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短篇小说散文集》 黑七月守望者 1 如果时光倒退两年。 我最近常想这个问题。 如果时光倒退两年的话我想我不会上这个应该被诅咒的高中。我会随便挑所中专随便选个专业然后随便地生活,并且义无返顾。我会把自己的生活挥霍到近乎放肆,我会做好“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的准备。我会写很厚很厚的稿子然后交给我所熟悉的编辑。 可是爱因斯坦说:以上第一句话错误,所以整个假设失败。 可恶的爱先生。 不过比起牛顿来,他算是很可爱的了。几乎整个高中都在绕着牛先生跑,自然他的吸引力非同一般。而万有引力告诉我质量越大引力越大。于是我知道了:原来牛顿是个大胖子。 但万幸我的物理还没失败到一塌糊涂的地步,考试时我也不会死得太难看。我和小a曾经讨论过“死得难看”这句话。我说那应该是人生至大至大的悲哀了吧。小a说就算生前闭月羞花但死时面目狰狞皮开肉绽,恐怕连情人看了也不会伤心只会恶心。我问他:如果生前已经很难看了呢?小a说:那就赶快埋掉,不要折磨大家了。 所以我常告诉自己一定要死状优雅。我的设想是在庭院清亮的阳光中我坐在摇椅上慢慢摇,手中最好抱一本《追忆似水年华》什么的。等到人们发现我已经over的时候我会在天空以透明的姿态俯视苍生。 多好的想法!我将之告诉小a,小a说我eat too much。 2 我想我是个天才。我真是个天才,我要不是个天才那简直是个笑话。 可是一道被数学老师称为“是人都会做的题”被我做错了,惟一的结论是:我不是人。我不是人那我是什么?当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物理老师正在讲不是平抛运动但类似平抛运动的运动叫做类平抛。于是小杰子回答我:类人。 类人?是挺累人的。 我觉得自己累出了一定的水平。我常常忘记时间因此常常迟到因而被老师骂得很惨。我常常犯一些诸如2+3=6之类的错误因而使我的成绩动荡。我因为太单薄而在1500米测验中拿了个令人喷饭的成绩七分零八秒。 小a说得好,天嘛是用来刮风下雨,地嘛是用来长花长草的,而我则是用来告诉世人原来一个人可以这样倒霉的。 我的确倒霉。 一个保守一点估计75公斤的男生居然可以把自行车准确无误地骑过我的脚背,然后一句对不起也没说就扬长而去。我想我一定要对下一个骑车撞到我的人先说对不起,以此来刺激他的良知。果然我再一次被车撞了,于是我说:对不起。然后我等着他脸红等着他道歉。结果他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没关系”之后再一次扬长而去。 3 不成熟的人为了伟大的事业而英勇地去死,成熟的人为了伟大的事业而卑贱地活着。其实把上面一句话中的“事业”换成“爱情”也一样。 小杰子说让我死吧让爱情留下。我说让爱情去死吧我要卑贱的活着。 小杰子正与一女生进行着爱情马拉松,不过跑到现在也没有确定关系。但他乐此不疲。他说摘不到的苹果才是最好的苹果,所以他每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都会跑到楼道口去“站成一块风中的望妻石”。 小杰子总是说我没追求,但也要有人追才行呀。我始终认为二中是不会有什么美女的。小杰子曾经带我去看过一个他口中所谓的美女,结果是我回来看见谁都觉得是美女。 4 在我开了一个星期的夜车,做完了一整本习题集,并且喝完了一整瓶200克装的雀巢咖啡可是数学仍然不见起色之后,我骄傲地宣布我和数学反目成仇了。它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横竖就这样了。可是在我对它翻脸之后我的数学马上考了个很高的分数。真的很高,离满分都不远了。 那天去讲台上拿试卷的情形我还记得清楚。厚厚的一叠试卷,最上面的是分数最高的,越往下分数越低。我习惯性地从中间翻开往后着,结果找到只剩几张试卷了也没看见我的。于是我想这就是数学对我的报复。当时我在祈祷我不能是最后一名我一定不能是最后一名。果然最后一张不是我的。而问题在于我的试卷在哪儿呢?正当我纳闷的时候我看见我的名字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最上面一张试卷上。 原来数学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 数学带来的喜悦一直延续到下午测验 100米短跑冲刺的一刹那。因为在那一刹那我把脚给扭了。在脚踝传来剧痛的时候我耳边传来清晰的“咔嚓”的声音。于是我吓得六神无主,心想:断了断了肯定断了。结果当我在跑道边坐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操场边有个小孩把树枝折得“咔嚓咔嚓”响。 我一下子又高兴了。我像是塞翁一样看着自己心爱的马儿跑了之后几个月它居然拖儿带女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了。 5 学校的老师实在太过分了,平安夜居然用来考试。坐在教室里做英语试卷的时候我在想家里回不会有人想起把我千辛万苦布置好的圣诞树搬到大门口去。我在想我亲爱的爸爸妈妈会不会忘记给我买礼物。我在想我们家没有烟囱圣诞老人怎么爬进来怎么能在我的床尾挂上心爱的玩具。我在想也许圣诞老人可以从空调的排气孔爬进来。我在想今天很冷云层很厚这个南方的暖城会不会破天荒地下一次雪,那我就不用拿着喷雾雪花到处制造气氛了。我在想我家楼下的饭馆里会不会摆出热气腾腾的烧鹅,玻璃窗外会不会有一个小女孩在擦完三根火柴之后就被冻死了。 我把我所想到的一切写进了英语作文里,后来老师给了我一个满分。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满街都是“圣诞快乐”的字样,成千上万的小孩子在街上疯跑,每个司机都笑眯眯地减缓车速。孩子们都穿得很厚,像一个个的胖雪人。 在我家楼下我看到一个男人正在笨拙地把小天使往圣诞树上挂。等他弄好之后我发现他把绳子系在小天使的脖子上了。很明显:小天使被吊死了。我很想过去把小天使救下来,但最后我还是没有行动。 因为我想快点快点快点回家。 平安夜我睡得很安稳,因为我相信圣诞老人一定会从空调的排气孔里爬进来。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意开了一扇窗户。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尾放着个大盒子,包装得极为漂亮。于是我拿过来就拆,一边拆我一边想会不会是我向往已久的一千块的大拼图呢?结果当盒子被打开之后三本厚得足够砸死人的题库触目惊心地掉了出来。 我为此生了一上午的气。我独自在九鼎百货的大门口坐了一下午,吃掉了整整三桶冰激凌共重1.5公斤。吃完之后我的心情就好了,起来拍拍屁股就tomorrow is another day了。 --全文完-- 带我回家 我叫晨树,我在新疆长大。很多时候我行色匆匆地穿越着不同的城市。可是内心依然没有方向,如果有一天你在地铁站火车站或者马路边看到一个背着黑色的登山包的孩子,一个眼神清亮可是笑容落寞的孩子,那么请你试着叫我的名字,叫我晨树,我会转过头来对你微笑,然后对你说,请带我回家。 我叫晨树,从小在新疆长大,现在生活在中国的西南角。我小时候总是在两个省之间频繁地穿行,火车绿色车窗圈住的风景成为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墨绿起伏的安静山脉,金黄色的麦田中突然腾空的寂寞飞鸟,飞逝的灰铁站牌,站台上陌生的面容,还有,进入新疆时大片大片的沙漠,一眼望不到边。偶尔会有一棵树在很遥远的地方孤单地站立着,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样子。 小的时候这些画面就开始印在我的脑海中,只是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明白,而现在,一想起总会有点恍惚的难过。有时候我一个人走在路上,我都会突然停下来低低地念一声:新疆。然后笑笑继续往前走。 很少有人知道我是在新疆长大的,每当听到别人讲新疆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温暖,有时候我会告诉他们我就是在新疆长大的,而有时候,我就只是坐在旁边安静地听他们讲,听到一些熟悉的生活就会心地笑,和所有听故事的人一样。 我墙上所挂的那幅挂毯是一个外国人送给我的,他去新疆旅行的时候买的,后来遇见我,我替他指路,然后他对我说谢谢,笑容单纯清澈。他说他要将挂毯送给我。回家后我将那块挂毯挂在了墙上,然后看见从里面不断掉落出细而柔软的沙子。我知道那是新疆连绵不断的沙漠中的沙子。 你给我一滴眼泪,我就看见了你心中全部的海洋。 我认识的人当中旅行次数最多的人是齐勒铭,因为他的所有的生活几乎都是旅行。他曾经告诉过我他也许一辈子都会在路上,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走不动那天倒下来,安静地死掉。他是我以前的朋友,初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听摇滚cd,听到毕业的时候他就突然消失了,然后我开始不断收到他写给我的信,天南地北的邮戳不断出现在我的信箱中,我抚摸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邮票,心里念:齐勒铭,你现在在哪儿? 我总是将齐勒铭的信放在一个档案袋里,然后编号,分类,像是看精彩的旅行杂志。我不像他,我还有我的学业,所以我只有在放假的时候才会出发,而其余的日子,我就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齐勒铭远方的信笺。偶尔看看明朗的蓝色的天空,想着齐勒铭你现在在哪里? 曾经我和齐勒铭是全校最顶尖的学生,我们在晚上听各种各样的cd,然后在考试中拿最高的分数。只是我们有点不一样,我有最完美的家庭,可是他,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只有妈妈,而且都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当我的妈妈",我清楚地记得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忧伤弥漫的笑容,我看到他转过头去,之后就一直不说话。那是在他家门口,我们两个就一直站在梧桐浓密的树阴下,阳光从枝叶间跌落下来,在他黑色的头发上四散迸裂。然后他说他进去了,当他打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妈妈,气质高贵可是面容冷漠,她正要出来,她和齐勒铭擦肩而过的时候竟然没有一句话,我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齐勒铭静静地关上门,然后齐勒铭的妈妈从我身边安静地走过去。 他们家很大很富有,甚至有自己的花园和门卫,可是站在他家门前的那一刻,我觉得莫名其妙的难过。 小a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我们像是兄弟一样,甚至比兄弟都要好。我总是拉着小a天南地北四处乱跑,而他总是笑眯眯地跟着我疯,我记得有一个暑假离开学只有10天的时候我拉着他去了西安,那个有着古老城墙的城市,会在夕阳下让人想起过往的城市。 我记得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弥漫了,昏黄的夕阳渐次延展穿越城市微微发烫的地面,我和小a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火车站,耳朵里充斥着完全听不懂的外地口音和那些爽朗的笑声,一对恋人手牵着手从我们旁边走过去,我开始自由地融入这个城市,像是一直生活在那里一样。那天晚上我经历了一件奇妙的事情,我推开旅馆窗户的时候看到有个人在颓败的城墙下面吹埙,恍惚苍凉的声音中,我看到那个人的面容,有些苍老但是很精神也很明朗,棱角分明,他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个地方,像是一幅年代久远的画,绝美得如同遗落的风雨飘摇的宋朝。我叫小a过来看,他走到窗户边上的时候低低地说了声哦,然后就没有了声音,我和他就在那里一直安静地看着那个吹埙的人,一直看到星光如扬花般落满肩膀。 梦里思大漠,花时别渭城。长亭,咫尺人孤零,愁听,阳关第四声。且行且慢且叮咛,踏歌行,人未停。 我和齐勒铭的出发时间总是错开,当他要出发的时候我总是在上课,而我要出发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前往下一个驿站。他总是称每个城市为驿站,我问他,那你觉得哪儿是家?他告诉我,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我在找。我问,如果找不到呢?他笑笑说,那就一直找。 惟一一次我和齐勒铭一起去的地方是四川的边界,一个人烟很少的地方,没有人把那儿当作旅游景点,可是齐勒铭会。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个当地的人写他生活的地方,还配有照片,于是齐勒铭就决定去了,因为他喜欢上了其中一幅照片上的风景,一大片灿烂的金黄色的向日葵,铺天盖地地蔓延,像是流淌的阳光,浓郁而且散发出摩卡咖啡的香味。当我收到他的电子邮件的时候我刚刚放暑假,于是我告诉他,你要回我的城市,接我。 那个地方很小很偏僻很落后,而且没有旅馆。可是我觉得很平静也很安静,一个地方只要人不多不吵我就能忍受。而且那里的风景很美。那些树都是很安静的样子,朴实而且淡定,像山水画介于泼墨与工笔之间的状态,像是蒙了一层江南厚厚的水气。我和齐勒铭走在那些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上,有炊烟从两边的木房子中飘出来弥漫在长长的巷道里,带着世间甜腻而真实的味道。齐勒铭对着路边一只懒散的狗做鬼脸可是那只狗不理他,然后我看见他懊恼得像个孩子。 遇见一座长满青苔的石桥,我们走过去,走到中间的时候我觉得时光倒流我像是个宋朝的词人,长衫迎风而立。 我们试图找到那个写文章的人,可是只找到了照片上的那间草房子,一座我见过的最大的草房子,窗棂上门上落满了细小的灰尘,用手拂开的时候会留下清晰的痕迹,柔软而细腻。我们在房子前面站了很久,看了那棵开花的树很久,安静地笑了很久。 齐勒铭,你是不是很快乐? 你觉得我快乐吗?他转过头望着我,笑容像个天真的孩子。 于是我点点头,因为我相信他是真的快乐的。 离开的时候他在那条巷子的青石板路上玩起了跳格子,手舞足蹈,如同一个长不大的大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块厚厚的草地上,晚上齐勒铭裹着睡袋坐起来和我聊天,像个很大的粽子。我很开心地笑,然后叫他,喂,大粽子。 那天晚上天空散漫星斗,黑色的云被吹到看不见的远方。 我说,齐勒铭,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他问,想什么? 我说我想起了日剧。 他向后倒像要昏死的样子,说,你真是……真是…… 我说,我只是想起了一句台词。 他问我什么台词? 我笑了,我回答他,总有一天,星光会降落到你的身上。 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 那天齐勒铭的笑容印在我的脑子里,刻得那么深,也许永远也不会消失。 那是我看过的他最快乐的面容,而以前,我总是看到他听摇滚时冷漠的面容,一直看到他初中毕业后突然离开。 齐勒铭本来和我一样向着大学平稳挺进,没有什么好值得担心。可是在初三的那个冬天,在一个寒风灌满了整个城市的晚上,他给我打电话,他说我现在在街上,你可不可以出来陪我走走。那个时候我在颜叙的楼上,我在看他画画,然后我看电话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电话里齐勒铭的声音让我害怕。我对颜叙说出事了,我们出去。 颜叙和我翻过铁门去齐勒铭告诉我的那条街,然后我看到他坐在路边上,将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他靠着一盏路灯,微弱的黄色灯光从他头顶上洒下来,笼罩着他,光线中,有无数的飞蛾。 我脱下风衣递给他,我说,你要干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我,没有说话,可是我看到他的样子都像要哭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大街上走了一夜,其间颜叙拿出cd机问他你要不要听cd,他摇摇头。我们进了一家很小的超市可是还是买到了咖啡,有一个瞬间我看见齐勒铭在喝咖啡的时候有滴眼泪掉进了杯中,可是我没有说话,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当天快亮的时候,他还是对我说了。他说他回家的时候发现用自己的钥匙居然打不开自己的门,然后他听见房间里发出一些刺耳的声音。 我和颜叙最终还是将他送回了家,他站在他家花园的铁门前面,手放在门铃上没有落下去。最后还是颜叙帮他按的门铃。我和颜叙看见门卫开了门,然后齐勒铭走进去,打开门,他的妈妈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然后齐勒铭从她旁边安静地走过去。 天已经亮了,我和颜叙离开的时候我忘记了有没有对他说晚安。 第二天齐勒铭没有来上课,第三天他来的时候对我说,我不想念书了。 我没有劝他,我知道他的决定不是我能够动摇的,于是我问他,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想我应该干什么。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的天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那些寂寞的飞鸟。 后来我毕业了,当我毕业的时候就突然消失了两个人,林岚和齐勒铭,初中我最好的两个朋友。 只是很快我就收到了齐勒铭的信,邮戳是海南。 他说他知道了自己想干什么,那就是一直走,寻找哪里是他的家。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给我写信。他寄给我的信从来就没地址,所以我只能在e-mail里将我的话说给他,可是他不是经常上网。于是我就只有处在被动的地位,听他讲西藏的雪和新疆的沙。 齐勒铭的妈妈曾经找过我,那天她穿着黑色的衣服,眼角已经有了皱纹,我发现了她的衰老和憔悴。她问我知不知道齐勒铭去了什么地方?我说不知道,我没办法和他联系,只有他联系我。我将那些信拿给她看,然后看到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砸在信封上面。她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从那天起我明白原来齐勒铭真的离开了,在一封邮件里我问他,你旅行和生活的钱从什么地方来?他告诉我,他在各个地方做不同的工作,然后存钱,存够了就出发,又去另外一个地方。他告诉我他在海南做过酒吧的服务生,在西安做过临时的建筑工人,在北京卖过cd,在乌鲁木齐送过牛奶,他说他总是5点就起床,然后开始工作。我问他辛苦吗?他回答说他很幸福。 我想象着骑着车在天还没亮的时候穿越街道送牛奶的齐勒铭的样子,头发飞扬在黑色的风里面,脸上有满足而单纯的笑容,吹着响亮的口峭,口袋里装着cd机,里面转动着节奏迅速的摇滚。 我也开心地笑了,我想对他说,勒铭,晚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面墙的前面,墙的另一面,齐勒铭骑着自行车穿行而过,他嘹亮的口哨声穿越墙壁散落在我的脚边,可是我望不见他,只能隔着墙壁观望他的幸福。 我在网络上认识了两个很爱旅行的人,一个是黄药师,一个是清和。 我和黄药师的交谈总是平淡有时甚至相当短促,可是我们的关系异常坚固。因为他是惟一一个可以和我两个小时不间断地谈电影的人。他说,我们势均力敌。 有一次在谈到王家卫的时候我问他:知不知道《东邪西毒》中黄药师最爱喝的东西是什么? 一种叫醉生梦死的酒。 这种酒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对过往遗忘的彻底性。犹如迪诺的小提琴,所过之处,一片措手不及的荒芜。 黄药师,你是个有着黑色过去的人吧。 晨树,你只是个高中生,有些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至少是现在的你不会明白的。 黄药师,你不要小看我,有些事情我不讲出来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只是对自己或者对别人有所顾虑。其实你也应该像真正的黄药师一样,喝一坛醉生梦死,然后再在这个世界轰轰烈烈飞扬跋扈地纵横五个年。 晨树,不要忘了我有专业调酒师的执照,可是那种醉生梦死我调不出来,我想也没人可以调出来。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地方,古人说那里浮云无法掠,飞鸟无可渡。 你是说忘川?飞过了忘川又怎么样,忘不掉的还是忘不掉。我去过中国最西边的喀什,最南面的三亚,我想把那些曾经纠缠在我梦境中经久不灭的幻影统统遗忘在天涯海角,可是它们全部跟着我跑回来,在我的梦境和生命中继续纠缠,如同黑色的风,永远没有尽头地吹。 1999年末的时候我正在漠河,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城市里面。那里有个很大的湖,可是地图上都没有标记。湖边有一个灯塔,已经荒废了很久,墙面很斑驳,可以看到黑色的砖和那些残留的裂缝,到处都是尘埃。我站在灯塔里面,寒冷的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身边叫嚣着东奔西走,我倚在长满铁锈的栏杆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哭了,新世纪就这么来了,新世纪就这么到了,而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迎接新的一百年。阳光在周围空旷的大地上践踏出一片空荡荡的疼痛,一瞬间我看到了自己的孤独,它竟然那么庞大。我就像是那只凤凰,五百年五百年地寂寞着。晨树,你知道朝阳下结冰的湖面是什么颜色吗? 蓝色?红色?我不知道。 看过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是黑色,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汹涌。你知道在新世纪的曙光中流泪的感觉吗? 不知道,而且机会已经错过,我无法等到下一个百年。 那种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因为眼泪一流出来就已经结成了冰。离开那个灯塔的时候我把自己的日记留在了那个灯塔里面,还有我发出白色光亮的手电。我不知道那些光线可以持续多久,但我希望另外一个看到灯塔的人会在黑暗中看到那点微弱的光。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人可以找到那个灯塔了,所以我的往事也会永远地冰封在那里,没人可以触及。 我总是喜欢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床散发的温暖。我觉得自己是在找一种可以抵抗麻木的无常和变数。我总是行走在这个城市不同的陌生的街道,看着陌生的门牌,想象里面的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者同我一样,颠倒过来。我喜欢看着自己在大街上行走时留下的不清晰的轻微的脚印,然后看着它们被滚滚的人流喧嚣着掩盖。 那些流淌在街市上的所谓的人类的文明,车如流水马如龙,无穷无尽的广告牌,流光溢彩的宽幅荧幕,西装笔挺面容冷峻且麻木的男人一边匆匆地走一边用很低的声音埋头打电话,偶尔抬起头的时候可以看到他们空洞的眼神,我想那就是我以后的样子,想着想着就绝望。我记得春树的一句话:我就是那么地热爱绝望。 我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人多的地方,比如商场比如地铁站,我喜欢那些平凡的人所表现出来的生存状态,洋溢俗世喧嚣而腻人的香味,然而我却总是无法融入其中,我总是无法避免地要抬起自己的头去望那个沉默的天空,然后听到飞鸟扇动翅膀时寂寞的声音。周围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都是别人的热闹,我的寂寞,在地下黑暗潮湿的洞穴里彼此厮杀。 我记得在离开西安的时候我满心喜悦地在地摊上买很小的兵马俑,准备拿回去送人,在我付钱的时候小a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直到火车离开的时候,他才在刺耳的汽笛声中缓慢地说,晨树,其实你是最怕寂寞的人。 陌生的人啊,请你停下你匆忙的脚步,我不认识你,但我看得懂你背着登山包时的寂寞的姿势。我知道你一直在走一直不停留,你想找到你生命中那个等待了你很久的驿站,也许是一个人温暖的眼神,也许是一个明媚的笑容,也许是一个宽厚得可以避风的胸膛,梨花落满肩头。可是在你没有找到的时候,请让我给你个休息的地方,因为我知道,你心里的疲倦。我知道你们纯洁的愿望,那就是找个温暖的地方睡觉。 每个旅行的人总是用自己的方式来见证在一个地方曾经留下的痕迹。我和小a总是在天亮的时候离开我们昨晚停留的地方。在我们把睡袋装进行囊之后,我们会对着那些空旷的峡谷,辽阔的草原,温柔的溪涧大声呼喊,然后对它们说再见。曾经有次我们离开一个山谷,我们的声音一直在那里飘荡,回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我和小a在我们自己说"再见"的声音中离开,走在微微消散的黑暗中,走在渐渐到来的光明里。 而齐勒铭总是将自己的随身携带的cd碟片用线系起来,然后将它们挂在树上,他总是在那些树下面一个人说话,也许是讲给树听,说完之后他就背着行囊继续上路。头发飞扬在风里面,树上的cd碟片在风中轻轻地摇晃。那些说给树听的话,嵌在树的年轮中,随流年一点一点长成参天的记忆。 黄药师总是会留下自己的日记,他总是一边走一边写,然后离开一个地方就将日记撕下来留在那里。我曾经问过他,你写的那些东西你还记得吗?他说,不记得了。我说,那你还写它干什么?他说,写下来,就是为了要遗忘。 而清和,总是有很多很多的地图。她每到一个地方总是会买张地图。我记得我去上海的时候她来接我的飞机,我们坐在记程车上,她拿出一张上海地图来看我们要去哪里。我记得当时我笑了,我说我好自卑,住在上海的人都买上海地图,而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清和是我认识的很独立的女孩子,她告诉过我一些关于她在外面流浪或者说是行走的事情--一个人,单独地在路上。她对我讲她曾经拉着一棵树爬上一个小山坡,结果发现手上全是被压死的虫子,黄色的汁液粘在手上,没有水洗手,于是用塑料袋套住手然后吃面包。她说的时候像在讲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笑容灿烂单纯如一个孩子。可是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不为人知的长满阴影的角落。她对她曾经在网吧里度过的没日没夜的六天轻描淡写,可是我知道那种压抑的状态,没有希望,没有方向。她对我讲起她旅行途中的事情,详细可是又简略,像是破碎的散文,一段一段跳跃。 当她讲的时候,我们行走在上海的凌晨的街道上,有些风,冷,可是人很清醒。我们走进一家很小的超市买了咖啡,当时我感觉像是和颜叙走路一样,只是我没对她提起。我忘记了是哪条街,只记得有几栋木头别墅,安静地站在路边上。然后我对她说以后我要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我们一直走走到一个陌生的街心花园,看到几个恐怖的雕塑,路上我对她讲刘亮程,讲刘亮程文字中的大雪。 她和我一样爱用照相机照风景而不是照人,她告诉我曾经她见过的最美的风景,那是她在火车站的站台上,落日从铁轨的尽头落下去,天空全部被烧成红色,铁轨的尽头淹没在落日的余辉里。 我听着她讲话,然后安静地笑。 黄药师是个软件设计师,收入不稳定,时而暴富时而长期没有收入。可是他永远不会没有钱花。他不需要供养父母,相反他的父母会在他没有钱花的时候为他提供相当丰厚的物质保证。他总是在各个城市之间晃荡,认识他的时候他在上海,然后他一路游荡,笔记本电脑跟着他,他随时告诉我他在哪儿哪儿哪儿,杭州,北京,西安,拉萨,洛阳,开封,武汉,离我最近的时候他在成都,可是那个时候我在考试,于是我们还是没有见面。他总是喜欢从全国各地给我寄明信片以及关于电影的一切,比如《东邪西毒》的英译版海报,比如王家卫在电影学院的发言稿。最近他从e-mail里告诉我他在敦煌。 敦煌不是没有人烟吗?你在那里干什么? 你一定没来过敦煌。这儿也是车水马龙充满俗世迷人的香气,这儿不是世外桃源,这儿依然有为了几块钱而大打出手的街头小贩和为了几十块而陪陌生人睡觉的女人。那些人们深深信仰的东西早在几千年前飞天的飞天,羽化的羽化,剩下的雕塑没有灵魂。下次你来敦煌的时候,我带你去看飞天脸上呆滞的光芒。 中国文物保护协会和旅游协会的一定恨你入骨。 呵呵,我一直觉得《东邪西毒》里的沙漠是在敦煌,我一直在这儿等待那些沉默的刀客。初六日,惊蛰,天龙;中煞,宜出行,忌沐浴。 所以你就一直呆在那儿?如果那些刀客一直不出现呢? 我就一直呆在那儿。 那么黄药师,你什么时候才回你那没有桃花的桃花岛? 也许永远也回不去了。欧阳峰不是也没有回白陀山庄吗? 也许你和他都会成为流亡者,从中原到边塞,满眼风沙。 黄药师说我对他的定位很准确--流亡者。我不置可否。其实我更像是在说自己。很早以前我就说过,我的生命是从一场繁华漂泊到另一场繁华或者苍凉,我停不下来。黄药师曾经对我说过他走到一个城市就会努力地去找让自己停下来的理由,可是依然没找到,目光看出去,到处是沙漠。那些在黄沙漫天的风中飘扬的残破的旗帜,像是心中一些绝望的标记,无法磨灭。 晨树,其实我们不一样,你比我幸福。尽管我们都无法到达彼岸,可是你起码知道你的彼岸在哪里,即使你无法泅渡,可是彼岸的焰火依然可以衣你华裳。可是我不一样,我是迷失了所有方向的人。你知道杜可风吗? 知道,王家卫的御用摄影师。 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是个水手的后代,我不知道我的家和陆地在哪儿。我是在雕刻时光中看到这句话的,它出现在杜可风的一本影像文学集上。你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盲目和绝望吗? 我明白,就像传说中的那只最悲哀的鸟。 对,没有脚的鸟,一直飞到死,一直不停息。 我总是翻那些精致的旅游画册,翻到绝美的风景就剪下来寄给朋友。我总是喜欢那些小说中描写陌生城市的文字,它们总是让我感觉温暖。 比如我看到描写卡萨布兰卡的段落,卡萨布兰卡,一个北非偏西海岸的地方,一个摩洛哥境内的城市,一个讲阿拉伯语和法语的区域,一个离欧洲和非洲交界的直布罗陀海峡不远的地方,一个面朝大西洋有着磷酸盐矿产的领地。我看着这些文字总是在地理方面的联想中得到安抚,却完全忘记了在那曾经演绎过的爱情,英俊硬汉亨弗兰?鲍嘉,多情少妇英格丽?褒曼,永恒的分离,黑人钢琴师山姆弹奏的《时光流转》…… 我曾经看到过一个电影画面,长达三分钟的镜头,全是描写布鲁塞尔机场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我对黄药师谈起这个画面,他对我说,那是《繁花满城》中的镜头,然后我想起了那部电影里所有昏黄的场景。 我曾经问过齐勒铭,我说你这样一直走会不会累,会不会寂寞? 他说其实一直旅行的人最寂寞,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停下来,所以他们只有一直走。因为陌生的环境中,什么都是新鲜的,没有时间停下来让一切变得熟悉和无聊,最后就变成寂寞。 而清和告诉我,其实人们的漂泊还有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离别。 我记得小许曾经对我说过一段话,那是一个人写的《小王子》的书评里面的内容: 在这个地球上生活的人们,每天只能看到一次落日,但他们仍然拥有在不同的地方看落日的自由,这或许是部分人漂泊的理由。离去,使事情变得简单,人们变得善良,像个孩子那样,我们重新开始。 《春光乍泻》里面,何宝荣总是说,黎耀辉,让我们重新开始。那个电影里面我最喜欢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瀑布,美丽忧伤如同情人的眼泪。电影开始的时候有段公路,笔直延伸,没有尽头。 而有些离开,却没有任何原因。我曾经有一个同桌,一个讲话声音都不敢过高的文静的小女生,家境富裕,父母总是给她大把大把的钱,可是却很少在她身边,因为他们总是很忙。于是她就离开了,离开了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中,她依然按时上课依然考试,因为她就住在离她家一百米的一家宾馆里面。每天早上她站在宾馆门口看她的父母行色匆匆地上车,没有任何异常,也许他们只是觉得她去同学家住几天,她总是在等待自己的父母开始寻找自己。七天之后这个女生回去了,没有对父母提到这次的离开,父母也不问,依然忙。她表面风平浪静的样子,其实我知道她内心的难过。当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看到她滴下来的眼泪。 我将这件事情告诉清和,当我讲到我知道她心里很难过的时候,清和说,我也知道,那种感觉,很难过。 2002年的冬天,我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冬天,小a去了日本,一下子隔了国境。我总是望着东边的地平线想象着他讲着低低的日语的样子,想象樱花落满他的肩膀。 突然想起小a会不会再背着行囊出发,去陌生的空旷的地方,走陌生的路,听陌生的语调;想起我和小a曾经差点死在一片空旷的平地上,那天我们睡下的时候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可是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全是车的轨迹。我吓得要死可是小a居然一直在笑。 我抬起头看天空,可是没有飞鸟的痕迹。 这个冬天下了一场大雪,一个晚上我在电脑屏幕面前和黄药师"讲话"。我问他你现在在哪儿,他告诉我他在大连。 黄药师,年尾又到了,准备去什么地方? 不了,也许今年我就呆在这个城市静静地听下雪的声音。大连冬天的大海很漂亮,夜晚的时候会变成银白色,你可以来看看。 那个晚上我坐在电脑屏幕前面,看着黄药师打过来的字一行一行飞快地出现又飞快地消失,像是书写在水面的幻觉。我捧着手呵着气,看窗户上渐渐凝起霜花,屋外的雪漫天漫地地飘,我的心里一片铁马冰河的冲撞,听着一个来自大连的声音。 年末的时候齐勒铭给了我一个电话,他告诉我他在云南,那里好暖和,风都是绿色的。他说他奔跑在那些参天的绿树之间,像是大闹天宫的那只得意的猴子。然后我告诉他,我马上就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了。我讲完之后齐勒铭就没有说话,我一瞬间觉得自己那么恶心。 有些人是可以一辈子不被改变的,我行我素,可是,有些人,却一辈子困在牢笼中。 接近天亮的时候我挂掉了电话,可是我忘记了对他说晚安。 一年就这样过去,而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我想对所有在路上的孩子,那些背着行囊匆匆赶路的孩子说晚安;我想站在他们旁边告诉他们你不孤单;我想重新找回自己曾经张扬的日子;我想重新看到异域他乡落日的余辉,重新躺在睡袋里像个孩子一样梦中发出甜美的笑容;我想和齐勒铭再去那个被人们遗忘的小镇;我想和小a一起继续站在人潮汹涌的站台上;我想和清和在午夜冷清的上海街头喝着外卖咖啡,我想对齐勒铭对小a对黄药师对清和说话;我想告诉他们很多事情可是我却忘记了所有的语言。 cd机突然没电了,发出刺耳的断电的声音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茫然四顾。我停下来。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 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寻一夥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毕业骊歌 还记得两年前,看《将爱情进行到底》的时候,看到若彤杨铮他们一起对着镜头喊:我们毕业了!那时侯我在喝水。看到他们阳光而清澈的笑容,觉得幸福就是那么简单而且一击即中,纯净水顺着喉咙往下往下,一直流到那个最深最深的地方,回旋,凝固。那个时候我才高一,想象高三毕业是盛开的凤凰花,那是离我多么遥远的一件事。尽管遥远,可是我还是义无返顾的奔过去,象夸父一样,朝着那个注定涂满如梵高画作般惨烈妖冶的色泽和结果,步履蹒跚地走下去。 然后日子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诗人说:一回首一驻足,我们都会惊叹,因为我们以为只过了一天,哪知道时光已经过了一年。 某某杂志上说,毕业如一窗玻璃,我擦着凛冽的碎片不避不躲一扇一扇地走过去,回头一看,只是一地的碎片,一地的流质。 考完外语的那天下午,我很平静地从考场中出来,阳光耀眼甚至可以说是刺眼,一瞬间,我曾经预想的激情和放肆离我很远,我觉得自己19年的生命在阳光下被轻易洞穿,当我想着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我的心里竟然感到了那么一些难过。周围人流汹涌,兴奋与沮丧如寒暖流交织着从校园地面流过,我看到周围年轻的面孔,斑斓的心情,想起了他们的还有我们的在橙黄色台灯下度过的无数疲惫的夜晚,头顶寂寞的星星,忧伤渐次灭顶。 我以为自己是永远不会忘记高三的,我以为自己可以随时回忆起每一天每一小时,如同看自己的掌纹,丝丝如扣。可是仅仅现在,在高考结束的第三天,我已经对那些莫名忧伤的傍晚感觉到模糊,如同大雾中的玻璃窗,外面的世间百态氤氲成模糊的水气,只有忧伤的感觉,一再一再,一再一再地倏忽而过。 我能记起的只有我书包里被认真装订过的试卷,上面有我认真的蓝色墨水和更加认真的红色墨水,我总是不厌其烦地翻看它们如同几年前我翻看小说一样虔诚。我能记起的只有我书桌上厚厚的参考书,大部分没有时间做,可是仍然一本一本地买回来。微微说这是满足内心的愧疚,为自己的浪费时光赎罪。可是让我自己惊奇的是我居然可以清晰的记得起每本书的名字,知识章节的排布。只是我在高考完的那一天把他们全部送人了,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它们,面对那些空白的习题,怕后悔萦绕我将来的生命。我还可以记得各科老师的电话,在高考前的十天假期中,我总是打给他们,在他们详细的讲解之后听他们温和地鼓励我说:不要紧张。我记得自己的模拟考试的排名,记得填报志愿时的惶恐,记得放弃理想时的难过,记得雀巢咖啡的味道,记得午夜星星寂寞的清辉,记得自己在相框中放的卡片,上面写着:even now there is still hope left. 记得绝望和希望,彼此厮杀。 毕业了。连续玩了两个通宵,大群的朋友,啤酒摇一摇,拉开,四处的泡沫,午夜冷清的街道,卡拉ok嘶哑的声音。 其实我和想象的毕业的样子不一样,我以为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激情,像是逃出天般的欣喜若狂。可是大家似乎都没劲了,微微说越玩越空虚,空到自己手足无措。大家在唱歌,我在喧嚣的歌声中对她讲一个故事,只有开始和结局,却没有经过,因为我忘了,讲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忘记自己在讲什么了,只知道自己的故事中反复出现米索布达米亚平原,微微说她将来要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前提是她有了很多很多的钱。 后来我们唱歌,唱到后来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或者两者都没有,更加值得难过。 睡在露天公园的感觉我自己像是个流浪汉,想起学过的成语幕天席地。头顶的星空看起来格外空旷和庞大,感觉如果不是路灯与霓虹奋力地将黑色天幕向上撑,那么天真的会掉下来。周围的风在夏天的夜晚带着让人讨厌的黏腻的水气,又热又闷。大家玩累了都不怎么说话。我和ckj头靠头睡在长椅上的时候突然想起很多事情,一幕一幕象是放电影。忽然想起《猜火车》中那些弥漫热气和浮燥的青春日子,一段一段剪影时光,那些迷惘寂寞孤单愤怒的孩子似乎和我们一样。未成熟的脸,明亮的年轻的眼睛,落寂的笑容,明亮的伤痕,孤单的站在站台上观望火车的身影。似乎我们的青春就是在这样的喧哗和宁静,希望和失望,振奋和沮丧,开心和难过中渐渐发酵,或者变的如酒般香醇,或者腐烂得不可收拾。在我一次转头的瞬间,我看见微微和abo在我们对面的长椅上似乎在说什么,abo很难过的样子,而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我想问,可是想想又算了。 我又想起了关于曾经讨论过也一直在讨论的关于离别的问题。我身边的朋友换了一拨又一拨,大家纷纷的聚拢来,然后有些人匆匆离开,有些人一直在我身边。我像是站在斑马线上的一个迷路的孩子,周围的喧嚣、速度,、人潮全部打乱我的思想和记忆。 曾经有句话说:一个人要学会在自己的记忆中选择,那么他才可以经常快乐。 我学会了选择,却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我选择记住了生命中冷雨弥漫的寂寞黄昏,寒风凛冽的孤单清晨。我记住了生命中那些让我低落的难过却没有记住那些温暖的眼神和柔和的声音。我是个失败者。而天空的星斗明亮且永世流转。 小a说他回忆起自己高三毕业第一个感觉就是亮到刺眼的阳光,浓郁的绿荫和盛开的凤凰花。小a没有毕业纪念册,因为他的朋友不多,我也没有,却不是因为没有朋友。我忘记了自己当初选择不写毕业纪念册的理由,只是单纯的觉得如果彼此要忘记,那么那些终将发黄的精美的纸页也无法挽留记忆的遗忘,而如果彼此记挂,那么即使没有联系,依然温暖。 在我们毕业离开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学校反复的放着那些略显暗淡的校园民谣。再最后的那几天里我和微微一起在湖边上倒数我们还能看几个校园的落日。那些温暖但哀伤的夕阳将我们的姿势剪成忧伤的剪影,留在了弥漫花香的空气里面。 你说每当你又看到夕阳红,每当你又听到晚钟,从前的点点滴滴回忆涌起,在你来不及难过的心里。 很多人开始拍照,可是我没有。微微说要不什么时候我们什么时候去拍照片吧,我说好啊。可是就一直这样讲,谁都没说出来,似乎是怕一拍完照片,大家就各奔东西,没有了再相聚的理由。我每天穿行在高大挺拔的香樟下面,抬头的时候总想到我就要离开,而伤感就弥漫了上来。 拍毕业照那天,ckj站在我的旁边,我站在小杰子旁边,然后一按快门,一闪光,定格,凝固。 我们的高三。我们的十九岁。我们打球玩游戏的日子。我们骑在单车上的青春。 -完- 七天里的左右手 坚决而果断的铃声宣告了高一期末考试的结束。在铃声持续的三秒钟内我迅速地把一道选择题由a改为c,然后义无返顾地逃出了考场。如果我跑慢一点,我就会被其他考生拖住,然后抓着我对答案,一对就是千秋万代不了结,最后我与他们之间太多太多的分歧和他们无比自信的目光就会全面摧毁我的神经系统,同时宣告一个不太美妙的假期的到来。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正如我无法相信自己。因为我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能够进入第一考场的人都是全年级的精英。我把自己能混进第一考场的一半原因归结于幸运,而另一半原因至今仍漂浮在空中如同浮游生物一般游游荡荡地寻找最后的归宿。高一的前三次考试我愚蠢到认为自己和他们属于同一级别因而加入他们唾沫横飞的讨论。这得归结于人类的劣根性,到了某一阶段人就会不可避免地自我膨胀,我也是人,并且是个俗人,所以结果是惨痛的,教训是深刻的。吃一堑长一智,吃三堑还不长一智的人就是笨蛋。我不是笨蛋,最起码我不承认自己是笨蛋,所以我聪明地跑掉了。 外面还在下雨,从昨天晚上一直下到现在,缠绵悱恻得没有一点夏季暴雨的味道。昨晚下雨的时候我说这雨肯定在一小时之内停,结果这句话很可能被天上神仙听到了,所以他有些小气愤:凭什么一个小人物命令我呀?于是天公拉开架势下个没完没了。看,我这人挺倒霉的,任何人包括神仙在内都不怎么给我面子,顺我心意。 于是我学着姜武在《美丽新世界》里的样子指着天喊:“如果我考砸了,这雨就马上停。”当然雨还是下得欢快,我为自己的饿小聪明窃喜不已。 正当我背着书包准备逃回家的时候,广播中传出校长那明显是模仿国家领导的拖得很长的声音:“同学们回教室,召开广播校会。”接着我就听到了一声气壮山河史无前例惊天地泣鬼神的叹息——几千人的大合唱我听过,几千人的大合叹我却是生平第一次听到,真是让我开了耳界。我安慰自己死的时候又多了个证明我这一辈子没白活的理由。 我乖乖地走进教室,进门的时候眼皮跳了一下。其实我早该知道这预示着倒霉的一切已经开始了。 教室里每一个人都很疯。所有的考试都结束了,美丽的假期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现在不疯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有人吵架,有人赛跑,有人唱歌,每个人都竭力燃烧着自己被考试消耗得所剩无几的能量来抗拒着黎明前的黑暗。十分钟以前每个人都被考试折磨得奄奄一息,现在全部回光返照了。而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个乖孩子。 整个教室像一台没有图象的电视一般哗哗乱响,在无边无际的喧闹中,校长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来,我没有听清楚,只听到“文理分科”四个字。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咚”地一声重重地砸了下来。 眼前有什么“嗖”地一声一闪而过。 胸腔中有块小小的东西“砰”地一声碎掉了。 我张着口,瞪着眼,死命地盯着那个绿色的喇叭一动不动,像台被拔掉插头的机器。不是说不分文理科吗?不是说就算要分都要高二结束才分吗?怎么说分就分呢? 我胡思乱想把自己弄得很紧张。其实我从初三就开始担心文理分科的事儿了,但我这人天生慢性子,凡事一拖再拖,连假期作业我也 是拖到开学前三天才赶的。所以当我听到高一结束不分科的消息时我高兴地要死,我想我又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拖了。 可现在我知道自己完蛋了。我是真的完了蛋了。 我文科全年级21名,理科22名,势均力敌,不分上下。本来我很知足,我也应该知足,因为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二中前150名就能 上重点,前30名则是重点中的重点”。但现在我却有点希望自己是小a那样的——文科方面是聪明绝顶的诸葛亮,理科方面却是扶也扶不起的阿斗。那我就可以屁颠屁颠地头也不回地奔文科去了。 但问题在于理科就像我的右手,文科就像我的左手。我吃饭写字用右手,但翻书打牌却习惯用左手。 生存还是死亡是哈姆雷特的问题。 现在左手还是右手却是我的问题。 班主任走进教室,周围开始安静下来。她说她要谈谈文理分科的事儿。我以为她回像往常一样告诉我们二中的文科没有理科好;我以 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劝我们都选理科以便留在本班;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告诉我们二中的文科生就像玻璃窗上的苍蝇,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没有的。但 “我以为”仅仅是“我以为”,我以为的不一定并且通常都不会正确。 她告诉我们学校答应给我们年级的文科生配最好的老师,所以想读文科的人请放心地去。 这是个致命的诱惑,我觉得心中的天平有点倾斜了。 讲完之后老师笑容满面地问我们:“你们是读文还是读理呀?” 我的感觉像是她在问我:“你是砍左手还是砍右手啊?”在我还没有做出选择之前全班就已用响亮的声音回答:“理——科——”我看到老师笑得很满意。 当众人散去的时候,我轻手轻脚地走上讲台,向老师说我要一张文科填报表。尽管她很诧异但她仍什么也没问就给了我一张。我趁机 问她:“老师,我是适合读理还是读文?”老师说:“你很特别,我觉得你文理都合适。但你读文也许走不了读理那么好的学校。”既然 老师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样呢?我乖乖地退下来,心中的天平重新倾斜回来。 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出了校门。我忽然想起原来高三一个学生说的话:“天这样东西么是专门让人担心刮风下雨以及会不会塌下来的,地这样东西么是专门让人害怕地震岩浆以及会不会裂开来的,时间这样东西么是专门让人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全宇宙的, 高考这样东西么是专门考验我们是不是会疯掉的,分科这样东西么是让我们知道从小接受的‘全面发展’教育是根本错误的。”我伞也不打地走在雨中,很是悲壮。 天气热得简直不像话。温度越高物质越不稳定,化学如此,思维如此,心情如此,此原理放诸四海而皆准。我像只郁闷的猫在客厅里来回游荡,一边看着坏掉的空调一边望着左右手不住叹气。 热。烦。又热又烦。 隔壁那个刚考上高中乐得要死的女生正在学林晓培歇斯底里得叫“烦啦!我烦啦!”我有点同情她。现在就烦了,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望着手中的文科填报表不知是否应该下手。我妈说我一天起码问三十次“左手还是右手”,我觉得自己很有哈姆雷特的味道。7月3日放假,7月10 日返校选文理科,我有七天的时间可以考虑左右手的问题。但现在已经7月7日了,我的时间不多了,在这种非常条件下,我不可能“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烦,我安慰自己,高三的学生今天开始拼命了。 文科表上一共有四栏:家长意见,班主任意见,学校意见,最后才是自己选择文科的理由。于是我发现自己的意愿被摆在无足重轻的地位。发现这一点时我惊诧不已,我还一直傻傻地以为念书是个人的事儿呢! 于是我很听话地去问我的家人,从父母一直问到爷爷奶奶再到表哥表妹,结果每个人都斩钉截铁地蹦出俩字儿:理科。我心中的天平大大地倾斜。 我想到打电话问小a.我打电话到小a家去结果家里没人,我有打小a的手机结果他在上课,他说晚上来找你好不好?我说好。 小a并不是在自己上课,而是上课教别人。他为一家电脑公司对客户进行初级培训,待遇挺不错的,公司甚至给他配了手机。他已经拿到了全国计算机操作高级证书。在这方面我认为他是个人才,而他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他说自己干那份工作实在有点大材小用。我对他的自信佩服得五体投地。小a的人生格言是:人就活这一次,理应活的飞扬跋扈。 小a晚上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看焦点访谈,他说出去走走?我说好。 大街上的霓虹已经升起来,整个城市显出一份与白天截然相反的味道,地面仍然发烫,空气却开始降温。 小a说你理科那么好为什么要读文科?我说因为我想念中文系。 小a说你知不知道现在选中文系被认为是走投无路的选择?我说我知道但我就是想念中文系。 小a说我知道你写一手好文章,但有没有哪所大学会因为你发表的十几篇文章而收你呢?天底下写文章的人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广告牌掉下来砸死10 个人,9个都会写文章。 我说是啊天底下写好文章的人不要太多哦,我郭敬明算什么东西。于是天平严重倾斜,大势已去,我的左手回天乏术。回到家,我告诉父母我决定了:我读理科。父母立刻露出一副“早该如此”的表情。而我自己却没有那种终于做出决定如释重负般的高兴。没有人是砍掉了左手还会高兴的。 决定了之后我开始疯狂地看小说,说是为了补偿也好最后的晚餐也罢总之我看得昏天黑地。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我一次爱个够”,然后转身“走得头也不回”,相反我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我发现我永远也无法放弃我心爱的写作,也无法松手放开我心爱的中文系,我的左手握着文学,就像乞丐握着最后的铜板舍不得松手。于是凌晨五点我悄悄起床,像个贼一样在自己的屋里填好了文科表。我趴在写字台上一笔一划写得很虔诚,当我写完的时候一缕霞光照进来,照着我的左手。很温暖。 我父母肯定无法相信我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在没有找准目标的情况下把我的未来扔了出去,而且是瞒着他们扔出去的。我想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我有很重的负罪感。 同时我又安慰自己:你是独立的你很有主见你真棒。但我做梦的时候又有人对我说:你是盲目的你不孝顺你真笨。心中的天平剧烈地晃动,一会儿这边加上几个砝码,一会儿那边搁上几个重物。我不断地做出决定又不断地把它们否决。我熬夜看一本本的财经杂志,也熬夜算一道道的物理习题,直到最后我把自己搞得很憔悴,直到最后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相信自己,不要动摇,顶住压力,天打雷劈导弹炸,是人是妖都放马过来吧! 7月9日的晚上我很早就倒在了床上。我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死活睡不着。我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明天一切就定下来了,今晚好好睡,今晚好好睡。 7月9日,高三的学生都考完了,他们应该在狂欢了吧?为什么周围这么静呢?他们是在沉默中爆发了还是灭亡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天我必须做个决定。 伟人说: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握。这话没错。可在我双手掌握命运的同时它们又被别人的双手所掌握着。脑子里的问号像赶集似的挤出来。 砍掉左手还是砍掉右手? 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右手? 7月10日。早上八点,我静静地坐在桌旁喝牛奶。母亲问我:决定选理科了?我在喉咙里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我下定决心,如果这次文科考进了全年级前15名就选文。 我到学校的时候同学基本上都来齐了,我发现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把分科当回事。我问了十个人,十个人理所当然地告诉我“理呀”,没有一个人选文。没有一个人。 成绩单发下来了,我看到文科名次下面写着“18”。我的头都大了。按理说我应该放弃,可我不甘心。 老师收文科表的时候只有小a一个人走上去。那张表格被我死死地捏在手里,我想坦然地走上讲台交给老师,但我发现自己站不起来。 我就那么定定地坐着,直到老师说“放学”,直到同学全部走完。我看到了我的软弱与无力。 南半球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就可能在北半球引发一场台风。可是任我挥断了胳膊踢断了双腿楼房也不会掉下一块砖来。掉下一块砖好啊,砸在我头上多好啊,那我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去见马克思了。我看到了我被禁锢的自由。 有个故事说鸡的寿命本应该是七年,但机械化饲养的“肉鸡”七个星期就被杀了。它们的一生只见到两次太阳:一次是刚出生(还不一定),另一次就是从鸡场到“刑场”,而且吊挂着双脚,鸡头在下,眼睛里充着血,看着这个颠倒的世界。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没有充血,但我眼中的世界的确是颠倒的世界。我看到了我的中文系。 他现在在对我挥手说再见了。通向中文系的大门缓缓关上,就像紫禁城的城门一样缓缓关闭,带着历史的凝重把美丽的斜阳就那么关在了门外。 突然间雷声轰鸣,大雨降下来。不过既不温柔也不缠绵,雨点是向下砸的。 我像七天前那样冲进雨里,同时我想到了张国荣的《左右手》。 “从那天起我恋上我左手,从那天起我讨厌我右手。” 我把文科表丢掉了,我满以为它会借风起飞,结果它一下就掉到了地面,然后迅速地被雨浸透了。纸上的黑色钢笔字迹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干净。原来“白纸黑字”也不一定就是不可更该改的东西。 我确定自己发现了什么但我说不清楚,我为我说不清楚的什么感到悲哀。 我确定自己流泪了,但我分不清脸上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不知是那天雨特别大还是我走得特别慢,总之我回家后就发烧了。 睡了两天后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掉点滴。床边围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大家人。我告诉他们我选的是理科。我希望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他们抹着眼泪说:“孩子,你别读理了,你选文吧!”然而他们却告诉我:你的选择是对的。于是我悲哀地发现电视剧真的不能同生活划上等号,尽管我一千一万个希望。 胸腔中那块小东西这次碎得更加彻底。我隐约地看到我心爱的中文系在天边向我微笑,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很难过,我躲在被单里悄悄地为我的左手默哀。 -完- 回想往事甜如蜜 第1章 序言 2000年,我带着高考的遗憾进入了武汉一所重点高样.在这个高校云集的城市里,我的大学虽是重点学校却有着不怎么样的名声.这可能也跟本校女生众从有关.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管她是结了婚的老女人还是20岁左右的小女人. 四年来,我从来都没有融入过学校生活,从来都没有融入过那群女生,尽管我离她们那么近,近到没有丝毫的距离,所到每天同吃同住同喝同睡.我感觉自己象个偷窥者一样,站在岸边的石头上看对岸那群女生,看所谓风和日丽的大学生活.我是这样的狂傲,我感觉自己在这个学校里从来都没有找到一个对手. 我以为我是对的,等到快毕业才发现自己错了. 我以为我是清白的,等到回首才发现四年的时间让我变得和这里的大部分人一样,终陷污泥中. 我以为我是纯洁的,等到写下这些文字才知道我和其他女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多一点自命不凡. 四年前,我们曾经都是处女,或者曾经都是处女般的神圣纯洁,我们带着一身的洁白进入象牙塔,我们是没有翅膀的天使. 四年后,我们离开这里.带走一些东西,留下一些东西,得到一些东西,失去更多东西.四年后的离开,青春靓丽的容颜下,那颗心,最多最多,不过是宛如处子. 这是一部关于大学女生的小说.女生写女生的小说.我是个聪明的女生.我自信我的偷窥能力和感悟能力能够让所有对女大学生感兴趣的男生或者女生,男人或者女人感到满足.又或许自以为写得透彻,不过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所有的主角都是女生,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是女生.女生和女生之间的故事,女生和男人之间的故事.永远说不完的故事. 第2章 阅读须知 阅读须知一点,无论你们怎么非议我攻击我,但是,请不要诋毁我的母校。这仅仅是一部小说,不用对号入座。 第3章 加塞进来的一个人物 大学校园是一个舞台。每个大学生是观众也是演员,但往往在别人的故事里清醒,在自己的故事里盲目。 大学生活是披着最鲜嫩的外壳而果肉很多地方地烂掉了的果实,中国所有的孩子都要努力摘取的果实。可这果实在摘取到手并剥壳以后才知道,要靠自己努力,才能够吃到有营养的那块果肉。尽管看上去很美丽诱人。 2000年,带着高考的遗憾我来到这所大学。我心有不甘。我喜欢的男孩去了清华。他走的时候我无从告别。他作为我中学时代纯真情感的终结者,从此与我天各一方。我写大学生活之所以一开始就扯他,是因为: (1)不是因为他,我不会考到这么不满意的一个大学来。肯定有人要说我在无耻地找借口。没本事考上好大学还怪别人。是的,我就是喜欢为自己的失败、懦弱、虚荣找借口。那些成立或者不成立的借口让我的生活变得轻松了点,心里的负担也少了点,找借口就成了我的生存原则之一了。在这小说里,我还会不断为自己做错了的事找借口,你要是看不顺眼,就别看下去了。至于为什么因为他我才混到这个学校,下面的章节再讲。 (2)不是因为他,我也不至于拖到大二才开始我的大学爱情生涯。我的大学爱情年龄就比别人小了一岁,我这样说你大概明白了。也就是,我高中时喜欢他,我大一时还喜欢他,我大二时就不喜欢他了。至于为什么这样,下面的章节再讲。 其实上面的那两段话都是我在找借口。语文老师告诉我们写作文要围绕主题写,不要偏离中心。我想写他,但是又觉得偏听偏信离了大学生活这个主题。所以我在上面扯了两个理由。这是我的第一本书,我把他写进来是为了纪念我年少时的情感,纪念我曾经深爱过的人。《边城》里有这样一段话,“诗人们会在一件小事上写出一整本整部的诗,雕刻家在一块石头上雕得出的骨血如生的画像,画家一撇儿绿,一撇儿红,一撇儿灰,画得出一幅一幅带有魔力的彩画,谁不是为了惦着一个微笑的影子,或是一个皱眉的记号,方弄出那么些古怪成绩?”这是我写的第一个长点的故事,我想非把他写进去不可。为了使得不太突兀,我找了上面两个借口。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在这里交代好像太早了。但是我想念有一部分人看到这里肯定会做出这样的揣测,我,易粉寒长得太抱歉了。因此,我必须就声明一下,我肯定不会丑,拿人格担保。说我是美女也不至于成为过街老鼠。现在我和他没有在一起,我作个合理的解释--高中时代,爱情是奢侈品,少数人拥有得起。大学时代,爱情是日常用品,没有很寒酸。 你看,我又在找借口了,为了他不爱我。他不爱我,不是因为我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中学时代我们没有勇气没本钱拥有这个奢侈品。 第4章 六个女生 这大学生活,就从我报名那天说起吧。很长,但后面的故事很精彩。 报名那天,学校到处都是人。在体育馆交报名费的时候我想,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抢劫或者混上进个把小偷,那他们就发了。我当时的思维角度真怪。 学校很漂亮,这一直是我引以为豪的一个方面。我喜欢大学里一栋栋或者很气派,或者很古老的教学楼。这让我很直观地感受到了大学和中学的不同,很直观地感受到了高中老师常常对我们说的那句话,“大学有更广阔的天空”。的确有更广阔的天空,只建筑面积就比高中大多了。 错落有致的教学楼很多都是新修的,绿色的玻璃整齐地镶嵌在白色的墙壁上,我喜欢这样简洁明快的风格。北边有些教学楼已经很古老了,红砖表瓦,楼梯是木头的,走在上面会轻轻晃悠。灰蒙蒙的粉屑轻轻地覆盖在上面,不知多少年时光流逝,不知多少粒灰尘在砖瓦的缝隙里沉寂,然后被别的灰尘蒙上眼睛。这些旧的建筑使我喜欢这个学校多一点。 在学校里转来转去交钱,买饭卡,找宿舍,东瞧瞧西望望,刘姥姥进大观园。 分到一个有六人的宿舍。 六个人,四年,可以上演很多幕悲喜剧。 先介绍一下我们寝室的六个人吧。都是外语学院的学生。专业是西班牙语。 我,易粉寒。不喜欢说话,也不多介绍自己了。有兴趣就慢慢看吧。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后来在大学里有一个老师说,悲剧形成的性格根源就是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坏人,非善非恶。我在一觉睡醒的间隙里听到这句话,对该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遂决定以后拜她为师,好好学习。哪料那节课下了以后,她说,这个学期的课就到这里了,下节课我们来划考试范围。 章含烟,人如其名,眉眼处有淡淡的韵致,颇有几分林黛玉的味道。无敌浪漫,超级小资,能够临风落泪对月吟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爸爸是个大财主。报名那天她老爸的宝马甚是扎眼。寝室最有钱的mm。 郑瞬言,学习最认真的女孩子。大学需要少数这样的人来激发绝大数人学习的热情。因为对于大多大学生来说,在大学里学习已经成为一种力有余而心不足的事情。话不多,人不坏。最大有前途的mm。她的勤奋刻苦让我想起我的高中时代。大一时我数次凝望着她发奋图强的身影出神。她终于有一次惊恐地问我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何以眼神如此深情。 罗艺林,我们寝室后来惟一的从政人员。院学生会主席,历任班长、团支书、**社团团长、**协会主席。如果头衔有重量,她的体重就超标了,那样我们就不用每天听到她说自己的身材这么好又嚷着要减肥了。这姑娘,……懒得说她什么了。不过老实说,第一天看到她,我觉得她的确颇有几分姿色。 苏萧,超级美女一个。见到苏萧前,我觉得罗艺林很有姿色。苏萧提着行李进寝室后我立刻修改了自己原先的判断。罗艺林不过是有几分姿色而已。所以罗艺林完全有理由去针对苏萧攻击苏萧。苏萧身材极其好,18岁的女孩子能有这样的身材真是让我们这些小朋友望尘莫及,开始时不好意思怎么说,后来熟悉就时不时捏捏她身上的某些部位,惊叹:是咋长地呀?你妈是怎么生的啊?这么好的身段!苗条而不赢弱,丰满而没有多任何一块肉。更要命的是她的脸蛋,肤色健康匀净,眼睛不大,但是搁在她脸上就正好。五官司精致,无可挑剔。第一眼看到她,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货真价实的美女啊!很诚恳地说一句,苏萧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年轻的男人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美女总是这是美的那也是美的,美的心灵、美的身体、美的脸蛋。那么我告诉大学里那些年轻的男人们,那些美不是你要得起的,所有的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金钱上的。我习惯把身边的男性统称为男人。因为,说男人才可以总结出更多的共性。在这部小说里,我会告诉很多年轻的男人们在校园里找女孩子应该注意的点点滴滴。相信我偷窥的能力。不过那天晚上苏萧卸妆后,我就把她的分数减了10分。一进校就这样工于化妆,又让我们这些小朋友望尘莫及了。不过,就算不施粉黛,在我所见过的女孩子里苏萧的漂亮还是名列前茅的。 叶离,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扎两个辫子,脸很黑。她是寝室惟一一个来自农村的mm。 我还是有必要从另外一个角度再交代一下我的容貌。因为容貌这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影响女生寝室人际关系。按容貌等级划分,大约我和罗艺林属于同一级别。介绍这些只是为了情节的需要再次强调一下,大家不要失态。 第一天报到时,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罗艺林是倒数第二个搬进来的。那时候三张双架床的上铺分别被章含烟,郑瞬言,叶离占领了。罗艺林一进寝室看到叶离的床铺没有铺好,只放了个箱子以示占领,二话不说把叶离的箱子给提下来了,然后指使她妈妈迅速爬上去帮她把卧具都铺好。章含烟小声说了句,这床好像已经有人了。罗艺林和罗妈妈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那个时候我就好好打量了一下罗艺林,皮肤白净,浓眉大眼,看她那眉毛修得高挑的样子就不像省油的灯。不关我的事。我保持沉默。叶离回到寝室,愕然地看着躺在上铺休息的罗艺林和躺在地上休息的自己的行李箱。罗艺林马上起身说:“是你的箱子啊?不好意思啊,我把床都铺好了,你看这换来换去挺麻烦的……” 叶离没有说话。罗艺林赶紧递过去两瓶饮料,又要张罗着帮叶离铺床。 这件事情就这样平息了。 罗艺林行动利索,思维敏捷,口才又好。难得的人才啊。第一天我就看出,这灯,很不省油。 第5章 关于军训 连学校的东南西北都没有摸清楚,就开始了苦不堪言的军训生活。 军训对我来说比高考痛苦。我可以接受精神上的折磨,我不能够忍受肉体的痛苦。因为我的心是坚强的,我的身体是柔弱的。我也根本不知道军训的意义何在。我就不信练那一个月就可以培养出坚韧的品质和军人的气质。如果我是什么代表,我将代表广大学子提交取消军训的申请。我是什么代表吗?不是。所以学弟学妹们,你们还要继续忍受军训的煎熬,不过在这里我可以告诉你军训偷懒的秘诀一二三。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好学生,你要是想评上什么军训标兵之类的,下面这段你可以跳过去不看了。你要是和我一样是个不好不坏的学生我还是能够教你一些比较实用的tip的。 (1)开张证明,证明你有日光性皮炎和诸如此类的不能够晒太阳的病。适用范围,家里有医生或熟人中有做医生的。 (2)军训休息时想办法把红墨水涂在鼻子下面,注意一定要涂好,像是流鼻血的样子。连续三次,然后告诉教官你内火太旺,一晒就出鼻血,不能够晒。因此你可以在每次训练了10分钟后就告诉教官,你马上要流鼻血了,请求休息。教官肯定允许。因为这年头孩子都金贵得很,军训训出人命就不好玩了。适用范围,手脚灵活的人,演技达到一定水平的人。 (3)如果你够拽,你可以从军训起就尝试翘课的味道。放心,没事的,最多明年再军训或者没有军训的学分。试用范围,拽人,不以做优秀学生为目标的人。 这三种方法我都用过。所以整个军训我只去了头三天。头三天用方法二共训练了三小时。接下来四天用方法三,被辅导员明令禁止不许不去军训后,开始向家里诉苦,动用方法一。结果家里开来的证明上只写了个休息4天。把我给气的。医生都兼具书法家身份,擅长草书。我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花了半个练习本,终于把那医生的字迹模仿得维妙惟肖了,于是提笔在证明下面补充道:不可见阳光,建议一个月内只在室内活动。那一天,我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另一个闪光点,有书法天赋。我这个人比较擅长幻想,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春秋大梦,我要是成了著名书法家我要在北*大的叽里旮旯里都题满字。那个梦让我高兴得笑醒了。 大功告成。我成功地打赢了入学以来的第一场战役。 关于军训还有一点记忆,军训时女生中盛传哪几个女生在和哪几个军官暧昧。比如教官会非常照顾她们啊,比如休息的时候老是蹭到她们身边去说话啊。洁身自好请从军训时做起,跟教官搞上绯闻会使你在大学四年都无法摆脱这个阴影。并且大家会非常热衷传播和改编这个绯闻,在改编过程中大量运用想像夸张象征比喻等修辞手法,到最后可能你只是多与教官照了几张相片,离别时比别人哭得更像那么回事,可经过改编后的故事说不定就有你已经与教官上床的情节。刚进大学,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爱一个人谈一次恋爱,别像发春似的,男生还没交往过一打,就迫不及待地寻找个感情寄托对象爱上什么教官。后面还有大把的男人排着队呢,多看几个来回再说。所以千万别在军训时和教官搅和。 在军训时就引起大家注意的女生都是些非常活泼的女生。如果你想进军仕途,军训是个好机会,表现积极点,胆子放大点,话多点,动作标准点,唱歌大声点,班主任和辅导员都看在眼里呢,如果不需要搞什么民主选举,那么他们通常会指定那些活跃的人做班干。 苏萧和罗艺林分别代表了我上面列举的两种情况。 苏萧本身就长得非常出众,她往女生堆里一站,男人想不注意她,基本上,很难。 我第二次参加军训,休息时,坐在我身边的章含烟就用眼神示意我看苏萧。 虽然都是一片绿色的衣服,但是我很快还是找到苏萧,可以这样说,即使穿那种肥大的军训服,也难以掩饰她的丰韵。她在那里和一个教官说话,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那教官背对着我们,苏萧眼里的光很耀眼,笑盈盈地望着那个教官。她在那里一直笑着和教官说着什么。很多女生都在往那边张望。 一次,两次,好像很多次都这样。看来,这个女生大学四年,估计是不甘寂寞的主。 后来我一直没有参加军训了。有时候寝室有人回来得早,就团团坐着说七说八说苏萧。说完苏萧就说罗艺林。说苏萧一脸风骚样,跟几个教官成天眉来眼去的。说罗艺林的胆子如何大,如何喜欢表现自己,如何喜欢主动找教官和指导员拉家常。 外语学院我们那一届,关于学生和教官之间的故事,就由苏萧和罗艺林两个人领衔主演了。我作证,她们俩只是和教官多打了几次照面多说了几句话。但是,两年后校园民间如何改编这个故事就不知晓了。 第6章 各有千秋 军训结束后,大家的本质基本上就慢慢暴露出来了。章含烟完全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风度十分迷人,吃饭的时候永远放好一杯清水和一大张餐巾纸才会动勺子;喝咖啡时一定用她那个小的褐色的杯子,喝果汁时一定用那个大的敞口的玻璃杯。她不大与人说话,和我说的话相对而言是最多的,因为她说我给她的感觉很像她的一个高中朋友,现在在加拿大。我对她没有恶感,但是有距离感。 寝室最能侃的就是罗艺林,不到一个月,我们就掌握了她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在哪里读的书,当过哪些官,得过多少奖,有多少男生喜欢过她,等等等等。我比较烦这种聒噪的女人,一开始对她就没有什么好感。人的话一多就容易显得没有内涵。因为我觉得自己够无知,所以我喜欢闭着嘴巴。古希腊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告诉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无知乃是双倍的无知”。这句话我领悟得很深。 还有我们的美女苏萧同学,作为一个美女,就要有美女的架子和美女的样子。比如接电话的时候,声音要故意放嗲点,尾音要拖长点,若对方说得不合她意便故意长久的沉默。为了她的美丽,每天晚上十点就上床了,还不许别人讲话。一有同学买了新衣服,便兴奋不已地凑过来盘问不休,哪里买的呀,多少钱呀。对于美容和服饰她表现出了惊人的积极,我明白美女也是很辛苦的,因为,做美女这事,也是不进则退。为了长久的美丽必须得使自己对于服饰美容保持高度关注的状态,不能够有丝毫的松懈。 叶离很显然跟我们有隔膜。比我的话还少,处处很谦让的样子,天天在寝室扫地,只要地一脏,她马上就去扫。除此之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而且比较要命的是看的是我们的教材。 郑瞬言做得最多的事情也是看书,看《人性的弱点》看《北回归线》,看原版的英文小说。我翻了翻那些书后,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感。不自觉地和她说最多的话,似有讨好之意。 我,易粉寒,沉默的女生,没有爱好,每天在观察身边的一切变化,风什么时候凉了,树叶什么时候黄了,我们怎样长大了。外表沉默,内心狂野。也许吧,这四年我都是个郁闷的学生,我躲在暗处窥视别人的大学生活。我不甘心,我觉得自己像个天才一样聪明,我深感压抑,我是这样狂傲。我找不到对手。 军训完了以后,就上课。课表一发下来,我们就给乐坏了。一天最多上六节小课。而且,没有晚自习!没有晚自习!多么激动人心的消息啊!第一次上课,六个人找教学楼找了半天都不知道7号楼是哪儿。总算摸到了教室,迟到了。正商量着把谁推到前面去喊声“报告”我们再一起进去,老教授看到我们了,招手示意我们进去,从后门进去。从此以后知道,在大学里上课迟到了是不用喊“报告”的,找个后门,悄悄溜进去得了。 当天,班主任露面了,让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大学里所谓的班主任,就是除了开学那几天露个面,其他的时候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个人。本班男生一一上台,男女比例是1:10。我们六个人坐在下面品头论足,把本班男生一一点评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我们必须引进外资,把眼光放远点。18岁的女子,对美男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因此在这个班上我们都可以静心学习了,没有男生对我们有冲击力。回到寝室后又经过我们多方研究多次讨论以及在别的寝室征求意见,于是勉强推举出一位班草做门面,并赠给他广告词一句,松下的——*******,贴在网上没有人猜出来,这里我就做个恶人,写出来算了,“低档中的佼佼者”。七个字,偏正结构的短语。 第7章 首次逃课 我可以很庄严的说一句,上大学前我从来没有逃过一节课,甚至可以说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逃课这个概念。该上课的时候就会乖乖地上,不上课时为了上个好大学也会好好看书做题。 大学里坐在教室里很认真听那些神态各异的老教授们海阔天空地侃,却发现不知所云,非常不习惯这样的不系统不集中的授课方式。自己看课本,又发现课本枯燥无味。 原来大学里学的东西是很无聊的。当年的我很悲哀地得出了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 第一次逃课是我无心犯的错,第二次逃课是故意犯的错,第三次逃课便不以为错了。“逃课就像习惯性自慰,明明知道太过频繁会伤身体,但你仍然无法抗拒那一刻的快感”。 因为那个周四上午没课,我便去别的学校找我的高中同学玩。玩到一点四十,想起下午有课。回学校肯定是来不及了,于是往寝室打了个电话,说,下午帮我请个假啊,就说我生病了。 就这样忐忑不安地又玩了一个下午,那个下午我就一直担心,老师会不会像高中时那样第二天跑来问我得的什么病啊,或者要我拿张医院证明去? 回到寝室时,她们早就下课了。我一进寝室就问,帮我请假了吗?老师说什么了吗?郑瞬言说,我没有帮你请假,因为老师肯定不知道你没有来的,那么多人上课,她哪记得那么多啊。我没说话,心里忐忑不安。直到第二天没有任何老师找我,我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 想当年我们也真傻得可以。后来逃课,见到寝室人的第一句话再也不是“帮我请假了吗?老师说什么了吗?”而是“点名没?没点?哈哈,好!”或者“点名没?什么,点了?我怎么这么不走运,你帮我答‘到’没?” 逃课这件事,逃到最后就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不去上课。有一千个理由不去上课,老师讲得不好,我的觉没睡够,我的衣服没洗,等等等等,只要想逃课就不愁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等到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整个寝室逃课逃得最多的我居然还得了一等奖学金。这极大的鼓舞了士气,逃课于我而言,已成为大学生活水平的一种需要了。我就这样无聊而无知地做着这样的事情,我要通过上最少的课,考最高的分来向她们证明——我是这样的聪明,满足自己那一点点莫名的虚荣。无知的虚荣。 逃课之前有一项准备工作要做好,就是,一定要事先找个关系要好点的同学帮答声“到”,万一不幸点名的话。 第8章 配种般的谈恋爱 这题目取得很不雅观。可这就是我对大一刚进校时,大学生一窝蜂地疯狂寻找男朋友物色女朋友的看法。这样大规模地迫不及待地谈恋爱,就像发情期动物的配种。 女生大一时急着找男朋友是因为刚解放要尝新鲜;女生大二时急着找男朋友是因为终于发现了大学生活是多么的空虚和无聊;大三时急着找男朋友常常是出于攀比,因为身边的女生好像都有男朋友了;大四时急着找男朋友的往往是在寻找长期饭票或者跳板。 当然这种心理不可能囊括所有的女生,所以你要不是这种心理也犯不着鸡飞狗跳。 刚进大学那会儿,我们确实对爱情充满了幻想。我们确实是以为在大学校园里满地都是爱情,食堂里排在你前面的那个男生都可能是你的男朋友或者初恋情人。 当初大学对中学时代的我们有强烈的吸引力,原因之一就是到了大学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公共场合牵手拥抱接吻,可以肆无忌弹地靠近爱情拥有爱情。注意,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每个即将进入大学或者刚进大学的大学女生都有着或有过对爱情美好的幻想和强烈的憧憬。 刚进大学时,由于主观上我们大一女生对于爱情有强烈的渴望和憧憬,客观上整个大学校园里的男生都对大一女生趋之若骛,再加上大一女生缺乏恋爱经验,缺乏挑选男人的正确视角,理性的眼光。所以,军训结束后班上很有一批女生就开始了自己的初恋或者二恋。 军训一结束,美女苏萧就做起了模范表率,和一个生物系大三的男生谈起了恋爱。接下来,罗艺林也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男朋友。班上其他寝室的女生也纷纷一窝蜂似地有了一个男朋友。当我们班女生一半都有男朋友时,距离我们进大学校门没有超过三个月。当我们班一半女生都换掉了第一代男朋友而开始拥有第二代男朋友时,距离我们进大学校门没有超过一年。 找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是大一的主旋律。我唱个耳熟能详的儿歌给大家听,找呀找呀找男友,找到一个好男友,接个吻呀牵牵手,你是我的男朋友。然后——分手。 这是概论。详细说到个人的恋爱情况就很有难度了。因为,大部分一进大学就谈恋爱的女生到大四毕业,男友往往换过好几任了。就比如苏萧,我数了半天也没数清楚她一共有几个男朋友。下面再慢慢说,等我数清楚了再慢慢讲给你们听。我们学校女生之多,而我们外语学院尤其多。所以竞争非常激烈,不,“激烈”已经不足以说明问题,应该用“惨烈”来形容。有的女生大一就换了三个男朋友,而有的女生到了大四也从来没有人追求过。女人在女人堆里生存,还要竞争男朋友,真是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第9章 电话中的杀机 我从大一走到大四,花了四年的时间用实践证明了那个著名理论。 大一的女生是篮球,你争我抢 大二的女生是排球,来了才接 大三的女生是乒乓球,你推我挡 大四的女生是保龄球,撞着一个是一个 网上流行的说法就是: 大一俏 大二娇 大三拉警报 大四没人要 大一女生外销 大二女生内销 大三女生滞销 大四女生报销 大一女生待泡 大二女生被泡 大三女生待抛 大四女生被抛 寝室电话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军训结束后,寝室除了章含烟,大家都没买手机。 于是寝室那部电话一到天黑就一直处于热线状态。像是一刻也按捺不住寂寞似的。 大一那会儿不懂事,别人找我要电话号码也不知道摆一下架子,就怕自己接到的电话没有寝室人多,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就这样广泛地传了出去。 寝室的电话第一学期基本上是我,罗艺林,苏萧的专线电话。电话来源有老同学,有家人亲戚,可更多的也让我们更兴奋的是那些莫名奇妙的男生来电,比如一个电话打过来,那边有个稚嫩的男生在问,请问你们寝室是不是有一个老粉红色毛衣,皮肤白白的女生啊?还有她昨天下午三点到五点的时候去了图书馆? 你们别笑,我们寝室确实接到过一定数量的这样的电话。最终要找的那个以苏萧的次数为最多,我和罗艺林各有两次这样的传奇经历。当时的感觉是非常自豪,心里非常高兴。不过一般都不理会。越是这样留意我们,我们越是要把架子端高点。给点阳光就灿烂,谁不是这样。 电话如此繁忙,一开始这种状况并没有引起我特别的注意,直到有一次罗艺林趴在电话机前边写边数,28,29我的,……34,35苏萧的,33,34易粉寒的,余下的12个你们其他人平分。她在统计那一周我们寝室电话的分配数量(我们有来电显示)。因为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统计每个人追求者数量,便统计来电。这事情,恐怕也只有罗艺林做得出来。我顿时感到危机四伏,好胜心被激起,那天在网上,从来不跟网友通电话的我把电话号码也广泛地传播开来了。我要在有限的认识人群里无限地发展追求者的队伍。 一种无意识的排遣无聊的方式因为罗艺林正而八经的统计而演变成有意识的竞争。那一声声铃声也暗藏杀机了。女人的竞争,无处不在,见缝插针。 后来这种竞争不仅仅体现在电话的数量上,更体现在质量上。比如苏萧率先推行要求电话那边的男生唱着歌来增加通话情趣,罗艺林就恨不得要求对方来个情歌串烧。我从长远的角度考虑,觉得不能够做这种鼠目寸光的事情,男生歌是唱了,心也伤了,面子也丢了,不信你自己试试,你给一个你喜欢的男生打电话,他要求你唱歌还按下免提让全寝室人评头论足一番,你伤不伤心?你还愿不愿意给他打电话?将心比心啊。于是我在打电话的过程中用复读机放歌曲给他们听,那些侬情我意的歌曲唱得他们心猿意马,这样一来,我的电话越来越多,而她们两个渐渐处于弱势了。 一个女人若是有很多男人追,要么她有特别的魅力,各方面条件都非常优越;要么她深谙男人的心理,能够做到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到了大三大四,我们寝室的电话基本处于熄火状态。现在,我看着寝室两天都不吭一声的电话,想起大一那段疯狂的打电话的日子,觉得自己红颜已老。 第10章 无聊的男生 说到大一时由男生打电话引起的纷争,我就不得不提一下我在其他场合遇到的一些事情。关于追求者的一些事情。 大一时,我遇到过几个无聊的男生。我现在也很无聊,就无聊地把他们写出来,大家随便看。不要钱。 那时候心里还想着高中那个男生。我是有名校情结的人,因为我没有考上中国最好的名校,所以进这个学校时我就下定决心,排除万难,非要找个中国最好的名样出身的男人做男朋友不可。这种想法一直很坚定。你们不要嘲笑我,也犯不着骂我傻。总允许一部分人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吧。我也知道名校舍并不代表一切。 可是我就是喜欢。就像有人喜欢名牌衣服,其实那件衣服样式质地都一般,也不见得适合她,穿上了也不代表什么,可是她就喜欢,花多少钱也愿意,就算等到打折也要买下来。大一时,关于爱情我就是这种心理。无法从高考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便把高中时代关于名校舍的希望寄托在“另一半”身上。可想而知,那时候我们本校的男生在我心里是何等的没有地位。夸张一点说我在学校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一个男生。因为完全没有看的必要。整个学校的男生都不符合我找男朋友的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中国最好的名校的男生。 而当时的我没有多少机会认识名校男生,事实上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多少机会认识大批的清华北大的学生。恰好我中学时喜欢的那个男生又去了清华。于是,我顺其自然地就将这份感情延续下去了。我现在就是这样分析我当时对他的情感的。 大一时无他,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情感上的喜欢,而演变为一种理想的寄托。 在这种心态下,回想大一时遇到过的男生都觉得好笑。我觉得我以这样的态度写曾经的追求者可能会引起一部分读者的不满,因为他们或许也对另外的女生做过类似的事情。他们在看下面的文字时就会担心当初他追的那个女生会不会也这样无情地嘲弄他们。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写出来,哪怕毁了自己的形象。目的是为了告诉另外一些还没追过女生的男生,在追女生的过程中不要犯类似的错误了。 男追女,隔重山,此话不假。 我遇到第一个无聊的男生是在图书馆。 大一的某天晚上照例跑到了图书馆。看了一会儿书。忽然一个本子从桌子对面滑过。我看到上面写着,你看书的样子很好看,可以认识一下吗? 我抬头看了看那个男生,长得不算太恶心。钢笔字也写得不错。可惜找错对象了,这么恶俗的套近乎的手段。找言情小说抄的吧?小心作者告你侵权。我喜欢浪漫,但是我讨厌一切抄袭来的浪漫。浪漫是一种创意。(旁白,据说很多男生也跑去租言情小说看就是为个泡mm时能够多学两招。太恶俗了,要是不幸被mm察觉你是在模仿言情小说情节,你就去找块豆腐撞死吧。) 我低下头,继续看书,镇定自若。 他把本子拿过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本子滑到我面前来了。上面写着,你是外语学院的吧?我好像在哪次晚会上见过你。 我再次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晚会。那男生无敌自信地看着我。我一看他那眼神就烦了,又不是情圣,那么自信干嘛啊?不就是长得还行嘛?男人要是不从性服务行业就别把那张长得还周正的脸当什么王牌,没用的。小mm好泡是不是,我还当你是小男生呢。你要是眼里有点羞涩的味道,我可能还会觉得你有点诚意,你这么玩世不恭地看着我,我只当你是无聊了。(旁白,找女孩子搭讪时不要显得太有经验,玩世不恭的样子会显得非常没有诚意,极易招致反感。) 我把本子推过去。不理,继续看书,镇定自若。 不到一分钟,他又把本子滑过来。上面写着,别看了,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我烦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男生,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男生。无聊,无能,无耻。我把书合上,放回架子上,快步走了出去。 一出门,那男的就跟了出来。我不理,下楼。在楼梯口遇到本班一女生,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和我并排走的那个男生一眼,暧昧一笑。 我有被侮辱的感觉。只想快点回寝室,这么不知趣的男人。 一出图书馆的门,他就说,别走这么快啊,认识一下吧,我是99级历史系的,看你真的很面熟,你外语学院的吧?你的电话多少?你老家哪里的? 我在前面走,他在旁边一直唧唧歪歪地说。显得是个泡妞老手的样子。而真正的泡妞高手是从来不会主动去粘女孩子。真正的高手自有女孩子寻死觅活的要去投怀送抱。就如真正有魅力有品位的男人会明白这世界上多数女人对他而言可以弄上床,少数女人可以让他上眼,极少数女人能够让他上心。优秀男人的三上理论。这些,男人泡到一定的程度就全都明白了。 我扭过头来,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先愣,再故做潇洒地一笑。 然后拿出笔边走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我斜睨了一眼,看他写得飞快。 过一会儿,他从本子上撕了一张纸下来,递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很好奇,接过来,看到上面写着8个数字和一个名字,还有一句话:和我联系。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很认真地把那张纸折叠起来了。对折,再对折,再对折,那男的继续说,往哪栋?现在回寝室吗? 我不回答他,继续折那张纸。直到折成一厘米见方无法再折下去了,然后紧紧的握在手里。快步向前走去。 前方十米处有一个垃圾桶,我手一扬,把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扔了进去。 那人木然停住了。 我继续快步向前走。我觉得我们都很贱。(旁白,如果女方没有表现出对你有什么好感,请不要贸然主动留下联系方式,不然只会有三种结局,第一,联系方式被当场扔掉。第二,你痴痴地等,而她永远不会联系你,第三,她联系你了,因为她准备戏弄你或者想找人请她吃饭。她因为也看上你了而联系你的可能性跟火星遇上地球的可能性相当。真正有点资本的女孩子不会贸然结识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男人。结论:遇到心仪的女孩子不要留自己的电话号码,最好还是找对方要电话号码。) 我遇到第二个无聊的男生是在食堂。他问我借餐巾纸,这样他也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吃饭时不带餐巾纸的男人让人觉得脏。他问:“同学,请问你可不可以借张餐巾纸给我?”并且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凝视着我摆出要找我长谈的样子。我迅速联想到如果我理他我们就有可能认识,他就有可能做我男朋友,那么也许有一天我和他接吻时我会从他嘴里卷出菜叶来或者弄得我满嘴猪油。这个假设让我觉得无比恶心。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扔给他一包餐巾纸,再以更快的速度起身离开。(旁白,在食堂找mm搭讪,不要以借餐巾纸为由,如果那个mm和我的想像力一样丰富你就丝毫没有希望了,不如帮她买杯饮料作为搭讪的借口。你好,她也好,是吗?不过要是她一声不吭,闷头闷脑地喝完饮料就拍屁股走了,你可别怨我。我找个借口就是“人心叵测”。那我哪知道知道还有小妞这么酷的啊!) 我遇到第三个男生是在自习室。我上大学后就在大一时上过三次自习。其中有一次就遇到了这么回事。 我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看着指针慢慢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我的书本翻过了一页又一页,既觉得无聊又觉得害怕,怕这样看不进去课本,考试的时候怎么办。现在回想,当时也真是幼稚得可以,竟然误以为大学的文科考试成绩和平时看课本有直接关联。不过那三次上自习的经历使我明白了,在大学里,上课是无聊,下课是无聊,谈恋爱更是无聊,而上自习是无聊的最高境界。 扯远了。上自习的中途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发现摊开的课本上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句话“认识一下可以吗?”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方圆一米内没有男生,方圆两米内有若干男生,不过都在埋头苦学,没人贼眉鼠眼地给我暗送秋波,哪怕只用眼神暗示我一下纸条是他写的。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拿着纸条发呆。 我有过若干种猜测,比如这是男生寝室在打赌,看有没有mm会这么容易上钩。比如是我在上自习时不耐烦的翻课本让我周边哪个女生看不顺眼了,她决定红弄我一下。比如,这纸条是别的教室里的人放进来的,可是放错地方了。我做了多种设想。得出的唯一结论是,这电话不能够打。 我连那个送纸条的人都没看过一眼,要是他一副很酸很衰的样子,我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给他打电话。再说,留纸条不留姓名也不露脸,分明就是没诚意。不是没诚意至少也是没自信的表现。这样的男人不理也罢。(旁白,给mm留电话,一定要把姓名写上,再不济也应该写个绰号什么的,而且应该露个脸,好歹让mm看一下你的模样。不然要是你长得太抱歉,而mm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你通数次电话,这是件很不人道的事情。) 我举的几个例子不知道对男人在校园里追女生有没有一点帮助。追女孩子这件事情,头脑还是要放灵活一些,随机应变,对症下药。我上面的几个例子只是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要真正掌握这项本领还有待男生自己去琢磨,去融会贯通,去活学活用。活到老学到老方是男人的本色。 2000,我的泱泱四季 我的扬花春天 现在想起来那个春天实在是低眉顺眼地有些过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收敛了光芒磨平了棱角,包括我家的那条狗,在我换上新衣服的时候,它居然没有照惯例把我当成一个贼而大吠特吠。 可是我非常地不安分,我在一边看那些第二届新概念获奖的作文的同时一边抱怨小a,因为在我拿到小a给我的参赛表的时候,别人几乎都要开始准备赴沪决赛的行装了。 我想四川这个地方是很有灵气的,是的,我真的这么想。我一直把这个盆地比作聚宝盆,尽管它几乎可以称得上贫穷,非常不给我面子。可是我总的来说是很安分的人,就像这个春天里的一切。我不奢望自己帅得近乎呆掉,不奢望有用不完的钞票供我挥霍,不奢望自己生活在一个名门望族,所以我很安分地爱着这个黑色的盆地并且决定在没考上大学以前安分地呆在这里哪也不去。我想我对四川有种敝帚自珍的依恋。 四川是有灵气的,我知道一个项斯微。她在《有一种烦恼是莫名其妙的》里面说当她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问怎么参加新概念比赛的时候,对方告诉她选手已经到了,第二天就正式决赛了。她和我一样是个比较倒霉的人,最起码在新概念上我们一样悲哀。她写到“为此那个电话亭三天不能正常工作——我真的没有破坏公物。”看到这里我微微笑。其实那句人人都知道的话也是可以这样说的:“幸福的人可以有不相同的幸福,倒霉的人也可以有相同的倒霉。” 后来我在《萌芽》上看到了项斯微的文章,我想她是赌气了。 不过我比她幸运一点,因为她已经高三了,她说我是多想多想进北大啊。那个时候我高一,我想我很年轻。我说我是多想多想进复旦啊。 那个春天学校的柳絮飞得格外妖艳,一点一点寂寞的白,我每天都会想起李碧华的《青蛇》,我在想这个盆地又有两条蛇在蠢蠢欲动了。极度绚烂,开到荼迷,我想要的生活。哪怕像小青一样爱上法海,爱上宿命中的不可触碰。 于是我开始四处宣扬我要参加下一届的新概念了,善良一点的人对我说加油,不过也别太在意,失败是成功之母。不那么善良的人对我说真的?那你一定要拿个奖回来哦,如果没拿到会笑死人的哦。 我知道他们每个人的话都是侧重在后半句,可是我依旧一意孤行。我是个很容易妥协也很容易放弃的人,所以我要把自己的退路全部封死。 在我终于把自己的所有退路全部封杀之后,我站到了悬崖边上,我对自己说你现在是背水一战,你只有义无返顾了。 那个春天,那个柳絮独自寂寞的春天,我开始写我的《桃成蹊里的双子座人》。 我的灼灼夏日 那个夏天我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很是令人恐慌。 身边开始弥漫一股恍恍惚惚的味道,弄得我四肢无力,那颗可怜的小小头颅像是要裂开一样的疼。 我曾经很爱很爱夏天,因为有我的生日和对我来说一去不返的儿童节。可是当我抱着一大堆数学资料低头走过大街的时候,当我看到那些拿着气球和糖笑得一脸明媚的孩子的时候,我狠狠地对自己说:你已经老了。 那个夏天的阳光异常嚣张,眩目到几乎令我失明。我像是一条躲避端午节的蛇一样死皮赖脸地找树阴。 那个夏天我异常懒散。杂志社的催稿通知被我搁置了整整三个星期,电台的工作我把它辞掉了。我整个人像是散掉的沙子,随遇而安,或者说随波逐流。 我写不出我想要的文字,这令我近乎疯狂。后来我就干脆丢开稿纸和键盘,拿出很久以前的日记本。可是写完后我不敢阅读我的这些最最贴近自我的文字,因为我害怕坠入这种毫无激情的生活——人是很容易被自己所写的东西所感动的。 我对小a说:我的手指死掉了,我写不出来。小a的目光变得很游移,我知道他想说不要勉强自己,可是又怕伤害我背水一战的勇气。那些不那么善良的人开始把目光通过眼角向我投过来并且用鼻孔大声出气,我是知道的,我是知道的。 在阳光开始减弱可是气温却达到颠峰的七月,我开始面临文理分科。 什么叫雪上加霜什么叫屋漏逢暴雨,我点滴冷暖于心。 七月的期末考试我空前失败,特别是文科方面,所以我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理科。 可是这是令人痛苦的决定,因为我曾经很想成为一个大作家。在我选择理科的时候,我听到中文系对我说再见的声音,很微弱却丝丝清晰,犹如花开花谢时寂寞而疼痛的声响。 我是个不善于做决定的人,真的。我总是把事情拖到必须做个交代的时候才开始考虑眼前错综复杂的一切。小a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他的果断将我的迟疑衬托得格外渺小。那个时候我沉睡了一个夏天的手指开始渐渐苏醒,我想我是又可以写东西了。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我想我需要生活对我的不断打击,以便使我对这片大地充满清晰的疼痛,敏锐的触感。 就在那个阳光眩目的夏日,就在那个偶尔暴雨喧哗的夏日,那个如同西藏民歌一样高亢激昂的灼灼夏天,我放弃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理想,我选择理科的时候,右手的手指尖锐地疼给我看了。 那个明晃晃的夏天,我开始写我的《七月里的七天里的左右手》。 我的寂寞之秋 那个秋天我像是一个人在生活。我和很多朋友吵架,尽管很多时候都是我没有道理地胡闹。可是我就像是要把自己逼入一个绝境一样乐此不疲。 每个人看着我为新概念而努力的时候,眼中都是不屑的光芒,一针一针地刺伤我。于是我像个刺猬一样竖起自己的利刺可怜而执着地自我防卫。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个秋天学校里的梧桐疯狂地掉叶子,地面铺满了它们橘黄色的尸体。 我也很清楚地记得我在对朋友冷酷地说再见的时候,转身踩在落叶上,脚底下发出的碎裂的声音。 理科的生活非常的静止,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水。我在里面学着冷静学着忍受寂寞,同时写大量的文字。我是非常认真地在写,我说我一定要进入新概念的决赛,我要努力。我不会像别的获奖者一样说“我一不小心就拿了个一等奖”,我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在为我的理想而拼命,尽管我知道我将来成为作家的希望是很渺茫了。 小a对我说不要太在意了,可是我非常在意。有朋友说我固执起来的样子是很吓人的。 那些不怎么善良的人说:你看郭敬明像不像一个困兽? 像啊很像,连我自己都觉得像。 小a看了我的文字之后说你的文字太冷了,写暖一点,不然别人看了会害怕,其实你是个很单纯的小孩,只是偶尔寂寞,一片叶子掉下来不代表整个森林都倒了。试着让自己开心一点,这个世界没人和你作对。 那天我清晰地记得自己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是哭了,为别人看不起的目光,为别人对我的不信任,为老师学校的不以为然,为父母长辈说的随你的便,更多的是为小a的支持。 一只野兽受了伤,它可以自己跑到一个山洞躲起来,然后自己舔舐伤口,自己坚持,可是一旦被嘘寒问暖,它就受不了了。 我们一定都看过这样的故事,一定看过。 那个寂寞的秋天,那些梧桐树叶纷乱下坠的日子,我写了接近三万字。包括我的《三个人》,《七天》,《剧本》,及其他。 我的迷幻冬日 当我在冬天第一次戴上我心爱的帽子,第一次感冒的时候,我拿到了《萌芽》杂志的挂号信。我想我终于要到上海去了,到那个像海上花一样漂浮游移而又色彩绚烂的城市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一切很是迷幻,因为我曾经那么想得到的东西真的就从天上掉到我的面前了,那是种让人无法负荷的巨大幸福。 走的前几天我结束了我的期末考试,我用一颗无法平静的大脑居然考进了全年级的前十名,这是个奇迹。而且我是在上海打长途回家时才知道的。 飞机银白色的机翼将我的梦想带到9000米的高空,我清楚地看到自己从上海的天空呼啸而过。 在上海我找到了我在“榕树下”的朋友一草,他对人出奇的好,一点也不像他的文字,那么颓废。同样,他也告诉我我真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孩子,一点也不像我的文字。我们彼此笑笑,笑声中上海永远不黑的天空飘过几朵优雅的白色云朵,散发清凉的味道。 在一草带我到复旦去的路上,他告诉我可能复旦晚上会关门,我们可能进不去了。我听了之后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恍惚,就像在梦境中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我在心里说:复旦,难道我们真的就不能见面,我已经考进前十名了啊。 后来我们很轻松地进了复旦的大门,那个门卫什么也没有问我,还对我微笑,就像我是复旦的学生一样。我开心得要死。 走进复旦之后我睁大眼睛到处看,我几乎是想把一切都塞进我的脑袋,把一切都变成那种很薄很薄的明亮底片放进我的脑袋,我想我不会忘记。 后来出来之后一草对我说你当时的眼睛异常地明亮,我都不敢和你说话了。我对他很开心的笑,并且说谢谢。 在南洋模范中学考试的时候,我是住在一家很干净的旅馆里,那是一栋旧上海的木头阁楼,上楼的时候会听见响亮浑厚的脚步声。和我同屋的李飞,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后来他拿了二等奖。 旅馆附近有条很漂亮的马路,两边长满美丽而高大的法国梧桐,地面干净而清爽。我没事就会一个人在马路上散步,有时候和李飞一起。 李飞是个诗人,暂且这么叫他吧。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个寂寞的孩子,有时候我们彼此很像。 21日颁奖的时候,我在一等奖的名单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当无数的镁光灯在我的面前闪耀的时候,我更加觉得这个冬天是一个对我来说异常美丽的幻觉。 当我和李飞说再见的时候,他把他最喜欢的诗人海子的诗集给了我,扉页上是他初赛的作品《我是春天里的一只甲克虫》。 22日我乘飞机飞回我的家乡,我在飞机上再一次俯视这个令我深深依恋的城市,灯火辉煌,照得我一脸阑珊。 我想我是很快乐的,在2000的年尾,第二天就是除夕,我想快点快点快点回家。 我清晰地记得自己在决赛文章的末尾这样写到。 忽忽………… --全文完-- 青春;扬花;念念不忘 那些我们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里,被我们忘记了。 --顾湘 题记 1 上海最近的天气变化得很厉害,昨天我还穿着短袖的白色t恤,今天我就又裹起黑色的长风衣了。我骑着单车穿行在人迹稀少的上大校园里,上大里面 90%的学生都是上海人,一到放假的时候走得人去楼空,每次我在周末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拍鬼片的地方了。今天在下雨,雨从头顶上笼罩下来,不是很大,却让人觉得伤感。我的头发上全是细小的雨滴,从超市门口路过的时候我  看到自己在落地窗中的影子,像是白发苍苍,一瞬间我就笑了。 我笑完之后突然刹车,停下来,望天,我突然在想:我为什么要笑呢? 白色的水泥地上一条长长的刹车痕迹。雨。绿色的树。骑在单车上头发凌乱的我。感觉像一支精美的mv。 2 以前我很怕听到苍老这个词语,从初中我就害怕听。其实仔细想想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头脑中是不应该有苍老这个词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想的是麦当劳和可乐,cd机和永远考不完的试。 那个时候我和小a在一起,我生活的全部重量似乎就在他的身上。因为对我而言,他是一个长者,他教我所有的东西,也纵容我所有的事情。我可以在不想上课的时候就睡觉,趴在木头课桌上晒太阳,鼻子里是木头的香味。我总是很沉地睡过去,因为我知道小a有笔记,我只要说说就可以借到。 我和小a就曾经讨论过苍老的问题,我说我这个人,肯定是会很早就苍老的,在所有人都还在挥霍自己的青春的时候,我就已经站成一种模糊而氤氲的姿势了,如同夕阳一样,一点一点喷薄成最后的色泽,然后就暗淡下去。其实苍老是每个人的事情,没有人躲得掉,就如同一条湍急的河,轻浮的东西似乎一直漂着,而沉重的东西,却最早的沉淀下来了。 当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和小a坐在我家乡的那条最繁华的街道上的天桥上,我们坐在栏杆上喝可乐。我平时都是用着最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来最严肃地生活,而很少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所以说完我就笑了,然后继续痞子般地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就是上帝,看我笑得多灿烂。说完还吹了个口哨。 小a没有转过头来看我,只是淡淡地笑了,他总是这个样子,似乎永远平静,无论是一朵花在他面前绽放,还是一座城市在他面前倾覆。他说,我就不会,我是个永远都不会苍老的人。 我当时就笑了,我用我的笑来表达我的不屑,小a伸过手来摸我的头发,像在摸一个孩子。 而在三年后的今天,在上海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在每天对远在日本的小a的怀念情绪里,我终于明白了小a的话,他说的是真的。 当19岁的我已经学会了留着长而凌乱的头发,学会了打耳洞,学会了很商业化的笑容,学会了怎么逗女孩子开心,学会了对喜欢的人微笑,对不喜欢的人也微笑的时候,小a依然是那个样子,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粗布裤子,清爽的头发,眼睛依然清澈,笑起来如同16岁一样明亮。对自己喜欢的人说很多的话,对自己不喜欢的人面无表情。 我写过一段话,我说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回头张望,伫足,然后时光就扔下我轰轰烈烈地朝前奔跑。其实我写错了,其实是时光的洪流卷过来,我被带走了,被时光带着一路流淌冲刷,冲过了四季,越过了山河,穿过了明媚的风和忧愁的雨,而小a却一直留在我的十七岁,一直站在我的回忆里,站在我的思念中,站成了一棵会微笑的樱花树,一直飘零。 3 昨天晚上熬夜,今天一直睡觉,中途不断有短信冲进我的手机,我都是拿起来模糊地看看,然后删除,然后继续裹着被子睡。中午的时候我收到一条短信,然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短信是微微发的,内容是,最近非典严重,你不要死了,给我活着。 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和她联系了,断了电话,断了短信,我们独自生活在各自的生活圈里,高兴,难过,失望,居丧,然后满心喜悦地等待希望中的明天。 我问微微,我说最近怎么都没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死了。 微微说,我这种人,所有的人都死了,我都会苟且地活着。 我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窗外的雨还是那么大,我突然想起我和微微在高三听的一首歌,歌里唱,下起雨,是天为谁哭了?谁为谁哭了? 不知道是睡眠不足还是怎么,我觉得周围的空气开始微微晃动起来,我觉得自己是在一艘船上,周围是浪涛,风雨,以及时光的洪流。 我忘记了回短信,其实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回,我不知道怎么对微微讲,讲我的心痛,讲我的思念,讲我对高三时光一遍一遍的追忆。 只是明天总是要到来的,风已经吹起来了,三月的桃花和扬花。张悦然说,她们一起倒卷进三月的高草里。 4 我喜欢站在山岗上,看整个城市匍匐在我的脚下,看所有人的悲喜夹杂着尘世的喧嚣一起冲上高高的苍穹,看阳光笔直地洒下来,镂空所有人的躯体和灵魂。 这个时候我会想起所有哀伤的灵魂,他们在云朵上的歌唱。 四川是个有很多山的地方,九寨沟,峨眉,青城,我喜欢和朋友一起背着很大的行囊走在那些青色的发凉的石板路和台阶上,汗水,可乐,睡袋,相机,dv,以及散落在每个角落的我们的情感和思想。 我是那么虔诚地喜欢着旅行,也那么执着地厌恶着囚禁。 我只要一回忆,我就会想起我和小a在峨眉山金顶上裹着毯子坐在窗台上听雪花纷纷扬扬地落满我们的十七岁。我就会想起我和小a在西安喧嚣的路边买制作粗糙的兵马俑,如同买回一种时光的见证。我就会想起我和小a去很多偏僻的乡村,看到那些乡下孩子纯真的脸和干净的笑,他们躲避我们的相机,他们说这是古怪的盒子,人会被装进去。我会想起我和小a在石头城,我看到小a站在桥上,风吹过他的头发如同一个从宋朝缓缓而来的词人。 而如今,小a在日本,行走在早稻田的风里,他告诉我:总有一天,我要再次背起行囊,和你一起出发,看没有看过的山,走没有走过的水,挥霍没有挥霍完的青春,纪念永远无法纪念的纪念。 于是我就相信了,如同相信了一个神话,而神话最让人膜拜的地方,就在于它的不可相信。 而我在上海,在这个中国东方最繁华的城市,在这个长江冲积出来的巨大平原上,再也找不到山崖,找不到让我居高临下的地方,我曾经站在东方明珠的最高层,望出去,却看到无穷无尽的欲望。 这个城市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快速的鼓点,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虚假的笑容,而我正在被同化,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我对着上苍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泪水里面是座小小的塚,埋葬了我的十七岁,我的单车,我的摇滚cd,我的笑容,我的一去不再回来的夏日。 5 让我把文字弄得飘逸一点,清淡一点,让我们开始感受我曾经拥有,而你们正在拥有的青春。 6 我和小a喜欢在我们16岁的那个夏天沿着城市自在地走,因为他已经离开,回到四川对他来讲如同回来探望。而我,却是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看着自己的时光一点一点和这个城市纠缠在一起,彼此枝繁叶茂地缠绕,再也分不开。 那个夏天我和小a站在马路边上,看着顺着墙角奔跑的风,在傍晚的时候我们两个穿着400多块钱一件的纯白色t恤坐在充满油烟味的路边摊吃牛肉面,那个老板很热情和我们说很多地话,我也和他讲话,而小a只是在旁边笑,笑得很清澈很好看,如同一个孩子般明亮奢侈的笑容。这个场景在三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来,周围很多的车很多的人,尽管是在傍晚,阳光依然很辣。 然后我们会去看电影。爆米花,可乐,薯条,看喜剧的时候大声地笑,看艺术片的时候彼此沉默,黑暗中谁都不知道谁的表情,那个时候我总是有一个幻想,我想会不会在黑暗里面,当我们大声地笑的时候,小a的脸上是溢满忧伤的表情,而当我们沉默的时候,  小a的脸上却满是笑容,如同黑暗中绽放的曼佗罗花。 后来我把这个想象告诉了小a,那天我们还是在天桥上,喝可乐,吹口哨。小a依然伸过手来摸我的头发,他说,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想得太多,所以你总是不快乐。知道上帝对人类最大的惩罚是什么吗?就是给他无穷无尽自由的思想。 城市颓败的霓虹倒映在小a浅灰色的瞳仁里,变得更加颓败。看不清,看不清。 7 那些我们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里,被我们忘记了。 这句话是顾湘写的,写在一本《西天》里,那本书是写西游记的故事,很多人都告诉我,去看《悟空传》,看《沙僧日记》。于是我就笑了,我想给他们看《西天》,可是《西天》被我放在四川的家里。 我把这句话告诉了微微,是在她19岁生日的时候,那个时候正好是我们第一次分开后的相聚,2003年的2月,我大学的第一个寒假。 我从上海回来,小蓓小杰子和abo从成都回来,ckj从北京回来,微微从重庆回来。一大群人依然是像以前一样大马金刀地坐在火锅店里,高声讲话,暴力拳脚。不知道是谁在那调侃,说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也还是那个人,狗也还是那只狗。 说完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笑完之后就突然安静了,只有火锅的汤还在咕噜咕噜冒泡。 有人的眼泪掉进油碟里,我装作没看见。 微微问我,我们曾经记得的事情,我们是不是永远都记得。 然后我就对她说了《西天》里的那句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讲,我本来可以告诉她我们会永远地在一起,到我们80岁的时候我们也去街机上打 kof,如果那个时候还有kof的话。可是我没有,我如同一个最恶毒的巫师,讲着最恶毒的话。 那天晚上微微问了句让我痛不欲生的话,她低着头问我,是不是我没有根?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属于我的地方? 8 在那个寒假里面,我和微微很多次站在我们的高中门口,在他们放学的时候,我们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看着无数穿着校服的孩子顶着笑容满面的脸从我们身边经过。 我突然想起《花眼》中那两个长着白色翅膀的天使,别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却总是安静地站在人群中,看谁的额间出现了红星,那么那个人就恋爱了。 学校还是那个样子,我们曾经的年轻气盛全部散落在这个地方,散落在那个湖边的树阴下,散落在综合楼的画室里,散落在钢琴房,散落在教学楼三楼中间的那间教室,散落在那个已经破旧的羽毛球场,散落在人潮汹涌的食堂,散落在那个已经消失搬迁的小卖部,散落在不知名的角落,唱着哀伤的歌。 我对微微说我们以前居然从来没有认真地穿过校服,总是不断地躲避老师的检查,穿着自己觉得好看的衣服在校园里横冲直撞。我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穿着校服,拿着球拍,汗水从短头发上一滴一滴掉下来的样子。 风突然吹过来,我和微微的长头发凌乱地飘起来。我们的头发都做过离子,我觉得我们像在拍一支洗发水的广告。我告诉了微微,微微就笑了。我也笑了。 我望着那些从我身边匆匆而过的陌生而淡漠的面容,却再也看不清楚,我无法看到谁的脸上可以弥漫出我想要的繁花似锦,我想看的地老天荒。 可是我可以看见旁边的微微,我看见她淡漠的面容下面是条湍急的河,河水呜咽成苍凉的提琴声,穿越黄昏时冗长冗长的巷道,穿越烈日下纤细的绿色田野,穿越繁华城市的石头森林,穿越我们背着书包奔跑的背影,穿越我们单车上散落的笑声,穿越明明灭灭的悲喜,穿越日升月沉的无常,,穿越四季,穿越飞鸟,穿越我们的长头发,然后凌乱地在我们脚边撒落了一地的碎片。 是谁说过,我们的心,早已死在最繁华锦簇的时刻。 9 我的生活一如既往,很多的朋友,很明亮的生活,只是越来越深信一句话,越是明亮的地方,越是会产生最暗的阴影。 生活突然进入一种忙碌的节奏,每个周末会全国各个地方飞,我的耳朵突然开始习惯飞机起飞降落时巨大的轰鸣,习惯飞机上难吃的饭,习惯躺在 9000米的高空做白日梦。 以前我曾经许愿,我说以后我要走很多的路,看很多的风景,我要把曾经在地图上看过的地方真实地踩在脚底下。而如今,我真的是走了很多的地方了,以前没去过的现在都去了。我想我应该可以释然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难过? 我在上海,悠闲地生活。学着编导方面的东西,期望着有天我可以拍出让人泪流满面的作品。空闲的时候我会去图书馆,在一排一排长长的书架里找那些厚厚的落满尘埃的专业书。看怎么调度场景,看怎么布置灯光。图书馆有很多巨大的玻璃窗,望出去,是不断起落的飞鸟。有时候我闭着眼睛就开始想象那些飞鸟落下的浅灰色的羽毛轻轻地覆盖在我的瞳仁上,于是我想起小a的浅灰色的瞳仁。 想起那棵在我记忆里面一直飘零的樱花树。在明亮的阳光里,不停伤逝。 有时候在宿舍下面的凉亭里吃西瓜,蹲在栏杆上,几个朋友在那里随便地说话,讲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做一些可有可无的表情,于是我想日子就这么过了。 然后突然想起项斯微说过的话:我总是在我的十八岁缅怀我的十七岁,而在我十九岁的时候又会缅怀我的十八岁。 想起鲁迅说过的: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10 我总是喜欢站在草坪上举目向东看,一直向东,向东,我想看看东京塔的雾气,散了没有。 我总是喜欢站在楼顶上举目向西看,一直向西,向西,我想看看家乡的向日葵,开了没有。 11 我已经忘记了乘火车的感觉,一直坐飞机坐到自己想吐。 记得以前高中的时候,我和小a总是在火车上,裹着毯子安静地睡去,睡不着的晚上就靠着窗看外面山脉黑色模糊的轮廓,偶尔散落在山脚下的昏黄的灯火,或者飞逝而过的灰铁站牌。天亮的时候会抬头望天,想着那些移动的云朵是否会拼凑出一张记忆深处的面容,一瞬间可以让我丧失所有的语言。仓皇的。伤感的。田野里有飞鸟扑扇着翅膀冲上高高的苍穹。 年少的梦想清澈得如同湖泊一样,曾经的纯真和对生活的坚持。握着咖啡杯都可以想象掌心开出一朵花,香味弥漫如同最美的藤蔓植物。学陶艺的时候整天和泥巴打交道,感觉泥土在指间百转千回。学插花的时候和同桌的女生畅想以后自己的恋人,她说她的白马王子会在厨房里摆满小小的仙人掌,煲汤的时候会捧一本画册安静地等待。我说我的白雪公主会在屋顶花园里种满金黄色的向日葵,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为它们浇水。说完后我就笑了,因为我突然想起在刚刚过去的夏天,我就是穿着白色的棉布t恤米色的粗布裤子,在我家的屋顶上种满了向日葵。 而如今,我只能在楼顶上仰望长满云朵的天空。我突然想起金城武,想起《心动》里面他总是躺在屋顶天台上,望着灰色的蓝色的白色的晴朗的阴霾的天空,然后拍照片,一盒子的照片,然后送给她,告诉她,这是我想你的时候的天空。 我站在高高的屋顶上,风破空而来,我伸出手挡着眼前的沙尘,当风快要离开的时候,我总是会对它讲,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我家乡屋顶上的向日葵,开了没有,死了没有,有人为它们浇水没有? 《东邪西毒》。时间的灰烬。西毒讲,我想回去看看,家乡的桃花,开了没有。 那些素面朝天的城市,那些洗尽铅华的容颜,在我的飞机起飞的时候,就全部沦陷了。 言情剧里总是有人煽情地说,亲爱的,再见了,再见了。我们总是笑着说虚伪。 可是我终于发现,我们认真说过再见的人,再见的事,永远都不能再见了。 你选择往东,那么我就固执地往西走,从今以后,有着不同的境遇,各自辗转在不同的命运里,各自匍匐在不同的伤痕中。当飞机把我们的回忆带上九千米的高空,当火车轰隆隆地碾碎我们明媚的青春,我是那么难过地,难过地,哭了。 12 原谅我凌乱的文字,原谅我破碎的时光。 13 那些在地铁站里急速地奔跑的风,那些在我瞳仁里起起落落的鸟群。 我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幻觉,曾经我和小a在夜里的时候坐在一条黑色的船上。那条船已经很久了,我甚至在想也许下一刻我们会随着这条船一起沉没。我坐在船舷上,小a站在我的身后,周围是大片大片起伏的芦苇,我知道里面沉睡着白天飞过了沧山泱水的鸟群。周围有停泊的船,船上有灯火,我在那故做情调地念“江枫渔火对愁眠”。小a还是像以前那样摸我的头发,然后笑得很好听,笑声温柔,我相信不会惊动那些沉睡的鸟群。 我幻觉自己行使在一条时光的隧道中,我从这个入口进去,然后会从那个出口出来,我不知道那个出口等待我的是什么时间,什么场景。也许是三月草长莺飞的江南,也许是金戈铁马的大漠。 也许渭城,也许离赤。 我们要做的,也许是不停地寻找,也许是安静的等待。 就像《情书》一样,藤井树和藤井树。一直在寻找,永远不知道结局,不到最后,谁都看不到命运残忍而伟大的手心里,是怎样蔓延的掌纹。而等到最后了,看到结局了,听到了呐喊了,而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忽然地领悟到,自己曾经那么深深地爱过,那么沉沉地被爱过,我们睁着眼睛看着铁轨沉到地平线下,我们在风里泪流满面,泪水弄脏了我们年轻的脸。 而我已经忘记了,谁说过的,一场真爱,如同一场生死,如果我输了今生,我不会再想要来世。 14 那些南飞的鸟群,每年春天都会回来,我都可以站在屋顶上等待它们从我头顶上飞过,等待羽毛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如同春天里最温柔的扬花。 可是那些离开的人,无论我等了多久,他们终于还是散落在了天涯,音容笑貌,无可怀念。 我有无数的朋友,他们都固执地热爱着飞鸟。 我也一样。我喜欢的苏童也一样。他在《我的帝王生涯》里写了无数的鸟群,飞翔在寂静的墓地里,飞翔在灭亡的城池上。 而我和我的朋友,我们知道,每天都有鸟群从我们头顶无声无息地飞过,只是我们不知道,每天飞过的鸟群,会不会看见下面所发生的不可挽回的改变。 风雨声。摇篮曲。 15 最近好象我总是不能完整地说一件事情,文字越来越凌乱,感觉越来越破碎。 我的文字似乎在和我玩游戏,有时候靠近我,有时候远离我。 我突然想起自己十六岁时写文字的流畅,那个时候我可以写很干净的字,文字里没有死亡没有性,如同村上春树笔下的鼠,干净地生活在如水一样的时光里。在夏天喝掉一个游泳池的奶茶。 而我突然就十九岁了,站在时光即将断裂的悬崖边,却什么都看不见。 16 xj写过的句子: 我们一起咬着牙看雪地里听怎样怎样的一个又一个城倾 从此我对你说我是你左手的异乡,右手的故乡 17 风依然沿着墙角奔跑。 我依然骑着单车穿越春深似海的香樟的阴影。 而时光已经行走到了2003年的4月,我坐在我的寝室里,感受着上海梅雨季节前珍贵的阳光,在我新买的电脑前打这些文字。我的键盘是笔记本式的纯平键盘,打上去很有快感。不过我还是怀念我在四川的电脑,我想它的键盘上肯定已经落满了一层柔软的灰尘。 18 阿亮发短信给我,说她买到了我的第一本书,不过是再版,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版时简单的封面仅仅12块的定价。现在的书是蓝色的精美的封面,定价 16.8。 晚上的时候我们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里阿亮把书拿给我看,我抚摩着书的封面耳边听到流水的声音。我看后记看前言看书里一篇一篇我十七岁时写的文章,看到那个小孩子,单纯地笑,简单地哭。 合上书我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写到自己哭了。 19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你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站成我眼里飞扬的马风旗 格桑开在我的手指上 经幡卷进你的长发中 我们一起把光阴剪成最奢侈的烟火 繁华的新娘 尖锐的霓裳 而时光的羽毛站在云顶嘹亮地唱 暗了边疆 断了流光 灭了洪荒 20 hansey发短信告诉我,他们城市的柳树已经开花了,一点一点的柳絮如同落雪一样飞扬在整个城市的上面,他抬头看它们看得笑容满面。 我和hansey和清和和微微有个约定,在这个夏天最终到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丽江,看夏天里的雪山,走青石板的路。因为这个  夏天,hansey就毕业了,如同我和微微在上一个夏天的那场惨烈的逃离。 曾经以为念念不忘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变得面目全非。 时光没有教会我任何东西,却教会了我不要轻易地去相信一个神话。 21 上大的校园里又开始充满了人,一群一群的年轻人骑着单车穿越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学。我的生活始终是这样,用最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最严肃的生活。 我愿意去轻易地去相信一个突然出现的人,跟着他走,无论他是要带我去学校的超市,还是要带我去村上的世界尽头,我都义无返顾地跟着他走。因为我需要一个神。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一个很久没联系的朋友说我,她说,四维最可贵的地方就是不被任何人改变,我曾经企图去改变他,不过现在已经不想了。 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内心是难过还是高兴。我只是在想,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活得太顽固? 22 古龙的一部小说里有句台词很经典,他说,风在手边,剑在手边,我的理想就不会太远。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中我曾经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在荡秋千,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光着脚,她的笑容很好看,随着阳光被风吹到高高的苍穹上。 我站在下面看着她就笑了,很多的东西从梦里穿越而过,岩井俊二的《情书》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藤井树站在山崖边对着山林空旷地呼喊,白色衬衣的少年站在麦田里低着头反复地听着莉莉周的cd。许佳的《我爱阳光》,秦庾把书包背在胸前,把他的猫装在书包里,一起走在大街上。我无数的大提琴cd,里面的乐章像水一样围绕在我的身边。我的三把羽毛球拍,漆掉了弦断了可是我还是那么宝贝。我梦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看到了很多,我是那么真实地就笑了。因为这是我的青春,这是我的扬花,这是我念念不忘却总有一天会遗忘的东西。 什么都会过期,连凤梨罐头都会,只是我希望,我的记忆可以成为一把刻刀,把所有幸福时光,全部刻下来。 23 那个梦我做了很久,一直哭,一直笑,梦醒了,我却找不到泪水的痕迹。 我揉揉眼睛,发现这个梦很冗长,我在梦里,沉睡了十九年。 --全文完-- 我又没想起你 小a: 我又没有很想你,只是突然电视里又开始播放起日剧,那些熟悉的语气曾经出现在好多年前我们还没有毕业时的夏天。我还记得你仰起头喝可乐然后大笑。说有一天我也要去那块土地上踩一踩。然后谁也没有想到当初的一句笑话如今真的成了现实。又或者你并没有当作玩笑,你是很严肃地在说话,而我却没有认真地在听。 上海已经是冬天了,现在打开窗子会觉得特别的冷。尽管现在才十一月过半,但是很多时候我都错觉似乎一拉开窗帘就会看到厚厚的积雪,我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种想象,然后日复一日重复着这种想象,然后日复一日地失望。因为我们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看过,四川是一个太难下雪的地方,黑色的盆地一年四季都那么温暖并且潮湿。只是很多年之后你去了日本,然后得以每个冬天都看见好多好多雪,所以我就不甘心,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想超过你,什么都很想和你比,我会和你比谁的成绩比较好,谁写字比较漂亮,谁的衣服比较好看,谁打的羽毛球比较厉害,可是一直都是你比较强。所以到现在我都没有赢过你,现在连看到雪的机会也比你少。真的好沮丧。可是如果你能够回来,我想下不下雪都无所谓了吧?我并不是因为起想雪就想起爱穿白衣服的你,我又没有很想你。 我都已经好久没有听歌,连大提琴也几乎不听了。我觉得世界已经越来越吵,几乎没有时间寂静。而寂静,是一种好奢侈的东西。 我记得在好多年前你的人生就是那个样子,不喜欢说话不喜欢喧闹不喜欢和人聊天,一群人上街去玩你竟然要带一本书,在大家举杯狂欢的时候你竟然会坐在一边安静地看书。我把你的书拿走然后递给你卡拉ok的话筒,然后没过几分钟你又把话筒给了别人再去看书。 可是好多年后这一切竟然变过来,我开始源源不断地写着自己的回忆写自己的生活,我竟然选择了一个所谓的作家这们一个好笑的职业,而你在e- mail里告诉我日本的卡拉ok店真的好多好多。 其实我好想告诉你我以前偷偷看了好多的书,因为不想输给你,我会在你提起某个作家的时候很骄傲地说“我也有看过他的《xxxx》那本书”,我这样说的时候感觉还蛮臭屁的样子自己觉得好得意。而你总是一言不发地笑,我多半把那认为是嘲笑,所以也没少到你翻白眼。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再想起曾经的笑容,我心里想得最多的就是,那些笑容究竟是代表什么呢?因为我渐渐地明白,你永远都不会嘲笑我。并且从来没有嘲笑过。 我并不是突然想起了你留在我家的那一整个书架上的书,那是你离开的时候叫搬家公司搬来我家的,我只是突然想知道曾经那个笑容意味着什么而已,我又没有很想你。 那天我又经过上海财经大学的门口,其实是坐着某个老总的宝马7系列的车子,我还记得当宝马7系列出来的时候格外激动地写信给你向你描述我内心愤恨的样子,我还在说全世界的有钱人怎么那么多多到变态啊啊啊啊啊的样子。可是一转眼我就心平气和的坐宝马7系列里面周游着上海这个全中国最繁荣的城市。并且只要我高兴我也可以很轻松地从卡里划出钱去买一辆来自己开开。可是你说我怎么高兴不起来呢?你说我怎么会在看到它的流线车身看到它前面的蓝白格子标志听到它发动的声音时高兴不起来呢? 我经过上海财经大学的时候正好看一群学生从里面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冬天,并不是毕业夏天时候他们会穿着一身学士服带着学士帽从里面摇晃出来,全心全意是在演舞台剧么?只是我看到他们突然想到你打给我的口气,那是我一年难得的回四川的日子,炽热的夏天逐渐地过去,台风吹不过来,可是我知道上海肯定巨风登陆。 你打电话到我四川的家里,你说你快要毕业啦并且拿了两个什么什么会计师执照和什么什么执照,你说某个财团的老总老板非常地欣赏你,只要你一毕业就可以去那家日本著名的财团工作,你问我说你过得好不好一定要幸福啊祝你幸福。 于是我本来还想问问的“你什么时候打算回来呢”也终于没有问出口。都要祝我幸福了还回来干什么呢?也许我结婚那天你会回来吧。不过也许我结婚那天你也在结婚呢。因为我从小都要和你比,你选的黄道吉日一定是最好的,既然选不到更好的那我至少也跟一样的好。所以我们多半会同一天结婚。很多话都没有出口,我想,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的。 你肯定不知道我现在变得有多强,全中国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名字。这些都是你无从知道我只是告诉你我现在开始写书并且似乎还蛮受欢迎。不过又或许你在网上也能查到一些关于我的消息。我也就无从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我现在的切都不发解。我以前总是觉得你很强,总是模仿着你的语气学着你处理事情的态度甚至和你比谁熬夜比较谁的参考书做得比较多。我之所以以前是个成绩优秀学生原因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可是你走了之后我就变得好寂寞,我总是觉得我身边的人都没有我强,他们没有我那么有名没有我能赚钱没有我羽毛球打得好甚至讲的笑话都没有我讲得好笑。我失去了一直朝前走的目标但是我又不想那么甘愿地就停下来,于是我就总是和自己叫劲,我承认我是个死要面子的人,累死自己都要让自己不断进步不断超越不断地到达人生的一个又一个高峰。 所以我写了一本又一本的小说它们一本比一本卖得好,并不是我写得越来越好而是我越来越惶恐,我现在改10遍改14遍最后改20遍,只是因为我怕终有一天我不再优秀,也因为我怕终有一天人们对我选择放弃并且遗忘,更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在海洋的那一边到底成长得有多好。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达到足够让你称赞我厉害的地方,为了这些不知道所以我一直活得很顽固。我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你说最坚强的人其实在背地里哭得最厉害。 很多年前我不理解,可是很多年后,我每日每夜嚼着我句话一直嚼得料掉然后咽到肚子里去。这句话像是一颗黄连,苦到喝什么糖水都无济于事。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你也可以格外狠毒地说话,只是那些话都有着一张无比平凡的脸,以致辞当初的自己就那么忽略过去,然后在很多年的现在地动山摇地回忆起来。 我只突然回忆起了自己生命里还有着这样一句像是预言一样的话语,并不是想起说这句话的你,我又不是很想你。 其实有时候会觉得那些迁徙的候鸟好傻,每一年辛苦地人北方飞去南方,然后在来年春天又重新回来。为什么它们不一直呆在南方呢?就像你一样,去就不再回来。后来想想是因为它们没有你聪明,你从小到大都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孩。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家墙上有22张奖状,而你有31张。 你还喜欢樱花么?我现在已经不再喜欢了,因为电视里看得太多而现实生活中又永远看不到所以就有点厌烦。我现在开始喜欢起中学那些遍植校园的香樟了。高大而沉默的香樟像极了你曾经站在学校小卖部前的样子,你曾经掏出钱包买过可乐,曾经买一把衣架回宿舍去把洗好的衬衣晒起来,曾经因为没有带钱却口渴想要喝水而问一个女生借了三块钱,而后那个女生就开始疯狂地给你写情书;你曾经因为买不到你喜欢吃的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糖而站在小卖部门前灰头士脸,你曾经去买东西然后被人偷了钱包而难过了整整一个月。而很巧那个钱包是我送给你的十六岁生日的礼物。而后来我想重新买一个送却发现那种三叠的帆布钱包全城断货。然后一直断货断货直到你离开去了一个又一个越来越遥远的地方我都还是没有找到那种钱包。 你说我有多倒霉? 似乎一瞬间就经历了好多个夏天,自从离开了那些香樟之后我就觉得夏天开始变得白炽化并且热得难以忍受。 不知道日本是不是这个样子呢?现在的夏天我呆在家里或者工作室里就完全不想出门,外面的太阳下是一群又一群欢乐幸福的向年轻人。今天出去做完一些工作之后坐在车子里,很久以前自己喜欢的一个女作家突然对我说,她说你看中国的文字好奇妙,一个词语就不能完全被另外一个代替,你看快乐和幸福那么相似,可是快乐的人就是幸福的人么? 这句话把我问得哑口无言。我在思考是或者不是的时候也早变已经转移话题,她也是个双子座的人,三分钟热度,不会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话,说的人不认真,听的人就认真。 是不是以前我也是这个样子,说了很多的话,你一点一滴全部记在心里?以致辞你现在写信给我说起以前我说过这些好些话我都一点都想不起来。我真的说过么?我并不是突然追忆起了我们曾经谈论的那么我或轻松或沉重的话题,我只是突然被那个女生撞到了曾经的一些回忆,我又没有很想你。你还记得ck这个品牌么? 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穿ck的人,那个时候我还是个穷学生,所以当你对我说好象是600块的时候我整整一天都在讨伐你的奢侈并且感叹中国贫富差距。而多年后的现在,你不知道我对ck有多么的喜欢,只是因为好多年前我看过你穿那件白t恤站在香樟树下的样子,你手里提着两个书包,你的和我的,你在树下站了半个小时等着参加素描加试的我一起回家。 所以我现在穿着ck走在大街上,总以为我会某一个瞬间某一个转角某一个红绿灯下看到那个穿着白t恤的男孩子左顾右盼。我现在开始不迟到,我现在开始比约会时间早到去等到人,因为我知道再也没有一个人会那样地去等我,站在约定的地点左顾右盼,所以现在我在重复着你当年的样子,等待着别人的出现,让一个人看到有人在左顾右盼地等着自己的时候,他肯定会觉得幸福吧?我并不是突然想起了你的那件奢侈的衣服,只是我在等人的时候突然无聊想和你说说话,我又没有很想你。 你洗澡的时候还是爱唱歌么?还是依然保持着这个让我无比耻笑的习惯么?那个时候我在客厅里看演唱会,可是电视机里的声音都不会有你洗澡唱歌的声音大。其实你唱歌还算好听,只是有点分不清场合,去外面唱卡拉ok的时候你总是不出声音,所以永远没有人想念我说过的你唱歌还蛮好听。 而我现在洗澡都泡在浴缸里一两个小时一动不动,不想说话不想换姿势,这样寂静狭小的空间里我似乎能看见时光缓慢的步伐从天花板上践踏过去,我总是想起以前洗澡爱唱歌的你,我突然明白其实洗澡的时候能够放声歌唱的人生活一定没有压力,他一定过得好幸福,并且知足。我并不是突然想起了你和你家那个大到离谱的浴室,只是我洗澡的时候觉得周围太寂静于是有些自言自语,我又没有很想你。 我突然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肯定会耻笑我,那就是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一直在听赵薇的新专辑里的那首《天使之名》。我记得以前在你还没有走的时候她就已经红了吧,可是你不知道,在你走了之后她已经不是那个小燕子了,她现在是赵薇,我一直喜欢她到了现在,看着她一路跌倒再爬起再跌倒再咬着牙站起来,看得我惊心动魄,然后发现自己似乎和她一样甚至活得比她还要顽固。 我有告诉过你我喜欢坚强无比的人么?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够坚强所以希望生活在这样充满光芒的人身边被他 /她的光芒照耀吧。可是身边总是没有光,黑暗无边黑暗无边,于是就只能自己努力地成为一颗发亮的星星,可是一不小心就越来越亮越来越让人觉得刺眼。所有人都在仰望你羡慕着你可以璀璨整个黑暗的夜空,可是没有人知道当一颗星星越来越亮的时候它就离死亡不远了。 好了好了,我扯得好远,我还是以前那个毛病没有改掉,说着说着就会忘记自己愿洗耳恭听想要说什么。我是想要告诉你,我21岁了,可是这个21岁的大男人却因为听到《天使之名》里那句:“因为我揉句了想念,朝向你轻轻地吹过去”而哭得一塌糊涂。你尽情一笑得弯下腰去吧。 你现在和我应该过着有时差的生活吧?可是你肯定猜不准我们到义有多少个时差。并不因为你的地理不好,我知道你的地理毕业的时候是100分,而是因为我现在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早上7点睡下去,晚上7点再起床。然后整个通宵在工作室晃来晃去。整个黑夜没有 一个,大家都在睡觉,只有我像个鬼一样在144平方米的空间里来来回回,而整个白天,我又在沉睡,我像是过着一个的生活,整个世界都已经死亡只剩下我一个人。 于是我开始神经有点崩溃了。我深夜的时候和别人在网上谈论着哪种自杀的方法比较好,我和那个人的语气都好严肃。他说吃安眠药最后是饿死的不是睡死的,因为最后人会清醒过来可是不会有任何的力气,边睁开眼睛或者发出一点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你可以听到周围的人都在哭都在喊你,可是却没有任何力气做出反应,于是大家就以为你死了,然后你最后就真的活活地饿死。 而后来我问他割脉呢?他说割出的伤口泡在热水里虽然不痛,可是当血流了三分之一后会全身开始抽筋,痛到你痛不欲生。 你说我怎么会突然想到这样的事情呢?可是你现在放心吧,我已经开始调整时差了。我并不是突然想了日本与中国的时差,我只是突然想告诉你有一天如果要自杀也不要用我上面说的那两种方法,我不希望你那么痛苦。只是你永远也不会想要自杀吧,我也贵州省随便说说,我又没有很想你。 我忘记了告诉你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在放洗澡水,现在水放好了我要去洗澡了。我并不是因为最近生活得很难过压力很大时常莫名其妙地哭得淅沥哗啦而想要写信冲你抱怨,你明白的你知道的你了解的我从一年半以前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坚强了,我只是突然听到电视机里播出日剧的声音而想起了好多年前我们一起看日剧的情形,那天你吃着西瓜然后把西瓜汁滴到了那件很好看的ck白t恤上,我只突然想起了你哇哇乱叫的样子,我没有很想你。 最后忘了问一句,a,你说我要长大到什么时候才会成熟才会学会不要自己对自己说谎呢? 郭敬明 (你知道吗?现在这三个字好值钱,哈哈) 我的纯蓝时代 这段时间我开始喜欢上时光荏苒这个词,看见它的时候我会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忧伤从眼前倏忽而过,明媚而又伤感,带着一点点春末夏初和一点点穷尽的感觉。如果蓝色代表忧伤,那么我的天空一片蔚蓝。我看见我的青春从容而冷酷地离开我,我观望它的离开,冷静而近乎残酷。 纯蓝:遗失手稿的年代我曾经设想过将来我要过一种与文字相依为命的生活,当个编辑,运气好一点的话可以当个作家,或者一个记者。我的房间简单而整齐,一台电脑,干净的木质地板,累了坐在地板上喝水,不累了又打字。周而往复。生活简单而明快。 可是一个人的主观愿望在俗世与世俗面前往往渺小。于是就像王泽说的那样,我掉转马头扬起鞭子杀向180度的那个方向。我立志成为一个理工科方面的人才,成为国家的栋梁。这是我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心平气和地面对不同的金属丢到盐酸里冒出相同的气泡,面对两个表面光滑摩擦不计的小球彼此相撞,面对dna极其复杂的排列,面对各种双曲线和各种参数方程。过上离开文字的生活。 可是我还有忧伤做伴。 有时候我看着自己的手指不能动弹,我想让它活动一下,可是时光的匆匆总是会准确的淹没我刚刚抬头的想法。一个高二的学生是应该静下心来做学问的,一个高二的学生是应该为即将来临的高三做准备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知道,长久的沉寂,我的手指是不是有天会死掉。 天空还是蓝色,总是蓝色。这是不可改变的,天空下面没有秘密。可是蓝色下面会不会有忧伤? 那天在一家画室里看到一幅蓝色的水中鸢尾,我看见整个画面荡漾荡漾,一丝又一丝蓝色的忧伤蔓延而过,从我的生命里款款穿行。 那天在电视上看到和我一起去上海考试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生命里有些东西还是很低调的。我不想过被众人关注的生活,有时候一个人也挺好。那个电视里的朋友说,我们和上一代不一样,我们是用电脑在写作,而他们是用手稿在写作,他们严肃,而我们过于急进。我觉得真是这样的。 遗失手稿的年代,我们的年轻在某个意义上说是对我们的一种束缚。太多的年少轻狂使我们的文字不是那么严肃。也许当我们成长起来之后,人们对 “80年代后”的议论会比“70年代后”更多。 遗失手稿是我的悲哀,又或许,那是我们整个一代的悲哀呢? 纯蓝:遗失校园民谣的年代有多少人会打开窗,有多少人痴痴地望,那么蓝的月亮,那么遥远的月亮,月亮。 ——高晓松《月亮》我的磁带盒中有五盘磁带,他们是我的最爱,《校园民谣1》,《校园民谣2》,以及麦田公司的红白蓝系列。朴树的白色孤独,叶蓓的蓝色忧伤,和筠子的红色激情。 我总是觉得中国五四时期和90年代初的大学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五四时期有轰轰烈烈的诗歌运动,到了90年代,还有大学生为了海子的死而焚烧诗集以悼念。于是海子极其惨烈的死亡也随之有了光环。90年代还有高晓松。 我不知道为什么王泽将他叫为搞笑松,可是我知道我们同样爱他。他似乎是给了我们一种安宁的藏身之所。可是当我听校园民谣的时候,它已经开始走向下坡路了。 一直以来我偏爱叶蓓,偏爱她的蓝色忧伤。我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听《白衣飘飘的年代》时是怎样的感动。后来就有了《纯真年代》,《时光牧童》。我可以看见的是年轻的生命在云端纵情的歌唱。 谁听见海里面,四季怎样变迁谁翻起那诗篇让我唱让我忘,让我在白发还没苍苍时流浪五盘磁带被我随身携带,一直听直到听得掉粉。我可以从蓝色的旋律中看见中国整代大学生略带诗人气质的精致的忧伤。 可是当我开始听的时候,喜欢或者说知道校园民谣的人已经很少了。 还有朴树,还有那个时而激情时而伤感的筠子。 我知道我喜欢这些蓝色的歌,它们像是盛开在我生命后花园的美丽花朵,散发清淡而持久的芳香。我希望自己在进入大学之后也会有那样诗意的生活。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陪在她身旁,可是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 扎克斯说:人总是向往生活的背面。那么说我现在的生活就是没有诗意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可以艰守我的蓝色歌谣,在时光呼啸而过的时候我可以安静地观望一切,想想搞笑松说过的话,想想朴树的白色寂寞。 我知道自己用在享受青春上的时间急剧减少。我不会再用整个下午的时光去找一本可以在安静时随便翻翻的平面画册,我不会再为了找一盘盗版的摇滚 cd而走过几乎整个城市。榕树下那个穿着蓝色t恤的孩子不会在花大量的时间仰望天空,仰望自己深蓝色的寂寞。而这一切,是不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悲哀呢?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你走后依旧的街,依然是人去夕阳斜人和人在街边说再见——高晓松《青春无悔》 --全文完-- 一辈子观望的烟火 天空裂了 像我的掌纹一样错综 而你的双瞳 依然是美丽柔软的 蓝色丝绒 月亮明亮 月亮再亮 也照不亮 我哀艳的沧桑 你是我值得一辈子观望的焰火 这是我的劫数 我无力抵抗 而我爱你 这是我绝望的爱情 月亮明亮 月亮再亮 也照不亮 你掌纹的阴影 我三生的宿命 三月上海 这是一个春天,可是我的眼神却总是伤寒不断 北城坐在图书馆的时候发现窗外的樱花已经开得很放肆了。北城在清澈但仍旧透着寒冷的阳光中闭起眼睛,空气中的花香浓烈而又飘忽,若隐若现,偶尔给人的神经极为清醒的穿刺。花瓣从窗外飘进来落到北城的头发上,然后就忽然不见了。就像雪落在黑色的大地上,消失得无声无息。 在这个春天之前以及在这个春天里,北城都是个温和且与世无争的人。他在复旦大学念中文,写干净清澈的文字。像《且听风吟》里的鼠一样,文字里没有死亡和性。 北城的家在北京,在一条长满香樟的街道的尽头。同所有北方的男子一样,北城脸上有北风呼啸而过时留下的深深的轮廓。他是个英俊的男人。穿白色温暖的毛衣,松大柔软的仔裤。蓝色。洗得微微发白。北城不用香水,可是身上总是有一股青草的味道。北城留干净清爽的发型,用干净的白色手帕。 春天在第一次看见北城的时候就对他说,你知道吗,这个城市里用手帕的男人已经很少了,你的手帕很干净,蓝白色格子。同我的床单一样。 北城第一次遇见春天的时候是在系里的一个舞会上。春天一个人坐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的角落里面。北城坐在她的旁边。春天喝着一杯加冰块的柠檬水,头发从脸的两侧自然地散下来。光泽而柔软。春天感到有人在看她,于是她转过头来,放肆地盯着北城的眼睛。她说,你一直在看我,你的脸红了。北城低下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子可以如此直接而近乎放肆地进入别人的脑海里面。他说,对不起。然后城起身离开。 你等我一下好吗?我也要出去。她对他微笑,露出白色整齐的牙齿。 然后她朝舞池中央走去,在一个长发男人身边停下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与北城一起走出去。 我叫春天。她对身边的城说话,可是眼睛却望着前面夜色中不可知的地方。 这是个好名字。他很轻地回答。 每个人都说这是个特别的名字,精致的名字,另类的名字,可你只是说这是个好名字。她朝他笑,声音在夜色中像水一样漫开来。 我叫北城。念中文。他的声音很稳定,有着干净的磁性。 春天说,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也没有固定的工作,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归宿感的人,随便哪座城市或者随便哪个人的肩膀,对我来说都是摇摇晃晃的即将倾覆的水中城池。 她望着城说,刚才那个男人是我的男朋友,他叫南漾,现在我住在他那里。他是我高中的同学,我爱了他五年。 城发现春天眼睛是蓝色的,很浅很清澈的宝石蓝,像柔软的丝绒。可是里面却涌动着黑色的潮水。没有止尽的汹涌。 于是城将目光收回来。他怕看到那种黑色的疼痛。于是春天就轻轻地笑起来,别看我的眼睛,里面伤寒不断。 城我累了,我想睡觉,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城低头考虑了一下,然后他陪春天出校门。打车的时候,他为春天打开车门,然后小心的张开宽大的手掌挡在春天的头上。 春天的家在一条很窄的弄堂的尽头,车子无法开进去。于是城下车陪着春天走。 今年上海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的迟,空气里好象仍然悬浮着一颗一颗的冰晶。晚上的风是黑色的,乍暖还寒。春天穿着一件松大的白色长袖t恤,在风里面抱着胳膊。 春天你冷吗?对不起,我今天穿的毛衣,没办法给你穿。北城的声音在风里也很稳定。 当一阵风从浓重粘稠的夜色中破空而来的时候,城总是有意无意地挡在春天前面。 城,你看,下雪了。春天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笑起来,从屋檐下跑到马路中央。她伸出手心,然后就有温柔的白色在她手心里面降落。 城看见春天明亮的笑容突然觉得整个人很轻松,于是他揉揉春天的头发说,傻瓜,那是柳絮。小时侯我在北京的四合院里就有棵柳树,一到春天,我的窗户外面就会飞满柳絮。于是我就不能专心地做作业了,所以我常常被父亲骂。为了这些白色的小东西。 春天望着手里的白色绒毛,突然对城说,不知道我捏它们的时候它们会不会痛。 街边的超市依然有明亮的灯火。清冷白色的灯光从玻璃外墙曼延出来,流到黑色的柏油马路上。春天对城说,你等我一下。 这是她第二次对城说这句话。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春天提着一口袋的冰激凌。 他陪着她坐在路边的白色木椅上,看着她吃完了所有的冰激凌。她说,当我很开心或者很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吃很多很多的冰激凌。 那你现在是很快乐还是很悲伤呢? 春天没有回答,只是笑。 我曾经有个哈根达斯的理想。我一直在努力。 哈根达斯的理想?那是什么? 是一个秘密的理想。不能说。春天调皮地笑,然后睫毛上凝了亮晶晶的东西。 城将自己的手帕递给春天,没有说话。因为城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究竟是脆弱的还是无比坚强的。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好象一朵水晶玫瑰,比谁都冷,比谁都坚硬,可是比谁都容易破碎。 你知道吗,这个城市里用手帕的男人已经很少了,你的手帕很干净,蓝白色格子。同我的床单一样。春天笑着说。 春天你好好睡,我先走了。城站在春天的家门口微笑着说。 把你的地址给我吧,我整天呆在家里没事,我想我可以写信给你。 春天把手伸到城的面前。城问,你做什么? 春天说,写在我的手上,如果它们没被擦掉,我就给你写信。 梦里大火梦外大雪 大雪收拢了所有的方向 载满大雪的蓝眼睛后面 站着 另一场大雪 四月上海 我们一直仰望同一个天空,可是我们一直无法相见 城没有再看见春天。好象这是预定要发生的一样。城没有意外。 对于城来说,春天就像是这个春天里的一个美丽的幻觉,一段精致恍惚的旋律,一片呼啸而过的投影,在一个夜晚一场繁华之后就消失了。上海的柳絮越飞越多,城觉得都有点像北京了。春天来了。 可是春天却不见了。 城依然做个好学生,对每个女生都很礼貌但都保持距离。定期给妈妈写信打电话。写干净舒缓的文字,没有性和死亡。 收到春天寄来的信的时候阳光很明媚。城将冰蓝色的信封举起来放在太阳下面照,眯起眼睛看里面有什么,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然后他笑了,笑得明亮而清澈。 北城: 现在是晚上两点,我想你肯定已经睡了。 窗外在下雨,很绵密可是没有声音。我睡不着,就起来听雨的声音,可是发现什么也听不见。我喜欢夏天的那种倾泻而下的暴雨,有很嘹亮很嚣张的雨声,泥土会被翻起来,散发出植物浓郁的清香。小时候我是在南方的海边长大的,我记得每个夏天海风都会带来大量的雨水。很多时候窗外的雨声会让我觉得我是在一条即将倾覆的船上。我随着船东漂西荡。很惶恐的感觉,就像南漾说的那样,我被孤零零地扔在四千米的高空,举目无亲。 这段时间我过着很安静的生活,白天我在阳台上种植物,羊齿,鸢尾,还有一棵小得不能再小的香樟。听恩雅的音乐。写些自己喜欢的文字,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起来坐在地板上喝水。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你是个好孩子。 南漾这里刚装了部电话,可是打电话来都是找他的。刚开始我还奇怪为什么没人找我,后来突然想起,我没有将电话告诉任何一个朋友。或者说是,我在北京没有任何一个朋友。于是想想觉得很好笑。当初南漾叫我到上海来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来了,跟着我的是大堆的书和cd。物质总是带给我比人更温暖的抚慰。 窗外的樱花终于掉完了,剩下一树让人疼痛的空白。柳絮还在飘,可是我知道也不会飘多久了。为什么白色的东西总是容易被时间的手掌轻易地倾覆,总是容易转瞬之间就消逝在时光的阴影里面?以前我喜欢白色,南漾喜欢我穿着白色裙子站在阳光下微笑的样子。可是我已经渐渐喜欢上黑色带给我的安慰,有点像以毒攻毒。看谁更黑暗,看谁更阴冷,看谁先弄死谁。我觉得自己一天天变得可怕起来。可是镜子里还是美丽年轻的容颜,我觉得自己像个内心已经衰老可是外表却还鲜活的怪物。一个拥有二十四岁的容颜却拥有四十二岁的等待的女人。 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等待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什么人或者一些什么事。 城按照春天留下来的电话打过去,然后就听到春天的声音。像三月从山涧中叮咚而下的冰雪融水。 你好,南漾现在不在,我能帮你留下口信吗? 春天,我是城。北城握着听筒,声音平稳而干净。 以后的日子城总是给春天打电话。城站在寝室外的走廊里,站在北京乍暖还寒的春风中给春天打电话。当放下话筒的时候,城总会觉得一阵很清晰的麻木从脚底下传来,于是城就笑,很快乐的样子。 春天你饿吗?我知道你经常不吃饭的。 不饿。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在吃饼干。 城你冷吗?我有点冷,我在身上裹了一床被子。 城想象着春天裹着被子打电话的样子,有点顽皮的笑,和头发上弥漫的春天的气味。 有时候城会在电话里听到南漾的声音,很大声,像在诅咒着什么,而这种时候春天总会说城我有点事。然后就挂断电话。电话断线的嘟嘟声让城想起春天蓝色的眼睛,她说她的眼睛得了伤寒。 然后城就会看见一条清淡的忧伤从眼前流过,渐渐流进胸口里面。城总会想起南漾冷俊的面孔。他的英俊和自己的不一样,南漾的英气带着冰冷嚣张的气焰,霸道而凌厉,同那些南方的人一样。可是北城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个温和的人。 春天,南漾对你好吗?我觉得你不快乐。那天是不是他在骂你? 不是,你不要乱猜了,我很快乐。 春天你在撒谎。 我累了我想睡了。 然后是电话断线的声音。 城望着电话没有说话,很久,城说,春天我希望你快乐。 然后他又看到了那条恍恍惚惚的忧伤,春天的笑容在水面一晃即逝。 俯视和仰视依然是那影那人 倒立在荡漾荡漾的水面 徐徐散开的涟漪 一个来路去路上的人 五月上海 你的微笑总是在每个有雨的夜晚,破空而来 吃饭的时候南漾又和春天吵架了。这段时间漾的脾气格外地坏。春天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南漾的无理取闹。 你别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我腻烦。南漾的声音像游移在空气中的冰丝,将心脏逐渐缠绕、勒紧。 春天没有理他,站起来一个人走到阳台上。然后春天的眼泪掉了下来。 走过复旦的时候春天想起了北城。她想进去看他,可是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这段时间春天总是想起北城,想起他温和的气息,想念他曾经放在自己头顶上的温暖手掌。有时候城的笑容会出现在梦里,梦中的北城对她说春天我希望你快乐。 最近南漾的心情很坏,春天总是迁就他,像是在容忍一个孩子的无理取闹。 而北城依然是那个外表干净的复旦学生。北城从学校里搬了出来,住进了一栋木质阁楼里面。而薇开始出现在北 城的生活里面。薇固执地对北城说我爱你,而北城总是沉默。北城不想伤害薇,可是也不想说谎。北城是个太淳朴的男人。 薇,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北城低着头小声说。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薇笑得一脸明媚。 于是城没有再说什么。他和薇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春天和南漾又吵架了。春天看着南漾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精疲力尽了。 春天对漾说,我不爱你了。 南漾的目光在一刹那间变得惶恐,可是随即露出怨毒的光芒。他英俊的面容呈现一种残忍的狰狞。 不爱我了你就给我滚,滚啦! 漾把桌子上的花瓶朝春天砸过去,春天没有躲,只是用手无力地挡了一下。 然后是玻璃裂碎的声音。血液腥甜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漾突然喊出来,你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不躲开呀?!然后漾跑过去看春天手臂上那条深深的伤痕,漾的眼泪滴了下来。 春天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她说,五年前那个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人不见了。 这个晚上春天离开了南漾的家。春天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南漾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南漾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在看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春天出门的时候没有回头,沉重的关门声音将南漾砸得几乎崩溃。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南漾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春天,你早就该走了,你陪着我这种人干嘛呀。 一个男人低沉的哭声飘荡在城市的夜色之中,可是春天听不见。 北城接到电话之后马上跑了出来,然后看见春天独自坐在超市门前的台阶上。 春天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一滴一滴往下掉。北城拿出手帕将伤口紧紧地扎起来,城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后来城告诉春天,那一刻他以为她要死掉了。 城的床干净而温暖,春天抱着腿坐在床上,北城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看着他。 春天说,你包扎的力气好大,都把我弄疼了。城看着春天没有说话,然后将春天的手握住,贴在自己的额上。他说,春天我就说了你不快乐,你为什么要骗我。然后春天低下头,她小声说,那个五年前答应我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人不见了。 这天晚上春天要城睡在她旁边。春天将头靠在北城坚实的胸膛上面,那一刻春天觉得很温暖。整个夜晚北城都将春天稳稳地抱着。春天闻着他年轻男子蓬勃的气息,她想,北城实在是一个太淳朴的男人。北城睡觉时的样子像个小孩,于是春天吻了他,春天觉得北城的唇温暖而柔软。 之后的时光缓缓流淌,春天看着自己的面容在镜子里一天天明亮起来。 白天北城去上课,春天就在家里,为城洗衣服,打扫房间,空闲的时候在音乐里看小说。春天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她开始爱上这种平静的生活。 晚上北城回来的时候会看见春天为他做的饭,饭后他们会出去在一条安静的街上散步。北城牵着春天的手,春天觉得那一刻很安全。傍晚的云总是带着温暖的橙黄色,大朵大朵地飘过城市的上空。 春天对城说,原来我总是觉得自己漂泊不定,我以为自己永远也不能停下来。 北城调皮地说,可是我做到了,所以我是个伟大的男人。 春天望着北城孩子般的脸,心中涌动着像潮水一样的幸福。 有时候北城在写字的时候,春天会从背后调皮地逗她,等城放下手中的文章时,春天又故意去看小说。 早上北城也会从背后抱着正在做早饭的春天,吻她的耳朵,等春天转过身来的时候,北城又会故做酷酷的样子走开。 北城会陪春天打羽毛球,尽管春天永远也打不过他。 北城陪春天走过了上海几乎所有的街道,所有的公园。在有个公园的草地上,北城用地上的干草编成了一个草戒指,然后跪下模仿求婚的语气对春天说:嫁给我。然后周围的人都对他们幸福的微笑。 在哈根达斯里,北城安静地看着春天吃冰激凌。春天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哈根达斯理想就是有天可以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去吃冰激凌,那个男人坐在自己的对面安静地看着自己。 春天觉得时光停留在北城的眉间,幸福缓缓荡漾。 风吹起我的头发 你就用手指给我看风的方向 你说我们要住在 北风后面的国家 你的笑容明亮明亮 笼罩我所有浅浅淡淡的忧伤 你摊开温暖的手掌 时光的流水如此轻易就将我覆盖 而你的眼神是最纯净的蓝色丝绒 摇晃我稿纸间所有的涟漪 六月上海 我会一直等你,你答应过我一定要回来 那天婕找到春天的时候春天正在听刚买的爱尔兰音乐。婕说,你得回去看看南漾。春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想再见他。说完她摸了一下手臂上的伤痕。 你真的应该回去见他,如果不去,也许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怎么了?春天突然觉得疲惫。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说完婕就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春天对北城说,我想回去看看南漾,他好像出事了。 北城挺下手中的筷子,他望着春天,他问,去多久?春天看见北城的眼中有一些担心。于是她笑了,说,两个小时,小气鬼。然后她看见北城明亮的笑容。 打开门的时候春天准确地闻到了曾经熟悉的气息。只是隔了一个月,可是春天却觉得似乎有隔世那么长。屋子很乱,到处有啤酒罐和残留的烟头。南漾的确和北城不一样,北城是个干净的男人,不抽烟也不喝酒,写干净舒缓的文字,没有死亡和性。春天发现自己居然才离开城一会儿就开始想他。 推开卧室的门,春天看到了南漾。他躺在地上,面容憔悴,眼神涣散而游离,他的手边扔着一个针筒,手臂上有针眼的痕迹。春天突然觉得一瞬间有排山倒海的恐惧。 北城等了一个晚上,可是春天没有回来。北城打电话到南漾家,于是听到春天告诉他她暂时不能回来。城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春天说她也不知道。城说,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春天没有说话,话筒里是沙沙的声音,然后就断线了。北城突然觉得一切又回到了过去。自己像是又变成了那个站在寝室走廊里打电话的男孩子。 城走出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看见和春天走过的街,看见春天买牛奶和净菜的超市,看见他们躺过的草坪,看见年轻的春天在面前笑起来。于是北城心里就很难过。他想现在也许春天在为南漾做饭。然后北城突然想到自己没有吃晚饭。胃有些痛,可是痛得空空荡荡。 春天永远也无法想象漾是怎么会吸毒的。春天问他开始多久了,他说从我对你的脾气变坏的时候。春天说,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坏?南漾说,因为我觉得我没理由再要你呆在我身边了,我说过要照顾你,可是我做不到了。然后春天看到南漾的眼泪掉下来,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春天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柔软的疼痛。她觉得南漾其实是个受了伤的孩子。 北城又开始收到了春天的信。信中春天总是对城说她暂时不能回来,叫他照顾好自己。 其实春天知道北城是一个不需要照顾的人,他总是将生活过得很有条理且明亮干净。 春天总是一边给北城打电话一边看南漾在干什么。春天觉得自己都有点神经质了,南漾上厕所的时间长了一点春天也会担心。有时候南漾发作的时候,春天就让他抓着她的手,南漾的眼神中有痛苦、心疼以及巨大的绝望。 南漾在一天天地好起来,春天很安慰。春天看着南漾渐渐恢复到平静的样子心里觉得很安稳。春天会陪着南漾散步,南漾对她说,我觉得这像是在五年前。春天低下头没有说话。 春天总是梦见北城,梦见他看着自己,平静和稳定的眼神。春天醒来的时候总是反复地想念北城。想念他的胸膛上年轻的气息。 那天春天从超市回来,打开门,满联笑容地对南漾说她晚上包饺子给他吃。可是春天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昏暗,手中的袋子掉在地上。南漾涣散的眼神中游离出的绝望像寒冷的湖水漫过春天的每一寸肌肤。南漾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他对春天说:春天我要死了。 春天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永远失去南漾了,于是春天冲过去抱着他,大声地哭,不会的,你答应了我好好活下去的,你给我起来呀,漾,漾! 南漾的声音很微弱,他说,等我好了你也走了,我不想过没有你的生活。 南漾最后的笑容变得格外温暖。 春天说不出话来。她看着自己爱了五年的南漾在她的怀里气息越来越微弱。 南漾说,春天,你看外面的天空好漂亮,绚丽的颜色。 春天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春天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之后将房间的钥匙交给了房东。这个房子彻底的空了。春天离开时想。南漾就这么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是自己让他毁掉的。 北城一个人安静地生活,除了薇有时候过来替他收拾屋子。城总是在很多个夜晚独自穿过上海灯火辉煌的街道,城总是突然就想起了春天。 我站在悬铃木的沉默中等你 偶尔抬头看灯光荡漾在深深的夜空 夜色弥散开来又重新合拢 我想念你抬头低头的面容 七月上海 我想我在对我生命中的信仰告别 春天提着所有的行李去找北城,她想告诉北城她一直在想念他。她想对他说他们要一起生活一辈子。 七月的复旦荡漾着明晃晃的阳光,薇告诉北城她要去法国了。薇的眼泪在阳光显得很晶莹。薇说,城,你可不可以抱我,在我离开的这个时候。北城低下头,然后伸开了手臂。 当北城回过过头来的时候,他看见春天微笑的面容。春天还是笑。北城站在那里,没有解释,他问,春天,你提着行李也要走了吗? 春天说是的,我要离开,我和南漾回到我们生活的南方。 北城说,那祝你们幸福。如果你想回来,我一直会等你。 然后城取下他颈上带了五年的铂金戒指。他对春天说,这个银戒指代表我对你的等待,只要这个银截止没有变黑,那就表示我一直在等你。只有北城知道,这个铂金戒指是永远不会变黑的。 春天提着行李走了,转身的时候春天觉得自己在对她生命中的信仰告别。她一直以为北城可以照顾自己一辈子的,可是她发现所有的温存只是一场格外繁华的柏拉图。走的时候她没有告诉北城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想这个孩子将会有北城所有的优点,英俊的面孔,温和的性格,青春的气息,明亮的眼神。她想这是城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春天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北城的视线,北城蹲下去哭了,他长大后第一次哭了,眼泪的温度超过了所有的记忆。 之后城又开始一个人生活。他总是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留下春天,自己为什么就必须把春天让给南漾呢?他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恨。可是春天没有再联系他。他只能从春天寄来的没有一句话的明信片上知道她住在南京。那个温暖平静的城市。 北城依然写字,写自己对春天的想念。当他走过外滩的时候,他总是想起那天在外滩看焰火的时候,自己对春天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可是现在呢? 当他走过公园的草地的时候,他也会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向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模拟求婚的语气。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时光无情地荡漾开去,那个目光中的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离秋天不远了吧 我喜欢问天 问海 问季节门前深深的夜影 当所有凝固的思维开始起程 思念一页一页不断打印 你我重逢 在遥远的清晨 在曾经伫立过的 一棵树的旁边 八月南京 爱过多少次才能心灰意冷,度过多少个夜晚才算经历了黑暗,或者说,或活多久才算一生 我在南京安静地生活,等待北城的孩子出世。我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饱满。我全心全意地等待这个生命的降临。 有时候我会想念北城,想念他的气息。于是我就看他给我的银戒指,我总是庆幸它还没有被空气氧化而变黑。 北城,我在南京想念你。可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和那个女孩子好吗?也许她比较温和,你们比较合适。 我以水的姿态书写 用一潭最美的涟漪 画你的深邃与清澈 风啸雨骤 青铜站立 在顿失星光的夜晚 你用刚成年的肩膀为我扛起日月 我的血管里流动着幸福 在有雨的和无雨的季节 二月上海 我需要等待半生,抑或挥霍另半生 大半年的时光都过去了,北城依然想念春天。今年上海的雪特别多,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春天时的柳絮。北城一直忘记了问春天她的哈根达斯的理想是什么,他觉得他亏欠春天真的很多。薇从法国回来了,她现在是他的女朋友,他们马上要结婚了。北城总是想这样平静的婚姻会不会是一种幸福,或许对于他这种温和的人来说是的。薇总是告诉他她喜欢他的平和与善良。可是城不知道自己喜欢薇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薇。 那天北城陪着薇在选婚沙,薇的样子满足而幸福。 然后北城接到一个电话。是医院打来的。里面的人问他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春天的人,如果认识就马上过来。 北城按照电话里说的地址找到医院,医生告诉他春天正在生孩子,可是难产。北城突然间觉得所有的声音都退到很遥远的地方,四周安静得有些可怕。 北城在手术室外坐着,他的目光闪烁着动荡的光芒。 北城突然站起来,冲进手术室,他在玻璃窗外看着他阔几乎一年的春天,她的头发留长了,可是面容脆弱而苍白。然后北城听到孩子的哭声,一刹那间响彻了整个医院。他看见春天望着自己的孩子眼睛中是荡漾的幸福,然后北城看到春天的眼睛闭上了,在闭上眼睛的一刻,春天看到了窗外的北城,然后眼神的光芒瞬间绽放又瞬间消失。北城听到一声清脆的东西落地的声音,然后他看见了从春天手中滑落的铂金戒指。 北城: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医生早就告诉过我我的胎位不对,叫我打掉,可是这是你的孩子,我要为你生下来。你看见我手中的戒指了吗,它没有变色,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可是我却可能先走了。北城,你好好生活。 然后整个医院都听到了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呼喊,春天——!! 那场爱情的记忆 始终是一片艳阳天 我们低头看水中的倒影 抬头看天上依偎的流云 群岚走过你的瞳仁 我看到你所有的诺言 全部起程 五月昆明 这是我们的城市 人们常常可以看见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在公园里散步。人们知道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叫春天。 城去了昆明,带着春天和自己的孩子。城告别薇的时候对她说,那颗戒指还没有变色,我不能违背我的诺言。薇听不明白,可是城也懒得解释了,城觉得自己太累了。 城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叫春天,他总是想春天长大了一定会像她妈妈一样美丽而善良。他告诉她你的名字是你妈妈的名字,你将来也一定会像你妈妈一样美丽。 城告诉春天,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从上海来昆明吗?因为昆明叫春城,是你妈妈和爸爸的名字。 城抬起头看昆明永远明媚的蓝天,清澈的阳光照下来,撒在他干净清澈的面容上。 城说,春天,这是我们的城市。 天空裂了 像我的掌纹一样错综 而你的双瞳 依然是美丽柔软的 蓝色丝绒 月亮明亮 月亮再亮 也照不亮 我哀艳的沧桑 你是我值得一辈子观望的焰火 这是我的劫数 我无力抵抗 而我爱你 这是我绝望的爱情 月亮明亮 月亮再亮 也照不亮 你掌纹的阴影 我三生的宿命 一梦三四年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差学生,可是事实证明人的主观意识不能改变客观存在,而这个要命的事实就是我的四级还是没过。我知道要是明年这个时候我要再过不了我就真的完蛋了,我会真的完了蛋了。树叶不停地掉在树下面我看着看着就很伤感,一个大男人为这点屁事伤感想想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尽头啊﹖我站在学校空旷的草坪上看落日的时候恍惚地想起鲁迅叔叔的名言。我记得以前我念中学的时候老背他的文章,一大段一大段地背。可是考试又考不了多少,所以后来我就不背了。知道了不考我都还要背那我岂不是太傻。可是老师都是喜欢傻学生的,所以我的老师在毕业的时候对我的评价就俩字儿:乖戾。这是三年以来我觉得他用得最有文化的一个词。我记得我同桌的一个女生每次背鲁迅的时候都会白眼狂翻像要撒手人寰,可是每次她都特别悠闲地回过神来倒是弄得我在旁边很紧张怕她昏过去老师要我背她去医务室。 我叫顾小北,我的朋友们叫我fox。 我蜗居在上海这个中国最繁华最光怪陆离的城市却生活得如同原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候连日出都不作,每天早上逃课逃得轻车熟路,睡醒后想好一个理由来安慰自己顺便安慰老师,过得不要太悠闲。 我上高数的时候看外语,上外语的时候看计算机,上计算机的时候睡觉。因为我的计算机老师是个天才,尽管我的电脑知识poor到极致,但他就是有办法把课上得更加poor。而且他最恶劣的地方在于上课的时候点一次名下课时还要点一次名。但就像英文教材的第三课题目一样,itchangenothing。我就曾经看见过一个男生低着头在下面叫了七声“到”,其中有三声是尖着嗓子替女生叫的。我当时特别想昏过去。 我的大学仗着政府撑腰把学校修建得如同皇家园林,我一个f大的朋友来找我的时候在门口目瞪口呆,当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子你的学校真像流星花园里的英德学院,然后他勾着我的肩膀流着口水说,不知道有没有f4?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告诉他,有,很多个寝室都有,高数四个人全部fail,f4。 我的学校在郊区,所以校内高大而雄伟的白色建筑群同周围的灰色低矮的建筑比起来就显得特别鹤立鸡群。这个号称全上海最大的大学的确大得离谱,公交车的最后四站路分别就是我的学校的四个大门。东南西北。我很诗化地称之为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弄得好像西安古城一样。可是恶心的地方在于我并不是中文系或者历史系的,我是搞工科的影视工程。我要弄明白的是高等数学和光电物理,音频视频,摄像剪辑,动画特技和后期制作。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一个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苟且地在这个专业里呆着,有朝一日也许会成为新的王家卫,因为毕竟上海也只有我现在的大学才有我的这个专业,而且在我进入这个学院之前王家卫就来做了次据说很精彩很意识流的讲座。对于后面一个形容词我是老迷茫的。关于一个演讲如何可以表现得很意识流曾经是在大一困惑了我一年的问题。 我们学院的院长就是曾经影响了中国整整一代人的那个在中国导演界跺一下脚就地震的可爱的老头,我们很亲切地称呼他谢导,不过只是背地里,在老师面前我们必须乖乖地称谢院长。谢导在我们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就在我们学校最豪华的j楼的最豪华的报告厅里做了一场关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报告。我听得格外专心而且还做了笔记——因为我的辅导员逮到了我叫我做会议记录,威逼不用说,利诱在于可以加学分,于是我就慷慨地答应了,我是很会做生意的。报告的最后我们观看了谢导的经典影片《鸦片战争》,我只记得炮声轰隆隆轰隆隆,我想这里的音响设备真是好。 我的学校周围只有北门出去的一条路值得逛,所以每天晚上这里挤满了从学校晃出来的情侣,那些男生总是在风大的晚上找机会脱下衣服去裹身边刚弄到手的女朋友,一边裹一边目露凶光别有用意地说,小心凉,别冻着。说完白痴样嘿嘿地笑,傻得让我看了胃痉挛。 我特别不屑,可是阿k特别感动,她总是一脸陶醉地说你看看人家男生多么体贴你再看看你你就知道为什么你找不到女朋友了。我总是一脸不屑地往前走,手插在裤袋里头也不回地说:现在的女生就是没大脑,被人卖了还数钱加运货。 可是不屑得连我自己也烦了,因为似乎好像我真的没有女朋友。 我问阿k,我是不是特别丑你不用给我面子直接说我撑得住。 阿k说,不是,你的眼睛不是很大可是凹下去了所以看上去很有神,鼻子很高很挺拔,嘴唇笑起来的时候会有特别的弧线看上去特别邪气,一大帮子女生就喜欢这种笑容。 那是不是我太不修边幅﹖ 相对女生而言是的,可是对比别的男生来说你可以算有洁癖而且相当严重。那是不是我因缘未到呢? 去龙华寺求签好了,越问越离谱。阿k朝我猛翻白眼。 我想想也是,这个问题是蛮傻的,于是不问了,自我安慰说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生活蛮好的,朱德庸不是说现在两个人至out一个人才最in吗? 我和阿k的认识如同所有劣质蹩脚的肥皂剧。那是在大一的时候在我特别痛恨的星期一的早上我遇见如同鬼魅的她。 星期一的特别之处在于有升旗仪式有晨跑有第一节的社会新论讲座,三重保险下的星期一是绝对逃不掉的。我在半昏迷状态中摸到j楼报告厅找到前三排最边上一个位置坐下来,我看见桌子上有张卫生纸就拿来擦桌子了。后来阿k就跑过来对我说这个位子是她占好的,证据就是那张卫生纸,她早上放在那里表示有人了。 于是我就坐在过道的台阶上听完了那次报告,一边听一边做记录。等完了之后我站起来发现脚麻得像手术后麻醉剂过量。我之所以会让位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证据证明那张纸不是她放的,另外一半原因是那天阿k蓬头垢面双眼浮肿人不像人鬼很像鬼,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样子,我知道这种情况下人的火气特别大,我不敢和她继续争论下去怕她操刀砍我。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眼前这个人绝对比兔子危险得多。 因为阿k觉得那天我的行为很绅士所以她决定请我吃饭,第二天阿k叫了一大桌子的菜我吃得特别努力,因为打的是我的饭卡。当阿k点好菜之后猛然发现她没带钱包。我很努力地看她的表情可是看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分辨她那个“猛然发现”的真伪性,所以我只有自认倒霉地掏出我的饭卡并且心疼地看着食堂的阿姨打掉我接近一个星期的饭钱。 那天惟一比较令人安慰的是阿k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较之上次可以说是天上人间,女孩子还是要打扮的。突然想起朱德庸说的,没有一个女人胆大到不化妆,而对于男人而言则是没有一个男人胆大到敢让自己的女人不化妆。 朱德庸是城市的大智者。 只是我的现代文学老师在知道我看朱德庸的时候很心痛地说我审美情趣怎么低级到这种地步。 我知道在他眼里我是个彻底的差学生。 北门那条街上卖各种各样的东西,我只觉得有家卖cd兼卖海报的店特别灵,我在里面花掉的钱足够让我过得很滋润起码不会像现在这么落魄。我在寝室里贴满了海报,把寝室弄得如同我远在几千公里以外的家。我家里我的房间墙上也是数也数不清的海报,同样,我花掉的钱足够让两个我过得相当滋润。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黑暗中的舞者》的英文版海报,那张海报后来被我在国庆节于上海外国语大学男生寝室发现,当时我看着上面的“dancerinthedark”特郁闷,觉得先哲说过的“生活就是一万个玩笑的堆积”真是闪光的真理。 可是阿k的兴趣要比我广泛得多。从最新款女装到路边的肉夹馍,从精装版mp的《三叶草》到盖交饭,她总是表现出一副看见恐龙的样子大呼“啊,居然有这个”。我深为撅倒。 当我和阿k频繁地出没于那条被我们逛腻了逛烦了逛恶心死了的马路时,我总是想起《马路天使》,可是我又觉得两者根本没有什么联系。 我是个不讨女生喜欢的男孩子,这在大学里面如同绝症。当到了大三我们班最丑最不被看好的男生都有了充当护花使者的机会——尽管他的花在我看来像草,可是我依然每天一个人挎着单肩包在偌大的校园里晃,双手插在口袋里,摇头晃脑地吹口哨。 我不是销不出去,相反曾经有一票文学院的女研究生倒追我,就因为她们看过我曾经写的一些恶心的文章和我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好看的面孔。可是我都很有礼貌地拒绝了。我对她们的兴趣仅仅在于我迫切地想知道在这种破学校怎么会有人想念研究生而且是中文系,我估计以后她们准备继续当博士。同寝室的人老劝我说将就些,这年头特流行姐弟恋,你看人家锋菲恋都快把香港弄翻过来了,倾城之恋呀。我望着他们对他们说那不如让给你们吧,然后从上铺探头探脑的家伙立刻将头缩了回去不再说话,动作迅速地如同慢了会被砍头。也有人说是已经有了女朋友了要专一。我就说得了吧谁不知道你们呀,还不是那几个女研究生没你们的女朋友好看,要不然你们这些人,翻脸比考试作弊翻书还快。不过那些女研究生长得真的很抽象,于是我心血突然来潮地对他们讲了那个众人皆知的笑话,世界上分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 可是后来这个笑话不知道怎么传到文学院去了,其结果是有两个女的哭了,有三个女的破口大骂我不要脸,而剩下的更多的女生继续把这个事件传播开去。 我一时名声大噪,或者说是声名狼藉。 在我声名狼藉的日子里,阿k依然和我走得很近。这让我在心里特别地感动。可是我依然木着张脸俯下身对牢她的眼睛伸出食指左右晃晃对她说,不要整天和我这种人渣混在一起,小心嫁不出去没人要。她总是摇摇头说,放心有人要的,我现在还有三个男孩子在追我。说的时候狂吃火锅连头也不抬。我满以为她会像电视剧中那些纯情的小女生一样泪眼汪汪地望着我然后说: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人渣。 我相当地受打击。 阿k爱吃火锅的习惯是被我带出来的,我从四川来,当我在学校食堂吃第一口上海菜的时候我郁闷地想去找上帝聊天,而且这种想法特别冲动。我狂放辣酱可是还是如同英文第三课的题目,itchangesnothing.后来我直接吃了点辣酱于是发现那辣酱甜得如同番茄酱。只是我旁边三个上海人被我吓得目瞪口呆忘记了吃饭,一直看我如同看et。 我特别郁闷地对阿k说,曾经有个上海人跑到四川去吃火锅,她特别怕辣就叫了白锅,可是最后还是喝掉了四瓶1500ml的可乐,因为那个锅子刚做了红锅据说没有洗干净。 我是想用这个故事来表达我心里对上海辣椒的失望,很可惜阿k把这个故事听成了笑话,于是她仰天大笑说你讲的笑话真好笑。我就闭上嘴不说话,心里想着总有一天要把阿k拖到四川去。 每个星期四的下午我会去学校那个奢华的体育馆打羽毛球,我老是叫上一个通信学院的人陪我去打球,因为他以前是从小学开始练羽毛球的。我和他打比较吃力而这也让我相当的愉快,否则我会觉得我的那支700多块的球拍纯粹是用来当做摆设,因为和其他打羽毛球的人一起打过一次之后我就觉得我用左手也可以打过他们。 每次我打到五点结束的时候阿k就会出现在体育馆门口,手上拿着美年达。我拿过来打开就喝,汗水从头发上一滴一滴落下来让阿k很是惊叹,因为对于她们这种老是逃体育课的学生来说这样的流汗方式是她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有一次阿k进来看我打球,之后我问她感觉如何,她说没什么感觉就觉得你打球时脸上杀气腾腾的。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阿k特别善良每次都为我送水,后来她特别打击我地说那是因为她星期四下午正好有课在体育馆旁边的e楼,我听了觉得自己依然不招女孩子喜欢——尽管我从来没有把阿k当做女孩子。 阿k特别喜欢逛街而我总是牺牲品。我总是告诉她我有多少作业没做有多少书没有看可是依然像英语的第三课标题,itchangesnothing.有次我威胁她说我要不看书我的四级就过不了,她听了很疑惑地看着我说,看了书你也过不了呀。我听了格外懊恼,我说就算是真话你也不要这么直接讲出来呀,毕竟我也是祖国的花朵。然后我特别矫情特别肉麻地说:我会憔悴得死掉的。本来想恶心她一下结果她没有任何反应倒是我自己被恶心得不行。 阿k逛街的时候总是喜欢把手机钱包钥匙之类的全部放在我身上,她嫌带着麻烦。而她的电话又特别多,所以我总是频繁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她然后再拿回来放进兜里,傻得不得了。每次路过漂亮的广告牌的时候阿k总是会特别兴奋,手舞足蹈。因为阿k曾经的理想就是做广告。我听了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颤动了一下,像是睡梦中不经意地抽搐。我没有告诉阿k那也是我的理想。 有段时间我被阿k逼着背四级词汇,逼得我觉得世界一片黑暗。我每天早上6点都会被她的电话吵醒,然后听见她在电话里告诉我“现在是英文时间,请坐到写字台前翻开书”。连续三天的电话弄得整个寝室对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所以我每天早上只好很早起床悄悄打电话给她告诉她我开始背单词了不要打电话过来。 因为我写字台前的窗户正对东方所以在那一个月里我成为学校看到日出最多的人,我发现早上的天空真的很好看,以前居然一直没发现过。 上海的秋天来得特别诡异,夏天总是无限拉长拉到一个尽头然后就突然跌落到深秋,气温突然低下来,树叶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起往下掉,极度满足情侣需要的气氛。也满足了我。 我小时候是在四川长大的,四川到处都是一年四季长青树,打死不肯掉叶子。过年飞雪的时候都青翠欲滴让那些老年人感叹天地间找不到同病相怜者。为什么有的东西永远不老有的东西瞬间就没入余辉。这句话我外婆就对我说过。 当我站在学校看梧桐树叶一片一片往下掉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很值得相信的,用阿k的话来说就是“很值得苟且地活下去”。 就这样我站在这个空旷的大学里面看了三次秋天的落叶,我糊里糊涂地就过了三年,一切过得好像和梦一样。而且是个冗长而沉闷的梦。一梦三四年。我和阿k从19岁变成了21岁,阿k越来越频繁地对我说“我老得不成样子了”。而奇怪的事情是我和阿k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这让我身边的很多人都表示不可思议也表示不可相信。可是我从来没辩解过什么,阿k也没有。 我们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从十几岁的孩子变成二十几岁的大人,我的下巴上开始有刮过胡子留下的一层青色,而阿k也在大三的第一次舞会上第一次穿起了礼服,然后和穿着粗布裤子运动鞋的我跳了第一支舞,当时她笑得摇摇欲坠而我尴尬得要死只好一脸木然。阿k说我目露凶光的样子还蛮酷的。 可是我还是一个孩子,背着单肩包走过草坪的时候依然会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看落日,依然在游泳池里被从小开始学游泳的阿k无情的耻笑,依然站在掉叶子的树下面眯着眼睛笑起来,依然在体育馆里杀气腾腾地大羽毛球。 在我生日的时候阿k送了我一副手套,我的生日是六月六日,艳阳高照,我拿着手套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我骑在车上想要翻倒下去,我说你倒回真会送,一个最有实用价值的东西被你送得丧失了所有价值。 阿k说这个手套本来是我去年要送给你的,可是你相信吗我竟然打了一年才打好,我拆了打打了拆我不累我同寝室的人看着都累得趴在床上狂叫受不了。那几根手指头打起来热别复杂,要不你试试? 我说算了算了,谁有那闲工夫。我指指我的自行车后座说,上来我带你去兜风当作谢谢你。 阿k过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一根手链,阿k也很给我面子,每天都戴在手上。 我和阿k一起过过一个情人节,我们去了世纪公园,在那个超级大的喷泉面前穷叫八叫,租了辆双人自行车结果冲进树林里撞歪了一棵树,累了到处找椅子坐可是坐下来却总找不到什么地方有水喝,好不容易找到了狂喝一通然后又像找卖水的地方一样辛苦地找厕所。 在一个国庆节的假期里面我们一起在浦东看焰火,然后回来在人民广场走到了徐家汇,然后在地铁站里等最早一班地铁回学校。在等待的一个小时里我们把值班的警卫叫醒了和他聊天,熟悉得好象认识了千百年。回去之后从红日破晓睡到暮色四合。 阿k给我这个从来不看外国小说的人讲《呼啸山庄》是多么荡气回肠,我就告诉她纳兰性德的词是多么鬼斧神工。 每当学校放长假而我又不回家的时候,我和阿k就喜欢拿出本中国地图穷翻,然后天南海北地指我们要去哪哪哪,反正说说又不花时间不花力气不花钱。而假期真正来临的时候又是从早到晚昏睡以虚度时光。我摆出长辈的样子说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懒惰。她说没什么没什么,反正快不是女孩子快是女人了,你看看上海,到处都是睡意朦胧穿着睡衣满街跑的女人,我只是提前上岗而已。 时光的刻刀还是在我身上刻下痕迹,阿k说那把刻刀随着我们越来越老就会把痕迹从心里可到脸上,那么内心曲折的伤痕会在我们突然年老的瞬间变成我们脸上不可磨灭的皱纹。 有时我会突然就心情低落下来,看着阿k说不出话来。我和阿k在大三开始养成一个习惯,在人迹稀少的深夜从北门一直走到南门然后再折回来。有时候风会非常大,我不会像那些男生一样把衣服脱下来给她因为我觉得那样很做作,只是我会有意识地悄悄走到她的前面,挡掉那些黑夜里黑色的风。 在冬天快要开始的时候我正忙着写东西没时间打理我的头发于是我的头发变得特别长而且纠缠不清,一有风就飞起来像武侠片里的大侠。 就在我头发疯长的那段时间我们寝室的一个头发卷得可以当律师的家伙疯狂玩失恋,一个星期失恋三次让我极度不齿他的爱情观,他的名字叫van。 van家很有钱,我不知道他家的什么动产不动产,我只知道他想到什么地方去总是一个电话后就会有车停在他面前,有穿黑色西装的司机替他开门。不过那小子还算善良没有其他纨绔子弟的所有缺点。 那段时间我写得最多的东西就是我的新小说和帮van写的情书,写到后来弄得我错觉自己是个情圣。 有一天van照例拉我去看一个他刚瞄上准备行动的女生,我慢悠悠地晃在他屁股后面,当走到学校那条林荫道上的时候,van停下来冲我嘿嘿地笑,指着前面一个女生对我说就是她。当我看清楚哪个女生之后我站在当场傻愣了一分钟,然后突然灵魂出窍一样对他说没问题。 那个女生就是阿k。 我自认为写给阿k的那张情书是我有史以来写得最痛苦的一张。我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写什么我在某个你来过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的早晨我遇见了你,那样我会笑死的。 后来那张情书写成什么样子我也忘记了,我只记得是个在咖啡喝光的晚上我终于写完了,然后倒在床上一下子就睡到天亮。接着起床刷牙洗脸上厕所,背起书包上课。 三天之后van要请我吃饭,他说他追到哪个女孩子了。当时我手中的杯子突然了了下去整杯水漫在地板上特别难看。van说你不用这么惊诧。我于是点点头,然后想了想,对van说,你请我吃火锅。 吃火锅的那天阿k迟到了,我对她像以前一样恶狠狠地说:女孩子就是麻烦。我才突然意识到阿k已经是van的女朋友了,于是我就很尴尬。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因为我喝了很多酒,我记得的是那天晚上我吐了很多次,第二天早上头疼得要裂开。我的室友告诉我那天晚上我一直沉闷地低声地哭,可是我却不记得我哭过。 第二天我上完体育课后在体育馆门口遇见阿k,她把手上提着的美年达递过来,我没有拿过来喝,站在她面前没说话。 阿k的手伸在空中很尴尬,可是我好象赌气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拿。 阿k说,我有男朋友了。 我说,知道,van嘛,那很好。 阿k说,你就没什么反应? 我说,我要有什么反应?是敲锣打鼓替你摆酒席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 阿k叹了口气说你这人就这样。我只是想对你说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了,你一个人不要老是背着包到处晃,不要老是一个人站在树下面看落叶。还有对女生温柔一点不要老是一个人,遇见好女生就去追,你不能要女生主动追你吧。 我说你算了吧我三年都这个样子死不了你好好照顾你男朋友吧。 阿k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了你一个人好好过。 然后我笑了笑,还是那副不屑的表情。看着阿k转身走掉,落叶在她身后一片一片不断掉下来我觉得鼻子酸得要死。 阿k转过来对我说,你以后要学着多写写情书,女孩子还是喜欢被人夸的。 我突然很想告诉阿k那篇情书是我写的,可是那样我觉得很恶心。我张了张口说出来的却是你看这天气还是这么热,冬天不会来了吧。 可是第二天就开始降温降温降温。我得了感冒,穿着很厚的衣服戴顶帽子围这很厚的围巾在学校里走了三天,样子傻得不得了。在那三天里面阿k叫van给我送了几次药,我放在那里没有吃。 然后我的感冒突然就好了,就如同我生病一样突然。 在我生病之后我就很少看见阿k了,有时候会在很远的地方看见她在van的身边,穿一见红颜色的衣服,很红很红的红颜色在哪个地方乱七八糟地跳来跳去。偶尔会看见van用自行车载她。她坐在van的前杠上,头发被风吹起来拂在van的脸上。我突然想起某个晚上van在楼下拆自行车的后座,我问他为什么拆掉后座他说这样阿k可以坐在他的前杠上了,这叫拉近距离。我突然想起有段时间阿k老要我用车荡她的时候我还专门去为我的车装了个后座。 有时候我会在食堂看见van和阿k,我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会在van的肩膀上打以下然后再敲一下阿k的头,而阿k总是敲回来。然后我笑容可掬地对他们说再见。转过身的时候我会想起以前我和阿k在食堂里一顿吃掉100块和一顿吃3块钱的样子。 到后来我和阿k生疏到只见面打声招呼,然后彼此匆匆地走过去。终于有一天,我走过阿k身边的时候,她没有看见我。我想这也许就是遗忘吧。在那个路口的转角,**在墙上说不出话来。 冬天还是来了,上海的冬天干燥而阴冷,我的嘴唇上出现一道一道口子,偶尔张开笑的时候会有血流出来。我也去学校超市买过男士唇膏,可是没买到。后来我看到van用唇膏,他的嘴唇很滋润完全没有裂缝。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去选课,顺便查询了一下我的课程。之后我很无聊地把阿k的学号输了进去,看到了她以前的课程表,原来星期四下午她没有在e楼的课的。我突然想起以前每个星期四下午她在体育馆门口等我的样子,风从她身边吹过去,她的长发飞扬在风里面。我盯着屏幕很长时间出不了声。 阿k送我的手套我终于戴起来了,骑车的时候风一点也吹不到手上。这也是我第一个手指没有冻伤的冬天。 只是我不知道,阿k还戴不戴我送她的手链。 我依然是一个人在学校里面闲晃,看光秃秃的树干看满地的落叶。偶尔抬头看天看得笑容满面。我的头发终于变得很长很长,文学院依然不断有女生写情书给我。 圣诞节的那天晚上,我在舞会上看见阿k,她穿着第一次穿的礼服,每次她望过来的时候我连看都不敢看她,我于是安静地离开了那个喧哗的舞会。 其实去很想留在那个地方看看,她有没有戴我送她的手链。可是我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我怕她过得不快乐怕她不开心,可是她太开心我也会觉得很难过。这样的自己我都觉得恶心,于是我竖起风衣的衣领走出了大门。 那天晚上我出去,做在公交车上满城乱转,在某一个街口某个红灯前面,我看见我旁边那个公交车上,隔着玻璃van和阿k的脸,我知道那是van送阿k回家。我只是在想,van为什么不用他家豪华的轿车呢?我闭上眼睛,可是阿k和van的脸还是出现在我面前,只是后来像是冬天的玻璃窗,在寒冷的清晨起了层层的雾气,氤氲开来再也看不清楚。 我靠在玻璃窗上沉沉地睡过去。不想再醒过来。 我突然想起以前我也在周末送过阿k回家。阿k在公交车上总是靠着我的肩膀,老埋怨我的肩膀太瘦,骨头咯着人特别不舒服。而我总是想到看到过那句话:“我的终点站永远是你的下一站/你快点睡,轻轻靠着我的背/这些早就习惯的挥别/你也一直以为下面才是我的终点站/我在最后一个出口等待最后一班回程的地铁。” 而我也在这个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终于知道了阿k的全名,kid,小孩子,小家伙。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 所以我将手中线交你手中却也不敢飞得太远 不管我随着风飞翔到云间我希望你能看得见 就算我偶尔会贪玩迷了路也知道你在等我 过年的时候我回家了,火车轰隆隆地响了36个小时。新年里面我跑了很多饭局去了很多亲戚家,21岁的大人还是要了很多的红包。我一边对别人说着财源广进。我终于又吃到了四川很辣很辣的菜,吃的时候我想起了阿k,在觥筹交错的罅隙里我突然抬起头,一刹那,一恍神,隐约看到了初次见面时的她的样子,披散着头发没有睡醒,半睁着眼睛。我在桌上突然就笑起来,辣椒呛得我眼泪流了好多。 我戴着那副手套在我从小长大的城市里面骑着车来回地转,去了我的初中去了我的高中,在哪个很小的球场上提求踢得大汗淋漓。 当新年终声敲响的时候,我穿着白色厚重的羽绒衣,戴着阿k送我的手套,双手捧着嘴哈出大团大团的白气,呆在我房间的阳台上看烟火,我突然想起了浦东的耀眼的烟花,在黑色的天空里炸开来又消失掉,火光四散着掉下来,阿k在我身旁笑得一脸天真。 我对着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上海,对着那个灯火灿烂的都市,一时间忘记了怎么说话。当我沉默的时候突然有条短信近来,我打开,阿k说,我现在在浦东,上海的焰火好漂亮。 我拿电话拨给阿k,当我听见她的声音的时候我却忘记了我要说什么,我听见她电话里传出柏辽兹幻想曲的声音。我说,阿k我过了英语四级了。 然后我听见电话里面阿k突然哭起来,开始很小声,后来越哭越难过,我站在阳台上,心惶惶然地沉下去。 阿k哭着说,怎么办,我突然想不起你的脸了- 完- 庄周梦蝶 崇明将身体靠在电梯的墙上,手中提着一大袋泡面。电梯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坏了,狭小的空间里黑暗似乎有了重量,在上升的加速度中,崇明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胡子已经很久没刮了。 电梯门打开,崇明跨出去,看见隔壁的大妈在倒垃圾。 周先生,你女朋友又出差啦。 是啊,她公司有事。崇明微笑着说。然后崇明走进房间,在红色的大门无声地关上的瞬间,他手里的袋子滑落下来,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昂炼将身体靠在电梯的墙上,手中捧着盆仙人掌。前不久坏掉的灯现在已经修好了,在柔和的白色灯光中,昂炼抚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抚摩过去,他听见自己的血液在皮肤下流动时发出的寂寞的声音。然后电梯门打开,昂炼走出去。 昂炼站在家门口松开自己的领带,然后对着大门喊:宝贝开门,我没带钥匙。 等了几分钟之后,昂炼从公文包中拿出钥匙打开了红色的大门,然后大门轰然地关闭,然后一切就静了下来。 昂炼按下电话录音的键:庄先生,您反映的电话故障已经解除,谢谢您的合作,再见。 昂炼关掉电话录音。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 “jessica离开已经9天了,我一直相信9是一个轮回,可是她还是没有回来。以前jessica出差的时候我就懒得自己做饭,所以我吃泡面。隔壁大妈每次见我提着一口袋泡面都会问我你女朋友还没回来啊。” 崇明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他刮着自己几天来都忘了剃的胡子。浴室的灯是淡蓝色的,是jessica专门挑的。崇明一直觉得这样的冰蓝色让房间显得过于阴郁,于是jessica就把大门的颜色换成了红色。 “这把剃须刀是jessica从上海带给我的,她总是去上海出差。这把刀不是很锋利,剔除不彻底,偶尔会留下一两根残留的胡须。可是我喜欢这个basic牌子的刀片,钝重的刀片滑过脸颊时的感觉,像是飞机起飞时刻恍惚的眩晕。” 崇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指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说:你看你呀,脸色苍白,好好地做做运动吧,眼睛红红的,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没睡好啊?是不是哭过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哭呢!这样多不好。 昂炼在楼下的看楼门卫处。 老伯,有我的从南京来的信吗?或者包裹?肯定有吧。 哦,庄先生啊,没有你的信。 那从南京来的包裹有吗?您再仔细找找。 哦,没有啊,那谢谢您了,我先上去了。 昂炼站在门口,他眯着眼睛微笑:宝贝我知道你回来了,开门吧,我没带钥匙。 然后昂炼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房间。 电话录音:庄先生您的西服已经洗好了,请明天来取。 昂炼站在阳台上为那盆仙人掌浇水。 “以前reba也很喜欢养仙人掌,她养过的仙人掌曾经开过非常美丽的花,可是后来有一次仙人掌死掉了,reba连着花盆一起丢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养过。我不知道自己养的这棵仙人掌会不会在没开花前就死掉。” 昂炼想等到reba回来的时候,这盆仙人掌也许已经开出美丽的花了,想到这里昂炼很开心地笑了,像个孩子一样露出好看的白牙齿,眼睛眯起来。 “最近上海的天气越来越热,整个城市的空调一起强烈地运转,我担心有一天这个城市会突然爆炸,然后所有的人都死了。但最好等到reba回来之后再毁灭吧,那时候一切都不见了,我还和reba还是在一起。” 昂炼站在十二楼的阳台上俯视这个万丈红尘的上海,他想起曾经有个女作家说这个城市是艘华丽无比的海上航船,可是即将倾覆。 灼热的风从夜色里破空而来,吹在脸上有些疼痛的感觉,昂炼摸着自己的脸,觉得胡须很扎手,于是他走进浴室,拿起basic牌子的剃须刀。然后他看到了reba留下来的香水,于是他小心地喷了一点在手上,于是整个房间弥漫起浓烈的橘子香味,一瞬间昂炼有种恍惚的感觉,时光倒流,可物是人非。 “帮我呼62806,姓周,留言,说我很想她,问她什么时候回南京。恩。没事了。” 崇明打开电视,结果一片花白,坏掉的电视机发出哗哗的响声,崇明走过去在电视机上用力地拍了一下,于是开始有了图象,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夜总会里唱歌,演的好象是旧上海的事情。于是崇明就按掉遥控器换台。 “我从1频道换到75频道用了13分钟的时间,从75频道换到1频道用了12分钟的时间,25分钟之后我关上电视去洗澡。” 崇明用的是jessica留下来的沐浴露,他不会忘记这个味道。以前jessica洗完澡之后总是爱用湿漉漉的头发去扫崇明的脸,而崇明总是不理睬她,等她厌倦了转身之后突然扑上去把她抱起来,听她发出好听的尖叫声,然后等着她求饶把她放下来。jessica保持的记录是沐浴两小时零二十五分钟。想到这里崇明开心地笑了。 “我打开浴室的门的时候看见墙壁上的电子时钟,从23:59突然跳为00:00,一瞬间我有种失重的感觉,犹如从高空自由落体。” 崇明觉得有点口渴,他打开冰箱的时候才发现冰箱已经空了很多天了。以前总是jessica买东西放在冰箱里,她每次离开一个星期都会为崇明准备好7天的食物,而现在她离开已经半个多月了。 崇明穿好衣服出门时碰见隔壁的大妈从电梯里出来。 大妈您这么晚才回来啊?这几天怎么没见着您? 哦,我女儿生病了,这几天我都在医院陪她,我回来拿点东西,一会还要去呢。这么晚了周先生你去哪儿啊? 哦,我下楼买点东西。 买吃的东西啊?你女朋友还没回来啊? 不,她前几天回来的,昨天又刚走了,她这阵子公司比较忙。我下去买包烟。 崇明走进电梯,电梯门关起来,四周一片黑暗。电梯的灯还是没人来修。 大妈一边打开门一边自言自语:奇怪了,没听说周先生要抽烟的啊。 “我很喜欢超市明亮干净的感觉,特别是午夜的超市。空调开得很足,很安静,偶尔外面大街上的车子开过时会有轻微的声响。人很少,偶尔有个人会与你擦肩而过,那一刻距离的拉近会让我产生可以和那个人成为知己的错觉。” 收银员:谢谢,40元零5角。 收银员:有零钱吗? 崇明:没有。 收银员:谢谢,找你9元零5角。 崇明将一堆硬币装进口袋。 深夜南京的街道似乎有点冷清,街边的悬铃木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了,宽大的树枝和浓厚的叶片几乎遮住了街道上面的天空。偶尔露出一片夜色,可以看见略显肮脏的云朵拥挤着在这个城市的天空汹涌而过。 崇明看见前面的电话亭里一个女孩子在打电话。他觉得她的样子很面熟,于是就停下来看她。 女孩突然转过身来对崇明说:借我一个硬币。 崇明:小姐,我是不是见过你? 女孩:快点,刚才我找给你的九个硬币。 崇明拿出硬币给她。 女孩讲电话:妈的你终于回家了,怎么,这样就想把我甩了?你他妈的是不是人啊,那个骚娘门儿有什么好?你给我记住我是怎么对你的啊!你现在给我听清楚,我们分手,是我丽姐先飞你。以后上街不要让我看见,不然你死定了。你他妈的也别得意,我告诉你,我现在身边就有个男朋友。 女孩转过来把电话拿给崇明,给我狠狠地骂他,快啊! 崇明拿着电话怔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对她说:他挂机了。 女孩:笨蛋。 崇明:你刚才还在超市,现在怎么突然跑到街边讲电话了? 女孩:废话,下班了还不走。别你你你的,我叫jeneya.崇明:jessica? jeneya:你这人有毛病啊,我叫jeneya,不叫jessica.对了,刚才你是不是买了酒? 崇明:是。 jeneya:你的家是不是在这附近? 崇明:是。 jeneya:那你是不是准备找个人陪你喝呢? “以前我总是在晚上陪reba在家里听爱尔兰音乐。而现在我喜欢到楼下的那个叫做blue的酒吧,因为里面有reba喜欢的爱尔兰音乐。有个长头发的女孩子总是在台上唱一些小红莓和可儿的轻松欢快的歌曲,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reba.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认识,可是我们还是认识了。” 昂炼走到酒吧角落里的点唱机前面,投入了一个硬币,然后选了758号歌曲。是reba最喜欢的一首老歌,叫《thesky‘smemory》,可是他想不起来这首歌是谁唱的了。硬币落进唱机叮咚的声音,然后开始有吉他声传出。 “我一直都很喜欢这种老式的点唱机,我觉得它们很有意思。我记得我奶奶就有一台,后来传给我爸爸,可是到我的时候就不见了。我的记忆里,那个黄色的点唱机里一直都弥漫着周璇红透大上海时的声音,尖锐嘹亮,可是又带着破裂。” 女歌手:你怎么不听我唱歌而听机器唱? 昂炼:我怕这首歌你不会。 女歌手:你很喜欢这首歌? 昂炼:我女朋友喜欢。 女歌手:哦。你好,我叫redyna. 昂炼:reba? redyna:我叫redyna,不是reba. 昂炼:哦。我姓庄,叫昂炼。请你喝杯酒好吗? redyna:为什么? 昂炼:因为你唱歌的声音很好听。 “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哦,我姓周,你叫我崇明好了。” “你们电梯的灯什么时候坏的?” “不知道,大概挺久了吧。” 电梯门打开,崇明和jeneya走出来,刚好碰见隔壁的大妈。 “周先生,买东西回来啦。” “是啊,大妈,去看你女儿啊?” jeneya看见大妈瞧她的眼神很是困惑,于是她也猜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她故意挽起崇明的手,然后把腰肢扭得格外动人。然后她看见大妈叹了口气走进电梯去了。 “你的房间很漂亮啊,蓝色调的。” “是jessica的意思,她喜欢蓝色。” “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女朋友。可是我就他妈的倒霉,阿武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那么好我吃一年的素都行。哎,你买的酒呢,拿出来呀。” “你要冰过后再喝吗?” “不用,只要是酒都成。” 崇明把啤酒罐拉开,然后递给她。她接过来就喝了,仰着头一直喝,没有停下。崇明看了看窗外,夜色似乎更浓了,可是灯光却没有丝毫暗淡,整个城市在夜晚焕发出强大而惊人的生命力。只有悬铃木的叶子像被灼热的夜风吹得没了生气。 “那天晚上jeneya喝了很多酒,我也喝了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会那么不要命地喝酒。可能是她已经不在乎了。我记得我们都说了很多话,特别是jeneya,她似乎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她男朋友的事情,可是我再也没有记住。天亮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如果不是满地的啤酒罐还在的话,我几乎要认为是我做了一个梦。其实我也已经分不出现实和梦境的区别了。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在做梦,但我似乎真的听到了一两声奇怪的声音,像是个忧伤的人在压抑地哭泣。但我不知道哭泣的人,究竟是jeneya还是我。” “你怎么会想到来酒吧唱歌?” “因为我想逃避。我爸爸似乎很想让我嫁给一个比我大15岁的老头子,因为他的钱可以供我吃到下辈子。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其实那个人也不错,但我就是不喜欢我爸爸替我安排的一切,我就是想看看他看见自己的女儿反叛时候的样子。说不定如果他阻止我和那个老头子,我没准就偏偏会爱上那个男人。” “你才多大呀,比你大15岁的就是老头子,那我也差不多了。” “是啊,可是你是个可爱的老头子。”说完她俯过身来在昂炼的脸上吻了一下。 “美丽的公主吻醒了沉睡的青蛙老头,于是老头醒来后就给了公主深深的一个吻。”redyna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头发轻轻地散下来。 昂炼于是也笑着俯身过去吻了微笑的redyna.“我说过redyna笑起来很像reba,我吻她的时候甚至都有一瞬间的错觉。我觉得似乎reba回来了,酒吧周围的空气里也充满了reba的橘子香水的味道。那天晚上可能是我酒喝多了,redyna似乎也喝多了,我就那么一直抱着她,听她在我耳边唱《thesky‘smemory》。原来她会唱这首歌的。” 凌晨三点昂炼走出酒吧,redyna也跟着走出来。上海的夜晚即使在凌晨也依旧充斥着张扬而喧嚣的声音。夜风吹过来,昂炼觉得自己清醒了很多。他看见redyna微笑着跟在自己身后,偶尔踢路边的易拉罐,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街道上欢快前进,redyna微笑的样子像个孩子。 “你要跟着我走多久?” “不知道啊,反正你吻了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啊。”redyna把手在空气里挥动,无所谓地说。 “那只是开玩笑。”昂炼转过身来看着她。 电梯上升,昂炼靠在墙壁上,眼睛闭着,像是很累的样子。电梯门打开,昂炼走出来,但redyna也跟着走出来。 昂炼转过身来对她说: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redyna眨眨眼,调皮地说:其实我有权利说同样的一句话。说完她拿出钥匙打开了昂炼隔壁的房间。“我们居然是邻居。庄先生。” 昂炼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笑还是哭,他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然后他打开门进去。 “那天晚上我的记忆异常模糊。我在开门的时候觉得我自己忘记了做一件事情,可是直到我关上门之后我仍然无法想起我要做的是什么。redyna和reba的面容在我脑子里都变得不再清晰,两者迅速地合拢,彼此渗透,然后再重新分开。我倒在床上之后立刻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进卧室,可是昨晚的记忆却再也无法清晰。” “从那天过后我在街上常常可以碰见崇明,他依然是清瘦而冷俊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内心的脆弱。有时候他晚上来超市买东西,如果时间刚好,他会等我下班。我生日那天我意外地收到了崇明的生日礼物。他说是从我的工作卡上看到我的生日的。我很感动。从崇明口中我知道他有个女朋友名字跟我很接近,叫jessica.她以前总是隔一个星期就要去上海。而现在她已经离开很久了,一直没有消息。有时候我们一起逛街,崇明总是很有耐心地站在旁边等我。他笑起来很好看,白色整齐的牙齿,舒展干净的笑容。他借给我的那一个硬币我一直没有还给他,因为我觉得如果以后崇明突然不再见我,那么我还保留着一个和崇明见面的理由。尽管这个理由很可笑。” 崇明去超市买东西。 崇明:快下班了吗? jeneya:还有五分钟。 崇明:我等你。 两个人从超市走出来。 崇明:我刚刚接到jessica的电话,她要回来了。 jeneya突然转过身来望着崇明,然后她笑着说,你倒好了,妈的我又被别人甩了。 崇明:谁啊? jeneya:谁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去打电话。 崇明:又要骂他啊? jeneya:是啊,来啊,也许要你帮忙呢。 jeneya拨了电话号码。 jeneya: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遇见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我没有爱上你之前不离开我,更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在我已经爱上了你之后却离开我。一直以来我不敢告诉你我爱你,因为你太优秀,而我不。 jeneya突然转过身来对崇明说,你来骂他,我开不了口。崇明接过电话时看了看jeneya的眼睛,他发现她的眼睛很湿润。于是他很生气,对着电话讲:我知道jeneya很爱你,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她哭过。你小子也别太没良心了,你真他妈混蛋。 挂掉电话之后崇明说:jeneya,其实你很可爱,如果没有jessica的话,我想我会爱上你。 jeneya笑着说:你去死吧,我才不要你爱我。然后她转过身,挥舞着手臂向前走,大声唱着“失恋万岁”。 “当崇明说他会爱上我的时候我突然转身,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泪掉下来。我很少为了爱情而哭,可是这次,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回家后崇明按下电话录音,然后他听见了jeneya的声音。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遇见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崇明突然转过身来盯着电话,手中喝水的杯子突然掉下来,摔在地上跌地粉碎。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知道jeneya很爱你,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她哭过。你小子也别太没良心了,你真他妈混蛋。” 崇明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间当中,过了很久,他说:我真的是个混蛋。 “那天晚上我和崇明说再见的时候把他曾经借给我的硬币还给了他,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和他再见面的理由。这次是彻底的分开。” “从那天过后昂炼总会来听我唱歌。他说我的声音很好听,像柔软而光滑的水中植物。昂炼每天晚上都会靠在那抬点唱机上听那首《thesky‘smemkory》,我记得我好象在某天晚上唱给他听过,又好象没有。而且他也好象不记得我会唱这首歌了。点唱机传出来的吉他声音很破碎,我觉得很像昂炼发亮而游移的目光。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走,有时候会坐在我们家楼下的喷泉边上坐一个晚上。有时候他也会唱歌给我听,他的声音很明亮而干净,就如同他的人。他总是保持着干净而完美的外表,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剑一样充满锐利。我总是告诉他我爱上他了,可是他总是说不要爱我。我知道他有个美丽的女朋友和我的名字很像,叫reba.她以前每隔一个星期就会去南京,可是这次她很久都没有回来了。” 崇明站在家门口,微笑地看着redyna关上门之后才转身开门,他开门之前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就把门打开了,然后再关上。 电话录音:昂炼,我是reba,我马上回来了。昂炼转过身来,目光显得有些恍惚。 楼下。喷泉边上。 “reba快要回来了。我刚刚收到她的电话。” “是吗?” “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昂炼的表情很平静,或者说是木然。 redyna突然抱住昂炼,把脸埋在他的脖子与肩膀之间。 昂炼英气的眉毛突然皱起来,他说:你干什么? redyna突然大声地哭了,她说:我想给你留下一个咬的伤痕,那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昂炼的样子突然很哀伤:可是你咬得太轻了,伤痕有一天会消失的。 redyna撩起她的头发说:那你看啊,我脖子后面有块蝴蝶状的胎记,你看看啊,你看看嘛,我以后就把头发扎起来,你就可以看见了,你记得啊,下次看见一个脖子后面有蝴蝶胎记的女人,那就是我啊! redyna突然跑开去,然后蹲下来哭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流眼泪,我蹲在地上一直哭,昂炼走过来把我拉起来,他的手臂很有力。昂炼一直是个成熟而稳重冷静的男人,可是,我却看到他为我红了眼睛,那么悲伤的样子。于是我就笑了,我不要他难过。” “那天之后我就没见过redyna了,她辞去了酒吧的工作。楼下的老伯说她已经搬走了,他说她走的时候换了个发型,把头发全部扎了起来,看起来比什么时候都精神。” “原来jessica回来是要和我分手,她说她爱上了一个北京的男人,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她已经不用那种橘子味道的香水了,换成了一种凛冽的香气。她说她现在很喜欢听一家电台的晚间点歌节目,于是我很想最后为她点首歌。现在我习惯站在阳台上看整个南京城的夜景,我发现也很漂亮。街口的那家超市,我再也没有去过。因为jeneya不再在那里上班。每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面望着满城灯火的时候,我都会想,jeneya,你现在在哪里?” 昂炼靠在酒吧的点唱机旁边,他还在听那首《thesky’smemory》。 “我突然记起redyna曾经唱过这首歌,在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晚上。她的声音很好听。现在我突然很想见她,可是我知道我们再也无法相见。reba回来是和我分手的,她说她爱上了个天津的男人,英俊而帅气。楼下的老伯说reba走的时候留了封信给我。我却一直没有去拿。那是什么东西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直到那天我看见楼下的垃圾筒里扔了个信封,里面掉出了一把我很熟悉的钥匙。” 昂炼打电话到收音机里那个点歌节目。 “喂,你好,这里是点唱节目。” “喂,你好,我想点首歌给我曾经的女朋友,《thesky’smemoy》。她的名字叫reba,她还有个很好听的中文名字,濯蝶。我姓庄,叫昂炼。” 昂炼然后从收音机里听到了熟悉的吉他声音。他静静地闭上眼睛,一颗眼泪掉了下来。他躺在地板上,没有移动也没有声音,时间滴答滴答地从他身边走过去,然后迅速跑进外面的黑暗。一直到他听到电台里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你好,我想点首《thesky’smemory》。” “先生,刚才有人点过了。” “是吗,那就麻烦你再放一次。我想点给我刚刚分手的女朋友,她的名字叫jessica,这是她最喜欢听的一首歌,她还有一个很好听的中文名字,叫濯蝶。我姓周,叫崇明。” 昂炼手中的杯子突然掉下来,在地板上摔得粉碎。他还是没有动,只是恍惚地想起:现在redyna也许在另外一个酒吧唱歌。 收音机里的乐曲依然优美而动听,蓝色的忧伤的旋律飘荡在房间里面,最终响彻了整个上海的天空。 天下 当我将手中的唱月剑刺入那个人的咽喉的时候,那个人的血沿着剑锋流下来然后从我的手腕上一滴一滴地掉下去,大理石的地面上他的血延成了汩汩的流水,像是我从小在江南听过看过的温柔的河。婉转凝重的流水,四散开来。我转过身,看到我娘倾国倾城的容颜,她的青丝飞扬在江南充满水气的风里,她笑着对我说,莲花,这个人叫辽溅,江南第二的杀手,现在他死在你的手上,你将接替他的位置。母亲的笑容弥漫在风里,最终变得不再清晰,像是一幅年代久远的水墨画,氤氲着厚厚的水气。 我叫莲花,从小在江南长大,我和我娘母子俩相依为命。说是相依为命其实我从小过着帝王般的生活,因为我娘是江南第一的杀手。她的名字叫莲桨。只是在精神上,我们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因为我从小就没有父亲。 我曾经问过我娘,我说,娘,我爹在什么地方? 我娘总会捧着我的脸,然后俯身下来吻我的眉毛,她说,莲花,你的父亲在遥远的大漠,在一个风沙弥漫的地方,他在那里守侯着一群飞鸟,寂寞,可是桀骜。 我问过我娘我父亲的容貌,她告诉我,莲花,他和你一样,星目剑眉。 我从小在莲漪山庄长大,陪我长大的是我的表哥,他的名字叫星效。我们从五岁开始在莲漪山庄中学习练剑,只是他学的是正统而绚丽的华山剑法,而我,由我娘亲自教我,她告诉我我的剑法没有名字没有来历没有招数,只有目的,那就是杀人。在我年幼的时候我总是对杀人有着恐惧,可是每次我听见娘说杀人的时候我总会看见她的笑容,如扬花般柔媚而艳丽,每次我的恐惧都会减弱,直到最后我可以平静地听我娘对我说,莲花,你将来要成为最好的杀手。然后我笑着对我娘点头。那一年我七岁。 星效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白色的朱冠纶巾系住头发。而我总是黑色的长袍,头发用黑色的绳子高高束起,额前有凌乱的发丝四散飞扬。母亲告诉我,一个杀手总要尽量地内敛,否则必死。我曾经问过她,我说为什么要是黑色?她笑着对我说,莲花,你有没有看过人的血,那些在身体里流淌奔涌的鲜红的血,却会在人垂死的前一刻,变成黑色,如同纯正的金墨。 星效的剑法大气而流畅,华美如同翱翔的凤凰,而我的剑法,直截了当,像一声短促的飞鸟的破鸣。可是每次我和星效比剑的时候,我总能轻易地在十五招内将唱月剑停在他的咽喉处,然后看见他眼中的恐惧。然后我转身,就会看见我娘绝世的容颜在风中微笑如同展开的涟漪。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我十一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资格用唱月剑去杀人,因为那是我娘用的武器。我用的是一把淬有剧毒的掌中剑,狭长的剑锋呈现出碧绿色的光芒,如同江南那些日夜流淌回旋缠绕我梦境的流水,如同莲漪山庄中六十六条狭长的溪涧。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是一个二流的杀手,可是已经在江南成名三十年。母亲告诉我说其实那些成名的杀手在暮年的时候已经丢失了全部的光芒与锐利,奢靡的生活早就断送了他们的杀手生涯,所以你可以轻易地击败他们。因为杀手如果不能杀人,只能被别人杀死。莲花,记住这句话,这是你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你父亲的名字叫做花丞。 那个人最后就像我母亲说的那样,轻易地死在了我的手上,我用了七招就将狭长的剑锋洞穿了他的咽喉。当他的血从咽喉沿着我的剑锋缓缓流下的时候,我的母亲出现在我的背后。我问她,我可以轻易取他的性命,为什么我的剑还要淬上剧毒?娘望着地面上蔓延如流水的血对我说,因为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必须置对方于绝对的死地,不要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那个人在临死的时候看见了我身后的母亲——莲桨,他的眼中弥漫了无数的恐惧。他用模糊的声音问我,她是你什么人?我告诉他,她是我娘,她叫莲桨。然后我看见他诡异的笑容在脸上徐徐绽放,最终那个笑容僵死在他的脸上。 母亲将唱月剑给我的时候我十五岁,她对我说我已经有资格使用唱月了。我用唱月杀死的第一个人是星效,和我一起长大的表哥,和我同样居住在莲漪山庄中的挺拔的少年。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比剑的那天是立春,娘站在流水边,扬花从天空飘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她将唱月给我,然后叫我杀死星效,她说,莲花,杀死星效,然后你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杀手,因为杀手必须无情。 那天白色的扬花不断飘落到我的身上,我知道江南的春天正在渐次苏醒,我站在明晃晃的水边,听者扬花落满整个江南的声音,听到黄昏,然后我去找星效,然后我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用的是那把唱月剑。 我对星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来比剑,点到即止。尽管我可以轻易杀死星效,可是我还是骗了他。因为我娘告诉过我,要用一切方法置敌人于死地。 星效的血绵延在我的脚边,像是火焰般的红莲开满了整个莲漪山庄。我听到头顶飞鸟的破鸣,它在叫,杀,杀,杀。 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职业杀手的生涯,我一个月会杀一个人,我娘总是会告诉我那个人的姓名和背景,家世和武功路数,开始的几次她总是陪着我,后来我就开始一个人行动。我总会在杀人之后在那个人的咽喉上放上一朵莲花,江湖上就开始有人盛传我的诡异和飘忽以及绝世的武功。其实我留下莲花只是想让那些出钱的人知道,是莲花杀死了那些人,他们的银子没有白花。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杀死了辽溅,江南第二的杀手。莲漪山庄成为江南最好的杀手庄园,因为里面住着莲桨,还有莲花。从那之后我娘总是会捧着我的脸,对我说,莲花,你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连娘都不知道,现在江南第一的杀手是我,还是你。我想有一天,不是我死在你的手上,就是你死在我的剑下。 然后我就会看见娘的笑容荡漾开来,如同江南清晨弥漫的水气,弥散在整个莲漪山庄。她笑着对我说,莲花,你的面容像极了你的父亲,他的名字叫花丞。 在我十八岁之后我开始很少说话,我总是坐在岸边的柳树下,看白色的柳絮飞满整个苍蓝色的天空,等到秋天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黄叶在风中残酷地凋零。小时候娘对我说过,每个人在死的时候都会回到自己的家乡,落叶归根,那些无法回去的人,就会成为漂泊的孤魂,永世流放。每次我仰望天空的时候,我都会想,江南是不是我的故乡,我死后,会不会葬在那些碧绿的流水下面。 有次母亲问我在仰望什么,我说没什么,只是因为寂寞。然后天空飞过一只鸟,它在叫,杀,杀,杀。我装作没有听见,而我娘什么话也没说。 那天晚上,我娘告诉我,其实我有一个妹妹,她的名字和我一样叫莲花,她和我的父亲住在大漠中,守望着一群寂寞的飞鸟。我的父亲是天下最好的两个杀手之一,我的妹妹,现在也应该是个绝顶的杀手。 我问我娘,那另外一个与我父亲同样的杀手是谁? 我听到她微弱的叹息,她说,是我。然后她说,莲花,其实你出生在塞外的大漠中,你的故乡不是江南,是塞北风沙弥漫的沙漠。 ************* 当我将葬月剑深深地划过那个刀客的颈部动脉的时候,我听到血喷涌而出时呼呼的风声,他的血细小飞扬地喷洒出来,像大漠的黄沙一样四散在风中,细小的血珠散落在发热的沙上,迅速风干变黑,如同我父亲花丞的瞳仁的颜色,黑如金墨。当那个刀客从我面前像棵树一样地倒下去的时候,我的父亲出现在我的身后,他的表情冷峻而桀骜,头顶盘旋着寂寞鸣叫的飞鸟,疾疾地掠天而去。父亲低低地对我说,莲花,这个人的名字叫寒挞,是这个大漠中仅次于我的杀手,他成名已经十年,现在才二十七岁。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关外一流的杀手。父亲转过身来对我微笑,他说,莲花,从现在起这个大漠中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杀死你,也许,连我都不能杀死你。父亲的笑容最终弥漫在风沙中,我的眼睛感到丝丝的胀痛。那一年,我十五岁。 我叫莲花,我在西北的大漠中长大,我和我的父亲一起生活,每天早上,我都会站在他的旁边,陪他看天边地平线上疾疾掠过的飞鸟。我从小听着那些鸟的叫声长大,一声一声紧紧贴在大漠昏黄的天空上。我的父亲总是告诉我,他说,莲花你看,那个方向就是江南,那个雾气弥漫的地方,丝竹萦绕的城郭。那里的流水碧绿而清澈,可以回旋缠绕你的梦境。我的父亲名叫花丞,天下第一流的杀手。 我从小跟着父亲学剑,他从没有教给过我女子应学的花哨的剑法,他教给我的剑法简单而明朗,直截了当,没有名字没有来历没有招数,只有目的,那就是杀人。 我和父亲居住的地方在沙漠的中央,我们房屋背后是一口泉水,我问过父亲为什么在沙漠中会有泉水,他笑着说,因为曾经有人在这里哭泣。他的笑容弥散在风里,混合着细腻的黄沙纷纷扬扬地凋落在我的脸上。 父亲在那口泉水中种了莲花,鲜如火焰般的红莲。父亲告诉过我那种红莲来自西域,花瓣中的汁液剧毒,见血封喉。如同孔雀胆和鹤顶红。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红莲总是死亡,最好的一次是成活到了开花的时候,可是当第一朵花蕾形成的时候,莲花就开始从根部溃烂,最终死掉。六岁时一场大雪,泉水冰封了三个月,解冻之后,父亲从西域移植过来的莲花全部成活,温润如玉的莲叶覆盖了整个泉池。我问过父亲为什么要种莲花,父亲笑着摸着我的头发,他说,因为我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叫莲桨,一个叫莲花。我还有一个最爱的男人,他的名字也叫莲花。 我在十五岁之前杀人用的武器都是银针,淬过红莲汁液的剧毒。每次我用那些毒针划破对手颈部的动脉,然后我就会看见血喷洒而出的情景,像是风中弥漫的红色的尘埃,一点一点洒落在沙漠的黄沙之上,然后迅速被风吹干,被流沙湮没,没有痕迹。我曾经问过我的父亲,我说,父亲,我可以用银针轻易结束那些人的性命,为什么还要在针上淬毒。父亲望着地平线的方向,缓缓地说,因为不要给对手留下任何还手的余地,要置对方于死地。 父亲总是在黄昏的时候弹奏他那张落满尘埃的六弦琴,声音苍凉深远,荡漾在暮色弥漫的大漠上,有时候会有远方的骆驼商旅的队伍经过,驼铃声从远方飘过来,同悠扬的琴声一起纠缠着在风中弥散。我问过父亲那是什么曲调,他告诉我那是我母亲写的词,曾经用江南丝竹每日每夜在他耳边弹唱。父亲总是用他苍凉而又有磁性的声音唱着那首江南小调: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清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每次父亲唱着这首词的时候,他总是泪满衣襟,我一直没有问他,他为什么不会到江南去,回到那个碧水荡漾的水上之城。我只知道父亲总会唱到太阳完全隐没在黄沙堆砌的地平线下,他才会小心地收好古琴,可是依然不擦去上面柔软的灰尘。然后他会在月光下舞剑,寂寞,可是桀骜,那些剑式他从来没有教过我,我看到月光下的父亲飞扬的黑色长袍和黑色凌乱的头发,如同一只展翅的鹰,月光沿着他脸上深深的轮廓流淌,弥漫在他的胸膛,腰肢,握剑的手指,最终融化在他黑如金墨的瞳仁中。 父亲告诉我,这个大漠看似平和,其实隐藏了太多的风浪。有太多杀手和刀客藏身于这个沙漠之中。我见过父亲说的那些沉默无语的刀客,他们总是蒙着黑色的头巾,孤独地穿行在这个滚烫的沙漠之上烈日之下,像是孤独但桀骜的狼。他们得到总是缠在黑色的布匹之中,背在他们身后。我曾经看见过一个刀客的刀法,快如闪电,而且一招毙命。那个刀客在对手倒下之后抬头仰望着天空,然后看到飞鸟疾疾掠过天空,杀,杀,杀。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刀客,我想到我的父亲,花丞。 我问过父亲为什么他们的刀法全部没有来历,父亲对我说,因为他们的刀法和你的剑法一样,没有名字没有来历没有招数,只有目的,就是杀人。所以他们是这个沙漠中最危险的动物。 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叫我去杀一队经过这片沙漠的刀客,七个人,全部是绝顶的高手。父亲把他的葬月剑给我,然后带我去了黄石镇,这个沙漠边陲唯一的小镇。 当我走在飞沙走石的街道上的时候,我感到一丝恐惧。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我从小就和父亲一起长大。没和第二个人有过语言上的接触。父亲将路边的小贩,老妪,乞丐,垂髫童子一一指给我看,告诉我他们中谁是杀手,谁是剑客,谁是平民。其中,父亲指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对我说,他是南海冰泉岛的小主人,中原杀手的前五十位。 当那条街走到尽头的时候,我看到飞扬肆虐的黄沙纷纷扬扬地沉淀下来,黄沙落尽的尽头,是一家喧嚣的酒楼,我看到里面的七个刀客,其中最中间的一个,最为可怕。 父亲对我说,莲花,上去,然后杀死他们。 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对我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满脸平静,没有波澜。 后来那七个人全部死在我的手上,都是被我一剑划开了血管,鲜血喷洒出来。最后死的那个刀客是个面容瘦削的人,他一直望着我,在最后的时刻,他问我,花丞是你什么人。我在他的咽喉上轻轻放下最后一朵莲花,然后对他说,他是我父亲。然后我看见他诡异的笑容,这个笑容最终僵死在他的脸上,永远凝固了下来。 那天我和父亲离开的时候那家酒楼重新燃起了灯火,红色的灯笼在混满黄沙的风中摇晃,父亲对我说,莲花,现在你是大漠中最好的杀手了,除了我,也许没有人可以再杀死你。 我望着手中的葬月剑,它雪白的光芒映痛了我的眼睛,它上面没有一滴鲜血,光洁如同象牙白的月亮,那么满那么满的月亮。 父亲离开黄石镇的时候将腰上的一块玉佩给了路边的一个小乞丐,我知道那块玉佩是上古的吉祥物,曾经被父亲用五千两银子买下来。我问父亲他为什么要给一个小乞丐。父亲对我说,因为他是个真正的乞丐。 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后,父亲又开始抚琴,然后舞剑,黑暗中我可以听到剑锋划破夜色的声音,短粗尖锐如同飞鸟的破鸣。那天网上我又听到父亲在唱那首词: 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清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在我十八岁那年父亲对我说,我们离开大漠。 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离开,离开他守望了十八年的飞鸟和荒漠,离开他的莲池,离开这里登峰造极的杀手地位。我对父亲说,父亲,我们离开就要放弃一切,你决定了吗? 父亲点点头,他说,因为我们要去找你娘,还有你哥哥,他的名字,也叫莲花。 父亲望着漆黑的天空说,因为那个约定的时间到了。 ************** 我总是喜欢在莲漪山庄内看扬花飘零的样子,无穷无尽,席卷一切。那些绵延在庄园中的细小的河流总是照出我寂寞的身影,其实很多时候我想找人说话,可是我每次接触陌生人的时候,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死他们。 每次当我用剑刺破他们的咽喉,我都很难过,像是自己在不断地死亡。 其实人不是到了断气的时候才叫做死亡的,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亡,我像是木偶,破剪断了身后银亮的操纵我的丝线。 我总是梦见我的父亲,他和我的妹妹一起在大漠中生活,我梦见他英俊桀骜不驯的面容,黑色飞扬的长袍,和他凌乱的头发,如同我现在的样子。还有他身后的那把用黑色布匹包裹着的明亮长剑葬月。还有我的妹妹,莲花。她应该有娘年轻时倾城的容颜,笑的时候带着江南温柔的雾气,可是杀人的时候,肯定和我一样果断而彻底。 我的梦中有时候还有大火,连绵不断的大火烧遍了莲漪山庄的每个角落。我在漫天的火光中看不到娘看不到我的唱月剑看不到山庄看不到江南,只看到死神步步逼近。 每次我挣扎着醒来,总会看见婆婆慈祥的面容,她总是对我微笑,不说话。 婆婆陪我在莲漪山庄里长大,小时候我就一直睡在婆婆的怀抱中。可是婆婆不会说话,她总是一直一直对我笑,笑容温暖而包容一切。我喜欢她的头发上温暖的槐花味道,那是我童年中掺杂着香味的美好记忆。 其实当我第一次用唱月剑的时候我总是在想娘会不会要我杀婆婆,不过娘还是没有。也许因为婆婆不会武功,不能对我有所提高。 我总是对婆婆不断地说话,她是惟一一个可以听我说话的人,因为她不能说话。很多次我都难过地抱着婆婆哭了,她还是慈祥地对我笑,我仿佛听见她对我说,莲花,不要哭,你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你怎么可以哭。 婆婆教给我一首歌谣,她写在纸上给我看: 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清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我不知道这首歌谣怎么唱,只是我喜欢把它们念出来,我总是坐在河边上,坐在飘飞着扬花的风里面念这首歌谣,它让我觉得很温暖。 从我十八岁开始,母亲总是在说着同一句话,她说,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每次我问她约定是什么,她总是摇摇头,然后我就看见她深不可测却又倾国倾城的笑容。 那天我去繁华的城市中杀一个有名的剑客,那个剑客是真正的沽名钓誉之徒。所以当我在客栈的酒楼上看见他的时候,我走过去对他说,你想自尽还是要我来动手杀你。那个人望着我,笑声格外嚣张,他说,我活得很好,不想死,而且还可以让像你这种无知的毛孩子去死。 我叹息着摇头,然后用桌上的三支筷子迅速地插入了他的咽喉。我看见他死的时候一直望着我身后的剑,我笑了,我问他,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用剑杀你?他点点头。我说,因为你不配我的剑。 我又问他,你是不是很想看看我的剑? 他点点头,目光开始涣散。 于是我拔出了剑,白色如月光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周围的黑色。然后我听见他喉咙中模糊的声音在说,原来你就是莲花。 我笑了,我说,对,我就是莲花。然后我将唱月剑再次刺进了他的咽喉,因为母亲告诉过我,不要给对手任何余地。当我看见他的血被红莲的剧毒染成碧绿之后,我将一朵红色的西域红莲放在他的咽喉上,转身离开。 当我走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庭院中的那个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子,两个人都是黑色的长袍,飞扬的头发。那个男的桀骜不驯,那个年轻的女子背上背着一把用黑色布匹包裹的长剑。直觉上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和我一样,也是杀手。而且是一流的杀手。 我安静地从他们旁边走过去,然后我听到那个男人在唱一首词,就是婆婆教我的那首,我终于知道了这首词的唱法,那段旋律弥漫了忧伤,我仿佛看到江南的流水百转千回。 回到莲漪山庄的时候我看见母亲站在屋檐下,她望着黑色屋檐上的燕子堆起的巢穴,露出天真甜美如少女的笑容。我呼唤她,我叫她,娘。 那天晚上我很久都没有睡着,我一直在想那个男人和那个女子,我觉得我应该见过他们,因为他们的面容是那么熟悉。可是我想不起我们在什么情况下见过。那天晚上我唱起了那个男人所唱的那首小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莲漪山庄的树木和回廊间寂寞地飘扬,然后我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我打开门,看见母亲惊愕的面容,她望着我,急促地问,谁教你唱的这首歌?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襟,问我,告诉我,是谁? 我说,我不知道。 那天母亲离开的时候,我听见她小声的低语,她说,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原来你已经回来。 那天婆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的,当我转身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她慈祥的面容,可是我第一次从她的面容中,看到无法隐藏的忧伤。 婆婆,你在担心什么呢? ************** 父亲告诉我,其实现在的天下,只有江南和塞外这两个地方,才有最好的杀手,所以我们要回到江南,而且,我娘在那里等我,还有我的哥哥,莲花。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我哥哥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而且,我们彼此都没见过。父亲总是喜欢摸着我柔软的黑色头发对我说,莲花,你娘和你一样漂亮,她的名字叫莲桨。 当我们到达江南小镇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有细雨开始从天空缓缓飘落。江南的雨总是温柔得不带半点萧杀的气息,缠绵悱恻如同那些满天飞扬的纸鸢。 我记得我在大漠中第一次见到纸鸢是在杀死一个镖师之后,他的车上有一个蝴蝶纸鸢。我问父亲,这是什么?父亲对我说,那是纸鸢,可以在有风的时候飞上天空,就像那些寂寞的飞鸟一样。 我问他,为什么大漠里没看过有人放纸鸢? 父亲说,因为大漠里的风,太萧杀。那些脆弱的纸鸢会被风肢解,然后散成碎片,飘落到天涯。 而现在,我终于在天空中看到了飞舞的纸鸢,那么恬淡,安静。突然间,我热泪盈眶。我问父亲,我问什么不从小生活在江南?为什么我娘不在我身边? 父亲摸着我的头发,没有说话,可是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疼痛。他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莲花,莲花,莲花。 我喜欢江南的流水,它们婉转地缠绕着整个城市。看到那些从石桥上走过的长衫少年,我总是会开心地笑。我问父亲,爹,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个样子,羽扇纶巾,风流倜傥?父亲总是摸摸我的头发,对我说,不是,我年轻的时候背上总是背着葬月剑,深居简出。很多时候在夜色中赶路,然后在黎明时杀人。父亲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波澜,所以我不知道他对他曾经年轻的岁月是怎样的一种回忆。 我见过那些乘着乌篷船扬起皓腕采莲的女子,她们的头发黑如金墨,柔顺地从肩膀上垂下来,然后没进水中。那些头发荡漾在水草里面,像是她们低低的吴侬软语。偶尔有燕子斜斜地飞过水面,然后隐没在黑色的屋檐下。 我对父亲说,爹,我喜欢江南。 我们第一天来到江南的时候我们住在一家客栈里。那天晚上我和父亲站在庭院中,我看到星光落在父亲黑色飞扬的头发上闪闪发光。他在唱那首小调,可是他的琴没有带来,遗落在大漠的风沙里。父亲磁性的声音蔓延在江南的水气中。 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清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然后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我觉得似曾相识,他像极了父亲,斜飞的浓黑的眉毛,如星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如刀片般薄薄的嘴唇。父亲背对着他没有看见,我想叫父亲,可是他已经走出了客栈。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难过。 然后我们听见楼上人群惊呼的声音。 当我和父亲赶上去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他的血从他的身下流淌出来,像是江南婉转的流水,四散奔流,渐渐在风中变成黑色。然后我发现他咽喉上的伤口,一剑致命,而且伤口呈现诡异的蓝色,我知道剑锋上淬有剧毒,而且就是那种西域红莲汁液中的毒。而且那个人的咽喉上,有朵鲜艳如火焰的红莲。 我转身对父亲说,我没有杀他。可是我发现父亲根本没有看着我,他只是一个人神情恍惚地低低地说着两个字,而且那两个字很奇怪,那是我的名字。 父亲一直在念,莲花,莲花,莲花…… ************** 初十日,北星侧移,忌利器,大利北方,有血光,宜沐浴,诵经解灾。 那天的黄历上这样写到。 那天早上娘很早就起来,她的头发挽起来,精致的发钗,飞扬的丝衣,手上拿着我的唱月。 娘,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去见一个天下无双的杀手,我想看看是我天下第一,还是他天下第一。母亲的头发在风中依然丝毫不乱。我看到她的笑容,恍惚而迷离。 娘,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我心里突然有种恐惧,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不行,这是二十年前的约定。莲花,你等着我回来,我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庄的大门口,她的衣裳飞扬开来,我突然觉得莲桨像只欲飞的蝴蝶,可是我怕她再也飞不回来。 那天我一直等到晚上,山庄里已经点燃了橘黄色的灯火,屋檐下的宫灯亮起,柔和的灯光从我的头顶笼罩下来。 当我听到北面山上传来的厚重的晚钟声,我站起来,然后告诉婆婆我要出门。 婆婆拉着我的手,望着我。我对她微笑,我说婆婆,我只是去找我娘,我很快回来。 我在丽水的南面看见了我娘,还有我在客栈里看到的那个会唱小调的男人,当我赶到的时候我刚好看到那个男人的剑锋划破我娘的咽喉,鲜血如同飞扬的花瓣四散开来,汹涌地喷洒而出,落在草地上。母亲手中的唱月跌落下来,砸在草坪上,没有声音。 我轻声地呼唤我娘,我说,娘,娘。 然后她转过身来望着我,绽放了一个笑容,笑容幸福而满足,在她死的时候,我也在她身边。我娘的身体倒下来,倒在我的怀里,她伸出手抚摩我的脸庞。我看到她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娘哭,也是最后一次。她伸出手,指着那个男人,然后我听见她喉咙里模糊的声音,她说,他……是他…… 我抱紧我娘,小声地说,我明白,娘,我会为你报仇。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娘的手就从我的脸上跌落下去,我看到她安静的面容,荡漾着幸福。 我拾起地上的唱月,然后抱着我娘离开。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他叫我莲花。 我没有回头,可是却停了下来,然后我对他说,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应该知道我是江南第一的杀手,可是你却在我面前杀死了我娘。 那个人没有说话,我听见他叹息的声音在夜色的冰凉水气中弥漫开来。他突然问,你家是不是有个婆婆? 我没有回答他,抱着我娘离开。 眼泪从我的眼睛中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泪有这么烫。 我忘记了那天是不是秋天,可是我却清晰地记得在我离开的时候,周围开始大片大片地掉叶子,掉在我的肩上,掉在我娘的脸上。我突然想起我娘曾经对我说的话,她说,每个人在死的时候都会回到自己的家乡,落叶归根,那些无法回去的人,就会成为漂泊的孤魂,永世流放。 娘,你不要害怕,我马上带你回家,回到莲漪山庄,你还是要教我继续练剑,还是要抚摩着我的脸庞,叫我的名字,莲花。娘,你不可以死,因为你就是我的天下。 当我离开那片弥漫着我娘鲜血的草坪的时候,我再次听到那个男人的歌唱: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清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我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声音在雾气中变得恍惚,我听到那个男人的歌声在最后竟然变成了压抑的啜泣,像江南潺潺的流水,呜咽着奔流。 黑色的天空中传来飞鸟的声音,杀,杀,杀。我抬起头,可是却看不见飞鸟在哪儿。只有那些明亮的星斗,星光落满了我娘的头发。 回到莲漪山庄的时候,我看到婆婆提着红色的宫灯站在门口,风吹起她银白色的头发,她深蓝色的衣衫在夜色中发出幽暗的光芒。我抱着我娘站在她的面前,然后看见她漠然的面容,像是在说,注定的总是注定,然后她步履蹒跚地走进去。 我望着在我怀里像睡着的母亲,泪流满面。 娘,你叫我的名字好吗,我叫莲花。 十五,天龙冲煞,诸事不宜。 那天的月亮早我的记忆中格外地圆,也格外地亮。我在丽水的南岸,我的面前站着那个杀死我娘的黑衣男人,他的剑也背在他的身后。 他问我,你回去之后见过你的婆婆吗? 见过。 那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知道。 然后我看见他的笑容,像月光一样柔和的笑容,那一刻我竟然感到莫名的温暖。 我想和你比剑,点到即止,行吗? 我看见他的笑容神采飞扬。 每次他的剑一到咽喉就收回去,而我却直接刺进去。 我听见喉结破裂的声音。 我望着他的脸,没有怨恨只有忧伤。 我听见他模糊的声音说到:我是…我是……你的父亲……花…… 他的剑和我的剑同时跌落。 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十八年我来我一直想见的人。 然后我看见那个和他一起的女子从黑暗中走来,抱起父亲的身体。 离开。 我试着叫她的名字,莲花,想知道她是不是我的妹妹。 她没有回身,只是说,你既然知道我是天下第一杀手,竟然在我面前把我的父亲杀掉。 我突然唱起那首小调: 灯影浆声里,天犹寒,地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走,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扶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浆声里,何处是江南。 当我抱着父亲的时候,那个男子唱起了父亲的童谣,他的面容像极了父亲。 我突然想回到大漠,不过在我离开时我要成天下第一杀手。 那天莲花来莲漪山庄找我,她说她要离开江南,我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点点头。 她说在走之后,我们比比剑,点到为止。 我们剑术一摸一样,好几次我的剑到达她的咽喉,我都小心的收回,可到第七剑的时候,她直接划破了我的咽喉。 我问莲花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答知道,你是杀害我父亲的愚蠢的杀手,真的相信点到为止。 我突然明白父亲死前的感觉,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没有怨恨只有怜悯。 我笑了,莲花不解。 然后我看见婆婆出现在山庄门口。 我要回大漠,我江南的事已经做完了。 这时候,我看见一个老人出现在门口,她小声的叫莲花。 我问她你是在叫我吗? 她点点头。 然后蹲下身抚摸着地下的那个男子说,其实我也在叫他。 我感到晕撅,我问道他也叫莲花? 老人站起来说,是的,他是你一辈子唯一的哥哥。 我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答:你爹是大漠第一高手,你娘是江南第一高手,他们绝斗了一场无法分出胜负,于是约定二十年后再比,可是第二年他们就相爱了,可是他们又不想违背约定,现在你娘输了,就那么简单。 你现在就是莲漪山庄的新主人。 我是你外婆。 我不想再当杀手了。 外婆说,你没的选择,因为莲漪山庄不允许外面有比庄内更厉害的杀手。 除非你杀了我。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江南,因为我有了感情,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最后一次舞动剑外婆刺死在剑下。 我回到大漠,过和父亲一样平静的生活。莲花重新发芽开花。 我们每天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桌上放着含有剧毒的银针,我拿起它,突然感到沧海桑田。 这时,突然一个黑衣的刀客闯进来,问我可不可以在此地借住一晚,我说可以。等我回过头,才发现因为刚刚的惊吓,针划破了皮肤,鲜血变成幽蓝色。 面前一切都在晃,我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唱—— 灯影浆声里,天犹寒,地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走,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扶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浆声里,何处是江南。 猜火车 第一章 2002年8月齐铭:寂寞的人总是会用心地记住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所以我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你。在每个星光坠落的晚上,一遍一遍,数我的寂寞。 我叫齐铭,生活在浙江,每天背着单肩包在校园里面闲晃,头发长长地荡在我的眼睛前面,那些树阴和阳光进入我的眼睛的时候就变成了凌乱的碎片和剪影,一段一段如同碎裂的时光。这一年的夏天我满了19岁,我站在凤凰花的中央,却没人对我说生日快乐。 老师对我说,你就这样无所事事的闲晃吧,晃完了你的19岁你就没东西可晃了。 我喜欢的女孩子叫岚晓,有着柔顺的头发和明亮的笑容,很爱说话也很爱笑。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她总是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回家,我背着吉他跟在她后面走。我们隔着一段距离,彼此不说话。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太好。 当看着她走进楼道之后,我就转身离开,回家,走进黑暗中的时候吹声响亮的口哨。 可是以前,在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总会用自行车载她回家,夜风中的笑容,单车上的青春。还有她家楼前那棵香樟,总是会在晚上发出浓郁的香味。 2002年炎热的夏季,我和一些和我同样落拓的男孩子一起,每天站在火车站外的铁轨边上,听着列车匆匆地开过去,如同头顶响起的沉重的雷声,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肩膀上。偶尔会有雨,灼热的雨滴落到我脸上的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我哭了。 想起岚晓,我的眼泪就如大雨滂沱。 这个夏天似乎被定格,无限拉长,如同那条静默的黑色铁轨,看不到来路,看不到尽头。 在每天太阳隐没到群岚背后,阴影覆盖到我的头发上的时候,我会躺在铁轨旁的水泥地上,望着天空,想岚晓。我很想她,想她白色的裙子在夏天反射的阳光,想念她做试卷时认真的样子。我想打电话给她,可是我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我忘记自己有多少天没回家了。因为回家也一样寂寞,空荡荡的房间冷气很足,没食物没生气。 每当火车从我旁边飞速而过的时候,我总是会产生幻觉,我总是看见自己跳进轨道,然后头颅高高地飞向天空,我的身体在铁轨上如莲花散开,空气中传来岚晓头发的香味。 不知道什么地方,响起了晚钟。 c朝着太阳坠落的方向唱歌,留给我们一个边缘很模糊的剪影。他唱每当你又看到夕阳红,每当你又听到晚钟,从前的点点滴滴都涌起,在我来不及难过的心里。 我突然想起了小王子,那个每天看四十三遍落日的孤单的孩子,那个守着自己唯一一朵玫瑰的孩子。 当整个花园开满了玫瑰他却找不到他那朵花的时候,他蹲下来难过得哭了。 2000年的夏天岚晓对我讲了这个故事,并且送给我那本《小王子》,后来的很多个晚上我就在台灯下面翻那些精美的铜版纸,看幼稚而认真的蜡笔插画。 1999年八月岚晓你讲一个笑话,我要笑上好几天,但看见你哭了一次,我就一直难过了好几年。 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天空格外辽阔清远,这在南方很少见。我喜欢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有时候会听到飞鸟破空的鸣叫。 从学校报名出来,我站在校门口等车,一边望着天空一边想自己现在是高中生了,不用再穿那些乖乖的校服如同幼稚园的孩子。 喂,那个同学,你是新生吧,把你手机借我。 我抬头看见一个骑在自行车上的男孩子,头发长长地飞扬在风里面,笑容清澈如水,他好像很快乐的样子,笑得露出白色的牙齿粉色的牙床。我看见了他有两颗尖的虎牙。 我目测估计他不是骗子就把手机递过去了,三秒钟后我开始后悔,因为他很快乐地用普通话对别人问候:哎呀,小子你居然在北京啊。然后我面部表情格外痛苦地看着他打长途打得兴高采烈生机勃勃,到后来他干脆从自行车上下来,然后来回踱步频繁换姿势。 十几分钟后他把手机递给我,睁着大眼睛很天真无邪地问我说:怎么没电了? 我说,那是不是还要我给你充电啊! 不过很遗憾而且很奇怪他居然把这句反语听成了疑问句。他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说:不用了,反正也差不多打完了。 我向毛主席发誓我真的想踢死他。 当我转身走了两三步之后,他在后面叫我:那个手机妹妹,你要不要请我吃饭? 我转身说:你想请我吃饭? 他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是你请我吃饭,因为我今天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然后他很大方地把他的所有口袋翻出来给我看。 我对天发誓恳请毛主席让他在被我踢死后活过来,我要再次踢死他。 第二天点名的时候,我听到老师叫齐铭,然后我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到!我回过头就看到了那个家伙的虎牙。 他好象很高兴的样子问我,手机妹妹,你怎么坐我前面啊? 因为我今年命犯太岁。我心里第三次向毛主席发誓。 然后齐铭就成了我的同学,我每天都可以看见他穿着款式不同但价格高昂的衣服在我面前晃,他那个人,爱干净爱讲究得要死。我说你都干净得可以炖来吃了。他说还是要先洗洗的好。 那个夏天在我的记忆中轻快得如同没有忧伤的青春电影,一幕一幕流光溢彩,无论我什么时候回过头去,看到的都是快乐,没有难过。 也许是因为那个夏天过得太快吧。很多年后我对自己这样说。 2002年八月齐铭:每到这个季节,我就喜欢在街上闲晃,看风穿越整个城市,穿越每棵繁茂的树,穿越我最后的青春,我的19岁。 穿行在这个城市的夹缝中的时候我总是喜欢抬头看那些楼房间露出来的蓝色的天空,我可以听见风从缝隙中穿过时的声音。 岚晓在家等待成绩,我知道她高考非常不错,可是我考得很差劲。从电话中听到成绩的时候我觉得突然有什么东西压到我的胸口,然后迅速撤离,而某种深藏在我胸腔中的东西也随着被带走了。我难过到连哭都哭不出来。我一次一次拨电话到信息台,然后反复听了三遍那个让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数字。挂掉电话我蹲在马路边上,有很多的车和很多的人从我身边经过,我听到不断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打电话给岚晓,我握着电话发不出声音。可是她知道是我。她说,你别难过,我已经帮你查了分数了,知道你考得不好。我的眼泪一大颗大颗地掉在滚烫的地面上,迅速就蒸发掉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我突然开始明白,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很多东西都会被蒸发掉的,再也不会留下痕迹。 我和一些落拓的男孩子混迹于这个城市的黑暗的底层,挥霍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酒吧如同地震的摇滚乐声中,我再也想不起以前弹着吉他唱给岚晓听的歌了。 记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无论你摊开还是握紧,水总会从指缝中,一点一滴,流淌干净。 我不知道我的将来扎根在什么地方,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将来。我和那几个朋友计划着去西安念一所民办大学,很可笑的是我们居然连报名费都不够。 如果我问我妈妈要的话毫无疑问我拿到的钱可以让我直接把那个大学的文凭买下来,可是我不想再见我妈妈。从她离开我爸开始。同样我也不想再见我爸爸,从他离开我妈开始。 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在这个城市的喧嚣中孤独地站立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像那些很矫情的人说的那样,我们是寄居在暗地中的病孩子,面孔幽蓝,眼神嶙峋。 可是我们不愤世嫉俗,不张扬恶劣,我们只是沉默,大段大段时间的沉默,躺在车站外的平台上,听列车开过,看头顶昏黄炎热的天空,看飞鸟疾疾掠天而去,有些飞鸟会突然中枪,然后笔直坠落。 我的记忆开始模糊,因为我无法再想起自己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和岚晓站在树阴下面的样子,想不起自己曾经清澈干净的笑声,想不起岚晓第一次在我生日送我一本广告画册时我脸红的样子,想不起我们逃课出去,看一场电影,或者找个浸满阳光的草坪睡觉。 想不起我的十七岁,想不起凤凰花第一次盛开的那个夏天。 2000年9月岚晓:我每天都在数着你的笑,可是你连笑的时候,都好寂寞。他们说你的笑容,又漂亮又落寂。 我和齐铭熟识得很快,并且当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尖叫的时候没有老师告诉我们关于夏天未成熟的果实的传说。原因是在这个学校里,如果你成绩够好,那么那些学生守则对你来说约等于零。 我是学校的第一名,齐铭是第七名。齐铭说我像在这个学校横行霸道的土财主。 我开始养成逃课的习惯也是齐铭调教出来的,而且在我发现即使逃课我还是第一名之后,我就开始逃得心安理得乐此不疲,毫无思想负担。 齐铭在第一次带我逃课的时候对我语重心长如同培养一个间谍: 第一,你见着老师不要慌。 我慌个屁。 第二,你翻铁门的时候不要乱叫。 我叫个屁。 第三,你真可爱。 我可爱个屁,哦不,我真可爱。 后来我在齐铭的帮助下顺利地翻过了学校的铁门,不过之后我决定以后少穿裙子。因为在我的裙子被铁门勾住的时候,我看见齐铭笑得几乎撒手人寰像是要病危,两颗虎牙在阳光里格外醒目。 有时候我们逃课也不干什么,就随便找片草地,然后睡觉。于是躺在草地上看天空成为我高一的时候最清晰的记忆。 齐铭这个人的神经大条得可以,你告诉他海水好蓝,他会告诉你那是因为白光中的蓝光没有被海水吸收。而且他说话总是不按照常理出牌,比如有次我拉他陪我买衣服,我穿上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好看是好看,就是丑了点。而且和他说话他的节奏总是比你慢一拍,以至于你会觉得他分明是在睁着眼睛睡觉,他的眼睛恍惚地望着我的时候我总是感叹:长得那么好看,可惜了智商那么低。 可是还是有很多无知的小女生喜欢这个低智商的人,不可否认齐铭长得很好看。因为我在所有的场合都表示我不喜欢齐铭,所以那些女生就放心大胆地把她们酝酿很久的情书交给我让我转交齐铭。我从来没看见过一个女人如此相信另外一个女人。 可是他都几乎没有看过。我问他:喂,你干嘛不看人家写给你的信啊? 因为她们叠得都好复杂,我打不开。齐铭低头啃排骨,头都不抬的回答我。今天的排骨很好吃,你不吃可惜了。 后来再有女生交给我的时候我都很想告诉她们不要叠什么相思结千纸鹤,因为那个笨蛋打不开。 齐铭家很有钱,父母都在经营公司。他整个夏天几乎没有穿过重复的衣服,只喝百事可乐他说他喝纯净水会呕吐。我总是花很多时间来教育他要如何成为一个朴素的人,他总是很认真地点头,然后说:喂,你说完没?我看见一件衣服,才600多块,下午你陪我去买。 齐铭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广告设计师,而我的理想是念国际会计。他总是说我整天钻在钱里面真是个庸俗的女人,而我总是说他整天不切实际真是个好高骛远的男人。可是我还是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本广告画册。他拿过画册的时候整个脸红得像个番茄。 我说:你脸红。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说:我脸红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有什么好奇怪。然后转身玉树临风地走了。走了三步之后转过身来,脸更红得像个番茄,他说:那个,谢了。 然后他突然很惊讶地说:哎呀,你脸红! 我开始学会和齐铭相处,开始听懂他的“恩,好看是好看就是丑了点”“是比较瘦就是胖了点”之类的语言,开始喜欢看这个像孩子一样的大男生笑得露出虎牙,打球流汗后全身湿淋淋的缠着我叫我帮他买可乐。我开始每天在齐铭的自行车后座上唱歌,一边唱一边问我重不重,他总是说他荡过一袋米我比一袋米重。开始习惯被他押去吃午饭。开始容忍他自以为长辈式的对我的说教,我知足了,是人都可以听出来那些说教里面的宠溺味道。 有时候我会梦见他,梦中的齐铭感觉很真实,头发长而柔软,鸽子灰的瞳仁,那些围绕在他身旁的蓝色雾气始终是个谜。 第二章 2002年8月齐铭:对于列车中的那些人来说,我们这些躺在铁轨边的站台上的孩子只是一窗一窗呼啸而过的风景中很普通的一幅画面,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那些躺着仰望天空的孩子,偷偷地哭过多少回。 在一场暴雨之后我回过家一次,可是家中依然没有人。没有食物,冷气很足。我看到我的床上有我妈妈放下的很厚的一叠钱。我看着它们没有任何感觉。只有窗外的雨声,像是电影中的背景音乐,被无限放大。 电话记录上岚晓的号码一直重复出现。从早上6点到凌晨3点,几乎每个小时都有电话。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我将电话打过去,可是岚晓不在家。 挂下电话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岚晓守着电话,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的样子。头发垂下来盖住她忧伤的脸。 我的书桌上落了一层柔软的灰尘,我用手指写了岚晓的名字。 我的书桌还保留着我高考前一天的样子,到处是参考书和演算纸,墙壁上还有岚晓送给我的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祝齐铭高考成功——小布什。 我从书堆中找出一沓信纸,然后突然想坐下来给岚晓写信。我打开了台灯,突然像是回到了七月前的那些在咖啡香味中流淌的日子。 “岚晓,你还好吗?这几天我和c他们在一起,我们决定去西安念一所民办学校,在那个地方搞一个乐队,听我一个朋友说那个城市的音乐很不错的。所以我想去看看。而且那个城市有古老的城墙和隐忍的落日,我想一定很漂亮,有时间我拍下来给你看啊。 “那天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的时候遇见个老人,他的头发胡子全白了。我们在街心花园里坐下来聊天。我都忘记了我们说了什么,但很奇怪的是最后我自己竟然哭了。我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哭过的,我是不是很没用?你肯定该笑话我了吧。忘了告诉你,那个老人长得很像我爷爷。我爷爷在新疆,我好久都没见过他了。 “暑假你应该是继续学钢琴吧,每次看见你弹琴的时候我都不敢说话,觉得你像天使,嘿嘿。你的手指好灵活,不像我,手指那么笨。 “我突然发现火车站是个想问题的好地方,因为非常的吵闹,可是当你沉溺在那些噪音中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们根本不会影响你。周围是各种各样的面容,眼泪欢笑,重逢离别,可是都是别人的热闹,与我没有关系。 “还有就是早点睡,我这几天很少回家,不用每天都打电话给我,我没事的。你不要那么担心,早点睡,不要熬夜等我电话,眼睛像熊猫就不好看了。” 我将信装进信封,然后工整地写上了岚晓的地址。到了邮局我将信投进邮筒的时候,信掉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我的心突然抽紧了一下。 然后我从邮局出来,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吃饭。我突然想起了在这个城市西南角的一家卖牛肉面的路边摊。于是我开始散步过去。烈日继续烤着这个城市,而我在蒸腾着热气的地面上走得似乎有点悲壮。 当我开始吃那碗面的时候,我发现我旁边的一个女生边吃边哭,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我看着她的左手抓着一张成绩单,因为太用力,都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 我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好压抑。 回家的路上已经灯火通明了,各色的霓虹在我的眼睛里弥散开来像是倾倒在水中的颜料,一层一层斑斓而混乱。路上有些孩子开始庆祝他们的高考成功,他们穿上了平时不敢穿的衣服,染了头发,青春的张扬弥漫了整个大街。没有人责备他们的张狂,所有的路人司机对他们微笑,时光那么幸福,可是又那么残忍,难道没有人看到路边还有孩子一边微笑一边流下眼泪吗? 我抬起头想忍住泪水,发现天空黑得史无前例,没月华没星光。像是某种绝望,无边无际地繁衍生息,最后笼罩一切。 2000年12月岚晓:如果等待可以换来奇迹,那么我愿意一直等下去,无论是一年,抑或是一生。 浙江的冬天很少下雪,而在我居住的城市,几乎没有雪。所以这个圣诞节对我来说缺少了必要的气氛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拉着齐铭逃掉了班上几个干部精心策划的所谓的经典舞会。 大街上人很多,到处是穿着情侣装的年轻男孩子和女孩子。2001年的冬天,我已经高二了,而我也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齐铭的女朋友。 我记得那天早上风很大,齐铭骑在自行车上在我家楼下等我。我出现的时候齐铭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他低着头不看我,脸红得好好笑。 然后一直三分钟我都没有说话。我看见了齐铭的表情从脸红到惊讶到着急到惶恐,像是在看电影表演系的学生面试。我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我吓傻了,可是我的表情却错误地传达给齐铭“我要哭了”的错觉。 他很紧张地说,你别哭啊,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别吓我。 然后我开始大笑,笑得几乎将双手变前足。齐铭一脸懊恼的样子说:你在那鬼笑什么啊,我是认真的! 然后我突然不笑了,直起身说;齐铭,我也喜欢你。 从那之后我经常翻看我这一天的日记,我看见自己在淡蓝色的纸页上写着: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齐铭如同阳光般清澈的笑容,眼睛眯起来,牙齿好白,笑容如同冬天里最和煦的风。我坐在齐铭自行车的后坐上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快乐,他开心的口哨声弥漫在冬天的雾气中,**在他宽阔的背上穿越这个城市,可是一点都不寒冷。我脖子上围着齐铭的围巾,闻到了他的味道。我问他,你是不是有用香水啊?他说,我才没那么娘娘腔呢!过了一下,他回过头来认真地问我,沐浴露算不算啊?然后我笑得几乎车毁人亡。” 齐铭给我的感觉总是像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总是无限度地迁就我。 有段时间我赶一份英文稿子,每天写到凌晨两点。然后我打电话给齐铭,对他说我写完了,他总是用无可奈何的声音对我说:小姐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写完了啊?现在凌晨两点啊,你要不要我活啊?可是我总是不讲理地挂掉电话,然后抱着枕头开心地睡。 当我完成稿子的那天,我很早就睡了,结果半夜我被电话吵醒,我听到齐铭的声音,他很可怜的样子说,岚晓,你怎么还不打啊,我好想睡。我看看表,已经四点了,于是我很开心地笑了,然后沉沉地睡去。梦中有齐铭孩子气的面孔,拿着吉他,笑着,又年轻又好看。 学校后面有荒废的操场,长满了野草,风吹过的时候有泥土和青草的香味。草地边缘是面白色的残缺的墙,年久失修,剥落的白色涂料下面可以看见水泥沧桑的裂痕。这面墙是我和齐铭的记事本,我们约好把自己觉得值得记下来的事情都写在上面。齐铭写左边,我写右边。每次我拿着2b的铅笔在右边写的时候我都好想去看齐铭写的是什么,但他总是笑咪咪地不要我看,他说我在写你坏话怎么可以让你看到。 其实仔细想一下我写的也全部都是齐铭欠我的,比如我写的“1999年8月齐铭借我手机打长途没付我电话费”,“1999年8月吃饭让我一个陌生人付帐而且还不感激”,“2000年1月放学踢球忘记时间让我在校园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日子就这样在我的2b铅笔下面慢慢地流淌过去,两年后,我总是想那个时候的天气,时间,场景,人物,心情。想着想着就泪如雨下。我突然明白一切不可能再回去了,时光倒转只是美丽的神话,骗骗小孩子的。 可是,如果可以,请再编个故事骗骗我,好吗? 2002年8月齐铭青春是个谜,如同我的理想一样,理想迷失了,我不知道它在什么鬼地方没完没了地游荡到天光,固执地不肯回来。 几天之后我从提款机里提出很厚的一叠钱。当机器哗哗地喷出粉红色钞票的时候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我想我妈妈发现卡中少掉一笔钱后应该是在微笑吧,因为她骄傲的儿子还是不能摆脱她给予他的金钱。也许就像我妈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钱不能办到的事情。 我用那些钱买可乐,买酒,买烟给c他们,将那些钱挥霍在午夜躁动的酒吧中,挥霍在各种摇滚cd上,挥霍在一条看不见开始也看不见结束的路上。那条路似乎是我们的青春,又似乎不是,因为太黑暗,看不清楚。 在一家叫“地震”的迪厅中,有个女孩子打歌打得很好听,每次听到她打碟我就会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爆炸,不断往更高的地方升腾,最终如烟雾散去没有痕迹。有一次我去问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她抬起头目光很模糊地望着我说,我叫雅典娜,我看见漂亮的男孩子就想要和他接吻。说完她将头靠过来,开始吻我。当她的舌头接触到我的牙齿的时候我突然推开了她,她望着我笑,一边笑一边说,怎么,你是有女朋友还是没有接过吻的小处男啊? 我踉跄地冲进洗手间开始呕吐,酒喝多了,我的胃一直灼热地疼。我吐了一次又一次,一边吐一边哭,因为我想岚晓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睡,有没有在等我的电话。 用冷水洗脸,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自来水顺着我的脸流下去,我越哭越难过。我从破旧的挎包中找出2b的铅笔和纸,我要给岚晓写信。当铅笔在白色的之上划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学校的那面白色的墙,我想现在它一定很寂寞,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去看它了。 “岚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天都在唱卡拉ok,他们说我唱歌很好听。我开始发现我喜欢唱一些老歌,很老很老的歌。每次唱的时候我都好喜欢回忆。也许年轻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忆的,喜欢回忆的人都已经老了,老得必须靠回忆来缅怀一些东西,来祭奠一些东西,埋葬一些东西。 “c他们唱歌好难听,可是有好几次听他们唱歌我都哭了。眼泪掉进酒杯里我都没有告诉他们。我不知道看着昏黄的灯,模糊的画面,听着笨拙的歌声,我怎么就突然被打动了,难过突然从喉咙深处那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涌上来,堵得我好难过。 “有时候我们会去看电影,这几天我看了三次《trainspotting》,猜火车,我觉得自己有时候好象里面的那些孩子,很无助也很仓皇。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但记住了他们的面容,他们没有年轻便迅速地老去了,他们站在年轻和衰老的河界上张望,长时间驻足,感伤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回肠荡气过。 “这几天你还过得好吗?很挂念,希望你快乐。你拿到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吗?我听他们说北大的通知书很漂亮的。” 写完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哭出了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自己长大了之后的哭声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这么沙哑难听。洗手间外面一直有人在催促我开门,我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地骂:滚开! 第三章 2002年1月岚晓当日子成为旧照片当旧照片成为回忆,我们成了背对背行走的路人,沿着不同的方向,固执地一步一步远离,没有雅典,没有罗马,再也没有回去的路。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爱情故事都会有一个临界点,某一时刻,某一天,那些曾经被小心存起来的金币,全部消失不见,存钱的小孩子突然伤心地哭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上学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图书馆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看树叶慢慢掉落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骑单车的日子开始了,在午夜孤独地做试卷的日子开始了,我听见自己的生命同寂寞相咬合的声音,看得见齿轮转动,卡嚓卡嚓掉屑。我可以看见齐铭站在我背后的树下望着我,曾经整天用自行车载我的人现在却连走近我都不敢了。 有时候当我抬头看天,我都在想,这是不是个笑话? 在这个冬天来临的时候齐铭家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所谓的重大变故其实就是父母离异,这在现在的中国好象是下雨一样正常。可是对于齐铭来说也许像地震一样。那些曾经建造在他理想中的大厦和桥梁在突然间就崩塌掉了,尘埃四处,满目创痍。 然后他像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开始放纵自己的青春,挥霍自己的生命。 他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头发长长的,表情冷漠孤傲,当初那个曾经明亮的笑容在我脑海里面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淡,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像《半支烟》里的曾志伟一样,虽然努力地想要记住那个笑容,每天努力一直努力,可是终于有一天还是忘记了。 我开始看到齐铭踢足球时对队友愤怒的表情,偶尔会一脚用力地把球踢出场地。 我开始看到齐铭同学校的一些小混混们在一起,对着路过的漂亮女生吹口哨。有一次我从他们旁边悄悄走过去,那些人对我吹口哨,我难过地看到齐铭在他们中间,低着头不说话。 我开始在课堂上看到齐铭趴在桌子上肆无忌惮地睡觉,看到老师失望地摇摇头继续讲课。而我总是低着头认真地写我的笔记,满满地好几页。 我开始在班级的前十名甚至前二十名里找不到齐铭的名字。 我开始在白色的墙壁上写很多的话,各种各样的话,我希望他可以看到。可是右边的墙壁却很久都没有人去写了。好象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可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站到最后,站到时光倒转,光阴从羊齿中重新如溪水般流过,齐铭对我微笑,如当年那个夏天。 我开始学习骑单车,因为没有人再送我回家。 我开始把齐铭原来放在我这里的他画的素描贴在墙上,一张一张看。我知道再怎么看也不能多看出一张来,可是为什么我一直看看到熟悉看到厌倦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哭? 我开始躲在远处看齐铭,看他在学校小卖部掏出钱包买可乐,看见他提着书包走过图书楼后面那条林荫道,看见他抬起头看阳光的碎片,看见他坐在操场看台上仰望天空,看见他因为没交作业单独留在教室里补作业,看见他站在香樟下面叶子一片一片掉,看见他一天比一天寂寞起来,看得心如刀割。 可是每个人都没发现我的不快乐,我每天笑啊笑,笑得比谁都多,回到家难过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一直流眼泪。看到齐铭送我的金鱼死了要哭,看到齐铭喜欢的广告要哭,看到一瓶洗发水都要难过。 我就这样一个人过完了我的冬天,有时候在午夜像机器一样做掉一大堆试卷的时候,突然看到那个沉默的电话,竟然没有勇气提起来。可是我知道,无论我打不打,这部电话机都不会再在午夜凌晨响起来了。我喝口水,然后呛得眼泪流了一桌子。 王菲唱,每一天都有梦在现实中死掉。谁相信我和齐铭竟然成了那种见面只说声好然后就擦肩而过的人?谁相信? 月考,期中考,一模,二模。我在在前两百名中再也找不到齐铭的名字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替他学,无论熬多晚,无论喝多少咖啡,无论我的眼睛是不是好看。每次成绩放榜的时候,齐铭总是远远地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抱着胳膊,靠着墙,望着冬天灰色的天空,那种灰蒙蒙的色调如同齐铭素描的阴影。 我记得以前我总是问齐铭,喂,你觉得天上有神灵吗? 他说有。 我说,那为什么许了愿,他们都没有回应? 他说,不是天使每次从天空走过的时候都有声音。 齐铭,那么现在你呢,在望你的神灵吗? 我在一场重感冒中过完了这个冬天,立春那天我的感冒突然好了。在我躺在家的日子里,很多同学都来看我,而我最想见的齐铭,却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而无论怎样,阳光还是一天一天好起来了。我站在阳台上浇花的时候抬头看天,那些灰色的云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可是我不知道这个苍蓝色的天空下面,是不是就没有忧伤。 我站在立春的风里,站在阳台上,想齐铭。 2002年8月齐铭据说trainspotting是苏格兰的一种古老的游戏。无聊的老人和孩子,站在灰铁站牌下猜下一趟车到来的时间和车次,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和生命。我猜到了结局,却遗忘了那个开始,那个一去不复回来的夏日。 我记得在我初中的时候我老在笔记本上写席慕容的那首《青春》,写“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一去不复回来的夏日”,写“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浅,逐渐隐没日暮后的群岚”。 从父母分开之后我就常常一个人在家,翻那些被我遗忘了很久的书,偶尔会看到自己幼稚的字体突兀地出现。或者在下雨的夜里突然起来听歌剧,裹着被子听意大利的女高音细若游丝快要断掉的声音冲出房间消失在外面的雨声里。一个人突然拥有了从来没有想象过的自由,可是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像丢了自己的魂魄。 我开始喜欢上了楼下的那个路边摊,我总是在那儿吃晚饭。因为我是常客所以老板娘对我很好。我突然很可悲地发现自己每天只有在这儿才可以找到家的感觉,有油烟有饭菜,有人的欢笑和争吵。 我没有再找岚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模糊地感觉到我们的前面必然会有一个分岔口,我们必然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我还是旷课,但没有再和岚晓一起,每天我都看到她充实地活着,笔记写满好几页。对每个人笑,快乐地让我感到自己的可耻。 我常常去学校后面的操场,站在齐膝的荒草中仰望天空,躺在白色墙壁的脚下,看岚晓留给我的话。 “你很多天早上都没来找我了,害我常迟到,每天下楼看不到你骑在自行车上抱怨我动作慢的样子,觉得很不习惯。” “你怎么不来找我吃午饭呢?以前你总是押我去吃饭的,现在我碗里总是剩下好多的肥肉,以前都是夹给你吃的。” “你有带我送给你的手链吗?我不敢看你的手,怕你早就丢了。” “我可以晚上给你电话吗?我早点打就是了,不会吵你你放心。” “上个冬天你放在我家的手套你要吗?我带给你吧,每天早上都有雾,你骑车手要冻掉了。” “齐铭你一直都没有来这里了吗?没有看过我的话吗?” “齐铭我得了重感冒了,前几天都一直没来上课,呆在家。你为什么没打电话给我呢?” 我躺在墙根下,流着泪看天空,想岚晓。 岚晓学会自己骑单车了,那天我看见在操场上有个男孩子在教她,她学得好快。我看见了她的笑容,还是那么轻快如一阵风。还有那个男孩子,很容忍地站在她身后对她微笑。 那个冬天是我感觉最寒冷的冬天,因为我家里突然变得只剩下我一个人,妈妈有了自己的新家,爸爸也是,而我则是他们原来曾经有过一个家的证明,所以我守着这所房子,一个人度过冬天寒冷的晚上。我鱼缸里的雨一条接着一条地死了,这些热带鱼躲过了去年的寒冷,却没有逃掉今年的寒冷,看着它们一条接一条地浮上水面,我觉得很难过。 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去岚晓家看过她一次,可是我没有叫她,我站在她楼下,我看见她在浇花,风吹起她的头发,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轻轻地笑了。我突然想起岚晓说的,我连笑的时候都好寂寞。其实我没有告诉她,有了她,我再也不会寂寞了。 可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太阳高高地照在我的头顶上,冬天的寒冷离我好远好远恍如隔世。阳光明晃晃的让我睁不开眼睛。我又在火车站睡了一夜。那些清洁工似乎已经认识我们了,他们把我和c这些人称为“火车站那几个小混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我的青春这样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扔在这个见鬼的火车站,我想那些被我荒废掉的日子肯定躲在某个角落哭。 在我做了一个梦之后我就把我的吉他卖了,拿那些钱买摇滚杂志,买cd,没日没夜地打游戏打到手上起了水泡。梦中岚晓成了著名的钢琴家,穿着华丽的晚礼服,而我,依然是那个穿着牛仔裤背着黑色吉他的学生。 很多次在火车来临的时候我都想过跳下轨道,那么一切都可以结束了,这个闹哄哄的世界与我再也没有关系。可是一想到岚晓要哭,我又不愿意。 在这个八月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在火车站看到了去念大学的岚晓,很多朋友和亲人送她,她站在他们中间,穿着白色的长裙,像个美丽的公主。我坐在最右边的一排椅子上,看着她和每个人拥抱再见,看着她提着那么重的行李上火车。 我站在渐渐消失的汽笛中,目送着岚晓的火车跌落到地平线以下,我难过地想到: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她? 九月的时候我做了决定,我要去北京找岚晓,我打电话叫妈妈帮我安排了北京的一所二流大学,她说没问题,她叫我一个人要小心。我对着电话说,从我变成一个人的那天起我就学会照顾自己了,你不用担心我。然后我听到了她在电话那边小声地哭,我突然发现我早就原谅她了,我突然想到妈妈有没有定时染头发,因为她的头发都开始白了。 当我提着行李站在月台上的时候,秋天已经来临了,周围很多的人,火车轰隆隆地驶进站,我想着刚刚过去的夏天,想着自己暗无天日的季节,想着c他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游荡,想着岚晓已经开始上课了,想着以后一定要陪她在北京看雪景,拉开风衣抱紧她。 我最后的记忆来得很突兀,我只记得人潮突然变的汹涌起来,我被挤到月台边缘一脚踏空,然后我看到了火车的车次和车牌,看到了司机惊恐的脸,听到周围人群的尖叫声,听到火车头撞在我的胸膛上沉闷的声音,然后我高高地飞起来,疼痛从每个细胞深处撕裂开来。 当我的灵魂开始远离我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不知道天堂有没有电话亭,我想给岚晓打个电话,因为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她。 第四章 2002年八月岚晓离秋天不远了吧/我喜欢问天问海/问季节门前深深的夜影/当所有凝固的思维开始起程/思念一页一页不断打印/你我重逢/在遥远的清晨/在曾经伫立过的一棵树的旁边 凤凰花还是会再开的,而我和齐铭的故事却终于沉到了水底,总有一天泥沙贝壳会覆盖住它,上面会长出水藻,然后就是凛冽的遗忘。 我终于拿到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现在坐在酒吧里听每个人对我说恭喜。听朋友说婕终于成为了她喜欢了六年的男孩子的女朋友,左手戴上了细小简洁的白金戒指,而那个男孩子开始为她留起了长发,因为男孩子的长发是可以许愿的,我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笑,想起了齐铭的头发现在应该很长了吧。 在走之前我最后回了一次学校,我把学校的每个地方重新走了一遍,好象每个地方年轻的齐铭都会突然出现。他奔跑过的足球场,他坐过的操场看台,他放学等我的走廊,他停放自行车的地方,他掏钱买可乐的小卖部,他逃课睡觉的草坪,他带我去翻的铁门,他取信的邮箱,他开心地领奖学金的主席台,他当作滑梯的楼梯扶手,他在墙上留下的顽皮的脚印,他留在课桌上的那把锁。 我突然想起原来写过的句子:俯视和仰视依然是那影那人/倒立在荡漾荡漾的水面/徐徐散开的涟漪/一个来路去路上的人。 当我走到荒废了的操场的时候,我看到了那面白色的墙壁的左边写满了话,比我写得都还要多。 “2002年1月20日我说了打电话给你结果我没打,是我不对。” “2002年2月,我考试很差,没有达到你对我的要求,我欠你十个冰淇淋” “2002年3月,我开始放学没有等你了,我知道你不高兴,对不起。” “2002年3月,你感冒了,我知道,很多人去看你了,我没有来,你肯定生我气了吧?” “2002年4月,我突然发现了学校围墙外面开满了很多野花,我想带你去看,但却一直没有对你说,你知道吗,我很多时候逃课都是去看那些花了。” “2002年4月,你别老是不吃午饭,这样要胃疼的。” “2002年5月,我的考试一次比一次差,我知道你很失望,对不起。” “2002年6月,已经快要高考了,我开始学会自己去小卖部买可乐而不用再缠着你了,看见你做试卷的样子好认真,都不敢打扰你。” “2002年7月,后天高考了,岚晓,我很害怕,你知道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书的感觉吗?我好难过。我妈妈甚至不知道我要高考了。” “2002年8月,岚晓,我考得很差,你会觉得失望吗?我打电话给你,你妈妈说你考得很好,我放心了。” “2002年8月,岚晓,今天是我在外面玩的第16个通宵,我半个月没有回家了,别人眼里也许我就是个没有家可以回的顽劣的孩子。” “2002年8月,我知道你下个星期就要去北京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你。”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一瞬间,我仿佛看到齐铭站在墙面前握着2b铅笔写字的样子,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右手认真地写字,他慢慢地回过头,笑容温柔而清澈。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把齐铭的画小心地放在行李箱的最底层,我抚摩着那些碳银色的阴影想起以前齐铭画画时的样子,模糊得如同想前世。 整理齐铭留给我的书的时候,一张照片突然掉出来,照片上是我家的阳台,阳台上飘着我帮他洗的一件白色衬衣,时间是2000年9月,背面是齐铭写的字:我的幸福时刻。连我都不知道齐铭什么时候拍下的这张照片,我鼻子一算,喉咙一紧,突然大声地哭起来。我压抑了一年的难过突然全部从喉咙里涌出来,我用尽了力气哭,哭得胸口好难受。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哭泣的声音可以这么大的,我一边哭一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齐铭。 我终于还是走了,离开了我的学校离开了我的城市,离开了我的19岁。离开了曾经在齐铭单车后坐上放肆的时光。坐在火车上我难过地想。 我在学校的墙壁上还是留了言,我告诉他我换了新的手机号,告诉他如果来北京一定要找我。可是我现在突然想起来,好象下个学期那面墙要拆掉了。我仿佛听见了墙倒塌时轰然的声音。 我还是怀着期待齐铭会来北京找我。我想到时候我就可以和他一起看我生命中的第一场雪了,想到王菲唱的“从未和你饮过冰,零度天气看风景”,我就天真地笑起来。 火车上的第一个晚上,我沉沉地睡去,梦境中,我看到了13岁的齐铭,眼睛大大的,头发柔软,漂亮得如同女孩子。他孤单地站在站台上,猜着火车,他问我哪列火车可以到北京去,可是我动不了,说不出话,于是他蹲在地上哭了。我想走过去抱着他,可是我却动不了,齐铭望着我,一直哭不肯停。可是我连话都说不出来,我难过得像要死掉了。梦中开过了一列火车,轰隆隆,轰隆隆,碾碎了齐铭的面容,碾碎了我留在齐铭身上的青春,碾碎了那几个明媚的夏天,碾碎了那面白色的墙,碾碎了齐铭那辆帅气的单车,碾碎了他的素描,碾碎了我最后的梦境—— 全文完 没人知道的浮草世界 part1 没人知道的浮草世界。 那些安静生长的浮草总是在地平线上或起或沉。在一个又一个沉默的黄昏里送走一轮又一轮的落日。 我坐在这里。我死死地坐在这里。 我坐在这里看过了四十七个黄昏。听黯了五十九个黎明。 引渡了七十四个无雪的冬至。 我在这里啊。你在哪里呢? part2 每一天都有梦在心里头死掉。阿菲的着句歌词一直一直缠绕在我的心里面。在每个沮丧不安惶恐担心忧虑无助的夜晚。它总是会趴在我的胸口。用一种无法感知的语言印证着一个关于我的宣判。十字架。白色粗糙的忏悔。 记忆慢慢滑过水面。一路向北。向北。没有人知道我们从哪里出发。将到哪里去。可是我们知道自己背着行囊扎起凌乱的长头发。无数神祗在头上唱着无冕的歌。 我们路过湖泊路过山冈路过一条开满花的山道路过三个安静不语的村落。那些人们的笑脸让我看到俗世明亮而干净的洗涤。 没来由地想起幸福。也没来由地刻画起失落。 朋友说我们总是在以前无忧无虑的年纪强装忧愁。却在真正忧伤的岁月里遗忘了申诉的告诫。 那些绿色的回忆在四下里探头探脑。头顶长出千丝万缕的伤怀。 大风吹。大风吹。春天比夏日盛开得还要明媚。 可是总要活下去的啊。 没人知道浮草的四季带着怎样的轰然。万物无耳。只有我躺在干净而潮湿的地上为它们哽咽得难受。喉结翻上翻下。 总要活下去的啊。 流云与雾月无法感知浮草的寂寞和倔强。它们只是在高高的苍穹投下未知的怜悯。一直飞行的人。永远无法知道步行者的艰难。好在前方好有村落。还有灯火。还有暮色中渐起渐弱或明或暗的屋檐。于是含者眼泪走下去了。不然又怎么样呢? 那些不明所以不知来路的讽刺和嘲笑。冷冷然地挂在天上。它们自以为庞大。浮草用沉默成就了它们浅薄的黑暗与肮脏。 又下雨了。淅淅沥沥。而那些沉睡的记忆。已经撑开了逼仄的年轮。细长银亮的召唤里。 是来年又来年的春色昭然。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很慢。我像是冬眠一样躲在白色的风雪之外洞穴之内。 每天在十平方米的空间内来来去去。任年华自由摆渡没了吵闹。有时候会在空旷的房间里突然就说不出话来。有些尘埃变得很沉重。它们让我重新变得哽咽。 浮草总是漂泊。在每个绵长的落日里印证着无根的誓言。他面无表情地穿行在没有标签的四季。日与月苍白更替无声无觉。 无风日。雷雨镇。陌生的屋檐有雨水打湿干枯的世界。 part3 沿路向南向南。车子载着我开往越来越浓郁的丛林。高低起伏的山路。盘旋又盘旋。阳光在头顶覆灭所有无法启齿的猜想。象群出没在公路旁边的热带丛林。知更鸟尖锐的敲破森林中巍峨的寂静。 慢慢地滑向未知的世界,心里安静却有空空的声音。一敲一打地在心里割城占地。 24小时之前在上海的冬天里哈出雾气。24小时后在西双版纳闻树叶的辛辣。时光啊空间啊距离啊思念啊。通通见鬼去吧。只有思想往返摆渡。自由来去。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冬至大寒惊蛰清明立夏芒种。四季的更替在跋涉中变得越发缓慢而清晰可辨。你知道。我知道。 part4 我喜欢陌生的城市。它们安静地遗落在我的记忆之外的荒原。有一天我背着背包安静地经过。它们胆怯的向我大招呼问我是否记得它们。我抬起眼睛觉得它们好眼熟。很早就知道躺在地上可以看见最辽远的蓝天。流出的眼泪也可以灌溉出来年一岁的枯荣。 part5 有时候想这样走到一个陌生的村落。从此住下来。盖起陌生的草屋擦干净所有的灰尘。在陌生的集市买粗糙的碗盆。从此布衣从此草屐从此打发剩下的岁月。从此做个不认识字的农夫在烈日下滴汗在雨水里锄禾。 飞鸟在麦田里起起落落。该布谷的时候会有鸟每天每天破啼。晚上睡在硬的木床上。窗外月亮好大。狗在屋檐下把耳朵贴近地面。村庄里有秘密无声地酝酿也有光阴渐次着死去。 睡梦里和风中的枝桠一起摇摇晃晃地等待黎明。等待一生。 农夫永远不会离开村庄。他的世界里没有流浪。 当年华逐年逐月失了锐利。当时间带走一切带走他。如同那些迁徙的鸟群。阔别生活几十年的苍茫大地。临走前的凝望中褪去了所有的羽毛。偿还曾经翠绿如今红褐的誓言。他会哭吗? 没有人忍心责备他的离去。因为谁都知道他最难过。 我在某个山坡下看过世界上最美的向日葵花田。我把手伸进阳光里想起某一个立夏的某一天。记忆中的花开得格外繁华。我站在树下听蝉叫过了整整一个夏天。树阴有时浓郁有是淡然。孩子们奔跑追逐累了在马路边握着手里的硬币买可乐。 那天,晴,我像孩子一样开心。 我在某个寺庙的屋檐小躲过一场雨。很远很远的地方挂着一道彩虹。周围的青苔泛出潮湿的气息。它们湿漉漉地将心事酿成永远无人知道的古老。钟声在很高很高的天上回荡。像是年轻的众神悲怆的哀鸣。滚滚而过的天雷是沉闷的哽咽。只有周围的篙草透出蔓延的绿。埋下头默默破啼。 我在某个海边看到了最寂寞的雪。海面起伏。有海鸟在低低地贴着水面飞过去。我裹紧大衣面对如此寂寞的天地说不出话。雪落在脚边没有声音。谁都知道它们会在某一个清晨无声地化去。它们的一生繁华或潦草。没人知道。 生与死都是无声的渐变。没人可以讲述这是悲哀还是幸福。所以它们生生世世。没有停止。 part6 10岁那年雨水你站在树下看我被树划破了膝盖。繁茂的绿色是树庞大的安静,你知道。 13岁那年立夏我背对着你站在家乡的墙角死死地抓着书包没有说话。消失的童年是场没有知觉的电影。我知道。 18岁那年白露他低头看到凤凰花仓皇地落了一地。冗长的离别是逐日逐月改写的毕业纪念册。她知道。 20岁的冬至我在外滩喝外卖咖啡看对面的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喧闹的城市是落幕是小丑的仓皇。谁知道。 part7 有些风景会突然从你心里整幅整幅的抽掉。如同某个人突然的离去。带着无法解释的仓促和难以掩盖的痕迹。像黑夜尽头最沉重的天光。 有些城市却可以一直一直活在记忆里面。任爱恨奔走东西摧城略地却墙瓦依然。 烽烟里飞扬着四国的幡。 听着溪水走过古老的桥。他们对我说总会看见新田地。 有些风雪吹寒了我的一生。有些落日点燃了我的四季。有些浮草指引了我的跋涉。有些扬花装点了我的旅程。 有些人爱我。有些人恨我。有些人爱过我。有些人恨过我。 更多的人在我不知道的世界里孤独的度日。他们的一生安静的没有声响。他们沉默着孤单着开心着过完了一个又一个无法重来的十年。 十年前父亲给我做了竹蜻蜓。十年后我想不起他被我遗忘在了哪一片翠绿的山冈。 在很多年以后,天使站在树上。他的翅膀羽毛一片一片掉落。化成了千树万树梨花。 开满了整个山冈。 part8 有时候想想,自己就这么孤独地活了二十年。并不是没有朋友。但是内心一直都是空洞而庞大的寂寞占山为王。无法草船借箭无法只欠东风。 二十年就是这么孤独的度过每一个冬天。看雪化了于是重新等待来年的大雪。我们的孤单甩在学校长满荒草的亲场边缘啪啪作响。它们翻过单杠跳过沙坑在煤渣跑道上一圈一圈彼此追逐。 七月的凤凰花灿烂地坠地。它们站在我们背后站在夕阳里无声的伫足凝望。我们手拉手无所谓地出了大门以为明天依然继续上课。我们肩并肩不在乎地说了再见以为明天依然继续见面。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年过去了。 那些孤单依然站在没有人的亲场上凝望。有人把它们忘了。可它们没有忘记那个人。夕阳在亲场上把它们的影子刻得很深很深。 于是我们的青春就变得很薄很薄。 于是我们曾经单纯的年代就变得一戳即破经不起回忆。 part9 我喜欢坐在图书馆最右边的座位。因为下午四点会有阳光准时照耀。你喜欢抄记时皱着眉。问题多得让你烦恼。我喜欢在树阴的羽毛球场边上坐着喝可乐。你喜欢趴在楼道的栏杆上看天看云看风景。 黑板上总有人暧昧地写一些彼此才看能看懂的话。墙壁上总有人单纯而天真地写某某君我喜欢你。而人去楼空剩下建筑的躯壳在风里叮当作响。樱花开了可是没人再记得学院祭。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那里啊。幸运的是我。曾陪他们开放。 我们都是风里的花。曾经在夏天里手拉手唱过歌望过天做过游戏发过誓言。可是最后却散落在了一个又一个彼此隔绝的天涯。 谁都记得彼此年轻的脸。可谁都不知道彼此会在流浪的第几年仓促短暂地一个照面。 一瞬就是一季。一年就是一生。毕业纪念册翻开发黄的段落。 改写复制剪贴删除。 空留满地凤凰花。 part10 又开始做梦。又梦见高中。香樟下的学院。会在夏日撑开浓郁的气味。梦里坐你坐过的滑梯。抄你抄过的笔记。唱你唱过的歌。算你算过的题。 我还是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球网俯首。 你还是扎着简单的蓝发带坐在香樟抬头。 1989 年夏天柢步·岛 偏远的小城有着干净而未被污染的香樟 高大而沉默地在城市每个角落抄写着过往。 我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某些声音敲打我年幼的头。 1989年我六岁。在四川西南的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城市里长大。我背着书包站在小学的门口,我觉得那些六年级的带着红领巾大孩子的简直像是大人。他们从我旁边走过的时候我紧张得脸红心跳,头埋进肩膀不敢抬起来看。 而从我出生开始的这六年,我几乎没有记忆。只是很隐约地会记起在很多有雨的晚上我妈抱我去医院。无数个雨天,大雨漫过脚背。我蜷缩在我妈的大衣里,像松鼠安睡在干燥而温暖的洞穴,有洁净的枯草,洞外再大的风雪也只是遥远地晃着一个空。我念小学之前一半时间在家里一半时间躺在医院的床上看着天花板。 那家医院的窗外有一些我叫不出名的花,阳光好的时候它们开得格外好看。 而转眼我已经是一个20岁的小伙子。我和我妈妈走在街上熟悉的人会很惊讶地对我妈妈说“你终于把他养大了”。言下之意是我早就应该挂了。 我的童年记忆很稀薄,总是要靠我妈妈不断地帮我回忆我才能想起一些半点。记忆里很多个夏天我睡在院子里,而整个童年家乡只下了唯一的一场雪。我高兴地堆了个雪人然后雪化的那天我气急败坏地哭了。哭完之后我对自己说下次下雪我要堆一个更大的。但是一直到我离开了家去了上海,家乡都再也没有下过一场雪。 在我的童年里我是个想象力特别丰富的小屁孩。我总是幻想自己是伟大的国王或者批着披风的神。这种幻想一直持续到我念小学。然后老师告诉我们科学最伟大。 有些记忆总是很蹒跚。摇晃着摆荡着出没在一个又一个天光初亮的清晨。 小学一年级我戴上了红领巾。我们握着小拳头在烈日下红着小脸庄严地宣誓。 二年级我当上了小队长,三年级当上了中队长,我以为四年级就可以当大队长了,可是我一直到小学毕业了还是中队长。这让我一直很忿忿。 小学二年级在老师的指导下写了一篇80字的小通讯,发表在某某报纸的中缝的最下面。可是我当时的感觉比我现在的书卖了100万本都还要牛x。 1996年夏天蔓皇·岛 荒草湮没了树的猜想,大段大段的时光改写了俯视的角度 你还没回来,我去年离开 剩下他。剩下她。 站在公转自转的亲场,任岁月盲了眼封了耳闭了口夺了魂。 依然面面相望。奈何天。 那一年我记得学校亲场的荒草蔓延得格外厉害。以至于我们初一的新生一进学校就要参加义务劳动每人带镰刀去割草。 烈日爆晒之下我在想这真是一个搞笑的世界。十分钟之前我还在喝着可乐打游戏,十分钟之后我竟然拿着镰刀在割草! 我的初中是在一群山里的,四川本来就多丘陵,我的初中像一个世外桃源一样坐落在几座山中央的凹地里。沿着山向上错落地分布着教室,实验室,音乐室,宿舍,食堂…… 那个时候我真是个好孩子,不会乱花钱,每次考试差不多都是全年级的第一名,留着青涩的很傻的头发,背着难看的双肩包沿着墙壁走。也就是那样一个小孩,如今长成了我这么副古灵精怪的样子,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那个时候从来不知道复习是什么东西,每天看电视打游戏出去玩,回家后书包都从来不打开过,就这样还是每次考试成绩单拿出来非常地好看。 那个时候也有一群嘻嘻哈哈的朋友,可是如今都断了联系。有时候一年难得回一次家,在街上碰见了,他们也是突然亮着眼睛叫我签名,当我写下我名字的那一刹那我听得见头顶有千军万马轰轰烈烈地碾过去,尘土飞扬盖了日,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是有点难过的。 终于时光还是让我们从小的友谊被纸面的虚荣所代替。茫茫然,一恍神已是十年过。 再回望已不见炊烟不见灯火不见桥上吹笛的人。 那时候总是每个月都买杂志看,《中外少年》,《人生十六七》,等等等等。对《中少》上的几个作者的喜欢一直延续到我的大学都没有停止。而有段时间追《人生十六七》上的连载也是格外坚强。 中间也断续地投了一些稿给这些杂志,当时的心态比现在出书还要惶恐。在无数的等待和邮票信封的传递里,我觉得有种东西缓慢地生长。我摸不到它,但却可以听到它微弱的呼吸。在很多个梦里,很多个夜里,持续拔节。 而现在几乎很久不看那些杂志了。心态已经越了河过了界,再回去已是枉然。于是只能在无数的梦里,用二十岁的自己去安慰十二岁的自己。我对我说,嘿,小家伙,你真幸福。十二岁的我抬起头,望着我没有说话。其实他不知道他的幸福散落在天地间每一个角落,而多年后这些幸福却再也找不回来。 如果他知道。那一切会不会改变。 去年我回去了我的初中,只回去了一次,然后再也没有去过。亲场终于被修成了红色的塑胶跑道,湮没覆盖了荒草丛生的年代。亲场边上不再是山脚下的溪水,而是一堵长得望不见头的文化墙。墙上的那些图象如同某些暗示性的纹路。我听懂了它们寂寞的告白却讲不出它们沉钝的申诉。 我坐在亲场边的看台上,然后巨大的落日从我身后仓皇地沉下去。我恍惚中看见人去楼空的校园突然充满了人群,我看见我们那一届的学生,亲场上奔跑,有男孩子洒落的汗水,有女孩子飞扬的发带。 我说,这是一场安静的无声电影。 2002年夏天央城·岛 是谁说爱了恨了念了忘了离了走了算了吧 是谁在等我想我盼我守我望我牵我陪我啊 太阳画下山坡。 夜晚擦掉山坡。 有露水。有白夜。有猎人在丛林深处挽弓。 引渡了候鸟。引渡了春天的下一次回归。 这三年的每一个夏天,我总是站在学校的巨大的香樟下面。那些蝉鸣那些风吹草动的声响被烈日的灼痛感清晰地刻进了我的年轮。 以至我多年后的今天,每当年轮随着身体生长,那些刻下来的痕迹总会痛苦地咬合,生命难过地转动,卡嚓卡嚓掉屑。 我所有现在可以在隔了山河依然可以回想的朋友都是我高中的朋友。那些面目总是在我的很多梦里清晰的出现然后久久都不消息。多少次我觉得看见他们了。多少次我觉得他们来了。 高中的时候成绩不再像初中那么拔尖,因为我的高中是全省的重点中学,好的学生多得如同过江之鲫。像我这么懒散的人怎么可能会像初中那么辉煌。好在也不是太坏,成绩总是停留在前三十名。偶尔运气好的话也可以考进前十名然后回家问妈妈要礼物。 高中我的确是个散漫的人。很多时候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趴在桌子上睡觉。有时候老师看不下去了我就肚子疼然后出去找块干净的草地睡。一睡就这么睡了三年。 高二的时候参加上海的新概念作文比赛。很努力地写了七篇文章,然后终于有篇文章入选了。很高兴地告诉爸爸妈妈。 然后就一个人去了上海。当时也不知道以后的道路就这么变了方向。和几个网上认识的朋友开心地玩了几天,然后去指定的学校写指定的作文。我还是没能逃开对《中外少年》的喜欢,于是决赛文章的第一句我就引用的里面的一句话。 然后获了奖。高高兴兴地回来。 然后出了我的第一本书。那本书的封面在现在的我看来幼稚且粗糙,可是内心对它有种敝帚自珍的依恋。很多次出去签售看见有人拿着第一版本的书来找我签名,我就觉得眼红红。这本书现在市面上只有1万本。这一万本在一万个不同的人手里。我知道这一万个人见证了我的成长。 高三又参加比赛,又拿了第一名。那个时候有点不敢相信,后来觉得其实自己从小就是whitehairboy。 毕业了。大家挤在一起拍毕业照。那天烈日高高悬在头顶,我们每个人都在太阳下一脸严肃的表情。然后时光一定格。一切都留在了那个夏天。 2004年夏天芜绱·岛 开始的最后你松开了校服的第一颗扣子 最后的开始你唱起了歌 蔷薇花的寓言敲打了一整个夏天你知道 落日堆起了坚硬的外墙风沙吹黄了黄色的黄昏 天上有众神我知道 可是没有人再没有人在晨昏里为我唱起歌 似乎只是一个照面,我就仓促地在上海生活了两年。已经可以断续地讲一些上海话,不会再在一群上海人里大家发笑的时候我一脸茫然地观望。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有天我给落落打电话的时候我说了几句上海话,落落突然问我,你学上海话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时候我是有点失落的。于是在电话这头红了脸,不过还好落落看不见。 我对上海的感情似乎一天一天地在变,在每个黄昏结束的时候我的感情会被赋予新的意义。整日忙啊忙啊,觉得时间怎么如此地少。 我很多时候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学生,感觉上像是工作了一样。学院的感觉我终于把它们停留在了我高中长满高大香樟的学院。有湖有河,有夏天像轰炸机一样飞过头顶的蚊子。有宿舍走廊尽头大家共同的浴室和洗衣间。里面长年都有水声,男生从来不知道关水龙头。 每个星期都飞来飞去。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床上做着以前熟悉的梦。 好朋友四散天涯,而在上海我小心地守着自己心里的门。不想轻易洞开也不想轻易关闭。 有时候一天写很多的字,有时候word界面一个星期都不会打开。生活突然失了节奏没了声响。我的生活真是一团糟糕。 旁人眼里总是辉煌的。所以我也安然地在他们眼里辉煌下去。看着报纸上编造的我的各种谣言,说我在上海买了房子了,买了汽车了,交了多少个女朋友了。我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看完这些花边消息,看完后骑着我那辆120块的快要破掉的自行车从租的房子里出发去学校上课。 总有记者问我那么多钱怎么花啊,我说不花啊留着讨老婆。 每个星期总会去衡山路和别人谈生意。版权,改编权,专栏,合同,工作室,合作,海外代理,游戏开发,影视合作,发行渠道,封面设计,广告合作。我觉得我真是全能。没有经纪人帮我打点一切,只是自己小心翼翼地学着规则。妈妈说我天生就是杂草的命,哪轮得到有人来服侍你帮你打点好一切啊。 影后说,我是来自乡下的小孩。 我也说,我是来自乡下的小孩。 总是有误会。文学圈子始终让我觉得有种酸酸的味道。所以我一直拒绝进入这个圈子。我看透了那些互相吹捧互相恭维的嘴脸,只要有人不属于他们的圈子,只要有人一但脱离了他们的掌握之外,他们就会突然站起来攻击。这样的生活我宁愿不要。 于是就沉默了很久。从开始沉默到现在也一直沉默。我想他们总归是有累了的一天的。 有个网友给我写信的时候她说她听了圈子里的一些人的话才知道我一直受到那些人的排挤,“小四你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这么坚强地活着,你一直没有说话我就一直觉得你活得很好,可是今天我才知道你活得不好。你不哭我都哭了。” 我想有什么好哭的呢,外面来的孩子小地方来的孩子总是不能和大城市长大的孩子比的。好在我们坚韧,好在我们可以含着眼泪说不在乎。 我以前总是喜欢说自己是孩子不想长大,可是现在我很想长大,让我快些长大吧。 “当我们见证了我们喜欢的人从幼稚变成熟,从跌倒再站起,我们就再也无法放弃对他的喜欢了。” 这是我看过的所有读者留言里最让我感动的话。 夏天。无数个夏天。 这个世界依然会阳光明媚的。我们都要相信。 文章截选: 要怎么回忆呢,那些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事情。那些安静地躺在浮草上沉默不语的表情。 来回地在烈日下面反复地走来走去。 我都以为它们要安静地沉睡完这个夏天了,然后它们又被重新唤醒。 最近几天我总是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无边无际的香樟树。连绵而过了整个城市。 那些香樟沿着城市起伏的山路长成了无穷无尽的回忆。它们站在路边,站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站在回忆的河边看着摇晃的渡船终年无声地摆渡。它们就这样安静地画下黄昏画下清晨。 梅先生说,那些声音和画面,就这样静静地别离了我。 那个时候还在听很老很老的歌,还穿着老套的衣服留着青涩的短发背着难看的包。 我们跟着学校的广播跟着寝室里的收音机小声哼哼,我们唱:如果有一天,时光都走远。 我们笑着闹着勾着肩膀从学校里走过,从教室到食堂,拿着铁饭盒一路敲敲打打如同向西的鼓手。 那些沿路的香樟在我们头顶撑开庞大的回忆。 我们在球场上流血流汗,摔了很多次跤也打了很多次架。我砸过几个酒瓶我自己也忘了。 但现在的我穿着考究的衣服坐在别人的宝马车里。却想起自己高中时候的单车怎样驶过了一个又一个无声的黄昏。 那些黄昏里的鸽子总是无声地扇动着翅膀飞上高高的昏黄的天。我们单脚撑地跨在单车上仰起头。 于是鸽子灰的羽毛就覆盖了我们的脸。 微微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吧。 那条从家到学校的路总是很长很长。我总是和他们她们一起每天把那条路踩来踩去。 路边有个洗发店。有个杂货铺。有一个近乎废弃的蚕桑厂。有很多家不太干净的小饭馆。 我每天就从这条街的街头走到街的街尾。有时候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走在自己前面于是就默默地跟在后面没有说话。不敢走上去打招呼也不敢停下来。等到看不见了才大大地舒一口气。 日子就这样升了又沉青春就这样快了又慢。 手碗上今天是运动手表明天是耐克护腕。 总是在痛苦里等待寒假暑假。然后在空闲里等待开学上学。 在这些重复的等待和失落中我们的校服从s穿到了m后来很多男生都开始穿l。 每天扣好扣子经过校门。自行车一辆接一辆地停在香樟树下。 我从初中到高中,默默地在香樟树下穿行了整整六年。 以至我现在怀念起来就觉得难过。上海的法国梧桐太精贵。而香樟却会温柔地抚摩我年少的头。 背着书包可以看见最辽远的天。开着台灯可以听见最安静的雨。 很多年过去了可是还是无法忘记那些在灯下做试卷的日子。一张一张地翻开。草稿纸上来回地写公式。然后做完收进档案夹里。 关灯睡觉。带上耳机裹进被子里。于是世界变得很安静。 有人在耳边唱着,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啊。 你都不知道我喜欢过你吧。你肯定不知道。 我曾经买了那么多次矿泉水可是每次都没敢递给你。 你都不知道我有你的相片吧。你肯定不知道。 我把它放在钱包的最里面。在我每次买可乐的时候我总会看见你的脸。闪烁着模糊着白色的光。 你都不知道我每天和你回家其实是在绕远路吧。你肯定不知道。 我总是在你家门口转身折回去。看着刚刚两个人走的路现在变成一个人走。 于是我就这么悄悄地在香樟下走了整整三年。 我的教室门上的一年三班换成了三年三班。而我还是那么喜欢喝可乐还是一次一次地买矿泉水。 年少的我们总是不断地说着喜欢喜欢。年轻气盛才可以轻易地就说出了一辈子。 我们太年轻了以至都不知道以后的时光竟然还有那么长。长得足够让我忘记你。足够让我重新喜欢一个人就像当初喜欢你一样。 我们以为眼前的就是一切了。我们以为背着书包在香樟下躲雨的日子就是永远了。 我以为骑着单车接你上学的路就是没有尽头了。 我们骄傲自大地让时光悄悄地跑了。 于是谁就低下头哭了。 这几年我做了好多的梦。梦里的学校总是空无一人。那些教室在夕阳下默默地在亲场上涂抹下毛茸茸的影子。 没有人经过。没有人打扰。 没有人抱着篮球咚咚咚地跳下楼梯。没有人背着画板慢悠悠地走进画室。 人去楼空。只有候鸟年复一年不知疲倦地飞过。 飞鸟带不走如此庞大的思念。于是它们安静地盘踞在这里。盘踞在我的梦魇深处。 在日升月沉里变得不可捉摸。它们成了精化了仙。在我的心里筑起顽固的城堡。 我们在那些夏天里疯狂地签着同学录。我们把自己的中文英文名字签得比谁都花哨比谁都好看。 我们如同大明星一样和彼此握手彼此签名。 太阳照着我们红红的脸。香樟树下有人仰着头喝下一整罐可乐。 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时候我们拥挤在学校的那座古老的校门前。我们的校服很整齐。 白衬衣在夏天里开出了耀眼的花。 我和微微坐在台阶上看着大家跳来跳去笑来笑去打来打去闹来闹去最后变得安静。 安静后有人沉默了有人转身了有人开始小声地哭。 这么多年就这样无声地过去了。某某某曾经在这三年里爱上过某某某。 某某曾经和某某一起踢过很多场球。 某某晚上不敢上厕所总是把某某拖着一起去。 某某某哭着对某某说你以后一定不要忘记我。 我和微微看着人群慢慢地散去。当最后一个人走出空旷的大门于是夕阳恍恍然地落下去。 我在暗中拍了拍微微的头。 微微说真是可惜以后不能在你楼下一叫你你就咚咚咚地往下跑了。 我说是呀真是很可惜。 有泪水点地谁都当作没看见。呼吸变得很细很长飘在空中。 手机响了我听到小蓓嗡嗡地哭。 小蓓说,即使嘶哑的歌唱那也是很深情的吧。 我们就这样各自落在了天涯。冬天里开出夏天的花。 很多次经过人民广场我都会从福州路一直慢慢地走到外滩去。 然后坐在江边看着周围人来人往。那些从不同地方到来的人群忙着照相忙着构物。 我总是恍惚地看到四年前的自己。单薄的身子背着大大的包。 站在江边望着浦东惊叹得啊啊啊啊。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习惯了在外面的夜晚买杯外卖咖啡然后走过外滩这条长长的路。 身边的人早已散去。可是我还是想念你们。我的兄弟姐妹。 突然想起那天在qq上遇见小杰子。他冲我大声大叫说哎呀呀你这个财主快来请我吃饭。 这么多年之后我还是想起他高中的青涩的头发和密密的胡渣。 他的qq介绍里写着:这个qq号是大脸猫提供的,感谢他! 我笑得背过气去。他还是那个单纯的人。还是单纯地叫着我死fox。 而我却早就开始与别人整天谈着合同。咬牙切齿机关算尽毫不手软。 到底是谁应该哭呢? 截选自散文 猎人安魂曲 上海的春天迟迟不肯来临,而冬季,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绵延成催城的烈火。我总是在一抬头一低头的间隙里就感受到冬天如同火焰一样无孔不入的放肆的寒冷。 时为2004年1月。上海没有下雪。汽车依然很多。我在冷空气里打了了喷嚏。 一条狗突兀地穿过街道,在马路的中央,在我以为它马上会被如洪流般的车辆撞得四分五裂的时候,它突然消失了。 连日来我总是产生错觉,我是一个远古的猎人,遗忘了我的弓与箭,走在了错误的森林。头上的鹰张开苍色的翼,一扇,就是七个轮回。却总是沉默不语。没来由地想起死去的海子,他说,当田野还有百合,天空还有鸟群/当你还有一张大弓、满袋好箭/该忘记的早就忘记/该留下的永远留下/当猎人和众神/或起或坐,时而相视,时而相忘。 我想海子当时肯定很孤独,风破空而来又遁地而去。 在2003年的最后一个月里,我经历了我一生中最强烈的忙碌,喝咖啡已经没用了,不停地喝咖啡喝到最后会变成不停地上厕所。我在这一段时间里不停地在不同城市的机场起落,在每个散漫的清晨和每个悠长的黄昏看着飞机玻璃窗外那些起起落落的鸟群,白鸥的白,鸽子灰的灰,一起没入没有风的森林。而那个森林里,我曾经脚踏烈焰地穿越了一个又一个无常的四季,我用粗糙的黑色绳索扎起我凌乱的头发,在喷薄的落日里引弓,将每一个黄昏拉得格外地绵长。 我在不同风景却同样陌生的城市停留,拉开饭店的窗帘安静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在我的脚下繁衍生息。我总是看到整个城市运动的脉搏,那些匆忙的车,那些麻木的人。落日其实就在不远处,可是却没人看得见。我看见很多孩子背着双肩包,像我当年一样沿着墙壁飞快地奔跑,我听见风把他们的影子拉长的声音,我知道他们会在很快的时间里,在短得不能再短的一个时光裂缝里,突然地就长大,手足无措,心如旷野。我都不知道他们会在哪年的哪一天,突然在某个街角就停下来,然后回过头,就看到一地仓皇的落叶。也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身后没有被他们注意到的黄昏到底有多么长,没有被他们守望的落日到底有多么宽广,可是猎人知道。猎人在森林里穿行了几千年,他看过了每个四季的日落,守望,成为他生命里的最高信仰。而在几百几千年后,那个猎人身上,早就带上了落日弥漫的气息。还有他头顶上空鹰的悲鸣,伤,伤,伤。 时为2004年1月末。四川的高草已经全部消失在冬天寒冷而倏忽的风里。我站在那些枯萎的繁荣里面,在残梗枯叶里,听到上海的朋友告诉我,四,这边下雪了。她说她贴在公交车的高大的玻璃窗上开外面的世界,一下子觉得好干净。 我站在那些枯黄的高草里,突然想起曾经的莲见,他也是蹲在秋天收割之后枯黄的麦田里,躲在高大的草垛之间。落日从他的背后升起来,他带着耳机没有说话,我闭着眼睛也可以听到他内心的轰鸣。他说,莉莉啊莉莉啊莉莉啊。他戴着耳机蹲下来,听着《呼吸》,没有呼吸,而天地世界依然那么安静那么大。 风空空洞洞地吹过。一年又这么过去。而来年,还要这么过去。我不知道是安稳的背后隐藏着沮丧,还是沮丧里终归有安稳。只是我们,无法找到。 我越来越害怕人群却越来越渴望接近人群,我总是企图从那些冷漠的面容上找到曾经地老天荒的故事。每个人都是一条河,从翠绿的青春,浩浩荡荡地穿越而来,然后无声无息地滚滚而去。沿路席卷流沙,枯叶,化石,经文,恢弘的寺庙与青色的镇。最后汇集成一条庞大而无懈可击的记忆,轰然作响着消失在虚空里。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哀伤的魂,寂寞的灵。 是谁在大漠高扬着无面的琵琶,一挥手,一作别,点破西天终年的晦涩。城市总是在每个有风沙的黄昏苏醒,谁记得,谁看过,带着弓的落拓猎人和骑着马的无声刀客。无魄朱砂,点水红袖,都是没有轮回的潮汐。 谁从谁的背后抱住谁,谁从谁的正面亲吻谁,谁在谁的悬崖上悼念谁,谁在谁的罗衫里埋葬谁。 突然开始眷恋家乡这个毫不繁华的城市,我喜欢这里庸俗的生活气息。每天和朋友在这个城市里横冲直撞,在午夜的天桥上唱歌,在下雨的大街上凝望。我依然是两年前那个背着书包穿着沾满灰尘的牛仔裤,偶尔留长头发都会被老师骂的中学生。在熟悉的超市掏出钱包买美年达,在陌生的街道抬头看公交车的站牌。在长途汽车站等着接同学的时候无聊地蹲下来和一只流浪狗大眼瞪小眼。 我总是会在冬天里想起以前朋友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一闭眼,一睁眼,已是十年过。而我依然活得这么顽固。爆破说,我早就死了,而你们依然还活着。 海子说,没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没有任何泪水使我成为花朵/没有任何国王使我成为王座。 海子是我疆域里永远照耀的国王,而我却是森林里永远孤独的猎人。 总有飞鸟会在熔岩里印染,流世再见,无法再破啼。 never summer 我就这么站在田野里。未立之夏。任时间带走了荒芜带走了我。 曾经在高三的夏天,从街上买回《aboutlily-chouchou》,沿路的天空变成疯长的高草。 后来很多个晚上我的耳朵里总会响起lily那句梦呓一样的声音,像是归徒中的航标,沉默中指引了通往家的路。lily唱,iseeyouandyouseeme. 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多年。钟面上的指针重合分开重合。一秒一秒地蚕食了青春的蔓草和岁月的轮廓。 其实根本就没过去好多年。两三年。却像隔了山又断了水。 曾经以为永远无法跨越的界线就在不经意间跨了过去。回头时甚至都无法看到自己迈出的那一步是痛苦或者幸福。 莲见雄一站在绿色的麦田里。抬头不见苍穹只见流年。 他想日子应该就是这样的吧。默默地喜欢着自己喜欢的人。听着自己喜欢的歌。时而喧哗时而冷清的学院祭。樱花树下总有人提着黑色的书包匆忙地跑过。 一阵风就带起了无数花的坠落。埋进泥土等待羽化时浓烈的香。 很多年没有再想过理想。这类闪闪发光的词语在我的心里冬眠了好几年。 以前我想过我要多么光芒万丈地活过我的一生。我要有好的房子好的车子好的老婆。 我要别人提到我都有敬佩的神色。我要别人听到我都会发自内心到笑。 我想过很多很多。可是现在统统忘记了。 不然又如何呢? 我觉得日子开始变得格外缓慢。停滞着不肯往前迈。可是当你昏昏欲睡中一个不小心的间断清醒。又突然会看到时光竟然流逝地如此迅捷。伸出手拉回来满手的灰。 光阴早就金蝉脱壳。剩下空虚的空壳。黑色呆滞的光是对我的嘲笑。 茫茫然地等待黎明。茫茫然地等待黄昏。 蝼蚁和大象其实是一样的人生。 开始喜欢上摄影的感觉。尽管我总是弄不太懂暴光滤镜等等等等。但是当快门卡嚓的一瞬间我分明听得到时光重重地摔倒在底片上的声音。一瞬间荒芜了黑发。 我想拍下人间所有美的丑的幸福的伤感的一切。 我想拍下凌晨独自行走的落拓的旅人。因为我知道他们看过最美的朝阳却遗失了讲述的语言。 我想拍下烈日下脸庞潮红的学生。因为我怀念每个夏天等待暑假来临又等待暑假结束的来回。 我想拍下没有人坐的荒废的长椅。我想拍下落满一地的黄叶。 我想拍下那些断了线依然摆荡的风筝。我想听到它们终于飞上天的声音。 然后快门卡嚓卡嚓。时光就跑得很远。 夏天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我觉得年轻的时候总是可以轻易地使用一些词语。一生啊,一切啊,一辈子等等。 可是时间长得让我们红了脸。一棵树安静地生长默默地嘲笑着我们的年幼。 只等我们在若干年后白了头。站在树下看冬天滚滚地卷过枝头。 可是那已经是第几个冬天了呢? 我因为《关于莉莉周的一切》而开始喜欢绿色的东西。其实自己以前是很讨厌绿色的。 可是当我看见莲见雄一安静地站在麦田里的时候我就听到了风刮过头顶的声音。 有些风筝会突然飞得很高。然后一些飞鸟仓促地从田野里飞起来。 人来人往的都是别人的热闹。只有莉莉周安静地哼着夏之墓志铭。 夏天的烈日总是反复无常。来回地在头顶暴晒。 树阴渐次从身边走过。班驳接着另一个班驳。 我在夏天总会变得很懒于是时间就会变得很慢。贴着窗户看着外面的烈日。 房间里的冷气让我永远不会担心中暑的烦恼。于是一切就像在观望着精美的橱窗。 上演了一个又一个的歌舞升平然后在某个黄昏就会降下帷幕。 朋友说也许这样就是一辈子了吧。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手拉手地逛完每一条街。 在街上找着各种情侣装。为一些隐约的表情和下意识的动作而心里砰然。 我总是在心里说有一天我要和你看天看海看风景。 躺下来抬头就是你的脸和你脸背后的天。 每天都昏昏然地做梦。然后天黑天亮。我们送走了好多个这样无声的黎明。 还有静默的黄昏。 梦里夏天好象过了又没有过。 你的衬衣的袖口卷了又好象没有卷。 我看着你的背影走了又回来。 我给你写信写得哭了又开怀。 滑梯上总有两个小孩。望着云朵开满了童年的路途。猜想天空烧尽露出阴霾。 我都忘记了有多久没有吃过辛辣的牛肉面。我都忘记了多久没有穿过帆布的裤子。 我都忘记了有多久没和你打一场球。我都忘记了有多久没看过你扎起发带。 夕阳缓缓沉没。 是谁说总会有新的一天? 过完整个夏天。可是记忆还是那么烫。烧灼的土地开不了花。 荒草蔓延了荒芜。炽热浇灌了悲伤。 那些终年在田野里抬头低头的布衣是否学会了四季的鸣叫? 每个季节有各样的飞鸟仓皇地飞过田野上面的天。 抖落柔软的羽。点了暗淡的题。 躺在草地上听不见缓慢生长的声音。埋进头却可以闻到辛辣的味道。 累积了终年对浮草的喜欢。在浮云和花焚的倒影了过完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手指搭在桌角边缘,为窗框上堆积的落雪打了节拍。 而太阳在头顶成就了一个又一个夏天。 只有汗水沿路洒了一地。 女孩子飞扬的裙角消失在了哪条街?男孩子丢失的足球隐没在了哪片荒草? 忘我之后,爱你之前 sideaboy 在时光停步之后,我依然记得,你跨骑在单车上的身影,白衬衣吹开春天所有的记忆,你抬起温柔得如同白色大雾一样的眼睛询问我是否需要有你承载的旅程。那一刻,凤凰花开出了夏天末尾剩下的十二个断章。 在苍穹遁地之后,我依然记得,你如同夸父般追逐落日的样子,破旧的小亲场弥散了你身上青草的味道,那些周围的男生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只有你,只剩下你,清晰如同刀刻的背影,辗转了所有未经开启的凝望。 在西风裂日之后,我依然记得,你撑开的伞围出崭新的世界,伞下的你面容严肃地脱下衣服将我紧紧地裹起来,伞柄上有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骨节,我微笑着站在雨里突然就站了一千年。 在沧海隐忍之后,我依然记得,你站在家乡开满桃花的岛屿上,粗布裤子的折痕清晰,你带着安静的笑容带着长久而持续的绵长印证着一个关于等待的誓言,因为我不再记得,是你说过,还是飞鸟说过,无论你何时回来,都会看见家乡的桃花,和桃花树下,一直在等你的我。 在飞花解冻之后,我依然记得,你飞扬的头发和你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渣,你整齐的牙齿承载了那个覆国的笑容,在我年幼的时候,你带着一身无法正视的光芒野蛮地闯进我的世界,飞扬跋扈地裂地摧城。从那个时候起,谁都记得,苍茫的落日下,开始有了一双思念的眼睛,它在无尽的黄昏中,晦涩地点题。 在飞鸟入海之后,我依然记得,你毕业时年轻的容颜,你拉着我转身离开,可我却贪心地抓住了无数的回忆,那个你喝过水的水龙头,那个你领过奖的主席台,那个你和别人打过架的足球场,那个你抬头第一次对我笑的林阴道。 在容颜消亡之后,我依然记得,你奔跑在雨中的身影,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依然从世界的那头决绝而坚定地朝我奔跑,从学校的亲场,奔跑到你现在的公司与我的公司之间,只为了那一短暂的凝望,然后微笑着告别说再见。我知道你可以听见,因为我也能听见,那转身时刻,弥散了天地间每个罅隙的呼唤,十四岁的你和二十四岁的你,让我看到我的任性而孤单的小王子,长成了那个可以保护我的坚强而温柔的国王。 在我离开之后,我依然记得,当我举起那碗忘记一切的孟婆汤时,请让我再为了你,而彻底地哭一次。 sidebgirl 在记忆羽化以前,我不会忘记,你在秋千上飞扬的裙角,满天的落花覆盖了夏日那些昏昏欲睡的记忆,只有你,只剩下你,成为回忆里惟一清晰的断章,在每个风雨撼楼乌云坠天的日子,想念你,成为我最大的勇气。 在湖泊化日以前,我不会忘记,你高考前的失踪,当我满世界奔走找你的时候,你却在河边呼喊我的名字,你抹着脸上的尘土,摊开双手给我看你手中的石头,你说给我哦找的压试卷的石头,怕明天有风,试卷会飞走。 在草木沉沦以前,我不会忘记,你坐在我单车后面的时光,那些来路和去路铺展了我青春所有的地图,一幅一幅散发着奢侈的明亮,在多年之后的夏天里,我依然记得我带着你看了最多的落日和最多的苍茫。 在亡者悼念以前,我不会忘记,我经过你家楼下,看到我的衬衣飞扬在你家的阳台上,那一刻,我心里想要对全世界呐喊。只是你不会知道,那天我拍下了你家阳台的照片,在很多年后的现在,我看到照片的背后,自己用幼稚的笔迹写着:我的幸福时刻。 在霓裳隐没以前,我不会忘记,你站在画板前安静的样子,春风和高草都无法动摇你身边的涟漪,我站在你的背后,就想那样一直站着,和落日一起倒进三月的扬花和高草,一起沉没进温暖的泥土。 在蓝月初芽以前,我不会忘记,你站在亲场边上头发飞扬的落日时刻,我奔跑在你的目光里觉得格外骄傲和自豪,仿佛一个骄傲的王子穿行在自己肆意的疆域,那些汗水落进那些高草里,等待来年开出地老天荒的没有风的森林。 在年轮破晓以前,我不会忘记,你教室课桌上你随手画下的繁华和浮云,当一个又一个人去楼空的下午,落日将整个学校埋葬进巨大的忧伤,我站在你的桌子面前,看到你的寂寞如同藤蔓一样肆意吞噬,我就觉得想要站在你面前,一句话都不说地望着你,看清楚你脸上的每一寸喜悦和每一寸感伤。 在命运蔓延以前,我不会忘记,我从年少时就习惯地向你的奔跑,即使奔跑了一百年,也如同最初时一样让我欣喜让我激动,我习惯了穿越人群穿越城市来到你的面前,俯下身看着你仰起的脸庞,我觉得这是我的幸福。 在我离开以前,在我闭上眼睛割断一切尘世的时候,请让我再为了你,流一滴滚烫的泪,好温暖你因为悲伤而握紧我而寒冷的手。 飞鸟已死,无翼之神 今天看落落的更新看到一句话:等你长到能平淡地接受喜欢你的人渐渐不喜欢你的事实……就成才了。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最近生活慢慢开始变得规律,有时候一天也可以按时地吃两顿饭了,这比较让人觉得欣喜。 前几天自己什么都不想做,动也不想动,话也不想说,除了睡觉什么都没有兴趣。头发没洗,腻腻地粘在一起,我突然觉得这样很好,怎么恶心怎么颓废怎么弄自己,我觉得这样很好,有种自虐的快感。那天上体育课,跑1200米,我冲在前面死命地跑,觉得呼吸都成问题,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天旋地转想吐,我弯下腰骂了句去你妈的。 我买了几件有长又厚的大衣,穿在身上让我觉得特别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的手机。不断地接到短消息,有问候的,有鼓励的,也有莫名其妙的。有的人固执的要和我交朋友,说着要带给我温暖要成为我的朋友,可是天生我是个太懒惰的人,不习惯和不认识的人发消息。于是那个刚还说着要成为我朋友的人马上发消息说终于认清楚我的真实面目终于知道郭敬明是个高高在上的人,最后一句是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官司会找上你。我看了短信笑了,笑得特别猖狂。真面目,谁他妈知道我真面目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人性永远让我恶心让我觉得肮脏。 这几天学校的风大得不像话,每天骑着车感觉像是有无数的火车在身边呼啸来呼啸去。手被冻得裂了几个口子,没去管它,懒的管。 今天终于洗了头了,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样子后悔我为什么要洗头。 有人发消息给我,他说,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你看看你现在都什么样了!我拿着手机往床上一砸,我觉得有什么咬了我,比蛇都毒。 每天都有梦在心里头死掉,我自己对自己,大声咆哮。不知道是王菲几年前的歌了,听起来依然这么恶毒。 我现在开始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纯洁得如同我心脏深处长出来的刚刚破土的新芽。谁要敢动它,我会拼命。如果顺利,大家明年,在夏天刚刚来到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我的这个梦想了。 最近很累,希望大家不要再打扰我,特别是在凌晨2点还打电话给我的人,原谅我不可能有很好的脾气。我每天睡眠不足,我想睡觉。我就只有这点点小小的希望,麻烦各位。 请不要把我看做一个名人,我只是个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脾气,高兴的时候很高兴,不开心的时候一样会发脾气。没有人有权利要求我每一条短消息都要回,每封信都要回。你有话可以对我说,我保证我会看到。但当我没话对你说的时候,你不要逼我和你说话。 我最近的日子糟透了,别再烦我。烦得要死。 那天和微微视频聊天,看着她的样子我打字打着打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哭吧哭吧,我对自己说,你永远都是这么软弱和恶心的一个人。微微对我扬扬手,我看到我送她的那根手链,她依然带着。我对微微说,微微我现在挺害怕的,我怕有一天当我经历了太多恶心的事情,当太多人对我进行着伤害和暗算的时候,我会变得很恶毒,变得和他们一样。微微说,你永远不会。即使会,你还是我心中那个干净得如同浮云一样四。 我对周围的人都没有好脾气,更何况并不了解的人。我在想,有时候众叛亲离的感觉挺好的,可是我周围的那些朋友比我都固执,叫着劲不让我孤单一个人,他们不让我得逞。***你们都是傻逼,我这么一个坏脾气的人你们干嘛要迁就我。痕痕,hansey,阿亮,微微,小a,你们都是傻逼。 失忆者 2003年漫不经心地过去了,2004年不动声色地露出它苍白的侧脸。一恍神,冬天摇摇晃晃地离开,可是留下了寒冷。一年很快地过去了,我知道来年还将如此迅速地过去,或者更快。一年里我突然长大了,没有来由,如同突然的一陈海啸。在一瞬间就吞没曾经冗长的昏昏欲睡的夏日,来去庞大可是没有声 息。有此人继续活着,有些人已经离开。世上没有谁真证关心 谁的生死。我抬头的时候只是在想云朵上有否有人掌灯引渡, 飞鸟腾起又落下。 真好看。 我知道那些南飞的候鸟又会重新飞回来,我感受到他们羽毛的气息。弑天遁地,我知道它们是无翼而乖戾的神。那些麦田在秋天之后重新变得荒芜。但闭着眼睛也知道它们来年会重新繁盛。上帝说这就叫轮回。只是不知道曾经守望麦田的人,几时才能回来。总有零星的乌鸦点着完事的题,云开、日散、芦 苇沿岸描红。人的纪念是件奇妙的事情,当我们终有可回忆之物时,我们就能卑微而尊贵地活着。无可纪念时,则懦弱地死去。忘,亡心。哀莫大于心死。原谅我的悲观,你可以做得更好。 有些东西我们会轻易地遗忘,有些东西我们会深刻的悼念。 有些东西转身走得头也不回,有些东西缠绕身边永不离开。 总有孤单的时候,总有开门的时候,总有寂寞的时候。 总有幸福的时候,然后再孤单。 2003年里有些人来了,有些人走了。爱过一些人,恨过一些人。有些人给了我华丽的宝座。有些人在背后狠狠地抽了我几鞭子。又如何呢?云烟罢了。那些人终是身边奔走而过的兽,终是猎人生命中或黑或白的过客,或红或绿的点缀。头上的鹰张开苍色的翼,一扇,就是七个轮回。却总是沉默不语。没来由地想起死去的海子。他说,当田野还有大师傅,天空还有鸟群。当你还有一张大弓、满袋好箭。该忘记的早就忘记,该留下的永远留下。当猎人和众神,或起或坐,时而相视,时而相忘。我想海子当时肯定很孤独。风破空而来又遁地而去。 有时候也觉得很奇怪,自己竟然突然就20岁了。成人的世界还没有看清楚。可是童年的世界却再也去不进。我说这以后的日子我要幸福,没有任何人能档我的路。那些矫情的忧伤通通都滚吧,抬头还是艳阳高照我天下无敌。可是梦里总是有着不知来路的火车,轰隆隆轰隆隆地呼啸而过。湖泊埋葬了我的单 车我的cd我的书稿我的背包。 没有人路过,它们安静地沉睡。 我越来越害怕人群越来越渴望接近人群。我总是企图从那些冷漠的面容上找到曾经地老天荒的故事。每个人都是一条河,从翠绿到青春,浩浩荡荡地穿越而来,然后无声无息地滚滚而去。沿着试卷流沙,枯计,化石,经文,恢弘的寺庙与青色的镇。最后汇集成一条庞大而无懈可击的记忆。轰然作响着消失在虚空里,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哀伤的魂,寂寞的灵,是谁在大漠高扬着无面的琵琶。一挥手,一作别,点破西天终年的晦涩。 城市总是在每个有风沙的黄昏苏醒,谁记得,谁看过。带着弓的落拓猎人和骑着马的无声刀客。无魄朱砂,点水红袖。都是没有轮回的潮汐。 谁从谁的背后抱住谁,谁从谁的下面新吻谁,谁在谁的悬崖上悼念谁,谁在谁的罗衫里埋葬谁。 突然开始眷恋家乡这个豪不繁华的城市,我喜欢这里庸俗的生活气息。每天和朋友在这个城市里横冲直撞。在午夜的天桥上唱歌。在下雨的大街上凝望。我依然是两年前那个背着书包穿着沾满灰尘的牛他裤,偶尔留长头发都会被老师骂的学生。在熟悉的超市掏出钱包买美年达,在陌生的街道抬头看公交车的站牌。在 长途汽车站等着接同学的时候无聊地蹲下来和一只流浪狗大眼瞪小眼。我总是会在冬天里想起以前朋友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一闭眼,一睁眼,已是十年。而我依然活得这么顽固。 爆破说,我早就死了,而你们依然还活着。 海子说,沿途夜晚能使我沉默,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没有任何泪水使我成为花朵,没有任何王座使我成为国王。 海子是我疆域里永远照耀的国王,而我却是森林里永远孤独的猎人。总有飞鸟会在熔岩里印染,流世再见,无法再啼。 有些东西我已经学会不再去争。头破血流后世界依然那么肮脏。没有人能驯服谁,谁都是一头乖戾的兽。梦里总是祈祷,世界来一声突如其来的大火。我们在夜里或站或坐。满心喜悦听奔走的怒雷为满天无面的众神喝起挽歌。世界很大我们很小,大雨滂沱,我们躲在屋檐突然就躲了一千年。 什么人曾经经过,什么人用剑划下传说。那些失落的马蹄终于沾染上了岁月无法抹杀的尘埃。于是我们难过地哭了。 很多个晚上总是听到有什么东西缓慢地爬过我的心脏。然后安静地潜伏到我身体的某个角落,我找不到它们。却能听到它们。有时候它们在我耳朵唱着安魂曲,有时候唱着镇魂曲,有时候唱着赞美诗。 但它们却最爱唱黑色的郦歌,有鸢尾开始生长。有大海开始消失。而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蒙着眼睛尽情地狂欢,只有我,只剩下我。睁着眼看着世界沦陷。 突然觉得一切都很美好,在一切快要消失以前,让我也唱首赞美诗吧。 变形记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阳光。 ——题记·顾城 一 我没有企图抄袭卡夫卡,我也不敢。卡夫卡是个最让我恐惧的作家,拒绝光明,热爱黑暗,身居陋室,寡言少语,拥抱绝望。我和他有太多的不同,我在世俗精致而光滑的物质生活中成长,被尘世甜腻的香味所围绕,并乐此不疲。我无法想象自己像卡夫卡一样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与眼前不断出现的幻觉相依为命。我想我会疯掉的。我的理想像纪如王景唱的那样:“我需要一个属于自己宽敞的房间,装满阳光静静感受温暖”,然后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是,当那个三维变形物出现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卡夫卡以及他的《变形记》,这让我相当的泄气。我同时想到了自己的屏幕保护,白色的樱花如雪一般纷纷飘零,纷纷飘零,纷纷飘零,飘零,飘零…… 二 我不是个阴郁的孩子,从小就不是。我有阳光般清澈的眼神和笑容,却有着最黑的瞳孔。《圣经》上说,最黑的瞳仁是一泓最毒的药。我说了,我在精致的物质生活中成长,我将我的生活过得如万花筒,不断地转动,不断地制造变化,可是无论我如何变动,内心有一个空洞,始终填不满。这种空洞最初被我发现于卡夫卡的小说中,然后是在苏童的小说中,安妮宝贝的小说中,最后这个空洞停留在我的心里,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如果我要活100年,我想它会活101年。 三 孙悟空是个变形的高手吧,我比他更厉害。我有一大衣橱的衣服,每天换一套也要两个月才会有一次循环;我有各种各样的cd,愤世嫉俗的野性摇滚、你爱我我爱你的商业流行、高雅永恒的古典乐,所以我随时可以变成一个愤青,一个恶心的追星族,或者,一个绅士;我有着各种各样的朋友,落泊的诗人、前卫的画家、成绩登峰造极的顶尖学生、社会上游荡的小混混、外地的民工以及高高在上的白领,我每面对一种人就换一副面孔,到最后弄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可是我还洋洋得意,尽管我知道自己内心的空洞并没有消失。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用尽了办法可那个空洞依然顽固得像我一样,于是我问小a,小a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很简单,因为你怕孤独。”小a一句话就让我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三分钟。就像一只正在破茧的蝴蝶,洋洋得意地等待着自己惊世骇俗的变形,可是突然被茧卡住了,痛苦万分,最终卡死在蜕变的途中。 我被卡死在小a的话里。 四 变形这个词似乎永远与小a扯不上关系,因为无论岁月如何轰轰烈烈地从他身边呼啸而过,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我觉得即使再过一百年他还会是这个样子:安静、恬淡、气宇轩昂、与世无争。他可以永远以一种姿态生活,不怕孤独,不怕寂寞。他可以一个人很安静地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翻一本画册,或者一个人白衣如雪地站在路边看车水马龙,或者找条干净的马路随便走走,路过一片树荫的时候会抬头看细碎的阳光,笑容甜美如幼童。以前我总笑他有自闭症,而他总是微笑着拍我的肩膀说:你不明白。我现在明白了,可是明白了之后,我更加难过。 我讨厌八面玲珑的人,因为他们有太多的面具来供他们变形;我喜欢沉默寡言的人,因为他们善良。 可是我很悲哀地发现,我是第一种人。 五 很早就听过兵法中的“以不变应万变”,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兵法之于现实的意义。小a属于那种不变,而我属于万变,很明显我是个失败者。西方有位哲人说:是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吗?不,变化的只是你自己。 与之很相似的一句话是杜逊·奥斯汀说的,她说:是时光流逝吗?不,时间仍在,是我们飞逝。 六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 七 那个三维变形物还在变,变得兴高采烈光怪陆离,一会儿是个光滑温顺的圆球,一会儿是朵娇艳的梅花,一会儿又是棱角森然的冰凌,我就很想问问它: “你为什么要那么像我?” 八 我总是行走在主流的前一步,并不断地随主流的方向而变化自己的方向,也就是说我没有方向。我总是以自己品味的非主流来嘲笑其它一切主流的东西,可是我发现没有必要。身边的一切在变并不意味着我就一定要变着去迎合,怎么活都是活,欢欢喜喜一百年。岁月夹着物质一起轰轰烈烈地向后跑,而灵魂携着思想冰清玉洁地向前奔,很简单,这就是所谓的生活。 九 小a对我说:“四维,你现在总是不停地变化自己的生活态度,时而明朗时而冷漠,时而低调时而却张扬,可是我知道你内心的恐惧,因为你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所以你只有用变化时的喧嚣来赶走生活中的寂静,可是你不觉得这种方法很吃力吗?你不觉得这种对抗很软弱吗?四维,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地安静下来,找到自己的方向,那样,你才会有幸福。” 小a的声音像是厚重的大提琴,而我,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十 也许前世我习惯了太多的黑暗,今生我有如墨般漆黑的瞳仁,这双本来该寻找光明的黑眼睛却深陷于黑暗中无力自拔,或许我沉溺其中本不打算挣脱。最毒的毒药是纯粹的黑色,品尝起来却异常甘甜。 我不是个阴郁的孩子,但我却是个内心有空洞有阴影的孩子。 十一 我从小就不喜欢玩具,而有一种玩具彻底让我恐惧,那就是——面具。我曾经有一个梦,梦境中有个人对我不断地变脸,时而奸诈,时而狰狞,时而鲜红,时而幽蓝,当我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十二 我总是为那些生活飘泊的人感到难过,因为我知道他们内心的绝望。他们没有方向。他们不断地改变自己只是为了对抗生活的麻木和寂寞。这种感觉就像是走进一间满是镜子的屋子,里面有成千上万个人影,可看来看去依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寂寞是个奇怪的东西,没有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成千上万的一块钱就不再是一块钱,而成千上万的寂寞,依然是寂寞。突然想起阿城写凤凰,他说凤凰如果五百年是寂寞,那么重生五百年,依然是寂寞。 十三 所以我才希望在大地上画出成千上万的窗户,我想让阳光照到我内心深处的黑暗以及其他人的黑暗。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连卡夫卡的也一起照亮,因为,我是那么爱他。 十四 就要落幕,就要散场,让我最后许一个愿望: “我想活102年,好看看101年后的那个空洞在阳光下,在我心里,在我明亮的笑容中,渐渐地,彻底地,消失。” 情人节后的胡言乱语 2004.02.14 照例是情人节,可是却没有情人在身边。 13号晚上飞去温州。几个月没坐飞机发现飞机依然让我那么不喜欢。 飞机上的东西很难吃。我喝了几口矿泉水就没再动了。 闭上眼睛睡觉。一会飞机就开始下降了。觉得距离真短。突然就过了万水千山。 下降的时候依然会耳鸣。不过还好已经习惯了。飞机着陆的时候我想啊真好又是一个崭新的城市。 阳光好得过分了。我突然摸到书包里竟然有在北京买的一副很便宜的太阳眼镜。 看到它又想到在北京度过的那一个星期寒冷的日子。我和海娜赵总还有我的死党ckj在商城里一边逛一边等着吃水煮鱼。外面下起了雪。我的咳嗽变得更加严重。 在商场里我和ckj挑了很难看的大头墨镜来拍照。老板不高兴了。于是我花了30块钱买了一副便宜但是还不算难看的眼镜。放在包里。一放就是一个漫长的寒假。 出机场看见赵总。我心里还是那么高兴。觉得像是看自家人一样。不过赵总身边没了海娜。多少让人有些惆怅。 晚上见到论坛的一些人。深白。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都是些善良的孩子。我看到她们觉得很开心也很难过。这么长一段时间来我都不太习惯去说话了。我笑得太好别人要说我虚伪,我不笑别人要说我太高傲。于是我就淡淡地听他们说话。偶尔也和他们一起说说。 14号那天来了很多人。我从早上开始签,一直签到了晚上7点。中途觉得热,脱了背心。结果是这么一脱就感冒了。 晚上什么都吃不下。想吐。吃什么吐什么。他们帮我叫了水果。结果我吃了几个草莓之后就开始跑厕所。红色的草莓吐出来挺怕人的,跟吐血似的。我一边冲马桶一边对自己说,多好啊,吐的是草莓,又不是血。 hansey在回家的火车上。他来上海学专业班。觉得似乎才刚刚来。结果突然就走了。觉得相聚的时间那么短。相距的路途却那么长。hansey的家应该还在下雪吧。 晚上坐车去宁波。等待下一天的签售。送我们的是温州的书店的人。开着本田的商务车。那个车子很好,后面可以放下来当床睡。我和赵总两个人躺下来聊天。在高速上我想上厕所。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以我决定再喝一瓶可乐。赵总彻底对我没话说了,躺下说你真是纯老爷们儿。 到宁波已经深夜1点了。赵总说你早点睡。她看我的眼神老心疼的。于是我啥都没说。我说挺好的。还不算太累。过得去。 睡下来觉得胳膊死疼死疼的。胃里也翻江倒海的。我发了短消息给几个人说我病了。我倾诉倾诉于是觉得比较安慰了。于是睡觉。因为我知道第二天的人一样的多。 宁波的人比温州的人还要多。本来在一楼的签售变成四楼。队伍从四楼排到一楼结果还是排到了马路上去。 我坐下来开始签。有个绍兴的女孩子来了,和她妈妈一起来的。一见我就哭了。什么话都没说就是瞪着眼睛看着我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说实话我心里有那么一下被狠狠地击中了。看着她哭我也想哭。可是那么多人等着我签名呢。我不能哭。于是我一个劲儿地对她笑。劝她不要哭。我看着她的脸其实心里觉得特别难过。 那个女孩就是论坛里的居然。签好后她就一直安静地站在我的旁边。中途不断地有人对我小声地说“你要加油哦”。很小声。怕打扰了我。然后说完红着脸就跑开了。我想着他们或者她们站在外面站了几个小时,就为了看我一下然后对我说一句“你要加油哦”。我一想起就觉得心里涨,眼睛也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出版社的赵总,其实她不是什么总,我和海娜开她玩笑叫她赵总。她说每次听到那些孩子小声地对我说“小四你要加油哦”,她就觉得心里特别温暖。那种感觉就是很纯粹的支持。你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甚至还有这样一个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城市默默地看着你的书。把你的书放在书包里。每天去学校的时候你的书就是她空闲时候的精神。在风里那些文字被吹得老高老高的。你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她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几乎可以把你的书背下来,你都忘记了自己写过了什么,可是他们还记得。可是他们有天就这么真实地站在你面前,一句话都不说,看着你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晚上回家。又是坐飞机。在机场赵总送我的时候特别伤感地说,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跟她一起跑片做签售了。以后都没机会了。 回到家。上qq的时候有人发给我一个地址,我看了一下是萌芽的一张帖子,说我怎么怎么赚钱。说我就是为了钱,然后到处跑签售。甚至还说某某人听到书店的卖书的人说“郭敬明那个人嘛,给点钱就来了,倒是那个某某某不好请”。我看到这个贴子的时候心里很愤怒。我从做第一场签售开始,从来没要过书店一分钱。我怎么去的怎么回来。身上不会多一分钱。我倒是想知道那个不好请的某某某是谁。外面的人总是觉得我去搞签售是为了什么名气之类的,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现在,无论搞不搞签售,我的书一样可以卖得出去。而我这么累这么频繁地出来。就是觉得看到那些一直支持我的人,是一种很大的安慰。每次我看到他们的笑脸我觉得特别值得。有时候签到很晚手也疼了饭也没吃,可是每次看到我一对他们笑他们就特别开心的样子我也就觉得特别开心。 我从很早开始就决定我不在萌芽上说任何的话了。那里早就变成了一个肮脏的搬弄是非的地方。他们总是可以编造很多各种各样恶毒的语言来说我。完全都是我没有做过的事情。 写完上面这一大段文字的时候,中途我哭了一小会儿。就是在写到那个女孩子哭的时候我也哭了,写到听到他们说“小四你要加油哦”的时候哭得厉害了些。可是马上也停了。因为我在几个月前就告诉自己我不要再哭的。人总是会长大的。有陌生人发短消息问我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我说被读者感动了,正在哭。不想接。她说你不像男人,我不能理解你这种什么都哭的感受。我回她,你的确不会理解的。别人砍我几刀我都不会哭。看再悲伤的电影我也不会哭。可是别人永远无法理解我看到我的读者在我面前哭的时候的心情,听到读者对我说“加油”时的感动。没人可以理解的。 我的读者大都是在念书的孩子,他们比我小。以前我总是依赖你们,当外面有人无端造谣我的时候,总是有你们帮我去出气,和他们吵架。我想到你们与那些卑鄙的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就觉得心疼。我也知道他们肯定会摆出一副我看了极其恶心的样子说你们幼稚花痴没水平。可是我总是躲在很远的地方,我像个容易受伤的那个小王子一样,不说话,只是看落日。不开心了就一天开几百遍落日。可是我终于决定我要长大了,我是个大人了,那些喜欢我的人,我会尽力保护你们,也会尽力让你们高兴,看到大家开心的笑脸,我觉得比什么都快乐。小王子终会长成那个强大的国王。年轻的神。 以上的送给所有支持我的人。谢谢你们这么长久以来对我的信赖和宠爱。谢谢你们陪了我这么远。默默地陪我走了这么远。 我会很好地走下去。即使是为了让你们。我也会很好地走下去。 小四。2004.02.15 ps呵呵。我新写的长篇小说男主角居然叫傅小司。起完名才发现和我名字的读音挺像的—— 完 这么近,那么远 [回忆] 回忆是早晨突然起了大雾,你骑着单车戴者手套去上课,沿路看不清楚,却继续往前,太远的地方一片朦胧,只能渐渐地朝着混沌苍茫的白色里骑过去,周围的植物、行人、建筑、车辆如同浸在药水里的底片渐渐显现,记忆渐次恢复,你从二十一岁朝着十二岁骑过去,最先看到的是二十岁的生曰蛋糕和蜡烛的微光,你最喜欢的人在桌子底下拉了你的手,然后看到十九岁的你倔强而年轻的脸,看到十八岁自以为是的成熟,十七岁,十六岁……笔直地朝着浓雾深处骑过去,所以的记忆在沿路播放电影,有缓慢的配乐声,那是他或她的名字,被空气清晰地反复解读。 回忆是夏曰的香樟,在空气里蔓延浓郁的香气,香气横贯操场如同河流,夏曰午后的操场空无一人,烈曰当头暴晒,跑道边的绿草泛出亮光,太阳耀眼而炽热,而你突然在跑道上抬头,红色橡胶跑道发出滚烫的热度。你稍微地抬了抬眉毛说,你也在。 回忆是三楼中间的第三间教室,墨绿色的黑板,上面有值曰生没有擦去的笔迹,在放学都人群散去的微风里,轻微地掉落了些许的灰尘。而你一个人独坐在教室,夕阳在窗外打出了倾斜的毛茸茸的光。头顶的风扇生涩地旋转,你听着嘎吱嘎吱的旋转声独坐了三十分钟,然后背着书包安静地离开。谁都没有注意到你在桌角写下的,某某某,我好想念你。 回忆是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你突然经过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瞬间你如同电击一样感受一切似曾相识或者时光倒转,记忆踮起脚尖悄悄地溜走,而你留在原地目瞪口呆或者安静地皱起眉头。那一瞬间你想起了某某某,你想起他曾经在那个生锈的水龙头下冲洗过踢完球后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又或者你想起她在大雨瓢泼的时候提着裙子走过车流汹涌的马路。他们一瞬消失,一瞬再回来,然后再消失。 回忆是装在背包里的硬币,一路摇晃一路叮当作响,我们背者这些沉甸甸明晃晃的行囊走过无数座桥翻过无数座山,穿过无数的黎明度过无数个黄昏,那些行囊始终在我们身后,并且你一直都可以听到它们的声响。 回忆是你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得那么久远,可是一闭上眼睛,一切又重新回来。 [长途旅行] 长途旅行是中逃离么?是逃离后的失落么?是失落里的寻找么?你寻找到了正在长途旅行的我么? 若干年前我似乎问了你很多这样的问题,可是你都没有回答。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出发然后回来然后再出发,那些路上的风景就越来越多越来越纷繁复杂到最后我也看不清楚。可是我们还是持续地去走越来越多的路。多年前我还站在山顶说有一天我有钱了我就坐飞机去中国的各个地方。可是当年我大声呼喊的样子还格外清晰,似乎也就过了几天几个月,可是我现在竟然真的穿了山又越了水,走过了中国几乎所有的省份。 长途旅行中的人都会沉默寡言么?我还记得你以前对我讲过,你说我喜欢沉默的人,因为他们善良。可是我变得越来越能说会道,你会觉得我越来越不值得相信么?是不是人越长大就会说越多的谎言,然后一直讲到最后自己都会相信那就是真实?我们都喜欢的那个英国伟大的催眠师说,没有谎言,也没有真理。 我还记得那些在火车上昏昏欲睡的夏曰午后,阳光从火车的车窗照耀进来,所以的人都不讲话,沉默是庞大的颂歌。只有车轮撞击铁轨发出的有规律的声响,提醒着每一个人,世界依然旋转生活依然太平,我们依然在驶向未知的远方。 长途旅行中的人是寂寞还是满足呢?我都忘记了我有没有向你问过这个问题。我对你的询问已经多到我自己都不能忍受的地步,所以后来我逐渐开始自己去寻找答案,然后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坚强。我想每个人看到了新的风景都会很满足,会觉得有新的感动以血液的形式汩汩地流进心脏。左心房右心房室动脉支动脉毛细血管遍布全身。也许只有在看到了令人想要落泪的美景而你不在身边我无法向你描述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有遗憾并且寂寞吧。 那也只的也许。 [凌晨] 凌晨是世界最安静的时刻。星星从天黑的时刻开始逐渐显形,一直到凌晨全部呈现。于是这个世界显得庞大。人生显得渺小。回忆显得单薄。未来显得死气沉。你在凌晨的阳台上微微地仰起头,天上一点星两点星,其实这些微小的光芒可能在好多年前就已经死去,当他们抵达地球被你看见,你所看见的这些光芒也许全部都是灵魂,它们的实体在很多年前消失无踪。 凌晨是你推开关好的窗,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雨,整条大街湿漉漉地泛出路灯的黄色光芒。有两个披者雨衣看不清面容的街道工人依然站在寒冷的雨里,他们拿着铁锹在清理因为下雨而溢水的下水道。你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就觉得一阵伤心。因为如果不是你今晚睡不着而推开了窗,你就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寂寞的两个人。其实别人也一样,他们没有推开窗,所以他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你,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时候,站在大雨面前突然地伤心。 凌晨是你骑着单车冲过一条又一条安静的空旷的马路。你开始习惯每天晚上骑着车在家附近的几条马路上走过一个来回。那些梧桐在越来越深的深秋里变得突兀,数叶持续掉落。你骑着车穿过凌晨的黑暗像是穿越以前倏忽过去的那些岁月,冷风打在脸上使肌肉紧绷。你想起了好多的好朋友,他们散落在很多个不知道的地方。他们从各种地方了解到你的种种,而你却不知道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提起你的时候都是一脸的骄傲,他们对自己新的朋友说“我当初的同学现在红遍全中国”时掩盖不住的骄傲。可是他们或在你所不知道的另外一个世界,中间隔了一道单薄的凌晨。 凌晨是包围你全身的黑暗。你关掉手机然后想了想又打开。打开后盯着屏幕好半天没有反应然后再关掉。你写了好长是一条短消息,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于是那些长长的话语也就只有说给自己听。你开始养成了自己对自己说话的毛病,你对着镜子每天练习“嘿你写的小说真好看”,因为除了自己讲给自己听之外,你似乎再也不敢不想不愿意相信别人。是因为太过害怕所以就谁都不信任么?不过我还是唯独可以信任你。只是你又不在我身边。 凌晨是没有关的笔记本电脑,开了太久发出微微的热度和猛烈的噪音。 [夏至] 夏至是曾经的年月。所谓曾经的年月就是再也回不去的曰子。你知道。 夏至是欲言又止的仓皇。谁也没来得及记住谁的背景。只是在很多年后恍惚地想起很多年前在刺眼的阳光里有人默默地离开。 夏至是永远不会到来的狂欢。世界冷冰冰,没有人愿意拉着我的手前往游乐场。夕阳应该早就熄灭了吧,游乐园应该早就打烊了吧,那些闪烁的彩灯应该早就暗淡了吧。我想拉你的手,可是你却把它安静地放在口袋里。 夏至是短头发,白衬衣。是骑着单车匆忙地驶过覆盖着树阴的马路的岁月。那些停留在单车上的曰子,我们匆忙地从城市的这个角落骑向另一个角落。我们彼此拍着肩膀挥舞着校服的外套,彼此放声大笑挥汗如雨。因为我们知道夏至就要到来,阳光灿烂的曰子是全世界最盛大是节气。永远没有忧伤的曰子,永远没有欺骗的曰子,永远没有毕业的曰子,永远没有遗忘的曰子。我们的青春绵延百里,谁都相信我们可以感动整个世界。即使谁都不相信可是还有我相信。 夏至是凉席上睡出的汗水印记。翻个身听到稀薄的蝉鸣漏进窗户,再然后越来越清晰于是睁开眼就看到满世界的阳光。打开冰箱拿出半个西瓜,勺子插在上面向是胜利的旗帜。拿出写字本一笔一画地写着工整的中文字,老师说这个暑假要写满一百页。写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就打开电视机,机器猫永远比中文字吸引人。那一年你十一岁。在小学里你是个调皮的孩子。永远做不完暑假作业。永远拿不到第一名。 夏至是最后仓皇地离开。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毕业。那么多的参考书都没有来得及做,那么多的人都来不及告诉他们“我喜欢你”,那么多的曰子竟然就这么荒废掉,那么多的理想竟然都还没来得及实现。你在一个烈曰当头暴晒的曰子里站在学校大门前拍毕业照。周围站了两三个好友。你本来想笑一下可是表情格外僵硬,于是一生一次的毕业照上你显得格外木讷。阳光照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却照不亮每个人的眼睛。因为潮汛来临,一瞬间突破警戒,城市滔天大水。世界一瞬间模糊,可是一直到很多年后的现在,你都没有承认自己是哭了。你总是拿着毕业照片端详半天,因为好多的人你都记得他们的面容,可是张开口却再也叫不出名字了。 [生活的意义] 生活的意义是困的时候可以睡觉,肚子饿的时候可以吃饭。想念你的时候可以给你打电话,没有想你的时候你会打来电话让我突然想起你。 生活的意义是我们都可以健康地长大,不会经历那些丑陋的人生,黑暗的算计,彼此的仇恨,残酷的杀戮,无耻的嫉妒,我们穿着温暖的羊毛袜子一步一步地走过自己的人生,十年前蹒跚,现在彷徨,而未来的十年越来越稳健。而十岁的时候认真的恋爱,三十岁的时候有幸福的家庭,四十五岁的时候戴着老花镜帮小孩讲他不懂的数学题,六十五岁的时候可以在腿上放张厚实的毛痰在壁炉旁看那些年轻时因为忙碌而一直没看的书。 生活的意义是有一张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床,而不是把被子直接铺到地板上。 生活的意义是夏天终于过去冬天逐渐到来,而你再也不会像年少无知的自己一样矫情地害怕着寒冷的来临。因为你知道当凛冽的寒风席卷过去,绿色会重新卷上枝头,没有什么事情不会过去。 生活的意义是有一群彼此照应的朋友,在相聚的时候大笑,在分开的时候挂念,在别人面前有彼此才知道的典故和笑话,在无聊的时候可以找到发短消息的人。即使有一天终究要散落天涯,可是曾经生命交汇过,曾经光芒万丈过,曾经为彼此的委屈伤心地哭过,那就可以在挥手的时候忍住伤心灿烂地微笑。 生活的意义是在冷的时候可以喝道热的汤,在思念家乡的时候可以买到张机票飞回去,而不是仅仅向妈妈打个电话发一通牢骚。在面对一桌山珍海味的时候可以想起曾经和你一起吃过的路边摊。在久光百货一楼刷卡的时候可以想起在地摊上买的便宜的衣服。在五星酒店的套房里想起自己凌乱的房间,想起那只在它调皮捣蛋时恨不得掐死但在此时却格外想抱一抱的纠结咪。 生活的意义在于终于肯花时间在家里做饭,而不是打电话给不同的饭店叫外卖然后在等外卖的五分钟里依然要忙碌着去做工作的计划案。 生活的意义是有天可以一起和你去没有去过的游乐场,看幸福的摩天轮和令人心跳的过山车,孩子们口袋里放满了幸福的糖果,永远奏响的那首歌是你在小学时就会用口琴吹给我听的《欢乐颂》。 [毕业纪念册] 毕业纪念册是那年的夏天,那一个唯一的夏天。那一年你你们,你们和我都说过同样的一句话,我们说,从来都没有觉得过,凤凰花可以来得如此欠揍。 毕业纪念册是陈可佳一定要坚持把名字写成ckj,以至我在几年后每次买ck的牛仔系列的时候都会不可避免得要看到ckj这三个字。而最近买的一件t恤上居然logo就是ckj。 毕业纪念册是lily的大发牢骚,说身材变胖十年内一定要减肥,下次再见面要让我们所有的男生血压升高。而当年最胆小的她现在是正在学习中的护士,整天和尸体打交道,甚至还寄了块褐色的不知道的什么东西给朋友,然后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是从尸体上割下来的一小块人皮。 毕业纪念册是好朋友的互相吐槽,是对暗恋的人说出了那些说不出的话,是在用最欢快的词语来掩盖最深沉的难过。 毕业纪念册是永远的书,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去看也再也不会去想,可是每次搬家每次整理房间,当目光接触到那个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落伍的封面,心里就会涌起时光被埋葬时翻涌的尘埃,一瞬间席卷过房间的每个角落。那些熟悉的笑容隐没在每一个更加熟悉的名字后面,戴着眼镜的她成绩最好,留着平头的他拿了全校长跑的第一名,其实谁都是谁的故事,在我们曾经飞扬跋扈是时光里,青春像轰然驶过的列车,沿路不断有人下车。 毕业纪念册是曾经的那张车票,我忘记了是你买的还是我买的,只是有人在上车的瞬间从口袋里掏出零碎的钱,在低头和抬头的瞬间里很多夏天的热气那样匆忙地从身边奔走过去,什么时光啊人生啊理想啊毕业啊大学啊一切都像是闷热的暑气,在身边流动,如同海风。可是四川在中国的内陆,离海岸线有着比海岸线还要绵长的距离。就如同我现在对你们的思念,绵延万里穿山越海。 毕业纪念册是我们断在空气里是那些话语,因为某些无法讲述的原因而硬生生地断在彼此的沉默中,张开的口闭不上,伸出的手指发出咔嚓的声响,其实谁都知道彼此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可是谁都不肯对对方说出“你走了我会想念你”,可是却在真正拿到毕业证书要离开学校的那一瞬间被重新想起来,想起当年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温度语言表情动作,可是我们是因为什么而想起呢?几乎都以为快要忘记了。可是又硬生生地想起来,如同突然一根骨骼错位,刺穿皮肤裸露到空气里,那些疼痛,自己不说,旁人都会明了。 毕业纪念册是黄昏里突然腾空的鸽子,它们说过会回来,可是却从来没有回来过。大雨开始滂沱,世界开始渺小,空气里唯剩它们振翅高飞的刹那留下的灰羽,成为人间曾经光芒的传说。岁月渐次暗淡。 毕业纪念册是一场终年不停的大雨,那些紧握记忆不肯松手的人们被淋得全身湿透,其实我们之所以会觉得站在大雨里的人很狼狈,是因为我们永远都分不清楚,他们脸上的雨水,究竟是雨水,还是他们不肯告人的眼泪。 [香樟树] 香樟是夏天的记忆,那些死去的夏天,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渐次苏醒。朝阳破晓,所有是大家都曾经是那些夏天的亡魂,在天空居住多年,羽化后重新回归尘世。 香樟是高中的记忆,梦中重回过无数次的学校,转身走上楼梯,每个楼梯转角的伟人画像,画像上蒙着的厚厚灰尘梦里时光倒流,我清晰地站在高三三班的教室后面,看着十八岁的自己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把脸埋进胳膊,阳光穿过我的头发。那个时候的头发被老师强行染回了黑色,那个时候的耳钉被老师强行地摘了下来,那个时候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可是不能穿。而二十一岁的自己似乎终于做了高中时候梦想的事情,可是却再也快乐不起来。 香樟是窗外的记忆,十八岁的我看阳光刺破树冠,光线倒插进瞳孔发出尖锐的声响,我灵魂出壳地悬浮在年轻的自己的身后上方,看着他一边做试卷一边看着桌上的手表,额头上是夏天里细密的汗水,窗外蝉鸣像是潮汛到来的声音,头顶的风扇嘎吱旋转。他在试卷上飞快地写着abcd,眉头皱在一起没有打开。 香樟是黄昏时的管弦乐,我曾经在我十八岁的每个黄昏拿着饭盒穿越那些模糊的树阴,和朋友拿着饭盒敲敲打打,幻想自己是摇滚乐队的帅气乐手,我们挥洒着汗水起吸引着无数年轻女孩的尖叫,我们年轻所以我们的最锋利的国王。在我十八岁的每个黄昏,我穿越这些班驳的树阴像是穿越我永远不会结束的青春。从学校走回住的地方,点亮台灯,我在晚上一定要点两一盏台灯,因为我觉得只有在温暖的黄色灯光之下,我才会变得勇敢,才不会惧怕黑夜,才会在你远离我的那些曰子里不再孤单,才会可以做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参考书,才会可以忍气吞声苟且地把几乎要过成亚光的生活继续地过着,然后听着那些永远也听不腻的cd,关灯睡觉。 香樟是微微飞扬的头发,那个时候似乎全中国的的女生都在流行直发,于是微微的头发就很直,而现在,2004年的中国是卷发天下,所以当我2004年的新年寒假回家的时候,我果然看到了一头卷发的微微。可是说到时尚似乎在朋友圈子里也没人可以超过我吧,我们变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引人注目,可是为什么却没有越来越自信呢?我们甚至自卑地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脏的人,泡在浴缸里怎么也洗不干净,泡到最后就会把来年沉到水里嗡嗡地哭。这些都是微微告诉我的,她说这样的自己真令人讨厌。 香樟是长满整个城市的记忆,那些静默不语的植物站立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曾经无数次地从它们身边走过却没有在意他们,我想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只有当我们;离开了那些熟悉的地方,离开了闭着眼睛也知道哪里有红绿灯的街道,离开了曾经频繁出没的文具店,离开了到学校必须经过的那一个长长的斜坡,离开了熟悉的11路公交车站,离开了霓虹包裹下的寂寞天桥,离开了早就决定要离开的地方,离开了终究要离开的地方,离开了不想离开的那个我们生长的温暖的母体,我们才会想起那些曾经站立在城市每个角落的香樟树,它们,是我们成长的全部见证,那些难过欢笑沮丧争吵殴打逃跑回归离开和追忆,全部深深地刻进了那些苍白的年轮里,等待着那些离去的人们有一天无意中把它们想起来,刻骨铭心地想起来。那个时候,才会痛彻心扉。而在没有想起之前,一切都是无聊而虚幻的过场,繁华还没有落幕。于是闭着眼睛享受着盲目而虚假的盛世太平。 香樟是傅小司眼里的大雾,世界一片混沌,天地万物回归最初,谁都没有在我是生命里清晰地出现过,我也没有清晰地参与过任何人的生命,每个人在自己的岁月里孤独地度曰,寂寞地转圈,守着那些沉落了又再次升起的太阳,曰复一曰,年复一年。 香樟是陆之昂的白衬衣,在最炎热的夏天飞扬出了橘子汽水的味道。左手边是高扬的让人落泪的友谊,右手边是一个人讲不出口的孤单,他是香樟寂寞的树干,在一天静默过一天地站立里宣告着安静的力量。他不是花不是叶不是高高在上的树冠,而是静默无声的树干,在春夏秋冬里用同样一张侧脸计算着经过了多少年月又遗弃了多少梦想。 香樟是我死去多年的梦。 [孤独] 孤单是半夜是时候突然惊醒,世界瓢泼大雨,你再也睡不着,你镇静地喝下了一杯牛奶然后看了一本艰涩的书,可是还是睡不着,然后你裹着被子看着窗外的天光一秒一秒地占领苍穹。 孤单手机里的电话号码越来越多,每天接的电话越来越多,每天发的短消息越来越多,可是当你突然看到一片曾经在梦境里反复出现的葵花花田,你兴奋地拍照,大声地呐喊,可是之后却不知道要把拍好的照片传给手机里的谁。在那一瞬间你突然明白,一路走到现在,已经没有人站在你身边,陪你看风景。 孤单是你想约朋友逛街,结果发现朋友已经约了别的朋友于是他对你说抱歉。 孤单是你再也不会为一个人的生曰而费尽心机地起挑选礼物。 孤单是你再也不会因为书里的情节和自己的故事相似而大哭一场。 孤单是我站在这条经线,而你站在那一条经线,我和你之间隔了几点几个时差。 孤单是寂寞的矿泉水瓶,等它心里的眼泪哗啦啦地流淌完,它就被抛弃在喧闹的马力旁边。当它还有眼泪,当它的内心还有忧伤,别人就还把它抱在手里。当有一天它决心要做一个快乐的矿泉水瓶。它对别人讲了它的秘密,它内心所盛得满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泪水,可是它忘了它存在的意义,它的存在就是为了盛放那些忧伤的泪,就是为了让人们知道,其实有个人比我还不开心。所以它就被人丢掉了。它是个可爱的悲剧的小丑。 孤单是凌晨三点的键盘声,一声一声像是敲给天堂听的密码,所以的回忆转化成故事,神经抽搐着蜕皮,羽化出一段又一段华丽的绽放。 孤单是仰望候鸟的人群,因为候鸟带走了很多的思念。他们以为仰望着候鸟,就是仰望着那份早就离开的牵挂。他们相信着那个“天使总会飞越头顶上空”的传说,于是他们得以快乐而苟且地继续生活。 孤单是地铁。 孤单是久光百货的一楼大厅。 孤单是刷卡时签掉的银行帐单。 孤单是你一个人吃饭一直吃到整桌饭都变凉,然后你站起来把菜默默地倒掉。那一瞬间你有点想哭。 孤单是赶着永远赶不完的通告,在从此处的光芒到另一处光芒的罅隙里,你在车上啃着面包喝着矿泉水,你咬着牙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也不敢想一些比如“我为什么要这样”等煽情的话题。孤单是沉默而顽强地坚信:我的工作马上就要做完。 孤单是前一天突然发生重大的变故,整整哭了一个晚上,眼睛红肿皮肤暗淡,可是第二天还是要上某某综艺活动,小心地去问制作人可不可以改通告,结果被骂得臭头,说耍大牌红了就了不起啊?于是强装开心的样子和主持人聊天耍宝和大家分享快乐,说是分享快乐只是把快乐给了别人,自己越来越孤单。 孤单是在北半球开始,然孤单是你在深夜终于看完了这段冗长的文字,因为你除了看这段文字之外,孤单得无事可做。后寂寞在南半球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