙纸。从屋顶上垂下个大吊灯,这里与正门那威严的感觉形成鲜明的对比,颇有点少女情怀的意味。 没有任何人通报,好像掐准时间一样,一个年轻男子从里面出来了。他好像是个医生或药剂师,因为他的身上飘散着淡淡的药品味道。 里香后面的男人说了声“请进”,那个年轻男子便将拖鞋对齐,放在地上。里香就像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按照他们的要求穿上了拖鞋。 年轻男子带着里香来到了走廊上,在第三个房间停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简短的应答声:“进来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年轻男子就像是抱着里香一样,将她引到房间里,然后将房门又带上了。 房间里面铺着柔软的地毯,空间相当大,如果变成日式房间的话,可以铺五十张榻榻米。在墙壁的一边有书架,这里好像是主人的书房,但整个屋子里飘荡着药品的气味,也可能是个研究室。 在房间的最里面,有个男人背朝着自己,面对着桌子。他好像在写着什么,让里香等了好长时间,才缓缓地转过脸来。 那个人大约六十岁左右。银白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从面颊到下颚圆鼓鼓的,气色很好。 “欢迎,你请随便。” 他摘下银框的眼镜,眼睛笑成一条缝,示意里香坐在前面的椅子上。 “请问,三桥静江女士在哪?” 里香还站在那里。她现在还弄不清对方的虚实,不敢掉以轻心。 “你马上就能见到她,请稍等一会。” 他的语气半是命令,等里香坐了下来,他也立起身,坐到里香斜对面的椅子上。 (啊里香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在电影里看到过精神分析治疗的镜头,当时的场面就和现在一模一样。想到这,她又一次打量起这个房间。在书架上放着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在里面的墙边上,有个长椅,躺上去一定很舒适。 “你是从事精神分析的医生吗?” “你挺在行的嘛。” 男人微笑着。他觉得这个女孩蛮伶俐的。 “我的本职是精神分析,现在是这家医院的理事长。心理学作为一种爱好还挺有趣的,但是很难赚到钱。” 他的长相和装束都很高雅,但是讲出来的话却俗不可耐。也许和外表相反,他的品格很低劣。里香避开这个男人的视线,看看左边靠里的一个架子以及那下面奇妙的盒子。 架子分三层。上面很局促地摆放着许多像是从玩具厂里搬出来的东西。既有房子的模型,还有树木、交通工具、动物、人以及怪兽的模型,无所不有。单是人的模型,就有孩子、老人、职员、士兵等。还有飞机、船只、大楼、农家、牧场的栅栏和花坛等,一应俱全,很难想得出还有什么没有的。 “你好像挺感兴趣的吗?” 理事长问道。 “你好像收集了很多模型吗?” “收集?……哈哈哈,这也算收集吧,但是我这些收藏并不是出于爱好,而是为了制作盆景使用的。” “这么说,你的爱好是制作盆景了?” “哎?哈哈哈,原来你这样认为……” 理事长又笑了起来。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种盆景心理疗法吗?” 里香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但还是摇摇头。 “是吗,你不知道?我还以为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子会很喜欢这种疗法呢……简单点说,我们通过一个人的绘画,可以判断他的性格和心理状态,这个盆景疗法的功效与此相同。最早是英国的一个女性想出来的,但现在好像非常适合日本人。本来日本人就喜欢盆景之类的东西,而且日本风景本身也可以说是个大盆景。” 一谈到专业话题,理事长就来劲了。 “通过这个就能了解人的心理和想法吗?” 里香也被勾起了兴趣。 “可以说能知道不少。我们知道孩子们一般比较老实,有什么说什么,如果让大人去制作这些盆景,他们也会返老还童,不经意地表现出自己的内心世界。当我向那些来此的政界、财界的老头们推出这个节目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有趣,纷纷制作盆景,从而能意外发现他们的另一面。比如,你看这个。” 理事长从抽屉里拿出个大文件夹,展开在里香的面前。 那是个放大的盆景照片。起伏平缓的沙地上,零星地点缀着几朵花,有两匹马,两个人站在那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建筑和树木。 “这个盆景的制作者是大建设公司的会长,来我们医院进行了检查,也没什么毛病,但他就是不想回东京去。有时在这里制作盆景消遣。他制作的盆景一直都这么单调。他已经完全沉浸在盆景的世界里,连每个沙粒都很注意。他几乎一生都在建造大楼,但内心憧憬的却是这样单调平凡的风景。其实无论是建造摩天大楼也好,铺设道路也好,在神的眼中就像是在制作盆景而已。” 理事长又介绍了几张照片,然后看看里香的反应,说道:“怎么样?你也试试。” 他站了起来,来到架子底下,朝里香招招手。里香就靠了过去。 在架子的底下,有个过膝高的大台子,那上面放着四个长宽都为七、八十厘米的盒子,里面装满了沙子。其中两个盒子里的风景已经制作完成了。 这些盒子里事先装满了沙子,制作者可以从架子上选择自己想要的模型,然后随心所欲地摆放在上面。制作者可以在这个盒子里自由地建造斜坡,栽种花草,安放树木等;还能建个家回,或者围绕着栅栏放牧牛群;也可以调兵遣将,设置战争场面。 里香并没有动手制作,而是看着那两个已经完成的盆景。 左边的那个盆景是在毫无生机的平坦沙地上建起了普普通通的房子,在房子的前面横向设置了一道栅栏。在靠房子的栅栏一侧,站着个女孩。而栅栏前面稀稀拉拉有几条蛇。这个盆景让人有点害怕,就这么多东西,看起来就像还没有全部完成。如果这个盆景已经制作完成的话,那么外人根本无法明白制作者的内心究竟想表达什么。 与此相比,应该说右边的那个盆景完成得较好。沙地的一块被挖得很深,还建造了一个丘陵。当沙地被挖空后,由于盆底是蓝色,可以表现出是个大海或湖泊。丘陵被树木所覆盖,山脚下有几户人家。蓝色的海面上漂浮着小船。在丘陵和大海的交界处——大约是在这个盒子的中部,耸立着一个鲜红的牌坊,给人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有趣吧?”理事长在一边问道。 “我是为了拍照才原封不动地留下它们的.这两个盆景可以形成鲜明的对比。你怎么认为?” “我不太明白。”里香谨慎地轻轻说道,“但我觉得左边的那个制作者好像有点病态。而右边的盆景非常美丽,尤其是正中的那个牌坊。” “哎呀,你可真了不起。或许你也能成为一个精神分析的医生。”理事长半真半假地说着,“正如你所说的,左边盆景的制作者患有相当深的神经官能症,而右边盆景的制作者是个女的,精神基本上是正常的。不知为什么,只要让她做,总是那个构图,就连牌坊的位置都不会改变。可以认为她的这种执著有点异常……” 理事长回过头,看着里香,意味深长地笑笑。 “你应该明白这个制作者是谁吧?” 里香刚想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难道,难道是三桥静江……” “是的。我甚至都会想,是不是在出生的时候,那个红牌坊就刻在她脑子里了。” 那个理事长也许是在开玩笑,但是当里香想到三桥静江一生坎坷,心目中才会如此执著于少女时代这个美丽的回忆时,她就笑不出来了。而且理事长的那句“刻在脑子里”的话也显得太没有人情味了。 4 “三桥女土还没有来吗?” 里香将视线从红牌坊移到了理事长身上,就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什么。 “刚才你说三桥女士还基本上属于正常人,是吧?” “也许我说过吧。” “那三桥静江……” “是的,她的精神症状正在恶化。” 里香不太懂精神症状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记得,在很久以前,一个飞机驾驶员在羽田机场的海面上坠机了,专业人士给那个人下的结论就是有精神症状方面的问题,当时还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那是很难治的问题吗?” “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是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没有心病。说得简单点,像你也一样,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和诱因,你的心病肯定也会发作。我们可以通过心理疗法抑制患者心病的发作或者使患者的心态保持平和,反之我想也可以加速恶化一个人的精神症状——我们的心理疗法是个双刃剑。” 理事长乐呵呵地看着盆景,而里香看着他那双眼睛,不禁打了个冷战。她觉得隐藏在那眼睛底下的不是一颗“救死扶伤的心”,而只是一个疯子为了追求愉悦而产生的想法。里香现在总算明白他刚才所说的“兴趣”是怎么回事了。她想起来自己曾经看过一部老电影,名字叫《收集》,描述一个变态男子就像中邪一样,拼命地收集少女,那个片子挺恐怖的,当时只看了一半就退场了。 “三桥女士在什么地方?” 里香的口气开始有点责问对方了。 “我想就快来了。” 理事长按了两次桌上的响铃。很快通向里面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刚才的那个年轻男子端着咖啡出来了。理事长让那个男人给自己的桌子上和里香的桌子上各放了一杯,说道:“请喝点咖啡,稍微再等一会。” “我可坐不住了。” 说归说,里香还是端起了桌子上的咖啡。她早就口干舌燥了,里香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味道能胜过咖啡那略带一点苦的甜味。 喝完咖啡,里香又看起了手表,已经过了八点钟。她心里面很焦急,不知道峰泽老人怎样了,还有浅见。虽然她觉得刚喝完咖啡就告辞,有点失礼,但还是站了起来。 “我还是回去了。” 这时她感到头一阵眩晕,就像是贫血一样,大脑里仿佛一片空白。远远地传来理事长的声音,“请再等一会。” (你要坚持住里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退到门边,抓住把手,打开了门。 刚才那个在“三轮山”前面将里香骗上车的男人堵在门外。“对不起,”他一把拽住想从身边溜走的里香,问道:“你想去哪?” “我要回去。” “那可不行。” “我还有事,峰泽老人……不,是我的朋友,还在等我呢。” “没人等你。” “不会不等我的,肯定在等我。如果没在等我,那肯定是去报警了。” 里香将报警两个字说得很重,但那个男人只是笑笑:“是吗?报警……” “你恐怕更想去找那个浅见先生吧?” “怎么?浅见也……” 她的意志已经到了极限。里香再也坚持不住了,踉踉跄跄,就像在黑暗中迷失方向一般,最后又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房间天花板上的吊灯似乎在旋转,眼睛前面好像蒙上了薄纱,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 “你没事吧?”理事长看着自己的脸显得很大,像云雾一样蒙了上来。 好像从门口那个男人的旁边又进来一个人。“她这不是死了吗?”那个人颤抖着声音靠了过来。 里香觉得在哪见过这张轮廓朦胧的脸,想着想着,她就失去了知觉。 从白雾中浮现出个幽灵般的身影。这个身影一会消失在白雾里,一会又出现了,这样翻来覆去两三次,里香逐渐看清了对方,原来是三桥静江。 “啊,你醒了。”说着,三桥静江就想扶她起来,但是里香觉得一阵剧烈的头疼,呻吟了一下。 “你最好还是别动。” 三桥给她的额头上敷了条冷毛巾,里香觉得自己的意识一下子恢复过来了。 “非常感谢。” 里香闭着眼睛说着。 “谈不上。”静江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 “如果当时在‘三轮山’,我把你追回来,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你不是说浅见先生会来的吗?所以当时我还以为你出卖了我。” “对不起,不过我本来的确和浅见在一起的。但是在百货公司里,当我在美容室的时候,他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真的吗……那就让人担心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哎?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浅见本人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说不定,他遇到了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 “比如被人袭击啦。” “袭击……” 里香将额头上的毛巾抓在手里,坐了起来。三桥静江担心地问她:“没事吧?”里香点点头。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搬动过了,这个房间不是刚才那个理事长的办公室,好像是个病房,面积要小得多。除了静江之外,还有一个女人躺在床上看着自己。这个女人看上去比三桥静江年轻,但显得很憔悴,眼神没有光泽,很虚茫,让人担心。 “遭人袭击?这怎么可能呢……浅见可是在百货公司里等我呀,那里人来人往的。” “那也不行,不论在哪,都不行。因为只要那帮家伙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你不是也被他们带到这里了吗?” “可是,那辆车不是你安排的吗?” “我?根本就没这回事。自从和你碰面以后,我就被看管起来,回到这里。” “看管?……” “是啊,这个长谷川女士也和我一样……” 说着,静江将身体往旁边靠靠,让床上的那个女人和里香正好面对面。 “那就是长谷川女士吗?”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里香冲她打了个招呼,但对方只是呆呆地望着这边,一点反应都没有。静江无奈地摇摇头:“还是不行呀。她原来是东京一个大料理店里的服务员,因为做错了事,才被带到这里,那个理事长好像对她采取了什么措施。” “什么措施?” “哎?那个措施也没什么可怪异的……还是有点怪异。好像是逆向心理疗法什么的。虽然我也取得了准护士的资格,但对太专业的东西也不明白。怎么说呢?这种疗法好像是一种能控制精神的方法。说不定,就连我也逐步受到这种疗法的影响。” “啊……” 里香想起来那个理事长曾说三桥目前还算正常,于是她就把听到的原话告诉了静江。三桥静江听后,害怕地缩起肩。 “听说长谷川女士被带到这里,已经有两年了。估计在那个疗法出现效果之前,还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真可怕!估计只要那个老头活着,我还没什么危险。” “老头?” “就是宫藤老头。你应该知道吧。他就是保守党的大人物宫藤—郎。我在益田的日红医院工作时,被他看中,后来就专门照顾他的起居了。他都快九十岁了,但身体很好。他有点好色,但人蛮可爱的……” 三桥静江好像想到了什么,在那窃窃地笑着。 “他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但竟然掌握着巨大的权力。即便现在,那些政界、财界的头头脑脑还纷纷赶到这里。” “请问……”里香不好意思地打断了静江的话头,否则她会喋喋不休地一直讲下去。 “是关于浅见先生的。据说你和浅见的嫂子是朋友,是吗?” “哎?算是吧。我们在初中的时候是一个班的,关系很好。但是我们现在生活的环境可是天壤之别呀。” “这么说,那个照片……” “对,那是我们去严岛的时候拍下的。但是那张照片怎么会……” “听说这张照片是寄到浅见家的,收件人写的是浅见嫂子的名字。难道你不知道吗?” “被寄到那里的?我不知道。是从哪寄到浅见家的?” “据说邮戳是益田市的。” “益田……””因此,浅见君就受嫂子的委托,开始到处探访你的行踪。” “但是究竟是谁瞒着我去寄这封信呢?” “与这张照片一起,还有一封信,里面写着这么一句话:‘只要野鸡不叫,猎人是不会捕杀的’。” “什么?这不明摆着是恐吓吗……难道是……” 静江的脸上没有了血色。 “是老头。” “你指的是宫藤吗?” “是啊。我给他看过一次,后来也没放在心上。事情是这样的。当岛根县的资深政治家大贯先生在家休养的时候,宫藤老头去看望他,当时感到身体有点不舒服,就在益田的日红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碰巧当时是我照顾他。有一次,给他看了那张照片,向他吹嘘说自己的好朋友是高层警官的妻子。这个老头竟然不怀好意,打起了那张照片的主意,太过分了,也太愚蠢了。即便我是警官妻子的朋友,将我作为人质,又有什么用呢?” “但我觉得不是他。” “不是?” “我觉得在益田寄信的人不应该是宫藤。” “哈哈哈,真是的,你说的有道理。那个宫藤老头怎么可能亲自去寄信呢?这个老头有个心腹秘书,那家伙一直紧跟着他。在下一届选举中,那家伙将继承宫藤的地盘,打着他的招牌,甚至还会获得他的资金,从而涉足政坛。只要是老头的命令,不管是什么,都无条件服从。对,说不定不是老头,而是那个秘书擅自做主的。” “那好像也不对。据浅见君讲,寄信的人是七十岁左右的老头。” “那有可能是那个秘书让他父亲去做的。” 静江随口说着。 “父亲?” “对,就是那个秘书的父亲。对于他而言,他活着的价值就是让自己儿子出人头地。当时他也大摇大摆地跟在儿子的后头,去了益田。” “那你应该认识那个秘书的父亲喽?” “知道……你不是也认识吗?” “我?”里香吃惊地摇摇头,“不,我不认识。” “真的……” 三桥静江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和她在“三轮山”的后门,责怪里香骗人时的表情完全一样——想到这,里香一下子愕然了。 “难道,莫非是峰泽老人……” “对,就是他……你难道不认识峰泽。” “这怎么会呢?” 里香一时反应不过来了。她感到自己的思考能力和血液一起从大脑中消失了。 “我真吃惊,真没想到你竟然不知道峰泽的身份。因此当我在‘三轮山’看见你不是和浅见,而是和峰泽出现的时候,觉得一定是中了你们的圈套,而小山田和鹤井被害也可能是你们捏造出来的……” “那可不是捏造的,是事实。” “哎?是真的?” 三桥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惨叫,随后她急忙听听门外的动静。里香不知道门外是什么情形,也弄不清门外有什么人。过了好一会,三桥才压着喉咙,继续问道:“你在美容室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真的,报纸和电视上都报道了。” “我可不知道。平时我是被禁止看报看电视的。” 静江痛苦地歪着脸。 “我知道小山田是死了,但就在不久前,大约是半个月前吧,我才和鹤井明见过面的。他是什么时候被害的?” “就在半个月前,在岩国被杀了。” “这么说,他和我见完面就被害了……” 静江都快哭了。当眼泪就要流出来的时候,她赶忙用手绢按住了眼角。 “那么,小山田也的确是被杀死了?” “对,是被杀死了。他是两年前的一个台风之夜,在宫岛被害的。” “是吗?这么说,他的死不是事故了。” 静江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亡灵一样。 “请问……”里香稍有顾虑地问道,“你和鹤井明是什么……” “就是那个,高中同学。鹤井和小山田都是我在袋井工商学校时的同学。我们大家关系很好。我和鹤井之间还颇有点初恋的味道。当时,鹤井住在袋井市,而我住在一个叫森町的地方,我们在我家附近的严岛神社约会……对了,对了,你知不知道,除了宫岛,其它地方也有严岛神社的?” “不知道,真的吗?” “真有。当我们家搬到静冈县的森町时,我发现那里也有个严岛神社,当时觉得很惊讶。在那个红牌坊的顶端,写着严岛神社四个大字,虽然规模无法和宫岛的严岛神社相比,但当我看到那个神社时,许多回忆一下子全都涌现在脑海里,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你看我又在这胡说八道了。” 刚强的三桥眼中,有泪水在打转转。 “别这样,我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是和妈妈一道,四处漂泊的。” “对。你母亲也很辛苦呀。你母亲曾说只有你才是她的一切……啊,对不起,惹你哭了。” “没关系,”里香用袖口擦擦眼泪,“请您继续往下说。” “正因为以上的原因,我非常喜欢森町那块土地,但由于我家出了许多状况,高中毕业后我又离开了那里,到处搬家。算起来,我和他们有三十年没见面了,没想到在益田的日红医院竟然碰到了。” 静江回忆起当时的场面,眼睛放出光彩,但很快又湿润了,她赶紧用手绢擦掉了眼泪。 “当时我才知道小山田已经死了。鹤井说小山田失约了。当我把事情听完后,才发现小山田并没有失约。于是我就将原因解释给鹤井听。这个事情听起来有点蹊跷,他们两个人约定在红叶谷公园见面的。你明白吗?这个意思。” “我懂了,他们两个人将红叶谷公园所在的地点弄错了,一个在严岛,一个在岩国。” “你讲的没错。鹤井因为工作关系经常来岩国,所以一提到红叶谷公园,就坚信是在岩国。而小山田,其实我也一样,就会想到休学旅行曾去过的严岛神社后面的红叶谷公园。所以当鹤井是为了找一个既没人、又容易找到的场所而提议去红叶谷公园时,但小山田却理解错了。但你却理解了。” “也不是我理解好,而是浅见老早就跟我讲过这个了。” “是吗,他的脑子可真够好使的。” 一瞬间,静江像是在考虑什么,随后又继续讲起来。 “如果小山田是被害的话,那么鹤井所讲的小山田和长谷川的关系就应该是真事了。” “什么关系?” “她以前在东京一流料理店工作时,是小山田的情妇……这个词太难听了,总之他们是情人关系。小山田向料理店提供货源,而长谷川好像就是负责进货的。有一次,长谷川拾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啊,是书面字据吗?” “哎?你怎么知道……” 静江显然很吃惊,她压低声音:“这件事,你和谁都不要说。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了解书面字据这档子事,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我明白。” 其实我知道的比你多——里香的内心产生一阵冲动。 “长谷川将拾到的字据给小山田看,他发现这个东西很重要,就收起来了。然后他就联系好朋友鹤井,想乘机捞一笔。也就是恐吓对方。” 静江耸耸肩。 “虽然他们和对方达成了交货的协议,但小山田却没有按照和鹤井的约定,出现在指定的地方。鹤井是后来才明白小山田弄错了地方,但在我解释之前,他一直以为小山田只知道和长谷川约会而没有赴约的。所以他当时一直认为小山田在宫岛遭遇台风丧命是自作自受。” “但对方为什么要杀小山田呢?” “如果他真是被害的话,那肯定是对方认为他们毁约了。小山田和对方约定在严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由于字据在鹤井手里,而他又没到场,所以对方认为受骗了。” 静江满脸悲伤的表情。 “当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字据的事情。但是当鹤井弄清楚真正的原因后,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肯定觉得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导致好友的丧命。那次见面后不久,我就来了这里,后来,和今天与你见面一样,我也在‘三轮山’与鹤井幽会,和他说一些私房话……哎呀,这个词不好……” 静江有点不好意思,脸都红了,而里香也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 “当时,鹤井才和我提到了字据的事情。他说很快就能拿到一大笔钱。我仔细一问,大吃一惊。但是,那个字据牵扯到宫藤老头,我劝他不要干了。我并不是为宫藤老头着想。我跟鹤井讲如果他去恐吓那帮人,那就死定了。他说那可不行,反正总归要卖,还不如卖给警察……那以后,他翻来覆去,拿不定主意。” 静江深深地叹口气,又振作精神往下讲。 “最后一次与他相见的时候,鹤井与往常不同,像是下了决心一样。他说这次如果交易不成功的话,也就不管钱不钱的了,为了使日本这个国家更好,他将无偿地提供给警察。当时他的表情是自暴自弃,都快哭出来了。那天晚上,他说要住到岩国去,我就说岩国观光宾馆里有个叫冈村三枝子的熟人,随后给冈村三枝子——也就是你的母亲打了电话。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就被杀死了,紧接着就是你母亲……” 静江像是被这一连串的悲剧压垮了,语调沉重,哽咽着,总算说完了。 5 在昏暗路灯的映衬下,旭光医院那白色的建筑浮现在黑暗之中。站在大门中间望去,让人觉得那就像是国会议事堂一样。 浅见慢慢地登上被露水打湿的柏油坡道。从道路两边的植被中,传来小虫的叫声,仿佛在挽留深秋的时光。本该昂扬的心情竟然有点沉闷,似乎已经意识到一切都将结束了。 医院的大门还没有上锁,大厅里的那盏吊灯还亮堂堂的。只有一个男人呆在那个类似宾馆大堂的接待处里,听到大门自动开闭的声音,他睁开睡意朦陇的眼睛,看着这边。浅见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见过他。 浅见径直朝那个男人走去。本来他想笑一笑,但由于太紧张了,估计那笑容就和哭一样。 浅见说了声“晚上好”,那个男人打量起这个穿着一般的来客,似乎很无奈地应答了一声:“欢迎。” “您贵姓?” “我叫浅见。” “浅见先生……您预约了吗?” 男人查看起记录,翻着眼睛看浅见。 “没有。” “是吗……那么您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宫藤先生。” “宫藤先生……哎?您指的是宫藤首相吗?” “应该是前首相。” “原来是这样……您和宫藤首相认识吗?” 一开始,他被浅见的气势给震住了,但是当浅见摇摇头,他一下子就恼火了。 “对不起,我们是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的。难道前门的保安没有告诉你吗?” “但外面并没有保安呀。” “哎?这怎么可能……” 男人慌慌张张地拿起电话。按理说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关门之前,外面的大门口应该有保安的。男人冲着电话喊了好几声,但没有任何回应,他焦急地噼里啪啦地拍着电话。最后,无奈地放下电话,在电话机旁边,有两个摁钮,一个是蓝色,一个是红色,他按下了蓝色摁钮。 “负责人马上就到,您稍等一下。” 男人的脸上显出害怕的神情。由于本不会擅离职守的保安却不见了,他大概已经判断出来者非等闲之人。 很快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了两个穿白衣的男人。一个四十五岁左右,一个三十岁出头,体格都很棒。虽然穿着白衣,像是个医生,但让人感觉他们手头上并没有行医资格证书,而是空手道等级证书。浅见也没有见过这两个人。说不定白天和晚上当班的不是同一组人。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讲的话很客气,但语调却很生硬,仿佛在说:“你小子干什么来了?”。 “我想见宫藤先生,或者是冢山议员,再或者是江木副会长。” 浅见不慌不忙地说着。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无论冢山,还是江木,都是悄悄来到这里的。两个男人的表情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发呆。这时,站在接待处里的那个男人在一旁补充道:“他没有预约。” “你如果没有预约,我们无法帮你通报。请回吧。” 如果你不走,我们就不客气了——这才是他们想说的。为了表现出他们的意志,两个人朝着浅见,向前迈出了一步。 “如果你们转告他们,我是为了字据的事来的,也许会见我的。” 浅见满不在乎地说着,两个人退后了半步。 “字据?……什么字据?” “你们这样的人是不会知道的。你们还是问问院长、理事长或者是冢山议员、宫藤本人为好。” 那三个人相互看着。他们想弄清楚浅见是不是故弄玄虚。从外表看,这个年轻人也没什么威胁,很平常,但讲出来的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结果三个人好像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其中的一个人说了声“请稍等”,就钻到门里去了。 不大一会,那个人就出来了,后面跟着个六十岁左右,身材魁梧,颇有绅士风度的一个老人。 “我是该医院的理事长,我叫宝田,你叫什么?” “我叫桃太郎。” “桃太郎?……”宝田理事长的眼睛中露出蔑视的神情,“怎么搞的,这是个病人。”看来他把浅见当作是医院的病人或者是应该住院的家伙。 浅见也没有生气,平静地说道:“你错了,我很健康。我是个正义之人,愿意像传说中的桃太郎那样,斩除世间的邪恶之人。” “我才不管你是正义之人,还是什么的,别说呆呆痴痴的话了,赶快回去,否则我就要叫警察了。” “那就请你叫吧。” “你说什么?” 最初的那个男人看不下去了,赶忙在一边插嘴:“这个人叫浅见。” “浅见?……” 宝田仿佛想到什么了,表情很痛苦,摇着头,似乎在说——这不可能。 “是吗?你不是病人?那你说的字据是怎么回事?” “我想让你们买下这份寄给保守自由联盟部长的字据。” “你说什么?这是给宫藤首相的?” “是前首相。” “哎?无所谓怎么称呼。关键是你有没有这份东西?” 宝田那不相信的样子倒是出乎浅见的意外。 “怎么?理事长不知道那件事吗?” “不知道。你来出售我未曾听说过的东西,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但是,请等一下,你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我给你预备点回去的车费,想要多少?” “一亿日元。” “一亿?……哈哈哈,别胡闹了。” “把他赶出去,如果敢反抗的话,就叫警察来,告他非法闯入。”说完,宝田掉过脸去。 “是。”那个站在接待处里面的男人按下了红色摁钮,而另外两个男人则从两边围了过来。 “请等一下。我懂了,那我就不要钱了。” 浅见缩着肩,像是屈服了。 “是吗,这还差不多。”宝田趾高气扬,用平时教育病人的口吻说了起来。“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坏人。你只不过想捣个乱而已,但是捣乱也要分清对象。” “是,以后我一定按照你讲的做。钱我是不要了,但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前首相宫藤?” “你说什么?……” “哈哈哈,你不要这么嚣张嘛。如果前首相看到这个东西,应该会来见我。” 浅见从口袋里拿出封信,交给了宝田。当宝田正准备打开来看时,浅见说道:“你最好不要看里面的内容。你看,信封上不是写着‘亲启’两个字嘛。如果你乱看的话,说不定会被他骂一顿的。” 宝田捧着那封信,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过了一会,向旁边那个年长的男人问道:“峰泽呢?” “刚才出去了。” 听到“峰泽”这个名字,浅见不禁竖起了耳朵。这么说,峰泽老人现在干什么呢 “真没办法……” 宝田也没了辙,说了声:“那你等着。”就离开了大厅。此后,浅见觉得等了很长时间,其实也未必。在宝田理事长回来之前,大厅里的四个人,谁也没开口。 “首相说要见见你。” 宝田又回来了,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他怎么也不相信宫藤竟然会接见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宝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男人,浅见夹在中间,走进了铺着红地毯的过道。浅见觉得这过道里的装饰似乎在哪见过,对了,这里和国会议事堂的内部装潢完全一致。这都是为宫藤及其他退下政坛的议员而特意设置的。浅见有点妒忌,但心里却为他们感到悲哀。 乘坐一个宽敞无比的电梯,来到了三楼,在走廊尽头有个房间,在这个小房间的里面还有个房间,宝田敲敲门。 “进来吧”里面的人应答着,宝田就像个门童一样,殷勤地打开门,先走进去了。这个房间相当大,让人感觉这里与其说是个起居室,倒不如说是接见室。 正面有一把皮椅,和保守党总裁办公室的一模一样,小个子的前首相宫藤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那里,像个傀儡一样。他穿件看起来蛮舒适的肥大衣服,底色为深红色,袖口和领子为黑色,质地像是丝绸什么的。 “我把他给您带来了。” 宝田的态度非常谦恭。 “到这边来。” 宫藤的声音很洪亮,很难想象得出这是个快九十岁的老头了,他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浅见坐下。 浅见稍稍行个礼,“打搅了”,然后漫不经心地走到椅子边,又说了声“不好意思”,就坐下了。 宝田慌慌张张地跟在浅见后头,而另两个男人也赶紧进来了。 “你们出去,宝田君也出去吧。” 宫藤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但是……” “行了,我不是叫你们出去吗?” 圆脸的宫藤从外表看上去挺可爱的,但实际上却很有一种威严和气势,浅见不禁也感到佩服——不愧是前首相呀。 三个人退下去了,等走廊上已没有了脚步声,宫藤将信封里的东西展开,说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字据总共有十二张,我只拿来了其中一张的复印件。” “是吗?” 说完,宫藤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道:“那么,你想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 “是吗?是啊,你这张脸告诉我你并不贪钱。” 被他猜个正着,浅见不由得歪着半边脸,苦笑起来。 “我有三个要求。” “说呀。” “第一是希望您解散保守自由联盟。” “哎呀,你说的这个话题也太大了吧。宪法可是保障结社自由的。” “保守自由联盟只不过是保守党筹募资金的机器。” “我觉得这本来就无可厚非,但是和你争论也没什么用。对了,你的第二个希望是什么?” “凡是在这个字据上签名的建设公司的上层职员都要更换掉。” “哈哈哈,通过政治来干涉私营企业,这可是违反宪法的。” “但是一旦这个字据被公开的话,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将被迫辞职。” “这倒也是……好了,让我考虑考虑。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希望就是释放被囚禁在这个医院里的三个女人。” “三个女人?……怎么回事?” “您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 “其中一个叫长谷川纯子,她曾经是东京‘殿村’料理店的工作人员。我想也许就是她先拾到这份字据的。” “她是‘殿村’的……” 宫藤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陷入对往日的回忆中。当这个老人在政界叱咤风云的时候,他常常召集在野党或执政党的头脑到那里开会,为所欲为地行动着。 “是吗?她是‘殿村’的工作人员……” 他好像想起字据是怎样从那里流失出来的了。 “还有一个人就是三桥静江。” “静江?别胡说,静江在这里是为了照顾我,根本谈不上什么囚禁。” “即便您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她的自由是受到限制的。也许和这份字据也有关系。” “这我就不明白了。难道静江和这个字据也有牵连吗?” 宫藤显得很镇静,浅见想如果他是装成这样的话,那么他的演技可以荣获奥斯卡大奖了。 “三桥的朋友——两个小时候的朋友被杀死了。其中一个叫小山田的,曾经从长谷川的手里拿到了这份字据。两年前,这个人在严岛被杀死了,但是这份字据当时并不在他手里,而是交给了他的朋友鹤井。鹤井以这份字据为筹码想勒索钱财,但不久以前在岩国被杀死了。由此我估计与这两个人都有联系的三桥静江被你囚禁在医院里也是合乎情理的推断。难道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你是不是认为是我叫人杀死那两个人的?” “难道不是吗?” “你弄错了。字据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这些公司和保守自由联盟的确是签订了盟约,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还立了这份字据。算了,这个暂且不说,还有谁?” “还有一个女人是今天被带来的。她叫冈村里香,她妈妈也因为卷入了与这个字据有关的事件中而被杀死了。” 浅见尽量平淡、冷静地说着事情,但是每当他说出一个被害者的名字的时候,身体里总像要喷发出一股热浪。 6 宫藤按下了茶几上的摁钮。从传声器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应答声,像是宝田理事长的声音。 “峰泽还没回来吗?” “是的,他还没有回来。” “真拿这家伙没办法。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医院里关着三个……不,两个女人?” “哎?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行了,不要再遮掩了。一个是‘殿村’的服务员,还有一个叫冈……叫什么?” 他看着浅见,浅见赶忙在一旁提示。“对,叫冈村里香的一个女孩子。给我带过来。还有静江。”宫藤接着浅见的提示命令道。 宝田胆战心惊地将两个女人带来了。这两个女人是冈村里香和三桥静江。当里香看见浅见时,激动地喘着气,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浅见挥挥手,朝里香走过去。 “你没事就好。” 里香热泪盈眶,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你就是浅见君……” 静江点了几下头后,拍拍无所适从的浅见的肩膀说:“看,她都哭了。” 浅见赶忙拿出并不干净的手绢,替里香抹去两颊的泪水。浅见觉得里香真可怜可爱,真想紧紧抱住她。 “还有一个女的呢?那个‘殿村’的工作人员。” 宫藤满脸不悦地问着。 “她生病了。老爷子。” 静江帮宫藤整整领子,回答道。 “少用这种称呼。”虽这样说,宫藤也不是非常生气。 “是吗?生病了?这样,宝田君,你给我早点治好她。” “是,我一定照办。” 理事长不断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怎么,老爷子你不知道吗?” 静江惊讶地问起来。 “不知道什么?” “长谷川被理事长的心理治疗给弄病了。” “哎?这到底怎么回事?” 宫藤翻着眼睛看着宝田。宝田的两只手在面前来回摇着,“没有,不是这样的……” “事情也许是这样的。”浅见在一旁开始了推论。 “当你们知道这份字据是长谷川拿走时,为了追查字据的下落而将她带到了这里,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吗?宝田君。” 以宫藤为首,所有的人都看着宝田,他不禁弯下了腰。 “事实上,我对这一切都不清楚……我只是在长谷川来到医院后,才负责管理她的一切的。就是这么回事。” “是峰泽让你负责的吗?” “这个……” “难道是峰泽?” 宫藤面无表情地点着头。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里香凑到浅见的耳边,嘟哝着:“刚才宫藤所说的峰泽就是那个峰泽老人的儿子。” “什么?” 浅见不禁失声嚷了起来。这仿佛是晴天一声霹雳,让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是吗?原来是这样……” 浅见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难怪峰泽老人对旭光医院了如指掌,还有寄那封信和照片的老人,这一切都清楚了…… “难道……” 浅见试图否定自己的假想,但又不能不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无论是鹤井,还是冈村三枝子,为何都会大着胆,直接与犯人接触,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呢?尤其是鹤井,他其实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这项“工作”的危险性。他之所以会把字据托付给冈村三枝子,就说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并不能说他是马虎大意的。 尽管如此,鹤井还是冒险去和罪犯联系,紧接着是三枝子,这说明其中定有让他们觉得安心的因素。 峰泽老人那和蔼可亲的外表让外人很难察觉出他有恶意或杀气。即便察觉出来了,一般人也不把他放在心上——一个七十岁的老头能把自己怎么样? 然而仔细一琢磨就明白了,峰泽老人年轻的时候曾是空手道的高手。就他从柳井津走到市民大厅的步速来看,连浅见都自愧不如。他年轻时练就的强健体魄还没有衰老。 (但,果真是他干的吗?)浅见摇着头,试图把这个想法从头脑里清除出去。他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个峰泽老人就是凶残的杀人魔王。甚至在一瞬间,浅见为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厌恶。 就在那时,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随后传来焦急的敲门声。宫藤刚一应声,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颇有绅士风度的中年男子。浅见第一次来旭光医院的时候,最后出来的男人就是他。 这个男人被房间里的情景吓了一跳,将在座的人轮番看了一遍,视线在浅见身上停留得较长,然后大步走到宫藤的身边。 “先生,这个男人……”他指着浅见,嘴凑到宫藤的耳边,嘟囔着:“是警视厅的……” 宫藤不为所动地用手推开他,“我知道。” “哎?您知道?” “当然,否则我怎么成为全日本的舵手呢?笨蛋。” “是,对不起。” “打搅一下。”浅见在一旁插嘴。 “你就是峰泽先生吗?” “是的。” 峰泽说话的时候,恶狠狠地歪着嘴巴。 “字据的事情是你一个人自作主张的吧?” “哎?字据?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东西呀。是浅见拿来的。” 宫藤生气地将手中的纸片在峰泽的鼻子前晃动着。峰泽赶紧接了过去。 “这个……我……” 峰泽朝着浅见,走了三、四步,用字据指着他,骂道:“你拿这个东西来,到底想干什么?” “您不知道吗?” 浅见面不改色地问道。 “当然。这种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是吗?这么说,这上面写着的收件人宫藤先生就要第一个被检察院追查了。” “胡,胡说……谁会相信你这个胡编乱造的东西。” “信不信是检察院的事情,我只会将其作为资料提交上去。”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是吗?……”浅见紧紧地盯着峰泽,继续说起来,“对不起,你好像对现在的事态想得太天真了。现在就凭你一个人是无法阻止我将这个字据作为资料提交上去了。” “我看,还是你想得太天真了。谁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的个人主张?你不要忘记了在你、我出生之前,保守党创立的形象已经深深地印刻在国民的意识里。无论是行政机关还是司法机关,他们的第一职能就是为了维护保守党的存在。就你那张破纸,哪怕有几百张、上千张都无济于事,司法机关根本就不会受理,也换不到国民的选票。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东西交给我们才是上策。否则,连你自己……” “连我自己都要被杀死吗?” 浅见愤怒地看着峰泽。 “哎?……”峰泽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破口大骂起来,“谁都没这么说。” “但是你已经杀人了。” 浅见的眼睛一眨不眨。 “两年前在严岛,你杀死了小山田诚吾,不久以前在岩国又杀死了鹤井明,还有冈村三枝子……”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无论什么时候,你讲的这些话都没有人会相信。你讲的那三个杀人案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绝对和我没关系。首先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我可以证明自己在案发当天的那个时刻,不在现场。我不论什么时候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资料。” 峰泽昂然地挺着胸。浅见觉得他的自信不容怀疑。虽然浅见很敏感,但也感到对方是很自信的。也许峰泽没有撒谎,但这就让浅见再一次想到了那个他不愿去想的悲惨假设。 “也许你说得没错。”浅见悲愤地说着。 “哎?本来嘛,我没有撒谎,也没有讲错。” 峰泽像个胜利者那样,洋洋得意地冲宫藤笑着。(怎么样——) 宫藤没有任何表情,脸上的肌肉,皱纹都一动不动。浅见觉得宫藤已经将一切弄得清清楚楚了。 “冈村里香的母亲,”浅见平静地说起来,但里香却因为他突然提到了妈妈的名字而很吃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浅见。“在临死前,曾对里香说过这样的话:‘我帮你开办个自己的芭蕾舞教室。’现在想想,那笔钱肯定来得不明不白,她妈妈比谁都清楚那笔钱是很危险的……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换来的。但是她妈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妈妈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去这么做的。对这种母爱,谁又能过多指责呢?……” 浅见停顿了一会,宽敞的房间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就到这吧……”浅见无精打采地嘟哝着。他也的确累了。不仅是肉体,精神上也很疲倦了。克服这种倦怠的最好办法就是上床休息。 “我告辞了。” 说什么呢——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出口,但表情已经让浅见明白了。连宫藤都噘着嘴,像个孩子似的。 浅见冲宫藤行了个礼,就催着里香和自己一起走。里香也就懵懵懂懂地跟在他的后头。 “等一下。”宝田大喊着,“你,浅见先生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是吗?” 浅见好奇地回过身。 “你想怎样?” “我是医院的理事长,因为你非法闯进本院,所以我要对你采取相应的处罚。” “你是说要喊警察吗?可以,顺便我也可以告你们非法拘禁。” “处罚并不一定要依靠警方。” “怎么,你又要用你擅长的心理疗法吗?还是要进行脑白质切除手术?如果你要这么做,就快点。如果你不早点放我出去,很快就会有不速之客来了。” 浅见指着手表,伸到宝田理事长的面前。宝田吓了一跳,透过窗帘的缝隙朝外望去,黑暗中没有任何东西在动。但是这寂静的黑暗反而让这个理事长感到害怕。 “哈哈哈……” 宫藤奇怪地笑了起来。 “你们赢不了他。” “但是,先生……” 一直沉默着的峰泽终于耐不住了。 “你算了吧。” 宫藤面对面地看着峰泽,冷冷地说着。峰泽的脸变得铁青,这个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浅见,刚才你说的三个条件,我决定接受。” “是吗?非常感谢。” 浅见谦恭地向他鞠个躬。 “关于最后一个条件我想说一下,这个女孩马上就可以和你走了。而‘殿村’的那个女人由宝田负责,让她尽早康复出院。至于静江嘛,怎么样?让她再陪陪我。” 浅见看看静江。她没有做声,稍稍点了下头。这个漂泊了三十多年,坚强的准护士的眼中,明显地闪着泪花。 “可以!”浅见答应了宫藤。 “第一个条件是什么的……对了,是关于大承包商的。那就照你说的办。当然肯定有些家伙会做无谓的抵抗。到时候,你或者你哥哥收拾一下就行了。还有一个条件……” 宫藤将两手交叉在胸前,闭上眼睛,抬起头,冲着天花板。 “看来连我都做梦做得太久了。我一直坚信在日本,只要我们保守党会像太阳那样熠熠生辉就可以了。半个多世纪,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仔细想想,太阳终究还是要落山的。但是我决没有想到这个太阳会在我的眼前落下去。虽然觉得可惜,但这也许就是时代的趋势,骄者必败呀。” 他微微地晃着肩,笑着说:“但是,浅见君,”他稍稍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远处,“落日还会重新升起来的。” 浅见没有说话,慢慢地低下头。然后抓住里香的胳膊,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说话。 大厅里的三个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浅见和里香理也不理,就出了正门。当自动门关闭起来的一瞬间,在草丛后面的黑暗处,有个人影闪动。里香吓得屏住气,躲到了浅见的身后。 “喂,浅见君。” 峰泽老人语调平稳。 “一到夜里可真冷。尤其对老人而言。” “你不到医院里面去吗?” 浅见稍稍拉开了距离,但老人在黑暗中摇摇头。 “不,不,那里面更加寒冷……可以的话,你能陪我散散步吗?” 说完,不等浅见答复,他已经走到草丛里了。浅见跟在后面,而里香躲在浅见的身后,往前走。 “里香,你还是回去吧。出了这个门,浅见哥哥等一大批人会迎接你的。” 老人冲里香说着,浅见也冲里香使个眼色,让她先走。于是里香一路小跑,从庭院里那昏暗的灯光下穿过,不时地回头朝这边望望。 “我做了对不起那孩子的事情呀。” 等她走远了,老人叹着气,无比内疚地说着。 “死去的人更可怜。” 浅见冷酷地说道。 “那是当然。但是俗语说得好,贼人还有三分理。让我说,如果那帮人不贪心的话,也不会死的。” “请你不要用贪心这个词,而应该说是他们的梦想。” “哎?……啊,你说的也对,是该用梦想这个词……” 老人在黑暗中,站住了。 “你看见我儿子了吗?” “看见了。在宫藤先生的房间里,我们说了很多。” “是吗?碰到了……那么你一切都明白了吧?” “是的,都明白了。这个悲剧都是从‘殿村’的长谷川纯子拾到字据开始的。” “是吗?也许正如你所说的这样。如果那个笨儿子没有像小孩一样丢失了那份字据,冲我哭诉的话,也许我也不会做出傻事。我儿子很快就要成为议员了,我可不能看见他遭到不明不白家伙的威胁而不管。当时真的很害怕,也很痛恨。真想杀了那帮人……” 老人说到这,打住了。随后好长时间,两人都沉默着,让人觉得都快这样睡着了。 “真是做了一场噩梦。” 峰泽老人突然冒出了一句。 “当我儿子说要寄那张照片去威胁你哥哥的时候,我曾劝他罢手。我告诉他那是白费工夫,但是既然宫藤先生那么决定,也就无法变动了。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考虑自己的利益的。他肯定认为警视厅的高官会比一般老百姓更胆小。但是这种自大的想法对于政界、财界那帮腐败透顶的家伙是适用的,但对于正直人士反而会起到负面效应。因此,我非常不安。但是我真的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当你在观光导游办公室前面给我看照片的时候,我紧张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当我从你手中接过名片,发现上面印着的住所和姓氏都与我从益田发出的信封上所写的住所和姓氏完全吻合,当时我感到这个世界上肯定有神灵。不,也许应该说是鬼怪。自作聪明地干了傻事,反倒是作茧自缚。我们这些愚蠢的家伙为了躲避神灵而四处乱跑,最终还是被逮住了。当我看见你的时候,真是这么想的,很害怕。” 峰泽老人将自己比做神灵,浅见不知如何开口。 “你也见到了宫藤先生吧,他怎么说的?” “他说了很多……最后一句话是落日还会升起来的。” “他是这么说的吗?落日……这么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双方沉默了片刻。草丛里的虫子好像已经死了,连追悼的歌声都没有。从异样寂静的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犹如涨潮时的波涛声。 “儿子,儿子……”峰泽老人的舌头好像不听使唤了。 “浅见君,我儿子可什么也没干。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我儿子让干的。当时我看不下儿子那痛苦的样子,决定亲自去拿回字据。但是小山田骗了我,什么也没带去,于是我才迫不得已杀了他。鹤井和冈村三枝子的事情,也是我一个人做的,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儿子应该没事吧?” 这个耿直的峰泽老人突然惊慌失措起来,翻来覆去讲着“儿子,儿子”,浅见只是觉得他太可悲了。 “只要警方没有获得有关他参与这些案件的证据,他就应该没事。现在我什么都不好说。” “是这样。只要没有证据,他就没事了。”峰泽老人来回点着头,然后向浅见行个礼,“谢谢。” “峰泽先生……” “浅见君,我和你交往的时间很短,但是你却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真的,我会怀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的。你要多保重。” “峰泽先生……” “哈哈哈,落日真的还回升起来吗……” 黑暗中,峰泽朝着医院正门的反方向,走了。虽然浅见知道在医院正门口有许多警察,但他没有喊,一个人久久地站在那里。 尾 声 浅见和里香站在没有坟墓的红叶谷公园里,面朝着什么东西,祈祷着。 周围的红叶绚烂多姿,难怪有人将其称作为锦绣。巨大的枞树屹立在红叶之上,它经历了千年的风霜雪雨,威严地俯视着浅见和里香。小鹿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这边,三、五头地从他们身边穿过。 “这里的风景真像是人工创造出的盆景呀。” 浅见一时被红叶谷公园到严岛神社之间那复杂的自然造型给迷住了,深有感触地说起来。 “在日本,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会有这犹如人造盆景的风光呀。” 浅见因为瞬间产生的灵感而这么说的,颇像个旅行记者,但一旁的里香却悲痛地皱起眉头,说道:“也许我们从这个盆景里逃不出来呀。”由于她有点反驳浅见的意思,对方不解地看着她。里香觉得应该把静江所做的那个“盆景”告诉他。于是她充满感情地讲起了自己在旭光医院理事长办公室所看到的那个“盆景”。 “全国大概有二十多个严岛神社……如果仔细调查一下的话,可能还要多。因此即便三桥女土到处碰见严岛神社,那也不是因为上天注定的。” “是吗?……但你最好不要对三桥女士这么说。” “对,还是不说为好。” 浅见掉头朝山脚走去。 “你真是个好人。” “浅见君,你才是。” “但峰泽老人却说我是个恐怖的人。” 这本来是浅见自我解嘲的一句话,但里香却觉得很难过。当里香听说峰泽老人的遗体从上关大桥下面的海里被捞起来的时候,竟然痛哭失声。这个老人曾杀害了里香的妈妈,并且还想加害里香本人。连里香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难过。 “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个老人的心境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在我们去杉浦园艺场之前,那个老人已经知道字据就在我们手上,当时他肯定想从我们手中夺走。在过去的两年里,为了掩盖儿子丢失字据这一致命的过错,他拼着老命,四处奔波,结果所有的行动都失败了。他越陷越深,就像是掉进泥沼中的蚁狮。对于老人而言,自己的儿子就是星星,就是梦想。他儿子已经深得前首相宫藤的信任,在下届选举中,作为候选人肯定会当选的。因此为了他,老人就必须扫除所有的绊脚石。但没想到这一切的梦想‘喀嚓’一下结束了。其实他有很多机会可以除掉我们,但他并没有下手,这有点不可思议。” “这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对,我是这么认为的。” “是吗?……” 浅见一直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给峰泽老人的“犯罪”画上了句号,他更不想让别人说峰泽老人是因为自己而死掉的。 就在那天,传来了这样的新闻——十二家建设和土木方面的承包公司同时更替干部。表面上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长期陷人低迷状态的建设行业注入新的活力而进行的人事变动,但由于十二家公司同时采取这一行动,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大公司针对行贿受贿案件的接连曝光,通过在民众面前端正态度的方式来减轻法律的制裁。 在这个大新闻之后,各大新闻媒体又争先恐后地追踪报道峰泽由纪夫自杀事件的有关情况。最早掌握峰泽由纪夫的自杀与最近岩国市连环杀人案有关的是黑须记者所在的每朝新闻。警方正在努力调查事实真相,还让峰泽的长子峰泽总一郎和旭光医院理事长宝田雄造自由出庭,警方将对岩国市的连环杀人案以及两年前的十九号台风中,遭遇不幸的小山田诚吾的案子重新进行审理。 浅见和里香从红叶谷公园下山,在办公区附近碰到了两个神社女职员。 “哎呀,浅见君。”年轻的那个女职员失态地大叫起来。随后她跑了过来,正准备握住浅见的双手,看看他旁边的里香,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哎呀,迁谷君,上回可真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我还要感谢你呢。” 迁谷友理子再一次文雅地鞠个躬。 “我看了《旅行与历史》杂志,你拍的真好,妈妈一口气买了五本,说以后就要拿那上面的照片去相亲。” “哈哈哈,真是的,我本来是想拍严岛神社的。” 里香和另一个女职员也被浅见和友理子逗乐了,在那里微笑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