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季:茗之殇》 序 言 我叫钟茗。 钟爱的钟,茗代表茶的意思,我来给你讲这样一个故事,我用我毕生的努力证明了爱的存在,我在痛苦中感知爱,赋予爱,我爱我的弟弟,我的家人,我曾经来过这里,只是很短暂,我是说,如果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那梦一般安静温和、如风般轻轻飘过你耳边的低喃声,那么请记住我的名字,钟茗。 我来给你讲这样一个故事,然后安静的走开。 那些与我在一起的朋友们,那些盛放在鹭岛的大片大片的凤凰花,那些爱过我的人们,那些我爱的人们。 祝所有的人快乐幸福,健康长寿。 我爱你们。 chapter 1 繁盛季·彼岸花-1 chapter1繁盛季·彼岸花 (一) 钟茗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先闻到了一股直冲鼻子的霉味,她皱皱眉头,就见客厅里空荡荡的,地上堆了些小食品的塑料袋子,还有吃了一半的凉皮和已经凝固了的豆浆,所有的家具上面抖落了一层灰。 从卧室的方向传来咳嗽的声音,是低低的,有点有气无力的咳嗽声。 钟茗把皮箱放下,走过去,推开门。 钟年正伏在桌前做作业,他低着头一面咳嗽一面干啃着方便面面饼,面孔的线条清秀柔软,略微有点卷曲的头发在从窗口射进来的夕阳中透出暖暖的光晕来,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猫咪。 钟茗把头无声地往门框上一靠,“笨蛋。” 被称为“笨蛋”的钟年回过头来,他啃方便面面饼的动作便僵在了那里,眼睛里透出不敢相信的光芒,他那么怔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话,“姐,你回来了。” 钟茗指着他手中的方便面,“你就不能用开水泡着吃吗?” 钟年抓抓头发,“今天停水了。” “那去买矿泉水啊。” “爸一直没回来,我手里就剩下三块二了,要是你再不回来,估计我明天连面饼都吃不上了。” “……哦。” 钟茗转身走到客厅里去,从皮箱里拿出一把钱来,转头看到钟年已经走出来,她拿着手里的钱冲着他摇了摇,“走,姐带你吃牛肉面去。” 他们一起去了楼下的一家牛肉面馆,两个人热乎乎地各吃了一碗面,钟茗照样把牛肉块都添到了钟年的碗里去,钟年一面满足地吸溜着热热的牛肉面,一面开口说道:“孟烁哥韧带拉伤,还住在医院里,不过他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你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钟茗的筷子僵到了半空中,钟年还在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他饿坏了,钟茗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你把我招供出来了。” “我说你去外省的小姨家了。” “哦。” “我这个回答还行吧?” “还行。” 钟茗默默地点点头,低下头来继续吃面。 小吃店的灯光被她挡在了身后,她的面孔沉浸在一片淡淡的阴影里,眼瞳里的光芒从面碗里升起的一团氤氲的热气包围着。 钟茗十七岁,高二,钟年十六岁,高一。 钟茗学习成绩一般,音体美上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能够入得了老师的眼,钟年学习成绩年组第一,随便一幅课余画作竟就被美术老师送到了市少年中心去展览,还起了一个特别拉风的名字——《苍穹》! “你那画的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叫苍穹?”钟茗看了他的画,百思不得其解,曾经这样问他。 钟年耸耸肩,也是很费解的样子,“我怎么知道,就是用乱七八糟的颜色调的天空啊小草啊什么的。” “那天空下面的两个小黑点呢?” “我和你啊。” “你画得太烂了,什么东西嘛。”钟茗十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略微有点卷曲的头发上一顿乱搓,不屑地说道: “我猛一看,还以为是两个坟墓!” 即便是在巨大的黑暗里,银白色的月光还是可以把这世间的一切都照耀得清清楚楚,喷泉池里的水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漩涡的深处,有伤感的小提琴音缓慢地奏起。 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天地,也是以他们为中心的天地,就是在这里——钟茗和钟年。 未来是一幅刚刚绽开的画卷,他们两个犹如同一点射出的两条射线,瞬间朝着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公车在鹭岛一中的站牌下停住。 钟茗和钟年一起下车,他们走进教学楼,到了高一年级所在楼层的时候,钟茗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来递给钟年,“笨蛋,中午在北区食堂等我,我们一块吃饭。” 钟年点点头,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行,我要去晚了你先帮我点,那我进教室了啊。”他朝着钟茗摆摆手,转身跑进了高一二班的教室里去。 钟茗回头上楼。 她走上了高二年级组所在走廊的时候,江琪正与几个女生站在走廊里聊昨天晚上看到的电视节目,有女孩子夸张的笑声不时地响起,被女生簇拥在中心的江琪回过头来,就看到了钟茗。 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钟茗装作没有看见江琪,她转身往教室里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细小的嘲笑声,“真恶心,高二年组的死贱人又回来了。” 钟茗回过头。 江琪仍旧与一群女生旁若无人的谈笑着,谈话的内容依然是昨天晚上的电视节目,没有人往钟茗这里看一眼。 就好像那一句话是幻觉。 但确实——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下节课是历史,钟茗忘记了带历史课本,她到隔壁三班去找关系还算是不错的蒋馨欣借,蒋馨欣最初看到她的时候,两个眼睛都瞪圆了,“钟茗你回来了啊,你这一个月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钟茗微微一笑,“去了外地。” “可是她们都说你……”蒋馨欣欲言又止,“你找我有事啊?” 钟茗说:“能不能把你的历史书和笔记借给我用,我误了一个月的课,正好借你的笔记本抄抄拉下的课程。” “好啊。”蒋馨欣毫不犹豫地答应,转身往教室里跑,钟茗就站在教室的外面,她无聊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忽然听到三班里传来女生的议论声,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笨蛋,你真的要借钟茗笔记本?” “可是她来找我了啊。” “你忘了江琪说的话了,你想得罪江琪?钟茗那种人多恶心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件事儿,江琪哭得有多可怜,算了吧你!” 蒋馨欣再次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满脸歉疚,很不好意思地对钟茗说:“对不起,钟茗,我也忘记带笔记本和书了呢。” 钟茗微微一笑,“哦,是这样啊。” 她很自然地转身回自己的班级,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在望着光滑的桌面呆了几分钟后,她伸手去拿桌角的笔袋,拉开笔袋的拉链,伸手进去拿笔。 手指碰到了粘糊糊的一堆东西。 钟茗把笔袋拿到眼前看了一眼,带着点腥味的鸡蛋汁液把笔袋里的文具都淹没了,黄黄白白的颜色让人有些反胃,钟茗觉得自己真的恶心了。 钟茗站起来,拎着笔袋走到教室的卫生角,然后把笔袋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回到座位的时候,看到隔壁一排的江琪依然和一群女生坐在一起玩闹,她看都不看钟茗一眼,钟茗默默地回过头来,静静地望着桌面,从窗外射进来的光芒在桌上留下了一道道光影,空气中,有淡淡的灰尘在无声地飞舞着。 中午去鹭岛一中的北区吃饭,钟茗一进食堂就听到钟年的声音,“姐,姐,我在这里。” 钟茗回头看到坐在食堂最角落的钟年,他端着餐盘朝着她微笑,面孔清秀好看,在他周围的几个高一小姑娘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自禁地羞红了脸,钟年依然旁若无人地朝着钟茗挥手,“姐,你快点,我要饿死了。” 餐盘里摆着干煸牛肉条,钟年大口大口地吃着米饭,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比以前大了很多,钟茗把自己的饭拨给钟年一多半,没好气地说:“看你那副德性,你几顿没吃了?” 钟年的嘴里含着饭,含糊不清地道:“从爸走了之后,我就没吃过米饭了。”他顿了顿,用手把脸上的饭粒抹掉,犹豫地看了钟茗一眼,“姐,你说爸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管他呢,那个王八蛋死在外面才好呢!” 钟年愣了愣,他看看钟茗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半晌又低下头去吃了一口饭,“就算爸不好,你也别那么说爸。” “要你管!我就叫他王八蛋怎么了?!”钟茗凶巴巴地瞪了钟年一眼,“吃你的饭吧!”她把餐盘里唯一的一道菜干煸牛肉条全都倒在了钟年的饭碗里,拿勺子胡乱地给他拌了拌,钟年从小就喜欢吃这种拌饭,酱油拌饭他都爱吃。 “像猪食一样!”钟年故意皱起眉头,带点撒娇意味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还不就是猪!” 在食堂吃完午饭后,钟茗和钟年一起去学校的图书馆里消磨时间,钟茗说自己忘了带借书卡,跑步回教学楼去取,钟年老实地坐在图书馆前面的台阶上等着她,图书馆对面是体育馆,时不时就会有欢呼声从里面传出来,几个穿着崭新的篮球运动服,手臂上戴着护腕的男生从体育馆里跑出来,一见到钟年就朝他兴奋地摆摆手。 “钟年,你看这是新篮球服,我们才补了一百块钱,真值,简直酷毙了!” 钟年的笑容有点尴尬,“是挺酷的,你们现在就训练啊?” “下午就要和附属一中打比赛了,我们紧张啊,钟年,下午的篮球比赛可全靠你了,我们都等着你的大灌篮!” “哈哈,你们这样我压力很大啊……” “你怎么不穿运动服?” “我……我……哈哈……”中午细碎的阳光里,钟年的笑容很灿烂的绽放,连眼睛都眯成了一团,看上去更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他胡乱地揉揉头发,讪讪地把话题引开,直到篮球队里的队员跑开,他笑到僵硬的肌肉,才慢慢地松缓下来。 他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已经很破旧的运动鞋,这还是三年前生日的时候,钟茗买给他的,他很珍惜地穿起来,一穿就穿了三年多,无论春夏秋冬,一套新的篮球服,学校负责出资百分之六十,剩下的篮球队球员自理,补上钱的,就可以领取一套崭新的篮球服。 钟年没有对钟茗说过,他觉得这种花费,简直就是奢侈的,小姨虽然负责了他们姐弟两个的学费,但是生活费,还是要他们姐弟两个自理,钟茗为了维持他们的生活,已经没日没夜的打工了。 他抬起头,看到钟茗正朝这边跑来,她脑后扎的马尾辫子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地跳跃着,像一只跳跃的梅花鹿,钟年咧开嘴开心地笑笑,他从图书馆的台阶上站起身来,朝着钟茗挥挥手,大声地喊道: “姐。”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 更衣室里满是女生嘻嘻哈哈的声音,钟茗推门走进去的时候,笑声有一刹那停顿,不屑的目光犹如一道道小匕首,穿过空间的距离凌迟着钟茗的脸,钟茗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椅子忽然从地面上划过,直接撞到了钟茗的膝盖上。 钟茗皱皱眉头,伸手按住膝盖。 她回过头来就看到了把椅子踢过来的那个女生,女生丝毫不惧地望着她,嘴角浮现出一抹冷冷的笑容。 钟茗按了按膝盖,她没说什么,转身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打开没有锁的储物柜,接着怔在了那里。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从更衣室的窗口照进来。 钟茗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储物柜,在她的身后,那些女孩说笑的声音忽然停止下来,一束束饱含冰冷的目光如芒刺一般扎在她的背上,身后死一般的寂静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钟茗回过头来,看着站在窗口的江琪,“我们谈谈。” 江琪回头望了望钟茗,她微微一笑,一身的白色运动服让她饱满的面孔散发出更加青春洋溢的光芒来,她的目光在钟茗的面孔上逡巡了一圈,接着什么也没说,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更衣室。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有人在出门前冷哼了一声,“真好笑,她也不想想她做的那些事情,她怎么有脸和江琪说话?!” 只有从胸口传来的,缓慢心跳声。 其他的,都是死寂。 钟茗一个人站在诺大的更衣室里,影子孤零零地映在地面上,而在她的储物柜里,被红墨水浇过的运动服像是浸在血泊里。 男子更衣室。 篮球场外传来球队训练的声音,这些新球员因为穿了新球衣而比往日更加卖力的训练,钟年一个人坐在更衣室里,他身上穿的,依然是那套旧球衣和已经很破旧了的运动鞋。 更衣室的门被打开了。 钟茗抬起头,他看到体育老师走进来,体育老师手里拿着新球衣,全都递给了钟年,“这是你的。” 钟年猛地愣住,一股突然涌上来的自卑和羞愧让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手足无措地说道:“我……我没交钱啊,我不要。” “你姐今天上午来给你交的钱。” 体育老师走出去了。 钟年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久之后,他默默地换好球衣,他低下头继续系着破旧运动鞋上的鞋带,手指灵活极了,系好了鞋带,他伸手在鞋面上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擦掉那些根本就看不见的灰尘,一缕刘海从他的额头前垂下来,他低声说:“姐。” 他的眼眶无声地红了。 钟茗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哗地流下来,浇在运动服上的红墨水慢慢地从水里弥漫上来,像是大片大片的血迹,钟茗的手指泡在水里,她望着越来越红的水,忽然把手从水里抽出来,浑身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 ——钟茗,如果你这么对我,那我死了算了!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 钟茗呆呆地看着洗手池被红墨水染红的水。 她再次默默地把双手浸入冰凉的水中,揉搓着运动服,额前的一缕黑发垂下来,在她的眼前无声地晃动着。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你真的敢!”她一面揉着衣服,一面深深地低着头,轻声说,“简直被你这个混蛋害死了。” 池底的盖子被打开。 红色如血液的水哗啦哗啦地流下去,接着下水道里传来一声声响,就好象是一个吸血鬼吸饱了血之后,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 体育课,男生都在球场上飞驰,女生大都集中在教室里吃零食,钟茗走进教室的时候,就听到一句,“这样对她也太便宜她了,你说要不要去收拾她弟弟啊?”之类的话,钟茗立刻回过头,她看到了坐在位置上的江琪,还有她身边的几个女生,那几个女生也回头望了望钟茗,脸上露出了冷漠的表情。 钟茗的目光停留在江琪的面孔上,她的目光第一次冷得像两把利剑,“你们对付我可以,但你们碰我弟弟一下试试看!” “你发什么神经!”江琪身边的一个女生忽然拍案而起,堪称“正义的使者”,相当愤怒地朝着钟茗吼道:“装什么清高,你还真把自己当苦情戏女主角啊,全校谁不知道你的变态事迹!你和你弟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钟茗看了看那个女生,冷冷一笑,“的确,我们不是好东西,你是好东西,你去死吧你!”她转头回座位,但是凌空飞来的一个水杯狠狠地砸中了头,连着水杯里的半杯水一起浇了她的侧脸,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嘻嘻的笑声。 钟茗默默地抹掉自己脸上的水,然后转过头来对那些笑声传来的方向面不改色地说道:“好啊,你们还有什么招数,一起来啊!” 啪! 迎面来的,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钟茗朝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腹部又挨了一下撞击,她直接跌到了桌角去,疼得发不出声音来,有女声在她的头顶恶狠狠地响起,“钟茗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跟我们摆这么嚣张的嘴脸!” 钟茗把头埋了下去,她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说不出话来。 有女生跑去关上了教室的门,接着朝其她女生做了一个“没有问题”的手势,有更多的女生围了过来,挤挤挨挨地站在钟茗的周围,“打她。”“看到她的脸就生气!”“她把江琪害得那么惨!”“她就是个凶手!”这样的话,此起彼伏,犹如一根根毒箭,不断地刺向她,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不间断地落在她的身上。 钟茗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桌角没有动,没有反抗。 不知道被打被踹了多久,周围似乎安静下来了,那些女声也打累了,钟茗吸着冷气,头发乱蓬蓬的,慢慢地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依然坐在位置上的江琪。 江琪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她望了钟茗一眼,然后淡淡地别过头去,手撑着脸腮,目光淡淡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仿佛刚刚发生的那些混乱都与她无关。 钟茗从地上站起来,她低下头,眼眶一阵发涨,她深吸一口气,“江琪,你还要怎么做才能放过我?” 教室里一片死寂。 江琪似乎看够了窗外的风景,她终于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一眼钟茗,“那么你也死了吧!” 教室的门被轰然推开。 打完球的男生们满头大汗地冲进来,还不住地叫嚷着,“你们这些女生真烦人,干嘛把门关上。” 有人猛打钟茗的后背。 钟茗再次一头栽了下去,与此同时,有人一脚踩在了她的小腿肚子上。 有那么一瞬间,钟茗觉得,自己还挺像苦情剧里的女主角。 被一群女生欺负,还要忍声吞气地忍受,再后来,呼啦啦地进来一群男生,看着她颜面扫地,而且,这些男生中间根本就没有男主角,他们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趴在地上的钟茗,紧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位置上的江琪。 这些男生的眼眸里同时出现了“可以理解。”“发生这件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早知道江琪会对付钟茗,终于开始了啊。”之类的种种光芒。 外面传来老师的声音,“你们一大群人堵在门口干什么?上课了不知道啊!” 男生和女生立刻就散开了,钟茗从地上站起来,忍着疼痛坐回到位置上,她回头看了一眼江琪,江琪拿出一本立体几何练习册,仔细地做着上面的题目,她脸上平静的表情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给你。” 一张纸巾从身后送了过来,那个人的声音很小,小的甚至让钟茗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但纸巾确实是明明白白地送到了自己的眼前,握着纸巾的手指苍白修长。 钟茗回过头。 林森始终低着头,钟茗只能看到他乌黑浓密的头发,他伸手把纸巾递给她,捏住纸巾的手指竟然紧张的有些微微颤抖,说话的声音也是结结巴巴的,“你嘴角有血丝,还有……。” 为什么要用这样小的声音?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 为什么连头都不敢抬? 因为你害怕别人看到,你递给我一片纸巾,你帮助了被全年级唾弃厌恶的我,我就是一滩污水,也会让你沾染上不干净的污渍,是这样的吧? 钟茗安静地笑一笑,“不用了,谢谢你。” 她转过头去,用手指胡乱地揉了揉嘴角,似乎只有嘴角破了一块皮而已,看来她刚才被打的时候拼命护住脸的行为还是十分正确的。 至少放学的时候,钟年看不出来她挨过了打!到时候就跟他说,自己看书入迷,不小心被笔戳的,他知道她一直都有咬笔的毛病。 放学的时候,钟茗才走到自行车车棚,就看到钟年站在他们的自行车前面看书,他低着头,半边侧脸融入夕阳里,修长的身体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影子,有几个高一年级的女学生,从他面前走过去,同时故意放大了说笑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一眼望见了走过来的钟茗,接着充满阳光地笑起来,“姐,我在这呢。” 当他的眼眸里清晰地出现钟茗的面孔时,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摸钟茗的脸,“姐,你怎么了?”钟茗躲开了他的手,然后抬起头来很自然地笑道:“没什么,看书的时候入迷了,结果用笔戳到了嘴角,破了好大一块。” 钟年的目光默默地留在了钟茗的面孔上。 钟茗推了钟年一把,“走吧,快点回家,回去我给你做饭吃。”她又往钟年的身上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我给你买了新的运动服啊,你怎么还穿着旧的。” 钟年低下头,他的声音有点闷,“嗯,新的放在书包里了,舍不得穿。” “笨蛋。”钟茗很欠扁地笑起来,仰起头来拍了拍钟年的肩头,在不知不觉间,钟年已经高过她很多很多了,她还是一副哄小孩的架势,“不就是一套新运动服嘛,用不着这么省。” 钟年抬起头,他看到钟茗的笑脸像是一朵芬芳馥郁的花朵,在夕阳下十分的鲜活自然,他默然的目光在她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压低声音说:“姐,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不等钟茗回答,自己转身就跑出了车棚。 钟茗愕然地望着钟年跑远,也许是忘了什么东西,她这样猜想着,然后拿起钟年刚刚放在一边的小说看了几眼,手机响起来了,钟茗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孟烁发过来的。 ——你还好吧? 钟茗朝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啊,我都快好死了!”她这样说完,却在手机上打下另外一行字。 ——我没什么事,你好好养你的腿吧,赶紧出院,我可没空去看你! 有人从她的身边走过去,钟茗抬起头,她看到了班上的林森,他也是来取自行车的。 林森犹豫地看了钟茗一眼,半晌终于低声说了一句,“你找点药膏擦擦吧,已经青了很大一块了。” “什么?” “你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瘀青了很大一块了,看起来真吓人。” 钟茗一直跑到教学楼下,她看到了和江琪那一群女生站在一起的钟年,而且很明显,是钟年拦住了江琪她们的路,他瘦高的身影此刻挺得像一杆旗帜,就在钟茗想要叫他回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江琪姐,不要再找我姐的麻烦,那件事也不完全是我姐的责任,我姐也很难过!” 被女生簇拥在中心的江琪望着清秀的钟年,她淡淡地与钟年对视着,彼此都没有退让,江琪身上的纯白色校服在风中微微地晃动着,她扬起嘴唇,饶有趣味地笑:“行啊,想让我放过你姐,那你跪下来求我啊。” 耳旁是巨大的风声,吹得正前方的旗杆上面的红旗呼啦啦地响着。 钟茗站在教学楼的拐角处,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他们,她觉得眼睛里被什么狠狠地刺着,滚热的感觉充溢了整个眼眶,就好像是从眼底里流出来的,是乌溜溜的血液。 江琪和一群女生站在台阶上。 瘦高修长的钟年默默地低头跪在地上,小声说:“求你了。” 钟茗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早就走了,爸爸再一次喝多了酒,回家来耍酒疯,拿着皮鞭抽她和钟年,她被抽得遍体鳞伤,却还要抱着九岁的钟年,一面保护着钟年一面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想让我们死,我们就偏偏不会死,我们就偏偏要活着。” 胆小的钟年在她的怀里哭着哀求:“爸,求你了,别打我姐。” 锋利的刀片一点点挂割自己的皮肤,血从皮肤下一点点地沁出来,通红的,滚烫到让人害怕的鲜血,血迹慢慢地扩大,渐渐地,形成一片可以吞噬一切的红色沼泽,连带着,将她一块吞没下去。 站在教学楼拐角处的钟茗擦擦自己脸上的眼泪,默不作声地转头离开。 一起长大的时光。 漫长的,温柔的,伤心的,共同支撑的日子,他们就这样,用彼此的方式,默不作声地保护着对方。 钟年回到自行车棚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自行车棚里点着一盏小灯,他看到钟茗还等在那里,低着头用手捏车胎,看车胎里还有多少气。 钟年走过去,把刚买的药膏递到了钟茗的面前,钟茗抬起头,她从他的手里接过药膏,钟年的脸色有点涨红,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声地说:“这可不是擦嘴的,是擦额头的。” 钟茗呵呵地笑起来,“你看着吧,我决定了,下次江琪再让那群死女人打我,我就狠狠地打回去。” “你真的可以吗?” “那还用说,笨蛋,你别忘了小时候你被别人欺负都是谁帮你打回来的!” chapter 1 繁盛季·彼岸花-2 (二) 按下开关,却没有灯亮起。 窗外是淡淡的夜色,他们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乱成一团的客厅,灯管都被砸碎了,满地的碎玻璃碴子,有人刚刚在这里狂砸了一番。 钟茗和钟年同时怔怔地站在门口,还是钟茗最先反应过来,她把钥匙往鞋架子上一扔,愤怒地说道:“那个王八蛋肯定又回来了,下次我们换门锁!” 钟年有点难色地看看钟茗,“姐,别这么说爸。” 钟茗把钟年往他自己的房间推,“行了行了,我知道不能在你面前叫他王八蛋,你先进屋看书去,我收拾好叫你出来吃饭。” “姐,我帮你弄饭。” “看你的书去吧,我用不着你。” “姐……” “不许出来啊,出来小心我揍你。” 钟茗把钟年撵到屋里去之后,自己转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卧室,她快步走到客厅的沙发下面,脸色有些惶然,把手往里面的格子里用力地伸,格子里面空荡荡的,果然所有的钱都已经被他拿走了。 钟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恨恨地咒骂了一句,“王八蛋。”接着,她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从一旁拿过扫帚,把地上的碎玻璃碴子扫成一堆。 碎玻璃碴子在扫帚下面发出哗哗的声响。 钟茗费力地弯着腰,从窗口射进来大片大片灰白的夜色,将她深深地笼罩起来,一缕头发垂下来,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动着,她的眼珠转了转,眼泪无声地落在了那些散碎的透明玻璃碴子上。 钟年才做了几道物理题,就听到一声门响,是钟茗端着饭菜走进来了,钟年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有鱼。” “就要期中考试了,你吃点鱼补脑子。”钟茗把挟了一大块鱼肉放在钟年的碗里。 钟年嘿嘿地笑着,连着扒了几口饭之后说道:“姐,我在学校的论坛上看到一个找家教的工作,教一个小学的孩子,我想去试一下。” “挣钱的事用不着你,姐还指望你给我考一个清华呢。”钟茗又给钟年挑了一块鱼,“放心,姐养得活你。” 吃完晚饭后,钟茗在厨房把碗都洗完,她走到钟年的书房前面,无声地朝里面看了一眼,钟年低头很认真地看着书,台灯的光芒暖暖地笼罩着这个始终太瘦的男孩子,他的侧脸是温柔清秀的线条。 钟茗揉揉眼睛,默默地转身下了楼。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街上正热闹。 钟茗把自行车停在一栋破旧的楼下,她仰头朝着楼上的一个灯火通明的窗户看了一眼,然后上了楼,一直走到五楼,她伸手在门板上先敲了三下,接着又停了停,再慢慢地敲了两下。 房门里面终于传来脚步声,有人问:“谁?” 钟茗咬着牙说:“我找钟方伟那个王八蛋,我知道他在里面。” 门打开的时候,眼前一片云雾缭绕,钟茗看到父亲坐在沙发的一角,另外还有几个中年男人正在一旁吞云吐雾,里面的一个房间紧紧闭着,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后来,又是麻将牌清脆的撞击声。 钟茗走上去对父亲说:“你拿走的是我和钟年下个月的伙食费,你把它还给我,不然我和钟年下个月没……” “没饭吃”那三个字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迎面来的一巴掌在女孩子的面孔上狠狠地打过,钟茗朝后退了一步,她觉得自己的耳朵那一瞬间轰轰作响起来,好像是瞬间失聪了,她抬起头,看到父亲狰狞的面孔和一张一合的嘴。 无非是“赔钱货!”“甩都甩不掉的两个累赘!”“你给我滚远点!”“就他妈的因为你,害老子今天手气这么烂!”之类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的话。 钟茗用手揉了揉火辣辣的面颊,她望了望被烟雾熏得面目蜡黄的父亲,不动声色,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报警?” 一屋子都在刹那间寂静下来了,几个中年赌徒立刻都把目光投向了钟茗,紧接着,又把目光转到了钟方伟的身上,一个满脸堆笑的人站出来说:“老钟,既然你姑娘说出这话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啊!” 钟方伟的脸皮刹那间涨成了紫红色,不由分说一脚就朝着钟茗的肚子踹过来,一面踹一面破口大骂,“操你妈的!” 钟茗一头栽到了地上去,一口气没喘上来,腹部的疼痛让她一阵猛咳,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转过头来望着父亲,脸上的笑容有些瘆人的惨白,“那是,你个狗屁混账王八蛋,我相信你有这本事,不然哪来的我和钟年!” 下楼的时候她疼的额头上全都是冷汗。 肚子一抽一抽地疼,跟有人在那里一下下地揪着她的肠子一样,钟茗一步一挪地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夜风呼呼地从她的耳边吹过,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叫她,“钟茗。” 钟茗回过头,看到刚才给她开门的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一脸和善的笑容,“茗茗啊,家里没钱了是吧?关叔叔给你。” 他从衣袋里拿出几张一百块来,塞到了钟茗的手里,钟茗始终低着头,关叔叔把手放在她的肩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你爸就在这玩几天,到时候就回家去了啊。” 钟茗的手里握着那一把钱,她的眼眸里一片死寂,如被潮水淹没的黑夜,透着充满恨意的寒冷。 “告诉钟方伟那个王八蛋,他一辈子都别回去,他最好死在外面!” 推着自行车在路边等绿灯的时候,对面正巧是一家火锅店。 隔着玻璃窗就能看到里面热热闹闹吃火锅的人,锅里沸腾的汤冒出冲鼻的香味,各种美味在锅里不停地翻腾着,她看到了一个女孩和一对中年夫妇坐在一起,笑呵呵的中年男人从火锅里挟出了满满一筷子东西,全都放在了女孩的碗里,正在喝可乐的女孩不耐地摇摇头,用筷子把碗里不爱吃的东西全都挑了出来。 钟茗记得爸和妈以前带着她和钟年一起来吃过火锅,那时候她和钟年都才七八岁,那时候妈还没有结识某个可以一掷千金的大富翁,爸也没有染上赌瘾,那时候她和钟年闹着要喝可乐,妈说可乐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小孩子更不应该喝。 爸笑呵呵地说:喝吧喝吧,一次两次没关系。 绿灯亮了。 钟茗低着头推车过马路,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脸上流下来,一滴滴地落在斑马线上。 身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钟茗把自行车停在花坛一边,自己拿出手机坐在花坛上,路灯从她的头顶照下来,她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了钟年的名字,钟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才按下了电话接通键。 “姐,你上哪去了?” 钟茗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呵呵地笑着,“去面试你说的那个家教啊,结果人家不要我,说要大学生,他家一个小学的孩子还要大学生当家教,真变态。” 钟年说:“算了,你快回来吧,都快十点了,我等着你啊。” 钟茗握着手机,深深地低下头,眼泪一颗颗地落在地面上的一片落叶上,她没有办法张口说话,因为害怕自己一张口就是啜泣的声音,她努力地压抑了好久,终于稳定了声音,应了一声: “嗯,我这就回家,你等着我。” 放下电话的时候,眼泪已经汹涌而出。 钟茗低着头坐在花坛上哭了半天,嘴里全都是咸涩的味道,肚子还是一抽一抽的疼,后来她咬咬牙,从花坛上站起来,就在她准备推车走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挺高大的男生站在花坛边上,用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钟茗掉头就走。 那个男生忽然开口说:“你哭什么呀?” 钟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生,她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冷冷地道:“你管得着吗?你是谁啊你?” “我是裴源。” chapter 1 繁盛季·彼岸花-3 (三) ——茗茗,我喜欢你 ——少开玩笑了。 ——你看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再说我有那么无聊吗? ——……你这臭小子是不是想害死我! 突然而至的大雾,把眼前所有的景物都遮挡住了,哀伤在那个笑起来像小孩子一样的少年眼中无声的凝聚。 慢慢地,形成大片大片鲜血淋漓的伤口。 宛如横亘在心口上的,一片锋利的刀片,心脏每跳动一下,都可以感受到,刀片跟着切下去的痛楚。 而那个笑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温柔的少年,就那样慢慢地被大雾掩盖了最后的映像。 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星期我们是值日生,我们负责扫校门口前面的一片卫生区。” 上早自习的时候,林森传了一张纸条给钟茗,纸条上面写好了中午要清扫的卫生区位置,因为上一个月,钟茗没有来。 钟茗低头看了看纸条,她拿起笔在林森递过来的纸条上写道:“好了,我知道了,如果你害怕和我说话被班上其他学生孤立的话,麻烦你给我发短信吧,传纸条也会被发现的,我可不想连累你。” 她把写好的纸条团成一团丢回去,身后传来簌簌的纸声,林森正在看她回的纸条,不一会又有一条新的纸条丢了过来。 ——你有新浪博客吗?我回去加你做好友。 钟茗有点不耐烦,她在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上“对不起,我家暂时还没电脑那么奢侈的电子产品,就算是有也早被我们家里的那个王八蛋给卖了!”这句话之后,把纸条重新丢了回去。 这一次,林森再没传纸条过来。 中午,钟茗发短信给钟年,告诉他自己不去食堂吃饭了。她和林森拿着扫帚,到校门口去扫那一片新分过来的卫生角,结果林森主动承担了大部分的清扫工作,钟茗只是拿着簸箕跟在他后面。 学校的栅栏一侧是大片大片盛开的夹竹桃,林森望了望低头捡落叶的钟茗,他犹豫了半天,低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啊?”钟茗抬头看了看林森,目光里充满了疑惑,林森又把目光躲闪开了,他低头看着脚边的落叶,“那件事以后,你不是走了吗?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钟茗终于知道了林森说的是哪件事! 她说:“你以为我不敢回来呀?” “没有。”林森似乎觉得自己被误会了,所以他开始费力地辩解,脸都涨红了,“就算别人都说你,我也知道那件事与你无关。” “别傻了,她们说得都没错,你应该相信。”钟茗望了望林森涨得通红的面孔,无声地笑一笑,眼底里却是一片淡淡的光芒,“我就是始作俑者,不然你以为江琪为什么那么恨我?!” 林森终于抬头来看了钟茗一眼。 中午的阳光下,钟茗美丽年轻的脸上散发着盛放的夹竹桃一般灿烂明媚的气息,但是谁都知道,夹竹桃是有毒的。 学校栅栏的外面忽然骚动的声音,有人喊:“小子,你不要以为你躲到这里来我们就找不到你!”“今天不打到你跪地求饶,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砰!”“啊!”“哐!”…… 有人重重地撞在了栅栏上,紧接着依靠着栅栏长出来的大片夹竹桃一阵猛烈的晃动,稀里哗啦地又是一地的落叶,林森和钟茗一个小中午的劳动算是彻底白费了,林森和钟茗都有些目瞪口呆。 钟茗朝前走了几步,在夹竹桃生长较稀疏的地方,看到了栅栏外面的情况。 一个瘦高的男生和几个凶神恶煞的社会混混在打架,而且战况很明显,男生的动作也很利索,几个混混很快就成了老大复仇的炮灰,而老大,一转头就跑了一个无影无踪。 那个男生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学校栅栏里面的钟茗,他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笑起来,笑容居然干净好看极了,一点都不像刚刚打完架的人。 他斜背着书包,穿着和钟茗一样的校服,然后朝着钟茗挥了挥手,“你好,我是新来的转校生裴源。” 钟茗指了指他身上的校服,“你刚入学就有新校服穿啊?不是应该量尺码再做吗?” 裴源又怔了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然后抬头依然朝着钟茗笑一笑,“是啊,我运气比较好,来了就捡到一套。” 钟茗靠在栏杆上,“哦”了一声。 等到裴源走远的时候,始终沉默的林森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还是难掩眉宇间的郁闷,小声地说道:“连校服这样的事情你也问,你是他什么人啊?” 钟茗望了望满地刚被那些人打架震下来的落叶子,“受害人。” 回班级上课的时候接到了钟年的短信,很长的一条——姐,我给你买了面包和牛奶,就放在你的书桌上,你别忘了回去吃。 合上手机,就可以想象得到钟年那幅笑呵呵的样子。 回到桌位上的时候,果然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桌面,钟茗抬起头,看到班级的卫生角垃圾桶里,赫然是还没有开封的面包和牛奶,牛奶是红枣味道的,钟年知道那是她最喜欢喝的一种。 第一节课的老师还没来,全班的人都在上自习。 钟茗没说话。 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一块德芙巧克力出现在钟茗的面前,巧克力上面附着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吃这个吧,一会有考试。” 不用想就知道是林森。 钟茗拿起笔在纸条后面写上“谢谢你了,我不吃,我怕胖!”,然后把纸条和巧克力丢还给林森,打开书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念,周围有女生发出细细的窃笑声,很小的声音传了过来,“活该”“你应该把牛奶撕开了洒在她课本上才对”“我还没有你那么缺德啊!”“少来,你才缺德!”。 林森看了看前座的倔强女孩,他低下头,默默地把那一大块德芙巧克力放回到了桌膛里。 他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的表情,都被坐在另外一排的江琪收入眼底,江琪单手撑着面颊,看看林森,又看看坐在前面的钟茗,嘴角流露出淡淡的冷笑。 傍晚放学的时候,钟茗先去体育馆找钟年。 钟年一直都是篮球队的主力,一三五晚上放学后一个小时,都要参加篮球队的训练,钟茗每次都去等钟年,顺便再在一旁的台阶上把作业给做了。 篮球场上是奔跑的人影,欢呼的声音,篮球落在地上,发出嘭嘭的声音,运动鞋在地板上划过,又是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大台阶上,放着一堆篮球队员脱下来的校服,钟茗走过去,她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往那堆校服上看了一眼。 一件洁白的校服,袖子内侧是用颜料涂出来的一个“m”。 钟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 “裴源,传球传球。” 激昂的声音从球场上传过来,钟茗回过头,她看到了一个修长的人影飞快地从她的眼前跑过,他先把球传给对方,紧接着,自己率先奔跑到禁区内,在对方再次传球给自己的一刹那,纵身跃起,跳起来的高度简直令人咂舌,一个大灌篮! “那是今天新加入的篮球队员,裴源,弹跳力惊人。”下场喝水的钟年对钟茗说道:“有好几次,都被我的球给断走了,他比我强。” 钟茗有点不服气,“你是一年级生,他是二年级生。” 钟年呵呵地笑起来,“姐,你这明显是偏向,其实裴源哥可好了呢,刚才还教我怎么转身才不容易被对方抢到球!不过他体力不好,跑几步就要休息好久。” “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别人给你一块糖你就能跟着那人走,最好哄了。”钟茗拿过毛巾扔给钟年,自己转身整理钟年的东西,“擦擦脸上的汗,收拾收拾我们回家,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和小混混称兄道弟的。” “谁是小混混?” “废话,当然是你猛夸的那个弹跳力超好的裴源,他打架的时候弹跳力也超好!” “姐……” “干什么?” “你不要再说了。”钟年的声音有点惨兮兮的。 钟茗回过头,她看到表情有点尴尬的钟年,还有站在钟年身边满头大汗的裴源,他望着钟茗,乌黑的眼睛里全都是笑容,很明显,那句“谁是小混混?”的问句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 钟茗彻底傻了。 林森把今天收到的作业搬回到教室,他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那一大块德芙巧克力,默不作声地塞到了钟茗的桌膛里,这才拿着书包下楼。 教学楼的前面是一大片花坛,林森正准备绕过花坛往自行车车棚走,就看到有三个人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钟茗,钟年和那个叫做裴源的男生。 林森默默地顿住步子。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接着回过头,背着书包重新走回到教学楼里去,他走得很快,简直就像是害怕那三个人发现自己的一样逃窜,教学楼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他的脚步声,杂乱如心跳。 钟茗一面推着车一面有点愤懑地看着与裴源一起讨论篮球的钟年,他的眼睛里此刻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姐姐了。 一口一个“裴源哥”,听着就让人很生气。 到了学校前面的公交交站牌下,三个人将要分开走的时候,钟年和裴源才舍得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后面的钟茗,钟年说:“姐,裴源哥分到你们班了,以后你们就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了。” 钟茗在心里说“关我什么事”,但嘴上却不得不说:“哦,好,我知道了。”裴源似乎有所察觉地回过头来看看钟茗,他笑一笑,那笑容中竟然带着点挑衅的,钟茗甚至觉得自己是幻觉眼花了。 等到裴源坐着2路公交车离开,钟茗和钟年准备过马路的时候,钟茗对钟年说:“以后你离裴源远点。” 钟年有点吃惊,“为什么?” 钟茗认真地注意着街道两边的车辆,“我今天看到他和几个混混打架。” 钟年忍不住为裴源辩解,而且还有点急赤白脸,“那也有可能是那些社会上的混混来找他的麻烦。” “笨蛋,他要是没有惹到那些混混,那些混混怎么可能来找他!”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记住少跟他来往,……好了,别瞪我,准备过马路了。” 公交车在绿灯前停了片刻,坐在最后座的裴源回过头,看到了那一对推着自行车慢慢超前行走的姐弟,钟茗把弟弟让到马路的里侧,她身上的白色校服明晃耀眼的像一朵芬芳馥郁的花朵。 裴源低声自言自语说:“就是她吗?”当然没有人回答他,裴源低下头,从校服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条未读短信,裴源打开短信,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陌生号码和一行字迹。 ——我知道你是谁! 裴源望了手机屏幕片刻,他微微地皱皱眉头,直接按下了通话键,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手机里不时地传来嘟嘟的声响,但就在响了几声之后,电话被人挂断了。 裴源静静地看了看手机,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地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很快很利落。 ——如果你真知道我是谁,就最好少管闲事! chapter 1 繁盛季·彼岸花-4 (四) 黑暗中,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在她的耳膜边不停地回响着,一下一下地刻在她的脑海里,脑袋里的血管似乎被这种声音压得砰砰直跳,随时都会崩裂开来,可以想象那刹那间的血流如注。 ——茗茗,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是不是? 泪水的滚烫吞噬了肌肤的冰冷…… 狠狠压在内心深处的画面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翻绞出来,疼痛一点点地渗入她身体里最脆弱的地方。 她痛得发不出声音来,整个身体都已经被那种疼痛侵蚀,也许更像是蚕食,蚕食掉她的每一根神经,没一丝呼吸。 她在睡梦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溺水的人,挣扎着想要喘过一口气来,眼前忽然又一道光芒亮起,她如被亮光刺激到的草履虫一样害怕地蜷缩成一团,有人用力地推着她,不住地开口叫道:“姐,姐。” 钟茗终于睁开眼睛,满头大汗。 钟年穿着睡意站在她的床边,伸手擦掉她头上的汗珠,钟茗依然仰面躺着,她喘了好半天,终于慢慢地清醒过来,钟年担心地说:“姐,你做恶梦了。” 钟茗睁大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反射着刺眼的灯光,她的眼底也跟着一片干涸的疼痛,她低声说: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恶梦,就好了。” 如果真的是一个恶梦。 那么梦醒来的时候,那些残忍的,恐怖的回忆就变成了烟消云散的一切,她再也不用被班上的同学欺负孤立,她再也不用这么害怕,但痛苦如烧红的烙铁,却在那些已经背负了命运伤痕的人身上,狠狠地烙下绝望的烙印。 可惜,现实不是梦。 chapter 1 繁盛季·彼岸花-5 (五) 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钟茗在自己的课桌里发现了一大块德芙巧克力,她回过头来看看后座的林森。 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聚精会神地收着作业,并没有注意到钟茗的目光。 钟茗拿出黑水笔在便利贴上写下了一行字,“谢谢你啊。”,然后把便利贴放在了数学作业的上面,转头交作业的时候,顺手把便利贴扔到了林森的桌子上。 林森默默地收起了钟茗扔过来的便利贴,没有说话。 上午第二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就在大家昏昏欲睡的时候,讲完课文的班主任把自己刚刚带进来的一大幅用油纸包裹的方框拿起来,先扶了扶眼镜,然后朝着台下的同学很惋惜地说道:“高三年级的牧泉同学上学期参加鹭岛市油画大赛的成绩下来了,和以往一样,他还是第一名,只是这回他看不到了,学校这次准备保留他的画作作为纪念,我特意先拿来给大家看一看。” 就在班主任撕开画框上面的油纸时,钟茗的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油纸被哗哗地撕开了,迟钝的班主任还在念念叨叨地说:“这次牧泉画的是人物肖像。”他以一个五十岁的高龄和高度的近视来达到了一个目标,就是他没有认出画上的那个女孩是谁,而就在他把画像立在讲台上的时候—— 全班学生都明白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刹那间连成了一片,江琪默然地看着那幅画里的女孩子,高高扎起的马尾辫,白色的校服,熟悉的面孔,她向阳而立,所以阳光仿佛在她莹透的面孔上开出了大片大片纯洁的白花。 足见画手对她的偏爱。 裴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幅画上。 江琪转过头去看钟茗,钟茗始终低着头做习题,她一如往常地束着马尾辫,阳光从教室的窗外射进来,照耀着她莹透的面孔,仿佛是开了大片大片纯白的花朵。 牧泉,已经就是这么看着她的吧! 此刻,在无数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钟茗的镇定简直就是一道攻不破的屏障,江琪咬咬牙,低着头在手机屏幕上打下一行字,她用另一只手揉揉眼角,手指头沾上了湿润温热的液体。 ——你们说得对,她这么无耻的人就应该受到最狠的惩罚! 傍晚放学的时候,因为同为值日生而准备一起去扫分配好的卫生角,这次是擦走廊,林森和钟茗一起拿着拖布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拖来拖去,他们各拿着一个拖布分站在走廊的两端,相向而行,拖布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长长的水渍。 就在两人再一次擦肩而过的时候,钟茗忽然噗嗤一笑,抬起头来朝着林森说:“你觉得我们像什么?” 林森疑惑不解,“像什么?” “小时候看的动画片,《聪明的一休》。” 林森有点恍然大悟,半晌“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拖地,就在钟茗刚想开口问“你今天好像不太精神啊?”的时候,抬头看到班上的几个同学朝这边走过来,钟茗立刻闭了嘴,拿着拖布从林森身边离开,直到那些学生下了楼,低头拖地的钟茗忽然笑道:“你这么做也对,我不会怪你。” 林森抬头看了钟茗一眼,“什么……” “不在人前跟我说话啊,我本来就不想连累你。”钟茗嘻嘻地笑起来,一脸的轻松,好像根本就不在意的样子,“你能在没有人的时候跟我说话,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林森呆呆地望了钟茗片刻,他猛然明白了钟茗的意思,立刻反驳道:“不是。”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解释,钟茗身上的手机响了。 钟茗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紧张,她瞬间情绪的变化甚至让林森都奇怪地看了钟茗一眼。 “我去办点事,明天我加倍补干今天少做的部分,谢谢你啦。”钟茗把手机放回到校服口袋里,急匆匆地扔下这一句话,转身下了楼。 林森看着她飞快地跑下楼,他转头看了看才拖了一半的走廊地面,地面上是亮晶晶的水渍,正是傍晚时分,天边是大片的火烧云,走空了的教学楼很安静,静得他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愣了片刻,低头望着地面上的水痕,再一次低声说:“不是。” 之所以低着头不敢跟你说话,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我不想和你再这样下去了,你到小操场后面的存书室来,这个地方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这是刚刚出现在钟茗手机上的短信,江琪发过来的,所以钟茗看过了之后,二话不说就往小操场的存书室奔,她甚至害怕去晚了,恨不得自己立刻就长了翅膀,一下子飞到江琪面前去。 她怀着一个紧张忐忑的心推开存书室的门时,一个巴掌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把她扇到了墙角去,她的耳朵立刻嗡嗡作响起来,手机从手中掉落,电池和机身分离开来,零件撒了一地。 “他妈的让我等了这么半天。”有男人粗暴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咒骂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等在自行车棚的钟年还在等着做值日生的钟茗到来,他一遍遍地拨打着钟茗的电话,得到的都是对方已关机的消息,钟年不禁有些疑惑,这个时候钟茗不可能关机啊,难道是手机没电了。 钟年无奈地看看黑了的手机屏幕,他把放在车框里的书包重新背上,准备返回教学楼去找钟茗。 “钟年,班主任叫你呢。” 钟茗回过头,看着朝他招手的副班长,他应了一声,“好,这就来。”然后笑呵呵地朝着副班长的方向跑了过去。 林森一个人把走廊的地面拖完,提着两个拖布回到了教室,教室里早就被其他值日生打扫干净,只有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那个人听到了林森推门的声音,慌张地转过头来看了林森一眼,脸上是受到了惊吓的表情。 林森一怔,他看到了江琪有点发白的面孔,他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了?” 江琪的嘴唇动了动,低声说:“没什么。” 林森没再说什么,他默默地把拖布放到教室的卫生角,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自己的书包,接着往教室的门口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江琪的声音:“帮我一个忙!” 林森愕然地回过头,江琪的脸色更白了,林森甚至觉得她的牙齿都是在格格地打颤,江琪的面孔沉浸在傍晚的暮色里,看不到更多的表情,模糊的一片,只是她的声音,却很清楚,触目惊心的清楚。 “去救救钟茗!” 钟茗一头栽倒在地面上。 黑暗犹如深不见底的冰冷潮水朝她涌过来,她再也无法阻止这种即将深入生命的腐朽溃烂,痛苦绝望朝着她疯扑过来,在浓重的阴影里,朝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她却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有人堵住了她的嘴,她惊恐惶然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口吞下,尸骨无存。 ——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我不想和你再这样下去了,你到小操场后面的存书室来,这个地方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这个地方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存书室。 曾经她们最喜欢在一起停留的地方,那个时候盛夏的蝉声简直可以用聒噪来形容,江琪甚至买来了耳塞,她带着耳塞和钟茗一起躲到一般人很少去的存书室里午睡,两个女孩子把耳塞塞进耳朵里,然后趴在桌子上进入梦乡,窗外是被阳光照得绿油油的高大梧桐树。 她们的世界一片宁静。 直到握在手里的手机闹钟振动起来,钟茗总是最先醒来,她伸手去推醒一旁的江琪,江琪醒过来的时候总是用力地揉眼睛,一脸无辜的迷茫,她睡眼迷朦的样子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阅览室的窗户出奇得明亮,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两个女孩的身上。 最宁静的图书室。 最靠窗的位置。 两把椅子,一把椅子的背面是用小刻刀刻着一行字:江琪的座位。 另一把椅子:钟茗的座位。 “跑到学校来干这种事,你活腻了是吧!” 随着一声咒骂,惊骇的钟茗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轰响,红色温热的血液刹那间溅了她一脸,而跨坐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发出一声闷哼,便直挺挺地朝下倒下来,钟茗惊叫一声,拼命地将那个人推到一旁去。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把惶惧的钟茗从地上拉了起来。 钟茗惊慌的眼瞳里映出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她的眼泪立刻就哗哗地落下来,浑身颤抖着扑到了那个人的怀里。 “孟烁!” 存书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面色惶急的林森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接着,他看到了坐在一张椅子上的钟茗,钟茗正低着头收拾自己的头发,一张敲碎了的椅子歪在地上,椅子的旁边,是一个满脸乌青的粗壮男人。 林森的眼瞳一下子缩的死紧,他顺手抓起了门旁的一个扫把,直接就冲着那个男人就去了,但就在他朝着那人高高地举起扫把的时候,男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射出恶狠狠的目光来。 林森好像一下子被定在了那里,脸上出现了惶恐的神色。 男人冷笑一声,忽然从地上挣起来,一头撞向了林森,林森直接朝后跌到,猛撞到一个人身上去,而那个流氓男人得到了这个机会,撞开门就飞奔出去. “你跑这来添什么乱?!” 有人用力地推了林森一把,紧接着就要冲出去追那个逃走的男人,钟茗说:“别追了,算了,孟烁。” 林森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回过头,看到了自己刚刚撞到的人,孟烁用轻蔑和愤怒参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半边面孔沉浸在阴影里,“原来你连打个流氓都不敢?” 林森面色发白,手指禁不住发抖。 理好头发的钟茗轻声说:“反正我也没有准备把那个流氓怎么样!” 孟烁哼了一声,目光从林森的面孔上移开,林森有点不知所措,钟茗擦着嘴角的伤口,从地上捡起自己被摔散的手机,重新装好,淡淡地说:“我刚才被一个流氓男人袭击了,如果不是孟烁,我现在肯定已经被那个人渣强暴了!” 她的语气淡然的就好像是在描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林森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被谁骤然捅了一刀一般,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紧张的目光在钟茗被撕烂的校服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又迅速地把目光移转开,呼吸却更加地沉重起来。 有淡淡的夕阳从门口洒进来。 钟茗抬起头,她看到了另外一个站在存书室门口的人,江琪。这个一直以来都很骄傲的女孩子此刻却是面无人色地看着钟茗,好像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她根本就不知道,根本就不是参与者。 但确实,是她发短信把钟茗叫到这里来的。 钟茗站起来,走到了江琪的面前,两个女孩无声地彼此对视着,江琪的目光落在钟茗瘀青的嘴角上,她的目光里第一次出现了退却,她几乎如呻吟般徒劳无力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啪! 钟茗甩了江琪狠狠的一巴掌。 存书室里一片死寂。 即将逝去的夕阳在玻璃窗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仿佛是一层浅显的霜花,大片的夜色即将铺天盖地地降临。 钟茗目光明亮地望着江琪,一字一顿地说:“江琪,如果以前我会因为牧泉的死而愿意承受你对我的惩罚,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不欠你的了。” chapter 1 繁盛季·彼岸花-6 (六) 五月五日。 距离全校最优秀最有前途的学生牧泉,已经得到了清华大学保送名额的牧泉在实验室大楼上纵身跃下,当场死亡的那一天,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了。 所有的希望和光明还有友谊都在那个叫做牧泉的少年毫不犹豫选择死亡的瞬间被看不见的火焰燃烧殆尽。 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荒谬无比,就仿佛是真正的末日来到,冥冥中有一双手,在摧枯拉朽一般地破坏着,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摧毁。 喧嚣的绝望宛如在早晨里缓缓流动的白色大雾,它悄然无声却有漫天遍野,它总可以在一瞬间,轻而易举的,淹没我们。 暮色终于把整个校园都吞没下去。 钟茗转身离开了存书室,有点呆愣的林森还在怔愕地看看站在一旁的孟烁,又看了看僵硬地站在门口的江琪,他懵懵懂懂地揉揉自己的头发,最终还是决定去追钟茗了。 存书室的地面上,只有两个人的影子。 江琪抬起头来看看班上的孟烁,此刻,她眉宇间那种凌驾于旁人的骄傲已经全部消失了,她费力地张开嘴,费力地发出声音,“不是我……” “……”孟烁看着江琪。 江琪简直有点不知所言,“不是我,我没找这个男人来,我就是找了几个朋友来教训她一顿,……就像以前那样。” “……” “连你也认为是我叫那个男人来的?” 孟烁把两只手插在校裤的口袋里,他浓黑英挺如两道小匕首的眉头无声地蹙了蹙,深邃的眼底出现一片令人不易察觉的温柔光芒,他望着快要哭出来的江琪,低声说:“我相信你。” “……” “不过告诉你的那帮朋友,如果她们再敢这么欺负钟茗,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裴源从学校的超市里捧着两大袋火腿肠走出来的时候,身上的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眼神里立刻透出淡淡的冷意,扯了扯嘴角,十分轻蔑地说道:“这个没有用的笨蛋!” 他把手机收起来,接着一直走到学校宿舍楼后面,一只白色母狗正趴在那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裴源的映像,裴源蹲下身,把火腿肠撕开,一根一根喂给那条白狗,白狗吃了几口火腿肠,接着伸出舌头,在裴源的手心上亲昵地舔了舔。 裴源望着眯着眼睛十分惬意的白狗,伸手在白狗柔软的背上摸了摸,轻声说道:“行了,你以后再也不用流浪了,我来照顾你。” 一切都结束,一切却又重新开始。 次第亮起的路灯照亮了整个校园,从广播喇叭里传来的轻柔音符连接成最唯美的音乐,所有的阴影都似乎已经消散,只是黑暗的角落里,复仇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经过了怨毒与愤怒的浇灌,茁壮蓬勃地生长起来…… 只是,善良的人还没有看见。 chapter 2 绘本季·浮世绘-1 chapter2绘本季·浮世绘 (一) 在给钟年发了一条短信,找了一个借口说自己晚上要事,让他晚上先一个人回家之后,钟茗收起手机,看到了正在医务室的台子上忙碌地照着红药水和棉签的林森,这个时候医务室的老师早就走了,林森的动作慌乱的好像要把整个药台子掀翻,他除了对实验室的玻璃杯试管了如指掌外,对其他的一切瓶瓶罐罐都是束手无策。 钟茗自己走过去,从一个很显眼的地方拿出了红药水和棉签,然后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上药。 林森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面孔完全涨红了,看上去更加得手足无措,有点唯唯诺诺地说道:“对不起,我这个人……我这个人真没用。” 钟茗:“没事,你挺好的。” 林森:“……” 钟茗:“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呀。” 林森抬起头来看了钟茗一眼,他的样子更像一个做错事被抓住的小学生,钟茗已经自己涂好了药水,嘴角被药水涂红了一大片,看上去竟然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她一脸很平静的样子,“我的书包还在教室里呢吧?” 林森忙点点头。 钟茗说:“那我去拿书包,今天谢谢你了。”她转身走出了教室,嘴角依然一阵阵地生疼,钟茗不敢去碰,她害怕伤口感染得更大,那晚上回去就一定会被钟年发现了。 正是上晚自习的时候,图书馆里人满为患,教学楼下的几间教室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专用的自习室,钟茗一口气跑上了自己的教室,拿到书包后准备到楼下找个教室上自习,就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从楼梯口走出来的裴源。 钟茗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了走廊里,望着裴源的背影,教室走廊里的灯坏了,夜色从窗外泻进来,弥漫了整个走廊。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裴源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拎着书包站在走廊里,嘴角涂了一大片红药水的狼狈钟茗,他先是一怔,紧接着竟然笑起来,笑容里带着爽朗帅气的味道,他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你被人打了还是撞树上了?” “被人打了,还差点被人强jian了。”钟茗很认真地回答他。 这回裴源笑不出来了。 结果两个人都没有上晚自习,两个人一起去了步行街,因为钟茗要给钟年买一双新的运动鞋,两个人在中山路的李宁、匡威和阿迪达斯等运动专卖店逛了一圈,最后,钟茗挑中了一款白蓝相间的李宁牌运动鞋。 “钟年喜欢这两种颜色。”钟茗很仔细地检查着那双新鞋,对周围投过来的异样目光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她嘴角的青紫色已经浅显了很多,只是大片的红药水看上去确实有点吓人而已。 走出李宁店的时候,裴源说:“跟你跑了一大圈,你不准备请我吃晚饭啊?” 钟茗抱着新买的鞋,默默地摇摇头,“我没钱了。” 她的直接让裴源简直连“油腔滑调”的机会都没有了,裴源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认栽,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钟茗指了指路边的一个小摊,“给我买一份关东煮,等我明天还钱给你。” 钟茗坐在路边低头吃杯子里的关东煮,一缕头发从她的额前垂下来,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动着,裴源犹豫了半天,伸手去帮她别那一小撮头发。 钟茗说:“把你的手拿开!” 裴源不自然了,有点讪讪地把手拿开,“你凶什么?” 嘴角的红药水味道在吃杯子里的关东煮的时候一起吃到了嘴里,舌尖上洋溢着一点苦涩的味道,钟茗抬起头来,很平静地看着裴源,裴源更加不自然了,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样子,“行了行了,我不碰你的头发总行了吧!看你那样子!” 钟茗站起身来,把关东煮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自己背着书包捧着给钟年买的鞋子往前走,裴源站起来冲她喊:“我怎么得罪你了?” 钟茗理都不理他,自己一个劲地往前走,等到上了公交车坐下之后,身边也跟着坐下了一个人,钟茗转过头,她看到了裴源那张帅气的面孔,冲着她很嚣张地笑着,浓黑的眉毛很好看地朝上扬起。 “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欠我一碗关东煮的钱呢。” “不就是五块钱吗?” “那你现在给我呀。” “……” 一打开家门,就听到钟年慌张的声音,“姐你快走!” 钟茗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头发就被人扯住,朝着一边猛揪了过去,她疼得嘴角一阵抽搐,耳旁就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咒骂声,“你个赔钱货,我让你再报警,我今天打不死你!” 钟茗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遭受到重击的她无声地朝地上栽去,怀里还紧紧地抱着给钟年买的鞋,钟年扑上来抱住了钟方伟的腰,大声地喊:“姐,你快跑!快跑!” “我让你报警!让你报!”那个男人凶狠地抓起一旁的一把椅子,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就朝着趴在地上的钟茗砸下来,但是有人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男人手中的椅子落在地上,一头撞在了卧室的门上,鼻血横流。 裴源顺势抓起了那把椅子,眼睛都不眨地朝着那个男人砸去,准备一举收拾了这个不知道怎么闯到钟家来的歹徒! “别打他!”半边脸又重新乌青起来的钟茗忽然从地上抬起头来,清晰地对裴源说出了一句让裴源觉得匪夷所思到极点的话。 “他是我爸!” 裴源的身体僵住了。 他回头看了嘴角流血的钟茗一眼,心跳好像是慢慢地缓下来了,他的眼里竟然闪烁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光芒,后来他慢慢地把椅子放下,生硬地说了一句,“这真是……真他妈的。” 房子里一片寂静。 卫生间里传来水声,是钟茗在里面洗脸,这一次她不用再担心钟年看到她白天挨过打的面孔了,因为现在她脸上的每一个伤口都可以算在钟方伟那个王八蛋的身上,她出来的时候看到裴源还坐在沙发上,钟年默默地站在一边。 钟茗走到自己的房间里,从抽屉里拿出五块钱,走出来递到了裴源的面前,“还你钱。” 说话的时候,嘴角的伤口也跟着一阵阵地疼痛。 裴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钟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上,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接着猛地站起身来,打开了钟茗递钱的手臂。 钟茗揉揉自己发痛的手臂,“我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再打我了,我今天挨得打还少吗?” 裴源阴沉着脸转身往门外走,钟年始终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当裴源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钟年小声地叫了一声,“裴源哥。” 裴源忽然站下来,转过头来看了钟茗一眼,“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 钟茗:“……” “这个学校的人都说,几个月前,有一个人因为你的缘故跳楼自杀了。”裴源转过头来看了钟茗一眼,“那个人的死,是不是和你没有关系?” 不是有没有关系?也不是有关系吗? 而是,是不是没有关系?! “嗯,原来你也听说了,不过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钟茗居然朝着裴源笑了笑,“你也看到了,全校的人都在孤立我,那个人叫牧泉,高年级的学长,大我两岁呢,他就是为我死了,他从楼上掉下来,直接在我面前摔得四分五裂。” 裴源凝视了钟茗将近十秒钟的时间,末了,他淡淡地说:“谢谢,我知道了。” 他走出去,然后把门关上。 钟年转过头来看着钟茗,客厅里很暗,阴影直接照到了他的眼眸里去,“姐,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钟茗低下头,“你别管了。”她低头从鞋盒里拿出一双运动鞋来,抬头对钟年说:“我给你新买了一双运动鞋,你过来试试。” 钟年小声地说:“姐……” “就要打比赛了,你们校篮球队就有得忙了。”钟茗仔细地看着手中的蓝白色运动鞋,朝着钟年扬了扬,“你看,漂不漂亮,我特意给你选的,今年的最新款。” 昏暗的客厅里。 钟茗的笑容像是被深沉的阴影浸透了,如同夏日的黄昏,天地间那一片单薄的疏离的光线,盛大和美好早已经是上一季的事情了,钟年伸出手来揉揉湿漉漉的眼睛,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试鞋。 天已经全黑了。 裴源推开家门,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下意识地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但没有人回答他。 父亲一定还在书房里研究他的那些建筑图纸,那个女人坐在楼下一尘不染的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声音平和,“饭菜在厨房里,你自己放到微波炉里热热吃吧。” 裴源“哦”了一声,拿着书包往自己的房间走,女人忽然皱起眉头,“以后进屋的时候先抖抖裤子上的灰,你那校裤真够脏的。” 裴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又默默地退到门外去,女人的声音从身后追了过来,“你怎么回事?又拖鞋穿出去了,走进来还要踩脏地板,你讲点卫生行不行?” 裴源无声地站在门外,看着从门内透出来的稀薄光线,默默地垂下眼睛。 即便回来了这么久,这个家,依然还是从里到外地往外透着陌生的味道,让人觉得心都寒透了。 他低下头,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裤子,笨拙得像个才学会走路的小孩子。 裴源再次走进屋的时候没有去厨房,直接上了楼,楼上左边是他的房间,他站在房门口愣愣地站了片刻,却回过头去打开了左面的一扇房门,门把在他的手心中发出“咔嗒”的声响。 这是一件很大的房间,房间里有着三面大书架,书架的一侧摆放着一个画架,桌子上,放着厚厚一沓子画纸,完成和没有完成的画作。 裴源走过去,拿起几张画纸看了几眼,房门忽然再次打开了。 他转过头,看到父亲站在门口,裴源吓了一跳,赶紧叫了一声,“爸。”但是他没有得到什么回应,父亲只是扶了扶眼睛,平静地对他说:“请你不要动他的东西。” 裴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台灯,光线照亮了半个房间,房间里的一切都很新,全都是重新布置过的,包括新买的吉他和一些平常男孩子都会喜欢的篮球,这些都是他以前很渴望得到,而在重新回到这个家之后得到的。 裴源默默地坐在书桌前,摆放在眼前的书本上的字迹都变成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小黑点,他深深地埋下头去,趴在了书桌上,台灯的光芒照耀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不停地微微颤动着。 最终还是找不到温暖的海岸。 颠沛的生命在荒芜的岁月里流失,他自始至终都活在那个人的影子,即便他也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只是没有人这样期待而已,即便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一无所有的他却还是要再次面对生命的嘲弄。 世界的深处传来讽刺的声音,一遍遍地回响在他千疮百孔的心里,整个世界都在嘲笑着他,疯狂地恶毒地嘲笑着他。 ——请你要不要动他的东西。 chapter 2 绘本季·浮世绘-2 (二) 钟茗第二天请了假,十点左右的时候才拎着书包走进教室,教室里依然是闹哄哄的嬉笑声,钟茗朝自己的位置走,就听“砰”的一声,一本厚重的字典直接砸到了她的背上,钟茗被砸得朝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撞到林森的桌子上。 林森伸手扶了她一把。 字典落在了钟茗的脚边,一个女生先得意地朝着别的女生看了一眼,又笑嘻嘻地跑过来捡自己的字典,笑嘻嘻地说道:“对不起啊。” 钟茗先于她捡起了那本字典,转身就毫不犹豫地把字典顺着窗口扔了出去,再回头看了看那个笑容完全僵死在面孔上的女生,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不起啊。” 林森呆住了。 那个女生显然没有想到钟茗会这样做,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整张脸都涨红了,同时她的那些朋友都围了过来,女生伸手在钟茗的肩头上猛推了一下,“钟茗,你这个死贱人拽什么?!” 钟茗被她推得朝后退了一步,林森已经站起来,隔开了钟茗和那些女生,略垂着眼睛腼腆温和地说道:“你们别闹了,老师就要来了。” 但那几个女生不依不饶,完全是意犹未尽:“老师来了我们也不怕,让她去把我的字典捡上来!” “这种贱人居然在我们班级里,想起来就觉得恶心,抢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不要脸。” “没错,她就是个贱货。” 林森的整张脸都涨红了,不知所措地望着这群女生,“你们别说了,别说了行不行?我去把字典给你捡回来。” 一个女生立刻看了林森一眼,冷嘲热讽地说道:“呦,钟茗扔下去的字典凭什么要你捡啊?你跟她什么关系呀?你是不是也想跳楼了?” 啪! 坐在座位上的江琪把书本重重地合上,回过头来朝着那群女生喊:“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看书了?!”冷冷地说完这一句,她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水杯,转身走了出去。 那几个女生全都愣住了。 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江琪走出去,为首的女生愣了半晌,有点委屈地开口说道:“她凶什么呀,我们还不都是为了她。” 别的女生拉拉她的衣袖,“算了算了,你傻啦,谁让你说什么跳楼的。” 饮水机里的水才刚烧开,江琪默默地接着开水,走廊里时不时有学生跑过去,杯子渐渐地热起来,热气浮上来,刺到江琪的眼睛里,江琪始终低着头,就在热水将要漫出水杯的时候,有人走上前来,替她关上了热水的开关,“接水的时候不要想事情,热水浇到手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江琪这才回过神来,看到了拎着书包的孟烁,孟烁前阵子因为篮球训练过猛拉伤了韧带,整整住了一个月的院,刚回校没几天,上午的两节课都过去了,他才拎着书包来,而且还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对于孟烁的迟到,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去管了,反正他学不学习都会靠着体育生的优势直升某个大学。 江琪说:“你又迟到了。” 孟烁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他显然是刚睡醒,所以那张原本轮廓清晰深邃的五官此刻看起来更是凶气腾腾,与他不熟悉的学生看到了全都如避猛兽一般地远远的躲开了,“我今天没迟到。” 江琪指了指他手中的书包,“那你上两节课去哪里了?” “我走错了班级,顺便就在那个班级睡了两节课,等睡醒了才发现教室不对。” “……没人提醒你啊?” “没人敢叫醒我。” 看着孟烁那张依然郑重其事的面孔,江琪的嘴角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拎着水杯回教室,孟烁也低下头去接热水,他高大的身躯把整个饮水机都给遮住了,“挺难受的吧?” 江琪回过头。 孟烁看看她,继续说:“你看着别人欺负她,心里也会难受吧,毕竟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 江琪看着孟烁的脸,半晌没有说话,孟烁认为自己说中了江琪的心事,脸上一片淡漠中带点得意的表情,“我说的没错吧?” 江琪怔了半天,伸手朝前指了指,“你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啊?” “啊?” 孟烁顺着江琪手指的方向低下头,他看到饮水机里的热水哗哗地浇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孟烁也愣了,接着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来,举着自己通红的手背,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中午的时候,钟茗正准备发短信叫钟年一起吃饭,却最先接到了钟年发过来的短信:姐,我中午要跟着几个同学商量办社团报的事情,你别等我了啊,我跟他们一块吃了。 钟茗收起手机,她也没去食堂吃饭,只是在学校的超市里买了一袋面包,然后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大台阶上坐着,低头慢慢地吃,她没坐了多一会,就有一道阴影遮住了迎面而来的太阳光。 钟茗抬头,然后撇撇嘴,“你是不是一有空闲时间就满学校找我?” “是啊。”裴源坐下来,呵呵地笑着,“你脸上的伤这么快就好啦?自我治愈能力还真强,了不起。” 钟茗吃一口面包,没好气,“你这是夸我呢啊?你试试叫人打一顿,我保证你的治愈能力也超强!” 裴源“切”了一声,“你能不能别一张口就这么多刺,那件事我听说了啊。” “什么?” “就是那个男生为你跳楼的事情呀,原来全校都知道,我还当什么呢!” 钟茗回过头来,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仿佛是在一刹那被风吹散了,当生命里最沉重的伤口被再次切开,她已经不再奢求救赎和改变,一如最终沉入群山的落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 “为了一个女生跳楼,这种男生真够差劲的!”裴源说,“我他妈的真瞧不起他,他死了才好!” 钟茗愣了片刻,接着愤然地将手中的面包砸向了裴源的头,“你他妈的给我滚!” 裴源把钟茗扔过来的面包接住,“你不吃了?” “滚!” “你还会不会说别的了?” 钟茗转头到处找砖头想要砸在这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上,裴源低头看着那个吃了一半的面包,纸袋子在他的手指里发出哗哗的声响,他笑一笑,然后抬起头对一脸愤慨的钟茗说:“我以前有一个哥哥,他超级优秀,什么都比我好,只要有他在,我就永远是一个不起眼的人,即便是站在他的身边,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钟茗回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嫉妒了?” 裴源耸耸肩,“一面嫉妒着站在光芒中心的哥哥,一面痛恨自己只能永远站在渺小的角落里,我小时候,也确实这样想过,这么愤恨过。”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啊。”裴源淡淡地说,“我觉得生命,也就是那么回事吧,没什么了不起的,无论你现在做得有多好,到最后还是要死,而且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钟茗凝视着裴源。 活动馆的台阶旁种着一颗高大的凤凰树,茂密的树干遮挡了大片的阳光,他笑了笑,笑容中有着漫长成伤的寂寞流年味道,树叶在两个人的头顶上沙沙作响,这一季的凤凰花就要开放了,火红的凤凰花,是鹭岛百年来不变的颜色。 钟茗从他的手里夺过自己的面包,“你这个人真是有病!”她拿着面包转身走下台阶,再从几个女生身边经过的时候,那几个女生立刻回过头来,不约而同地用充满了嘲讽的目光目送着钟茗。 “就是她啊,高二年级的钟茗。” “牧泉学长就是为了她跳了楼,现在遭到了全校人的唾弃,长得也不怎么样嘛,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 “切,说不定是她往死了倒追牧泉,把牧泉学长吓得跳了楼。” “哈哈哈哈哈……” 讥笑、轻蔑、嘲讽的声音犹如在一瞬间破土而出的幼芽,经过了嫉妒的浇灌,立即就以破竹之势凶猛地上窜起来,在每一颗扭曲的心里疯长……而现在挂满了冷笑的面孔最终将会被吞噬,面目全非…… 几个月前发生的惨剧不过是她们谈资中的一部分,直到她们自己都感觉到厌倦,所以她们妄图从其中再找出一点可以引发新鲜感的东西来。 裴源把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朝前走,几个正在谈论的女生被他毫不客气地撞开,很快,恼怒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你没长眼睛啊?!”“脑子有问题吧!”“第一次见到这么差劲的人!没素质!” 裴源不动声色地继续朝前走,而在他的身后,那些恼怒的骂声还没有结束,最终有一个厌恶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裴源的耳朵里。 “你要死啊你!” 就像是一个从几百米高空上落下来的巨石,猛地砸在他的头上,把他彻底砸的血肉模糊,那一瞬间,他的耳旁一片轰隆之声,他的眼前乌黑一片,他真得很想知道,死亡到底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孟烁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 他双手支撑在窗框上,目光投向了那个在林荫路上行走的裴源,他的眉头深深地锁起来,他正在努力地在自己的回忆中,寻找着这个让他感觉到无比熟悉的面孔,可他就偏偏想不起来。 走廊的另外一侧传来脚步声,孟烁转过头,看到了正走过来的钟茗。 钟茗的目光最先落在了孟烁的脚上,“你的韧带拉伤好得挺快啊。”孟烁点点头,“嗯,还行,反正也没伤的很严重。” 钟茗说:“那天的事儿谢谢你啊!” 孟烁知道她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英气逼人的面孔上出现了一抹笑容,“没事,反正我住了太久的院,正好活动一下筋骨,不过那件事……”他顿了顿,“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会生气,但江琪不会对你做这样的事情!” 钟茗默默地低下头,可能是值日生刚刚做完值日,地面上是一大片水渍,湿漉漉的就好象是流满了眼泪的脸,“我知道。” “……” “可是如果我恨她,她应该会更开心些吧!……至少这样就会让她觉得,她是在为牧泉做事,而我是逼死牧泉的那个人。” 孟烁皱皱眉头,“你们两个要闹到什么时候?” 钟茗微微地笑了笑,“你还是喜欢江琪吧?” 孟烁立刻就不自然起来了,他用力地揉揉自己的头发,习惯性地闪烁其词,“这是另外一件事情!” “喜欢就去追啊,光摆酷是不行的!”钟茗慢慢地走过去,伸手在孟烁的肩头上拍了拍,装出一副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是我说你啊,你从幼儿园开始就有这个好面子的臭毛病,好像自己很不可一世似的,什么时候江琪再喜欢别的男生你可别上火啊!” “你说什么呢!” “少来,当初江琪成了牧泉的女朋友时,你在体育馆里打了一个晚上的篮球,最后体力透支到趴在地板上睡了一天一夜,别以为我不知道,钟年早就告诉我了。” “钟年这个小混蛋!” “别骂我弟!” 钟茗要走进教室的时候回头看了看那个还站在走廊里的人影,那个叫孟烁的男生正低着头发短信,乌黑的头发下那一张面孔依然英气逼人,钟茗默默地转过头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被猫抓了一把,难受死了。 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的好朋友。 很早以前,他们就是朋友。 他们三个人住在同一个弄堂里,弄堂里种植着几颗白玉兰树和合欢树。 夏天的时候,鹭岛会下很大的雨。 厚重的木棉花瓣被风吹落,顺着排水沟里半人深的积水一路飘去,穿着靴子踩水的钟茗就曾清楚地看到有一条大泥鳅从她的面前游过去,等到钟茗想到伸手去抓的时候,那条泥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慌张地叫了一声,“有鱼。” 就听“扑通”一声,孟烁已经直接跳入了半人深的积水沟里,一旁的钟年向来都是“孟烁哥的盲目追随者”,他二话不说也跟着孟烁跳了下去,他们两个在水里扑腾了半天,才从水里抬起头来,抹着脸上的水珠,说:“在哪?” 钟茗站在水沟边上,十分无语地看着孟烁和钟年。 浑身湿透的孟烁和钟年望着苏棉棉傻呵呵地笑着,两个男孩子乌黑明亮的眼睛仿佛是被雨水细细地冲刷过,愈发的乌黑明亮,直指人心。 孟烁——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呢,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到底有多漫长,多久的时光,久到高一的某一天,你亲口对我说你喜欢江琪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喜欢你了这么久。 可惜有一天,你对我说,你喜欢江琪,高傲优秀美丽的江琪。 chapter 2 绘本季·浮世绘-3 (三) 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钟年明显困得要命。 才过了一个红绿灯,钟年就打了五六个哈欠,眼睫毛上湿漉漉的全都是眼泪,钟茗奇怪地问道:“你中午没睡觉啊?”以前每天中午,钟年吃完了午饭之后都要趴在课桌上睡一会的,保证下午上课有个好精神。 “中午弄了一个下午的社团报,来不及睡觉。”钟年哈欠连连地说,“对了,姐,这阵子中午饭你一个人吃吧,我要跟我们班上的男同学一起吃。” 钟茗畴了钟年一眼,“你最好不要整个中午都跟那群男生搅混在一起,中午不睡午觉的话,下午上课你怎么听得进去?” 钟年嘿嘿一笑,唇角是一片温柔的弧度,“知道啦,你真啰嗦。” 马路上的车流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眼前开过去,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就像从这个世界游离了两尾鱼,相濡以沫地停留在一个孤独干涸的泥塘里,用千疮百孔的身体开出最美丽的花。 他们一起回到家里,钟茗照例逼着钟年到书房里看书去,她自己钻到厨房里做饭。 洁白的大米被泡在冷水里,钟茗伸手在里面一遍遍地搅动着,她的手被冰冷的自来水刺得一阵阵发疼。 做好饭后,钟茗走到钟年的房间去叫钟年吃饭。 她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最先看到钟年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床上,静静地睡着了,乌黑的眼睫毛垂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他闭着眼睛,发出轻轻的鼾声。 钟茗慢慢地走过去,拿起一条毯子盖在了钟年的身上,钟年往毯子里缩了缩,迷迷糊糊地梦呓道:“姐,你不用这么辛苦……” 钟茗无声地坐在床边,落日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钟茗和钟年被笼罩在那种金黄色的光芒里,钟年的背影忽然变得有些模糊不真切,钟茗默默地低下头,轻轻地把手放在了钟年苍白疲惫的面孔上。 大门忽然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 有人走了进来,熟悉的脚步声让钟茗脸色一白,紧接着,书房的门被一下子推开了,钟方伟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这一对姐弟,他因为酗酒而隐隐透出些许青色的面孔上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表情。 骤然落入寒冷的地狱里去。 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那一刹那间猛地冲到了头顶,钟茗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被冻住了,她望着钟方伟,父女两个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更直接的说,这更像是一场对峙。 良久,钟方伟的目光停留在钟茗的面孔上,他竟然有点小心翼翼地说:“我听外面说,几个月前,你们学校里有一个男生为你跳楼了,学校处分你了吗?” 钟茗说:“……没有。” 钟方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钟茗怔了怔,目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在刚才的那一句“那就好”中听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语气,好像他这次回来,就是专门为了关心地问她一句,学校有没有开除她。 结冰的心好像是在刹那间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缝。 有不知从何处来的一股暖流缓缓地从冰底流过,四肢百骸似乎慢慢地被接通了这一点活气和暖意。 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 钟茗低下头,她觉得鼻子有点酸。 钟方伟继续如释重负地说:“我打听到那个男生家里还挺有钱的,那个男生给你钱了没有?” 钟茗的面孔唰地一下白了,是死鱼浮上水面的时候,肚皮上露出的那一点惨淡的白色! 钟方伟看着钟茗变了脸色,他立刻又紧张起来,甚至有些沮丧,“你该不会让他白玩了吧?” 那么一瞬间。 钟茗忽然觉得全世界的黑暗,都在那一刹那朝着自己涌过来,就好像是在冰冷的南极,突然之间,凝固了千年的冰山骤然破碎,轰然间沉入深幽的海底,直线下坠,透明的光亮被深邃的漆黑和冰冷代替,冰冷的潮水把她从头到脚淹没,她挣扎着,却总也逃不过被潮水彻底吞没的噩运。 她眼中最后一丝温热都散去了,“是啊,我让他白玩了,你不是天天骂我赔钱货吗?你以为我还能值多少钱?” ——你以为我还能值多少钱?!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呼吸犹如眨眼间被无数生着倒勾刺的荆棘重重包围着,那些尖刺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咽喉,深深地攫取了她的呼吸,让痛苦变本加厉,让绝望如影随形。 到了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整个街面上都是雨水,仿佛是整个世界都积满了雨水。 大雨哗哗地落在已经冰冷的身体上,瑟瑟发抖并且疲惫到了极点的裴源在积水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有几个男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源抬起头,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已经被迎面一拳狠狠地掀翻在地,一头栽进路边的积水中去,额头立刻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拳打脚踢接踵而来,势单力孤并且一上来就处于下风的裴源连站都站不起来,有人按住了他的头,冰冷的雨水又如喷薄的潮汐,疯狂地刺到他的眼睛、鼻子和嘴里,眼前一片刺骨的黑暗。 有人朝他臭骂道:“我告诉你,到了鹭岛一中你就得听我的!” 身上的痛却忽然在一刹那消失了。 裴源从积水中抬起头来,他看到林森疯狂地扑向那些人,大吼大叫地用拳头去攻击那些刚刚攻击了裴源的人,磅礴的大雨在整条街道上降落,裴源的耳边轰隆隆的一片。 他看到了有人一拳打倒了林森。 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力量,愤怒的裴源忽然从雨地里爬起来,抓起路边的一个外卖送的大箱子,喊叫着朝着那个踢打林森的人奔去,然后双手举着箱子狠狠地朝那个人的背部砸落! 路旁边的店里有大人的声音传过来,“你们干什么呢?再打下去我报警了啊。” 那些人骂骂咧咧离开的时候,裴源和林森还笔直地站在一起,他们一起在大雨里瑟瑟发抖,全身紧绷。 直到那些人的背影彻底消失。 林森回过头来看了裴源一眼,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面颊上一片青紫,他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裴源说:“你他妈的管不着!” 林森给了裴源狠狠的一拳头。 裴源被打得朝后退了几步,他的脸上也有着一大片青青紫紫的伤痕,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林森离开的身影,铺天盖地的大雨将他们阻隔开,分成各自为营的孤零零角落。 裴源忽然一屁股坐在了雨地里,他很想咧开嘴大哭,其实根本不用那么麻烦,他只是动了动唇角,就有滚烫的眼泪从他的面庞上滑落下来,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噼哩啪啦地落在地面上脏污的积水中。 直到那场大雨慢慢地停止。 裴源一个人待在台阶上,他寂静无声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有无数双脚在他的眼前晃过,他在行人投过来的异样目光中依然安之若素。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挺直的鼻管流下来,一滴滴地落在天桥的路面上。 裴源伸出手来擦了一下,他看到了满手的鲜血,裴源默默地看了看手掌上的血迹,他略微低下头,鼻血疯狂涌下,止也止不住,慢慢地……又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这次是从他的眼眶里往外涌。 泪水的滚烫吞噬了肌肤的冰冷…… 心脏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翻绞出来,疼痛一点点地渗入他身体里最脆弱的地方,他痛得发不出声音来,整个身体都已经被那种疼痛侵蚀,也许更像是蚕食,蚕食掉他的每一根神经,没一丝呼吸。 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裴源抬起头,他看到了重新走回来的林森,他身上还穿着湿淋淋的校服,裴源的眼珠慢慢地转了转,唇角的血丝被路灯照耀的鲜艳夺目,林森俯下身来,默默地把一块干净的纸巾递到他的面前。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哦。” “还有多久?” “没多久了,不就那么回事么!” 林森看看低着头擦鼻血的裴源,他的眼睛里忽然升腾一片晶莹剔透的湿漉漉光芒,被灯光照着,分外得刺眼。 眼泪里铭刻着那些年少轻狂的年华。 记忆中属于朋友的爱和勇气,一如突然而起的一场纯白色大雾,慢慢地走失在轮回的四季里。 转眼间。 盛夏流年,光影如歌。 chapter 2 绘本季·浮世绘-4 (四) 孟烁的回来让钟茗在班级里的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尽管他是隔壁班级的,但至少没有女生再向钟茗进行明目张胆的挑衅,毕竟谁都知道,孟烁与钟茗的关系匪浅,孟烁的出现,在无形间就已经保护了钟茗。 这让钟茗在班级里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但这并表示,那些明枪暗箭就这么结束了,天底下并没有这样的好事! “钟茗,你的快递。”, 坐在位置上的钟茗微微一怔,她抬起头,副班长把刚从传达室取来的一个盒子递给钟茗,“我去传达室的时候,老伯让我带给你的。” “哦。”钟茗接过快递,一面打开盒子一面在心里疑惑地想:奇怪,谁给我快递,我最近没有在当当网上买书啊。 林森还埋头做着几道物理题,忽然就听到前座的钟茗发出一声近似于惨绝人寰的尖叫声,水笔“啪”地从林森的手里掉落,林森愕然地抬起头来。 “钟茗!” 钟茗已经蹦到了观众台的椅子上,脸色惨白地尖叫着,顺利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当然所有人的表情都比钟茗要镇定的多。 林森率先站了起来,钟茗一看到林森,踩着座椅蹦到了林森的面前,抓着林森的衣服,嘴唇不住地哆嗦着,慌张地说道:“老……老鼠。” “怎么回事?”林森问。 “刚才钟茗收到一份快递。”旁边一个女孩也是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坏了,“刚一打开就有一只乌黑的大老鼠蹦了出来。”她把手指向被钟茗扔到座椅夹缝里的快递盒子,林森皱皱眉头,走过去把那个盒子翻过来,钟茗捂紧眼睛,还不住地哆嗦着。 盒子里还有一个残破的布娃娃,躺在一堆塑料泡沫中间,娃娃头上淋着鲜红的番茄酱,林森的目光一顿,二话不说就把娃娃扔到盒子里,然后把盒子封好拿到手里,用如释重负的语气说:“钟茗,好了,盒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去把盒子扔了。” “嗯,快点扔掉,吓死我了。” 林森拿着盒子抬起头,他看到了另一排的江棋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安静得好像没有一丝波动,她用手推了推前面的温茜茜,朝着钟茗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温茜茜摇摇头,表示这件事不是她做的。 这一切都被林森看在眼里,他拿着盒子走到了教学楼外面的垃圾箱,他打开盒盖,盒子里面依然是那个躺在塑料泡沫中的布娃娃,布娃娃的头上淋着鲜红的番茄酱,就像是头破血流的样子。 林森皱着眉头审视着那个布娃娃,接着用脚踩开盖子,接着把装着布娃娃的盒子扔了进去,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地打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你什么意思? 不一会,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显示一条新的短信送达了,林森打开短信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紧紧地皱起来。 ——没什么意思,你少管。 逃了一节课的孟烁走进体育馆的时候看到了裴源离开的背影。 他就像是一个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很安静的来和离开,也很快地消失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校园里成片成片的樱花,在他的身后展现着春末夏初最后的繁盛。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钟茗热好自己带的盒饭走过来,看到江琪正坐在食堂角落的位置上吃东西,食堂里人很多,只有距离江琪位置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位子,但位置是面对着江琪的。 钟茗走过去,一言不发地坐下。 她被一只老鼠吓得整整一上午都心神恍惚,如果这还是江棋和孟茜茜她们的恶作剧的话,钟茗不得不说,这次她们很成功! 很成功地看到了钟茗出丑的样子。 钟茗始终闷着头吃饭,因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江琪,她的大口大口地嚼着饭盒里的花菜,吃了半天也没有吃出什么味道来。 有温热的液体从心口的裂缝里慢慢地沁出来,又一点点地倒灌到她的眼底深处,眼前始终晃动着两个女孩的影子,一个认真地坐在桌前写作业,另外一个靠在窗户上,双手支撑着下颔,笑嘻嘻地看着教学楼下的人来人往。 那是高一时候的她们。 ——茗茗,实话跟你说哦,其实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谁啊? ——就是高三年级的牧泉,我当初费了那么大劲一定要考进鹭岛一中,就是为了他呢。 ——啊?你说的是那个大才子牧泉,当初保送鹭岛一中的那个天才画手?听说他现在又被保送到北京去了。 ——没错啊,就是他。 ——江琪,你怎么想的?你不觉得他一天到晚阴着脸的样子很可怕吗?反正我是不会喜欢那样的人。 ——你喜欢谁? ——……现在不告诉你。 吃下一口米饭,全都鲠在了咽喉里,钟茗用力地垂了一下胸口,从胸腔深处隐隐传来一阵阵疼痛,她更加大力地去捶,直到周围的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 抬起头的时候,江琪原本坐的位置已经空了。 钟茗也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食堂外面去洗饭盒,才站在二楼水池边,就看到站在楼下的江琪和另外一个人,孟烁。 孟烁笑呵呵地朝着江琪扬了扬自己的手背,对她说着些什么,而江琪点点头,又朝着孟烁的手背上仔细地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人都在笑。 因为站得太远,所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钟茗低下头,看着冰凉的水从水龙头里流淌出来,她忽然觉得他们三个人,也许应该加上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牧泉,他们四个人一直都在玩一场捉迷藏,一场我看得见你,你却看不见我的游戏。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林森,林森手里也拿着一个饭盒。 钟茗让开水池,林森走上前来洗饭盒,哗哗的水声在他们两个人的耳边响起,林森始终低着头,半晌低声说:“你别难受了。” 钟茗抬起头来看了林森一眼,半晌笑一笑,“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林森若无其事地把饭盒洗完,拧上水龙头,然后对钟茗说:“我家对门的邻居家小孩要请家教,我帮你说了,明天晚上你去他们家教小孩子可以吗?小学三年级的孩子。” 钟茗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不用去面试吗?” 林森笑一笑,露出干净洁白的牙齿,“没事的,他们家说我介绍来的人一定不会错。” “那我明天请你吃学校前面的麻辣烫当作酬谢吧!” “不用,……不过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别的忙?” “嗯?” “班主任让我帮忙批昨天小测验的化学卷子,我这阵子都在忙着数学竞赛的事情,你能不能帮帮我一块批?” “好啊,没问题。” 他们一起往教研组的大楼走去,途中有几个女生从他们的身边经过,有女生看到了钟茗立刻嘲讽地扬起嘴角,“看到没有,二年级那个贱人。” 有人拉了那个女生一把,小声地说:“你疯啦,孟烁回来了,你还敢说!”被提醒的女生立刻露出一点惶恐的表情,脱口道:“啊,糟糕,我给忘了。” 那几个女生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钟茗低着头走了几步路,忽然听到身边的林森默默地说了一句话。 “幸好他回来了。” 钟茗回过头,林森的眼眸里流动着恍若夏日清新空气一般闪耀的光芒,空气中似乎有着微微的颤动,就好像是从心房里慢慢传来的跳动声音,那些漫长的、缓慢的、温柔如同低喃的声音。 林森小心地避开了钟茗的目光,“有他在,你就不会受欺负了。” 钟茗点点头,“嗯,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 “在我被全校人讨厌孤立的时候,只有你还跟我说话,尽管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 钟茗笑呵呵地说着,夏日的阳光落在她洁白的面颊上,泛着一片透明的涟漪。 chapter 2 绘本季·浮世绘-5 (五) ——我在存书室里等你,你还愿意来吗? 当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钟茗的手机里再次出现了这条短信,钟茗回过头,看到江琪低着头收拾着书包,然后背着书包走了出去,钟茗低下头,默默地把手机放在校服的口袋里。 林森注意到了钟茗的异样,“你怎么了?” 钟茗朝着林森笑笑,摇摇头,“没什么。” 江琪先去了图书馆还书,出馆的时候被几个女生拦住,温茜茜忽然一把从江琪的手中把手机抢过去,江琪皱起眉头,“温茜茜你干什么?把手机还给我。” 温茜茜看了看手机上的第一条短信,然后把手机扔给了江琪,“江琪你什么意思啊?” 江琪甩都不甩她,“你管得着吗?” 温茜茜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女生,她们用眼神达成了彼此信息的一致,温茜茜竟然先笑了笑,“你应该不是想要和钟茗和解吧?” 江琪低低地说了一声,“你们少管我的事!” 温茜茜哈地笑了一声,“即便钟茗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又能怎么样呢?就是她抢了你的男朋友,你应该还记得牧泉学长的私人画室吧!我们在里面找到了这封信,特意拿来给你看看。” 江琪回过头。 她看到温茜茜的手里拿着一张洁白的信纸,温茜茜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信纸,脸上的露出十分得意的灿烂笑容。 就像是一个突然被重新分布了格局的混乱世界。 闯入者出奇不意地将一切旧的顺序打破,哪怕是曾经最值得信任的人,也会在一瞬间,变成各自为营的对手和敌人。 冥冥中,有黑色的一点在无声无息间快速地旋转起来,慢慢地,一点点地,变成可以吞没一切的黑色漩涡……周围的一切,都如流沙一般,慢慢地深陷下去…… 耳旁传来轰隆的声音,黑色漩涡还在飞快地旋转,扩大着…… 鹭岛一中的体育馆内,训练刚刚结束,更衣室的门被一个人推开了,正坐在椅子上换运动鞋的孟烁抬起头来,他看到了走进来的裴源。 更衣室里的光线略微有些昏暗,高瘦的裴源站在孟烁的面前,更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他望了裴源一眼,然后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柜子旁,从里面拿出校服和球鞋,球鞋从他的手里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似乎有淡淡的灰尘无声地飞舞起来。 孟烁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转身走出了更衣室,他走到训练场的时候就看到迟到的钟年正在原木地板上做俯卧撑,孟烁走过去,两腿外分,双手向前撑地,呈“大狗”的姿势蹲下身来,一面说话一面用自己近似于“变态”的小眼神溜着刚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裴源,“钟年,那小子是谁啊?怎么我看着就不是很爽呢。” 钟年一面做俯卧撑一面说:“你看我爽吗?” 孟烁站起来,二话不说一脚踩在了钟年的腰上,钟年直接就趴在地上去了,呲牙咧嘴地说:“孟烁哥,饶命饶命!” 孟烁在钟年的腰上很认真地蹭了蹭自己新买的球鞋底,“臭小子,我干脆一脚给你踩成两半算了,你忘了你拖着鼻涕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哥的时候了。” “你要是在我的球衣上留下一个大脚印子,我姐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当什么真呀?”孟烁立马面有悸色,毫不犹豫地收回自己的脚,蹲下身来细致地拍了拍钟年的球衣,一脸春风化雨般的“狗腿式”笑容,“做俯卧撑呢,做了多少个了?” “一百个,你能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 “啊?” “我能分五次,一次做二十个!反正也是一百个。” “……” 裴源提着书包走出体育馆的时候正看到孟烁用一只胳膊把钟年的头抱住,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在那里打闹,钟年不停地喊饶命饶命,裴源默默地走出去,从心底升起的强烈孤独感将他深深的包围。 至少在孟烁没有出现之前,钟年是喊他裴源哥的吧。 傍晚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眼,裴源朝前走了几步,有个人推着自行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裴源抬起头,他看到了那个人干净清秀的面孔,他脸上的表情好像一下子被风吹散了,只剩下一片空白色麻木的颜色。 林森默默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源单手拎着书包,绕过他朝前走,“你少管!” 林森把自行车停下,上前来按住了裴源的肩头,他清秀的面孔上出现了一片控制不住的愠怒,“裴源,你明明知道你不能剧烈运动,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裴源回头看看他,淡淡地说:“我跟你说过,别管我的事。”但他得到的是当胸的一拳,裴源朝后退了一步,那一拳打得并不重,林森清秀的面孔上有着鲜少的愤怒,眼眶却禁不住红了。 “我真他妈的想打死你算了。“ 裴源看着林森那通红的眼眶,他把头转过去,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低声说道:“看你那副德性,跟个女人似的,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钟茗推开存书室的门。 存书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看得见的细小灰尘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飞舞,这里一般都放着从图书馆里撤换下来的书,平时也只有一个老伯伯偶尔来收拾一下,那些书静静地摆放在书架上,看上去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样。 墙角放着两把椅子,一把椅子的背面是用小刻刀刻着一行字:江琪的座位。 另一把椅子:钟茗的座位。 存书室的门被推开了,钟茗回过头,她看到几个女生站在门外,温茜茜的嘴里嚼着口香糖,她朝着钟茗笑笑,露出精致洁白的一溜小米牙,她站在那里,把大片大片的光线挡在了外面。 “你还真以为江琪会原谅你?真是笨蛋呢。” 准备好了吗?游走在喧嚣与挣扎边缘的女孩。 爱是自以为是的操控和高高在上的仁慈,痛恨是对尊严一再的践踏和侮辱,算计是唇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忍耐和心痛终于并行,存在于一块小小的纸巾里,而报复就是,对方狠狠抽来的一巴掌。 图书馆的大台阶上,江琪低着头,看着温茜茜从牧泉的私人画室里找到的那封信,信上只有几行熟悉的笔迹,江琪忽然用力地把信纸攥成一团,狠狠地捏在手心里,她低下头,眼泪源源不断地落下来。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即便你更愿意和江琪在一起,可我就是喜欢你。 落款是钟茗。 图书馆前面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芒,那些光芒射到她的眼底,冷冷的,向外散发着因为被欺骗而愤怒的寒意,如同凝结了一片白霜的水泥地,而眼泪从江琪的眼眶里溢出,热热涌下她的面颊。 她哽咽着说:“你和他,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骗我。” 当失望与偏执充满了大脑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的双眼被蒙蔽在可怕的固执己见里,所以,我们总以为自己的每一个想法,都是真的,苍茫犹如深海的夜色,总可以掩盖住很多东西,也可以让很多不该被埋没的光芒,迸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固执的女孩,你所以为的,真的是真的吗?也许,那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江琪。” 有人喊她的名字。 江琪回过头,她看到孟烁从体育馆的方向跑过来,孟烁的身体修长瘦削,脸上的笑容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味道,他一口气跑到了江琪的身边,然后笑嘻嘻地说:“你该不是在这等我呢吧?” 江琪把头低下去,看着脚尖,“你想得美!” “哦。”孟烁点点头,坐在了江琪的身边,他的腿很长,比江琪还往下跨了一层台阶,乐呵呵地说道:“反正都要挨你白眼,早知道我就想得更美点,反正我们男生在这方面的想象力比你们女生好。” 江琪站起身来,一脚踩在了孟烁的脚上,孟烁疼得呲牙咧嘴,“不让想就算了,你干嘛踩我脚趾啊!” 好学生林森随着人流走进图书馆的时候看到了坐在一起的孟烁和江琪,不可否的是,孟烁是一个很会哄女孩子开心的,全年计的人都知道孟烁喜欢江琪,若不是曾经有光芒四射的牧泉存在,江琪和孟烁也许早就是一对了。 林森想起了钟茗,那个扎着马尾辫,默默走过人生四季,寂寞流年的女孩子,当她的目光停留在孟烁的身上时,会有一种光彩从她的眼底深处泛出来,这种目光就像是孟烁看到江琪时,只可惜孟烁从未回头看过钟茗。 林森低下头,他觉得有点心疼。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了,他接起手机的时候就听到了钟茗有气无力的声音,“对不起,我只能找你了,请帮帮我。” 那声音象是在奋力地挣脱着什么,在窒息间好容易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她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了,但至少到最后一刻,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求援。 夜色笼罩在鹭岛一中的上空。 那些年轻的生命,化作大团大团的花朵,绚烂而美好,而在此刻,未来看上去像苍穹那么遥远和高不可攀。 chapter 2 绘本季·浮世绘-6 生命的热度随着眼泪的流逝慢慢降下来。 慢慢地,一点点地…… 变成深海一样冰冷的绝望和黑暗, 刺骨的海水倒灌上来, 疯拥着涌入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里去。 林森在存书室外面的草丛里找到了钟茗的校服,他俯下身把衣服全都抱起来,转身走到存书室的门前,敲敲门,低垂着眼睛,“我找到你的衣服了。” 从虚掩的门里伸出一只手来,林森把衣服递过去,存书室的门又重新关上了,林森站在门口,他抬头看了看寂静的夜空,眼眸里有着从未有过的落寞,就连脸上的线条都变得格外伤感。 存书室的门开了。 钟茗走出来,她俯下身把鞋带系好,抬起头来看了林森一眼,“别告诉别人,尤其是钟年。” 林森:“她们打你了吗?” 钟茗摇摇头,她把书包背好,往自行车车棚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看林森,面无波澜的说:“你说的那个家教,是今晚上就去吧?” 林森点点头。 钟茗立刻笑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你带我去吧,不然我和钟年这个月就真的没有生活费了,我很需要钱。” 晚上九点多钟,门外终于传来用钥匙开锁的声音。 钟年立刻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一口气奔出了书房,果然看到钟茗走进来,钟年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却故作抱怨地说:“姐,搞什么呀,这么晚才回来,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的电话。” 钟茗把书包扔到他怀里去,“今天晚上接了一份家教,教一个三年级的小男孩,我怎么好意思在人家家里接你的电话啊。” 钟年“哦”了一声,“我去给你热饭。” 钟茗说:“不用了,你去看书,我自己来。”她一面往厨房走一面问道:“你这次模拟考试考得怎么样?比第二名高出多少分?” 身后忽然没有了声音。钟茗回过头,诧异的看着钟年,钟年立刻笑起来,“还不都是老样子,比第二名高出了五十多分呢。” 钟茗点点头,转身走到厨房里,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钟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柔和的面孔上有着一点紧张的表情,紧接着他快步走回到书桌前,把那张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成绩大榜胡乱塞到一本书里去了,又找来了更多的书压住了那本书。 钟茗吃完了饭,拿着书包回到自己的小屋时,才发现放在书包里的手机不停地振动着,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当她按下通话键的时候,孟烁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跳明显快了一拍。 “我听说温茜茜她们几个今天又欺负你了?”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了。” “是不是林森?” “看来你是真的被欺负了,明天我帮你出气,我回来了她们还敢这么对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孟烁的声音顿了顿,他的语气明显小心了很多,“今天的事情应该与江琪无关,晚上放学的时候我一直和她在一起。” 心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狠狠揪扯了一下,酸酸涩涩的难受。 钟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着眼眶里发胀的感觉,低声说道:“嗯,我知道,与她无关。” 孟烁如释重负了,“那就好,我还真怕你骂我重色亲友呢。” 钟茗合上手机,仰面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有车声从窗外传来,钟茗再次把手机拿到眼前,对着发亮的屏幕打下一行字。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短信发出去,不一会儿就显示“已经送达江琪”的发送报告。 钟茗的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一刻都没有诺开过,大约过了三四分钟,钟茗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酸得都要掉出来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 短信的内容也只有一行字。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一模一样的短信,钟茗甚至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但是发件人的位置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江琪的名字。 钟茗把手指放在通话键上,一下子按了下去,她觉得有些话自己必须和江琪说清楚。 但是电话才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 钟茗无声的凝视着渐渐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她的呼吸微微发沉,后来她慢慢的打开了手机里的相册,静静的翻开着相册里的照片,相册里的女孩。那是她们高一一起去学农的时候,在果园里拍的照片。 阳光和树上的橘子一样透着暖洋洋的金黄色,江琪手里拿着橘子,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而钟茗一手揽着江琪的肩头,又伸出一只手去捏江琪的耳朵,江琪的脸上有着调皮的笑,她乌黑柔软的头发擦过钟茗洁白透明的面颊。 那时候的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手机落在了被单上,钟茗无声的用手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眼泪滚热地烫在她的手背上,再顺着她的眼角滚落下来,她紧紧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这样会吓到在书房里看书的钟年,然而此刻,她难受到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上高一的第一天,认识了江琪,也是在认识江琪的第一天,直到江琪崇拜牧泉。因为她与江琪是同桌,所以她不可避免的知道了牧泉这个传奇人物,这个任何考试哪怕是体能测试都是第一名,这个在八岁就曾经被国画大师谢瑛称之为“前途无量”的鹭岛天才牧泉。 江琪说她疯了一样的学习,发奋考进鹭岛一中就是为了能和牧泉读同一所学校。 就在江琪和钟茗一起趴在桌子上讲诉这些属于女孩子的小秘密时,因为来找钟茗一起回家的孟烁拎着个书包出现在了教室的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了和钟茗站在一起的江琪。 教室的窗外是细碎的阳光,一束束的照在江琪的身上,她扬起唇角,笑容灿烂,一双明媚的眼睛里盛满了晶莹剔透的光芒,她纤瘦柔软的身体沐浴着阳光,那是一种盛大的美好,一如花朵的绽放。 孟烁站在教室的门口,他看着站在讲台上的女孩子,居然发了呆。 钟茗从孟烁望着江琪的眼神里看到了她以前从未见到过的光芒,她无声的咬咬嘴唇,心中好像是被一只蚂蚁夭折咬着,细细的疼痛一点点的传来,接着,就有好多咸咸的液体涌出来,就是在那一刻,她忽然清楚的意识到—— 她失去孟烁了,失去了这个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孟烁了。 那些纯真又漫长的时光。 未来和未知画了等号,我们曾经无比的憧憬我们未知的未来,我们以为一切都会像我们想的那样,顺利的发展下去,但也许就在某时某刻,一些人,一段时间,横插进我们的生活,却瞬间将我们的的未来,完全扭转。 比如出现在钟茗和孟烁中间的江琪。 比如出现在钟茗和江琪中间的牧泉,尽管他过早地选择弃权,直接跳楼了,却也顺带着,把钟茗送到了黑暗的深渊里去。 chapter 2 绘本季·浮世绘-7 裴源坐在餐桌旁,闷头吃着饭。 保姆把另外一份早餐放在了餐桌的主位置上,客厅里的电视开着,里面有几个人呜哩哇啦的说着些什么。 等到父亲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个女人拿起遥控器,自动把频道换成了新闻台。 新闻台里传来主持人机械迅速的声音,“xx省某高校学生陈某因学习压力过大,精神失常……从教学楼跳下……据统计显示……近几年高中生自杀呈上升趋势……” 那个女人忙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闭了。 客厅里一片寂静,裴源默默的喝着豆浆,他看到父亲一言不发的站起来,重新走回到卧室里去了。 那个女人小声的说道:“大早晨的,真是晦气!” 裴源放下豆浆,拎起自己早就放在一旁的书包,悄悄的走到玄关处换好鞋,推开门走出去了。 周一上午的两节课后,照例是漫长的升旗仪式,校长在讲台上讲话,广播喇叭重复着那些枯燥无趣的声音,钟茗无聊的研究着自己手心里的那颗痣,有人慢悠悠的走到她的身边,站住。 钟茗抬头看到了裴源,她立刻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一扬头,“学校外面那些小流氓是来找你的吗 裴源摇摇头,“我也不过是刚转校过来的时候得罪了几个学校里的地头蛇,你还真以为我是小流氓啊?” “你难道不是吗?” “……闭嘴吧你!” 大喇叭里传来广播体操的旋律,林森跟着节奏做着每一个动作,周围都是黑压压的学生。 林森看到和钟茗说话的裴源,钟茗似乎笑了笑,林森垂下眼睛,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两只手臂突然变得很酸。 等到那一句“解散”响起的时候,可以清晰的听到学生队伍里传来统一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操场上的人流朝着四周散去,也颇为壮观,林森默默的转过头,他看到裴源和钟茗一起走了。 班上的谢青苗叫他,“林森,班主任叫你去呢,你的市三好证书到了。” 林森“哦”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头跟着谢青苗去了教研楼拿自己的证书,这才是他,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的世界。 裴源把钟茗领到了学校宿舍楼的后面,一个洋紫荆树林,靠近大楼的一侧是一棵高大的木棉。 厚重的木棉花落了一地,时不时还有木棉花从光秃秃的树枝上砸下来,“啪”的一声落在草坪上。 裴源吹了声口哨,叫道:“小白。” 钟茗忍不住发言,“这名字太俗了。”她话音刚落,就见到一只白颜色的狗从石缝中钻了出来,摇着尾巴直接冲到了裴源的面前,裴源蹲下身,那只狗就很欢快的伸出舌头舔着裴源的手心。 钟茗微微一笑,“原来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就是它啊。” 裴源点点头,手在小白的背上摩挲着,“我看到它就会觉得很安心。”钟茗看着裴源,她也低下身来,把手伸向了那只狗,小白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也嗅着凑过来,伸出舌头在钟茗的手心上舔了舔。 裴源忽然低声说:“它比较像我。” 钟茗看着小白湿漉漉的眼睛,忽然呵呵的笑起来,“嗯,我也觉得它比较像你呢。” 裴源伸出手在钟茗的头上猛拍了一下,“看过加菲猫吗?你现在的这副嘴脸跟那只幸灾乐祸一脸死相的肥加菲一模一样。” “你去死!” 裴源怔了怔。 他回过头来看看专心逗弄小白的钟茗,他苍白英俊的面孔上出现了笑容,很帅气很认真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啊。” “啊?” “让我去死。” 钟茗的手僵硬的停在半空中。 她回过头来看着微笑的裴源,她皱起眉头,猛地从草坪上站起来,然后把裴源狠狠的朝旁边一推,怒气冲冲地道:“你神经病啊你!” 裴源就势坐在了草坪上,他低着头看着草坪上的一瓣火红的木棉花,瘦弱的脊背弯起了一个脆弱的弧度。 钟茗站在一旁,她冷冰冰的看着裴源。 裴源抬起头,朝着钟茗微微一笑,很不在意的样子,“你凶什么呀?!” 钟茗恶狠狠的说道:“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干嘛来问我?!” 裴源淡淡的笑笑,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眉头忽然一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了十分疼痛的表情,他的样子更像是一根瘦弱的竹竿,随时都有可能从中间折成两截。 裴源无助心口,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木棉树下。 钟茗吃惊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裴源还是呵呵的笑,“这还用问,跟美女在一起,心动了呗。” 钟茗真想一脚踩在裴源那张笑呵呵的面孔上。 草坪周围的洋紫荆发出“哗哗”的声响,一如大海的潮声,裴源始终呵呵的笑着,钟茗坐在一旁,忍不住说道:“别笑了,跟傻瓜一样。” 洋紫荆林外,站着几个穿着纯白校服的女生,有人拉了拉温茜茜的校服,温茜茜笑嘻嘻的回过头,就见那个女生朝着紫荆林里一努嘴,温茜茜朝着女生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对着紫荆林里的男孩和女孩,就听到“咔嚓”的一声,闪光灯飞快的闪过,那一瞬间被定成了永恒。 有人从温茜茜的手里抓过了那个手机。 温茜茜一抬头就看到了孟烁,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就连簇拥在她周围的女生都在一瞬间沉默下来。 孟烁晃了晃温茜茜的手机,“你昨天干什么了?” 温茜茜稍微有点底气不足,“你管得着吗?!” 孟烁把温茜茜的手机打开,将那张照片删除,然后把手机扔回到了温茜茜的手里,目光冷冷的看着她,“我警告你,你再敢欺负钟茗,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温茜茜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孟烁转身就走,温茜茜的脸上一阵发烧,她的眉头一皱,恼怒地说道:“你牛什么,你不是喜欢江琪吗?钟茗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是江琪让我们欺负钟茗的,有本事你去找江琪算账!” 温茜茜的声音很大,钟茗和裴源都回过头来,他们看到了洋紫荆林外的那群人,而站在林边的孟烁回过头来,目光冷冷的看着嚣张的温茜茜,温茜茜的气势马上就弱了,但又不想就这么算了,她提着整颗心说下去,“不信你可以去问江琪,要不是江琪,谁还能把钟茗叫道存书室去?!” “闭嘴!” “凭什么?!就连上次那件事,那个要qiangjian钟茗的男人,肯定也是江琪找的!我们就站在外面,亲眼看着那个男人先走进去,不一会儿钟茗就到了,之前可是江琪发短信告诉我们要给钟茗一个教训的。” 孟烁的目光停留在温茜茜的脸上,那目光让温茜茜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孟烁面色铁青的说: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