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满田园》 第一章 混吃混喝的 桃花村,位于龙脊山下,依山傍水,土地肥沃,是个景致上佳、看似安宁祥和的宜居之所。 村头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屋顶院墙门窗都是崭新崭新的,还透着木料的香气,门楣窗棂上挂着大红花,表明这院子才刚落成不久。 吱嘎一声,上房房门打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端着两个空碗出来,回身带上房门的瞬间,不满的对着屋里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儿,然后赌气的把一双棉鞋跺得咚咚直响。 只见她脸蛋儿圆圆、下巴尖尖、皮肤白嫩、身形瘦条儿,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透着几分薄怒,嘴里还嘀嘀咕咕抱怨着什么? 正在院中清洗尿布的两个十来岁的姑娘直起腰来看她:“五妹,怎么了?” 小姑娘气呼呼的走到她们面前,把空碗往前一送:“大姐、二姐,娘让您们给二婶煮几个荷包蛋送去,二婶说要多放糖和油,没味儿的她吃不下。” 两个姑娘立时瞪大了眼,二姐柳玉兰把尿布啪一声往盆子里一扔,扯开嗓门怒骂: “荷包蛋!有没有搞错?我娘坐月子,她天天来混吃混喝,把我娘的鸡汤喝掉大半也就算了,还要吃荷包蛋,要不要脸啊?” “二妹,小声些!来来,咱们进厨房说!”还是年纪稍长的大姐柳玉梅冷静些,赶紧捂住二妹的嘴,拉着她进了厨房。 被唤作五妹的小姑娘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愣愣的站在院中,望着那一堆还没清洗的尿布出神。 她是三年前穿越而来的,落在这个名叫柳云儿的小姑娘身上,那时她才三岁。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成日成日的睡觉,希望自己一觉醒来就能回到现代。 可睡了大半年,除了自己像普通孩子一样一天一天长大,并没能如愿回到现代。 反倒是这身子的亲爹亲娘姐姐们以为她得了什么怪病,想方设法为她治病,带着她四处求医,甚至因此差点儿被骗子骗光家财。 情急之下她自个儿站出来澄清,才免去一场无妄之灾。 就此她算想明白了,既来之则安之,回不去就回不去,有什么大不了?有机会从头来过是好事啊,她算是彻底接受了自己变成小小版柳云儿的事实。 让她庆幸的是,这个家庭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小康之家。 父亲早年跑货,见多识广,思想开明、为人豁达;母亲贤惠能干、慈爱善良;上面四个姐姐分别以梅兰竹菊命名,年纪相差不多,上哪儿都走成一串,对当时最小的她甚为照顾;现在母亲又生下个弟弟,她也荣升为姐姐了。 总而言之,这是个和睦友善、感情极好的小家,是许多人羡慕不已的模范家庭。 就此而言,比起其他孑然一身、一来就受罪的人而言,柳云儿的日子实在太好过了。 当然,事事总有不完美之处,比如现在正在亲娘的月子房里混吃混喝的二婶,就是个脸皮比城墙还厚、嘴巴比砒霜还毒的腌臜妇人。 一想起她那副嘴脸柳云儿就恨得牙痒痒,对于她的各种奇葩事件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五妹,别傻愣着,来,帮忙看火。” 柳云儿噔噔噔跑进去,见二姐气鼓鼓的立在一旁赌气,大姐往灶膛里添两把柴,招呼柳云儿看火,自个儿打开碗柜去拿鸡蛋。 二姐斜眼看着,见她拿了两个又两个便有些着急:“哎,大姐,你拿那么多干啥?那是我专程去顾大娘家买来给娘吃的,娘吃了才有奶水给弟弟,你喂进那腌臜妇人肚子里有何用?就算给她一百个她也吃得下,出门还要说咱们坏话。 这种人最讨厌,娘也真是的,明知道她是那德性,干嘛还放她进门儿?照我说,就该养条大狗绑门口,见她来就放狗咬,看她有几个胆子。” 大姐好笑的嗔她一眼:“光说有什么用?你倒是去找条大狗来呀!” 二姐脸上一红不说话了,大家都知道她最怕狗,据说她三岁的时候曾被村里一条大黄狗扑倒在地,差点儿咬掉她半边屁股,从那以后她什么都不怕,就怕狗。 柳云儿噗嗤一声笑出来,二姐红着脸瞪她:“臭丫头,你还好意思笑,方才你在房里怎么不拦着娘?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就是,何须煮什么荷包蛋?” 大姐熟练的把鸡蛋一个一个磕进锅里,不紧不慢道:“行了,二妹,三妹那么能说,她守在房里不也没拦住娘?你说五妹有何用?” 二姐撇撇嘴,依然是一脸的不满。 柳云儿从灶前站起来往锅里一看,见里面七八个鸡蛋突突突的一点点儿变白,一点点儿变成荷包蛋的样子,看着都眼馋。 这可是正中的土鸡蛋了,送给那腌臜妇人吃确实太可惜了。 何况那个所谓的二婶黄氏就母亲生下弟弟的第二天来送过二十个鸡蛋和一只瘦瘦小小不下蛋的老母鸡,母亲客套一句:“来就来呗,还送什么礼啊!” 谁知那黄氏之后真的天天空手来,借口陪母亲说话、或借口看孩子、或借口为奶奶传话儿,反正一来就不走了,巴巴的等着母亲吃饭,非要等着吃饱喝足才提走的事儿。 那女人分明就是来混吃混喝有讨嫌的,柳家姐妹心里恨透了她,奈何母亲是个善良好说话的,不让几姐妹为难她,所以次次让她得逞,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儿啊?得让她长长记性才行。 柳云儿眼珠一转生出个主意,她脆生生道:“二姐,你上次吃什么拉了一天一夜的肚子来着?” 二姐柳玉兰愣了一下,还以为这个小妹在揭她的短儿了,红着脸瞪她:“臭丫头,你又笑话我,看我不打你!” 柳云儿赶紧护住脑袋:“没有没有,二姐,你仔细想想呗,要是能找到,咱们让二婶也难受难受,以后她就不敢来了!” 柳玉兰又是一愣,眼中信息之色渐盛,她高兴的一拍巴掌:“好主意!大姐,等着,我没回来别把荷包蛋往里送啊!” 她话没说完,人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大姐柳玉梅望着房门愣神片刻,转而数落柳云儿:“五妹,你又乱出主意,就算让二婶吃了亏,她一想就知道是咱们干的,以后还不恨死咱们?” 柳云儿却不以为意的撇撇嘴:“恨就恨呗,就算咱们把整个家送给她,她也不见得给咱们几分好脸色看。” 柳玉梅张张嘴竟然无话可说,那个黄氏确实是这种人,罢了,给她点儿教训也好。 荷包蛋盛出来的功夫,二姐柳玉梅就兴冲冲的跑回来了,她从袖子里掏出个纸包,把那一整包的药粉全到黄氏碗里,然后亲自端了碗兴冲冲的往上房去。 柳云儿和柳玉梅不放心,也跟着去瞧瞧。 月子房里暖烘烘的,娘亲于氏躺在床上眼皮子一搭一搭的困极了,奈何黄氏坐在一旁不停的说话,她只能硬撑陪着,床边帮忙的三姐柳玉竹早就不耐烦了,黑着一张脸冷冷的坐着不说话。 黄氏一见柳玉兰端碗进来,立刻笑眯眯的站起来:“哎呀,玉兰啊,这怎么好意思啊,吃什么荷包蛋啊,我早就说不吃不吃,可你娘非要让云儿去煮,真是的,太客气了!” 三姐柳玉竹不阴不阳道:“那就别吃啊,没谁逼着你吃!” 黄氏顿了顿,直接装耳聋没听见,笑盈盈的问二姐:“玉兰啊,这里面放糖了吗?放油了吗?我这人啊就是有个穷讲究,没糖没油水的根本吃不下。” 二姐立刻点头:“放了放了,放了好大一勺子的糖,还有一大勺子油,您瞧,这上面飘着厚厚一层,二婶要是觉得不够,我再给您加点儿。” 黄氏见碗里果然厚厚一层油,甚为满意,“放了就好,不麻烦了!大嫂,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于氏笑笑没说什么,她扫一眼自己那几个女儿,见他们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黄氏的嘴,还咕咚咽一下口水,心觉奇怪,自家几个女儿何时对黄氏这么热心了?咱们家不少吃不少穿的,她们眼馋什么? 黄氏一口一个荷包蛋,四个荷包蛋眨眼功夫就下了肚,然后咕咚咕咚咕咚,一大碗的油水糖水也没了。 黄氏意犹未尽的抹把嘴,“好吃是好吃,就是蛋太小,还不够塞牙缝儿的……” 她见几姐妹脸都绿了,呵呵干笑两声,回头对于氏道:“大嫂,我家还有事儿,就不陪你了啊,你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于氏总会客套的挽留一番:“时辰还早,弟妹再坐会儿吧!” “不了不了,再坐下去,你这几个丫头要把我恨死了!”黄氏把碗往玉兰手里一塞: “丫头,你今年九岁了吧,过了年就十岁了,老大不小了,可不能咋咋呼呼吵吵嚷嚷的,当心以后不好找婆家,我走了啊!” 黄氏嘻嘻一笑,扭着水桶腰腰心情舒畅的出了门。 玉兰气得双眼喷火,就差对着黄氏破口大骂了,大姐柳玉梅怕她发作,让云儿和玉竹拦住她,自个儿亲自把黄氏送出门。 第二章 幸灾乐祸 等二婶黄氏出了门,母亲于氏见几姐妹还是一脸郁闷的模样,轻叹一声:“唉,你们几个,明知道你二婶就是那样的人,还跟她计较什么了?” 二姐柳玉兰恼道:“娘,您也知道她是那样的人,还跟她客气什么?” 三姐和柳云儿都暗地拉扯她袖子,让她少说两句,她却甩开二人道: “她就是个爱占便宜又爱惹事生非的,老来咱们家混吃混喝占便宜,她得了好处倒是说两句好话啊!可她从来不,一出门就翻脸不认人,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这种人还给什么好脸色?母亲您要忍你自个儿忍着,我可忍不住!” 二姐当真是气急了,一双棉布鞋跺得噔噔直响,出门后还嘭一声把门给摔回来。 柳云儿和三姐站在原地对她行注目礼,二姐的心情她们明白,其实这也是他们想说的话,只是当着母亲的面说不出来罢了。 屋里静默片刻,母亲于氏轻叹一声:“唉,这孩子!玉兰、云儿,你们看着点儿你二姐,别让她出去生事。你们爹不在家,咱们家连个男人都没有,对你二婶我一再忍让,不外乎希望咱们家有事时,你二叔三叔奶奶他们能搭把手帮个忙。” 柳云儿与三姐对望一眼,三姐道:“娘,咱们爹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吗?” 于氏闻言眼神柔和了许多,喃喃道:“是啊,要回来了!总算要回来了!云儿,你没事的时候到村头守着,看着你爹回来早些回来报个信,知道吗?” 柳云儿心中一喜,脆生生道:“哎,娘,我知道,您好生歇着,我现在就去。” 柳云儿拉着三姐出去,轻手轻脚的带上门,此时大姐和二姐已经正等在院子里了。二姐贼兮兮的对她们招手,压低声音道:“过来,快过来!” 三姐柳玉兰一脸茫然,小声嘀咕:“二姐方才不还使性子吗?怎么转眼就好了!” 柳云儿知道定是之前二姐下的药起作用了,便兴冲冲跑过去:“怎样怎样?中招了吗?” 二姐贼兮兮的眨眨眼:“我亲手弄的东西,肯定错不了,现在应该差不多了,走,咱们看看去!” 三姐着急道:“看什么呀?看什么呀?我也要去!” 二姐却拦着她,用命令的语气道:“你,方才在屋里陪咱们娘,怎么不拦着那泼妇?害咱们又损失四个鸡蛋一勺糖一勺油,你不许出门,守着娘和弟弟,还有四妹。 走,大姐、云儿,咱们去!” 二姐兴冲冲的拉着二人出门,三姐一个人被可怜巴巴的丢在院子里,但她是几姐妹中最爱凑热闹的,看云儿他们那样神秘,肯定有好事,怎能少了她了? 所以,云儿几人一出门,三姐就蹑手蹑脚的跟了上来。 二婶家在村子靠中心的位置,那是柳家的老宅,只有五六间屋子,两边与邻居共用墙壁,相当陈旧,应该有上百年历史了。 二叔一家住那儿,奶奶和三叔也住那儿,但云儿一家从来没住过那地方。 不是他们不想住,是奶奶不让住,缘由不明。 云儿只知道当初自己爹娘成亲的时候双方家长都不乐意,两人非要在一起,就被双方父母给赶出来让他们自生自灭。 好在老爹运气不错,拜了个豪气仁义的师傅,借了二十两银子买下村头那座破院子,把有孕在身的于氏留在村里养胎,他则跟着那师傅去跑货,一年后就把欠债还清了。 之后的银子一点儿一点儿攒起来,或买田置地、或修缮房屋、或孝敬长辈。当初老宅那一窝那么不待见自己一家人,要不是爹爹带回来的银子,可能现在还没往来吧! 唉,没往来倒是好了,也省得这许多烦心事儿。 说来家里的一切都是靠老爹辛苦得来的,没有爹爹这根顶梁柱,这个家肯定要完蛋。 只是跑货虽然赚钱,风险却极大,村里年轻人都不愿意去,那些跑货的出了门就回不来的不是一个两个,所以许多人宁愿一辈子老老实实守在小山村里受穷也不愿意出门。 幸好自家老爹马上就要回来了,其他不求,只求他平安归来就好。 正想着心思的云儿突然被猛的拽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自个儿被大姐二姐提着后颈拖进路边的牛棚中,大姐二姐正趴在牛圈上,冒出个头顶往外偷看。 云儿从她们中间冒出个头去,见二婶黄氏捂着肚子五官扭曲,扶着墙壁难受的蹲在墙角,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二姐捂嘴吃吃的笑,低声道:“瞧,我说的没错吧?我亲手弄的药,她肯定跑不了。” 云儿和大姐心里也是幸灾乐祸,大姐低声道:“二妹,她不会赖上咱们吧?” “打死不认,她能怎样?大姐、云儿,这事儿就咱们仨知道,谁也不许说出去啊!” 看黄氏难受的样子,云儿心里甭提有多解气,这几年被这两面三刀的泼妇害惨了,早就该给她点儿厉害瞧瞧了。 “啊呀啊呀,忍不住了!忍不住了!周大嫂,把你家茅房借我用用!”黄氏直接冲进旁边的屋子。 噗噗噗几声,像机枪扫射一般,紧接着是黄氏舒畅的轻叹**,对面周大嫂一家捂着鼻子从屋里跑出来直扇扇: “嗯!真臭!臭死了!柳家二嫂,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跑我家来拉屎?臭死了!” 解决完的黄氏扶着一边整理衣裙一边走出来,红着脸道:“抱歉啊,周大嫂,我实在忍不住了,您要觉得吃亏,下次想拉屎来我家就是了!” “去你的,说的什么话呀!倒是你这个平时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拉屎肥了我家的地,你不吃亏么?以后可别找我还你一挑粪啊!” 黄氏尴尬的扯扯嘴角,突闻旁边有人问:“周大娘、二婶,你们有看家我大姐二姐和五妹吗?” 躲在牛圈里的云儿几人倒抽一口凉气,二姐低骂:“这臭丫头,她来找死的吗?” 云儿抽抽眼角,低声道:“她来找屎的。” 大姐和二姐愣愣的低头看她一眼,前面黄氏已经发飙了: “好你个臭丫头,我还没找你算账了你倒是找上门儿来了?我问你,是不是你们几个臭丫头往那鸡蛋里头放了东西?” 第三章 小孩吵架 三姐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一脸无辜道:“二婶,你说什么呀?什么鸡蛋里的东西啊?鸡蛋里有什么东西啊?你自个儿吃了我娘坐月子的鸡蛋,又要多加糖又要多加油的,吃完了还说不够塞牙缝儿的,怎么还来骂我了?” 村里人听闻这边吵闹都围过来看,听闻三姐一席话,个个憋着一肚子笑,他们都知道黄氏的为人,这绝对是她能干出的事儿。 黄氏气得不行,指着三姐大骂:“你个臭丫头,吃你几个鸡蛋又怎样?我好心去看你娘和你弟弟,是你娘自个儿叫我吃的,我干嘛不吃?你……哎呦,你……咝~~不行了不行了,周大嫂,再借你茅厕用用。” 黄氏夹着屁股捂着肚子半弯着腰往周大嫂屋里冲,周大嫂想拦都来不及,那模样把周围人引得哈哈大笑。 躲在牛圈的二姐捏着拳头兴奋道:“三妹好样儿的,总算把那姓黄的给将住了!” 大姐拍她一下,低声道:“小声点儿,当心被人发现。” 云儿冒出头来:“大姐二姐,咱们这样躲躲藏藏的,别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趁着二婶还没拉完,咱们快出去吧?” “嘘,别吵!再看看。”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拉着三姐问情况。 三姐本就是个有口无心想到什么说什么又嘴巴闲不住的,她才刚被黄氏骂了正在气头上,就噼里啪啦把黄氏天天来自家混吃混喝还不落得好的事情半抱怨半埋怨的说出来,听得村人们啧啧咂嘴。 而好不容易解决完的黄氏扶着墙慢慢出来,拉了两趟她已经开始脸色发白手脚发软。 即便她身子不爽利,却依然耳聪目明,听闻柳玉竹编排她坏话,又气又恼,扶着墙跺着脚大骂,可惜底气不够,声音也软绵绵的没什么说服力,关键她一生气一大骂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噜噜闹腾了,不得已她只能再次摸回去蹲坑。 “呵,这个黄氏占便宜占惯了,这下总算吃到苦头了,活该!” 村人们普遍幸灾乐祸,没几个帮忙的,反倒是被黄氏借用茅坑的周大娘有些着急: “哎,大伙儿别只看热闹啊,她这样拉下去,万一拉出问题来我可不负责,你们谁帮忙跑一趟,去把他家男人叫来,快快扛走啊!” 大家只管呵呵直笑,没一个肯帮忙的,周大嫂无奈,只能让自己儿子看着门儿,自个儿亲自跑去找人。 不好,奶奶和三叔一来,一定又会被黄氏挑拨去家里闹事儿,大姐和二姐显然也想到了,几姐妹眼神交流一番,猫着腰依次出了牛圈。 大姐和二姐趁人没注意,转身就往家跑,带走三姐的任务就只有云儿去做了。她拍拍脸蛋儿,装出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过去拉三姐。 “哎,五妹,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三姐,娘让咱们去村口守着,我去了都回来了,你怎么还在偷懒?” 三姐想了想:“去村头呀?好吧,咱们去村头。” 二人跟村人们打个招呼也蹦蹦跳跳的走了,三姐见周围没人了,一把拉住她低声问:“臭丫头,是不是你们给二婶做的手脚?” 云儿做一脸懵懂状:“三姐,什么叫做手脚啊?” 三姐戳她额头一下:“臭丫头,你少跟我装。方才看你们鬼鬼祟祟跟着二婶,不是你们还有别人?” 云儿呵呵一笑:“我不知道三姐在说什么,我去村头了!” 云儿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三姐在原地愣了会儿,皱眉嘀咕:“难道我猜错了?那二婶干嘛指着我骂呀?哎,五妹,你不是去村口吗?哎,等等我。” 是的,云儿没去村口,她不放心家里,老娘还在做月子了,要是三叔和奶奶找上门来,指不定还会怎么闹腾了,虽然自己身板儿小帮不了多少忙,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云儿和三姐回到院子时,见大姐二姐正忙着往各房门上挂锁,连厨房和茅房门上都上了锁,免得一会儿奶奶一家过来又吵又骂又抢东西的,几姐妹已经有经验了。 他们刚忙完,见两个**岁的男孩子冲进来喊:“喂,你们几个臭丫头,是不是你们给我娘下了药?害我娘拉个不停?” 二姐嘴快:“喂,你们两个臭小子,跑我家来撒什么野?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家?臭丫头,搞清楚,这院子姓柳,是我柳家的院子,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个赔钱货,以后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姓什么还不知道了,你没资格跟我说话!” 这个双手叉腰挺着身板儿骂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二婶的大儿子,今年九岁的柳继宗。 这臭小子从小被奶奶一家惯着,说是柳家的长孙,以后要为柳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特别是自家老娘一连生了五个女儿,之后便无消息,奶奶和二叔三叔那一窝都认为老爹这一支迟早要完蛋,爹娘以后还要靠二叔家两个小子养老。 久而久之,他们竟然不要脸的自认为老爹的一切都是二叔家那两个小子的,这院子也迟早会成为他们的私产。 即便现在老娘生下带把儿的六弟,那一窝依然根深蒂固的这样认为,真正不要脸到家了。 柳家几姐妹都气得够呛,四人排成一串,三姐道:“你要不要脸,姓柳的人家多了去了,村里还有好几家,有本事你跑去占了人家院子,说人家是赔钱货啊!看人家不打断你狗腿!” 那两个小子竟然不以为意,腆着脸手一伸:“少跟我东拉西扯,你们害我娘拉肚子,你们得负责,药费拿来。” 几姐妹气得不行,云儿怒极反笑,啧啧啧直咂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要脸的,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偏去学自家人那不要脸的劲儿,丢不丢人啊?” 柳继宗竟然破天荒的有些脸红,指着云儿大骂:“住嘴,你个短命鬼,说谁不要脸了?” “谁不要脸就说谁。” “你!” 二姐道:“你少来胡搅蛮缠,你凭什么说我们给二婶下了药?你有证据吗?” “我娘原本好好的,从你家一出门就拉,不是你们捣鬼是谁?” “对了,你也说你娘是出了我家门才拉肚子,她在我家坐了两个时辰都没事,为何出去就有事了?莫不是她太不要脸太欺负人,连鬼神都看不下去故意罚她吧?” 鬼神都请出来了,云儿不禁崇拜的仰望自家二姐,对面几个小子也吓了一跳,白着脸说话都有些哆嗦:“你……你胡说,你才闯鬼了呢!” 起点中文网-.qidian.-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四章 姐妹受罚 “我光明正大无病无灾的,你说我闯鬼没闯鬼?哼,自己心里有没有鬼自己知道,有空在这儿瞎掰掰,还不如早些回去请大夫。” “你……你们……你们几个臭丫头给我等着,哼!”柳继宗恼怒的啐一口,目光扫一圈,见井边有个洗衣服的木盆子,便咚咚跑过去拎了就跑。 “哎,你干什么?站住,那是我家的木盆子!” “呸!害我娘拉肚子,医药费还没给了,这个当利息,过几天等我娘好了再来找你们算账,赔钱货!一窝赔钱货!” 柳继宗拎着木盆子骂骂咧咧的走了,他弟弟柳继祥也跟着一口一个赔钱货的骂。 三姐气得不行,想追上去把盆子夺回来,却被大姐二姐拉住,等那两个小子走远了才放开她并关上院门。 三姐恼道:“他们太欺负人了,有事儿没事儿都来我家占便宜,咱们不能这样惯着他!” 大姐道:“行了三妹,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人的脾气,不管咱们打不打得过那两个臭小子,就算我们自个儿吃了亏,奶奶转背又要来闹腾,到时候又要赖着娘陪钱出东西,最后还落不得好。” 二姐道:“对呀,上次跟他们打架,你自个儿见了血,最后奶奶不还逼着娘赔了二百文钱吗?又受痛又吃亏的,多不划算。” 三姐气得脸都白了,拳头捏得咔咔直响:“那咱们就这样看着他们上门闹吗?” 几姐妹无奈的对望,沉默片刻后云儿道: “三姐别气了,为两个小无赖生气不值得,咱们就让他们横,还要惯着他们横,让他们横出习惯来,以为天底下谁都可以欺负。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落到别人手上,到时候闹出事儿来,让他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几位姐姐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家睁着茫然的大眼睛,好像没明白云儿的意思。最后还是二姐反应快,高兴的一拍巴掌: “哎,对呀!这倒是个好主意,咱们斗不过他就惯着他,让他成了习惯,迟早犯到别人手上,到时候让那两个臭小子不死也脱层皮,我看奶奶和二叔二婶找谁耍赖去。” 大姐和三姐也做恍然大悟状,三姐高兴的连连拍手:“对,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咱们就惯着他,让别人收拾他,看奶奶一家能赖谁?五妹,你好厉害!” 几姐妹正高兴了,突闻身后一声轻斥:“你们几个,给我进来!” 几人一僵,缓缓回头,果然见头上还缠着帕子的老娘正黑着脸站在门口瞪着自个儿。 几人心虚的对望一眼,特别是大姐和二姐,眼神闪烁,低头不敢说话。 老娘转身慢慢进去了,几姐妹在院中站了会儿,三姐低声问:“大姐、二姐,咋办啊?” 大姐道:“娘让咱们进去,咱们进去吧?” “等一下,待会儿娘问起来怎么说啊?” 二姐道:“说什么?咱们什么都没做,打死不承认,我就不信娘能胳膊肘往外,走,进去。” 二姐豪气的冲在前面,三姐一听这话也有了底气,昂首挺胸的跟了过去,云儿和大姐紧随其后,可进门时二姐却故意让了一下,把三姐往前一推,让她第一个进了门。 后面的云儿看得真切,心里暗笑,这个二姐,就她小心眼儿最多。 几姐妹走成一串进屋,见老娘就坐在床沿儿上,二姐道:“娘,您怎么起来了?您还在月子里,要多休息多调养,身子才恢复得快些。” 老娘冷着脸道:“你们也知道我需要休息?” 二姐抽抽嘴角低下头,老娘目光在几个女儿身上一一扫过,见他们个个都目光闪烁缩头缩脑的样子,看来方才听到的全都是真的了。 她皱眉道:“都给我跪下!” 几姐妹一心慌,抬头偷看一眼,见老娘表情严厉,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几人都怕了,老老实实的跪下。 轮到云儿这儿,云儿腆着脸道:“娘,地下凉,跪久了容易落下病根儿,以后天气一凉膝盖就疼,我去帮姐姐们拿个东西垫一垫。” 云儿不待老娘发话,转身一溜烟儿就跑出去了,大姐二姐三姐几人齐刷刷的回头望着云儿像兔子一般窜出门去,几人心里那个不满啊……就差恨得咬牙切齿了! 不过不满归不满,大姐二姐都不敢说什么,直肠子的三姐嘟起嘴道:“娘,为什么我们都跪了,五妹却跑了,不公平!” 三姐话音刚落,鸡毛掸子就来了,刷一下落在她胳膊上,把她疼得眼泪花花儿的。 “你是姐姐她是妹妹,她心疼你们给你们拿垫子,你还不满意,反倒要公平,你要怎么个公平法儿?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生来就含着金勺子,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你是不是也要去比一比?” 老娘一通训斥让三姐委屈不已,扁着嘴想说话又不敢说。 老娘瞪她一眼,然后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一圈:“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给你们二婶下了药?” 大姐与二姐对望一眼,咬唇连连摇头,老娘皱眉,转而问三姐:“玉竹,你说。” 三姐柳玉竹刚刚吃了亏,明明此事跟自己无关,却总是自己倒霉,她心里不平衡着了,便嘟着嘴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见二婶一出门,大姐二姐和五妹就鬼鬼祟祟跟了去,然后走到周大娘家门口,二婶突然肚子痛,就开始跑茅房拉肚子,听说拉得很厉害。” 大姐二姐转头对三姐直放眼刀子,二姐还暗地往她屁股上掐了一把,三姐哎哟一声,眼泪汪汪道:“娘,二姐她掐我。” 老娘于氏早把几个女儿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事情经过她也能猜个大概。 唉,都说女儿家听话懂事,最好教养,可自家这几个女儿没一个省心的。 她板着脸道:“你们三个,把两只手都伸出来。” 三姐又惊又怕:“娘,人家什么都说了,你还要打人家呀?” “伸出手来!” 三人怯生生的不情不愿的伸出手心,于氏的鸡毛掸子挨着挨着一个一个打过去,三人六只手全都遭了秧,啪啪几声过后,几人都疼得呲牙咧嘴,手心都肿起来了! 大姐二姐咬牙挺着不哭,三姐哭得厉害极了,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倒霉的又是自己,凭什么?娘也太偏心了。 于氏冷声道:“这次的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跪到院子里去,出去吧!” 第五章 五姐妹 云儿方才溜出来后并没有真去找什么垫子,她才不会傻到巴巴的跑回去挨打了。 所以她一出门就缩在窗下偷听,听闻三姐柳玉竹抱怨不公平,她吐吐舌头,这个傻大姐儿,这时候了还讲公平?你不是讨打吗? 虽然云儿并不介意她对自己的抱怨,没想到她又傻愣愣的把大姐二姐给供出去,这下大姐二姐肯定要冷落她好些天了,唉! 那啪啪的声音打得云儿的心一颤一颤的,眼看她们就要出来了,云儿一溜烟儿的跑向对面四姐屋里。 正在做针线的四姐柳小菊抬头,见她神色慌张的堵住门,便往外看了两眼:“怎么了,五妹?” 云儿靠在门后尴尬的笑笑:“没,没什么,四姐,你在做什么呀?” “给六弟做衣裳,你看,好看吗?” 四姐柳小菊拎起一件小巧可爱的棉布袄子给云儿看,还别说,这袄子真心好看,那针脚细密线条平整,就跟机器打出来的一样,关键四姐只比自己大一岁啊!别人家的女儿十六七岁也不过这水平吧? 云儿两眼放光的凑上去:“哇!好好看!四姐,你好厉害!这袄子不比咱们娘亲手做的差,快快,咱们拿去给娘看看,让她也高兴高兴。” “别动,针还在上面了!”柳小菊脸蛋儿微红,被云儿这样夸奖,她显然是高兴的,还有些不好意思。 云儿坐到床边,看她低头一针一针仔细的绣,那认真的小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这个四姐从小体弱多病,每日都要喝药调养,每到冬天,凡有风有雨或者天气太冷的日子,她总是缩在床上不出门,免得一不小心又生病。 正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从不给家里人添麻烦,明明正是好动好玩的年纪,她却只能缩在屋里,巴巴的望着姐妹们在院里转来转去,即便看她们辛苦也是羡慕的。 不知是一个人待在屋里太过寂寞想找事做,还是她本就有此天分的缘故,四姐特别爱做针线活儿,而且做得极好,村里见过的人都连连称赞。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大姐和二姐苦着脸进来,二姐柳玉兰往云儿身边一坐,一把揪住云儿耳朵:“你个臭丫头,跑得倒挺快呀,你拿的垫子了?” “哎呦哎呦,二姐饶命!二姐饶命!我这不正跟四姐讨吗?” 四姐赶紧放下东西帮云儿:“二姐快松手,这么冷的天,揪耳朵容易长冻疮!” 大姐也说她,二姐只能松手,却不满的瞪着云儿:“你个臭丫头,主意是你出的,事情你也有份儿,每次要挨罚的时候就你跑得最快,你看我的手,还有大姐的手,被娘打得都肿起来了!怎么办?” 云儿揉揉耳朵陪着笑:“哎呀,大姐二姐,疼不疼?快用热水烫烫上些药膏吧,当心长成冻疮!我去帮你们打水拿药膏啊!” “站住,你个臭丫头又想溜,喏,药膏拿来了,给我涂上。” 云儿哪敢有异议,一边涂抹一边狗腿儿说好话把二姐好一通夸赞。 二姐最喜欢被人夸了,不管什么,只要夸她就好,所以云儿的话非常有用,二姐很快就消了气,搓搓手往她额头上戳一下:“你个小人精,就这张嘴讨巧,难怪娘那么疼你。” 云儿干笑两声:“大姐二姐,三姐了?她怎么没来?” “别提她,那个叛徒,进去前说好的打死也不能认,谁知娘一句话,她什么都说了,咱们不理她,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屋里静默下来,二姐气呼呼的瞪着窗外,云儿与大姐四姐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说什么好。 大姐站起来:“四妹,你别累着自己,别绣了,我去给你端药来,喝了就睡下,啊!” 大姐一推门,突闻外面啊一声,是三姐的声音。 透过半开的门缝儿,能看见坐在地上的三姐,旁边还有个破碗和洒了一地的汤药。 几姐妹愣了片刻,大姐出去扶她:“三妹,来了怎么不进来?站门口做什么?瞧你,又受伤了不是?” 三姐可怜巴巴的看看大姐,再看看二姐,二姐哼一声扭开头去,明显不愿意理她。 三姐嘟着嘴很是委屈:“大姐,我方才不是故意的,娘一拿鸡毛掸子我就害怕,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好了好了,没事,这事儿本来就是我们做得不对,娘罚我们应该的,起来吧!” “大姐,你不生我气吗?” “咱们是亲姐妹,有什么气不气的?走,咱们重新给四妹端碗药去。” 大姐和三姐走开了,二姐偷偷斜着眼往外瞟,正好被云儿看见。 云儿嘻嘻一笑:“二姐,他们走了!” “哼,我就是不想看见她。” “那怎么行啊?二姐,咱们是亲姐妹呀!” “她是叛徒,我不认他!” “二姐,你这样说话要让娘听见又要挨打了!” 二姐身子一僵,回头瞪云儿一眼,看看自己还肿着的手,心里也很是不满,嘀嘀咕咕抱怨:“娘也真是的,就算我们做错了,她用得着下手这么狠吗?明明是那边的欺负人,她应付不了外人就拿咱们姐妹出气,真讨厌!” 二姐这人太过精明,所以连带心眼儿也小,总为些小事耿耿于怀,不像三姐那般就是个傻大姐,想到什么说什么,且从来不记仇,一会儿就忘了。 云儿与四姐好一番劝导,二姐才好了些,可一见三姐进来,又是那副冷哼一声甩开头的模样,见三姐到床边来,她还气呼呼的冷着脸自个儿出去了。 三姐手足无措,可怜巴巴道:“大姐四妹五妹,二姐真生气了,怎么办呀?” 云儿眼珠一转,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三姐眼前一亮:“真管用?” “管用管用,不信你试试。” “好,我这就去。”三姐兴冲冲的跑出去,大姐不放心的偏着头往外看了会儿,回头嗔道:“云儿,你别乱出主意,之前的事儿还没了了。” “大姐放心,我是教三姐如何讨好二姐,他们很快就会和好的,你也不想看他们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吧!” 第六章 奶奶找上门 转眼三天过去,听说二婶黄氏硬生生的拉了一天一夜,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柳家姐妹很是惴惴,生怕黄氏一好了就上门闹,这几天都没出门。 该来的总会来,这日下午,奶奶朱氏突然登门,二叔柳成模扶着虚弱的二婶黄氏进门,三人都板着脸,一副谁都欠他几万两银子的模样,这架势怕是不能善了吧? 三姐柳玉竹一见他们就吓得转身转屋里跑,去给老娘于氏报信儿。 奶奶朱氏黑着脸扫一眼三姐的背影,不紧不慢的走到院子正中央一站,目光环顾一圈,视线依次从大姐二姐云儿身上一一扫过。 云儿看到了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嫌弃并厌恶,对,这个名义上称为奶奶的人看他们姐妹从来都是这种表情,好像姐妹们上辈子吃了她的米还了她的糠一般。 朱氏咳嗽一声:“见了长辈不请安不问好,你们娘怎么教的?” 云儿与两位姐姐对望一眼,没办法,只能草草问个安,大姐道:“奶奶,二叔二婶,你们来了?快请屋里坐吧?” 朱氏站着不动:“不用了,叫你们娘出来回话。” 二姐道:“奶奶,我娘还在月子里了,不能吹风不能着凉的。” 朱氏脸一拉:“怎么,我这个婆婆都进门了,难道还要我去给她问安不成?” 朱氏语言中火药味儿十足,把二姐堵得心里难受,云儿见她脸色都变了,生怕她再去顶撞老婆子,便上前一步笑眯眯道: “哎呀,奶奶,您可算来了,您不老说我们家没男丁吗? 这下好了,我娘给柳家添了个弟弟,记得您以前常说只要我娘能生下弟弟,你就给弟弟包个大红包、还伺候我娘坐月子对吧? 奶奶,您今天一定是来看弟弟送红包的,正好我娘还没出月子了,您是不是……” 云儿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望着她,颇为期盼的样子。 奶奶朱氏从没想过什么送红包伺候月子,今天来自然是找于氏要说法的,说白了就是要钱的啦! 可仔细想想,自己确实在村人面前夸过海口,还不只一次两次。 之所以敢那样说,是因为听说于氏之前生这五丫头的时候伤了身子再难生育,她又偷偷找人给于氏算过命,说她命中注定无子,除非她有足够诚意感动神仙。 万万没想到五年之后还真让她怀上了,难道这就是天意? 不行,管他天意不天意,包红包伺候月子这种事她肯定不会做的,可……怎么应付这几个臭丫头了?万一他们出去瞎说,我以后还怎么在村里做人啊? 对,这朱氏虽然偏心之极却极爱面子,这就是她的软肋。 朱氏犹豫片刻,干咳两声:“你们娘在哪个房间?还不快快带路?” 二婶黄氏不满的叫住她:“娘,我的事儿了?” 朱氏回头瞪他一眼:“你大嫂在坐月子,哪儿见不一样?你以前不还天天跑来看她?老二,你留在院子里,让你媳妇跟我进去。” 其实朱氏根本不用指路,她早就把这院子摸得熟熟的,径直就往老娘房门走去。 黄氏脸色难看极了,在院中站了会儿,直到亲眼看着朱氏进了门,才慢慢往前挪步。 二叔柳成模扶着她走两步,她恼怒的一甩胳膊,低骂道:“叫你别来,跟着干什么?” 然后她自个儿慢腾腾的走向老娘房间,云儿殷勤的跟在她一侧,还帮她开门,就是不碰她,免得她碰瓷儿般赖上自己。 奶奶朱氏进屋后见母亲于氏正抱着孩子喂奶,她故意咳嗽两声,母亲见之就要下地起床,朱氏瞟一眼孩子,淡淡道:“算了,继续喂吧!别饿着我孙子了!” “娘,您来了,快请坐!” “我知道,这是我柳家的院子,还要你来招呼?” 母亲尴尬的笑笑,见二婶黄氏一脸菜色的进来,想起之前云儿姐妹干的好事,她也不好多说,只招呼她赶紧坐。 屋里静默下来,大家谁都不说话,只有胖嘟嘟的六弟咕咚咕咚吞咽奶水的声音。 若是以往,黄氏一定会陪着笑脸夸赞:喲,这孩子真能吃!喲,这孩子长得真好!喲,这孩子以后一定有出息云云,今天的她却看都不看那孩子一眼。 好不容易等孩子吃饱了,母亲抱着他拍背下奶,奶奶朱氏看得着急:“你拍那么重干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别拍坏了,给我给我!” 朱氏顺手把孩子接过去,先掀围裙看看下面有没有带把儿,确认是男丁她才喜笑颜开,抱着孩子左一个大孙子右一个大孙子叫得亲热。 关键六弟非常给面子,粉嫩嫩的脸蛋儿、乌溜溜的大眼睛、胖嘟嘟的小手,朱氏唤一声他就咯咯直笑,逗他他更是卖力的笑得开心,甚至伸手去抓朱氏的脸。 朱氏高兴得很,即便被扯疼头发也不介意,抱着孩子欢喜得不得了。 她越是这样黄氏脸色越难看,连带看孩子的眼神都不好了。 她冷着脸暗地扫一圈,见没人留意自己,便捂着肚子嘴里咝咝叫唤,“哎呦!咝~~~哎呦,娘,我肚子又不舒服了,咝~~~” 朱氏总算留意到她了,手里依然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咋了?又要拉了?那还愣着干啥?快去呀!” 大姐和二姐一起去扶她:“二婶,我们带您去。”二人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外走。 二婶是走了,这倒让奶奶朱氏想起正事儿来。 她垂眼看看孩子,虽然舍不得,还是咬咬牙把孩子还给母亲,稍稍犹豫,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有一对银镯子一根银簪子。 她想了想,拿起个银镯子给六弟戴上:“这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哎呀,娘,这怎么使得?” 朱氏冷着脸道:“别以为给你的,这是给我大孙子的,你好生收着,以后大孙子娶媳妇的时候再传给孙媳妇,你可不许贪墨了!” 母亲尴尬的笑笑:“不能的,媳妇记住了。” 朱氏把剩下的东西包好,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退开一些坐到凳子上,整整情绪又摆出一张臭脸:“你二弟妹前几天从你这儿一会去就拉肚子,拉得人都走形了,你知道么?” “是,媳妇知道。” “你二弟妹说是你家几个女儿故意给她下药,有这回事吗?” “这……娘,这事儿从何说起啊?您看我们家孩子他爹不在,我才刚生了康儿,月子里不能出门,我家四妹身子一直不好,家里家外就靠几个孩子打理。 他们成日忙着照顾我和康儿还有四妹,连门都极少出去,哪来的药啊?何况几个孩子小小年纪,怎可能那样心思歹毒了?会不会是二弟妹自个儿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呀?” 朱氏皱眉想了想:“怎么可能?她是从你家吃了东西出去才开始拉的,之前好好的。” “娘,我记得那天二弟妹在我家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啊,她一来就喝过我的鸡汤,还是喝的我那碗,我也喝了还给孩子喂奶都没事。 何况……娘,说句话您别多心,听云儿说二弟妹是出了咱们家院门才开始拉的,这种事就算见官,无凭无据的也算不到我们头上啊!” 朱氏皱眉想了想,原本之前说好的,一进门就把于氏叫出来逼问,一口咬定就是几个孩子做的,逼着她当面责罚孩子,只要她一罚,这事儿就坐实了,她想抵赖也不成。 可没想到事情与设想的完全不同,更没想到大孙子这样讨喜,就算看在大孙子面上,她也不好突然撕破脸破口大骂。 于氏看朱氏有些犹豫了,心下松了口气,“娘,几日不见,二弟妹整个人都瘦了,怪我,月子里不方便出门,又怕几个孩子不知礼数,所以一直没去看望二弟妹。 这不,媳妇准备了一串铜钱,就当给二弟妹买补品的,也当为前几日没能去探望陪个礼,请娘代为收下,给二弟妹买点儿东西补补身子吧!” 于氏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串铜钱诚心诚意的双手奉上,奶奶朱氏看看她再看看那串铜钱,又转眼看看床上的大孙子,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媳妇确实考虑周到,二媳妇一个劲儿鼓动自己来闹腾,不就为这点儿钱吗?这不,不闹也能拿到钱还不伤面子岂不更好? 朱氏顺手接过:“好吧,你这个做大嫂的早就该有个表率了,看在你坐月子的份儿上我就不多说了。” “是,多谢娘体谅。” “嗯,大柱有信儿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前收过信,说是冬月二十之前肯定能到。” “冬月二十?今天冬月十六了,没几天了。” “是啊,很快就回来了!” “好,这次大柱回来你跟他说说,让他把他三弟也带出去闯闯。” “啊?三弟也想去跑货吗?他不念书了吗?” “不念了,他根本不是那块料,念书念了十几年,连个三字经都背不全,有什么用?白白浪费老娘银钱,让他出去闯,闯得出名堂算他的造化,闯不出来就给我老老实实回来种地。” 老宅一家的事于氏不敢多问,只点头应下:“好的,大柱一回来我就跟她说。” “行,还有,村子南边朱老三家有三亩良田要卖,我都跟他谈好价了,一共二十二两银子,大柱回来就让他赶紧点儿把银子送过来,人家等着要了。” 于氏愣了半晌才想起来,相公走之前答应今年一回来就给老宅那边二十两银子的赡养费,他们竟然一早就算好了银子的用处,大柱还没回来了…… 于氏心里虽不舒服,面上却笑盈盈的应了,嘱咐云儿送奶奶出门。 第七章 飞来横祸 云儿清晰的看见奶奶一出门,二婶黄氏就一个箭步冲上来抱着奶奶胳膊低声道:“娘,您怎么出来了?咱们的事儿还没办了?” 奶奶冷着脸斜她一眼,掏出一串铜钱晃了晃:“这是你嫂子给你买补品的,她在月子里不方便来看你,人家记挂着你了,什么都没说直接就给了钱,就你那点小心眼儿,哼!” 黄氏甚为诧异:“她主动给的?” “你以为了?” “那……那她承认了?” “承认什么?你自个儿嘴贪不忌讳,谁知道你吃了什么?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家人头上赖,有本事赖外人去。”奶奶朱氏丢下这句话,把铜钱把袖子里一收就走了。 黄氏在原地愣了半晌,抬头见朱氏都出门了,她急急慌慌追上去:“娘,等等!娘,您不是说那钱是大嫂给我的吗?娘……” 云儿站在院门口,看着黄氏跟朱氏纠缠,就为要那一串铜钱。 云儿暗地撇撇嘴,回去把院门一关,暗骂一声势利眼儿,转身往老娘房间去。 她进门后才发现屋里气氛不对,老娘板着脸坐在床上不说话,大姐二姐站在一旁,三姐气鼓鼓的样子,似乎又对什么事情不满意? 云儿凑到大姐身边问:“怎么回事啊?” 大姐摇摇头给她打眼色,让她少说话,三姐却道: “干嘛不说话,云儿,你来得正好。你也说说娘,咱们爹还没回来了,奶奶就来要银子了,还提前把预定了要买地。要是咱们爹回来晚了,她不又要找由头让爹多给银子啊?真讨厌,咱们爹到底是不是奶奶亲生的呀?” “住口!”老娘突然厉声制止,把几姐妹都吓了一跳。 大家诧异的面面相觑,不明白亲娘为何突然这么大脾气? 于氏板着脸斥道:“玉竹,你越来越口无遮拦了,以后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就去院门口跪上三天三夜。” 三姐吓得再不敢乱说,云儿诧异的望着老娘,老娘的表情太奇怪了,这个火气也发得太奇怪了,不会被三姐说中了吧? 是不是啊?那……那为何老爹每年还给老宅那边孝敬那么多银子?方才奶奶还舍得给六弟一个银镯子?怎么说都说不通啊,不不,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有人吗?玉梅玉兰玉竹云儿,你们在哪儿?”外面似乎有人在唤? 大姐到门口看看,见到来人立刻欣喜道:“项荣哥,你怎么来了?” 项荣?云儿与二姐三姐对望一眼,她们都知道项荣他爹项源跟自家老爹柳大柱一起外出跑货,确切的说是老爹带着项源出门的,只是两家关系好,二人年纪又相当,老爹不接受项源拜师罢了。 三姐道:“难道是爹爹有消息了?” 几人大喜,争先恐后的跑出去:“项荣哥,是不是我爹回来了?你爹也回来了吗?他们到哪儿了?快说快说!” 几姐妹围着项荣叽叽呱呱,吵得他都不能说话,大姐举起手拦住大家:“别吵别吵,听项荣哥来说,项荣哥,你来有啥事儿啊?” 项荣颇为尴尬,结结巴巴半晌没说出句完整的话,云儿观察一阵,怎么觉得项荣脸色不太好啊?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突然,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家对望一眼,二姐惊呼:“哇!爹爹真的回来了,走走,咱们快去看看!” 大姐二姐三姐欢呼着冲向院门口,云儿再次看到项荣奇怪的表情,她想了想,上前扯扯项荣袖子:“项荣哥,你想说什么?” 项荣低头看到云儿,他似乎憋不住了,脸色苍白,眼圈泛红,声音有些哽咽:“云儿,你爹……你爹他……” 他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大姐二姐三姐带哭腔的惊呼声:“爹~~~爹啊,你起来呀!” 云儿身子一抖,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怔怔的看着自家院门被吱嘎吱嘎慢慢推开,两个头缠白布身上挂彩的粗壮男人走进来,她一眼就认出他们是当初和老爹一起出门跑货的同伴,他们身后几个汉子抬着木板,木板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 虽然盖着被子,虽然看不到脸,看几位姐姐抱着木板上的人放声大哭,云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爹爹回来了,却是躺着回来的,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 顶梁柱倒了,光靠母亲和我们几个小女娃娃怎么生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她感觉天都快塌下来了一般,眼前一片灰暗。 “大柱!大柱回来了吗?大柱!”母亲跌跌撞撞从屋里冲出来,项荣赶紧快跑几步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她自己也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她却不知疼,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白着脸一步一步向那群人走去。 领头的项源惭愧的拱手:“嫂子,我……我们对不住您!” “住口!我家大柱怎么了?” 项源身旁那汉子道:“大嫂,您要挺住,三天前,我们在经过马尾山时突然遭遇山贼,混乱中大哥被山贼连砍数刀……” 他话没说完,母亲于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大姐二姐赶紧上前扶住她,让她慢慢软倒在自己身上,平静的院子一时充满了悲痛欲绝的哀嚎声。 送行的人见之纷纷侧目,转开眼去不忍直视。院里的动静很快引来村里人,大家围观询问,得知事情原曲后纷纷叹息:“唉,顶梁柱倒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可怎么活啊!” 是啊,一大家子人怎么活啊?云儿眼角也不知不觉沁出泪来,她腿上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儿感觉有人在拍自己肩膀,她泪眼朦胧的抬头,见项荣蹲在自己身侧,他捏着袖子帮自己擦擦眼角: “别哭了,云儿妹妹,你看你娘和姐姐,他们都需要你照顾,好好振作起来,你爹还没死,还有一息尚存,好好照顾他,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醒了呢?” 云儿抹一把泪,一把揪住他:“你说什么?我爹还没死?” 项荣肯定的点头:“是,还有气息,不过……” 云儿没工夫听他废话,转身冲进屋去,推开几个帮忙的大婶,凑近仔细看看。 老爹脸色惨白,满身是伤,但血液还是鲜红微热的,气息微弱却能感觉得到,脉搏跳动缓慢确实也有。 云儿大喜,活着!老爹真的活着! 可旁边大婶突来一句:“唉,都成这样了还没落气儿,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听大夫说他流血过多,伤势太重,且不说能不能活,即便活着也难醒,跟个活死人差不多;就算醒了,他经脉尽断,以后不能下地不能走路不能干活儿的,就是个废人,活着反倒是个拖累啊!” “云儿啊,你懂事,跟你娘说说,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早些把你爹的丧事给办了,兴许以后你们母女日子还能好过些!” 第八章 事情原委 “住口!我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办什么丧事?要办你自个儿办去!” “哎,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我劝你是为你好,你怎么不知好歹啊?” 云儿紧咬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去反驳她,爹爹受伤这么严重,一定不希望看自己不乖不听话跟邻居吵架。 可方才那女人却不依不饶:“你这臭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别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就真把自己当小姐了!咱们这儿都是看你家死了男人可怜来帮忙的,好好跟你说话,你摆什么臭脸啊?你做给谁看啊?谁欠你的不成?” “行了行了,刘二嫂,少说两句吧,她爹都成这样了,孩子难过说话过激了些,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个孩子计较啊!” “哪是我想计较啊?分明是这丫头目中无人,好像谁都欠似的,真是够了!我走了,你们想帮忙就帮,别出了力到最后落不得好!” 那刘二嫂把用来给父亲擦拭伤口的毛巾一扔,转身就往外走,到门口时她趁大家没注意,顺手把桌上两个荷包给捞走快速塞进袖子,还要回头冷哼一声才大摇大摆的出门。 刘二嫂的举动云儿看得真切,她此时哪有心情计较,拿起方才被刘二嫂扔掉的毛巾帮老爹擦擦额头,在他耳边低泣道:“爹,我是云儿啊,您睁开眼看看,我是云儿啊!” “傻孩子,你爹伤成这样,怎么听得见啊?” “是啊,云儿,我听方才送你爹回来的人说有话跟你娘说,你娘还没出月子,又遇上这么大的事儿,现在不一定清醒。大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你快去看看吧,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儿?趁着人都在,把该问的都问清楚啰,免得以后找不着人。” “就是啊,云儿,你爹出去跑货一整年,这次是他撑的头,一定还有不少银钱东西之类托付,你记得问清楚了,别过了人家不认。” 云儿抬抬眼皮,见那妇人是方才刘二嫂的妯娌,心里又是一阵厌恶,旁边周大娘暗地撞那人一下:“云儿,别听她瞎说,我们帮你看着你爹,你去吧,别担心,啊!” 云儿回头看一眼老爹,虽然自己不学医,但也知道他伤势虽重却没有发烧,伤口也没化脓发炎,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虽然这些妇人说话未必安好心,但也确实在理。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伤心又有何用,当务之急就是把事情弄清楚,该争取的一定要争取,否则以后用什么给老爹看病就医? 云儿整理下心情,退后两步恭敬的给几位妇人行礼:“多谢几位大娘婶婶,劳烦你们照顾我爹一阵,云儿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唉,好孩子,别说这些,快去吧!” 云儿吸吸鼻子,整整衣裳,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跨出门槛。 此时,院里院外已经来了不少人,方才送老爹回来的项源等几个大男人站在院子角落,有几位村里的长者正跟他们说话,应该是在询问出事的经过。 云儿扫视一圈,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是自家人,看样子几位姐姐应该在母亲房里。 云儿小跑着来到母亲房门口,见屋里围满了妇人,母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大姐二姐跪在地上嗡嗡的哭,还没满月的六弟兴许被吓着了,呱呱哭得厉害,却没人抽空去安慰他一下。 云儿本想挤进去劝劝母亲和大姐二姐,可人实在太多,根本没地方落脚。何况这些妇人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表面看似在劝解母亲,谁不知道里面不少人话里话外都夹杂着幸灾乐祸了? 云儿两世为人,不说看尽人间冷暖也算阅人无数,可这种火上浇油幸灾乐祸的人无论看多少遍都有想给他几刀的冲动。 罢了,现在进去也没法说事儿,她一个人在窗下冷静冷静,一咬牙转身去找了项源。 项源看是云儿,蹲下身来揉揉她脑袋:“好孩子,你娘好些了吗?” 云儿摇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项大叔,院里太吵,我娘现在悲痛过度,没办法跟您说话,您能先把事情经过告诉云儿么?云儿晚些时候再仔仔细细说给我娘听,可好?” 项源稍有犹豫,转头扫视一圈,“云儿,你家其他长辈了?” 云儿一怔,本能的觉得不能让他先见奶奶那一窝。 “项大叔,我家其他长辈跟我们家都不亲近,您先告诉云儿吧,来,项大叔请跟我来。” 云儿拉着项源不声不响的进了自己房间,顺道带上房门,然后跪在项源面前:“项大叔,我爹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求项大叔务必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云儿,云儿感激不尽。” 项源见云儿都磕头了,赶紧把她拉起来:“别别别,好孩子快起来,大叔知道你是个听话懂事有主意的孩子,可你年纪尚幼……” “大叔,云儿知道分寸,求您告诉云儿吧!” “这……也好,我们一会儿就要赶回城里,你晚些时候一五一十告诉你娘知道吗?” 他们这次跑货由三人出资合伙儿,除了老爹和项源,就是那个叫张方义的年轻男人。 据说张方义是老爹师傅大舅子的儿子,跟项源一样没经验,所以这次说是合伙儿,其实是自家老爹撑头,车队车夫帮手等都是他们出钱招募的。 原本他们一切顺当,从青州到京城,运了一大批东西前往大漠,换回大漠的奇珍异宝回来转售,一个月前售完启程回家之前,每人分得五百两银子,这对他们这样的小商队来说绝对算大赚一笔。 十天前商队回到省城,他们给伙计们发了遣散费,除回桃源县的伙计外,其余人手各自回家。 到此还算顺利的,可就在他们启程之前,突然有人寻到客栈来打听是否有人愿意帮忙带三箱货物回桃源县。 当时老爹不在,张方义听说对方开价一百两,只需把箱子从省城送回县城即可,张方义觉得这是笔好买卖,赚得也轻松便动了心思。 为防万一,他还特地让对方打开箱子验货,里面就是些丝绸衣物饰品器具的,东西有新有旧,看起来像是哪个人家搬家一样。 张方义觉得可行,当即便签下合约留下箱子。 老爹回来得知消息后很是生气,把张方义一通训斥,他们只是跑货,并不托运,像这种东西一般都应送去镖局,为何专门找到客栈来,肯定有问题。 问张方义箱子主人,他又答不上来,再看合同,上面竟然标注货物遗失,一律赔偿白银万两,当时几人都吓出了冷汗。 可东西已经接下了,不送不行,怎么办了?几人商量一番,决定去找省城最好的镖局,把木箱托付给镖局运送。 为防万一,几人刻意在省城逗留三日,确认镖局已经把东西送到地方,他们才开始上路回家,当然这笔生意一文钱没赚到,反而每人倒贴了五十两给镖局。 三日前,老爹一行人到达邻县马尾山,以前从未听说有山贼的地方,那日偏偏冲出一伙儿山贼,开口就问他们要那三口箱子。 几人莫名其妙,反问对方是何箱子?对方竟然拿出了当初张方义签下的托运合约。 老爹等急忙解释箱子已经托镖局送到地方,对方不听,却说老爹等贪墨了他们箱子里的东西,非要老爹等交出来。 双方一言不合,最终打起来,同行的伙计大多受伤挂彩,老爹被砍二十八刀,只有一息尚存,而当初他们去大漠跑货挣的银子也被山贼洗劫一空。 云儿不可思议的睁大眼,原来这竟然是一场无妄之灾,该死的张方义,他没事去接什么箱子?老爹也是,这种没脑子的人干嘛带一起? 云儿心里暗骂,另一边却更加心疼,二十八刀!一般人怎么挨得住!可怜的老爹,辛苦一年却落得这个下场,更可恶的是那群山贼,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找出来报仇。 项源轻叹一声:“云儿,张老弟也是无心之过,你们不要怪他了。 这事儿我们后来仔细讨论过,可能有人早就盯上我们了,让我们托运箱子多半只是借口,他们打定主意要洗劫我们,打斗时他们夺了包袱就跑就是证据。 唉,这样的事儿避都没法儿避,避过这次还有下次,你……你们好好照顾你爹吧! 对了,我们东西被山贼夺了,没剩下什么,给你爹看大夫时从他身上搜出这个,因为藏得隐秘,没被山贼搜走就是万幸,来,拿着吧!” 第九章 黄氏出头 项源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放云儿手里,她一眼就认出这是母亲亲手给老爹缝的布包,不怪老爹一直随身带着。 她打开看了看,里面有老娘给她绣的平安符,有一张带血的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一张厚厚的黑乎乎看不出模样儿的东西。 “大叔,这是什么?” “这个应该是羊皮,大漠的人写字传书都用这个。” 云儿翻看几遍,确实像羊皮,可上面一个字没有,老爹为何藏在贴身布包里? 虽有疑问,她却未纠结,把东西收好塞进袖子里,对项源行礼:“多谢大叔送我爹回来,以后……我们有事时可否再去麻烦大叔?” “当然,尽管来就是,你娘知道我家在何处。” “好!” “云儿啊,我们才刚到县城就直接把你爹送回来,同行的兄弟多半挂彩受伤又惦记家里,你看外面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等你娘了,后面的事儿只要帮得上忙,尽管派人送信就是。” “是,多谢大叔,我娘那边我会说清楚的。” 项源开门出门,一个男孩儿哎呦一声扑进来,项源拎着他后颈轻轻一提把那小子挂在半空,脸一板凶巴巴问:“哪来的臭小子?” 那小子吓得脖子一缩,哇一声大哭出来:“娘啊!他欺负我呀!” 很快,院中人群里冲出了矮矮壮壮的妇人,冲着项源大骂:“哪来的野男人,你想干什么?快放下我儿子,再不放手我叫人了啊!来人啊,非礼呀!来人啊!” 突兀的叫声让闹哄哄的院子突然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这边。 这妇人不用说,就是之前才被姐姐们教训过了二婶黄氏,而项源手中拎着的是她次子柳继祥。 项源眉头一皱,将柳继祥扔出去,黑着脸道:“哪来的泼妇?我碰都没碰你一下,何来非礼之说?莫名其妙!” 项源跨出门去,负手大步走向自己那群兄弟,招招手:“时辰不早了,大家各自回家去吧!” 汉子们对望一眼,纷纷站起来跟着项源往外走,唯独那个叫张方义的男人留了下来。 而之前那咋咋呼呼的黄氏不知是不是被项源的呼呵吓住了,从项源扔下她儿子到大摇大摆走出院门,她竟一声不出,只巴巴的看着。 可项源一走,她突然跪坐在地一边拍地一边哭嚎:“哎呀,不得了啦,打死人了,不得了啦,这男人要我的命啊!……” 云儿淡淡的扫她一眼,什么都不说,转而走向老娘房间。 黄氏一个人在那儿干嚎半晌,见没人理会觉得无趣,便自个儿爬起来,又对自己儿子柳继祥一通大骂。 老娘屋里依然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云儿从门口开始,客气的把屋里的大娘大婶一个一个请出去。 好不容易挪到床前,见老娘虽躺在床上,却瞪大双眼望着屋顶一动不动,眼角的泪水无声的落下,大姐二姐依然跪在床前低低的哭泣。 “大姐二姐,三姐了?” 二人动了动,抬眼看看云儿:“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云儿皱眉:“哪有的事?你们别在这儿愣着,快去看看四姐,我来守着娘。” 二人跪着不动,云儿急了,提高声音怒道:“愣着干什么呀?满院子都是人,咱们自家的事自家人全都缩在这儿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啊?快去啊!快去!” 云儿把二人拉起来推出门口,然后嘭一声关上房门回到床边,拉起老娘的手柔声道:“娘,别难过了,你看六弟嗓子都哭哑了,不管爹爹怎样,咱们日子还要过啊!” 老娘不动,眼角的泪水哗啦哗啦流得更快了些。唉,一直以为老娘是个坚强柔韧的人,没想到在老爹的事上她竟然这样不堪一击。 云儿想了想,对了,她还不知道爹还活着的事吧? 云儿凑到老娘耳边低声道:“娘,你听我说,爹没死,还活着了!” 老娘瞳孔一缩,突然猛地坐起来,一把揪住云儿:“你说什么?” “娘,你别着急,爹受了重伤,被山贼砍了二十八刀,可爹一直挂念家里,一直留着一口气,就是想回家里来,爹爹还活着了,他还等着见您了,您……” 云儿感觉身边一阵风过,老娘飞一般冲出去。 云儿抱起呱呱啼哭的六弟轻轻抖动,心里暗暗松口气,但愿老娘见了老爹能重新振作起来。 原本以为能安静会儿,却闻外面突然有人在吵吵,仔细听,不是黄氏的声音吗? 云儿拿围裙裹住弟弟,抱着弟弟出门去看,见黄氏扯着嗓子喊: “什么?你什么意思?大哥的钱被山贼抢走了,那答应给我家那二十两银子了?我娘跟朱老三都谈好价钱付了定金了,一两银子的定金了!他不拿钱回来我们拿什么去买地啊?” 黄氏这一嗓子是冲着张方义嚷嚷的,多半是从张方义那里听说了被山贼洗劫一空之事,张方义脸色铁青: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大哥命都快没了,你还有心思关心那几两银子?你是不是人啊你?”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关你屁事?不对,一定是你们这些人伙同山贼算计我大哥,害死了大哥你们好分他银子对不对?哼,告诉你,休想,别以为我们柳家没人了,该我们大哥的一文不能少,否则老娘跟你没完。” 黄氏额上青筋直冒,跳来跳去的指着张方义鼻子大骂,张方义气得两眼通红,拳头捏得咔咔直响。 好在村长叫几个年轻人分开二人才没有擦枪走火,黄氏却不依不饶:“我不管,大哥没了,咱们娘还在,我相公我三弟还在,我大哥留下的银子得给我们,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休想分去半文。” 张方义气急,突然举起手单膝跪下:“我张方义对天起誓,我若贪墨大哥半文银钱,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我呸!演给谁看?我大哥出去整整一年,怎么也要赚个百儿八十两银子,你说没了就没了,反正现在大哥死无对证,什么都凭你一张嘴。 发誓顶什么用啊?发誓能换百两银子的话,让我发一百个一千个毒誓我都愿意……” 第十章 贪心的夫妻 黄氏跳来跳去指着张方义破口大骂,怎么难听怎么来,张方义一个二十多岁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不管他怎么说怎么解释,对面那泼妇都有无数个想都想不到的罪名往他头上扣,把他气得额上青筋直跳,恨不得一拳揍晕那泼妇。 不行了,忍不住了,张方义跳起来一把扯开衣襟,露出黝黑健壮的肌肉,“对,你说对了,就是我害死大哥的,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来呀,杀了我呀,来呀!” 张方义愤怒的捶打胸口一步步向黄氏逼近,愣是把撒泼的黄氏给吓住了。 她一边缩脖子一边往后退,最后一把把自己男人抓过来顶在前面。 他男人柳成模就是云儿的二叔,是个瘦瘦小小畏畏缩缩的猥琐男人,个头跟黄氏一般高,张方义往前一站,硬是比他们高出一个头。 再加愤怒之下气势逼人,黄氏夫妻硬生生被张方义逼得退了半个院子,最后还是村长招呼几个年轻人拦住张方义才算稍好些。 村长站到中间打个圆场:“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说了,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帮大柱办完丧事,至于财产赔偿什么的,等大柱入土为安再慢慢划分也不迟。” “不,不办丧事!”母亲于氏推门出来,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圈儿红红,但走路稳稳当当、双眼坚定有神、说话也有条不紊。 云儿暗暗松口气,太好了,母亲总算恢复精神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于氏身上,村长道:“大柱媳妇,我们知道你难道,但已经这样了,你应该早些让大柱入土为安啊!” 于氏摇头:“不,大柱没死,他还活着了!” “什么?”所有人都惊讶无比,尤其是之前闹腾的黄氏夫妻。 二人惊慌的对望一眼,黄氏道:“大嫂,我们知道你难过,可你也不能……” “住口,我们大柱只是受伤而已,活得好好的,办什么丧事? 还有,我家大柱赚不赚银子轮不到外人来分派,我们自有安排。 各位乡邻,今日多谢大家过来帮忙,家来突然出事有些忙不过来,怠慢了大家还请见谅,他日等大柱伤好之后,我们一定拜谢。” 大家面面相觑后都纷纷推说不用,识相的赶紧找借口离开。 没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除了老宅那一窝,还有村长与几位长者,以及张方义等。 村长想了想,对于氏道:“大柱媳妇,大柱真没事吗?让老头子看看可好?” 于氏点了头,亲自引路,带村长和几位长者去老爹房间,奶奶和黄氏等也跟上来。 奶奶拨开几位老者凑过来瞧了两眼,看到那满身带血的纱布,她眉头紧皱退后两步:“怎么弄成这样?大柱媳妇,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于氏摇头:“大夫还没来,他们说三妹去请了。” 村长和几位老者商量一番:“也行吧,大柱媳妇,你好好照顾大柱,有事儿知会一声,咱们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点儿,啊!” “谢谢村长,谢谢几位大叔。” “好吧,我们就先走了,你好生照顾着吧!” 村长几人陆续离开,老宅那一窝却没有走的意思。 黄氏趁于氏送村长出门的功夫,凑到柳大柱身边探探鼻息,还真有气儿,她放了心,开始往柳大柱身上摸索,旁边她男人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快死的人了你也不嫌晦气!” “我呸,大哥出门一年多,肯定赚了不少银子,快搜,应该在他身上,你看看下面,裤裆里有没有!” 柳成模脸都白了,黄氏低声怒骂:“不中用的东西,愣着干什么,几百两银子你上哪儿捡去,快搜啊!” “几百两!你哪儿听来的?”柳成模两眼放光差点儿跳起来。 “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就是有,快搜!” 柳成模稍稍犹豫,一咬牙真的去扯柳大柱的裤子,二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柳大柱身上搜来搜去。 奶奶朱氏刚刚也送了村长,却只到房门口。她一回身就看到自己儿子儿媳偷偷摸摸往病人身上摸。 她吓了一跳,本想制止,听闻二人对话便犹豫了,不但不制止反而站在门口望风儿。 见于氏跟张方义说话,奶奶朱氏心里很是不爽,暗骂一声不要脸却不出声儿,只冷眼看着,一见于氏走向这边,她咳嗽两声迎过去: “大柱媳妇,大柱还卧病在床你就迫不及待了?” 于氏怔了一下:“娘,您说什么?” “哼,说什么你自己明白,给我小心点儿,我柳家丢不起那个脸。” 于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升起股怒气:“娘,你无凭无据的不要太过分!” “哟,胆儿肥了,敢跟老娘叫板儿了?别以为那野男人在老娘就拿你没办法,老娘立刻把村长叫回来拉你们去浸猪笼信不信?” 于氏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眼圈通红的望着朱氏却没办法。 云儿见势不妙,抱着弟弟跑过去:“娘,弟弟饿了,要吃奶!我去看看爹。” 她把弟弟塞进老娘怀里就往老爹房间跑,朱氏愣了一下,急忙追过来拦她,云儿个头小跑得快,一下子跳进屋里,正好见黄氏夫妻手忙脚乱往老爹身上套衣裳。 “哎呀,云儿来了呀?你看你爹这伤真够重的,瞧瞧,都出血了,我和你二叔就看看,能不能帮忙清理清理。” 二叔还在手忙脚乱的帮老爹套裤子,他们的动作再明显不过。 云儿心里冷笑,幸好之前项源把东西找出来给自己了,否则那一百两银子铁定要进他们腰包,真是迫不及待啊! 当然,即便看透也不能点明,他们铁定不会认账。 云儿吸吸鼻子:“二叔二婶,没想到你们这样关心我爹,我太高兴了!” “嗨,自家兄弟吗,应该的应该的。” “那太好了,二叔二婶,你们看、我爹伤成这样,是不是该赞助些医药费啊?” 二人一愣,脸都绿了,黄氏皮笑肉不笑道: “哎呀,云儿啊,我们家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你二叔三叔都是不顶用的,平时还得靠娘家接济才能勉强度日,虽然我们也很担心大哥,可我们实在没办法啊!” 云儿捂着脸呜呜大哭:“原来二叔二婶关心我爹都是假的,平日你们家有事,即便小病小痛我娘都给钱,每次几百文几百文的给,原本还指望我们家有事的时候二叔二婶和奶奶都能帮衬帮衬了,结果…… 呜呜呜,爹啊!您好命苦啊!爹啊!” 第十一章 三姐失踪 云儿学着黄氏的样子趴在老爹床边一边哭一边拍床,嘴里还大声干嚎着把老宅那一窝的缺德事儿数落一通。 不管奶奶还是二叔二婶,几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奶奶听闻云儿把她也数落进去了,气得双手发抖,怒道: “嚷嚷什么?谁稀罕你那点儿东西,今年那二十两孝敬银子我不要了,留着给你爹当药费吧!哼,老娘辛辛苦苦养一回,全都是些白眼狼!” 奶奶一边嘀咕一边气呼呼的往外走,黄氏夫妻大为着急,赶紧追出去:“娘,怎能不要了?不要咱们拿什么买地啊?定金都交了!” 奶奶脚步稍停,有些动心了,云儿再把嗓子拔高几度:“爹啊,你好命苦啊,命都快没了,还有人等着算计您的棺材本儿啊!爹啊,你睁开眼看看啊……” 奶奶朱氏觉得那声音尖锐无比,像一根根刺一般扎得难受,她再不停留,气呼呼道:“回去,全都给我回去,咱们不稀罕那点儿银子!” 云儿一边干嚎一边凑到窗户往外看,看着那一窝出门心里甭提有多痛快,嘴上却不停,生怕他们又倒回来。 “行了,别嚎了!”老娘于氏抱着弟弟进来,大姐二姐扶着四姐也跟着进来了。 云儿的干嚎声戛然而止,尴尬的退开,赶紧给老娘和四姐让座儿。 于氏冷着脸瞪云儿:“你方才说的是些什么话?你生怕你爹活太久是不是?” 一提这个,于氏眼角就沁出泪来。 云儿赶紧赔礼,“娘,你想岔了,我那是专门嚎给奶奶他们听的,你没见方才我一进门就看二叔二婶剥光咱们爹衣服搜身,他们以为爹身上藏着银子,想偷偷搜走了!” 于氏抹泪的手停下,怔怔的望着云儿:“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也没用,现在闹翻,万一他们又撒泼问我们要那二十两银子怎么办?爹爹都这样了,咱们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了,能省一文是一文。” 大姐二姐连连附和:“是啊,娘,弟弟还没满月,爹爹伤重要请大夫,要是奶奶她们隔三差五来闹,咱们家就没法儿过日子了!” 于氏垂眉沉默,云儿突然想起三姐:“对了,娘,你不是说三姐去请大夫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于氏与云儿姐妹面面相觑,抱着六弟的手紧了紧,连声音都有些紧张了:“快,你们几个快出去找一找,遇见村里人嘴巴甜些,叫他们帮忙打听打听。” “嫂子,孩子们都小,出去不安全,还是让我去吧!”门口突来的声音让大家齐刷刷回头,竟然是张方义! 于氏想起之前朱氏和黄氏那些难听的话,脸色变了变,抱着六弟站起来:“大兄弟,您能把孩子他爹送回来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们家现在这境况,着实不好留大兄弟,也不好意思让大兄弟帮忙,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嫂子,都怪我,要不是我自作主张去接那什么劳什子箱子,我们就不会遇到山贼,大哥也不会变成这样,大哥没醒之前,我就留在桃花村照顾你们。” 于氏嘴唇哆嗦:“你……你说什么?” 云儿心一慌,生怕张方义把事情经过说出来,老娘要知道的话一定不会原谅张方义的,而我们家现在确实需要人帮忙。 她赶紧几步窜到门口:“娘,找三姐要紧,我跟张叔叔一起去村口找,大姐二姐问村里人打听打听,四姐、娘,你们留在家里照顾六弟和爹爹,天黑之前不管找到没找到,咱们都回院子来集合,张叔叔,走吧!” 云儿拖着张方义往外走,于氏怔怔的望着门外出神,大姐二姐有些犹豫,大姐道:“娘,我一个人去村里打听就好,二妹,你留下来照顾爹娘和四妹。” 大姐柳玉梅小跑着出门,于氏回过神来:“玉兰,你也去,这儿没事,找玉竹要紧,快去。” 云儿拖着张方义快步往村外去,半路抽空道:“张叔叔,项源叔叔已经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了,你如果真想帮我们家的话,就请不要跟娘提那件事。 等过些日子,我们家安定下来,我会告诉她事情经过,不过会把你私自接单子一事抹去,这样我娘和姐姐们才不会恨你。” 张方义脚步稍停,回头诧异的望着个子小小不过六七岁年纪的小云儿,他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云儿眨眨眼:“你明明听见了还问我。” 张方义蹲下身与云儿平视:“你怕你娘和姐姐恨我,那你不恨我吗?” 云儿摇头:“项源叔叔说过,那群人早就盯上你们了,避无可避,即便你不接下那单子,他们也会找机会洗劫你们的,张叔叔不必自责。” 张方义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个小女孩,柳大哥重伤这几天他度日如年,天天都恨不得一头撞死给大哥赔命算了,看到柳大哥家里的状况,他更是恨透了自己,觉得这辈子为柳家当牛做马也不能赎清罪过。 可现在,这小女孩竟然不怨恨我反而帮我隐瞒,她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对自己有多重要,张方义心情无以言表,突然一把抱住云儿。 云儿吓了一跳,“张叔叔,你干什么呀?” 张方义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小丫头,没有你这句话,我后半辈子都过不安生。” 云儿诧异的瞪大眼,看起来这么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内心却这么脆弱吗? 张方义抱着云儿站起来,云儿愣了一下,然后脸红道:“张叔叔,我自己可以走。” “你走得太慢,找你三姐要紧。” 二人来到村口,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三姐柳玉竹?一连寻了两刻钟,眼看天色都开始暗了,依然没消息。 云儿有些急了,白日家里出事的时候,凡留在村里的人都跑自家来看热闹了,村外冷冷清清,三姐能上哪儿去? 大夫的话村头有个做过游医的杨老二,听说他最近几日都不在家,进山挖药材去了。 离得近的大夫只有五里地外的铁牛沟有一位,再者就只有去镇上找了,难道三姐病急乱投医,一个人去镇上了? 不行,不能干等了! “张叔叔,咱们去镇上吧!” 第十二章 悲伤难忍 “镇上?”张方义有些犹豫:“这里离镇上有七八里地,咱们赶到已经天黑了,你娘会担心的吧?” “没关系,不是有张叔叔同行吗?我怕三姐遇上坏人,兴许我们现在赶去还能追上,晚了就真的没机会了!” 张方义略一沉吟,他们这一年跑货遇上不少人,各色各样的都有,其中不乏专干那坑蒙拐骗买卖幼女之徒,如果小姑娘真落到那群人手里,怕是这辈子都完了。 “丫头,不如这样,你先回家照顾你娘,我去镇上打听,有消息了请人给你们送信回来,要是找到你三姐,我马上把她带回来如何?” 云儿不太放心:“张叔叔,你认得我三姐么?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张方义想了想,蹲下身来语气柔和道:“丫头,你看,天色已经暗了,我去镇上看看,要是没找到人兴许还要去县城甚至省城,一来你跟着我不方便,二来你家里人也担心,你还是回去吧,听话,啊!” 他顿了顿,见云儿依然不情愿的样子,“你是不是担心我说话不算数,不去找你三姐?你放心,我发誓,一定帮你找到你三姐,否则就……” 云儿赶紧拦住他:“张叔叔,您肯帮忙就好,不用发誓,我不跟着你就是,你快去吧!我们等你消息!” “好!好孩子!”张方义揉揉云儿脑袋,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串五彩绚烂的手链珠子,颇为不舍的摩挲片刻后轻叹一声: “罢了,看来它与平儿无缘。来,丫头,这个给你,好好收着,当叔叔给你的见面礼,回去好好照顾你娘,啊!” 云儿把手链捧在手心里,这珠子五彩斑斓色彩绚丽,人们唤他为琉璃珠,由西方大漠传入,多为富贵人家做首饰用,这年代算是极其罕见珍贵的。 云儿赶紧退回去:“不不,叔叔,这么贵重的礼物云儿不敢收。” “好孩子,让你拿着就拿着,这东西本是我从西域带回来准备给平儿提亲用的,现在怕是用不着了。 这次是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们全家,我原本想给你们补贴些银钱,可惜财物被山贼洗劫一空,就剩这串随身携带的琉璃珠了。 你好生收着,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用它换些钱治好你爹渡过这次难关,就当我向你爹赎罪了!” 云儿不知该说什么好,张方义拍拍她肩膀,站起来转身大步向村外走去。 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把天边照得一片血红,而张方义离开的方向正好是那血红的天际,云儿突然有种错觉,感觉他正一步步走进那血红之中,再也回不来了! “云儿!”二姐跑过来站在她身边:“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位叔叔了?” 云儿回过神来,一边说话一边不着痕迹的把琉璃珠收进袖子里,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把琉璃珠一事告诉别人。 “他刚走,去镇上了。” “去镇上干什么?” “帮忙找三姐。” “三妹去镇上了吗?” “村里没人,多半是去镇上了。” 两姐妹在夕阳中沉默良久,直到太阳渐渐下山,天色越来越暗,二姐柳玉兰喃喃道:“但愿三妹能平安回来,咱们家不能就这么散了!” 云儿回头一笑:“不会的,怎么会了?咱们有手有脚,就算爹爹不挣钱,咱们也能挣钱养活爹爹的,该回去了,走吧,二姐。” 这回去的一路上,姐妹俩谁也不说话,二人低头默默走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云儿在心里打了几遍腹稿,打算待会儿用来应付老娘,虽然她心里明白,现在都不见踪影的三姐想找回来,可能性小之又小。 但一天之内家人连连遭遇噩耗,即便自己两世为人都觉得难以承受,更何况母亲和姐姐们,怎么也要给他们留个念想才好啊! 云儿和二姐到家时,大姐正焦急的在院门口走来走去,一见二人,大姐小跑着冲上来:“怎样,有消息没?” 二人面无表情的对望一眼,然后同时摇头,大姐柳玉梅眼神发直,突然捂着脸蹲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 二姐见之眼圈一红,噗通一声跪下抱着大姐,明明想大哭,却努力咬牙忍着,只让泪水顺颊而下,身子因为压抑而微微抖动。 云儿站着没动,即便早就做好思想准备,可看到这样的她们,她心里一酸,眼泪也无声的往下掉。 “玉梅!玉兰和云儿她们回来了吗?”院里突然传来母亲于氏的声音。 几姐妹吓得身子一僵,赶紧站起来背对院子用力擦眼泪。 于氏开门时,几姐妹站成一排,个个脑袋垂到胸口。 于氏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两圈:“你们……都回来了?” 几姐妹紧咬牙关不说话,生怕一张口就忍不住想哭。 于氏也没追问,默默的看着她们良久,然后回身往里走:“回来了就进来吧!玉梅玉兰,你们去做饭,云儿到我屋里来。” 等老娘走远了,大姐二姐围上来道:“云儿,你一向有主意,知道怎么说吧?” 云儿点点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她在于氏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又把之前准备的腹稿默念一遍,才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屋里,于氏正抱着六弟喂奶,双眼直直的看着窗外,即便云儿进门她也没反应。 “娘!”云儿轻轻的唤了一声。 于氏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却有些恍惚,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于氏转开头捏着袖子抹一把眼泪,把六弟放床上盖好被子,再回头却是一脸平静: “跟你一起去的那位叔叔了?” “他去镇上了!” “找玉竹吗?” “是!” 于氏垂眼沉默一阵,像是自言自语:“何必麻烦人家了,玉竹……多半回不来了吧?” 云儿心中一惊,急忙解释道:“娘,您别担心,张叔叔跟我发过誓一定会找回三姐的,他现在肯定到镇上了,说不定已经找到三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于氏摇头:“玉竹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会天黑了还不回家。” 第十三章 振作起来 “不会的,娘,三姐是去为爹爹请大夫了,咱们村头的杨大夫不在家,她肯定去镇上了,兴许……兴许镇上的大夫也出诊了,三姐留在镇上等大夫,所以耽搁了时间,所以……” 于氏只是无力的摇头:“不要说了。” 看老娘低头无声落泪的样子,云儿说不出的难过,她很想安慰老娘,极力劝解道: “娘,你别难过,就算没有三姐,还有大姐二姐四姐和我,还有六弟,还有爹爹。对的,娘,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全家都指着你了!” 老娘依然没有反应,云儿觉得自己的话不对,又赶紧补充道: “不不,娘,三姐也会回来的,爹爹会好了,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我们一起努力一起挣钱,一起过好日子,娘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我们就好……” 老娘抹两把眼泪,对云儿伸出手,云儿顺从的坐在她身旁靠在她怀里,感觉她的身子正一颤一颤的发抖,那种从心底而来的悲伤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开的。 云儿突然觉得这时候什么都不用说,只要陪着她就好,她太难过了,突来的打击对她来说太沉重了,兴许哭出来好好发泄一番会更好。 母女二人在屋中默默流泪,门外大姐柳玉梅和二姐柳玉兰也是相对而坐满脸泪水。 良久之后,于氏长长吐口气,轻声道:“云儿!” “是的,娘。” “为娘要你答应一件事。” “当然,娘要云儿做什么?” “娘要你记住你三姐玉竹,一辈子记住她,等你长大了,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帮为娘把她找回来,可好?” 云儿茫然的看着老娘,她在说什么?她要我以后长大了再去找三姐,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默认三姐再回不来的事实? 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悲,理智上来说纠结于三姐的失踪,现在倾尽全家之力去找三姐不是不可以。 但三姐不知所踪,这注定会让他们全家在今后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居无定所流落在外,散尽家财是必须,但能不能找回三姐却不一定。 老爹重伤昏迷不醒,四姐体弱受不起长途颠簸,六弟还未满月,自己和两位姐姐年纪尚幼,现在的状况显然不允许我们那样做,这些老娘肯定想得很清楚。 可三姐才失踪半天不到,现在不找的话以后再想找回来,机会少之又少,这相当于硬生生放弃了她,任凭她流落在外自生自灭,这对她太残酷,对所有家人都是煎熬! 可是,有什么办法了?再残忍也必须这么多。 云儿一咬牙,当即跪到地上举起手:“我柳云儿对天发誓,此生一定把三姐玉竹找回来,好好照顾她善待她,尽我所能让她平安一生。” 老娘心中一酸,一把把云儿拉过去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泣:“对不起,云儿!为娘对不起你!” “没有,娘,只要您振作起来,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于氏沉默半晌,长长吐口气:“对,你说得对,以前你爹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我们全家都靠他。如今他倒了,不能做我们的依靠了,我们更要振作起来照顾他,把日子过好。 迟早有一天,你爹会醒来的,看到你们一个个长大,一个个好好的,他才不会怨我!” 看到老娘释然的表情,云儿心里暗暗松口气,太好了,老娘总算过了心里那个坎儿,她想起下午项源说的话,趁此机会把项源所说的事情始末告诉老娘,当然抹去了张方义私自收下箱子一事,说是他们三人一起收的。 云儿把项源留下的东西摸出来递给老娘:“娘,这是爹贴身带的东西,藏得隐秘没被搜去,项源叔叔给我的,您收好吧!” 于氏看到那个布包又有些激动,她双手颤抖的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看到银票上的血迹,她眼眶里又开始蓄满泪花儿。 云儿赶紧岔开话题:“娘,您看这是什么?” 她拎起那块羊皮给于氏看,于氏接过去翻看几遍,皱眉摇头:“不知道,你知道?” “不知道,项源叔叔说可能是大漠那边的人用来传书写信的东西。” “是吗?莫非是你爹留着准备写信的?上面怎么没字?” 云儿想了想:“可能是吧,娘,这东西能不能给我?” “你拿去做什么?” “左右无用,给我练字试试,好歹还能当张纸用不是?” 于氏想了想:“也好,拿去吧!你小心些,毕竟是你爹留下的东西,别弄坏了弄丢了就是。” “好,放心吧,娘!”云儿把东西收好,看老娘拿着那张银票出神。 “娘,这是爹爹用命换回来的,你一定收好了,千万别被奶奶他们抢了去。” 于氏看她一眼,脸色不太好看:“他们今儿下午没捞着好处,见你爹变成这样,以后肯定还会上门找麻烦的……这样吧,这银票你收着,藏起来,不到迫不得已不要拿出来。” “娘,你收着不也一样吗?” 老娘摇头:“算了,你藏好别告诉我,我怕我被他们逼急了迟早会交出去,唉!” 老娘又是一声长叹,云儿知道老娘心软,她表面要强,对老人家却从来狠不下心,以前奶奶朱氏那样对她,每每看到奶奶生病可怜的样子,她总会心软给那边送东西,这兴许与她从小失去母亲有关。 如今家里境况不比从前,云儿不再多说,收了银票小心的揣进怀里。 从老娘房间出来,大姐二姐就等在门口,二人不声不响的把她拖回厨房:“怎样?娘还是很难过吗?你让她一个人留在屋里,她不会想不开吧?” 大姐拍二姐一下:“不要胡说,云儿,娘跟你说什么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启程?上哪儿去?” “三妹迟迟不回来,咱们不去找吗?” 云儿眉心微皱,把老娘的意思说出来,大姐二姐默不作声的站了良久,二姐轻轻松口气:“也好,咱们家现在这境况根本没办法出门。”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三妹流落在外吗?” 云儿正色道:“大姐、二姐,我们不是不管三姐,我们现在没能力管三姐,如果你们真心想她回来,那就不要再期期艾艾,咱们得振作起来,齐心协力挣钱,挣好多好多钱,等我们有了足够实力,迟早会把三姐找回来。” 第十四章 家庭会议 张方义离开后第二日,请人给柳家送回一封信。 云儿拿到就拆开看了,其中一张信纸一张画像,看来信是离开当晚就写的。 张方义说他追到镇上四处打听,听闻一老者说在镇口马坊见七八个外地口音的陌生人带着两个小姑娘,说是要带他们去省城找神医,三姐很可能就在其中。 张方义得到消息后去找住在镇上的项源,留下这封信后便与项源一起追往县城了。 云儿一阵激动,有消息就好,有消息就有希望,但愿张方义能把三姐找回来。 于氏得知消息也颇为激动,感觉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院子里又恢复了活力一般,大家忙着找大夫给老爹治病,忙着给三姐收拾屋子准备衣裳等她回来。 短短几天时间,他们把周围的、镇上的、邻近十里八乡的大夫全都找来给老爹看诊,不管花多少钱,只要能治好老爹的病,他们倾家荡产也愿意。 可几天下来,大夫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看诊过后他们不是摇头叹息让准备后事就是张口要钱,说是钱给的越多老爹好得越快。 每每遇上这种人,云儿姐妹气得直接把他打出去,傻子都知道这种人是专门骗钱的。 如此折腾几日后,银子花了不少,老爹一点儿起色没有,吃饭靠灌,拉屎拉尿要换。 且不说云儿姐妹年纪尚幼不通人事,一个个小姑娘家要伺候老爹那么个大男人拉屎拉尿擦身翻身脸红害羞不说,力气也不够。 之前信誓旦旦说要伺候照顾老爹一辈子,真正做了才知道,伺候一个植物人有多难。 老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了六弟还没坐满月子的她提前打整打整出了门,伺候老爹吃喝拉撒的事情暂由老娘接手,即便如此,给老爹翻身的时候还是需要姐妹们帮忙。 转眼一个月过去,张方义那边一直没消息,周边的大夫能请的都请过了,能问的人都问过了,不管认识不认识,即便离个百十里地,只要听说那人医术不错,柳家就托人传话请来医治,路费食宿全包,出诊费翻倍。 如下一来,老爹留下的一百两银子眨眼就花去一半,柳家人又开始着急了。 这日,母亲把姐妹几个召到屋里开了个小会。 于氏愁眉苦脸坐在老爹床边,云儿和几位姐姐围坐成一圈心里惴惴不安,唯独老爹和六弟睡得最安稳。 于氏回头看一眼那一大一小,她长叹一声,回头问:“玉梅,村里有人送信回来吗?” 大姐顿了顿,“什么信?” 于氏皱眉,云儿赶紧道:“娘,我每日都去村里走一圈,张叔叔没送信回来,也没有能治爹爹这病的消息。” 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二姐宽慰道:“娘,放心吧,三姐有张叔叔和项叔叔寻着,迟早会回来的。” “唉,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们去寻,不能因为玉竹害得他们两家也不能团聚。” 云儿与几位姐姐对望一眼,云儿道:“娘,张叔叔是自愿的,他一直觉得对不住咱们爹,不让他去他反而不安,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就别担心了,还是管好当前的事吧!” 于氏看云儿一眼:“咱们家……还剩多少银子?” 云儿掏出一个小本儿,那是她的账册,她大致翻看一遍:“上个月一共请过二十六位大夫,路费、食宿费、出诊费、药费等加起来三十二两多一点,我们一家吃穿用度三两银子,请人帮忙、托人找大夫,酬金十两,爹爹带回来的百两银子还剩五十五两。” “五十五两吗?”于氏垂眉心里默算一边,轻叹一声微微摇头:“不行,这样下去,咱们家支撑不了多久,得省着点儿花。” 大姐道:“娘,咱们已经够省的了,咱们自家用的那三两银子里面,给爹爹、四妹买药都要除去一两多,还要给弟弟置办布料东西等,还有您每日吃的鸡和鸡蛋等。 咱们家再怎么省也省不了几两银子,请一回大夫都不够,我觉得咱们不能这样乱请大夫了,即便要请也要请有真本事的!” 二姐立刻附和:“对呀,娘,您看上次请来那骗子,还想骗我们卖田卖地卖院子了,这种贪心的人治病不会,竟会胡说八道,村里人还因此对咱们指指点点的了!” 于氏颇为犹豫:“可是……不请大夫的话,你爹的病如何才能好啊?” 几姐妹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心里都有一个答案,所有大夫都说过,老爹伤得太重,怕是要做一辈子活死人了,要想他醒,除非神仙显灵,不想他死就只能这么吊着,谁来都没用。 老娘始终不信这个邪,始终保持希望,姐妹们都明白,这事儿不能点破,一旦说破老娘肯定会崩溃的!可是这样下去也不行啊,要不了两个月,家里破产了一样难过啊! 几姐妹没了主意,都齐刷刷望着云儿,平时就她主意最多,现在也看她的了。 云儿心思转了几圈,“娘,大夫们都说了,爹爹这个病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了,须得慢慢调理,请再多大夫也没用。不如咱们暂时别再乱请大夫了,病急乱投医未必是好事啊!” 于氏想了想:“那……那就眼睁睁看着你爹受苦吗?” “娘,爹爹在外漂泊一年,现在能天天跟我们在一起,怎么算受苦了?咱们只要照顾好他,每日陪他说说话,说不定时间长了,他听到我们的话,哪一天突然就醒了呢?” 于氏眼中多了几分喜意:“真的?你爹真能醒?” 云儿毫不犹豫的点头:“能的能的,爹爹伤得那样重都能挺过来,他一定舍不得丢下我们,所以他拼了命也要回来,我们怎能让她失望了?” 于氏想了想,心下更加欢喜:“对,你说的对,你爹会醒的,咱们不请大夫了,咱们好好过日子,好好照顾你爹,好好陪他说话,他迟早会醒的。 玉梅玉兰,你们去炖两只鸡,多做几个菜,今儿晚上咱们好好吃个团圆……饭。” 说到后面,老娘脸色变了变,她多半又想起来三姐玉竹。 云儿笑嘻嘻的站起来:“对呀对呀,大姐二姐,你们快去,我陪娘和四姐。” 等大姐二姐出了门,云儿跟于氏商量:“娘,明儿个我想去镇上逛逛,帮爹爹买个轮椅回来,顺便去项源叔叔家走一趟,打听打听消息,你觉得如何?” 第十五章 拜访项家 “什么轮椅?” “就是椅子下面带两个轮子、可以推着走的那种,有了轮椅以后我们就能推着爹爹出去晒晒太阳看看风景,这样对爹爹身体有好处,兴许还能恢复得快些。” 于氏惊奇的睁大眼:“什么?还有这种东西?你从哪儿听来的?” 云儿怔愣一下,对了,这年代轮椅并不普及,穷人家用不起,只有有钱人家才会专程花银子定做。但想靠这个赚钱是不可能的,她早就了解过,轮椅技术几百年前就有了,现在已经相当完善,只是使用不够普遍而已,定做可能还要花一笔银子了。 云儿见于氏还望着自己,便随口敷衍道:“我……我听村头学堂里老秀才提过。” “是吗?你去镇上是可以,但……你爹这边离不开人,我去不了,你们几个小丫头去容易上当受骗,不如你去你奶奶那边问问,看他们明天去不去?” 云儿心中一惊,找他们不是自找麻烦吗?好不容易吓着他们不让他们来找麻烦,这一去怕是又不得安宁了。 “娘,要不我去找周大娘,明儿个跟她一起走?” “不好,她是个粗心人,万一把你们弄丢了……” 于氏顿了顿,三姐的失踪让她心有余悸,最近这半个月,老娘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把几姐妹一一叫回来看一眼才放心,这就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于氏犹豫片刻:“这样吧,明儿一早咱们娘俩就一起去镇上,家里让你大姐二姐看着,咱们赶紧些,办完事就回来。” 次日早上,天刚亮透,于氏就带着云儿出门,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大姐二姐关好院门,不管谁来都不要开,有事等她回来再说。 云儿觉得老娘神经过敏,这毕竟是自己家里,大白天的谁敢明目张胆上门作案啊?不过只要她高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好些日子不出门,一出来才发现村里村外一片喜色,许多人家家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镇口集市上全是卖年货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于氏放慢脚步,眼神缓缓从那一堆堆的年货上扫过,眼底似乎多了几分向往之意。 云儿看老娘喜欢心下高兴,便拉拉她袖子停下:“娘,今儿都腊月十五了,要不咱们也备些年货,欢欢喜喜过个年吧?” 谁知于氏马上板起脸:“你爹还躺在床上,你三姐不知在何处受苦,过什么年?快走,办完事就回家去。” 于氏拉着云儿就往前走,可目光却不停的扫向旁边的年货摊子。 云儿心下叹息,她知道老娘其实也想买年货的,可她怕花钱,又怕触景伤情,干脆就不过了,安安静静的更好。 母女二人来到镇口第一家家具店,问起轮椅,掌柜竟然不知所云,说是听都没听过,更不会做,实在要的话,可以先交五两银子定金,他托人去省城问问看有没有。 老娘一听有希望,就真的要云儿交银子,可云儿看掌柜那尖嘴猴腮一脸算计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难受,坚决不愿意交银子,拉着老娘去前面问。 桃水镇不大,一共就三家家具店,可轮椅真的是一家都没有,倒有个好心的伙计介绍了一个木匠,据说手艺很好,曾经在省城大户人家里当过差的,什么都见过,什么都能做出来,只是对方脾气不好,要价也高,他们实在想要的话不妨去试试。 云儿跟伙计要了地址,那木匠现在是个小地主,就住在镇子西边一座大宅子里。 母女二人往木匠家去时正好经过项源家,项源娘子和他儿子项荣刚好赶集回来,热情的邀请他们进去坐坐。 本就是要来这里打听消息的,于氏也没推辞,跟着项源娘子进了院子,在堂屋坐下。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儿,布局跟自家院子差不多,占地面积稍小些,有七八间屋子,项荣的爷爷奶奶都还健在。 项源娘子端出茶水干果热情的招待云儿母女,双方客套一番还没开始说话,旁边屋里走出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盯着云儿母女打量一番,开口就语气不善道: “你是柳家的吧?” 于氏尴尬的缓缓站起来道:“是啊,这位是……” “哦,这是项荣他奶奶。她奶奶啊,柳家妹子是客人,我陪她坐会儿,一会儿就给您做饭去,啊!” “不行!”项老太太突然发火儿,指着于氏厉声道: “你这个害人精,哄我儿子去赚钱,结果钱没赚着,反倒落得一身伤。” “哎呀,他奶奶,您别瞎说啊,相公他们赚了钱的,是被山贼劫了去,跟柳家妹子没关系呀!” “怎么没关系?我儿子不去跑货就不会受伤,上次回来还没歇息了,又被你家那个给叫走了,到现在都不回来,你安的什么心啊?你存心不让我们家过年是不是?” 项老太太指着于氏大骂,把于氏窘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项源娘子拉着老太太一阵劝:“好了好了,娘,别生气了,叫走相公的姓张不姓柳,你错怪人家了!项荣,快来,把你奶奶扶回房去。” “姓张?哪有姓张的?你不是说姓柳吗?儿子!我要儿子,你们把儿子还我!” 老太太被项源娘子和项荣带回房了还在大声嚷嚷,云儿母女尴尬的对望一眼,于氏站起来:“算了,云儿,你项叔叔还没回来,咱们也回去吧!” “别啊,柳家妹子,你别生气啊,来,坐下!快坐下!你别跟我家老太太计较,她这儿有问题。”项源娘子从屋里出来,拉着于氏坐下,低声跟她解释。 于氏尴尬道:“嫂子,不麻烦你吧?” “不麻烦!不麻烦!你坐着,咱们好好聊聊。哎,你们家大柱好些了没?” 一提老爹,于氏就难过的低下头,项源娘子自责的拍拍自己的脸:“哎呀,看我,什么不该说偏说什么,妹子,我这人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于氏摇头:“请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药,还是那样,不能动不能说话,要不是看他还能出气儿,有时我都觉得他已经……已经……” 说到伤心处,于氏痛苦的捂着脸身子一抖一抖的抽泣,项源娘子破为同情,安慰的拍拍她的手:“大妹子,想哭就哭出来吧,这儿没外人,嫂子听着了!” 第十六章 初次见面 兴许于氏真的憋得太久了,她心里太苦了,项大娘的安慰似乎说到了她心坎儿上,她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抱着项大娘失声痛哭。 云儿看得难受,心里堵得慌,她怕自己一个没忍住也会哭出来,又怕老娘见了自己尴尬,便默不作声的退出去,在院子角落找个小凳子坐着,脚下踩着颗小石子儿有意无意的蹭来蹭去,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些。 “云儿妹妹!”项荣不知何时来到身旁,他蹲下来与云儿平视,云儿偏开头擦擦眼角,再回头装作平静的对他笑笑:“项荣哥!” 项荣抬手帮她捋捋刘海儿:“别忍着,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会好受些。” 云儿诧异的看他,这个少爷十二三岁,皮肤黝黑、眉目英挺,跟他爹项源极像,想必不久的将来也是一个让女孩子脸红心跳的帅小伙儿吧! 云儿摇头:“多谢项荣哥,我没事。” 项荣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似乎想看她有没有说谎。 “项荣哥,你奶奶没事吧?” “没事,方才我奶奶那样说话,你不要生气,她平时挺好的,只有发病的时候才那样,没办法,我们也拦不住她。” “是吗?她一直有这病还是另有原因了?” 项荣顿了顿,脸色有些尴尬,云儿意识到自己打听了不该打听的事,抱歉道:“对不起啊,项荣哥,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听我娘说,我奶奶年轻的时候不这样,是因为我爷爷跟镇上一个女人好上了,我奶奶很生气,成日吵闹,闹腾了好几年,把爷爷气得离家出走,然后奶奶就病了,疑神疑鬼的,之后便落下这病根儿,时不时发病一次。” 云儿颇为诧异,难怪项荣不想说,这在一般人看来绝对是家丑一件,人家自然不好意思说了。 二人沉默片刻,云儿听里面于氏依然哭得厉害,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她突然想到如果于氏继续这样下去,心态一失衡,很可能变成项荣奶奶那样。 她不自觉的打个激灵,那还了得,如果真那样,柳家就真的完了,千万不要啊! “云儿妹妹,你冷吗?” “啊?不冷不冷,项荣哥,你有空吗?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去哪儿?” “就是镇子外面不远处那个木匠家,我想请他帮忙做样东西。” “可以啊,我带你去。” 项荣自然的牵起云儿的手往外走,云儿稍微停顿,虽然自己现在还小,可被个小帅哥牵着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项荣回头看她:“怎么了?” 云儿脸上一红:“没,没什么,走吧!” 那木匠家果然够近,一出镇子就能看见,项荣说那家人姓袁,祖上好多代就在这儿了,袁木匠年轻时外出闯荡,这几年才举家搬回来的,听说赚了不少银子,手艺也了得。 不过袁木匠为人低调,从不大肆挥霍,脾气也怪,不是他看得上的人连门儿都不让进,即便自己亲戚也不例外。 项荣越是这么说,云儿对那袁木匠越感兴趣,这绝对是性情中人啊,值得一交。 二人来到袁木匠家门口,正准备敲门,突然旁边有人惊呼着大喊:“哎,让开让开!” 二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后面轱辘轱辘轱辘的声音正快速冲过来,项荣拉着云儿往侧面一闪。嘭一声,什么东西撞上了? 云儿定睛一看,发现与院墙碰撞之物竟然是个轮椅,一个白衣少年就直挺挺的趴在轮椅正前方。好巧不巧,那前面正好是块水田,虽然大冬天的没有耕种,里面水也不多,但田里全是稀泥,而少年的半个身子就扑在那稀泥之中。 “噗~~嘻~~哈哈哈!”云儿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少年自个儿从稀泥里坐起来,往脸上抹一把,勉强露出五官,虽然看不清样貌,但那双眼睛极其扎眼,不,是他眼底的恼怒让云儿心虚。 云儿知道这样笑话人家很不礼貌,可他那模样实在太滑稽了。 她转开头去,还是忍不住想笑,不行了不行了,她干脆扑在院墙上捂住脸身子一抖一抖的咯咯咯笑个够,任凭身后那少年杀人般的目光瞪着自己。 “少爷!您没事吧?”两个十来岁书童模样的少年急慌慌冲过来把那少年扶起来。 少年见云儿还在咯咯笑个不停,恼怒道:“你们,把她拖下去打板子。” 两个小书童面面相觑,云儿也反应过来,回头再看少年,发现他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满身污泥依然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儿,这个头跟项荣差不多了。 项荣怕他们真的动手,往侧一步拦在云儿面前,对那少年抱歉道:“这位小兄弟,实在抱歉,我家妹妹太过唐突,实非有意,看在她年幼的份儿上,原谅他这次吧!” 谁知那少年却不给面子,双手环胸斜睨着眼打量项荣:“她是你妹妹?” “是的。” “多少银子?” 项荣回头看云儿,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冷着脸道:“我出一百两银子,把她卖给我!” “啊?”项荣和云儿都诧异出声。 “哼!死丫头,竟敢笑话本公子,等本公子把你买下来让你笑个够!” 云儿反应过来,原来这臭小子想报复自己就拿银子砸人了?虽然咱们也缺钱,但最恨这种一事无成却动不动拿银子砸人的纨绔子弟。 云儿从项荣身后走出来双手叉腰对那少年怒目而视:“有钱了不起啊?你以为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吗?笨蛋!白痴!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拿银子砸人,那是你自己挣的吗?害臊不害臊啊?” 少年惊讶的瞪大眼指着云儿:“你……你敢我骂我笨蛋?” “骂你又怎么的?我就骂你了,笨蛋笨蛋大笨蛋,白痴白痴大白痴!” “你还骂!你还骂!死丫头,我饶不了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云儿眼珠一转,看这少年衣着打扮,定是来自富贵人家,要真报上姓名,被他记住了岂不麻烦? 她突然想起老宅那边的二婶家有个跟自己同龄的堂妹,她爹娘哥哥都不是好东西,那小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小小年纪竟干那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事儿,云儿最讨厌那臭丫头了,这小子要找麻烦的话让他找那臭丫头去。 云儿嘿嘿一笑:“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听清楚了,本人姓柳,柳叶的柳,名玉芳,你可记住了?” 第十七章 轮椅少年 项荣闻言回头看她,云儿对她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说漏嘴。 好在项荣明白过来了,会意一笑,而那少年却指着云儿怒道:“好个柳玉芳,本公子记住你了,咱们走着瞧。” 少年撂下话气呼呼的转身进了院门,云儿与项荣面面相觑,难道这小子是袁家的少爷?那不就是袁木匠的儿子还是孙子?不会吧?咱们是来求人家办事的啊! 云儿有些后悔了,方才干嘛那样冲动,跟个不懂事的臭小子计较什么呀?这下怎么办?怎么跟袁木匠开口了? “两位,你们找谁?”身后一道如春风一般轻软柔和的声音缓缓而来,云儿心中一动,什么人说话这样好听?一定是个美少年吧? 她回头去看,见两个十五六岁的美貌丫鬟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那少年眉目清俊,鼻梁英挺,过于白皙的皮肤衬得嘴唇异常红艳,若不是他身着男装、头顶束发,初见之下肯定会把他当做女孩子看待,这就是天生的男生女相嘛!可惜为何要坐轮椅?也不知他能不能站起来? 云儿和项荣表情一致呆呆的望着轮椅少年出神,以至于他问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轮椅少爷对他们如此表情似乎习以为常,只是微微一笑不作表示,可他身后那两个丫鬟却未必如此。 二人对项荣和云儿怒目相视:“哪来的野丫头野小子,不许对我们公子无礼。” “碧蓝、碧青!” “公子,您看,他们还盯着您瞧了,要是夫人看见,一定打他们板子。” 丫鬟的霸道让云儿心生厌恶,不过对那少年印象倒还不错,便问了一句:“你是袁木匠的家人吗?” 丫鬟轻哼一声:“胡说什么?袁木匠怎配做我们公子家人?他是我家下人好不好?” 下人?嗯,这样才对吧,就算袁木匠赚再多钱,也不可能养出这样的公子这样的丫鬟,只是这些自称主子的人跑这荒野乡下来干什么? 看丫鬟鄙视的眼神,云儿心里又是一阵不爽,罢了,管他们干什么的?跟我没关系,我是来要轮椅的。 哎,正好,这儿不就有现成的两个轮椅吗?那公子坐着一个,这边还有个撞过墙的,也不知能不能用? 云儿回头去看,见那轮椅侧倒在水田里,她去拉着轮子扯,想把它弄上来,奈何东西太沉,根本弄不动,项荣见之也来帮忙。 那公子来到近前:“你们不用忙了,待会儿我表弟出来会自己弄出来的。” 表弟?云儿回头看他:“方才坐着轮椅撞墙那个是你表弟?” “正是。” “他好好的坐什么轮椅啊?还把东西折腾成这样,真是吃多了没事干。”云儿嘀嘀咕咕抱怨一句,回头让项荣加把劲儿。 “臭丫头,你又说我坏话!” 院门打开,一个衣阙飘飘、唇红齿白、面相俊美非凡的少年大步走出来。 云儿闻声回头,待看清对方面容,诧异得张大嘴:“你……你就是方才摔得狗啃泥那个?” “噗嗤~~”周围几人都笑了出来,而那少年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涨得满脸通红,指着云儿怒道:“柳玉芳,你有胆,信不信本公子立刻找人把你家给端了?” 云儿愣了一下,轮椅少年温和道:“表弟,不要这样,你忘了出门前答应我的?” 少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后瞪云儿一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哼!表哥,咱们进去。” 少年亲自去推轮椅,云儿赶紧拦住,对轮椅少年道:“哥哥,请问怎么称呼啊?” 轮椅少年稍稍犹豫:“我姓萧,萧景文。” “萧哥哥,我姓柳……” “柳玉芳吗,早就知道了。嗤,哥哥,脸皮够厚,哥哥是你能叫的?” 萧公子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柳家小姑娘,你有事吗?” “萧哥哥,我爹爹得了重病不能下床,我想找袁木匠给做个轮椅,能不能麻烦您帮忙说句好话。” “嘿,原来是来求人的,臭丫头,你得罪了本公子,休想!” 云儿不屑的瞥他一眼,然后巴巴的望着萧公子,那厮不满意了,蹲下来气冲冲的瞪着云儿:“臭丫头,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再惹我本公子挖了你眼睛信不信?”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云儿实在懒得搭理他,干脆一把抓这萧景文的手,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萧哥哥,求您了,我就想尽尽孝而已。” 萧景文怔了片刻,苍白的脸上竟然飘起淡淡红霞,旁边两个丫鬟吓了一跳,猛的冲过来拨开云儿的手: “臭丫头,你爹娘怎么教的?大姑娘家家动手动脚像什么话?我家公子身子娇贵,稍微吸点儿粉尘都要犯病,你若害得我家公子犯病,赔上你全家都不够!” 云儿一惊,吓得脸都白了,真的假的,这轮椅少年是个瓷娃娃不成,还不能碰啊?她不禁有些后悔,退到一旁巴巴的望着,祈祷他不要发病才好。 两个丫鬟手忙脚乱一阵,萧景文挥挥手:“我没事,你们退下。” 然后他抬眼对云儿道:“什么时候要?” 云儿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萧哥哥,我不知道您……” “无妨,平时我想与人亲近还没人跟我亲近了,你不必害怕。” 云儿尴尬的抽抽眼角,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姑娘,你若着急的话,把我这个轮椅拿去用吧,我请袁木匠重新做一个就是。” “公子!”两个丫鬟齐声惊呼并坚决反对:“公子,袁木匠新做的轮椅才刚被表少爷给弄田里去了,要是这个都送了人,这几日您怎么出门啊?” 站着的少年轻咳两声,不满的扫那两个丫鬟一眼:“怎么?对本公子有意见?” 两个丫鬟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那少年瞟一眼云儿:“你要轮椅是吧?哼,看在我表哥的份儿给你一个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表哥这个正在用肯定不能给你,真想要就把地址留下,等我们把田里这个捞起来修缮修缮,过几天差人给你送去就是。” 要留地址吗?云儿扫一眼那少年,心里自然是百般不愿的。可人家都答应了,还没提银子的事儿,又要主动送上门,这是好事一桩,没理由拒绝啊! 罢了,就算之前得罪了他,等过几日诚诚恳恳的给他道个歉就是了,堂堂一个大少爷,心眼儿不至于就针鼻子眼儿那么大点儿吧? 第十八章 神经质老娘 离开袁木匠家临进镇子前,云儿回头看一眼,见院门口多了个身形健壮的中年人,他挽起袖子半蹲着身子拉着陷入稀泥的轮椅轮子稍稍用力,那轮椅竟然被慢慢拔出来。 云儿心中大惊,这人妥妥的大力士啊,不会他就是袁木匠吧?竟然长得这么五大三粗!说来我们本是去求见袁木匠的,结果人都没见着就回来了,这会不会太失礼啊? 云儿心下胡思乱想,没注意前面的项荣已经停下,闷头闷脑的她一头撞了上去。 云儿退开两步揉揉脑袋:“项荣哥,怎么了?为何突然停下。” “嘘!你听!” 项荣做个噤声的手势,云儿眨巴眨巴眼睛侧耳细听,前面有女人惊慌的呼唤声:“云儿!云儿,你在哪儿?云儿!” “是我娘!快,快去看看!”云儿一阵快跑冲到项荣家门口,正好见老娘于氏惊慌失措的在院子里动翻西翻,把人家的背篓箩筐柴堆什么的翻得乱七八糟,项大娘一边拦着她一边安慰: “柳家妹子别急,慢慢找,云儿在家了,别急啊!” 谁知于氏身子一软坐到地上:“完了,玉竹丢了,云儿也不见了,他爹会怪我的,怎么办?大嫂,怎么办啊?呜呜呜~~~~” 于氏痛哭失声,项大娘颇为为难,只能扶着她柔声安慰。 云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老娘连连遭受重创,似乎最近越来越神经质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项荣跟着进门来,看到如此情形不明究里:“娘,怎么了?” 项大娘回头,看到门口的云儿和项荣,面上一喜:“好了好了,妹子,你看,云儿不就在那儿吗?” 于氏的哭声嘎然而至,猛地回头果然看到站在院门口的云儿,她撑着项大娘缓缓站起来,泪眼朦胧的一步一步走向云儿,云儿赶紧迎上去扶住她,软软的叫了声娘。 谁知于氏突然举起手一巴掌甩在云儿脸上,把云儿打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混沌,接着于氏又一把抱住她,一边抽泣一边大骂: “你个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吓死娘了,你要再到处乱跑,我打断你的腿……” 云儿怔怔的望着前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实话她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满满的扇个大嘴巴子了。 听于氏哭得伤心,云儿心里暗叹一声,罢了,只能自认倒霉,谁让她是这身子的老娘了! 项大娘和项荣也吓了一跳,二人诧异的张大嘴,听得于氏的骂声项大娘才反应过来,唉,都是做娘的,如果今天丢的是项荣,兴许自己也会这么做,这就叫恨铁不成钢吧? 等这对母女情绪稍微缓和了,项大娘才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妹子别哭了,你看你把孩子打的,脸都肿了,项荣,快去拿点儿药来。” 项大娘一边给云儿上药一边柔声劝道于氏,看云儿脸颊肿成那样,于氏嘴上没说,眼底却是满满的心疼,对自己方才的行为也懊悔不已。 “好了,差不多了!对了,妹子,你不是还要去找木匠吗?把云儿留在这儿,我帮你看着,项荣,你带于婶婶去袁木匠家。” 项荣看看云儿:“娘,我们刚刚去过袁木匠家了!” “去过了?” “是啊,我们遇见两位小公子,他们答应过几天就送云儿家一个轮椅。” “是吗?这是好事儿啊,妹子,这下放心了吧?” 于氏闻言难得的挑了挑嘴角,看向云儿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自责,云儿倒没介意,听闻老娘说差不多该回去了,便跟着站起来。 项大娘想了想:“妹子,我知道你家里有事就不拦你了,云儿第一次来我也没给她什么东西,要不这样,云儿,你跟大娘来,大娘给你些糖果吃。” 于氏连连推辞:“不用麻烦了,大嫂。” “要的要的,第一次来什么都不给,以后云儿都不来大娘家了,大娘会难过的,妹子稍等一下啊,云儿,来!” 项大娘笑眯眯的牵着云儿往上屋去,于氏留在院中巴巴的望着,眼底竟有几分担心。 等进了屋,项大娘并不着急拿东西,而是透过窗户往外扫一眼,然后拉着云儿走到外面看不到的角落低声道:“云儿啊,大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你们家状况也不好,可你娘现在的状况……” 项大娘一副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说的表情,云儿起初没反应过来,看她担忧的往外看,云儿突然想到了:“大娘,您是想让云儿好好照顾娘是吗?” 项大娘愣了一下,高兴的一拍手:“对对,就是这意思,你娘的状况不太好,你们小心照顾着,千万别再让她担心让她受气,否则……唉,你还这样小,也不知道我说了你能不能明白?” 云儿垂眼心中轻叹一声,果然,项大娘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吗?无论如何,那毕竟是自家老娘啊,连难得见一面的项大娘都能看出端倪,看来老娘的心病确实越来越重了! “大娘,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不希望我娘变成项奶奶那样,我会告诉姐姐们,好好照顾我娘的!” 项大娘顿了顿,诧异的看着云儿,这句话竟然是从这个小女娃娃嘴里说出来的,她竟然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唉,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小小年纪家中遭逢大难,真是难为她了! 项大娘心中一酸,搂过她脑袋把她抱在自己软软香香的怀里,声音有些难过:“好孩子,大娘要是有个你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该多好啊!唉,可惜了!” 项大娘拿了一大包糖果给云儿:“来,拿回去给姐姐们分着吃,就当大娘一片心意。云儿啊,记住大娘的话,你娘要是不好了,就赶紧请大夫,知道吗?实在不行到镇上来找我们也好,只要能帮的大娘一定帮忙,啊!” 热情的项大娘让云儿心中暖暖的,难得遇上个好人,云儿真心诚意的对项大娘鞠躬大些,然后跟老娘一起离开项家,快步往家里赶。 第十九章 欺上门来 回去的路上,于氏非要云儿走前面,只有时时看见孩子她才放心。 云儿也没意见,只是自己人小腿短,于氏总在后面催促走快些,把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热得全身冒汗。 直到临近村子,于氏才稍稍放慢脚步,看着前面卖力小跑明明累得不行却从无半句怨言的云儿,她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怎么回事?孩子这样小,一着急竟然逼着她比大人还跑得快,这傻孩子,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于氏一阵心疼,柔声喊道:“云儿,慢些!” 云儿回头看她,见她快走几步追上自己在自己面前蹲下,手轻轻抚上自己还有些红肿的脸颊,柔声问:“疼么?” 云儿眨巴眨巴眼睛:“娘,云儿不疼,是云儿不乖,没跟娘说一声就跑出去,云儿知道错了,娘不要生气!” 于氏眼中泪花儿闪闪,连声音都哽咽了:“好孩子,娘的好女儿,娘错怪你了!” 她轻轻把云儿抱在怀里,身子一抽一抽的抖动。 “哎,那边是柳家婶婶吗?”对面有个孩童扯着嗓子喊话。 于氏赶紧背过身去胡乱抹两把脸,回头去看,见村头桥对面的田坎上,一个七八岁的牧童坐在牛背上,穿着件半新半旧的青布袄子,衣服本不算差,可能因为好久没洗,胸前油光光的一片。 云儿一眼就认出那小子,这是周大娘家的小三子,他家离自家最近,出门就能见。他也只比自己大一岁半,照理说应该是同龄玩伴儿才对,可云儿一直不喜欢他,倒不是他本性不好爱使坏,只是这小子太不爱干净,身上总是脏兮兮的,看得云儿难受。 瞧,他呼哧一下又把快到嘴里的鼻涕又吸回去了,云儿恶心的一个寒战,赶紧转开头去。 于氏却不介意,站起来对那小子温和道:“小三子真勤快,又出来放牛了?” 小三子挠挠脑袋呵呵笑道:“是啊,柳婶婶,你们去赶集了吗?” “是啊,刚刚回来!” “啊,那你们家里没人吗?” 小三子语气不太对劲儿,敏感的于氏立刻察觉到了:“不是的,玉梅和玉兰他们在家。” “哎呀,那柳婶婶快快回家去吧,我方才出来的时候听你家院子里有人吵架了!” “吵架?” “对呀,好像是柳奶奶和柳二婶的声音。” 于氏闻言脸都白了,二话不说撒腿就往自家方向跑,云儿也吓了一跳,赶紧快跑几步追上去。 “云儿妹妹,等一下,云儿妹妹!”小三子从牛背上滑下来紧追两步。 云儿回头看他:“干嘛?我忙着了!” “云儿妹妹,我帮你报了信,你不给我好处吗?” 云儿头皮一阵发麻,想赶紧跑开又怕这小子追着来,便顺口丢下一句:“你去给我把村长和几位老人家请来,我待会儿给你糖吃!” “真的呀?哎,你别跑啊!说话要算数啊!” 云儿头也不回,只大喊了两声算数算数便跑开了。 小三子想了想,跑一趟腿儿就有糖吃,不错,这买卖合算,他把牛拴到田坎边的大树上,便蹦蹦跳跳的往村里去了。 云儿跟着于氏急慌慌跑回家,还没进门就听里面吵吵嚷嚷:“你们两个小蹄子,把银子藏哪儿去了?快给我交出来,否则老娘直接卖了你们换银子去。” 二姐气得大叫:“哪有银子啊?你们太过分了,我爹病成这样你们不帮忙还来抢银子,要不要脸?” 啪一声脆响,于氏推开门的瞬间,正好见二婶黄氏一巴掌把二姐柳玉兰扇倒在地。 院子里静默下来,二姐捂着脸倒在地上,大姐蹲在二姐身边,黄氏打了人巴掌还没放下,而奶奶朱氏和二叔柳成模只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更可恶的是二叔的那三个小兔崽子柳继宗、柳继祥和柳玉芳从老爹屋里窜出来: “娘,都搜过了,没有!那两个病秧子也不说……话!” 柳继宗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惊讶并慌张的看着冷着脸站在门口的于氏和云儿。大家顺着他视线看过来,见到二人后脸色各不相同。 大姐和二姐像看到救星一般,带着哭腔的喊了一声娘便跑过来,二姐抹一把眼泪抽噎道:“娘,他们这一群人跑到咱们家来翻箱倒柜,说是爹爹跑货带回来几百两银子,落在咱们手里迟早要败光,还不如他们拿去存着。 娘,您瞧,他们把咱们家翻成什么样子了?他们不仅欺负我们还打我们,娘~~” 二姐一声声控诉把于氏气得脸色发白,脑子里嗡嗡作响,黄氏那几人原本有些尴尬,听二姐这样告状,黄氏干脆脸皮厚到底,拖着嗓子不紧不慢道: “大嫂,你回来得正好,也免得咱们自个儿找了,快把银子交出来吧!” 于氏气得胸口急剧起伏,眼神越来越幽暗,扶着她的云儿甚至感觉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云儿抬头看一眼,看到于氏的眼神时吓了一跳,不好,这样下去非把老娘气出病来不可。 “大姐,二姐,娘身子不好,咱们先扶娘回去歇息吧!” 大姐二姐正可怜巴巴等着于氏为自己出头了,哪里明白云儿的苦心,二姐气道:“娘,他们这一家太欺负人了,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娘,您要为咱们做主啊!” “二姐,别说了!”云儿心下着急,对她直眨眼,好在大姐温顺体贴些,也发现老娘不太对劲儿,便和云儿一起扶着于氏往屋里走。 可那黄氏却不罢休:“哎,大嫂,别走啊!咱们话还没说清楚了,银子得拿出来分啊!” 云儿冷冷的回头扫黄氏一眼,这腌臜妇人实在欺人太甚,即便她努力保持理智,依然气得头皮发麻。 “大姐,你先带娘进屋去。” 云儿回身拦住黄氏:“二婶,你从哪儿听说我家有银子?又凭什么分银子?” 黄氏瞥她一眼,呵呵一笑:“凭什么?凭咱们娘一句话。你爹是咱们娘的亲儿子对吧?你爹成了个活死人,财产不该拿出来分?不该先孝敬咱们娘?”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云儿感觉血气直冲脑门,让她都快把持不住了。 她深吸两口气暗暗警告自己:忍住忍住,对这种人不能生气,不能硬拼,缠住她,等村长和乡邻们前来才有人帮忙。 第二十章 厚颜无耻 云儿忍下怒气,努力让自己语气平缓些:“哦?是吗?孝敬奶奶是应该,但我们是否孝敬奶奶好像还轮不到二婶你来出头吧?” 云儿撇下她,缓步走到奶奶朱氏面前,抿嘴扯出个笑脸:“奶奶,云儿知道您心疼爹爹,找二婶来要钱一定也是想给爹爹找个好些的大夫看病,好让爹爹早日好起来对吗?” 朱氏目光闪烁心虚的不敢与云儿对视,她轻咳一声:“这…这是自然。” “那奶奶可曾打听到能治我爹爹病的大夫?快快请来,要是治好了爹爹我们全家一辈子为奶奶当牛做马也愿意。” “这……这……”朱氏犹豫的看向黄氏,黄氏过来拦在朱氏面前:“请大夫要银子啊,没银子怎么请大夫?要请大夫就拿银子来。” 云儿看都不看黄氏一眼,只盯着朱氏:“奶奶,您也知道我们家的状况,若是以前,奶奶要银子爹娘绝无二话,可现在爹爹躺在床上,三姐生死未卜,我们家真是落难的时候,奶奶,我爹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您怎么忍心啊?” “嗤~~什么亲生?他明明是……” “咳咳~~~”朱氏咳嗽两声瞪她一眼,黄氏立刻噤声,脸色有些怪异,眼神飘忽左右。 云儿见之心中惊讶不已,什么?老爹不是朱氏亲生的?真的假的!怎么从没听爹娘说过?那……那这一窝还有脸找上门来?他们安的什么心啊? 当真如此的话,那更不用给他们留任何脸面,云儿沉下心来,就算把银子贴给那些庸医,也不给这一窝狼心狗肺的东西。 朱氏见云儿眼神冷厉,心里很不高兴,斜着眼道:“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走开些,去把你娘叫出来。” “我娘病了!” “嗤!骗鬼啊?方才还见你娘大摇大摆走进去。” “我娘是被大姐二姐扶进去的。” “能走路能说话算什么病?你不叫我自己去。” 云儿侧开一步拦住:“二婶,你不是想要银子吗?银子全都在我这里。” 黄氏眼前一亮:“什么?都在你这儿?那还不快交出来。” “二婶是想明目张胆的抢吗?这是犯法的。” “犯法?呵,吓唬谁了?小丫头,当初我们跟你爹娘可是说好的,你们出钱我们出力,娘由我们赡养着,每年你家给我们二十两银子作赡养费,其余的吃穿用度另算。 以前看在你家光吃饭不干活儿的赔钱货多、你爹娘也算和顺的份儿上,我们每年只收了二十年银子的赡养费,娘的吃穿用度还没算过了。 如今你想把账算明白,咱们就好好算上一算。” 黄氏理直气壮的踱着步子走来走去,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的算着,什么今天吃只鸡五十文,明天扯匹布八十文,后天随个礼一百文,反正不管什么都是黄氏一张嘴。 照她那算法,奶奶朱氏一个乡下老太太一年的吃穿用度都要花上百十来两银子,她还要从自家爹娘成亲时开始算,十余年算下来岂不要上千两银子?胃口倒不小! 黄氏的不要脸早在云儿意料之中,她也不跟她生气,就把那一笔一笔的仔细听着记着,以后拿出去当笑话说给人家听听,看她有几张脸。 另外,云儿之所以不打断黄氏,还因为她留意到大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仔细看不是小三子是谁,云儿暗地给他打眼色。 好在小三子够机灵,不声不响的把院门推开小半儿,村长和村里几位长者,还有一众村民都站在外面听着了。 “小丫头,听明白了吗?这十来年你们家欠我们不下上千两银子,看在你家现在状况也不好的份儿上,零头咱们就不要了,给一千两就行,拿来吧!” 黄氏厚颜无耻的把手一伸,斜着眼一副洋洋得意等着求饶的模样。 云儿心里冷笑,面上却如她愿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抹一把眼泪: “二婶,您看我们家现在这状况,您还要一千两银子,您忍心吗? 想当初我爹哪年回来不是又送银子又送东西的?每年送过去的银钱东西足够你们一家一年到头吃饱喝足什么都不用做了。 那可是我爹的血汗钱啊!如今他被山贼砍成这样,你们就是我家最亲的人了,别人看我们家落难,想来踩一脚沾点儿便宜也就罢了,可您……您是二婶啊?” 黄氏撇撇嘴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少在这儿假惺惺,上个月我来你家吃几个鸡蛋还被骂得没脸了,那时候怎么没见你们拿我当二婶?这时候说有啥用?其余不管,银子拿来。” 云儿转而可怜巴巴的望着奶奶朱氏和二叔柳成模:“奶奶、二叔,我爹是你们的亲人啊,你们说句话啊!” 朱氏目光闪烁似乎心有不忍,二叔看云儿可怜,转眼巴巴的望着黄氏:“他娘啊,你看他们家也怪可怜的,要不……” 黄氏脸一横眼一瞪,二叔立刻就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黄氏扫一眼云儿,眼珠一转:“唉,其实你二婶我也不是狠心的人,你们家现在这状况吧我逼得太紧也不像样。 要不这样吧,你家不是还有十亩良田二十亩旱地吗?要实在拿不出银子来,就拿那些田地抵了吧! 算起来那些田地还值不得千两银子了,罢了罢了,就当我们家亏了,让你一步,叫你娘出来,跟我们去吧地契田契过了户,咱们就算两清了! 小丫头,你看我这个二婶还不错吧?” 拐弯抹角说这么多,原来她来不只为银子而来,还想要我家的田地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我家的院子也一窝端了?呵,心倒不小。 就算云儿再好的耐性,现在也磨光了,她连可怜都懒得装了,直接放下袖子整整衣裳,走到院子中央对着门外噗通一声跪下,提高嗓门对门外喊道: “村长、几位爷爷,各位大叔大婶们,大家都听见了,二婶这是要抄我们家、抢我家田地啊,她这是不给我家留活路啊!这算哪门子的亲戚,哪门子的长辈啊? 云儿给大家伙儿磕头了,请大家可怜可怜云儿一家,还我们一个公道吧!” 第二十一章 打抱不平的夫妻 黄氏闻言回头去看,见院门口、围墙上爬满了人,感情这些人看笑话看了许久了! 奶奶朱氏和二叔柳成模见之吓一跳,脸上那神色说不出的难看。 村长和几位老人家交头接耳商量一番,最后由村长带头来到奶奶朱氏面前,轻咳一声道: “大妹子,照理说这本是你家家事,我们本不该管,但大柱毕竟是你亲生的,他家正是落难之际,你们这样逼迫上门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黄氏见周围村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明嘲暗讽,她心下寻思,今天本为钱而来,原本不想闹大,等过些日子柳大柱死透了,再借着老太婆的名义顺理成章的把这一窝赔钱货赶出去,顺便占了这院子和那几十亩田地,以后他们一家算是真正的衣食无忧了! 没想到这臭丫头伶牙俐齿,逼得自己提前把以后要算的账给数出来,还让村长和一众人等听了去,这个臭丫头,小小年纪,我还真是小瞧了她! 哼,就算她找人来又如何,村长都说这是家事管不了,你让我难堪,我索性把想占的该占的一并夺过来,省得以后麻烦。 至于村里那些长舌妇,他们爱咋说咋说,反正好处我得够了,有钱了自己日子好过了,他们也只有看着眼馋的份儿。 于是,黄氏横下心来,走到奶奶朱氏身旁,看似搀扶实则暗示朱氏不要乱说话,她自个儿腆着脸道: “哎呀,村长,您也说了,这是我家的家事,我们自个儿会处理好的,就不劳烦村长您老人家了,还有各位乡邻,大家都请回去吧,我们忙着了!” 众人一片哗然,之前村长那样好言好语跟奶奶朱氏说话,本是就着一家子内部之事好合好散,别吵吵嚷嚷伤了和气。可这黄氏一个晚辈,上来就这样不客气,还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这样不给面子,这不是让他下不来台吗? 村长心里也有气,冷着脸不说话,他身后一个中年人站出来毫不客气道: “喂,黄菊花,你怎么说话的?村长她老人家好心来调节,你不感恩就算了,怎么出口伤人了你?” 黄菊花?说实话,云儿是第一次听人叫黄氏全名,自己也从不知她的全名,原来叫黄菊花!不是说黄菊花不好,村头那漫山遍野的黄菊花比她美多了,只是这名字也太艳俗一点儿了吧? 外面围观的村人也在为此发笑,黄菊花脸上挂不住了,红着脸一手叉腰指着那汉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替我娘跟村长说话,怎么就伤人了?这本就是我柳家自个儿的事,关你屁事,自个儿有多远滚多远去!” 那中年汉子叫崔老三,一来是村长堂兄的儿子,从小与村长亲厚,二来又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性子。 之前听黄菊花厚颜无耻的算账、逼迫云儿要钱要地时他就对这人极其不满了,早就想找机会出来教训教训这不要脸的妇人,如今她不仅不给村长面子还当面骂自己,他可不是软脚虾,没有任由你黄菊花搓揉的道理。 崔老三两眼一瞪:“你个腌臜婆娘,你也知道这里是柳家?你自个儿姓什么?你家男人死绝了?要你一个妇人来出头?” 崔老三炯炯有神的大眼珠子一扫,最后落在柳成模身上。 他把袖子一挽,一手叉腰对柳成模勾勾手指:“柳老二,你给我过来,你这婆娘档案当着大家伙儿的面骂街,又对村长不敬,你自个儿说,该怎么罚?” 柳成模吓得脸都白了,个子本就不高的他怕得瑟缩后退,就像条夹着尾巴的狗,看起来甚为可怜。 这柳成模从小到大被崔老三一伙儿欺负,即便现在成亲生子,依然对崔老三畏惧不已,不怪他一见崔老三就怕成这样,他缩着脖子怯生生道:“随……随便你!” 黄菊花闻言脸都白了,恨得咬牙切齿的暗骂柳成模不是个男人,转而挺挺胸口拦在崔老三和柳成模之间:“怎么的?我柳家的院子,你还想动手不成?” 崔老三嫌恶的扫她一眼,话都懒得跟他说,只是凶巴巴的望着柳成模一瞪眼,柳成模吓得啊一声,转身跑进堂屋里缩着。 这情形让周围看热闹的哄堂大笑,黄菊花脸色更加难看,脑子更是气晕了,她挺着胸口往崔老三身上凑过去: “怎么的怎么的?有本事你动手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呀!来呀!你来呀!” 黄菊花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抖着一身肥肉往崔老三身上冲撞而去,以前吵架的时候每每她这样撒泼,从来没吃过亏,特别是男人,不敢碰的自个儿就退了,他要敢碰我就赖定他轻薄,非要他赔上几两银子才能走人。 崔老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黄菊花那肥厚的胸脯一抖一抖的过来。 别以为男人见了这东西就动心,这黄菊花面相难看年纪又大,崔老三媳妇是村里出了名的彪悍美人儿,他才瞧不上了,看着就恶心。 黄菊花眼看就要撞到崔老三身上,她突然感觉胸前一紧,一股大力猛地一推,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出几步,一下子摔倒在地。 黄菊花一愣,然后开始哭天抢地的拍打地面:“哎哟,不得了啰!打死人啰!不得了了,这臭男人占我便宜哦!老天爷哟……” “喊谁都没用,动你的是我,大家伙儿看得清楚,你觉得我想占你这点儿便宜?” 黄菊花睁眼,见面前是一个三十来岁相貌艳丽颇有风韵的美貌女人,这不是崔老三媳妇是谁! 该死的秋兰花,这村里黄菊花最恨的就是这个秋兰花,明明都是花,明明都已年过三十,为何她偏偏长得美艳动人,自己却皱巴巴的一脸老态?为何她男人相貌堂堂身板儿结实,自个儿男人畏畏缩缩像个娘们? 还有,村里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一见这骚女人就像苍蝇见着臭肉一般往上凑,见了自己却个个一脸嫌弃,多说句话都要死一样,他娘的秋兰花,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黄菊花越想越不过味儿,突然爬起来就向求兰花身上扑去,两个妇人眨眼间就扭打在一起。 看这情形,云儿暗暗松口气,好在村里还有几个能说公道话的,要不这个家今天就完了。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突闻屋里大姐和二姐大声惊呼:“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娘!” 第二十二章 心态很重要 云儿回头一看,隐隐见屋里大姐二姐正扑在床边拉着老娘使劲摇晃。 她脑子里嗡一下,不会吧!老娘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出问题呀! 她慌得抬腿就往屋里跑,却觉腿上软弱无力,就像她的心一般,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向她涌来。 她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见老娘头发散乱,抱着个枕头坐在床边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哼着催眠曲儿,她双眼呆滞无神,任凭大姐二姐怎么叫怎么摇都没反应。 糟了!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云儿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摔倒下去。 大姐二姐满脸泪水,着急的冲着云儿大喊:“云儿,快来帮忙啊,娘……娘她突然不认识咱们了!快想想办法呀!” 云儿紧紧抓着门檐儿不让自己倒下去,办法?这时候能想什么办法?请大夫吗?这年代的大夫能治这种病吗? 该死的黄菊花,都是她,都是她气疯我娘的,我跟她没完。 云儿转身冲出去,冲到黄菊花面前,使出全身力气狠狠甩她几巴掌,指着黄菊花大骂:“你个泼妇,你不要脸,你逼疯我娘,你还我娘来,还我娘来!” 云儿发了狠,把所有的怒气全都撒在黄菊花身上,拼命的打她抓她扯她咬她,恨不得把她剁成肉酱。 那种从未体会过的愤怒几乎要把云儿小小的身子给撑爆了,她需要发泄,她要狠狠的发泄,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些,才能让原本和睦安宁的家恢复原状。 之前黄菊花与秋兰花扭打在一起,听到屋里的声音二人都停下来观望。 见云儿突然冲出来,黄菊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云儿抓扯得稀里哗啦,听得云儿的哭骂声,她先是一愣,继而高兴的哈哈大笑: “疯了?哈哈哈,太好了,疯了才好,疯了这院子那田地全都是我柳家的了,疯了才好,哈哈哈,这是报应,哈哈哈!” 黄菊花高兴的大笑,甚至拍手叫好,那疯狂的模样让人心里发寒。 云儿气得心脏都不好了,杀了她的心都有。 秋兰花也看不过去了,提起拳头狠狠挥过去,把黄菊花打得尖叫一声,嘭一下倒在地上,像死猪一般翻着白眼儿直抽搐。 院子里安静下来,黄菊花的小女儿柳玉芳扑上去:“娘!娘你怎么了?娘,你醒醒啊!” 秋兰花揉揉手站起来,对着黄菊花啐一口:“我呸!你这种不要脸的泼妇!老娘打不死你也要你难受几天。” 柳玉芳见自己亲娘不动了,着急的大声哭喊:“你才是泼妇,你把我娘打死了,你要给我娘赔命!爹、奶奶、大哥二哥,快来看啊,我娘被她打死了!” 众人闻言都吓一跳,不会吧!要真闹出人命来不得了啊! 奶奶朱氏闻言赶紧跑过去看,一直缩在屋里的柳成模总算肯露头了,也急慌慌跑出来:“他娘!她娘啊,你怎么了?” 柳成模一家又是一阵哭天抢地,把周围村民都吓到了,连村长脸色都变了,走到秋兰花身边低声问:“老三媳妇,你……你不会真把她给……” 秋兰花却解气的挥挥手:“放心吧,死不了!她这种贪心不足、好吃懒做的泼妇自有天收,弄死她别脏了我的手。” 崔老三道:“叔放心,我媳妇说没事就没事,这腌臜泼妇就是欠揍!” 柳成模一家哭哭啼啼,他大儿子柳继宗一个不小心,压在了黄菊花的大肚子上,把黄菊花压得闷出一股酸水儿,一个激灵坐起来,顺势一脚把柳继宗给踢出老远。 老村长见黄菊花坐起来也算放了心,对这一家子哭哭啼啼恶人先告状也没心思理会,直接正色道: “柳家朱氏,虽然大柱是你儿子,于贞娘是你大儿媳妇,但你纵容你次子和小儿媳欺负大房强占人家宅子田地就是不行。 不管是不是家事,这毕竟是我桃花村地界儿,这种事情传出去,丢脸的不只你们,我整个桃花村的人都没脸。 今儿的事大家伙儿都看着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不是你们一家说了算。 我这个当村长的暂且把话放在这儿,你们以后若再敢胡闹,别怪我不客气!” 黄菊花顶着个猪头还不服气,咕噜一句:“能怎么个不客气法儿?我自家的院子爱干啥干啥,王法都管不着!” 村长怒道:“有胆你试试看,到底你大还是王法大,哼!不知所谓!” 村长气愤的一甩袖子,回身叫了几个妇人,让他们进屋去看看于氏状况,又差人去村头把那游医杨老二请来。 大家能帮忙的都来帮忙,完全把地上那一家子当透明人一般,没人理他们,即便偶尔看他们一眼,也是一脸鄙夷,顺便啐一口。 院子里又来这么一出,倒让原本愤怒得想发狂的云儿沉静下来。 是啊,打人骂人能解气,秋婶婶帮自己出了气,老村长也帮忙撑了腰,可有什么用了? 老娘被气得心智失衡,现在还浑浑噩噩,伤重的老爹依然还是植物人,失踪的三姐依然不知下落,等大家陆续散去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 日子依然难过,确切的说更难过,黄菊花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欺上门来,或许还有其他人也会欺上门来!我们一家该怎么办?能怎么办?难道像老娘那般郁结于心,把自己气疯,把家里的负担全都抛诸脑后?日子就好过了吗?家里就会好起来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能!肯定不能!这样下去,就算黄菊花之流的人不欺上门来,我们一家也会慢慢垮掉。 花光银钱、卖掉田地、流落街头几乎成了必然,再然后了?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即便活下来也是苟且偷生一辈子抬不起头,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云儿长长吐口气,缓缓抬头望天,碧蓝碧蓝的天上万里无云,阳光那样灿烂,风景那样迷人,这么美丽的一个世界,怎么就让我们陷入绝境了? 不,分明是我们自己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想想前世的自己从小到大一路顺遂未有过半点儿波折,即便恋爱结婚生子都那样顺畅无波,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一天身处这等艰难处境。 他娘的,我就不信了,好歹多活一世,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柳云儿发誓,一定要把这个家撑起来。 第二十三章 躲过一劫 云儿从地上爬起来,整理衣裳的同时顺便整理下心情,再往屋里走的时候她已恢复平静。 她一一谢过屋里帮忙的大娘大婶们,凑到床边看看,见老娘于氏闭着眼躺在床上,表情平静安详,嘴角还带着笑意,只是怀里抱着的那个枕头怎么扯她都不松手。 云儿拦住还想取下枕头的大娘轻轻摇头:“谢谢大娘,我娘安静下来就好,让她休息休息吧,能否劳烦大娘帮忙烧点儿水?” 屋里的大娘们陆续离去后,唯独大姐和二姐跪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身体一抽一抽的,那模样儿甚为可怜。 云儿跪到她们身边,拉起大姐和二姐的手,“别哭了,大姐二姐,村长和叔叔伯伯们已经帮忙把二婶一家赶走了,咱们家平安了!” 二姐抹一把眼泪怒骂道:“什么二婶?我们家没这样的亲戚! 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以前咱们爹还在的时候怎么对他们的,每年给的银钱东西还少吗?如今咱们家落难了,他们比外人还不如,这都算哪门子的亲戚?……” 二姐嘴上不停的好一通臭骂,似乎这样才能解气,大姐虽没说话,却眼泪汪汪的,哭得比之前更厉害的。 云儿心中长叹,她知道两位姐姐现在需要发泄,哭吧!骂吧!只要能好过些,把心里的怒气怨气都释放出来,兴许就轻松多了,就像自己这般,想明白了就过去了! 好一阵过后,二姐总算骂累了大姐也哭够了,二人安静了许多,坐在地上默默不语。 叩叩两声后,门外响起一道小心的声音:“玉梅、玉兰、云儿,杨大夫来了,是不是让他给你娘看看啊?” 云儿闻言赶紧爬起来去开门,果然见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站在门口,外面还站着一大群村人,村长和崔老三夫妻也在其中,大家都以同情可怜的目光看着自己,显然方才姐妹仨的话大家伙儿都听到了! 云儿垂眼低头退开,请杨大夫进门,大姐二姐也都站起来,几人围在床边巴巴的望着杨大夫,希望能他口中听到一句有救。 等待的空隙,云儿感觉肩膀上沉了沉,她回头去看,见秋兰花对自己点头眨眼,好像示意自己出去。 云儿轻手轻脚的退出门来,秋兰花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 “云儿啊,你四姐也不太舒服,方才杨大夫给她看了诊,见她烧得厉害,便开了几副药让她好生歇着。 药我们已经熬上了,可那丫头倔得很,说要守着你爹,烧得全身都烫人了也舍不得走开,你娘这边我们帮你看着,你去劝劝你四姐吧!” 云儿大惊,方才一片混乱,大姐二姐只顾着娘却忘了爹和四姐,自己也光记得找二婶一家算账,把爹和四姐忘得干干净净。 四姐身子本来就弱,要再出点儿事,娘怎么受得了? 她抬腿就往四姐房里冲,秋兰芳叫她:“哎,云儿,不在那边,你四姐在你爹房间了!” 云儿赶紧转个方向冲进老爹房间,见里面乱糟糟的一片,老爹虽然还躺在床上,可那姿势明显不对,床上床下柜子桌子到处被翻得一团糟,不用说,这肯定是那几个小兔崽子干的。 可云儿没时间生气,看到身体羸弱、满脸通红、歪歪倒倒趴在床边的四姐紧紧抓着老爹胳膊不松手,口中还喃喃自语:“爹,我要照顾爹,爹病了,我不能丢下爹!” 她那模样让本已决心不再难过的云儿心中又是一酸,她吸吸鼻子,进屋轻轻握着四姐的手柔声道: “四姐,我是云儿啊,我和娘回来了,爹由我来照顾,放心吧,你放心回去休息吧!” “云儿?真的是你吗?”四姐努力撑起身子睁开眼想看清云儿的脸,她真的烧得太厉害了,稍微隔得近些,云儿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腾腾热气。 云儿稳住心神,握着四姐的手:“是我啊,四姐,你快回屋,你瞧,你都病了,万一传给爹爹就不好了,快回去吧,早些休养好了就能照顾爹了,听话啊!” 四姐闻言总算松了手,旁边两个大娘帮忙把四姐给抱回隔壁屋子去,云儿帮老爹把胳膊腿儿挪正些,托位大娘帮忙看着,自个儿跑去隔壁给四姐喂药。 等忙完这边,再去老娘房间,走到门口就被大姐给拦出来,做个噤声的手势,把云儿拉远些才道:“小声些,别打扰了杨大夫,杨大夫正帮咱们娘扎针了!” “扎针?” “是啊,杨大夫说咱们娘是怒极攻心、脑中气血不通以至神智错乱,好在才刚发病,用银针冲散气血,再服药调养就能慢慢恢复过来。” 云儿一喜,一把拉住大姐的手:“什么?娘能好起来?” 大姐点头,脸上总算也多了点儿喜色,又补充道:“不过杨大夫也说了,咱们娘这病开了头就是落下来了病根儿,以后若再遇上这种事,很有可能再次复发,如果发现得早及时扎针冲散气血还好,晚了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儿,让咱们一定要小心些。” 这话一出,就像一阵大风刮过来,把原本的喜气一扫而光,反而带来一团愁云。 大姐也愁眉苦脸的低头沉默,半晌后叹口气道:“算了,别想了,娘现在能好起来就好,方才老村长说会帮我们的,相信老宅那边一时半会儿不敢来闹事。” 云儿看一眼大姐,转念一想,也是,好歹娘现在好起来了不是? 以后尽量护着她,不让她跟外面那群恶人接触就是,只是这个家怕就真的只能靠我们几个小姐妹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唉,为何这么小,要是能快快长大该多好? “哎呀,醒了醒了,快来看,柳大嫂醒过来了!”屋里突然传来喜气的欢呼,云儿跟大姐对望一眼,一起快跑进屋去。 床上的于氏缓缓睁开眼,看到围在床边的众人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这是怎么了?” “于大嫂啊,你弟媳妇不安好心,你别跟她计较,就算不为你自个儿着想也要为你几个孩子想想啊,你瞧瞧,这几个孩子多乖巧多可怜啊!” 秋兰花笑盈盈的劝她一句,反倒像提醒了她一般,于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云儿心中暗呼糟糕,正好见旁边小床上的六弟醒了,便把小小的娇嫩的六弟抱过去:“娘,六弟饿了,您可别难过,你难过的时候奶水都是苦的,六弟要闹的。” 于氏接过孩子,看那小小的孩子张着嘴闭着眼像小猪一样到处拱的样子,她的心越来越软,虽然依然难过,心里却暗暗提醒自己要坚强起来,就算为了孩子也不能倒下。 第二十四章 友善的邻居 值得庆幸的是,杨大夫的银针真的有效,老娘于氏休养几日后身子渐渐好转,精神状态也不错,暂时没再出现那日的状况。 反倒是四姐小菊一直高烧不退,把云儿几个小姐妹吓得够呛,她们衣不解带夜不能寐的守了两天两夜,关键还不能告诉于氏。 好歹最难熬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这几日实在累得够呛。 云儿扭扭脖子甩甩胳膊,然后用湿布裹着药罐盖子揭开看看。 “还早了,杨大夫说娘那罐子药要多熬半个时辰才有效。”大姐端着药碗从四姐房里出来,走到云儿身旁坐下,接过湿布把另两个药罐子也看看。 “云儿,分得清哪个罐子是谁的吗?千万别弄错了!” “分得清,我上面写字了,你瞧,一二三三个罐子,一是爹的,二是娘的,三是四姐的,错不了,炉子上也写了字,大姐最好记住,不要弄错了。” 大姐笑笑:“行行,就你能干,哎,云儿,说来也怪,我们姐妹明明你最小,为何偏偏就你识字了?” “我喜欢识字念书啊,你没见我去课堂外旁听一两年了吗?这几个字都不认识岂不白白浪费爹娘银钱?” “唉,也是,村里那个庄夫子又酸又臭,平时最不喜欢女孩子,老说女孩子就该相夫教子三从四德什么的,我们去他连门槛儿都不让进,为何偏偏你去他就愿意你进还让你旁听了?” 云儿想起村子另一头学堂那个庄夫子,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子,穷酸书生说的就是他。 他确实如大姐说的那般酸腐不已,瞧不上女孩子,当初自己想念书,跑去学堂好多趟都被他轰出来,直到有一次再被轰出来,自己不满的小声嘀咕: “这个老匹夫,口口声声孔孟之道,孔孟之道以孝为先,孝不就是孝敬父母,你还瞧不上女子?你娘不是女子?你难道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哼!” 云儿一边嘀咕一片拍拍屁股爬起来,闷闷不乐的往村里走,没走几步突然发现身后站着个人,她回头看一眼,见那人面生得很,后来才知道那人就是村头的杨大夫,大家私下叫他杨老二。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那日过后,云儿再去学堂,那庄夫子虽然不高兴却再没赶过自己,看到自己写的字比别人好,认的字比别人多,那庄夫子还对自己格外优待了。 云儿正胡思乱想,听闻门口叩叩两声,秋婶婶提个篮子笑盈盈的这批进来:“玉梅、云儿,你娘他们好些了吗?” 二人赶紧站起来:“秋婶婶,快来坐,他们好多了,这些天多亏秋婶婶照顾。” “嗨,都是一个村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帮一把帮一把,有什么大不了? 喏,我知道你们忙没空置办年货,今天去镇上顺便带了些,来,拿进去收着,有空把院子收拾收拾,也挂挂灯笼贴个对联什么的。 过年嘛,总得有个年味儿,乐呵乐呵喜气喜气,说不定来年就转运了不是?” 秋婶婶把满满一大篮子的东西塞过来,大姐看得心情激动,眼泪都快出来了,连连推辞:“不不,秋婶婶,您帮我们够多了,我们还没谢您了……” “傻丫头,说了不谢的,这是秋婶婶一片心意,拿着吧,听话啊!” 秋婶婶硬把篮子塞进大姐怀里,大姐吸吸鼻子说不出话来,再次谢过秋婶婶拎着篮子回屋去。 秋兰花环顾一圈,原本是个崭新喜气的院子,才一两个月而已,几番折腾之下竟然觉得这院子有些萧瑟陈旧了。 这一家人也真是走了霉运,什么倒霉事儿都聚一起了,光凭几个年幼的女娃娃能支撑多久啊?想想就心疼! 秋兰花一声长叹,感觉袖子微动,她低头见云儿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秋兰花摸摸她脑袋:“怎么了,云儿?” “秋婶婶,你去镇上的时候,有没有遇见项大娘?有没有听说项源伯伯的消息?” 秋兰花想了想:“项大嫂我还真有遇见,我看她也在置办年货,打了个招呼就过了,也没多问,不过听项荣问他爹啥时候回来,项大哥应该还没回来吧?” 云儿垂眉,心里有些失望,还是没消息吗?照理说项源和张方义追往省城方向寻人,一去一来半个月足够了,可他们去了一个多月,将近年关了还没回来,别是路上遇到麻烦了吧? 千万别,要再出事,项家和张家都会怪到咱们头上,到时候十张嘴也说不清,咱们家不得雪上加霜啊? 云儿正低头纠结时,见大姐快步跑向院门口,没一会儿把杨大夫迎进来。 云儿跟着秋兰花站起来与杨大夫打招呼,杨大夫只是淡淡的嗯一声便再不理会,秋兰花有些尴尬,找个借口先离开了。 杨大夫踱着步子走到几个药罐子前转一圈,然后一一揭开看了,又闻闻嗅嗅,抬头问云儿:“这药都是你熬的?” “是的,杨大夫,这药有问题吗?” 云儿看杨大夫板着脸眉头紧皱的样子有些紧张,她仔细回想,家里药太多,她每包上面都做了标记,爹的、娘的、四姐的全都分开放的,连药罐子药炉子也都是各用各的,不应该有问题啊,难道拿错了? 杨大夫没说什么,接过扇子往娘的药炉子那边用力扇扇,等火势大些了才还给云儿: “你娘这罐子药只能熬两个时辰,汤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你这个汤水稍微多了些,但时辰就要倒了,你得把火烧旺些,把汤水熬干些才成。 你爹这罐子药则不同……” 杨大夫指着罐子一一解释,云儿认真的听着记着,顺便盯着杨大夫打量。 这杨大夫大概四十来岁年纪,皮肤白皙,长相斯文,下巴上留一小撮胡须,想来年轻时必定是个俊俏的白面书生。 听说他是最近几年才搬到村里来的,家中就一老母和一大哥再无旁人,他一年中大半时间都在山里采药,难得见他几次。 因此找他看病的人不多,他也不是谁的病都看,而且收的诊费比一般大夫高几倍,所以,他在村里人印象中并不算个好大夫。 还有一条,村里人听说他们两兄弟都是单身汉,看他们一把年纪怪可怜的,便想把周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说媒给他们。 虽然姑娘都不这样,可他俩那条件在村人眼里也只有这种姑娘愿意嫁。他们倒好,一个也不要,见都不见就一口回绝,还骂村人多管闲事。 所以,村里人都认为这杨家人不好相处,与之来往的人就更少了。 之前老爹生病时,云儿去过杨家好几次都没见着人,半个月前,杨大夫入夜时分突然来敲门说来是帮忙看病的,看完后开了药却分文未收。 这次自家出事,他也来得很快,同样分文未收。 不知为何,云儿觉得这杨大夫对自己不错,甚至有种亲切感,可每每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云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怎么可能了? 第二十五章 送轮椅 “记住了吗?”杨大夫的问话让云儿回过神来。 方才走神了一下,只听到前面没听到后面。 她偷瞧杨大夫一眼,见他表情严肃,像个凶巴巴的数学老师一般,原本想敷衍过去的云儿淡了心思,老实认错: “对不起,杨大夫,我只记住一半儿,能否劳烦您再说一遍,这次我一定会记住的。” 杨大夫多看她两眼,也没责备,把方才的话复述一遍,这次云儿听得认真,默默记下后道谢。 杨大夫点头,背着药箱去老爹房里看诊,大姐用口型对云儿小声道:“你守着药炉子,我进屋去看看。” 云儿点了头,看着大姐进屋。 她暗地撇撇嘴,心里思忖为何每次见杨大夫都感觉怪怪的?就像……对了,就像小学遇见老师时自然而然就会肃然起敬。 真是奇怪,虽然我看似年纪幼小,心智却不小,好些年没这种感觉了,难道我跟杨大夫有缘?他就是我这辈子的真命天子? 云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连甩头:不可能不可能!他都年近四十了,我这身子才六岁,就算我不介意小牛啃老树皮,怎么都说不过去呀? 真是的,这么小的身子胡思乱想什么?一定是最近没休息好累着了,她闭眼揉揉眉心,真的很累啊! 突然,门口嘭一声后是个年轻狂妄的声音:“柳玉芳,给我滚出来!” 云儿惊得呼啦一下站起来,见尘烟滚滚的院门口,一个衣着华贵、面容俊美无双却剑眉倒竖、脸色不善的少年站在门口,他漆黑的双眼冷冷的扫上一圈,最后落在云儿身上,“好你个臭丫头,让我好找!” 少年大步流星冲到云儿面前,毫不客气的揪起云儿脸蛋儿: “臭丫头,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柳玉芳?柳玉芳到底是谁?该死的臭丫头,本少爷好心给你送轮椅来,一进村子逢人便问柳玉芳,结果是个长得像猪头一般的丑八怪! 你说,你是不是叫柳玉芳?啊?你敢说个是字,我拔掉你舌头!” 云儿被揪得生生发疼,咧着嘴跟他扭了半圈,听闻他说二婶家那个堂妹长得像猪头,她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得连连求饶:“公子饶命!云儿知道错了,公子饶命!” “云儿?你叫云儿?为何说叫柳玉芳,你存心糊弄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公子饶命,您放开我我什么都说。” “袁峰,快放开她!”这声音轻柔唯美,如一道微风般拂过云儿身边。 她斜眼偷瞄,果然见坐着轮椅的萧景文被两个丫鬟推进来。 少年总算松了手,云儿赶紧退开几步,揉着生生发疼的脸蛋儿瞪着少年,可恶,下手也太重了吧?人家好歹是粉嫩粉嫩的美少女好不好? “你还瞪,你好意思瞪?哼,害我在这破村子里丢人现眼半天,你不给本少爷说清楚,本少爷饶不了你!”少年气呼呼的指着云儿,那模样像个上门掐架的泼妇。 云儿抽抽嘴角,心里暗骂:臭小子,有点儿风度好不好,虽然你还算不上男人,至少不能像个泼妇吧? “好了,表弟,你别吓着小姑娘。” 萧景文来到近前,在云儿面前停下,面上始终是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缓缓打量一圈,最后笑盈盈的望着云儿:“姑娘,这是你家吗?” “是的,萧哥哥,不好意思,让你们绕了远路。” “无妨,我们难得来乡下一趟,进村子转转,了解下民情也好。” “表哥,这鬼丫头精得很,你别跟她客气。喂,臭丫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云儿偷瞧袁峰一眼,然后故意转开眼不看他,只对萧景文细声细气道:“萧哥哥,我确实姓柳名云儿,柳玉竹是我二婶家的孩子,算是我堂妹吧!” “原来如此!” 萧景文身后的丫鬟却道:“那丫头真是你堂妹吗?为何问她你的事情她说没这个人了?” “这……”云儿抽抽眼角:“因为……某些缘故,我们两家关系不太好,前几天已经彻底闹僵了。” “嘿,你这种满脑子鬼点子的小丫头,谁喜欢跟你玩儿?瞧吧,自个儿堂妹都合不来。” 袁峰似乎很擅长这种不阴不阳的补刀,云儿斜他一眼,虽然不想跟他解释,却要跟萧景文说清楚: “萧哥哥,不是那样的,我家……最近连连遭遇不幸,爹爹病了,三姐丢了,娘也病了,奶奶和二叔二婶他们不帮忙反而想侵占我们家产,所以……” “云儿!”母亲于氏从房里出来,打断云儿的话。 她目光扫一圈,见萧景文和袁峰都衣着华贵又面生得很,她上前几步把云儿拦到身后:“两位少爷,请问你们是……” 萧景文拱手行礼:“这位夫人,请问您是云儿妹妹的母亲吧?” 于氏愣了一下,对这称呼很不习惯,脸颊跟着微微泛红,赶紧别扭的还礼: “不敢不敢,民妇只是个乡野妇人,担不起那样的称呼,不知……是不是云儿得罪了两位少爷,我先替她陪个不是……” “夫人快快免礼,上次我们在袁木匠家门口遇到云儿妹妹,听说她想给父亲寻个轮椅,当时我们有轮椅弄坏了,今天才送过来,碧蓝,去把轮椅搬进来。” 那丫鬟福福身,踩着小碎步出门,没一会儿,就带着两个小厮抬了个做工精细的轮椅进门。 碧蓝让小厮把轮椅放下,自个儿推着过来送到于氏面前: “这位婶婶,您瞧,这轮椅崭新崭新的,坐个三四百斤的人都没问题,使用方便还能转向,若放市面上,光做工费都要十来两银子了!” 于氏颇为惊讶:“这么贵!那……那……” 她回头问云儿:“咱们家还有多少银子,快去取十两来给人家。” 碧蓝掩嘴一笑:“可别,婶婶,这是我家少爷送给云儿小姐的,你们收着就是,不要银子。” “这怎么好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行,一定要给银子,云儿,快去取。” 云儿应一声往屋里去,听袁峰不以为然道: “十来两银子算什么?本公子身上随便一个物件也不只百十两银子,让你收着就收着,本少爷赏你们的,推三阻四做什么?” 第二十六章 恼人的赏赐 于氏有些愣神,赏的? 她以前是听说大户人家的主子有出手大方的,百十来两银子的东西随口一句话就赏给下人了。下人只需跪下拜谢一番,安心领着东西即可,推三阻四的人家反而不高兴。 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自家确实也缺钱,十来两银子对他们不算什么,对自家却不是小数目,那……自己要不要跪下磕头谢恩了? 云儿停步回头,见袁峰一副高高在上施舍人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暗骂一声败家子儿,还是往屋里去。 银子还是要给的,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咱们家再穷也要有骨气。 可她还没到门口,突闻后面碧蓝碧青有些惊讶道:“哎呀,婶婶,您在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云儿再次回头,赫然见母亲于氏竟然跪在地上给袁峰磕头:“多谢公子,小妇人家逢大难,手中拮据,多谢公子施以援手,您的大恩大德小妇人没齿难忘。” 云儿大惊,赶紧跑回去扶于氏:“娘,你在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呀!” 谁知于氏却拉着云儿要她也跪下:“云儿,快跪下,两位公子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得谢恩。” 云儿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知道萧景文和袁峰帮了忙,但她自认为跟萧景文和袁峰他们是平等的。 他们帮了忙记着就是,以后找机会还给他们就是,可一旦下跪谢恩,那性质就变了,相当于自己把自己放在被施舍的位置,生生比人家矮了一头。 这是云儿最不愿意看到的,何况…… 云儿看萧景文一眼,是的,她心里蛮喜欢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她不希望被他看不起,不希望生生比他低一等。 云儿看萧景文那一眼,一旁的袁峰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生气,今天来送轮椅明明是自己提议的,又是自己兴匆匆带着表哥来的,这臭丫头不但骗了自己,还不理自己,偏偏只把表哥当恩人。 她越是这样袁峰心里越不舒服,从小到底还没有几个人敢这样戏弄自己又这样忽视自己,即便表哥也不能。 云儿眼里的不甘他也看得清楚,她不想接受施舍,他就偏偏要施舍。 袁峰一手背到身后端着架子抬抬下巴垂眼看着云儿淡淡道:“行了,赏你的就是赏你的,收着就是。高飞,拿一百两银子赏给她们。” 院门口的小厮愣了一下:“啊?少爷,您说多少?” 袁峰眼一斜,脸色一变,那小厮缩缩脖子,结结巴巴道:“少……少爷,小的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 “银票了?” “这……您说来村里转转,走得急,小的换了衣裳,银票也没带。” 袁峰有些恼怒:“没用的东西,本少爷要什么你没什么,留你有何用?” 那小厮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少爷,小的知罪,是小的疏忽了,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哼!” 袁峰瞪那小厮一眼,想了想,把他自个儿腰间的玉佩摘下来递到云儿面前:“喏,赏你的!” 云儿看那玉佩一眼,再抬头看袁峰一眼,不知为何,明明面若冠玉的一张脸现在在她眼里是那样的讨厌,她恨不得抓把银子砸他脸上,让他也尝尝被银子羞辱的味道。 好在她忍住了,却扭开头不愿意接,于氏看一眼那玉佩,那是一块纯白无暇形状独特做工精致的上等好玉,即便她不懂,也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 于氏磕个头道:“多谢公子打赏,无缘无故的,我们托公子福,得一个轮椅已经很知足了,这玉佩太贵重,还请公子收好,我们不敢要。” 袁峰微微皱眉,似乎还带了几分赌气的味道: “本公子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说是赏你的就是赏你的,左右不过是块石头而已,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喏,拿去!” 袁峰把玉佩一丢,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云儿放在膝上的手中,云儿拿着玉佩默然片刻,抬头看到袁峰洋洋得意的脸,她心中怒气又生,真想把那东西扔出去,却听于氏说:“云儿,既然是公子赏的,你就收着吧,快快给公子谢恩!” 云儿咬牙瞟一眼袁峰,什么都不说,拿着玉佩爬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走,回到自己房间后她嘭一声关上房门,顺手把那玉佩扔出去,正好扔在床上的枕头边。 她也懒得去管,气冲冲的一下子扑到床上,扯了被子盖住自己,堵着耳朵不愿意听外面动静儿。 院中众人诧异的看着云儿的背影,那嘭一声门响把大家吓得一个激灵眨眨眼,丫鬟碧蓝小声道:“这小妹妹为何要生气啊?” 碧青笑嘻嘻的对袁峰道:“表少爷,奴婢伺候您这么些日子,怎没见您打赏奴婢什么?多的奴婢不敢要,就赏奴婢一百两银子吧?” 袁峰看她一眼,板着脸转开头去当没听见,他清清嗓子:“东西送到了,那我们回去吧!表哥,走吧!” 袁峰自个儿踱着步子走向门口,背对众人的他嘴角微翘,想起方才那臭丫头发火儿的样子他就解气,嘿,臭丫头,跟我斗! 碧蓝和碧青对望一眼,二人互相挤眉弄眼做个鬼脸,然后相视一笑。 萧景文温和有礼的跟于氏道别,被碧青碧蓝推着出了院门。 于氏一直送到院门口,看着那轮椅少年被抬上一辆难得一见的豪华大马车,另一少年则直接爬上一匹纯黑纯黑的高头大马,两个美貌丫鬟再次笑盈盈的跟于氏道别一番,一行人如仙人一般缓缓而去。 于氏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回神,若不是院中轮椅还在,她以为自己方才所见是在做梦。 那男的俊女的俏,个个衣着华贵,如画儿里走出来的人一般,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富贵美貌如仙人一般的人物!更没想到这些仙人竟有一天会来自己家。 哎呀,对了,方才为何不求求几位仙人帮忙治治他爹的病?或者求他们帮忙找找玉竹也好啊!他们这样富贵的人家,要办这点儿事应该很容易吧? 第二十七章 奇怪的大夫 “云儿?快起来,娘叫你出去了!”大姐掀开被子,硬把云儿从被窝里拖出来。 “哎呀,大姐,干嘛呀?” “臭丫头,人家专程给咱们送东西来,还不要咱们银子,又赏了东西,这是好事儿啊,你生什么气啊?” “大姐,我们是需要银子,可不需要人家怜悯施舍呀!我们穷也要穷得有尊严啊!” “得了吧,什么施舍尊严的?别说得那么难听,这事儿要放在二婶家,那一家子还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儿?别说让他们下跪磕头了,就算叫祖宗都成。” 云儿嘟起嘴不满的瞪大姐一眼,大姐往她脸蛋儿上掐一下:“臭丫头,饭都吃不饱还要什么尊严?快起来,事儿多着了,咱们可不能落到去街头要饭的地步。” 大姐丢下这句话就出门了,云儿愣愣的坐在床边发呆,那句‘饭都吃不饱还要什么尊严’始终在耳边回荡。 她心中警铃大作,以前不知道何为窘迫,现在深有体会;以前不知道何为艰难,现在深有体会,她可不想再去亲生体验那种吃不饱到处要饭的日子,与其那样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云儿,出来!”大姐又在唤了。 云儿应一声,抖两下被子叠好,眼角扫到落在枕头边上的玉佩,她拿起来看一眼,举起手又想扔出去砸了。 手举到一半她转念一想,那个臭小子!反正都瞧不上我了,哼,拿块玉佩来摆谱儿,了不起啊?反正是他自愿赏的,我且收着,万一什么时候急需用钱了兴许还能用这东西应应急。 “云儿!” 大姐又在催了,她顺手把那玉佩塞进枕头里,哎了一声咚咚跑出去。 院子里,大姐扶着娘站在杨大夫面前,好像在说着什么,云儿凑过去:“杨大夫,我爹怎样了?” “还行,好好静养,之前开的药还有吗?” “杨大夫您开的药还要两包,其他大夫开的药好大一堆了!” “其他药别用的,给我吧,我拿回去分拣分拣,兴许还有用。” “啊?”云儿愣了一下,毕竟那些药都是用银子买回来的,虽然杨大夫人不错,给爹爹看诊几次,用的药都是他自个儿带过来的,也没收银子,可那些药给他的话…… 云儿拿不定主意,回头去看娘和大姐。 杨大夫板起脸:“怎么?你们还信不过我?既然信不过以后就别来找我,你们爱找谁看找谁看去。” 杨大夫背起药箱就要走,于氏赶紧拦住:“别别别,杨大夫别生气,孩子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们计较,云儿、玉梅,快拿药去啊!” 云儿和大姐应了,咚咚咚往屋里跑,于氏连连赔礼道歉说好话,杨大夫虽然没再说走却一直板着脸。 等云儿和大姐用包袱包了两大包药出来时,杨大夫指着云儿道:“丫头,你给我把药拎回我家去,顺便把你爹的药拿回来。” 于氏见那包袱有点儿沉,便让大姐玉梅跟自己一起去,杨大夫却板着脸道:“就她一个人,别人不许跟来!”然后转身走往辕门外走去。 云儿跟大姐和老娘面面相觑,她不明白自己哪点惹到杨大夫了,为何偏偏针对自己? 于氏摸摸她脑袋柔声道:“好云儿,杨大夫是好人,你爹以后就靠他了,你辛苦一下,把药给杨大夫拎过去,嘴甜些,多说几句好话,啊!” 云儿没有不应的道理,费力的拎着两个大包袱像鸭子一般摇摇摆摆的走向院门。 等出了门口,见杨大夫就等在那里,他板着脸瞟云儿一眼,接过两个包袱掂了掂,把重的那包自个儿拎着,轻的那包扔给云儿,一句不说,往村子外围的小路走去。 云儿对他背影做个鬼脸,还以为他真那么狠心要自己背两包了,还好,只背一包的话还勉强可以。 她把包袱扛到背上,噔噔噔小跑一阵追上杨大夫,见他只顾闷头闷闹走路,没有开口的意思,而且脚步很快,云儿追得挺辛苦。 “杨大夫!” 前面的人停步回头,云儿小跑两步,气喘吁吁道:“您为什么不走村子里面?那条路好走多了!” “人多!是非多!”他不咸不淡的丢下这一句,脚步却放慢了许多。 “那些人都是闲的没事儿干的,您别理她们就是了!” 杨大夫没答话,又走出一段儿,杨大夫突然停步,后面的云儿差点儿撞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在小路上静立半晌,杨大夫突然回身问:“今年来你家那些是什么人?” “啊?” “那两个人年轻公子是什么人?” “这……我也不知道啊?上次我去袁木匠家要轮椅,在木匠家门口遇见的,看他们衣着打扮,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吧?” “他们姓什么?” “姓……一个姓萧,叫萧景文,就是坐轮椅那个。” “萧……萧王爷。” “什么?” “没什么,另一个姓什么?” “姓袁,听萧哥哥叫他袁峰,他们是表兄弟。” “袁?袁?京城没有姓袁的高官……” 云儿皱眉:“杨大夫,您到底在说什么?” 杨大夫垂眉看她:“下次遇见他们躲远点儿。” “啊?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我是为你好。” 杨大夫说完转身快步往前走,云儿愣神半晌摸不着头脑,什么王爷?什么京城?难道说……杨大夫说那位萧哥哥跟京城哪位王爷有关? 是不是啊?这等贵人也能让自己遇上?那……那自己好好拍拍马匹,攀上这颗大树,以后办事不就简单多了? 三姐的事、爹爹的事、山贼的事,只要有权有钱,一切都轻而易举。 云儿有些兴奋,紧了紧包袱,颠颠的往前追去:“杨大夫!杨大夫!” “干什么?” “杨大夫,您方才说萧哥哥是京城王爷府的,是不是真的?” 杨大夫脸色一变,厉声训斥:“住口!胡说什么?京城贵胄岂能到这乡野之间来?不要异想天开,遇到困难就想靠人家帮忙,这世上哪有那等好事?” “可你方才明明说……” “我什么都没说,你听清楚,以后再不许提此事,否则别来找我!” 第二十八章 杨氏一家 杨大夫似乎很生气,丢下这句话就走了,任凭云儿再怎么叫他也不应,直冲冲的往前去。 云儿背着包袱跑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到几十丈外的巷口往里一转进了村子。 记得从那儿进去走个几十步就是杨家的院子了,走这条路确实清净,一个村人都没有,确实少了不少是非。 这个杨大夫真奇怪,他给别人看病要收几倍的诊金,为何给自家看病却不提诊金之事?还有他方才说的那几句奇怪的话,且不说萧景文和袁峰的来历身份,此处离京城上千里路,他一个乡野游医,如何知道京城之事? 难道他们一家是从京城搬来的?看杨大夫面相谈吐行为习惯,不像普通的乡野游医,倒像来自富贵人家的,难道……杨大夫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云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吭哧吭哧往前走,等她来到杨家院门口时,见院门开了条缝儿。包袱太重了,她顾不得敲门,直接推门进去,把包袱一下子扔地上:“唉,累死我了!” “谁呀?”一道温和慈祥的老太太声音之后是一位头发花白满脸褶子却身板儿结实的老太太从厨房伸出头来,她手里还拿着锅铲了。 云儿揉揉肩膀,甜甜的叫了声杨奶奶。 “哎呀,云儿小姐啊!”老太太赶紧丢了锅铲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 “云儿小姐,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啊?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都忙啥呀!” 云儿有些脸红:“杨奶奶,快别叫小姐了,我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杨奶奶想了想,尴尬的笑笑:“哎呀,看我,记性越来越差了,只记得云儿小姐以前经常去前面学堂上学,老婆子觉得呀,凡是能上学的不是公子就是小姐,习惯了,呵呵!” 云儿也颇为尴尬,转头四顾:“杨奶奶,杨大夫了?” “他呀,方才见他回来了,应该在药房吧!你找他有事啊?” “嗯,杨大夫让我把这些药拎过来,顺便来取我爹的药。” 杨奶奶看到地上那包袱,惊讶道:“哎呀,这么大个包袱,你身板儿这么小,怎么拎得动啊?真是的,老二他也忍心!云儿姑娘,你等着,我帮你叫他去,啊!” 杨奶奶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往侧面的房间去,她还没敲门,杨大夫已经推门出来板着脸道:“干什么?” 杨奶奶楞了一下,话语似乎有些僵硬:“老二啊,云儿姑娘还这么小,身板儿这么细,你怎么让她一个人背那么重的东西啊?万一伤着她怎么办啊?” 杨大夫却板着脸淡淡道:“年纪小正是培养性格意志的时候,她家境况窘迫,没有小姐命就别学小姐样儿,早些懂事早些当家更好。来,把包袱给我拎过来。” 后面这句话是对云儿说的,杨大夫板着脸的样子挺吓人,云儿不敢有异议,老老实实扛起包袱过去,跟着杨大夫进了门。 进门之后才知道这房间真不是一般的大,里面全是一排一排的架子,用木料坐桩,竹子横绑,一层一层的上面整齐的摆满簸箕,簸箕里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药材,有干透的,有新采的,有药草也有各种动物标本肝脏之类。 药草还没什么,那些动物肝脏看得云儿心惊胆战,怯生生道:“杨大夫,包袱放哪儿?” “放那架子上,跟我进来。” “啊?” 杨大夫回头看她一眼,淡淡道:“进来拿你爹的药。” 云儿愣了片刻,见杨大夫往房间深处走去,她赶紧小跑着跟上,走到房间最里面往右一转,过了那道门进去是一间舒适典雅的书房。 书桌上文房四宝齐备且讲究,旁边小桌上一个精致的小香炉里还在冒着寥寥青烟,背后一长排大书架,上面是各式各样的书册,不只医书,游记传记什么都有。 云儿站在书架前愣神,杨家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这个杨大夫好奇怪,不,是整个杨家都很奇怪。 杨奶奶说是杨大夫亲娘,可方才看他们说话的样子哪像母子啊?乍一看还以为是主仆了?杨大夫年过四十不娶亲也奇怪,还有这药房这书房,哪是一般乡野村民能有的? “看什么?” 云儿回头,见杨大夫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旁? 云儿仰头巴巴的望着他,故作稚气的问:“杨大夫,你家好大呀,比外面看起来大多了!” 杨大夫负手垂眼看她:“不要告诉别人,这书房我从未让外人进来过,这是你爹的药,拿去!” “这么快就好了!”云儿接过药包,心里非常感激,虽然这杨大夫言行举止样样奇怪,但他帮我是事实,而且跟他在一起感觉不到半分恶意,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出去吧,记住,千万不能跟外人提我书房之事。” “哦,好,我知道了!谢谢杨大夫。” 云儿拎着药包原路返回,从药房出来,见一个光着膀子五大三粗的汉子正用毛巾擦身子,他身上那结实的肌肉、胸前又黑又深的汗毛看得云儿暗暗咂舌。 对方似乎感觉到云儿视线,抬眼与云儿对个正着,双方均是一愣,云儿有种偷看男人被抓包的感觉,臊得满脸通红,对方却大方的哈哈一笑:“小丫头,你怎么来了?” 呃,小丫头?他跟我很熟吗? “大哥?你何时回来的?” “刚到,这次收获不小啊!” 汉子乐呵呵的捞了长衫套上,云儿这才有空看他的脸。 这汉子一张四方脸上浓眉大眼、黑漆漆的胡须像针一般围着大嘴长了一圈儿,头发胡乱的挽在头上,好像大半年没打整过了一般,乍看之下,就个活张飞嘛! 汉子穿好衣服笑呵呵的走到云儿面前,大手一伸熟稔的揉揉云儿脑袋:“小丫头,还记不得大叔我不?” “大哥!”杨大夫冷着脸打断他,汉子爽朗一笑: “有什么关系,这儿又没外人。” “大哥,你该回屋了!云儿丫头,拿了药赶紧回家去吧!” 第二十九章 柳玉芳 云儿愣愣的在杨家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这一家人又奇怪又神秘。 罢了,不管怎么说,只要对自己没恶意就好。 她拎着药包回身看看,天色有些暗了,村子外围那条路虽然安静,可天色一暗就感觉阴森森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村子里各家各户门口都挂了灯笼,算了,就走村子里面吧,人多安全,还能沾沾喜气。 记得之前秋婶婶也送了灯笼过来,回去让大姐挂上,日子在不顺心也要过不是?愁眉苦脸是一天,欢欢喜喜是一天,但愿能如秋婶婶所说,过了年去了霉运咱们家就好了! 她一边寻思一边往村里走,看着家家户户院门大开围坐一起吃团年饭的样子,云儿心下羡慕,想想过去三年,每次过年自己都是这样过的,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顺风顺水下去,难道老天爷不想让我白来一趟? 突然,前面冒出个人影儿,把云儿吓得一个寒颤倒退几步,她抬眼一看,原来是二叔家的老三堂妹柳玉芳。 云儿拍拍胸口吐口气:“吓死我了,你干什么了?” “我叫你好几声,你为什么不应?”那丫鬟双手叉腰,凶巴巴的模样跟她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云儿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这臭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身板儿也越来越圆滚了,这样下去,还没嫁人就赛过她娘了。 “你叫我做什么?你家跟我家彻底闹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玉芳撇撇嘴抖着一脸横肉不屑道:“哼,你以为我喜欢跟你说话?我有事问你,白天那几个穿金戴银的白面小子为何会寻到我家来?为何知道我名字?问了我名字为何不理我,又跑你家去?柳云儿,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用我的名字干了坏事?” 云儿眨眨眼,哟呵,这丫头还挺聪明的嘛,竟然让她知道了,不过看她神色好像不只是来兴师问罪那么简单。 云儿决定装傻:“什么呀?什么白面小子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少给我装蒜,我亲眼看见他们进了你家的门儿。” “那又怎样?你想干什么?” “我……我……我不许你用随便用我名字,我告诉我娘去。” “我何时用过你名字?你有证据吗?你要告状尽管告去,找我干什么?” “我……我……”柳玉芳急得涨红了脸,说不过云儿却舍不得走。 云儿眼珠一转,故作羡慕的样子:“说来那两位少爷真是富贵啊,瞧他们穿金戴银,听说那少爷身上随便一个物件儿就值几十上百两银子! 啧啧,这么阔绰的大少爷要是看得上咱们,随手打赏个物件不比咱们辛苦几十年还值钱?何况他们长得也好看,就算每天能看他们一眼,让我多辛苦都愿意。” 柳玉芳瞪大了眼:“那……那他有没有打赏你什么?” “我干嘛要告诉你?”云儿瞟她一眼,拎着东西就往前走。 “哎,站住!站住!”柳玉芳拦在前面。 “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玉芳脸色绯红,结结巴巴道:“听说那少爷跟你熟识,特地给你家送东西来,是不是真的?” 云儿眉头一皱,就知道这臭丫头跟她娘一个德性,找我肯定没好事,这次又打起他们送的东西的主意了? “要你管,有本事你问那少爷去呀!” “好啊,你告诉我他们住哪儿,我自个儿去。” 云儿眨眨眼,再次打量柳玉芳一番,看到她脸蛋儿上的绯红,心想难道这胖丫头还喜欢上人家了不成?还是喜欢上人家的富贵和银子? 嘿,要真这样倒还好了,袁峰那厮脾气坏得很,一张口就嫌柳玉芳又胖又丑,她想找上门去自取其辱我何不成全她这一趟? “你……想去找那两位少爷?” 柳玉芳脸色更红了,梗着脖子道:“许他们来找我,我就不能找他们?我要问问他们为什么知道我名字?为何专程找到我家里来?为什么见了我就跑?哼,他们太过分,周围大娘大婶都拿着个笑话我,我要他们给个说法。” 云儿心里大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点头:“对,有道理!还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了,这样没礼数太丢人了,是该问问。 好吧,我告诉你吧,他们就住在镇子南边袁木匠家,你去镇上从南面那条路出,随便找个人问就知道,那一片儿全都是姓袁的。” 柳玉芳一喜:“真的?你没骗我?” “当然,我干嘛要骗你?” 柳玉芳盯着她看了会儿,好像在确认云儿有没有说谎。片刻后,她退开一些摆出一副挺了不得的模样:“哼,谅你也不敢,你要敢骗我,等我爹娘收了你家田地院子,一颗米都不留给你们,让你们上大街要饭去,哼!” 柳玉芳脑袋一甩,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云儿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进前面小巷,一拐角就是她家了。 云儿对他背影做个鬼脸儿,把包袱往背上一甩,也得意往自家去,心里暗暗高兴,等着明天看那一家的笑话。 她回到自家院子时,远远见自家院门口竟然挑起了灯笼,老娘于氏就站在院门口伸长脖子张望,见了云儿回去,她快步过来: “哎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急死我了!” “娘,杨大夫配药要点儿时间,我不会跑远的,您不用担心。” 于氏轻叹一声摸摸她的脸,接过药包牵着云儿回院子,嘴里嘀嘀咕咕念叨:“自从咱们家出了事儿,娘心里总不安心,生怕你们又像你三姐那样,唉……” “娘,这灯笼是谁挂的,真好看?”云儿怕老娘又伤心,故意转开话题,于氏抬头看着灯笼,便愣愣的站那儿了! “娘!娘!”云儿拉她胳膊晃几下,声音也拔高了几度。 于氏总算回过神来,低头看看云儿,一副茫然中带着惊讶的表情:“云儿?你怎么在这儿?” 云儿心里咯噔一下:“娘,我刚刚从杨大夫家取了药回来,咱们快回屋吧!” “哦!” 她应一声,然后跟着云儿恍恍惚惚的进了院子,关门前她再抬头看看那灯笼,叹口气道:“唉,要过年了,你爹总算要回来了!” 第三十章 病情堪忧 于氏的话如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来,冻得云儿一个激灵。 此时,大姐从厨房伸出头来,看到云儿颇为高兴,对她招手道:“云儿,回来了?快来快来,今儿晚上有好吃的了!” 云儿应一声,回头担忧的看一眼老娘,心里挣扎一番,拉起老娘的手顺着她的话头道:“对呀,娘,爹爹很快就回来了,走,咱们吃饭去吧!” 于氏果然很高兴,脸上难得有了笑意:“好啊,吃饭吧!” 云儿拉着于氏进入厨房,见宽敞的厨房里整整齐齐,锅盖灶台都是才刚清洗过的,桌凳碗柜也都擦得干干净净,灶台旁摆着一张半新的方桌,桌上五菜一汤,有红有绿,看起来就很可口诱人。 二姐和四姐坐在灶门前,灶膛里的火光映在二人脸上,把她们脸蛋儿映得红彤彤的,给他们脸上平添一份喜气。 二姐拉着四姐的手笑嘻嘻道:“云儿,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大姐拿一把筷子往桌上跺了跺,把筷子弄整齐后一双一双的摆上,她一边忙一边笑盈盈道: “云儿,下午秋婶婶送来不少东西,咱们今天有口福了,你瞧,还有你最爱吃的肉片汤了,我用青菜叶子煮的,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这场景太熟悉了,云儿有些恍惚,感觉好像回到了半年前,那时候家里平静安详,姐妹们小打小闹却感情极好,每天早中晚大家都是这样一起吃饭一起做事,当时觉得稀松平常的事现在想来却那么让人憧憬向往,真希望能一辈子那样才好。 云儿眼角莫名有些湿润,这恰巧被眼尖的二姐看到了,她起身过来道:“云儿,你把药那回屋去,顺便看看六弟有没有醒。娘,您坐着,等云儿回来咱们就吃饭!” 二姐说话时暗地掐云儿一把,又对她眨眨眼打个眼色,云儿明白她的意思,她让自己控制住情绪,娘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千万别勾起她的伤心事。 云儿应了,忙拎着药包出了厨房,一出门她就用袖子用力揉揉眼睛,真是的,老大不小的人,干嘛动不动就悲春伤秋的,真丢人。 等她放了东西再回厨房,发现屋里气氛不太对,老娘板着脸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大姐二姐和四姐个个低着头一言不发。 于氏看到云儿进来,板着脸道:“云儿,干嘛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三姐了?” 云儿的心漏跳一拍,糟了,方才忘了提醒几位姐姐,老娘有忘事儿了。 她盯着老娘的眼睛观望半晌,试探着道:“娘,您忘了,三姐去……去走亲戚了啊!” “什么亲戚?哪个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云儿目光微闪,随口胡诌道:“就是……就是外祖母家啊,外祖母最喜欢三姐了,说最近闷得很,让三姐过去陪她几天解解闷儿,您忘了?” 于氏皱眉想了想:“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云儿说话时已经走到二姐身边坐下,她暗地掐二姐一把,二姐反应过来,赶紧附和道:“有的有的,娘,三妹昨儿个才去的,是舅舅亲自来接的,我也想去您还不让我去了,对吧,大姐?” 大姐先是一愣,茫然的看着他们,二姐桌底下一脚踢过去,大姐啊一声:“是啊,娘,有…有这回事儿!” 四姐也附和:“对的,娘,我昨儿个也见舅舅了,您又忘了!” 于氏揉揉眉心:“唉,看来真是我记差了,最近脑子混混沌沌的,总是记不清事情!行了,去了就去了,你们早些回屋歇息吧!” 于氏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云儿看她似乎想出门,赶紧叫住她:“娘,还没吃饭了,您上哪儿去了?” 于氏抬头茫然的扫一眼桌子,然后用力一拍脑袋:“哦,对了,还没吃饭,看我这记性。” 于氏坐下先动了筷,云儿姐妹才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饭菜很美味可口,可谁都没心情享受,只是一边默默吃着一边观察于氏状况,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饭后,大姐和二姐一起扶着于氏回房,云儿忙着收拾碗筷,四姐坐在一旁,眼睛闪闪发亮,“云儿,娘……她……” 云儿头一边收拾一边不咸不淡道:“娘看起来还不错,至少状态稳定,没有大吵大闹,这样很好……不是吗?” 云儿抬头看着四姐,四姐眉心纠结:“可是这样下去瞒不了多久,万一明儿一早她看见不能动弹的爹爹……怎么办?” 云儿动作稍停,是啊,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如果娘就此忘了老爹和三姐倒还好了,就怕她突然想起来控制不住情绪,发癫发狂那就严重了。 她一边收拾一边暗暗寻思,知道大姐二姐回来,二人坐到桌子边,大姐道:“云儿,你别忙了,过来坐下,咱们商量商量。” 云儿坐到方桌剩下那一方,正中的油灯灯芯烧得啪啪直响,几姐妹却各自低头没一个人说话,屋里异常平静,她们心里却如海潮一般波涛起伏激荡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二姐呼啦一下站起来:“都别干坐着,说句话啊!云儿,你先说,娘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云儿抬头扫一圈,把方才院门口的事儿说了,二姐捏紧拳头:“你这傻丫头,当时为什么不提醒娘。” 四姐道:“二姐,你别怪云儿,万一云儿提了让娘想起那些难过的事儿,她一个没控制住又开始发狂怎么办?” 大姐也道:“是啊,杨大夫说过,咱们娘不能再受刺激,凡事都得顺着她。” “可她现在这样子,爹和六弟怎么办?” 云儿惊了一下:“娘连六弟都不认了吗?” “她根本记不得六弟,我们说把六弟报过来喂奶,她半天没反应。” “那你们把六弟报过去了吗?” “抱了。” “娘接了吗?” “接了。” 云儿松口气:“那就好,六弟还这样小,不喂奶不行的。” “可娘抱着六弟一边喂奶一边嘀咕: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爹娘,以后怎么办啊?别怕,以后大娘就是你娘了!” 第三十一章 虚惊一场 屋里再一次死一般的寂静,几姐妹大眼瞪小眼良久,云儿长长吐口气: “也行,不管娘认不认得六弟,只要她喜欢六弟继续给六弟喂奶就成。” “那爹了?爹怎么办?”二姐的问题又一次问倒大家。 云儿心里一阵烦闷,硬着头皮道:“娘现在带着六弟睡了吧?” “睡了!” “那就行,无论如何,总得过了今晚再说,咱们在这儿坐一晚上也等不出结果。” “你的意思,咱们今晚各自睡觉,不管娘了吗?” 云儿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妥,万一明早娘起得早,去了爹房里,看到爹的样子惊恐的发狂就完了。反正,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稳住她,不能让她再受刺激。 对了,娘把六弟当成别人家的孩子还能对他那样好,要是把爹也说成另外一个可怜人,让娘对他心生怜悯说不定也能应付过去吧? 云儿大喜,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几姐妹面面相觑,大姐首先点了头:“现在也别的办法,只能试一试了!” 二姐和四姐对望一眼,低头不说话。 大姐站起来道:“就这样吧,二妹,你去爹房间守着,半夜惊醒些,别让爹尿裤子;云儿,你陪四妹回屋,今晚你们俩睡一起吧,相互有个照应;我去娘房里睡,大家都惊醒些,有事儿吱个声儿,其他人听到都赶紧起来帮忙,好吧?都会去睡吧!” 大家没有异议,各自回房去。 这一晚,谁都没睡得安稳,云儿半夜惊醒好多次,每次困得不行迷迷糊糊中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她本能的跳起来就往外冲,开门的声音惊醒大姐和二姐,三人同时冲出门聚在院中,惊慌的同时开口:“怎么回事?谁出事了?” 如此反复几次,云儿觉得自己都快神经质了,她再一次倒到床上长长吐口气,听闻四姐柔柔绵绵的声音轻轻道: “别担心,云儿,你是我们姐妹中最小的,却是我们姐妹中最有主意的,你一心慌,大姐和二姐更没主意,睡不着就闭眼躺着吧,四姐陪你聊天可好?” 云儿转头看四姐,见她静静的躺着,长长的睫毛如小扇子般扑闪扑闪的,悠长平稳的呼吸好像睡得多香甜一般,可云儿知道她还醒着。 “四姐,你不担心吗?” 四姐依然静静的躺着,只是嘴唇微动,发出温软柔和的低语:“担心,可担心也没用,不是你说,咱们睡好了才有精神去伺候爹娘吗?” 云儿一怔,对呀,话都是自己说的,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可往往最先做不到的就是自己。 半晌后她自嘲一笑,自己白白多活一世,竟然还比不上四姐这么个久病缠身的小姑娘有定力,唉,惭愧啊惭愧! 想明白的她心情一下子松懈下来,没到两分钟就沉沉睡了过去,而她身旁的四姐却转头盯着她的睡脸,一直这样盯着直到窗外渐渐透亮。 “娘!娘,你在哪儿?娘!”院里突然传来大姐惊慌的大喊,云儿一个激灵翻身下床,鞋都顾不上穿便冲出门去。 “大姐,怎么了?” 大姐也是光着脚一头乱发,再配上惊慌的表情着实有些吓人,她冲过来一把揪住云儿衣襟:“看见娘没有?看见娘没有?” “大姐,你冷静些,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大姐眼泪花花儿声音哽咽道:“云儿,咱们娘……咱们娘不见了!” 云儿脑子里嗡一下,不见了?什么意思?发病了?跑了? 她回头看一眼,见院门关得好好的,昨儿晚上半夜起来的时候自己不放心,特地在院门口放了个竹篮子,要是有人进出,肯定要把竹篮子移开,竹篮子还在,说明娘没出门。 她稳稳心神道:“大姐别急,娘没出门,咱们找找看。二姐了?二姐起来了吗?” 二人对望一眼,然后一起跑向老爹房间,他们还没到门口,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老娘于氏端着木盆出来。 二人惊得睁大眼:“娘?你……你……” “嘘~~~小声些,别扰了玉兰睡觉,她昨晚上守你爹守了一夜,才刚睡过去。” 爹!云儿一下子就抓住这个字眼儿,她盯着老娘仔细打量,见她神色如常,端着木盆子把水倒在角落里,回头见二人依然傻愣愣的站着,皱眉道: “你们俩大清早的起床不梳妆像什么样儿?玉梅,你快回屋换了衣裳来厨房帮忙,云儿,你也去梳洗梳洗,把你六弟抱到你爹房间去守着,有事儿叫一声。” 大姐也听出话头来了,惊喜道:“娘,您记得了?” “记得什么?” “就是……” “大姐!六弟醒了!”云儿半路打断她对她直眨眼,大姐反应过来,随口敷衍一句便咚咚跑回房间。 云儿也匆匆回屋梳洗后跑去厨房看看,见老娘一切如常,似乎与以前没什么不同,说起六弟和老爹也没什么过激反应,云儿和大姐对望一眼,心里都长长松口气。 回屋之前,云儿看到挂在门口的灯笼,一切都是它惹的祸,她当即搬了梯子爬上去把灯笼取下来,正往下滑的时候,听闻身后一道让人讨厌的声音: “哼,赔钱货!贱蹄子,掉下来摔死你!” 云儿回头一看,见二婶黄菊花带着她大儿子柳继宗和小女儿柳玉芳从门前过,几人穿得干干净净的,黄菊花脸上厚厚一层粉,柳玉芳脑袋上两朵大绢花,脸蛋儿上是红红的胭脂,抹得像猴子屁股一样。 看样子,这母子仨是要去镇上赶集的,对了,柳玉芳说想去找萧景文他们,难道现在就去?啧啧,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 云儿心里暗叹,没打算理他们,自个儿从梯子上跳下来就要进院子,却闻柳玉芳道: “哼,我娘今天带我们去镇上买新衣服、买好吃的,还要置办年货,对吧,娘?” 黄菊花笑呵呵道:“当然,我家玉芳长得如花似玉,自然要好生打扮。玉芳啊,等你跟那大少爷去了省城,以后每天穿金戴银,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你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柳玉芳红着脸娇羞道:“娘,别这么说,人家大少爷不一定看得上我了!” “怎么看不上?看不上能寻到咱们家里来?可惜我昨天不在家,否则一定好好招待,也不会生生便宜了别人,不过没关系,咱们今儿个登门拜访也一样! 走吧,别跟这些乡下人说话,你以后是要做城里人的!” 第三十二章 鼻涕虫 看那母子几人洋洋得意的离开,云儿心里一阵好笑。 城里人?呵!云儿好笑的摇头,拎着灯笼进院子,正好被大姐瞧见。 大姐回头往厨房看一眼,小跑过来低声道:“笑啥了?还快收起来。” 云儿反应过来,拎着灯笼蹬蹬跑回房间,把它一股脑儿塞到床底下,还是觉得不够踏实,又从四姐做绣活儿的篮子里挑出几块破布把灯笼捂得严严实实再塞回去,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拿去烧掉算了。 一家人吃早饭时,姐妹几个都盯着于氏猛瞧,确认她确实与平时无异,几人都暗暗松口气。 饭后,于氏回房照顾六弟和老爹,几姐妹凑一起商量一番,云儿决定去找杨大夫问问,看看自家老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家里离不开人,云儿只能自己一个人去,进村前她犹豫一下,该从村子中间穿过去了还是该走外围那条路了? “云儿妹妹!”旁边突然跳出个脏兮兮的大男孩,把云儿吓一跳。 这不是周大娘家的小三子?她退开两步,皱眉瞪他:“大白天的,干嘛呀?” “没干嘛,看你站这儿不动,还以为你丢了魂儿了!” “你才丢了魂儿了,别来惹我,烦着了!” 小三子捏起袖子呼哧一声往鼻子上抹一把,然后又把袖子往身上擦擦,那浓浓的鼻涕一半抹他自个儿身上,一半呼进鼻子里。 云儿看得一阵恶心,小三子却嘿嘿笑道:“云儿妹妹,上次我帮你找人,你答应给我的东西还没给了!” 云儿顿了顿,突然想起上次让小三子帮忙并答应给他糖果做奖励的事儿,后来事情太多心情也不好,确实把这事儿给忘了。 可那糖果是项大娘给的,原本就只用了个纸包包着,时间一长就黏糊糊的,像胶水一样,一碰就沾上拉出老长老长的丝还粘牙得很,云儿觉得那东西变质了,直接当垃圾扔了,现在让她拿什么都谢礼? 云儿往袖兜里摸一摸,里面还有十来个铜板,她把铜钱全掏出来捧在手心里:“糖果没了,我这儿有些铜钱,你拿去买糖吧,应该能买上一斤半斤的吧?” 小三子瞟一眼铜钱,摇头道:“不行,我不要钱只要糖果,之前说好的。” “可我现在没糖,只有钱。” “那……那就攒着,当你欠我的,以后有了再给我就是。” 云儿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好说话的嘛! 仔细想想,人家毕竟帮了我大忙,自己失言在先确实不好,其实小三子人不赖,长得也不差,就是太不爱干净,老流鼻涕这点儿很招人嫌。 村里人不只自己不待见他,同龄的孩子都不喜欢跟他玩,也是这个原因吧?要不……自己也帮他一把,就当感谢他上次帮忙的人情? 云儿眨眨眼:“小三子,我问你,你为何一个劲儿流鼻涕?” 小三子愣了一下,脸上刷一下就红了,他捏起袖子使劲揉揉鼻子:“我现在不流了!” “揉两下有用吗?你瞧,又出来了!” 小三子脸色更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回家去了!” “站住!你过来!” 小三子回头,见云儿对他招手,他犹豫好一阵才红着脸的走到云儿面前,“云儿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不跟我玩。” 云儿顿了顿,然后噗嗤一笑,掏出四姐帮忙绣的手帕给他擦擦鼻涕,笑嘻嘻道: “你这鼻涕确实挺招人嫌的,成日脏兮兮的谁想跟你玩啊,小三子,我问你,你想不想治好你这流鼻涕的毛病?” 云儿灿烂的笑脸让小三子看直了眼,红扑扑的脸蛋儿不知是因为害臊还是其他,反正,他觉得这是他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看的笑脸。 “傻愣着干嘛?问你话了!” 小三子本能的用力点头,结结巴巴道:“想,可我娘带我看过大夫,大夫都说我这不是病,是身体虚火太重,吃不吃药都没关系,等以后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长大以后的事儿谁知道了,万一落下病根儿怎么办?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大夫,保准治好你这毛病。” 云儿转身往村子外围那条小路走去,小三子愣了片刻,赶紧小跑几步追上去:“云儿妹妹,真能治好吗?” “我说能就能,你不信我?” “可我娘帮我看了好多大夫都不行。” “那些大夫庸碌无能,治好了才怪了,你跟着我就是,别多嘴。”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说着话往杨大夫家去,当云儿敲开杨大夫家的门时,不巧又遇见了光着膀子拎着大刀挥得虎虎生风的杨老大。 这家伙一身肌肉太扎实诱人了,云儿看几次都会脸红,毕竟自己身体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好不好? “带个小子来干什么?” 云儿转头,见杨大夫已经冷着脸从屋里走出来。 云儿回头低声道:“小三子,你在这儿等着,我先跟杨大夫说说,待会儿叫你再进来,知道吗?” 小三子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在练武的杨老大。 云儿贴着围墙避过杨老大挪到杨大夫那边去,跟他提起老娘昨晚的状况,杨大夫蹙眉想了想,“进来慢慢说吧!” 据杨大夫的解释,老娘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她毕竟已经种下病根儿,一旦受到刺激或者触景伤情就可能发病,这时候只要顺着她不让她发狂失去理智就好,过不了多久她自己会醒来,就像昨晚那样。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云儿安心,反而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一般,老娘这病才刚开头,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杨大夫也说:这种病要彻底断根儿不容易,除非老爹醒来、三姐找回来,一家和和睦睦团团圆圆,即便如此,以后再有争执,她再受刺激依然有犯病的可能。 虽然解释差强人意,也在意料之中,已经遇上了能有什么办法了?云儿只能暗暗叹气,并请杨大夫多给老娘开几包安神药。 临出门时,她才想起要帮小三子治鼻涕一事儿,她跟杨大夫提出来是,杨大夫冷着脸盯着她半晌不说话,云儿有些茫然,她摸摸自己的脸,没东西吧?干嘛这样看我?或者是他不乐意?不至于吧? 云儿眼珠一转:“杨大夫,你不会连个流鼻涕的小毛病都治不好吧?” “臭丫头,少来激我,他跟你什么关系?为何帮他?” 第三十三章 想拜师 什么关系?能有什么关系?这杨大夫看起来一副冷冰冰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脑子倒挺复杂的嘛!他想多了吧? “小三子是我邻居,上次二婶上门闹腾时他帮了大忙,所以我想帮他治治这毛病,杨大夫,求你了,帮个忙吧!” 杨大夫板着脸斜眼打量云儿:“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帮你?哼,还想拿我做人情,对我有什么好处?” 云儿瞪大眼:“杨大夫,您是大夫啊,救人治病是你职责不是吗?你不愁吃不愁穿的要什么好处啊?” “胡说,你那只眼睛看我不愁吃穿了?没收你们药费是看你们可怜,账目我是记着的,以后十分返还!” 云儿抽抽眼角,还以为他多好心了,原来还记着账了。 也罢,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杨大夫能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帮忙说明他这人不错,等以后日子好过了,别说十倍,只要拿得出来,就算百倍我也愿意。 “行,小三子的账就记我头上,以后我家日子好过了一定还上。” 杨大夫意外的眼光看她一眼,抬抬手道:“把他叫来。” 云儿出门,见杨老大已经练完武,在院角直接用冷水洗脸擦身,小三子站在一旁,红着脸仰着头一脸崇拜的望着他: “杨大伯,你好厉害,我…我能跟您学武吗?” 杨老大低头看他一眼,哈哈一笑,随手拍小三子肩膀一下,小三子一个没受住,被生生拍到了地上。 “哈哈哈,小个子,你这身板儿不行啊!” 小三子满脸通红,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捏起袖子一抹鼻涕,挺起身板儿道:“方才不算,我没留意,你再来一次,我一定受得住!” 杨老大丢下毛巾,回身双手环胸正对小三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皱眉想了想,然后伸出大手在小三子身上东捏捏西看看。 小三子其实很疼的,要是以前早就哇哇大哭了,但他很想学武,很想像这位大伯这样把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要是自己有这么一把大刀该多好啊?以后谁也不敢欺负我了! 杨老大检查完毕,站直身子依然是双手环胸威风凛凛的姿势:“小子,你为何想学武?” 小三子想了想:“我……我不想受人欺负!” “不想被人欺负还不容易?不一定非要学武,当官更好。” “我……”小三子看到正从上房门口笑眯眯走过来的云儿,他突然想到个理由并脱口而出:“我想保护我喜欢的人!” 杨老大顿了顿,继而哈哈大笑:“好,好样儿的!这个理由不错!” 小三子惊讶的瞪大眼:“杨大伯,您同意了吗?” 杨老大摇头:“没那么容易,练武是个苦差事,不论三九寒暑,一天不能懈怠,没个十来年练不出名堂来,你回去问问你爹娘,他们若愿意,就让他们亲自带你来拜师。” 小三子闻言大喜:“好,我现在就去。” “哎,小三子,等一下!”云儿叫住他: “杨大夫答应帮你治鼻子了,你快进去,让杨大夫看看。” 小三子却很着急:“云儿妹妹,我要回去找爹娘带我来拜师,我要学武,我要练武。” “杨大伯不是在这儿吗?不急于一时,先进屋去。” 看着小三子一步三回头的进屋后云儿回身仰望杨老大,隔得远些只觉得这人高大强壮,就像武神一边的存在,隔得近了更觉得这人高大无比,强壮无比,光是站在他身边,就彻底被他的气势压垮了! 云儿不得不打心底佩服,“杨大伯,您……练武多少年了?” “嘿,好几十年了,怎么,小丫头,你也想学武?” 云儿立刻摇头如拨浪鼓,虽然天生对武者有种崇拜感,可一想到自己也会练成这一身硬得像石头一般的肌肉,她就忍不住打个寒战。 算了吧,我还是老老实实赚钱养家,等以后有钱了,请它一堆武功高强的人当保镖就是。 杨老大见之有些不满:“怎么?练武不好吗?别人想拜师我还不一定收,如果是你的话……虽然身板儿弱,还是个女娃娃,教你些花拳绣腿的功夫防身倒也可以。” “啊?可以吗?可我不想那么辛苦啊!” 杨老大皱眉:“哪来那许多条件?以后有空了就过来学,对你有好处,就这样说定了!” 杨老大丢下这句话便大步回了屋,把云儿弄得一头雾水,她低头看看自己,这身板儿也能学武?这位大伯还真热心了!如果……能不辛苦,学个三招两式防防身倒也不错。 她回到上房,见杨大夫已经看诊完,正给小三子写单子。 末了,他把单子推到小三子面前:“按方抓药,饭后煎服,一日三次,连用七日,保准药到病除。” “杨大夫,您这儿不是有药吗?” 杨大夫扫他一眼,淡淡道:“那是我辛苦上山采来的,我没收药费就不错了!” “方才不是说……” “行了行了,等着!” 杨大夫抓过药单子去了隔壁药房,没一会儿功夫就拎出几包药来丢给云儿:“赶紧拿走,没事儿别来烦我。” 小三子还惦记这拜师一事,兴冲冲的催促:“好了好了,云儿妹妹,咱们快回去,我要找我爹娘来拜师。” “你别着急呀,慢慢走!”云儿跟着小三子出门: “小三子,你就那么想练武吗?” “是啊!” “为什么?你不会真有喜欢的人了吧?” 小三子回头看云儿一眼,脸蛋儿刷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 云儿颇为好奇,才七八岁的小男孩竟然知道喜欢不喜欢,嘿,真是早熟了! “你喜欢谁?我认识吗?” “呜~~没……没谁……” “不会吧,还不好意思说?” “没有啊,我先走了!” 看小三子一阵风的往村里跑去,连药都没拿,云儿愣了片刻,本想追上去又觉得不太合适,便不紧不慢的往村里走。 走到一半,听闻村头自家方向那边有人吵架,仔细听,不是小三子他娘周大娘的声音吗?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四章 村人吵架 云儿一阵小跑过去,果然见周大娘家门前围了一大群人,她个头太小看不到中间的状况,却听周大娘大声嚷嚷: “朱老三,你少来讹人,你家那田坎早就快垮了,是你自个儿把田边的树砍个精光又不好好打理,它能不垮吗?你别想赖在我家小三子身上,你想讹我,告诉你,我周丽娘不是好欺负的。” “嘿,你这婆娘,怎的耍赖了?大过年的你以为我想找事儿不成?你说跟你没关系,我家田坎上那牛蹄子印是谁的?田坎上还有几堆牛屎,你敢说你家那头老牛没往我家田坎上去?” “村里又不只我一家养牛,你凭什么赖到我头上?” “嘿,就知道你要赖账,告诉你,我有人证,有人看见那天下午你家小三子骑着老牛往河边去。而后村头柳大柱家闹腾起来,你家小三子丢了牛跑村里找村长,这事儿大家伙儿都知道,你赖得掉吗?” 周大娘稍稍停顿,接着是小三子痛呼:“哎呀,娘,别揪我耳朵,揪坏了我更听不懂话了!” “臭小子,给我滚屋里去!”然后周大娘又理直气壮道: “就算我家的牛去过你家田坎,那又如何?你有亲眼看见我见老牛踩塌你家田坎吗?你有证据吗?” “嘿,你承认就好,我家田坎原本好好的,早不塌晚不塌,为何你家老牛一去就踏了?你家那头牛少说也有三四百斤,那不比几块大石头还重?除了它还有什么能把田坎都给踩塌的?” “你少来,反正没证据就是诬赖人,休想从我这儿得到好处。” “你这婆娘,我懒得跟你吵,反正我是认定你家了,你不让你男人给我把田坎弄回去,你家也有田,要不种大家都别种,哼!我看你怎么抵赖!” “朱老三,你干什么?你存了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我挖你祖坟了还是怎么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块破田不就是想卖给柳老二家吗?人家现在不要了,你没地儿撒气就找我麻烦是不是?告诉你,我也不是怕事儿的,你敢让我种不了田,我要你家过不了年!” “怎么的?你还想打上我家门是不是?” “我呸,到底我在你家门口还是你在我家门口啊?谁欺负谁大家看得清楚,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这婆娘,我是来跟你讲理的,何时碰过你一根手指头?” “怎么的怎么的?你手往哪儿指了?不要脸的老东西,你还想占老娘便宜不成?” “我呸!你个老娘们又凶又恶,你家男人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娶上你这样的媳妇……” “我呸,你家婆娘贤惠,贤惠得睡了东家睡西家,你个老东西被戴了几十年的绿帽子还得意……” “你……你胡说八道,我……我今天揍不死你个老娘们我不姓朱。” “你当然不姓朱,上梁不正下梁歪,谁知道你儿子是谁的种,谁知道你祖上有没有这传统!” “你……你……”气急的朱老三当真抄起一块砖头就要冲上去砸周大娘,周大娘也不甘示弱,顺手扛起一把锄头迎上去,众人见之赶紧两边拉架,一大堆人一会儿前一会让动,闹哄哄的好不热闹。 云儿起初还凑近了看热闹,一见马上要动手了赶紧退远些,见身后有几个孩子骑在周大娘家对面的围墙上看热闹,她自个儿也踩着凳子爬上去。 还别说,周大娘虽是女人,对付朱老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竟然不落下风,周围帮忙的虽然拉架却不劝架,听他们吵吵闹闹互相揭短儿众人倒是兴致满满。 只有一个原则,别让他们打起来别闹出人命就好,至于吵架,随他们怎么吵,越厉害越好。 这一架吵了两刻钟左右,直到周大娘的相公周老实回来,赶紧拉开周大娘把她推进院子去,自个儿出来给朱老三赔礼道歉说好话,并承诺年前帮忙把他家田坎回归原样儿。 可能是朱老三先前被周大娘气得厉害了,竟然不依不饶:“不行,我刚来的时候让你婆娘修好田坎她不干,还骂那么多难听的话,又骂我家婆娘偷偷偷……?你婆娘今天不给个说法,这事儿没完。” 周老实是个老实人,虽然不知道周大娘骂了什么?却知道自家媳妇嘴上不饶人,他又好一番赔礼道歉,朱老三总算松了口: “这事儿要了也容易,原本我那三亩田是要卖给柳老二家的,定金都交了,可你家的牛一踩塌我家田坎,柳家就不认账了,说我坑了他,那田不值那么多钱。 我儿子还等着这笔钱娶媳妇了,你要真想了就把那三亩田买去,我也不坑你,原本说好卖给柳老二是二十一两银子,卖给你二十两,年前就要钱,否则我儿子娶不上媳妇,我跟你没完,哼!” 朱老三丢下这话便气冲冲的走了,院子的周大娘大骂:“去你娘的朱老三,你那破田谁稀罕?别说二十两,十两我也不要,休想从老娘这儿拿到半个铜钱,你儿子娶不上媳妇是你活该!……” 朱老三听到骂声又想冲回来理论,好在村人拦着他把他往他自个儿家里推,周老实知道自家媳妇的脾气,之前把媳妇推回去关门的时候在院门上挂了锁头,周大娘出不来,急得踱着步子在院子走来走去的大骂。 周老实好言好语劝走村人,开门回院子一声怒吼,周大娘愣了片刻,便被周老实给拉进屋里,嘭一声关上房门,听屋里乒乒乓乓一阵响,看来夫妻俩闹腾得不轻。 云儿坐在围墙上,把这事情始末看得清清楚楚,说来说去,朱老三之所以找上周大娘家,不就是因为小三子把牛扔在村外田坎上,小三子没好好放牛是因为帮自己找人去了。 再者,朱老三这样不痛快还因为柳老二、就是云儿的二叔借口朱老三家的田坎垮了,说那田不好不想要了,硬生生把定金也给要回去了,朱老三原本打算用这笔银子给儿子娶媳妇的,这下也泡汤了。 转来转去,都跟自家有关啊,要是以前,云儿一定回去跟娘说,出二十两银子把朱老三的田买了就是了。 可现在家里这状况,出了二十两,家里就什么都不剩了,这田不能吃不能用不能应急,拿来有何用啊? 怎么才能帮到小三子了?云儿从围墙上滑下来,愁眉苦脸的回家去。 第三十五章 说人八卦 云儿回到家中时,大姐和二姐正在院中一边洗衣服一边说话。 见云儿回来,二姐笑呵呵道:“云儿,回来了?怎么去这么久?” “方才周大娘跟朱老三在吵架,很多人围着那儿看热闹,我也看了会儿。” “吵架?难怪方才觉得村里头挺热闹,还以为谁家办酒席了?怎么回事儿?周大娘怎么跟朱老三吵起来了?他们两家不是离得挺远的吗?” 云儿搬根小凳子坐到她们身边,一边清洗衣服一边把方才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二姐好奇的瞪大眼:“什么?朱老三她家那个偷人了?” “二妹!”大姐训斥她一句,往老爹房间看一眼,低声道: “你小声些,当心被娘听见又要打手心。” 二姐吐吐舌头,凑到小雪耳边问:“真的假的?周大娘别是随口胡诌的吧?” 云儿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不过吵架这事儿说不清楚,你听村里那些吵架的,哪个不是有的没的、祖宗八代都给人家问候完的?可能是周大娘气急了,不满朱老三上门找事儿瞎编的吧?”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真的了,以前就听过村里大娘大婶们议论,说朱老三媳妇比她小二十岁,长得风骚得很,以前干的不是正经姑娘的买卖。 哎,大姐,什么叫风骚啊?什么叫不是正经姑娘的买卖啊?” 大姐脸蛋儿微红,瞪她一眼:“叫你别乱说,娘听见了要生气,你还说?” 二姐撇撇嘴:“哼,又教训人家,我看你也未必知道!” 看大姐和二姐为这事儿斗嘴,云儿才想起他们还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而已,对于这种事只是懵懵懂懂吧? 罢了,以后注意些,少跟他们说这些,对了,还没说最重要的事儿了。 “大姐、二姐,朱老三去周大娘家闹腾起因是小三子放牛偷懒,小三子那天是帮咱们家叫人去了,退订的又是老宅哪一家,说来说去这事儿都跟咱们家有关系,你们想想,咱们有没有办法帮帮小三子啊?” 二人对望一眼,大姐点头:“是这个理儿,要不你问问娘去?” “哎呀,别问了,这种事儿能怎么帮?要是以前,咱们家拿出二十两银子把朱老三的地买了就是,可现在咱们家这状况,别说买地,怕是过完年咱们自家的地都得卖了!” 几姐妹沉默下来,各自低头搓着手上的衣服,谁也不说话,方才还算和缓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沉闷。 “云儿,咱们家还有多少银子?” 云儿回头,见老娘于氏抱着六弟站在自己身后,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云儿站起来:“娘!” “还够二十两吧?” “这……够是够,可这是咱们应急的银子啊!” “现在就是应急,周大嫂一家帮我们不少忙,我们不能让他们一家因为我们受牵连,你去把银子取出来,等吃了午饭我们去朱老三家看看。” 云儿看于氏态度坚决,也不好多说什么?仔细想想,现在有杨大夫帮忙,老爹和四姐的药钱暂时免了,家里田地院子都有,除了柴米油盐并没有太大的开销,家里一共还是四十两银子左右,就算给出去二十两,也还有二十两银子备用不是? 这个数目在普通村人眼里已经很多了,人家都能过,我们也能过,确实不能让帮我们的人寒了心。 云儿擦了手,准备回屋去拿银子,这时听闻门口有人说话: “玉梅、玉兰、云儿,你们在家吧?” 咦,是周大娘的声音?她跟周老实吵架吵完了? 云儿噔噔噔跑过去开门,果然见周大娘和小三子站在院门口。 “云儿,正好,我就找你,我问你啊,小三子说村头杨老大要收他做徒弟怎么回事啊?” 云儿看一眼小三子,见他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脸蛋儿上红红肿肿的,还有几个指甲印儿,方才一定被她娘教训得厉害。 “大娘,杨大伯功夫好极了,一把十几斤的大刀挥得虎虎生风,看那样子他一个人斗十个都没问题,左右小三子不喜欢上学,让他学武,以后去做个将军岂不很好?” 周大娘愣了片刻,然后呵呵一笑,往云儿额头上戳一下:“你这小丫头,嘴真甜,就他这样儿,成天鼻涕不停的,他要做了将军,那不成了一支鼻涕军了?哈哈哈!” 小三子涨红了脸捏紧拳头有些恼怒:“娘,我就要学武,我就要当将军,你不让我学我以后不回家啊!” “臭小子,你怎么跟娘说话的?老娘生你养你,就是让你冲着老娘嚷嚷的?一边儿去!” “周大嫂!”老娘于氏走到门边来:“进来坐坐吧!” “于家妹子啊,出来走动啊?哎呀,孩子这么大了?来,给我瞧瞧……” 二人顺理成章的搭上话进了院子,大姐二姐殷勤的搬来凳子给他们坐。 这妇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一开头就没个完,不知不觉说到下午朱老三上门找茬儿一事。 不提倒罢,一提这个周大娘就是一肚子的气,怒骂道:“朱老三那个老不休的凭两堆牛粪就敢欺负到我家来,硬说我家那头老牛踩垮他的田坎! 我呸,他那田坎是纸糊的?说垮就垮,关老娘什么事儿? 哼,自个儿媳妇到处偷人管不了,还好意思到处找别人麻烦,那个老东西,戴了几十年绿帽子,他也好意思出门!” 周大娘说到生气时口无遮拦,这让于氏颇为尴尬,陪着笑不知怎么接话好。 二姐好奇的问了一句:“周大娘,朱老三媳妇真偷人啊?” “玉兰!” 二姐缩缩脖子吐吐舌头退回去,周大娘道: “玉兰还是孩子,别凶他。大妹子,你还别不信,这是真事儿,不是我胡诌,村里人都知道。 朱老三那媳妇年轻时就是个窑姐儿,后来年老色衰没人要了就出来从良跟着朱老三。 你看那女人有事没事描眉画唇的,见了男人就一扭一扭的像个良家妇女吗?” 于氏颇为尴尬:“这……这……” “嗨,我跟你说啊!早年朱老三出门做货郎,常年不在家,深更半夜时常有男人从那院子进进出出,里面热闹得很,撞见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我还倒霉催的撞上过一次。 那媳妇跟朱老三好几年后突然怀上了,生出个大胖小子,大家都说那小子跟朱老三一点儿不像,也不知是谁家的野种。 嘿,这个呆老头子,竟然还********想着卖了田地给那野种娶媳妇!” 第三十六章 性情中人 于氏闻言惊讶道:“这事儿做得了准吗?要真是别人的儿子,朱老三能养这么多年?” “所以说他傻呀!好好的良家女子不娶,非要去取个不干不净的,当初隔壁村儿的刘寡妇看上他,托媒婆来说媒,他硬是不同意,没几天就带回个窑姐儿,当时把刘寡妇和媒婆气得够呛,骂他有眼无珠断子绝孙,这不,一骂一个准儿! 唉,他这个人啊,当真是又可怜又可恨。” 周大娘一开了头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愣是没提小三子的事儿,把小三子着急得抓耳牢骚,动不动就去扯他娘袖子。 周大娘正在兴头上,只是拨开小三子不理他,小三子急了,跳到周大娘面前嚷嚷: “娘,杨大伯好不容易答应教我练武,你再不带我去,万一杨大伯变卦了怎么办?我……我以后当不上将军就怪你!” 周大娘愣愣的瞪着小三子半晌,然后一把拧住小三子耳朵:“臭小子,越来越胆儿大了啊,竟敢冲着老娘嚷嚷,老娘生你养你就是让你嚷嚷的?还将军了,就你现在这样子,以后当上将军不把老娘踢茅坑里去?” 小三子被揪得嗷嗷叫唤,跟着他娘的手转了几圈,于氏赶紧把六弟递给大姐,过去拦住周大娘: “周大嫂莫气,小三子想学东西是好的,有个武艺傍身以后不受人欺负,万一他以后真做了将军了?到时候周大嫂你就是将军家的老夫人了,岂不很好?” 周大嫂顿了顿,听到老夫人几个字竟然有些动心,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谁不喜欢被人恭维啊?她笑呵呵的谦虚道: “别这么说,就他这样子,哪有那个命?他能老老实实干活儿,给我娶个媳妇回来传宗接代我就阿弥陀佛了!” 小三子捂着耳朵梗着脖子嚷嚷:“不让我练武我就不娶媳妇,一辈子不娶媳妇,让你没孙子!” “哎呀,你个臭小子,跟老娘倔!我让你跟老娘倔!” 周大娘顺手抓起把扫帚去追打小三子,小三子一边躲一边嚷嚷:“我要学我就要学我就要学!” 这鸡飞狗跳好一阵打闹,把云儿一家弄得晕头转向,于氏好不容易把周大娘给拦下劝导:“周大嫂,孩子都这样了,让他去吧!” 周大娘咬牙切齿的指着小三子:“臭小子,你等着,老娘回去再收拾你。” 然后她对于氏道:“大妹子,其实不是我不让他去,这臭小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上次说想上学,去了没两天就不去了,白白浪费我两百文铜钱。 前几天,说想学做木匠,他爹都去打听好了,正准备带他去拜师他又不去了,说什么放一辈子牛也不做木匠。 这次又来,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万一他过两天又不去了,岂不又要浪费我几百文铜钱?何况村头那个杨家一向不与村里人来往,谁知道那杨老大什么底细,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又要收多少拜师费?” “杨大伯本事大着了,十个爹也不是他对手,我要学,我就要学!” “臭小子,你能保证你这次一学到底,再不浪费老娘银钱?” “我保证,只要杨大伯肯教,让我学多久都愿意。” “哼,现在说得好听,你拜了师敢不去,老娘把你吊起来打!” 小三子气鼓鼓的瞪着她娘,云儿暗地踢他一脚,低声道:“你娘都同意了,你还着急什么?还不快跟你娘去?” 小三子愣了片刻,然后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娘,真的吗?太好了,走走,咱们现在就去。” 周大娘看自己儿子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道:“你不是跟我闹吗?闹腾够了再去。” “不闹了不闹了,娘,咱们快走吧!” 小三子拖着周大娘往门口去,于氏想了想,快走几步追上去:“周大嫂留步! 周大嫂,那个……朱老三到你家闹腾的缘由我听云儿说了,说来说去这事儿都因我们家而起,朱老三那边你别管了,等明儿个我去找他商量,花二十两银子把那几亩田买下来就是。” “啊?你要买那田?你买来干啥?你家现在这状况,买那田一点儿用没有啊!大妹子,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跟朱老三吵架就干这种傻事。” “不不不,周大嫂,朱老三那田紧邻着我家的田,买下来也好,正好一起就种了!” “算了吧,你来咱们村这么多年,我可从没见你下过田,你知道怎么种吗?” 于氏有些尴尬:“我……我……” “反正这事儿你别干,一来你家不需要买田更需要银子,二来你买了田帮不了我更是害了朱老三。 今儿个白天我虽恼朱老三得很,骂得也难听,其实我还存了个心思,借这机会给他提个醒儿,他家里那婆娘不是个好东西,当心卖完田地,他婆娘儿子跑了,剩他一个孤老头子一无所有多可怜啊! 你听嫂子的没错,这事儿你别管,照顾好你男人,还有这几个儿女比什么都重要,啊!有事儿叫嫂子一声,嫂子走了啊!” 周大嫂带着小三子离开,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她挥手让她回去,于氏站在门口半晌后轻叹一声:“真是好人啊!” 云儿把拿出来的银子收进怀里:“娘,那田咱们不用买了吧?” 于氏垂眉看云儿一眼,又是一声轻叹:“周大嫂的话也有道理,那就暂时不管了吧!云儿,那杨家人到底如何?杨老大功夫真那么厉害?别误了小三子才是。” “娘放心,杨大伯确实很厉害,我看他手里那把大刀又大又沉,明晃晃的,少说也有几十斤,可在他手里就像菜刀一样,挥舞得虎虎生风,一点儿不费劲儿,娘,你说杨大伯功夫好不好?” 于氏有些惊奇的模样:“是吗?那小三子算是拜上个好师傅了,你爹当初要有这么一身功夫,也不至于被几个山贼给伤成这样了,唉!” 好好的怎么突然转到老爹身上?看老娘脸色渐变、唉声叹气的样子,云儿赶紧转个话题:“娘,你看,六弟又哭了,肯定饿了想吃奶了,您快看看吧!” 第三十七章 又见轮椅 有周大娘这句话,云儿一家暂且放下朱老三的事。 年关将近,外面越来越喜气热闹,村里陆续有人家放炮仗吃团年饭,可云儿家却安静得很。 虽然几姐妹都很喜欢过年,也希望过年,但老娘的状况不允许。他们只能忍下,装作跟平时一样,每日伺候爹娘弟弟,洗衣做饭熬药,平时极少出门。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八这天,云儿看家里药没多少了,跟娘和姐姐招呼一声,便出门往杨家那边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歹是年关时分,云儿也想进村沾沾喜气。 一路进去,她见人就说吉祥话,村里人大多笑眯眯的应了,身上有好东西的比如糖果啊铜钱啊,总会塞一点给云儿,就像现代的红包。 即便每人给得不多,这村里上百户人家,一路过去也能得不少,记得前几年过年的时候,每每过年前后这几天,云儿都会来村里走几趟,每年收几百个铜钱肯定没问题。 而这些铜钱云儿回家会跟老娘报备一番,然后厚脸皮的要求把铜钱作为自个儿的私房钱存上。几年下来,她已经存了半罐子,大概有两千多铜钱,今年过年再得一些就足足有三千铜钱了。 以前家里日子还不错的时候,这点儿钱不算什么,可现在不一样了,只出不进不是办法,云儿心里琢磨着过完年做点儿什么?种地还是做生意了?她还没想好。 “喲,刘二嫂,又带你婆婆出来转悠了?” “呵呵,是啊,我婆婆想凑热闹,一大早就吵着要出来,没办法,我碗都没刷完就带她出来了!” “啧啧,东子娶了你这么个孝顺的媳妇,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刘二嫂笑颜如花的嗔一眼:“别这么说,应该的嘛!” “哎,你婆婆这轮椅就是前几日从柳家买的吧?真新鲜,这玩意儿自个儿坐着能走不?” “能啊!你看,只要自个儿转动轮子就成,可惜我婆婆手上没劲儿,只能我们推着走,要是换我们坐上去的话,轻轻松松就能走动了!” “是不是啊?嘿,真稀奇,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新鲜的玩意儿。唉,这东西就靠两个轮子撑着,能受多重啊?要坐个大胖子上去不被压垮啊?” “不会不会,坐两三个人上去都没问题。” “是吗?这么厉害?” “可不,三十两银子的东西,要几下就弄坏了还得了?” “三十两!!!这么贵!哎哟,这不是木头造的,是用因此堆出来的吧?” “瞧你说的,咱们就算了,你要在外人面前这样说,人家肯定说你没见识。 你是不知道啊,那大户人家的老爷子老太太凡有个腿脚不方便的都用这个,又方便又大气又有面子。” “是吗?大户人家用的啊!哎哟,妹子,你家那铺子今年生意好极了吧?东子赚了不少银子吧?三十两银子的东西都干嘛,啧啧,我们想都不敢想啊!” “嗨,哪有啊?也就那样,一年就挣个十来两银子罢了。” 她左右看看,凑近些低声道:“你以为我们买这玩意儿真给老婆子用?” “难道不是?” “这么贵的东西给她用岂不白瞎了?这东西出自镇口袁木匠之手,市面上要卖百十来两银子,等我家东子问好下家,转手卖出去就能挣个五六十两,多划算?” “啊?这么好赚!!!” “你以为了?赚钱这种事儿只要有门路,就是一句话而已,没门路的话你辛辛苦苦在地里刨一辈子还是那么个穷样儿!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下次再说啊!” 刘二嫂得意的仰首挺胸,推着坐着轮椅的婆婆往前面去,见了人夸赞总要停下来说道说道,不外乎还是方才那些话,一来自己孝顺,二来自己会过日子会挣银子,三来自家男人有的人门路,跟你们这些乡下人不同一般…… 跟刘二嫂说话的方大娘对着刘二嫂背影啐一口:“我呸,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给地主老爷提了几年鞋,人家赏他一个铺子管管?做几年掌柜还真把自己当东家了?什么东西!” 云儿在一旁看了好一阵,等刘二嫂走远些,凑到方大娘跟前问:“方大娘,刘二婶的轮椅哪儿来的?” 云儿突然冒出来把方大娘吓一跳,她拍拍胸口嗔道:“你这丫头怎么走路都没动静儿?吓到我了!” “呵呵,方大娘是看刘二婶家的轮椅太入神了,没留意到我。” “罢了罢了,啥事儿啊?” “方大娘,刘二婶说她那轮椅哪儿来的来着?” “就是你们柳家啊!” “啊?” “哎呀,就是你二婶家,你不知道?” 云儿瞪大眼想半天没想明白,她们哪来的轮椅? “嗨,你这丫头,还真不知道啊?好几天前村里不是来了几位贵公子吗?一进村就问柳玉芳住哪儿?然后寻到你二婶家去,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后来不是去了你家?” “是,有这事儿,可他们怎么会有轮椅啊?” “嗨,还不是那贵公子给你家二婶的,听你二婶说,那位公子看上你堂妹玉芳了,因为有急事回家去,不过还特地留了个轮椅给玉芳。 嘿,玉芳那丫头真有福气啊,小小年纪就有贵公子对她另眼相看,以后多半是要进大户人家做主子的。 云儿啊,你家现在状况不好,何不多跟你二婶家走动走动,说不定以后你们还能靠着玉芳翻身了!……” 方大娘嘀嘀咕咕说了不少,云儿却没听进去,心里寻思,难道萧景文特地给自己留下轮椅,自己没去取,反而被二婶和柳玉芳给取走了,他们进而以为人家看上他们了? 嗤~~~这是好笑!虽然并不确定那东西一定是给自己的,看她把轮椅转手就卖人,云儿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同时对萧景文多了几分感激之意。 “方大娘,二婶家轮椅卖了多少银子来着?” “三十两,昨儿个你二婶一家去了朱老三家,花二十两把那田买下来了,他们还以为占了多大便宜了! 呵,没想到便宜被这刘二娘给占完了,你二婶知道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第三十八章 使坏挑拨 别过方大娘,云儿一直跟在刘二嫂身后,看她见人就炫耀,村人表面羡慕,她一走过,谁不对她背影唾弃两口? 而刘二嫂竟然像没事人一般完全不在意,这种人脸皮之厚让人不得不佩服。 云儿暗暗摇头之际,侧面小巷里出来三个六七岁的女娃娃,其中一个矮矮胖胖,却穿得花花绿绿、涂脂抹粉、头戴红花,像唱戏的一般,而紧跟着她的两个小丫头竟然还一脸崇拜并羡慕的望着她,把她从头到尾好一番夸赞。 不用说,中间那胖丫头就是黄菊花家的堂妹柳玉芳,看她洋洋得意的样子,云儿心里一阵反感。 她默默退到一旁,看着几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从身边过,听他们说话的意思好像是去前面小卖部买糖果吃的。 眼看他们都错身而过了,柳玉芳突然停下来回头:“柳云儿?” 云儿停下淡淡的看着她:“干嘛?” “嘿,果然是你,你还好意思出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偷不抢没做坏事。” “去!死鸭子嘴硬,有你难受的时候。” 柳玉芳撇撇嘴,斜着眼打量云儿,见她今天只穿一身旧布裙,身上头上也没什么饰品,她便得意了,故意抬起手摸摸自己耳朵上那对大大的银耳环,手腕上的银镯子明晃晃的挺扎眼。 柳玉芳得意道:“这耳环是我娘新给我买的,二百文铜钱了,这银镯子也是,瞧瞧,五百文了!还有身上的衣裳、头花儿,都是新买的。” 旁边两个小姑娘满眼羡慕,啧啧赞道:“好漂亮,你爹娘对你真好。” 柳玉芳撇撇嘴:“这算什么?等以后公子回来了,把我带去城里后,我要把这些全换成金的,纯金的。” 云儿心里暗笑,好歹她也知道她那镯子耳环不是纯银的,那么大一个,才几百文就买到,纯银才怪,这种低级货也好拿出来炫耀,我敢保证,她那号称五百文的银镯子最多不超过一百文,说不定五十文都不到了。 云儿心里非常不爽,暗暗腹诽一番,又觉得自己好歹多活几十年,跟几个小屁孩计较太没水准,可看这臭丫头嚣张实在不爽。 她眼角瞟到前面不远处的刘二嫂,哎,对了,这倒是个主意,气她一气。 于是,云儿抿嘴一笑,也赞道:“不错,你这镯子耳环一看就是值钱的。” 柳玉芳愣了一下,她诧异的盯着云儿瞧,原本她只是想在云儿面前炫耀炫耀气她一下,从没想过她会夸赞自己,嘻~~这丫头日子难过了,也来讨好我了么? 柳玉芳心里更加得意高兴,挑挑下巴道:“哼,算你识货。” “不过……” “什么?” “要是能换成纯银的岂不更好?” 柳玉芳僵了片刻,脸色变了几变,然后冷着脸怒道:“谁说不是纯银的?分明就是,不信你咬咬看,纯色的,一咬一个印儿!” 云儿好笑的摇头,你戴手上到处炫耀,多脏啊,谁稀罕。 “我不是说你东西不好,我是说你们那轮椅分明能卖个更好的价钱,那多的钱别说买个纯银的,就算买一对纯金的镯子都够了!” 柳玉芳一愣,然后瞪大眼:“你说什么?” 云儿摊摊手:“我什么都没说,喏,刘二嫂在前面,她逢人就说那轮椅是富贵人家才用的,她一转手就能卖一百两银子,不信你去听听看。” 柳玉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云儿一眼提起裙摆小跑着追过去。 云儿心里暗笑,臭丫头,让你白捡几十两银子还了不得了,罢了,你们那一窝不成器的,别说三十两,就算三百两也存不住。 云儿心情大好,笑眯眯的逢人就问安拜年讨个喜钱,高高兴兴的往另一头的杨家去。 她离开没多远,就听后面柳玉芳大声嚷嚷:“你这骗子,你竟敢贪墨我家七十两银子,我告诉爹娘奶奶去,哼!” 云儿回头看一眼,亲眼见柳玉芳咚咚咚向她家方向跑去,嘿嘿,村里又要热闹了。 来到杨家时,一进门就见小三子在院中蹲马步,看他脸蛋儿涨得通红,随时都能倒下去的样子,似乎辛苦得很。 杨老大却拿根棍子围着他走来走去,“不许动,再坚持半刻钟,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儿都坚持不过来还练什么武?你敢跪下去就给我收拾东西回家,以后不许来了!” “杨大伯!”云儿笑盈盈的走上去,故意面对小三子站着,这样杨老大就要背对他说话。 杨老大见到云儿果然转过身来到:“云儿丫头,你又来取药啊?” “是啊,杨大伯,您收小三子为徒了?” “还没了,这小子体质太差,我让二弟给他调养调养,等以后好些了再看,我可不能收个不中用的徒弟坏了自己名声。” 云儿跟杨老大说话时暗地给小三子打眼色,想让他偷懒歇息歇息,小三子都想跪下了,听杨老大这么说,便一咬牙撑住不动,看样子他是要争口气了,云儿暗暗对他竖大拇指。 “丫头,你何时来练武吗?” “我?我体质更差,就不用了吧?” “嘿,体质差更要练,练练就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这种马步我受不住,眨眼功夫就要倒下去。” “那更要练,这样,你过完年就过来跟着小子一起练,我明年开年几个月都没事,后面几个月,你想学都学不成啰!” “杨大伯要出院门吗?” “是啊!” “去哪儿啊?” “去……很远的地方。” 云儿想了想:“杨大伯,你出门前能告诉我一声么?” “怎么?你也想去?” “不是,我是想请你帮忙找我三姐,还有两位叔叔。” “这样啊!”杨老大手抚下巴盯着云儿若有所思: “再说吧!老二在里面,你去找他吧!” 跟杨大夫拿了药过后,云儿刚进村儿就听里面吵闹得厉害,不说用,那肯定是刘二嫂和黄菊花在吵架,听那意思,黄菊花听说轮椅卖便宜了想要回去,刘二嫂自然不乐意。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破口大骂,谁都不是善茬儿,这一吵怕是不到半夜不会收场了。 云儿正幸灾乐祸之际,一路过大娘凑过来道:“哎,云儿,听说那轮椅什么的老值钱了,你家不也有一个?” 第三十九章 有人上门 云儿心里咯噔一下,脑中警铃大作,她警惕的扫一眼那大娘,咧嘴笑笑: “大娘,您记错了吧?我家那轮椅是一般铺子的普通木匠做的,统共才不过十两银子而已,何况我爹要用,不可能转卖的。 二婶家那个可不一样,一来出自袁木匠之手,二来做工精细、用材考究,价值比我家那个高出十倍不止,怎能相比了?” 那大娘想了想:“哦?还有这么个说法呀?我还以为是一样的了!哎,对了,云儿,上次来村里找玉芳那几个贵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后来为何去你家了?” 云儿眼皮跳了跳,笑得更灿烂了:“大娘,您记错了吧?他们确实是来找我堂妹玉芳的,可能听说我们家也姓柳,家里姑娘也多,所以顺便过来看看。 我们全家都不认识他们,则呢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他们走错门儿了,进门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那大娘再次若有所思的眨眨眼:“这样啊,看来那两位贵公子真是来玉芳的了,呵,玉芳这胖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样的好事儿怎么就被她给撞见了呢?” 云儿不想多说,生怕多说多错,干脆退回去,绕着村子外围回家算了。 回到家时,于氏和大姐玉梅正在门口往村里张望,大姐见她就问:“云儿,村里又怎么了?好像有人又在吵架啊?” “别管了,跟咱们没关系,娘,是不是给给爹翻个身了?” 于氏想了想:“哎呀,对呀,我都快忘了,对了,玉梅、云儿,你们也来帮忙,今儿个天气不错,咱们把你爹抬轮椅上,推出门去逛逛,正好我好些日子没进村里去了!” 云儿一惊,立刻道:“不要!” 于氏回头:“什么?” “呃……娘,那个……村里正吵得厉害了,您这时候进村儿万一不小心沾染了是非怎么办?咱们就在院儿里转转就是,别出门了好不好?” 于氏稍稍犹豫,看天气这么好,她确实想出去逛逛,罢了,在院子转转也好。 于氏没说什么,转身进了老爹房间,大姐凑过来拍云儿一下:“五妹,娘难道心情大好想出门走走,你干嘛不让她去!” “别提这个,村里二婶正跟刘二嫂吵闹得厉害,就是为轮椅之事,咱们娘推着轮椅去,不是有让老宅那一家打坏主意吗?” “啊?什么轮椅?” “嘘~~咱们先去帮忙,待会儿我慢慢跟你说。” 几姐妹帮着于氏七手八脚把老爹搬到轮椅上,为了进出方便,他们被床板的脚踏和门槛都挪走了,只要老爹上了轮椅就可以自由进出房间。 看于氏推着老爹在院中转圈圈,云儿小声把先前遇到的事跟几位姐姐说说。 二姐道:“云儿,他们争的那个轮椅应该是上次那两位公子留给你的吧?你怎么不去要回来?” 云儿看她一眼不说话,大姐道:“二妹,你糊涂了?人家公子又没指名点姓,二婶到处说人家公子看上他家玉芳,云儿去要算个什么事儿啊?” 二姐撇撇嘴:“哼,让他们白白捡了便宜!” 云儿道:“这倒没什么,我是怕他们知道轮椅值钱,刘二嫂那个争不回去,又来算计咱们的。” 几姐妹脸色一变,二姐怒道:“他们敢!那轮椅是两位公子亲自送来的,她凭什么?” 云儿和大姐四姐都不说话,二姐想了想,皱眉道:“不过这还真是那家人干得出来的事儿,唉,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还偏偏让咱们撞见,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四姐悠悠道:“有什么办法了?遇都遇上了,毕竟……云儿得这轮椅也是意外,咱们家也没花银子,别担心了,咱们还是想想除夕晚上找个什么由头过个年吧?” 一提这个,几姐妹又垮下脸来。 家里离不得人,于氏不能出门不能受刺激不能提过年二字,云儿几姐妹又太过年幼,这段日子他们一家的吃食用度多是从村口的杂货铺买的,或者跟村里人买,但总有些东西村里买不到,想去镇上也不成,何况村子的东西肯定比镇上贵。 现在,想安安生生过个节对他们来说都很奢侈,可不过年又不甘心,他们商量许久也没想出个妥当的理由来,倒是门外有了动静儿。 “有人吗?柳家大嫂,在吗?” 于氏往门外看了看,回头喊:“玉梅,快来开门。” 大姐应一声就要往外跑,二姐拉住她:“等一下大姐,你小心些,看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要是不怀好意的就别让她进门。” 大姐好笑道:“说什么了?咱们家都成这样子了,哪有那么多不安好心的?” 大姐拨开她的手跑出去,院门打开,来者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男的姓王名斗金,是在城里当铺做账房的,女的自然是她媳妇。 二人手上提着两个盒子笑盈盈道:“玉梅啊,来,这是两盒点心,城里买的,快拿着。” 大姐有些愣神,自家跟这王斗金从无来往,他来干什么? 大姐自然的礼让:“不用了王叔叔,你们有事吗?” 二人对望一眼,王斗金媳妇把那盒子往大姐手里一推:“哎,大过年的随便送两盒点心算什么?叫你拿着就拿着,对了,你娘了?在家吗?” 大姐有些犹豫,院里娘却听见了,对门口喊道:“在了,玉梅,还不快让客人进来。” 王斗金媳妇笑嘻嘻的拨开大姐,推门进来,笑盈盈道:“哎呀,柳大嫂,我们才回村里两天,听说你家的事儿了,特地过来看看柳大哥!” 她嘴上说得热情好听,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老爹坐着的轮椅。 夫妻俩凑过来故作关切的问问老爹的病情,一转就说到轮椅上:“柳大嫂,我看你这轮椅真方便,这做工也精致灵巧,可不是一般人的手艺啊!” 于氏笑笑:“还行吧,正好给她爹用上。” “是是,正好用上,柳大嫂,你这轮椅买成多少钱啊?一定很贵吧?” “是有点儿贵,还算可以吧,毕竟用料做工都不错。” “那具体是多少啊?” 于氏真要答话,云儿冒出来喊一嗓子:“娘!” 于氏回头看她,云儿跑过来笑眯眯道:“王叔叔、王婶婶,为了我爹方便,我们几乎把家底儿全掏空了才买下这轮椅,当时就花了**十两了!叔叔婶婶也想要?” 第四十章 又见项源 王斗金夫妻眼都睁圆了,“什么?**十两!这……这也太贵了吧?不是说有人送给你家的吗?怎滴要**十两?” “天下哪有这等好捡的便宜,我不知道人家买成多少银子,但我家这个确实花了这么多银子。” 王斗金夫妻对望一眼,她媳妇扯扯嘴角:“是吗?柳大嫂,你家可真有钱。” 于氏不明白云儿为什么要这么说,王斗金媳妇算算的味道听起来有些别扭,但她也没解释,只是笑笑:“别这么说,以前就靠他爹挣点儿钱,左攒右攒才得这些,如今他爹成了这样,我们也没什么进项了,唉!” 王斗金媳妇口不对心的应付一句:“柳大嫂别这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家家底儿在这儿,有田有地的,还有这么大一个崭新的院子,还愁啥? 说得难听些,就算实在不好过了,把这轮椅一卖不就又能得百儿八十两银子的,有些人忙活一辈子也未必能挣这么多钱! 哎,柳大嫂,你要什么时候想卖轮椅了,通知我一声,我给你出个好价钱,啊!” 于氏送走王斗金夫妻,转身就关了院门,回来问云儿缘由,云儿也不隐瞒,把之前在村里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当然自动抹去自己使坏那一段儿。 于氏诧异道:“玉芳他们那轮椅卖了三十两?” “应该是吧,听刘二嫂自个儿这么说的。” 于氏想了会儿:“唉,这么贵重的东西,早知如此就别收了,那两位公子太好心了!云儿,你先记着这笔账,等以后咱们能还的时候一定给还上,知道吗?” 村里刘二嫂跟黄菊花因为轮椅贵贱的事情吵吵得厉害,全村人对此都议论纷纷,之后陆续有几个想捡便宜的跑来云儿家问那轮椅卖不卖? 好在云儿事先给于氏说清楚缘由,大家就用之前那番说辞敷衍过去。当然,这其中不可避免的也得罪了些村人。 过年之前,柳家姐妹总算找到个借口,以六弟百日一家人热闹热闹为由,好不容易说服于氏过个节,其实离六弟百日还有一个月了。 年货可以简单置办一下,却不能挂灯笼买鞭炮贴对联,买几匹布一堆吃食一些香烛纸敬敬祖先还是要的。 云儿提前请周大娘帮忙,周大伯用他家老牛套了辆牛车,腊月三十那天早上带着云儿去镇上赶集,小三子今天本是要去练武的,听说云儿要去镇上他也要跟去。 牛车颤悠悠的到了镇上,还没进镇子,远远见镇口的高大牌坊上挂了一朵大大的红绸花,两边柱子上配以超大的对联儿,下面广场上人头颤动人声鼎沸,老远就能听见小贩的吆喝声、村民的议价声,那摊子上一片一片的大红物件看起来可真喜气! 周大娘道:“云儿,你想置办些什么呀?要不要扯几匹红布驱驱邪?” 红布吗?云儿想了想,记得这里每每请客办酒宴或大喜的日子,主人家身上都要挂红,至于缘由,云儿的理解应该是驱邪又喜气吧! 既然平时办酒都能用,娘应该不会受刺激吧? “好,要买,还要买些祭祖的东西,过年的吃食什么的,周大娘,我不太懂,劳烦您帮我买一下好吗?” “行,左右我家也要买,咱们一下子买双份儿,还能少点儿价,别看一件儿就少一两文钱,这一堆东西买下来能省好几十文了!” 云儿笑道:“周大娘真会过日子!那就劳烦您了!” “行吧,待会儿我买的时候你看着点儿,以后就知道该买什么怎么买了!” 周大伯把牛车停在牌坊下的广场边缘,周大娘带着云儿去转悠,小三子跟过来正好帮忙提东西。 这镇上的集市从来都很热闹,过年过节更甚,好在他们暂时不去买卖鸡鸭粮米的市场,否则根本走不动道儿。 他们一路过去买了不少东西,周大娘看上一块花布,跟小贩讨价还价好一阵都未达成一致,小贩看周大娘喜欢更不愿意降价,周大娘不压下几文钱心里不罢休,二人大有干上一场的味道。 云儿站在一旁无奈的看着,小三子也很不耐烦,也不知是第几次催促了:“娘,那布一点儿不好看,不买了吧,爹正等我们了!” “臭小子,吵什么吵?再等会儿?” “哎呀,娘!……” 云儿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突然发现前面两个人影特别眼熟,就像……就像当初跟老爹一起跑货后来又跟张方义一起去找三姐的项源一样! 云儿一惊,也没来得及告诉周大娘一声,便急慌慌的小跑着追上去。 她一路小跑,在人群中快速穿梭追寻,可街上行人实在太多,大家三五成群行动缓慢,云儿身板瘦小,几个拐角之后还是追丢了那二人。 她站在大街中央着急不已,见旁边有座两层的茶楼,她想也不想,直接冲进茶楼跑上二楼,找个临窗的位置仔细搜寻。 对了,前面转角处,虽然只是个侧脸,但云儿万分肯定那就是项源,错不了,肯定是他,只是他身边的女子是谁?看她衣着眼里容貌妖艳身姿纤细风流的样子,不可能是人到中年的项大娘何氏。 怎么回事?难道项源重新找了个小妾?那项大娘怎么办? 云儿心思飘忽的片刻,那两个人影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她着急的围着栏杆四下搜寻,闻讯过来的小二拦住她:“哎,小姑娘,你干啥的?” 云儿伸长脖子搜了几圈,依然不见项源人影,难道回家了?不怕,只要确认他回来就好,反正知道他家在哪儿。 云儿麻利的从小二身边钻出去,蹬蹬跑下楼,直往镇南项源家去。 当她来到项源家门口时,正好见项荣趴在梯子上往门檐儿上挂小灯笼,项大娘扶着梯子喊着小心小心。 云儿走到他们身边先往院里看了看,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喜气洋洋的就去不见项源踪影。 “咦,这不是云儿吗?你怎么来了?” “项大娘,云儿给您拜个年,项大伯回来了吗?” “没有啊!” 第四十一章 项家往事 云儿闻言心中诧异,难道方才认错人了?不可能啊,那人分明就是项源,难道是项大娘故意瞒我?不想让我知道项源回来?项源本是帮忙去寻三姐的,她莫非以为没寻着三姐自家人会埋怨他们? “项大娘,想大伯真没回来吗?” “没有啊!怎么了,云儿?你有事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吗?你娘了?” 云儿紧盯着项大娘眼睛,她看起来坦然清亮,不像有所隐瞒的样子,难道真是自己认错人了? 她皱眉细想,那人不论身形年纪侧影,全都跟项源一致,唯独他身边那女人来得蹊跷,从未见过。 桃水镇就这么点儿大,项源是土生土长的桃水镇上人,如果他真的回来,不可能没人认出来他,兴许……真的是自己认错了吧? 云儿有些泄气,好不容易看到一线希望,这下却突然落了空,唉! 云儿垂头丧气的转身,准备回去找周大娘一家,项大娘叫住她:“云儿,来了就先进屋坐坐吧,着什么急啊?” 云儿真想推拒,迎面过来几位大婶,他们拎着大包小包有说有笑,显然是刚刚去集市上采办过年货回来,见了项大娘,其中一人打趣道: “哟!项大嫂,挂灯笼迎新媳妇了?” 项大娘笑呵呵的嗔道:“大过年的,哪来什么新媳妇啊?你少来打趣我!” “哪有?我方才见你家项源领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大摇大摆的在集市上晃荡,那小姑娘不是你家新媳妇,难道还能是你家新过门儿的小妾不成?” 项大娘愣了一下,急忙追问:“你说什么?你看见我家项源了?” “是啊!项大嫂,你这一惊一乍的,莫非项大哥还没回家?” “没有啊!我家相公出门一个多月了,还没回来啊!妹子,你确定没看错?” 几个妇人面面相觑片刻,见项大娘脸色不好看,她们怕说错话惹来是非,便干笑着敷衍道: “这……人太多,我也没太看清楚,可能……可能那人跟项源大哥长得太像了吧!项大嫂,您忙,我们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哎,等一下,大妹子,你仔细想想,那人真是项源么?” “项大嫂,我……我可能真看错了,我走了啊!” “哎,等一下!等一下!”可项大娘越叫她跑得越快,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 项大娘站在原地皱眉想了想,回头见云儿还在原地,她几步过来蹲下身子与云儿平视:“云儿,好孩子,你告诉娘,你方才是不是也看见你想大伯了?” 云儿眨眨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项大娘的样子看起来很着急啊!为什么?想大伯出门不是一次两次,为何她这次这么着急了? 项荣从梯子上滑下来,凑过来道:“娘,您别吓着云儿妹妹。” 项大娘顿了顿,调整下表情,从袖子里抓出一把糖果放云儿手里:“云儿乖,告诉大娘有没有看见?” 云儿想了想:“我是看见有个人跟项大伯极像,但不能确定,所以过来看看。” 项大娘脸色一变,掐着云儿的手都紧张了一些:“他是不是跟个年轻狐媚的女人在一起?” 云儿疼得皱了皱眉,看项大娘紧张的样子,她直觉的撒了个谎:“没……没有,我就见有个人跟项大伯长得像而已,没留意他身边有没有人?” 项大娘怔愣片刻,手上的力道总算松了些,她的表情却很怪异,说不出什么味道。 一旁的项荣道:“娘,别担心,爹又不是第一次出门,该回来的时候总会回来的。” 项大娘站起来看项荣一眼,长长叹口气:“但愿如此。” “娘,我带云儿妹妹出去转转好不好?” “啊?哦,也好,你小心些,别把云儿弄丢了!” “好的,娘!” 项荣牵着云儿离开,正好云儿想去袁木匠家看看,便拉着项荣往镇子外面去。 等走得远了些,云儿停下来问:“项荣哥,你娘为什么听说你爹的消息不高兴?” 项荣面色怪异的看她一眼,淡淡道:“没什么!” “不能告诉我么?” 项荣抿嘴半晌:“告诉你可以,但你告诉别人。” “好,我不说。” “你得发誓!” “好,我发誓,乱说烂舌头!” 项荣四下看看,这年关季节,大路上人来人往,时不时都能遇见人,边上田间阡陌却干净得很,冬日里杂草枯萎、水田干涸,看似萧瑟,在满目年节喜气中别有一番味道。 “我们走田坎过去怎样?”项荣指向那错综复杂的田间小路。 “好啊!你带路!” 二人上了小路,等离大路远了,项荣才道:“其实,我爹对我娘不算太好,在跟你爹去跑货之前,我家家境还不错的,只因我爹看上县城一个烟花女子,为给那女子赎身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钱,还偷偷把镇上两个铺子给卖了! 我娘很生气,跟我爹大吵一架,我爹硬要带那女子进门,我娘当时一头撞到墙上,脑袋上好大一个窟窿,差点儿命都没了! 我奶奶也以死相逼,我爹才答应不带女子回家,把那女子送走,送得远远的,再不与她有所瓜葛。 因为跟我娘闹翻,家里铺子银钱都没了,我爹就去找你爹,跟他一起去跑货。 其实我娘一直不放心我爹,出发前就托你爹和张方义叔叔看着我爹,好在这一年他没做过分的事,可惜你爹却……” 项荣一副抱歉的模样,云儿摆摆手:“无妨,这都是命,我爹迟早会醒过来的。项荣哥,就是因为这个,你娘听不得你爹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其实,如果是别人可能我娘不会那么生气,但那个女人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不也说不出来,我就见过那女人一次,反正她就是跟一般女人不一样。” 云儿笑道:“青楼女子自然跟良家女子不一样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总觉得那女人邪乎得很!” “邪乎?” “对,就是这种感觉,比如你看着她眼睛,多看一会儿,好像随时都能被她吸进去一样。” 云儿眨眨眼:“还有这种事,那女人是妖精不成?”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妖精,反正我爹见了她就走不动道儿,几乎六情不认了!” 第四十二章 项源回家 云儿面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却在嘀咕:世上哪有那么邪性的人?除非真是妖精,我看多半是你爹好色经不住诱惑,被人家勾了去吧? 云儿这样想时,不禁审视的盯着项荣打量,他爷爷因为别的女人把他奶奶气得失心疯,她爹又因为外面的女人败完家产,这小子以后不会也是一个花心大萝卜吧? 记得今儿早上进城前,大姐还故意把自己拉到一边,脸蛋儿绯红的叮嘱:要是遇见了项大娘和项荣,记得帮她问声好。 云儿知道,大姐很喜欢项荣,他们年纪相仿,外形相貌脾气都很匹配,原本两家家境也相差不多,真正是门当户对。 要不是今年突然出这么多事儿,正常下去,最多一年,大姐和项荣就会订亲,而后成亲,两家就是实打实的亲家。 可现在看来,这门亲事似乎遥遥无期了,不说自家落魄,项家未必同意;就项荣家这传统,我还不乐意大姐以后受苦了! “云儿,你上哪儿去?” 云儿回神,发现自己只顾想心事,竟然直直的往前走,连项荣转弯了都不知道。 她赶紧跑回来,笑嘻嘻的道个歉,二人一起往袁木匠家去。 他们敲了好一阵门,才来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开门,她伸头看了一眼:“你们……找谁啊?” 项荣道:“老奶奶,我家就住镇口,我们是来找袁木匠的,请问他在家吗?” “哎呀,不在啊,走了好些天了,你不知道啊?” “走了?什么时候?” “好几天前跟那两位贵公子一起走的,连儿子媳妇老娘都带走了。” “啊?那老奶奶您是……?” “我是袁木匠雇来看院子的,一年给我二两银子,还让我和我孙子白住,东西随便用,唉,袁木匠是好人哪!” 云儿跟项荣茫然的对望一眼,云儿凑过去道:“老奶奶,不是说他们一家才搬回来没几天吗?怎么又走了?” “这就不知道了,袁木匠手艺好,在外那么多年,结交的都是些富家老爷公子的,定是有人看上他手艺,请他上门做事吧?” 原来是这样,那袁木匠多半是被萧景文他们带走了,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省城吗?或者京城?听萧景文的口音,好像不是这一带的人,罢了,这些与我无关,还有件事情,她要问清楚。 “老奶奶,麻烦问一下,袁木匠和两位公子走之前是不是留下一个轮椅?” 老太太想了想:“是啊,是有一个,不是被人取走了吗?” “那轮椅是谁留下的,给谁的?” “是坐轮椅那位公子留下的,说是留给一个姓柳的小姑娘。 恰巧公子他们才刚走,就有个姓柳的小姑娘找上门来,又说跟公子熟识,还问公子们有没有留下东西?我想多半就是给她的吧?就把轮椅给她带走了!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这事儿啊?” 云儿尴尬的笑笑,“我听别人说的,那位萧公子真大方?” “呵呵,是啊,那位公子身份高贵却很好相处,是个难得的好人了,哎,姑娘,你怎么知道那公子姓萧啊?” “听说的,谢谢奶奶,打扰您了,我们先走了!” 小雪拉着项荣离开,待走出一段儿,项荣问:“云儿,你为何突然问起轮椅之事?你家那轮椅坏了吗?” “没有,随便问问而已,谢谢项荣哥哥带我来。” “没事儿,举手之劳而已。” 二人回到项家,意外的发现院里喜气洋洋的,云儿原本没打算进去,在门口跟项荣道别的时候,突见他身后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儿瞪大眼:“项大伯?” 项荣闻声回头,看到他爹项源时也吓了一跳:“爹,你回来了?” 项大娘笑盈盈的出来招呼:“可不是,才刚到,云儿,你也进来坐坐吧!” 云儿满腹疑惑,盯着项源打量几遍,他这身衣裳跟方才在集市上遇见的一模一样,这身形这侧脸,云儿再次肯定,方才带个女人走在大街上的肯定是项源,可怎么只有他一个人?那女人了? 云儿跟着项荣进院子,四下打量一番,确实不见那女人身影,也没见项源包袱,如果是赶路回来,看他衣着整洁干结,头发油光整齐,哪有半点儿风尘仆仆的样子? 云儿心中狐疑,面上并未表现出来,跟着项家人到堂屋坐下,项大娘喜气洋洋的拿出一堆吃食招呼云儿,然后自个儿也坐到项源对面: “他爹啊,你们这一去就是两个月,怎么也不送个信儿回来呀?” “我和张老弟一路寻到省城,得到不少消息,但都不是准信儿,我们商量之下,张老弟追着一条线索去了京城,我留在省城等消息,顺便寻人。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眼看就要过年了,心想家里肯定急了,就先回来了!只是……唉,云儿啊,是你项大伯无能,没能寻回你三姐,你不会怪我吧?” 项源一副颇为自责的样子,云儿能说什么,只能摇头道:“怎么会了?项大伯舍得帮忙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还不知该怎么报答项大伯您了!” “报答就不必了,这里有十两银子,是当初跟随过你爹的兄弟们凑的,他们知道你家困难,急需用钱,别的忙帮不上,只能凑点儿钱让我带回来,让你们一家好好过日子,把你爹照顾好。 来,云儿,拿着,带回去给你娘,啊!” 项源掏出一个十两的银锭子推过来,云儿微微皱眉,心想大家伙儿凑的钱怎么会是一整个银锭子? 项源似乎也想到了:“哦,大家凑的原本都是一串一串的铜钱,为方便携带,我特地换成了银子,拿着吧,云儿!” 项大娘也道:“是啊,云儿,拿着吧,这是大家伙儿一片心意。” 云儿想了想,既然是心意,也不好拒绝,再者,当初跟过老爹的叔叔们自己一个不认识,何不借此机会把他们都记下了? 云儿站起来先鞠躬谢过后收下银子,然后道:“项大伯,叔叔伯伯们记挂我爹,肯施以援手,我们柳家感激不尽,我娘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能否请项大伯把帮我爹凑钱的叔叔伯伯们的姓名住址告诉我,我一一记下,以后有机会一定报恩。” 项源顿了顿:“这……就不用了吧?凑钱的兄弟太多,我也记不得谁出多少,有的几十上百文,有的也就出几文钱而已,何必介意?” “不,不管银钱多少,有这份心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凡是帮助过我们的我都要记下来,将来能报的时候一定要报,请项大伯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