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雨倾城》 第一章 苍雪之巅-1 女孩初见叶初寒的时候,还只有十五岁。 在天山雪门的正厅,二十五岁的叶初寒半倚在香软的床榻之上,一身狐裘洁白的没有半点杂质,娇媚可人的侍妾依偎在他的怀里,他的眼眸却狭长锐利,却在望向莲花的那一刻,透出一抹慵懒玩味的笑意来。 十五岁的女孩,一袭白衣如云似雪,绝美的容颜透出一抹冰冷的寒意,如夜的黑发上束着镂纹的银色细带,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装饰。 然而。 就因为这样的一个小女孩的出现,却让天山雪门七大分堂的六位堂主齐齐到来,分坐在大厅两侧的紫檀木椅上,眼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种种复杂神色。 震惊、怀疑、戒备,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的赞叹…… 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却斩杀了天山雪门在逃的背叛者——摇光堂堂主烈鹰,并且带着他的首级,直闯天山雪门。 谁不知道摇光堂堂主烈鹰,人称江湖第一快刀王,善用快刀,出招迅猛快捷,快若流星,往往在瞬息间,就可以将对阵之人毙于快刀之下! 正因为烈鹰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快刀手法,所以才坐上了天山雪门第七把交椅,摇光堂堂主的位置。 然而几月前,摇光堂堂主烈鹰与天山雪门叶初寒侍妾碧水私通谋害叶初寒之事败露,烈鹰拼死逃出天山雪门。 居然就此一去无踪! 再见摇光堂堂主烈鹰,却是在天山雪门的正厅地面上,他粘满脏污鲜血的首级,然而人面上双目暴涨,满脸惊戾,显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死在一个如此幼小,如此稚嫩的小女孩手里。 六位堂主惊疑的目光齐齐聚在女孩身上。 天山雪门第一堂天枢堂堂主,执法长老杜衡以手抚须,最先缓缓发问,“烈鹰的快刀在江湖中颇有声名,你竟破了他的快刀?” 女孩抬眸,眼眸黑白分明,犹如天山上最澄澈的雪水。 “他的快刀,在我眼中,不过尔尔。” 执法长老杜衡抚须之手轻轻顿住。 饶是天山雪门的第一智者执法长老,也被眼前这小女孩如此平静的狂言妄语而微微愠怒。 西域天山第一大派天山雪门,岂是容人小觑的。 天山雪门一派的前身,乃是曾让江湖中人闻名丧胆的暗杀组织——煞血盟,门主叶征离世之后,叶家大公子叶初寒执掌天山雪门,雪门以下分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堂,天山雪门自此招兵买马,高手云集,门主叶初寒更是武功高强,心机狠辣,江湖中甚至有谣传他为了门主之位,弑父杀弟。 但谣传终究是谣传! 短短几年内,天山雪门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平西域所有敌对势力,一时之间,天山雪门名动天下,声势大盛。 然而眼前这个小女孩,言语间俨然有不把天山雪门放在眼里的轻狂。 正厅之内,火气向来甚大的几位堂主更是满脸愤懑之色,若不是门主叶初寒在上,他们早已经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 惟有坐在执法长老杜衡对面位置上的一名约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却面容冷静,稳如泰山地坐着,英气的面容上,既无忧亦无喜。 他就是年纪轻轻就执掌天璇堂,天山雪门武艺超群的堂主——湛羽! 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狭长的眼眸透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相对于正厅里那些正襟危坐的堂主,他慵懒自得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雪山白狐。 “既然是你杀了烈鹰,按照规矩,下去领赏吧。” “我不去!” 天山雪门的大厅上,稳稳站立的女孩毫无怯意地抬头看叶初寒,一双剪瞳静谧如水,声音清冽如冰。 “我要入天山雪门。” 大厅之上,顿时一片讪笑之声。 天山雪门,西域天山第一大派,门主叶初寒所率领的雪门七堂,势力直逼中原第一大派的极乐神宫,岂是这样的小女孩说入就如得了的。 执法长老拿起一旁的茶碗,缓缓地喝下一口。 “想入天山雪门吗?” 叶初寒依然半靠在软塌之上,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玩弄着身旁侍妾佩戴的璎珞,缓缓轻笑。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的话音刚落。 一直坐在执法长老杜衡对面的天璇堂堂主,面容依然沉静如水的湛羽身形陡然一转,竟以至女孩的面前,势如鬼魅。 他的长剑亦出鞘 雪亮摄人的剑芒自剑尖中吞吐而出,小女孩根本无处可逃,因为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处要害都在那一瞬被湛羽的剑气威力笼罩。 他举手一击,就可以将她毙于剑下!! 似乎胜负已分!! 靠在软塌上的叶初寒微微一笑,转过头来看向身旁的美貌侍妾,在她肤若凝脂的面颊上轻轻一捏,侍妾娇嗔一声,俯下身去柔软地靠向叶初寒的胸口。 正厅之上,只听得“当”的一声,金石撞击之声,直刺入耳。 叶初寒手指轻轻顿住。 他转过头去。 如匹练破空,就在湛羽的长剑朝着女孩的面门劈落的一瞬!! 十五岁的女孩骤然转身,衣袂飘飘,左手已然握住了黑发上束着镂纹的银色细带,用力一甩,银质的细带流苏从她的手中飞出,甩成一片银浪,却原来是一条极为精细的银鞭。 银鞭精准地缠住了湛羽的长剑,女孩顺着剑的来势向后跃开,优美的身形恰似午夜兰花,白衣如雪,黑发如云。 湛羽一击竟未中! 软塌上,叶初寒锐利的眼眸无声地眯起。 一击之后,湛羽稳稳收剑。 女孩收回银鞭,剪瞳清冽,望向叶初寒。 将柔媚的侍妾推开。 叶初寒终于从软塌上缓缓起身,轻轻地鼓了鼓冰冷修长的手掌,清俊的面容上带着脉脉笑意。 “好俊的功夫。” 他站起来,雪白的狐裘从软塌上垂落。 正厅里的六位堂主同时站起,就连老者执法长老也不例外,一个个面容崇敬肃穆,湛羽闪身到一旁,垂下眼眸。 女孩依旧静静地站立着。 叶初寒径直走到了女孩的面前。 他停下。 雪白的狐裘随着正厅里的风轻轻地晃动着,纯白耀眼的不容人逼视。 他看着眼前这个莹然如玉的女孩,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依然含着温柔的笑意,那笑容足可以让任何人都失魂落魄。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一刻,叶初寒还不知道。 原来一个眼神,就可以铸就一个刹那间的永恒。 他用了那样轻和柔的声音,那样美的笑容,打开的是——一个长久的轮回。, 许多年后的叶初寒,经历了无数生死枯荣的叶初寒,将权势和金钱玩转于手掌之间的叶初寒,却忘不了那一瞬。 因为这尘世之间,再无那样清澈的容颜。 一个白衣如雪绽放的十五岁女孩,手持银色软鞭,黑发如云垂泻而下,她抬起一双如水一般轻透安静的剪瞳望向他,然后静静地告诉他。 “莲花,我叫做莲花。” 第一章 苍雪之巅-2 夜晚。 月明星稀。 塞外花谷。 温泉深处,云蒸雾泽,亭台楼阁,宛如仙境,奇花异草,落梅如雪,月光在地面上一层厚厚的花瓣上倾注一片银白色的光芒。 天山西域,冰雪满天,此处却别有天地,犹如世外桃源,堪比神仙之境。 这里,正是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居住之处。 月华蝶轻轻的飞舞着,落在了一只修长光洁的手指上,轻微地抖动着亮白的双翼,长长的触角轻触手指上柔嫩的肌肤。 脱下狐裘的叶初寒长身玉立,眉目清俊如画,他轻轻地逗弄着停留在自己指尖的月华蝶,美的无以伦比的面容上一片柔柔的笑意。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 他这样说着,说给站在他身后的人听。 莲花站在他的身后。 一身白衣随着夜风轻扬,她低头站在那里,垂眸的样子像极了刚刚几乎杀了她的战雪堂堂主湛羽。 她说:“是。” 叶初寒轻扬嘴角,目光透过了温泉上空的白色雾气,意味深长地笑,“包括现在站在这里的你,从此刻起,也是我的。” 莲花平静如千年的寒雪,“是。” 叶初寒转过头来。 狭长的眼眸在望向莲花的一刻,晕染了柔柔的笑意,他似乎总是这样笑着,悠然恍若超脱世外的高人。 因为那样绝美的笑容足够蛊惑人心,所以世人都看不见,那狭长的眼底,笑容的背后,利刃般锐利的光芒。 莲花低着头,没有看叶初寒柔美的笑容。 叶初寒的目光停留在她束着银色细带的发顶,银色细带在月光的照耀下灿然生光,却透出冰雪般的寒意。 叶初寒微微一笑,缓缓地握住了她宽大的纯白色衣袖下,那柔若无骨的小手。 然而那白玉般晶莹的柔夷,却冰冷的让他无声地蹙起眉头。 温暖精致的焚香紫金手炉从叶初寒的手里慢慢地转移到了莲花手心里,暖暖的手炉,熨贴着莲花冰冷的手指。 “小心天凉……”叶初寒温柔地看她,眼底的笑容,恍若雾气凝结,朦胧妖娆,“你这么美丽的手指被冻伤了,我会不舍得。” 焚香手炉带给莲花冰冷的手指一阵阵暖意。 莲花清冽的目光,落在手炉上那一片镂空雕刻的精致花纹上,那是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花纹。 夜风袭来,莲花独自站立在花谷入口,白色的衣袂随风扬起,犹如雪山之上绽放的雪莲,那纤尘不染的容颜,竟也让满地的繁花,失去了颜色。 叶初寒已经在她的眼前远去,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映入她的眼瞳里,她清澈的瞳仁里,波光微动,竟似有着埋藏了很深很深的某种感情。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莲花一个人独自站在花谷入口,她默默地笼着那紫金手炉,澄澈的水眸里漾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犹若泉水倒映。 而那曾经温暖的手炉,早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 不远处。 天璇堂堂主湛羽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他宛如镌刻般的面容上带着坚毅冷漠的神情,眼眸乌黑如墨,宛如夜空,而他背负之剑,乃是江湖中四大绝世宝剑,“青冥赤霄,玄冰泣雪”之一——可令鬼府无光,幽冥退散的青冥剑。 夜风冷冽。 湛羽默然地看着那个孤独地站在花谷入口的女孩子莲花,竟然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孔上有着无法掩藏的落寞失望,那是一种满腔希望都在瞬间被打灭的落寞失望。 忽然。 那个叫做莲花的女孩子蹲下身去,她的怀里还紧抱着没有一点点温度的暖炉,却有着止不住的泪水从她的面容上滑落…… 滚烫的眼泪,诉不尽她的伤心和委屈。 湛羽无声地顿住脚步。 他凝注着那个无声落泪的女孩子,幽黑的眼瞳里竟然闪过刹那间的怔仲。 花谷内。 云雾缭绕的温泉池旁,梅花树下,以白色琉璃瓦镶嵌雕琢,四面镶嵌金玉宝石的古亭内,叶初寒意兴阑珊地躺在软塌上,无声地把玩着色彩斑斓的夜光杯。 辟邪金兽炉里燃着麝脂,袅袅香气旖旎升腾, 几名舞姬侍妾嬉笑围绕在叶初寒的周围,最得宠的侍妾媚姬将葡萄美酒送到了叶初寒的唇边,笑语低柔。 “那个女孩,是主人的新宠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难掩满脸妒色了。 叶初寒幽幽一叹,“媚姬,你需记得,碧水的下场。” “是,媚姬记得。”媚姬自知失言,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忙低下头去,柔柔地依靠在叶初寒的膝畔。 “媚姬不会乱说了。” 叶初寒轻笑。 他狭长的眼眸里有着锐利的光,而优美的唇角,那一抹笑容意味深长,“……多美的莲花啊……” 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慵懒地半靠着软塌,端起盛满葡萄美酒的夜光杯,缓缓地送到了自己的唇边,品味着晶莹澄碧的酒液。 “她会成为我的一把好剑!!” ************ 十五岁的莲花就此成为了西域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手中的一把好剑!! 在剿灭大漠天一教之战中,莲花这把好剑初露锋芒! 与天璇堂堂主湛羽完美配合,轻而易举地连接击毙天一教四位护法,生擒天一教教主,自此江湖中再无大漠天一教。 收伏昆仑血池中的千年血蟒,江湖中人最梦寐以求的练功至宝血舍利便永远归了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 与天璇堂堂主湛羽联手,横扫北疆,叱诧风云,将北疆三十六派盟主逼入大漠边缘,虽满心不甘,却也只能向天山雪门俯首称臣。 时间恍若沙漏,慢慢流逝。 已过三年! 暮色渐深。 温泉池边,醉人花香随着晚风飞扬开来,叶初寒端坐在池边,一袭白衣皎白如雪,神情温文,眉目清朗,宛如画作。 他修长洁白的十指同时划过琴弦,那琴声时而低沉,时而激昂,细细听去,如微风吹过树林,节奏舒缓,音韵缭绕,惬意非常,让人不觉迷醉,悠然神往…… 远处,有两个人穿过花丛,缓缓走来。 是此次出外执行任务,收服四川唐门的湛羽与莲花前来复命了。 远远看去,两人的身影竟是如此的相配。 叶初寒的唇角依然是一片柔笑,然而,微微眯起的双眸之中,却有一道不易为人察觉地锐利光芒,如针尖般凝聚。 七弦琴的琴声还在继续。 只是那原本优美的琴声却在一瞬间变了调,激昂的琴声在他急促拨动琴弦的指尖流泻出来,如狂风呼啸,刀光剑影,琴声中竟是一片肃杀之气。 湛羽和莲花站在了叶初寒的面前。 激昂的琴声止歇。 叶初寒抬起头来,一袭雪狐裘灿然生光,他眼角含笑,语气温和,“这一次,你们回来的倒快。” “禀告门主,”湛羽俯首单膝跪下,深深地低下头,双手捧出一个古铜色的盒子来,“湛羽与莲花幸不辱命,已将四川唐门噬血珠带回。” 他打开古铜色的盒子。 一枚通体鲜红的珠子静静地躺在锦缎之中,这就是曾经让江湖人闻之变色的魔教噬血珠,曾是魔教圣物,黑心老人的夺命法宝,但在魔教败落之后竟为四川唐门所得。 而如今,这枚噬血魔珠成为了叶初寒的囊中之物。 “做得好。” 叶初寒接过盛着噬血珠的古铜色盒子,赞赏地望向湛羽,“本来以为你们最少要一个月的时间才可回来,没有想到,这次竟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是四川唐门太不中用。”湛羽面容平静,波澜不惊,“现在除却迫不得已归顺的北疆三十六派,中原极乐神教,天山雪门已再无对手!” “果然是天山雪门的湛羽莲花联手,只会战无不破,攻无不胜。”叶初寒轻轻地说着,世间无双的绝美容颜上带着脉脉笑意。 “这一次你们做的很好,湛羽先下去,莲花留下。” 温暖的白雾在温泉池水之上飘浮着。 繁花遍地,花香浓郁,叶初寒抬头看一直静默在一旁的莲花,三年的时间,那曾经十五岁的稚嫩面孔竟已变为眼前纤尘不染的清丽容颜。 漆黑的长发垂顺下来,发顶上,依然束着银色细带,一袭轻衣纯白如雪,随风轻扬,犹如飞舞的月华之蝶。 身披雪裘的叶初寒的目光在她的面容上倾注多时,微微一笑,“不到一个月,你可清减了不少。”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脉脉的关怀。 身穿纯白衣裳的女孩垂下头,“谢门主惦念。” 叶初寒含笑缓缓地站起身来,他转身走向了温泉南苑,低沉的声音依旧温和多情,“跟我来。” 这是一间优雅安静的房间。 宽大的窗户外,暮色四合,淡淡的星光洒落下来,房内,明烛初燃,燃烧的安息香轻烟萦绕而上。 天山门主叶初寒从古阁中拿出一枚羊脂白玉瓶,瓶子刚刚被打开,药物特有的香气就已经充溢了整个房间。 津玉白露膏,江湖中最好的疗伤药物,能使疤痕消退,雪肤再生。 他拿着药瓶转身的时候,莲花已经背对着他,慢慢地脱下了那一袭白衣,乌黑的长发在如雪的肌肤上垂落,玉一般莹然的肩头,一袭清晰狰狞的刀痕横划而过。 叶初寒怜惜地轻蹙眉,走上前来,轻抚那道新鲜的伤痕,“我必要伤你之人,千倍万倍偿还。” 他微凉的手指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轻轻地滑过。 莲花动也不动。 他唇角带着柔柔的笑意,开始在她被背部的伤痕上温柔地抹下药膏,凉凉的药膏敷在她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的感觉。 莲花轻轻地咬住嘴唇。 每一次经历次打斗决战之后归来,叶初寒都会亲自为她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敷药治疗,他不允许她的身上有任何伤痕,所以即便经历了江湖中无数刀光剑雨的莲花,全身上下却没有一道疤痕留下来。 她已经陪伴叶初寒,朝夕相处,整整三年的时间。 房间内。 安息香的香气弥漫着整个房间。 羊脂白玉瓶放置在桌面上,叶初寒脱下雪白的狐裘,将莲花□在外的肌肤严严的裹住,将她抱到了软塌之上。 他亲眼看着莲花闭上了眼睛。 “安心的睡吧。”叶初寒无比温柔地凝望着他,唇角含笑,“我会让你成为我手中最完美无瑕的莲花,无论到何时,你都是我的莲花。 莲花置身于一团雪之中,莹白的面容,好似雪堆出来的,然而柔顺的青丝,泻于狐裘之外,黑白之色分外鲜明。 叶初寒默默地看着她。 仿佛是幻象,现在的莲花,就像是盛在梨花盏里的芙蓉清露,晶莹剔透,然而只是手指的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去碰她分毫。 “不要和湛羽走得太近。” 脉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叶初寒柔声笑语,“你知道的,即便是要执行任务,我也会不高兴……” “……是。” “你不要忘了,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这里的一切,包括你,都是我的。” 莲花不再说话,这表示她已经记得了。 “真是我的好莲花呢,”叶初寒含笑亲昵地轻抚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的青丝从他修长的指尖纷纷滑落。 “我去弹七弦琴给你听。” 他为她裹好雪裘,走到烟香缭绕的金兽炉前,再往里面加入了一把具有安定心神效果的安息香,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的门轻轻地关上。 稍顷。 七弦琴的乐音悠悠远远地传过来,如云雪清洌,如玉石峥鸣,时而高昂,时而脉脉,宛如几千年的吟唱,但为君故,霜华如旧…… 温泉池旁,叶初寒手抚七弦琴,一曲高山流水尽在脉脉琴音…… 屋舍内,安息香的气息在朴素优雅的房间里弥漫缭绕,软塌上的女孩,蜷缩在雪白的裘衣中,在七弦琴的乐声中,闭着双眸,呼吸渐沉。 她终于睡熟了。 …… …… 六月的江南,莲花开满野外的荷塘。 萋萋芳草上,八九岁的小女孩蜷缩在一个气息奄奄的妇人身边,脏污的脸上满是泪光,用力地推着躺在地面上的女子。 “……娘……娘……” 然而,妇人早已经气息微弱,任凭她怎样用力去推,那个憔悴的妇人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娘……娘……”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小气,浑身颤抖,“娘,你醒醒,爹说要我们逃,娘不能睡在这里……” “……萱儿……”躺在地上的妇人颤抖着发出最后的声音,“一定要记得……不可对任何人……说出你的名字……要……活着……” 妇人的气息彻底逝去…… “娘————!!”小女孩抓着妇人渐渐凉去的手,惊恐地痛哭失声。 然而。 野外荷塘的对面,四个人影站在那里,这四个人形状怪异,每一张面孔上都有着说不出来猥亵可怕,每一张面孔上都带着残忍冷漠的笑意。 “普天之下,还有能谁能从咱们血影四煞的手里逃脱呢。” “那当然是,咱们只要把这两个人带回去,自然就能拿到赏钱,这可惜那小娘子死了,还要麻烦老子我把她抬回去。” 另外一人冷笑一声,“四弟果然是人头猪脑子,何必如此麻烦多事,咱们直接割下她的头来带回去!” 有人抚掌大笑,笑声可怖,“看来咱们四兄弟之中,到底还是二弟脑袋伶俐得多。” 他们环顾大笑着说着如此残忍的话,面对那死去的妇人和弱小的女孩全无一点同情怜悯之色。 弱小的女孩跪在娘亲的尸体旁,她抬起头看着那四个人,满脸泪痕,小手却死紧地握住了怀中短小的匕首。 清澈的双目,有着愤怒决绝的火焰在燃烧着……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会让人碰娘的尸首!! 除非。 她死了!! 荷塘内,莲花朵朵绽放,随着烟雨轻摇。 轻雨如烟,在这荒无人烟的郊野,却多了几分凄凉无奈。 …… …… 第一章 苍雪之巅-3 莲花从梦中骤然惊醒。 她摸了摸了自己的面孔,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满脸冰冷的泪痕, 金兽炉内,安息香早已经燃尽,支起的窗外,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花谷,花谷内香气阵阵,犹如仙境。 她竟然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莲花站起身来,慢慢地穿上自己的白衣,乌黑的长发如云般泻下,待整理好这一切,她推门走了出去。 ************* 花谷外。 一间简朴的屋舍掩映于高耸的云杉木间,屋舍内,摆设着冰冷的木桌木凳,木桌上摆放着一坛已经喝光的酒。 湛羽在木床上静默打坐,青冥剑就放在他身体的一侧,他双眸闭合,撇开一切杂念,凝聚心神,脑海空明如镜,静静地调理着自己的内息。 与四川唐门一战,纵然是大获全胜,却也让他大耗内力,至今尚未恢复。 窗外,暮色四合。 房间内寂静无声,渐渐暗了起来。 倏地,静默打坐的湛羽眉头一蹙,身体猛烈一颤,眼前的黑暗却如潮水般散开,那一个小小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个人影独自一个人蹲在黑暗里,她孤单无依,她蜷缩着蹲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 平摊在膝盖上的双手忽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刹那间的杂念侵入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原本渐渐理顺的内息竟再度开始紊乱起来,湛羽紧闭眼眸,呼吸越来越急促,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当当当…… 一阵敲门声响起,瞬间将所有的黑暗击碎! 湛羽霍然睁眼,双眸顿时间亮如闪电,一手竟然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握住了身旁的青冥剑,疾快地弹剑出鞘。 “谁?!” “是我,莲花。”门外,女孩的声音传来,带着淡淡的凉意。 湛羽怔了怔,握着青冥剑的手却已经轻轻地松开。 他站起身,走上前打开那扇门,门外,莲花一身白衣若雪,细带束发,乌发云般倾泻在白衣之上,她双手托住一个药匣,盒内有着一阵阵药香传来。 药匣摆放在木桌上。 莲花看到了那一坛已经喝光的酒,还未说话,湛羽已经将那坛酒推到一边,将一旁的茶壶拿过来,倒出一杯茶,放在了莲花的面前。 莲花在湛羽对面坐下,将药匣推到了他的面前,“这次对四川唐门,我知道你受了内伤,这里面的药,都是治疗内伤的。” 湛羽喝下一口茶,黑眸如夜,“不用这么麻烦!” “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若不是你,四川唐门唐则那一掌应该是打在我的身上。”莲花将药匣打开,将里面的药瓶一个接着一个拿出来。 湛羽拿起一旁的茶壶再倒一杯茶,语气却极为淡然,“你不必为此介怀,我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莲花的动作顿住,她抬眸看他,“那么,你为我挡住的天一教左护法那一刀呢?又是谁救我出了北疆三十六派的埋伏暗算?” “若不是你,我也早就中了天一教主的剧毒暗器了!” 他亦如此简单地说,不领受她的感激。 莲花看着他冷隽的面容,柔软的唇角泛出一抹柔柔的弧度,“湛羽,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多说话,可是你对我很好,从我进入天山雪门,你就对我格外照顾,我身边若无你,这三年来,纵然有十个莲花也不够死的。” 湛羽放下喝空的茶杯。 他默然从木凳上站起,转身走到床边,拿起那把锋利的青冥剑,拔剑出鞘,拿过拭剑布轻轻地擦拭着。 青冥剑在他的手中,发出冰冷的青光。 “血舍利,噬血珠,天下四大至宝,门主已得其二,下一个,恐怕就是江南慕容世家的九王玉炔了。” 江南慕容世家,武林第一世家。 莲花坐在桌前,低声说道:“慕容世家,恐怕不好对付。” 湛羽伸出手指轻弹青冥剑,剑身冰冷,透出隐隐清光,他凝声说道:“这次与川中唐门动手,你几次失手,可是上次的内伤还没有好?” 能让湛羽说出如此关切话语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莲花一人了。 莲花摆弄着手中的药瓶,低头应了一声,“现在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我。” 湛羽深邃幽黑的眼中透出异样的光来,“是门主为你疗伤?”叶初寒如何为莲花疗伤,早已经由满心醋意的媚姬传扬出去,而叶初寒与莲花之间的暧昧关系,天山雪门,人人皆知,心照不宣。 “是啊!” 莲花刻意避开了湛羽的目光,望着窗外那些随着风吹来的梅花,雪白的面容上带着宁静的表情。 “这三年来,都是如此。” “你愿意?” 莲花平淡地回答,“我为什么要不愿意呢?只不过是疗伤而已。” 湛羽却霍然转身,他面对莲花,闪亮的眼中竟然闪烁着一丝少有的失望和冷淡,“我还以为你和门主的那些侍妾不同!” “我和她们不同。” 梅花在她的眼前渐渐飘远,她却依然看着那一片片随风而去的梅花,声音悠悠:“我总算还是——比她们多了一个誓言!” 湛羽的面孔上出现一刹那的怔然。 莲花却已经转过头来,望着已经擦拭好青冥剑的湛羽,澄亮的眼眸中却再无刚刚的失落和惘然,仿佛她刚刚什么也没有说过。 “已经拭好剑了么?”莲花的目光落在了湛羽手中锋利的青冥剑上,她伸出手缓缓地解下自己的束发细带,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过招了,说不定现在我已经比你厉害多了。” 湛羽看了看莲花。 她的面色虽然还有一些淡淡的苍白,但却比刚回谷来的时候好看了很多,想必身体也已经恢复了大半。 他垂下了手中的青冥剑,拿过一旁的剑鞘,幽黑的眼眸里有着一丝淡淡的温和,“与我过招,那你可要小心了。” 夜色渐晚。 花谷西苑,处于花谷深处,远离温泉池水,和奢靡华丽的北苑,南苑、东苑完全不同,这里只有一间牢固的石屋,屋舍周围,寸草不生,积雪遍地。 然而,西苑的入口,石碑上所刻的“擅入者死”这几个大字却更为这处冷硬的地方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这里是花谷的禁地,惟有叶初寒才可以踏入。 一袭湖绿色的裙角在碧绿的草地上缓缓地划过。 叶初寒的侍妾媚姬轻咬着嘴唇,轻声轻脚地朝着西苑入口走来,她终于再也掩饰不住满心的好奇,来此一看究竟了。 到底西苑内,藏着什么玄机。 然而,她还没有踏进西苑内,眼前忽然一阵冷风袭来,她慌忙后退,“当”,落在地面上的,竟是一只小小的玉杯。 茫茫夜色之中,竟有着深沉的声音从西苑的方向传来,“滚,再往前一步,就让你血溅当场!!” 那竟是叶初寒的声音,由深厚的内力隔空传送过来。 媚姬面色煞白。 她颤抖着转过身,犹如惊惧的兔子,惶然地奔跑离开,远远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石屋内。 只燃着一根灯草,所以光线昏暗,只见到两个人影,斜斜地映在了石壁之上。 叶初寒坐在一张桌前,手持酒壶,将眼前的一只玉杯注满美酒,然后置于桌子的对面,微微一笑。 “请喝。”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让雄霸西域的天山门主叶初寒亲自斟酒呢? 桌子的对面。 有一人僵硬地坐立着,面容被石屋内的阴影笼罩,根本看不清什么,然而那人的全身都被锁链锁就,表情呆滞,恍若石化。 他根本不可能拿起酒杯来喝酒。 叶初寒却仿佛不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喝酒了一样,他自顾自地拿起自己面前的玉杯,“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今日我们用玉杯喝汾酒,也算了沾了色香两味,总也多了几分风雅之意。 他仰头将玉杯内的美酒饮尽。 一饮而尽,执壶再倒。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样接连不断地喝了多少杯酒。 而对面的那个人,石像一般无声地坐在那里,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呼吸,但是那人并没有死,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也就不会那么麻烦的用锁链来锁住他。 叶初寒终于放下玉酒杯。 他垂下眼眸,没有看对面的人,只是轻轻地闭了闭眼,“当年你们拼命争夺得天下四大至宝,到如今都是我的囊中之物,只剩下江南慕容家的九王玉炔。” “……” 叶初寒睁开眼睛,眸中一瞬间的恨意却闪亮如妖魅,“原来你们就是为了争夺这些东西,任我与她受尽折磨,恨不得我们死在大漠,就为了这四样东西——!!” 尽管他一瞬间的愤怒灼灼逼人!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却依然平静如初,双眸闭合,宛如石雕。 叶初寒愤怒的眼神慢慢地转化为怔仲,他一眼不发地掉转头,再次拿起酒壶,斟上慢慢的一杯酒,抬头一饮而尽。 他这一生,也许再无可以对饮之人! “如此美酒,如此夜景,真是太可惜了……” 惟有醺意的叶初寒披起雪白的狐裘,将石门推开,仰头望着天空中那一轮清冷的圆月,他狭长的眼眸中带着一抹寂寥凄清的笑意。 “看来这一生,你我之间……都再无对月小酌之时了。” 然而叶初寒终未回头再看那人一眼,他关上石门,转身离开,一袭雪裘融入苍茫的夜色之中,渐行渐远…… 石屋内。 一根灯草终于火光微弱,无声地熄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缓缓弥漫而上。 那个被锁链锁住的人,依然悄无声息,犹如死去一般。 桌面上,玉杯盛就的美酒醇香无比,在透过窗子的月光照耀下,端地是酒色轻透,犹若晨曦清露。 叶初寒走出西苑的时候,看到了瑟瑟颤抖跪在一旁的媚姬。 他站住。 媚姬抬起头来,娇美的面孔上一脸泪痕,声音轻颤,“媚姬知罪了,媚姬不该擅入禁地,请门主责罚。”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叶初寒的身体带着轻轻地摇晃,被冷风一吹,他似乎真的喝醉了,他竟然笑着,伸出手来搀起了媚姬颤抖的身子,然后有些无力地靠在她的身上。 “媚姬……”他的唇角一片魅惑的笑意,声音却透出低迷的沙哑,“幸好你还在,你还在这里……媚姬……我的媚姬啊……” 媚姬一阵迷惑,叶初寒竟然对她如此亲热。 虽然在叶初寒的众姬妾中,媚姬一直都算是最得宠的一个,但叶初寒却从未这样依赖温温柔地对待过她。 难道,他对她,终是有情了?!! 媚姬马上媚媚的笑起来,伸出柔软的手臂揽住叶初寒的腰际,眼眸中水波流转,“媚姬服侍主人回东苑休息。” 叶初寒大笑。 媚姬扶着步伐微有些踉跄的叶初寒朝着东苑走去,叶初寒乌黑的头发斜斜地垂下,更衬的面白如玉,俊美无铸。 叶初寒忽然停下脚步。 他侧着头,目光凝注在一个方向,原本狭长的眼眸中那一抹迷朦缓缓地逝去,竟泛出一抹刀刃般的锐利来。 媚姬疑惑地抬起头来,轻声呼唤,“主人……” 花谷出口处。 一棵梅树,砌下落梅如雪,清香袭人。 梅树下,是两个人影。 莲花一身白衣随风飘飘,手中的细带如银练般在月光下灿然生光,她的身侧,湛羽青冥剑在手,运剑如风,清俊的面容上,竟有着鲜少的温和之意。 叶初寒突然推开媚姬。 他站立着,雪白的狐裘随风飞扬,望着那远远的两人,狭长的眼眸无声地眯起,透出针一般冰冷的光来。 梅花如雪,纷纷扬扬。 只见湛羽和莲花过招拆招,转瞬已过百招,二人身形在半空中变换,宛如游龙惊凤,姿势美妙无比,出招方位力道拿捏的分毫不错,若无心中千般默契,拆解起来决不会如此的丝丝入扣,同进同退。 梅花树下。 忽地一道雪白的影子闪过,闪入湛羽与莲花之中,湛羽只觉得凌厉的掌风从他的面颊处刮过,湛羽眸光瞬间凛冽,青冥剑一声长啸,已然横扫而出。 那道雪白的影子,却轻松地躲过青冥剑那一击,在半空中微一转身,只听得梅树一阵簌簌作响,那道影子已经落在了梅树之下。 待看清来人,湛羽眸光一闪,迅速收剑且单膝跪下,声音沉稳如初,“门主。” 叶初寒一身雪裘,悠然自在地站在梅花树下,手里捻弄着一枝刚刚折下来的梅花,唇角一片笑意。 “如此清夜,明月高照,佳人在旁,湛堂主好雅兴啊。” 湛羽面容平静,波澜不惊,“湛羽不敢。” 莲花无声站立。 “这有何不敢……” 叶初寒捻弄着那枝梅花,将笑未笑,他似乎酒醉未醒,原本明亮如镜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恍惚迷蒙之意,犹如云纱般飘缈的白雾。 “只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待来日踏雪寻梅,再聚如何?” 他的语气再轻松不过了。 湛羽脊背挺直,神色不动,“是,属下这就退下。” 梅花树下,叶初寒遥望着湛羽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湛堂主年少有为,名动天下,我为你二人成其好事,如何?” 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将莲花许配给湛羽。 莲花怔了一下,她看了看微笑的叶初寒,眼眸中的波光无声凝结了,“门主说的是醉话?还是真心话?” 她面冷如冰。 叶初寒心中不由自主地轻轻一松,他眼角含笑,将梅花送到了莲花的眼前,“这当然是醉话,把你嫁给湛羽,我怎么舍得呢。” 莲花接过梅花。 叶初寒握住了她的手指,她手上微微的凉意传导到他的手心中去,他轻叹,“原来三年的时间,我竟还是暖不了你的手。” 莲花低声道:“莲花天生畏冷。” 叶初寒轻笑,“本以为你是这天山上白璧无瑕的雪莲,却原来你是江南烟雨中,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莲。”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了花谷内。 白雾缭绕的温泉池旁,温暖如春,各种奇花争相开放,却独独没有江南莲花,这寒冷的西域天山,即便有温泉涌出,却终不是江南莲的生长之地。 “我会在这里……”叶初寒一手握着莲花的手,修长的手指向了温泉旁的那一片小小池塘,“在这片池塘里,为你种满江南莲花。” 莲花捏着梅花,应声,“江南莲花,不会在西域天山绽放。” 叶初寒的笑容中带着斜睨天下的傲然,“这个世上,岂有我天山雪门叶初寒办不到的事情。” 莲花的目光,投向了那一片清水幽幽的池塘,“门主又何必强求?” 叶初寒淡笑无声,“你这话太冤枉我,我若真是强求于你,就不需开口要你等这池塘开满莲花了。” 心中瞬间明了。 莲花的手指轻轻一颤。 叶初寒再次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眼中仍是那一片势在必得的傲然笑意,语调却分外的轻柔。 “待得这池塘莲花绽放之日,你可愿意像这世间最平凡的女子那样,凤冠霞披,喜帕出阁,在洞房红烛摇曳之中,温婉幸福地等待良人归来?” 他微笑着,描绘出了如此美好的画卷。 温泉池边。 长久的寂静无声。 莲花忽然轻声说道:“门主还记得一句话么?” 叶初寒含笑,“什么话?只要是你说过的话,我想我一定都记得。” 莲花凝注着他,清水般的眸中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只是化成了一句话,“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你想与我立下这样的誓言么?” 叶初寒居然出乎意料的一笑,俊美的面孔上有着如沐春风般温暖的表情,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掌,做出立誓的样子。 “莲花,我们可以三击掌为誓,相守到白头,永不……” 叶初寒的话未说完。 莲花的身体却僵住,忽然垂下眼眸,掩盖眼中一刹那的失望和心伤,从叶初寒的手中,慢慢地抽出自己的微凉小手,静静地凝望着那一片波澜不惊的池塘。 “莲花一生,恐怕都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叶初寒的眼眸里,异样复杂的光芒一瞬闪过,那道光芒闪的很快,快到来不及捕捉,就已经消失无踪。 天山雪门的叶初寒,永远如春风一般微笑,声色不动的叶初寒,又怎会按捺不住心中那瞬间的怒意! “看来我醉了,我真是醉了……” 他轻笑着,喃喃自语,,身体竟然开始微微摇晃,雪白的狐裘随着夜风摇曳,狭长的眼眸中隐含着无数恍惚的风情和邪魅。 莲花道:“我去叫媚姬来侍候门主。” 叶初寒靠在她的身上,落满繁花的地面上,他颀长的影子已经盖住了她娉婷的身影,他微微闭上眼睛,呼出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酒气。 “你扶我回去。” 叶初寒住在东苑。 繁花落尽的东苑,温泉暖香氤氲,宽大的房间内,几重书阁,而在书阁尽头,软塌之上,铺着的是最奢华的云锦。 叶初寒一身雪色狐裘,软软地倒在了软塌上,他双眸微闭,却还是拉着莲花的手不放,莲花平静地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叶初寒薄薄的唇角,忽然掠过一抹柔柔的笑意。 他的手竟然顺势一拉,就已经将站立在一旁的莲花拉到了软塌上,莲花跌入他怀中的刹那间,雪狐裘如云盖一般铺下,将他与她密密地裹在一起。 莲花心中一紧,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叶初寒抱在怀里,她的面颊瞬间滚烫如火。 她一挣,却未挣开。 “不用害怕,我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做……”他低笑,只是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放松分毫。 “我以为你是一块冰,却没有想到,抱着你的时候,会这么暖……” 莲花僵硬地躺着。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竟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连接着一下,节奏居然越来越快…… 然而,这样的心跳声,却很暖。 雪白的狐裘里,两人的体温无声地氤氲着,叶初寒闭着眼睛,绝美的面容透出一抹坚韧的阴柔来。 “你一定知道……江湖中人……都说我弑父杀弟……我叶初寒可是天下第一大罪人……你居然还敢留在我身边……” 他抱着莲花,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带着梦一般的恍惚,“莲花,你到底为何而来……为何……出现在我的面前……” 莲花始终没有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叶初寒气息渐沉,竟然抱着她,昏昏然睡去。 莲花微微侧头,清澈的目光望向沉睡的叶初寒。 她凝看着他俊美的面庞,她的目光清透晶莹,恍若一个亘古悠长的梦,望着他,她忽然低低地道: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而来么?”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难道…… 你真的都忘了…… 窗外,夜空深邃,月光如水,花木扶疏,满谷醉人的香气,潺潺流水之声绵延不绝,繁花如雨落满地。 莲花轻轻地闭上眼睛。 脑海里,瞬间出现了无数的景象…… …… …… 江南野郊的荷塘…… 盛放的莲花…… 翠绿的莲叶,叶片上有着晶莹的水滴,荷叶下,一池的……血色…… 浑身鲜血的小女孩,浑身颤抖地抱着母亲的尸首,泪流满面,惊恐地看着眼前那顶尊贵的轿子。 轿帘掀开,坐在轿内的少年公子一袭霜白的衣裳,他水一般温柔的眼中,有着深深的同情和怜惜,他看着流泪的小女孩,柔声说道: “已经没事了,不要哭。” 他救了她的命。 他为她安葬了死去的娘亲,没有让娘亲的尸体曝于荒野。 江南迷蒙轻柔的烟雨,在娘亲的墓碑前,少年公子的白衣纤尘不染,他望着瑟缩颤抖的小女孩,温文儒雅,高贵耀眼。 “若你孤苦无依,我可以带你会天山雪门,我会好好照顾你,只要有我在,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任何人欺负你。” …… …… 窗外,依然是潺潺流水之声。 夜已深了。 莲花闭着眼睛,她的呼吸均匀安静,恍若已经进入了梦乡之中。 温暖的雪裘下,他们相拥而眠,终于可以相互取暖,窗外,繁花落尽,烟锁楼阁,更漏声声…… 那一夜,竟是一夜未寒…… 第一章 苍雪之巅-4 天明的时候。 当东苑美丽的侍女按照平日的惯例走进来侍候叶初寒的时候,却全都一脸惊愕之色,惶然地站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叶初寒已经醒来。 他斜倚在软塌上,唇角含笑,目光凝注在怀中那还裹在雪裘里的莲花面容上,莲花呼吸均匀,竟然还未醒。 就在侍婢俱都站在门外的时候,窗棂之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已然响起,“天璇堂堂主湛羽领命前来。” 叶初寒淡笑,“湛堂主请进。” 当那个睡在雪裘里的女孩面容映入湛羽眼中时,湛羽深邃的眼眸中,那一抹镇定颜色却丝毫不改,恍若未见。 他单膝跪下,英俊非凡的面孔上带着冷然坚定的表情,“不知门主突然召见属下,有何事吩咐?” 叶初寒狭长优雅的双目中带着玩味的光,他在笑,“这几日天山雪门的一切事务,就要全权拜托湛堂主了,北疆三十六派始终不愿甘心臣服天山雪门,该如何处置他们,湛堂主你安排吧!” 湛羽低头,“是,属下会尽心处理好这件事情。” 叶初寒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雪裘里面,女孩花瓣一般娇嫩的面孔上,他懒懒地笑着,“只可惜莲花不能从旁协助你了,她要留在我这里。” 东苑内。 一室的花香。 黑衣湛羽已经离去。 雪裘内,似乎一直都在沉睡的女孩忽然睁开眼睛,凝望着叶初寒:“现在你可以解开我的穴道了么?” 叶初寒轻笑,低头看她,“现在……还不可以。” 莲花蹙眉。 叶初寒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抱起了雪裘里的女孩,神情亲昵暧昧,“你觉得我和湛羽,谁会喜欢你多一些呢?” 莲花眼眸微微一黯,“门主只是为了耍弄我和湛羽么?” 叶初寒微微一笑,笑容多情妩媚,“我怎么舍得耍弄你呢?你与湛羽亲近,难道就不怕我不高兴吗?你忘了,你是我最爱的莲花啊。” “最爱?” “当然,你是我的最爱——”叶初寒微微一笑,低下头去,他的嘴唇在女孩莹润的面容上轻轻地点了一下,“这个世上,除你之外,我谁都不爱,你应该相信我才对。” 相守相伴的三年,他对她,一直都是这么温柔。 面对叶初寒深情的目光,莲花的心一点点地柔软起来,她在他的凝视下慢慢地垂下眼眸,低声说道: “好,我相信你。” 花谷外。 媚姬穿着曳地的长裙,微咬樱唇,看着从叶初寒东苑走出来的湛羽,终于一跺脚,不甘心地迎了上去。 “湛堂主全都看到了么?” 她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嫉恨。 湛羽看都未看她一眼,继续朝前走。 媚姬一路跟着他,妄图用言语激怒湛羽,“莲花居然不顾与湛堂主之间的情谊,勾引门主,且与门主共眠,这样不洁的女人……” 唰! 媚姬只觉冷气瞬间袭来,她瞠圆杏目,全身僵直,竟不敢再动一下了。 青冥剑的剑尖,距离她的咽喉,不到半寸。 湛羽黑眸中闪动着危险的光,他看着她,声音森冷无比,“你若在我面前再多说半句话,我就要了你的命。” 媚姬动也不敢动一下。 湛羽收剑,冷然转身走出花谷。 直到湛羽的身影消失在谷外的浓雾之中,媚姬居然还是站在那里,僵硬地站着,面容煞白如纸。 她已经是一身的冷汗。 过了好久,媚姬才回过神来。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转头看了看叶初寒居住的东苑,眼眸里流露出不甘的目光,最后狠狠地一跺脚,冷冷地说道: “我才没有那么容易输!” ************* 傍晚。 金碧辉煌的东苑内。 在硕大夜明珠的照耀下,帷幕拉开,媚姬一身西域舞娘的打扮,绣着精美图样的细纱,被柔柔地缠在了手臂,腰间,还有修长的玉腿,优雅的身段在朦胧的光线下分外妖娆,乐师吹着箜篌,她的黑发飞扬,绝美的舞姿瞬间战胜了东苑内所有的美女侍妾。 东苑内的其她侍妾一时之间都变了脸色! 能够长久地霸占着叶初寒的宠爱,媚姬所拥有的不止是美貌这么简单。 叶初寒放下一直在手中赏玩的酒杯,手臂微微张开,媚姬会意地一笑,腰身一扭,已经将自己旋入了叶初寒的怀里,伸出手臂软软地勾住了他的脖颈。 “媚姬为了让门主开心,可是很认真地准备了这只舞呢。” “那是要赏你了。” 叶初寒轻轻一笑,随手拿起刚刚被他搁置下的酒杯,送到了媚姬的唇边,媚姬美目一扫,得意地看了那些又嫉又恨的众姬妾一眼,就着叶初寒手中的杯子饮下了那一口酒。 “谢门主。” 媚姬眸含秋水,深情脉脉地凝注着叶初寒,“媚姬一直最爱的人都只有门主,门主是不是也最爱媚姬一人啊?” 叶初寒眸中的光一凝。 他没有说什么,却看了一眼媚姬,而只是那一眼,却让媚姬紧张地低下头去,不敢正视他的眼神,慌忙说道: “媚……媚姬造次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怀中媚姬精巧绝伦的面庞,叶初寒凝注着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却出人意料地淡淡一笑,呵气如兰。 “我最爱的,当然只有媚姬一人。” 媚姬却一下子怔住,万万没有想到叶初寒居然真的会回答她。 她刚要答话,却听到东苑的门忽地一下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一阵夜的冷风灌进来,莲花站在房门处,目光很冷地看着榻上的叶初寒和媚姬。 媚姬怔愣之间,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竟是莲花的银色软鞭迎面抽来,她惊叫一声,花容失色,飞快地从叶初寒的怀里滚出来,躲过那一鞭。 抽出这一鞭的莲花,那张白皙的面孔上居然有着怒意。 众姬妾慌忙拥着媚姬退到一边。 东苑内,立刻安静下来。 独自一人靠在榻上的叶初寒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他的眼中泛出饶有趣味的光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将媚姬抽开的莲花。 莲花凝看着他,手中的软鞭并未放下,声音冷如冰雪,“莲花斗胆问门主一句,门主眼中的最爱到底有几人?!” 叶初寒轻轻一笑。 他懒懒地从榻上坐起身来,乌黑的长发如流泉般在锦榻上软软地滑过,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片温润的笑意。 “我的最爱,当然只有你一个人啊!” 莲花眼中的怒意更盛。 她看也不看叶初寒一眼,毫不犹豫地收起银鞭,转身就走。 行至温泉池边,她站住了脚步。 乌黑的长发随风飞扬,白色的衣裙在一片湿润的温泉水雾中飞扬,莲花咬住嘴唇又松开,忍不住低声喝道: “你不要跟着我。” 她背对着叶初寒,一脸怒气。 身后传来叶初寒一声轻笑,很轻很轻的笑声,他仿佛惬意开心得很,根本就没有看到莲花的恼恨一般。 莲花咬了咬嘴唇,不发一言,继续朝前走。 叶初寒的手却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头,莲花站住,叶初寒笑着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这么多年,你终于知道应该把那些女人从我身边赶走了,我的莲花也明白什么叫做最爱了,是吗?” 莲花的身体却一僵,眼神一黯,“你为什么总要这样嘲弄我?” 他一直都是这样! 这样若即若离的试探她,猜疑她,欺骗她。 莲花转过头来,看着叶初寒,目光竟然出奇的澄澈,一字字地说道:“莲花也有最爱,却不是现在的门主,那个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与我有了白首之约。” 叶初寒放在莲花肩头的手,无声地一顿。 他的瞳孔微微缩紧,微透出一抹尖锐的光来,只是唇角,却还是若有若无的扬起,泛起淡淡的笑。 “不过杀了那个人而已,这对于我来说,又有何难!” 莲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无法控制的失落,她失望地让开叶初寒的手,垂下眸去,低声说道: “莲花告退。” “我真是太宠你了,让你的胆子越来越大,明明搅了我玩乐的兴致,却想就这么告退了,难道你不应该赔给我么?” 叶初寒似乎并未看见莲花眼中的失落,依然惬意温柔地笑着,乌发飞扬,眉梢漫出一抹浓情。 “今天晚上,你要陪我下山。”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塞外风光,是何等的雄奇壮观,时值落日残红即将退去,西域大漠,好似无边无际的黄沙海洋,广阔无边,而在更远处,起伏不平,陡峭的就是拔地而起的连绵山峰。 几大堆篝火已经点燃,火势灼热映红天际,也映红了每一个围坐在火堆旁的牧民粗犷的面孔,他们大声欢笑着,豪爽地举着盛满烈性烧酒的大碗一饮而尽。 美丽的姑娘已经在火堆旁跳起了婉转婀娜的胡旋舞,柔软的腰肢在如水的月色下旋转、跳跃、腾踏,时不时引来赞声一片。 “公子,来!喝酒!!” 一名大汉满脸风霜之色,却豪爽快意地将一大碗烈性烧酒递到了坐在火堆一旁的一名翩翩白衣公子面前。 “这是最烈的酒,喝了可以抵御大漠的寒气!” 在这大汉看来,这名刚刚加入他们部落欢庆之中白衣公子也未免太过于单薄了一些,而那张被烈酒和火光晕红的面孔,却是大漠中人少有的清秀俊美。 可是身为一个男人,长得再俊美又有什么用呢! 叶初寒笑着接过那一碗烈酒,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始终沉默不言的莲花,他的脸上竟有着少有的率性和爽朗,举起一大碗烈酒,居然一饮而尽。 “好!!”篝火周围,顿时欢声雷动,西域大漠的牧民竟皆赞叹,“公子爽快!” 叶初寒放下酒碗。 喝下那么一大碗烈酒,他的面孔却似乎更加苍白了几分,只是那双秀雅的眼眸,在望向身边朴实的牧民时,竟毫无戒备之色。 而那些个性豪放不羁的牧民,又怎会想到眼前这个翩翩白衣公子,竟然是横扫中原,称霸西域,可令江湖中人谈之变色的天山雪门门主—— 叶初寒!! 夜色已深。 眼看着那些牧民为叶初寒倒了一大碗又连接着一大碗的烈酒,叶初寒居然来者不拒,莲花终于替他拦下了那一碗酒。 “你不可再喝了,会喝醉的。” 叶初寒转眼看了看她,笑容爽朗,“我倒愿意在这些人面前喝醉,因为他们会在你昏睡的时候给你盖上被子,而不是在你的脖子上架上一把刀。” 莲花终究还是没有让他喝下那一碗酒。 她用纤瘦的手端起大碗,才喝下一口,就仿佛是有锋利的刀刃在咽喉间割过,她轻轻皱眉,手腕不禁一阵发抖。 这酒,果然很烈。 大漠的烧刀子酒,又岂是一般人喝的了得。 叶初寒微微一笑,从她的手中重新拿回了那碗烈酒,径直送至自己嘴边,仰起头来再次一饮而尽。 烈酒,在他的胸口里,犹如一团烈火般熊熊地燃烧着。 篝火旁,欢声笑语,饮尽烈酒的牧民开始放声高歌,热烈澎湃的歌声响彻整个大漠,胡琴、羯鼓等乐器之声充满了激情和活力,响彻大漠之上广阔的夜空。 “好!” 叶初寒似被这奔放自由的牧民之舞所感染,竟然纵身而起,与那群牧民一起放纵歌舞,那一舞,正是大漠西域的最为矫健硬朗的胡腾舞。 火光跳跃,人影幢幢。 在篝火旁放纵一舞的叶初寒,白衣飘曳轻甩,舞姿矫健放逸,已现醉意的俊雅面孔上一片豪迈的笑意,疾如旋风的脚步看似凌乱,却有着大漠雄鹰一般傲人的姿态和气度,让人瞧的叹为观止,赞不绝口。 莲花从未知道,天山雪门的叶初寒竟也会如此的放浪形骸。 熊熊篝火的映照下。 叶初寒放纵的笑声接连不断,俊朗的面孔上一片英气勃发,豪气干云,大漠的牧民为他击掌而歌,美丽的牧民姑娘更是在望向他的那一刻,羞红了面颊。 莲花静静地坐在欢腾的牧民之中。 她望着在人群中,篝火旁纵舞的叶初寒,矫健的舞姿,英俊的面容上透出了出尘脱世的洒脱不羁。 火光闪耀。 花瓣一般的唇角轻轻地扬起,如冰雪初融,莲花轻轻一笑。 人群之中的叶初寒忽然停下放纵的舞。 他自围绕在他周围沸腾欢笑的牧民中央转过身来,清朗的面容上带着吃惊的神气,遥遥地望着那个在火光映照下,笑若芙蓉绽放的白衣女孩。 这世上,原来还有那样美的笑容。 清丽无双,恍若晨曦下的江南那盛放的莲花,火光映照着她的面容,犹如一片片花瓣优雅地绽放开来。 一丛丛的篝火,在晴朗的夜空下,肆无忌惮地燃烧着…… 莲花终于看到了叶初寒吃惊的目光。 她脸上的笑容在刹那间僵住,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刚刚……居然不由自主地笑了。 她有些惶然从欢庆的牧民之中站起身,转身就走。 叶初寒一怔,身形一转,已然追了上去。 花谷入口,梅落无声。 因为烈酒的作用,叶初寒原本如冰雪般苍白的面孔上竟有了淡淡的血色,他的笑容依旧爽朗快活,眉宇间带着的是狂放不羁的豪迈情怀。 “今日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叶初寒含笑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莲花,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我从未想到,你的笑容如此美丽。” 他的手心,带着熨贴的温度。 莲花没有说话,也没有缩回自己的手,她的脸上已经再无笑容,有的只是从前的冰雪和冷漠。 叶初寒却似乎并未察觉。 他牵着莲花的手,走到梅树下,狭长优雅的眼眸中有着比雪光还要明亮的笑容,“有朝一日,我不会再做天山雪门的门主,我会做一个普通人,纵马大漠,一世逍遥,可以和自己心爱的女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像你所说的,白首不相离。” 莲花只觉得他的手心越来越热。 她忽然心中一紧。 “莲花,终有那么一日,”叶初寒终于转头看她,面容清逸俊美,声音低沉多情,“我要你穿嫁衣,蒙喜帕,成为我叶初寒的妻子。” 梅花树下,在刹那间,寂静无声。 雪满地,星满天。 清香的梅花落在纯白的雪地上,所以连晶莹的雪,也似乎有了淡淡的梅香。 莲花默默地看着叶初寒,千言万语凝在心中,却没有说出一句来。 终于,她面无表情地从叶初寒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声音犹如死水,没有半点感情,“门主忘了吗?莲花说过,我已与另外的人有了白首之约。” 她这样说着,眼中的失落却更加的浓重。 他却看不出来。 看着她突然转身离去,叶初寒的眼瞳倏地缩紧。 他看着她越走越远,离他越来越远,而她乌黑的长发之上,那银色的细带在银色的月光下,却看上去更加清冷无情。 他忽然冷冷一笑,“莲花,你做得好,你果然做得很好!!” 言刚毕,他纵身而起。 他的身影飘忽,飞云变幻,转瞬以至莲花面前,莲花目光沉静如水,竟然丝毫未动,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发际忽地一松。 如云一般的长发,在她的身后倾泻开来,而她用来系发的银色细带,已到了叶初寒的手里。 莲花抬眸看他。 叶初寒的眼中出现了淡淡的锐利,他的手一扬,银色软鞭重新回到了莲花的手里,而他自己,手势略微一转,衣袖略微晃动,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透明如琉璃的长剑,剑身狭窄细长,然而由头至尾,灿光却如水银一般流动着,炫人眼目。 那就是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从不轻易示人的玉器长剑——苍玉剑,叶初寒正在用这把剑,在天山雪门建立之初,,一剑在手,天下无敌,征伐杀戮,荡平西域。 他朝着莲花举起了这把剑,剑身晶莹剔透,犹如冰雪,然而就是这样一把剑,将无数的西域英雄斩杀。 叶初寒冷冷道:“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苍玉剑散发着淡淡的寒光,冷漠的光芒刺入了莲花的眼眸中去,她的眼珠却依然是沉静的,一瞬不瞬。 叶初寒轻轻地眯起了眼睛,“从我做天山雪门的门主以来,就从没有人敢像你这样忤逆我!!” “……” 莲花面对着苍玉剑冷锐的剑尖,眸如清水,毫无波澜。 叶初寒的面容开始变冷,森寒的剑气从透明的苍玉剑里射出来,他凝注着她神色不动的面孔,声音竟然沙哑下去。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苍玉剑在刹那间刺出,透明的剑身,尤如一汪透明的水银在莲花的眼前滑过,她只觉得一股森然的冷气,朝着她的咽喉紧逼而来。 然而,她还是没有动。 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即将刺穿自己的咽喉,她竟然从头到脚都没有动一下,剑尖一直进逼——! 锐利的剑锋,竟是贴着她白玉无瑕的脖颈一旁滑了过去!! 寒冷吹来,梅花如雨坠落。 叶初寒凝望着她晶莹的面容,握剑的手指居然轻微地颤抖,就连他的声音,竟然也是颤抖的。 “你真要如此冷漠对我……” “……” “好,好莲花,你果然是我一手□出来的好莲花!” 他霍然收剑。 一树的梅花,竟都因为苍玉剑刹那间的杀气,如雨般落下。 他转过身,不再看莲花,只是凝望着那纷纷扬扬飘落的梅花,天山的梅雨,有着雪的晶莹无瑕。 “你不嫁我,这没有关系,你若如此无情,我又何必苦苦相求。”他慢慢地转向她雪白的面容,狭长的眼眸中忽然出现了淡淡的笑意,竟有着说不出的冷漠妖娆。 “只不过我若是将你嫁给湛羽,想必你是……定然不会拒绝的吧?!” 第一章 苍雪之巅-5 破晓。 当一夜无眠的莲花从屋舍走出来的时候,黑衣湛羽抱剑而立,守候在她的屋舍一侧,挺拔的身姿傲然如山。 莲花看到了他,低声说道:“湛羽。” 湛羽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在莲花的面庞上划过,语气却比往日平静冷漠的多,“去雪门正厅,门主正在等我们。” 言毕,他转身率先朝着雪门正厅走去。 莲花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看他冷淡的背影,跟在他的身后。 世外桃源小洞天花谷之外,出谷没有几步,便是塞外寒景,寒雪满天,冰壁无瑕,飞雪自长空一色,而天山雪门的弟子把守于各处隘口,面容肃穆。 在即将走到天山雪门正厅的时候,一直走在前面沉默不言的湛羽忽然停下脚步。 莲花抬头看他。 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你也要做门主的侍妾吗?” 他转头看她苍白的面容,刚一启口就是如此严峻,眉宇紧蹙成一条线,“莲花,你也想要把自己变成华谷里那些媚笑的女人,成为门主手中的玩物!” 莲花扬起秀眉,看了湛羽片刻。 湛羽眸中的墨色如夜,凝注莲花毫无表情的面容,面对他的质问,她居然如此平静,就好像他的愤怒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无足轻重的多管闲事! 湛羽转眸,声音却更加冷淡起来,“我果然错看了你,你和那些花谷里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 莲花望了望湛羽紧蹙的眉宇,三年来,她所认识的湛羽都是隐忍冷漠的,他居然会如此在意她的事情,其实她早该明白,在整个天山雪门,真正关心她的,只有眼前这个人,与她携手抗敌,同生共死数百次的湛羽! 莲花忽然无所谓地笑了笑,喃喃,“你不希望我变成那个样子吗?” 湛羽扫到了她唇角的那一抹轻笑,他的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无法言喻的烦躁之意,既然她如此的不在意,那么他又何必耿耿于怀! “与我无关!” “那你为何要问?!” “从今后——”湛羽冷冷地看着莲花,眼神闪亮如电,而眼瞳里,那一抹深沉的墨色却更加的浓重起来,“你的事情,我不再问!” 他转身决然离去!率先走入了雪门正厅之中,莲花凝注着他挺拔的背影,她的嘴唇轻颤,终将心中的那一句话隐了下去,却跟随在湛羽之后,走了正厅之中。 雪门正厅中,一片沉寂。 这一日,正是处置川中唐门余孽的日子! 待到湛羽和莲花走进来,雪门七大堂主都已经聚齐,紫檀木椅上,依然是执法长老杜衡坐在七位堂主的首位。 玉石地面上,却跪着两个满身血污的人。 川中唐门唐家堡堡主唐则和他的手下,一个精瘦,即便受了很重的伤,双目却还是灼灼生光的汉子。 叶初寒斜靠在软塌上,细长的眼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伸出光洁的手指无声地把玩着绝世珍宝噬血珠,一袭白衣光鲜灿然。 他看到了莲花走进来,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要她走近,三年来,莲花在这正厅的位置,就是守候在门主叶初寒的身侧。 “那伤你的人,就是这老头唐则吧?”他笑着看她,面如冠玉,语气轻柔。 莲花还没有说话,一直全身是伤瘫倒在地面上的唐家堡堡主唐则却忽然尽全力暴起,满脸血污,双眸震怒。 “就是老子伤了又怎样?!小妖女如此心狠手辣,叶初寒你这妖孽早晚作茧自缚,死在这妖女手里——” 死到临头,居然还如此放肆!! 叶初寒冷冷一笑,淡然出声,“说得好!!” 正厅之内,只听到叶初寒这一声,犹如玉石之音,透出一股铮铮戾气,叶初寒的手指只不过略略一动,通体红润的噬血珠竟就从他的手指间飞出,径直掠向了唐家堡堡主,迅速贴合在唐则面部的伤口上。 一接触到唐则面部的伤口,噬血珠竟如活了一般,开始滴溜溜的飞速转动起来,珠内,红光血气大盛。 魔教噬血珠,遇血则噬,不吸干最后一滴血决不罢休。 整个正厅内,唐家堡堡主唐则的凄厉呼喊之声慑人心魄,他全身僵硬,双目圆瞠,最后僵直地躺倒在地面上。 噬血珠光芒大盛,嗖的一声,竟再次回到了叶初寒的手里。 一直跪在堡主身旁的精瘦汉子终于也露出一脸惧色,远远地避开堡主僵冷的尸首,颤抖着几乎全身伏地。 满厅堂主尽皆变色。 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法,普天之下,也只有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才做得出来。 “我说过——” 叶初寒居然笑看莲花微微有些苍白的面容,依然轻轻地把玩着那枚追魂夺命的噬血珠,“我要让伤你的人,千倍万倍的偿还。” 莲花一怔。 台阶之下,忽地传来一个惊惧的声音。 “我愿意归伏天山雪门,定当竭心全力为雪门效力,从此绝无二心!”精瘦汉子伏在地上,拼命地表达自己的忠心。 他如此恐惧,只因他不想死。 叶初寒轻笑,“你不是川中唐门的人吗?这么快就归伏了我?” “我不是川中唐门的人,只不过是混在其中而已,”那精瘦汉子抬起头来谄媚地一笑,“若干年前,我也曾与天山雪门打过交道,我的真实身份,是血影四煞里的老二。” 他的脸笑的有些扭曲,竭力套着近乎。 然而。 站在叶初寒身边的莲花却在突然之间脸色煞白,瞪大眼睛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精瘦汉子,愤怒刹那间在她的眼底凝结成凌厉的杀意。 她死死地看着那个人,“你说你是谁——?!” 那精瘦汉子却似乎找到了生机一般兴奋地笑起来,“我就是血影四煞里的二当家,我们四兄弟当年也曾扬名江湖……” 他的话未说完,却再也没有机会说下去了。 银色软鞭刹那间勒住了他的脖子,莲花手持软鞭的另一端,乌黑的长发随风舞起,双眸中凝满了杀意。 “你可知我是谁——!!” “你……” 精瘦汉子被勒到双目突起,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觉得那银色软鞭束得越来越紧,几乎要将他的脖颈折断。 莲花的眼珠竟有泪滚出,声音犹如从齿间磨了出来,“八年前,野郊荷塘,那个被你们打到死去活来的小女孩,你可还记得?!!” 那精瘦汉子面如死灰,恍若一条死鱼,浑身僵硬,“……你……你……” 他全身忽地一松,已然气绝。 正厅之上,满座皆惊。 莲花居然敢在叶初寒的面前杀人,尤其是在叶初寒还没有下令要处死此人的时候。 莲花收回银鞭,转过身去面对叶初寒,已然单膝跪下,眼眸沉静,“莲花擅自行动,请门主责罚。” 她的话音刚落,只觉得身后一阵冷风袭来。 那是暗器袭来的风声。 精瘦汉子居然还没有死!! 转身面向叶初寒的莲花,背后的空门要害已经完全暴露在暗器之下,毫无防护。 叶初寒锐利的眼眸陡然睁大,修长的手指间,噬血珠呼之欲出,却在刹那间被他硬生生地收住。 一道青色的光芒匹练般在正厅里闪过。 凌厉的杀气自锋利的剑刃中如青龙般吞吐而出,只听到“当”的一声,暗器与青冥剑相击,紧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声响,长剑已然刺入那发暗器之人的胸膛之中。 两枚毒蒺藜落在了地面上,透出一抹暗淡的光来。 湛羽拔出刺入那精瘦汉子胸膛中的青冥剑,在彻底死去的精瘦汉子身上擦干净剑上的血迹,面容沉冷,收剑回座。 这一番兔起鹄落,从毒蒺藜中救得莲花性命,不过一瞬。 莲花静静地站着,纹丝未动。 三年来,湛羽和莲花,携手抗敌的次数,已然无法计算。 每一次执行天山雪门的任务,他们都不用去看自己的背后,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对方一息尚在,必会为自己守住身后的所有要害空门。 金戈铁马,执手江湖,他们之间,那一份生死与共的默契无可替代! 叶初寒复又缓缓地斜倚在软塌上,眸光如初淡定,唇角含笑,然而终于还是轻轻地攥紧了那枚血气森然的噬血珠,似乎再没有了把玩的兴致。 他的目光在莲花和湛羽的面容上,缓缓地扫过。 大厅里,一时之间,死寂无声。 叶初寒忽地轻轻地笑出声来,绝美的面容上,那一抹笑意犹如春雪融却,可令世间万物失却颜色。 “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让叶某倾羡啊!” 他转向杜衡,随手拿过一旁的茶盏,若有若无地淡笑,“看来我再不成人之美,为他二人订下终身之约,恐怕天山雪门的众弟子都要笑我叶初寒太不知趣了。” 杜衡大笑,附和道:“湛堂主英雄少年,莲花姑娘不让须眉,二人还真是天山雪门的一对璧人,非成全不可啊!” 杜衡一句话落,只听得“啪”一声! 久不在雪门的执法老人杜衡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愕然看到那原本完整的青瓷茶盏竟在叶初寒的手中变得粉碎! 满厅堂主皆震! 叶初寒居然在瞬间将杯盏捏成粉碎,而那张绝美的面孔上却依然有着云淡风轻的柔美笑意! 莲花平静地面对着叶初寒那含笑的面容,沉默不言。 湛羽稳稳地坐在天璇堂堂主的位置上,清俊的面孔上亦无半点惧色,不动声色,正如他多少年荣辱不惊的隐忍内心! “非成全不可……” 叶初寒轻轻地念出那几个字,凝注着堂下的湛羽和莲花,唇角噙着那一抹绝美温柔的笑意,随意地松开手,一些细细的青瓷碎渣从他的手中簌簌落下。 青瓷杯转瞬间竟在他的手中化为齑粉。 他却更加儒雅斯文地轻笑,温煦如春风般的目光扫过那两人,低声喃喃,“还真是……非成全不可呢。” 第一章 苍雪之巅-6 花谷。 一株梅树屹立在温泉池旁,花瓣飞舞,地面上积着厚厚的花瓣,踏在上面只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叶初寒缓缓地向前走去,月华蝶围绕在他周围,自由飞舞…… 湛羽和莲花被他带到了这里。 “湛羽。” 叶初寒慢慢地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飞舞的月华蝶,狭长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尖锐的颜色,唇角意味深长地扬起。 “你过来。” “是。” 湛羽低头领命,从莲花身边离开走上前去,站在了叶初寒的身后,然而他刚刚站定,还未开言,只觉得一道势劲力疾的冷风直袭门面而来,亏他身经百战,绝处逢生无数次,一惊之下,身体已经急速向后翻跃出去。 叶初寒霍然转身,出剑攻击! 身后的莲花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凶险的一幕,面孔在瞬间骇白,却已经来不及救援,脱口惊呼。 “湛羽——!!” 生死瞬间! 苍玉剑在湛羽的眼前险险划过,冷冽刺骨的杀戮剑气已经刺破了他面颊的肌肤,划出一线鲜红的血痕,武功已臻化境的叶初寒,竟然一出手就是绝杀 而湛羽,居然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绝杀! “好个湛堂主,难为你在天山雪门这么多年,我还真是没有小看了你!”看着湛羽险之又险地躲开这一击,叶初寒手执冰雪苍玉,冷冷一笑。 “今日就让我与湛堂主过过招,看看湛堂主你这一身本事,到底能接我多少招!!” 湛羽竟是喘息未定,“门主……” 叶初寒不待他说完,身已如流星飞月,苍玉剑剑光回旋,如疾风骤雨般攻了过来,湛羽身体急退,青冥剑已然出鞘,快速格挡叶初寒的凌厉剑招,叶初寒剑招瞬息万变,奔腾矫矢,去势极疾收势极快,湛羽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毙于剑下! 叶初寒攻势凌厉,湛羽唯取守势,尚能自保! 花谷间,戾气忽地大作。 莲花定定地站在一旁,凝盯着这一场缠斗,心跳如鼓,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十指。 “湛堂主因莲花姑娘激怒了门主,如今性命难保,原来莲花姑娘是可以这样冷眼旁观的啊!媚姬还真是佩服。” 柔媚的声音传入站在一旁的莲花耳里,媚姬袅袅娜娜地走来,在莲花身旁站定,伸出纤细的手指玩弄着自己的一缕秀发,笑容分外的奢靡甜美。 “佩服莲花姑娘如此的冷心冷面呢。” 莲花不看她一眼,“不关你的事!” “呵!”媚姬短促地冷笑一声,千娇百媚的面孔上一片嘲弄之意,“难为湛堂主对你的一片真心呢,看来莲花姑娘的心是在门主这一边了?” 没有时间理会媚姬的冷眼嘲讽。 莲花凝神屏气看着叶初寒与湛羽之间的过招,湛羽的青冥剑完全笼入苍玉剑织出的密密剑网中,森严的剑气让湛羽的剑招越来越散乱,败象已显…… 而那两人的面容却越来越严峻,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过招,但见两人身影斗在一起,剑气纵横,剑刃相接,金石撞击之音惊心动魄,竟似一场生死搏杀! 在莲花的身侧,媚姬忽地冷冷说道,“门主有杀湛羽之心!” 眼看湛羽已经不支! 莲花秀眉一轩,一手拉下银色的束发软鞭,纵身掠起,一袭白衣飘飘转瞬以至二人中间,银鞭犹如银白色的流苏般甩开,竭尽全力挡住叶初寒的一击,而后急速闪到湛羽身侧,与他便并肩站住。 叶初寒收剑在手,抬眸看着站在一起的湛羽莲花,眼眸登时闪亮如电。 “门主今天好兴致。” 莲花与湛羽肩并肩,银鞭灌注内力,她一双水般清澈的眼眸望向叶初寒,低声说道:“莲花愿和湛羽一起领教门主高招!”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和湛羽站在一起! 媚姬远远地站立在树下,湖绿的衣衫随风飞扬,清香的花瓣落了她一身,她饶有趣味地望着这一边的僵局,一双杏眸中竟带着隐隐期待的笑意。 独霸了叶初寒近四年的宠爱,她对叶初寒分外在意的莲花,自然是恨之入骨! 叶初寒长久地凝盯着她,手中的苍玉剑微微垂下,唇角含笑,声音却低沉至极,“莲花,你说什么?” 他的话语很慢很慢,眼瞳里的脉脉笑意却更加的深了。 然而只有这样的叶初寒,才是最可怕,最最让人胆战心惊的! “门主……” “把你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唰—— 莲花已经扔掉手中的银鞭,单膝跪下,仰头看着几步外手持苍玉的叶初寒,“请门主赐莲花一死!” “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叶初寒竟然一口答应,身形急速向前,苍玉剑一声龙吟,径直切向了莲花最脆弱的咽喉。 这一番惊险变故,不仅是湛羽,就连站在战局之外的媚姬都惶然大骇! 苍玉剑划破虚空,横切莲花咽喉。 莲花却面容如初,眸光定在那一抹剑光之上,一动不动,仿佛是甘心受死,而叶初寒却毫无手下留情之意! 一只手忽然在莲花的眼前闪过! 在苍玉剑至她咽喉的瞬间,那只手疾快地抓住锋利的剑刃,硬生生地拦住剑势,叶初寒的眼瞳瞬间缩的如针尖般大小。 苍玉剑堪堪停在了莲花的面前! 湛羽用自己的一只手抓住了苍玉剑刃,任凭手掌被锋利的刀刃割的血肉模糊,却不肯放松一分一毫! 花谷间,忽然没有了声息。 空气仿佛是在那一瞬凝固的,时间亦静止! 媚姬愕然地看着那僵住的三人,她的目光落在了湛羽握住苍玉剑刃的手上,看着他的鲜血一滴滴地从剑身上滑落…… 她呆住了。 莲花依然单膝跪在地上,只是她的目光明亮如炬,凝盯着叶初寒。 叶初寒把自己的视线从湛羽滴血的手上移开,与莲花明亮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在那一瞬,他忽地淡笑,低声道:“你赢了。” 莲花凝声,“是,我赢了。” …… …… 那一日,当被拒的叶初寒的笑容带着一丝丝嘲弄,他漠视了她的感情,笑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湛羽的时候…… “如果是湛羽,我不会拒绝!” 叶初寒扬起优美的唇角,那一抹笑意却更加深了,“为何?” “因为湛羽他不会猜疑我,不会不信任我,不会一再的试探我,不会忘记我和他之间的一切过往。” 莲花凝注着叶初寒,眸中波光如水,坚定自信。 “无论是临阵还是对敌,他都以我的性命为重,他会为我挡住所有的危险,决计不会像门主这样用剑对着我!” “这么说来,你倒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 “是!我愿意相信他,因为他即便隐忍冷漠,什么都不说,却有一颗真心,而门主却恰恰没有!” …… …… 唰! 叶初寒收回苍玉剑!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湛羽和莲花,这样就没有人看到他面容上一刹那闪过的表情,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莲花明日前往江南,按原计划夺取江南慕容世家的九王玉炔,”末了,他冷冷一笑,声音却寒彻入骨,补上一句。 “你二人之间的情谊我管不着,但只是若坏了我的大事,不管是谁——杀无赦!” 莲花眸光一动,她沉默地看着叶初寒离去,雪白的狐裘在微风中轻颤,漆黑的长发划过长衣,挺拔修长的身形,犹如一把犀利可怕的剑。 一把为了保护自己而疯狂刺伤别人的剑! 媚姬迎向叶初寒,欢笑着投入他的怀里,对于她来说,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得到叶初寒的宠爱。 莲花默然地看着他们远去。 身旁传来的是,湛羽低沉凝重的声音,“痛么?” “痛啊!”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望着叶初寒离去的背影,如梦一般呢喃出声,“我觉得我好像一个傻瓜,一个为了一句誓言来到这里,可是他什么都不记得,我却还要痴痴等下去的傻瓜。” 第一章 苍雪之巅-7 深夜。 湛羽的屋舍内。 青冥剑放在木桌一旁,湛羽坐在木桌前,黑衣随着从窗外吹进来的冷风猎猎作响,冷硬瘦削的面容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珠犹如漫长的黑夜,没有一丝光亮。 莲花坐在他的对面,将他受伤的右手放在桌面上,聚精会神地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慢慢地为他缠着雪白的绷带,认真而小心。 她一句话也不说。 左手缓缓地捏紧,湛羽锐利浓重的目光在投向莲花那张清丽的容颜时,竟然泛出一抹复杂的沉寂。 他们之间,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湛羽的目光微微闪烁,声音低沉,决意要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天山雪门要对江南慕容世家动手了。” “嗯。” 莲花眼望着他受伤的手,轻轻地应了一声,头上的束发细带在透过木窗的月光照耀下闪烁着一片银色的光芒。 湛羽表情沉寂,毫无波澜起伏,“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江南慕容世家的九王玉炔,真的那么重要吗?” “人的贪念是很可怕的东西,它永远都没有止境和边际,没有得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湛羽的眼神透出墨一般的黑,“而拥有的,却不知道去好好珍惜。” “湛羽,你来到天山雪门,是想得到什么呢?你也有贪念?” 湛羽微微一怔。 他侧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莲花,月光下,莲花的素颜轻透无比,仿佛是融入了这澄净的月色。 “我没有贪念,只想求一分心安。”他的目光转向了窗外,凝注着遥远的雪崖方向,握紧的手指透出青白的颜色来,“我要为那些留在我的心里的人,做一件事情,惟有这样,他们的灵魂才能安眠,才能不再痛苦挣扎,才能轮回转生。” 莲花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色,“他们都死了吗?” “是。” 夜色里,湛羽的声音冷寂如铁,透出一抹沉重的心伤悲哀。 莲花沉默,不再问下去。 湛羽的心中,也许有着一段很伤心的往事,就是因为这样伤心的往事,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孤寂沉冷的人。 这么多年。 他都是一直沉默着,沉默地守在可以遥望见天山雪崖的这间屋舍里,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守望些什么。 湛羽收回包扎好的右手,他黑衣凛然,将一旁的青冥剑握在手里,任由冰冷的剑鞘带去他手心上的温度, “三年前,你为什么要来天山雪门?” 莲花凝视着桌上的一盏灯烛,苦苦一笑,“就是因为那一句誓言啊!” 湛羽看她。 在烛火的摇曳中,莲花苍白的面庞却有着淡淡的柔和,菲薄的唇角噙着一抹分外苦涩黯然的笑容,那轻盈的声音恍若梦喃。 “虽然我知道我要找的并不是这样的他,我曾爱过的也并不是这样的他,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三年来,我甘愿守着他……” 莲花抬头望着湛羽,清眸晶莹如水,烛光盈盈,映照着她纯白无瑕的面孔,透出一抹美丽的柔光,恍若一个温暖的梦。 “爱了就是爱了,你可以枉顾任何人的爱,只为他一个人痛苦难过,你可以辜负任何人的情,只为他一个人牵肠挂肚,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就算是伤害自己身边的人,也在所不惜!即便……他心中已无情,即便他从未相信过我!即便他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窗外,落梅阵阵,夜已深沉。 莲花看着沉默下来的湛羽,她却仿佛是一个倦极了的孩子一样单手托着自己的下颔,静静地问他。 “那么你呢,三年来,为什么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保护我?” 她知道湛羽对她,从未有过爱! 因为她知道他心中另有所爱,另有让他刻骨铭心,无法忘记的人! 她感觉得到!! “因为三年前,当我在花谷口的时候,流泪的你……像极了一个人。” “你爱之人?”她脱口问出。 他顿住,手却情不自禁地握紧了青冥剑,浓墨般深沉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痛楚的黯然,隐忍深沉的湛羽,竟也在刹那失神。 “是的。” 他这样低哑地回答她,一言犹伤,“一个我此生唯一爱的,却永远也不可能有机会去爱的人!” 木桌上,烛光如豆。 她看着他黯然的模样,“原来如此!” 湛羽低声,“你去了江南之后,如果可以,就不要再回来了。” “为什么?” 他望着莲花被月色映照的分外柔和的面容,浓重的黑瞳终于浸染上了层层的柔和之色,而那淡淡温和,犹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天山雪门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只有温暖的江南,才是你的家,你最应该停留驻足的地方,在那里……也许总有一个人,值得你如此心甘情愿的去爱!” “那么你呢?” “我……”他的手指握紧了青冥剑,黑瞳瞬间沉黯,唇角浮现出一抹清冷痛楚的笑,“我是一个被鬼神唾弃的人,若不能在有生之年弥补心中之愧……恐怕即使死去也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湛羽的声音苦涩凄凉,莲花慢慢地抬眸看他,在目睹了他面容上那抹窒息般痛苦的悲伤后,她竟微微呆住。 湛羽从莲花的面前慢慢站起。 莲花坐在桌前看着他走出木屋,看着他抱剑立于满地银辉中遥望着远处的雪崖,她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远远的,月光倾泻天山雪,洒下一望无垠的银辉,亘古千年的冰雪,萧条孤寂,偶有一只雪鹰划破苍穹,振翅直冲天际。 哗…… 立于月中的湛羽,慢慢地从刀鞘内拔出了青冥剑。 青冥剑的寒冷青光映照着他清俊冷寂的面容,那一瞬,人与剑,竟有了一种默然合一的契约,人似剑,剑如人,湛羽霍地一剑向着虚空斜斜刺出,青冥剑剑气如虹,在夜空中划下一个绚烂的光圈…… 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青冥剑舞中,那一抹孤寂的身影,犹如深夜里虚幻的灵魂,剑在他的手中,仿佛是有了生命力,如劲松孤柏,迅风冷电。 一剑挥落,月光下的湛羽回首,那个依然坐在屋舍窗前的女孩子,白衣胜雪,纯白的面容犹如丝毫未经雕琢的白玉,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微微一笑。 月下练剑的身影,转瞬已是两人。 湛羽莲花,青冥银鞭,剑影闪闪,银光熠熠,他迅即转身,剑尖冲天,她甩开银鞭,刹那流苏,卷起点点落英,美不胜收。 变幻万千的是剑,空灵宛转的是鞭,月夜下的心意互通,胜过人世间的千言万语,这是一个只要他们在,任何都不可能破坏的温暖世界。 心,就是在那一刻变得柔软无比。 在这月光如洗,星光灿烂的夜幕下,他二人携手舞剑,刚柔相济,正如三年来的历经百战的不离不弃! 不知过了多久…… 青冥剑一声长啸,破空刺出! 湛羽利落的一个转身,在淡笑回看莲花的所在时,他的身形忽地定在了那里,青冥剑尖向着夜幕,再也没有落下。 他的身侧,那抹持鞭翩然起舞的女孩已经消失不见,只剩落叶阵阵随风翻飞…… 月夜下,只有他一人! 她已去! 青冥剑从空中缓缓地落下,却是第一次如此的颓然和无力。 “走了好。” 湛羽呆呆地望着那空荡荡的身侧,痛楚在他坚忍的心中一点点地蔓延,浓墨般的眼瞳里泛起的是一抹凄凉的苦涩微笑。 “要记得,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他默然站立,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伤,世人只道黯然消魂,百般凄凉,却不知何时守得云开,柳暗花明…… ********** 清晨。 温泉池边,暮霭深沉,白雾迷离。 晓寒深处,清澈的池塘,水面上,映出了一张绝美的男子面容,狭长的眼眸,如繁星落入的眼瞳。 风吹过,万籁俱静。 有一页纸笺置于七弦琴上,任风轻摆,却没有随风而去。 纸笺上,是几行淡淡的墨迹,却诉尽了一个女孩无奈的爱和哀伤。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处难觅有情天,情到尽时转无情,无情更比多情累,君为我谱无声曲,此去闻曲如闻君。 今日的你,是否还记得曾经那一句,相守到白头…… ——莲花。 叶初寒静静地伫立在池塘旁。 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远远站立的媚姬终于也露出了紧张的颜色,但她却不敢走上来一步。 凉风吹来,吹动着满池的塘水。 执法长老杜衡缓慢地走上前来,在叶初寒的身后,慢慢地单膝跪下,鹰一般的眼中,透出的也是鹰的锐利。 “门主。” 叶初寒望着那被风吹动的塘水,秀雅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终于还是仰起头来,望向花谷上空,那一望无际的天空。 “她已经走了吗?” 杜衡低声答道:“一切都打点妥当,莲花姑娘此时已经离开天山。” 叶初寒微微地一笑,望着眼前那一片空荡荡的池塘,“杜长老,从现在开始,我也有得忙了,你知道……江南莲的种法吗?” 杜衡不解。 叶初寒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向了那片池塘,眼角含笑,“从今天开始,我要在这片荷塘里,种满江南莲。” …… …… “待得这池塘莲花绽放之日,你可愿意像这世间最平凡的女子那样,凤冠霞披,喜帕出阁,在洞房红烛摇曳之中,温婉幸福地等待夫君归来?” …… …… 只要我想—— 江南莲花就将在这里,西域天山永远的绽放!! 第二章 云起江南-1 扬州五月。 正是微风融融,柳丝清扬,满城光溢花香的好时间,扬州城内,到处花香阵阵,乳白色的琼花香馥四溢。 夜晚。 扬州城的一角。 彩绸高挂,声乐阵阵,高耸的花楼之上,悬挂着高高悬挂的沉香檀木招牌,雕刻在上面的红袖招几个大字灿然生光!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这里正是天下第一歌舞伎馆——红袖招,附庸了诗中的那几分风雅,端地是歌舞升平,霓裳羽衣,玉树蒹葭。 从外面遥望里面,几十面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将大厅遮蔽,从里面飘出来的龙涎香气浓烈馥郁。 名满天下的红袖招,老板娘云娘多年来经营红袖招,长袖善舞,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无论是官路,还是商路都会卖几分颜色给她。 今日。 正是红袖招最热闹的日子。 一年一度的花魁大会。 红袖招的大厅里更是明灯高挂,富丽堂皇,贵客盈门,扬州城内的富豪官商全都聚集在这里,奢靡的气息洋溢在花楼大厅的上空,貌美的小丫头纷纷手持金盘,为满堂宾客奉上红袖招最精美的饭菜。 花魁大会,自然是为了选出红袖招,乃至整个扬州城最美丽的姑娘,整个花楼里,洋溢的是浓浓的香艳多情韵致, 而红袖招里的头牌,莫过于春夏秋冬四阁的头牌姑娘。 然而,今天红袖招的老板云娘,却迟迟没有将这四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带出来,反而在花楼大厅里招呼宾客。 只见她一身大红的衣裳,笑容甜蜜多情,粉蝶一般地在每一个富商老板面前打转,尤其在一张紫檀木大桌前,笑容更加的甜美了。 “朱老板,云娘知道今天是您的大寿,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扬州城内,谁不知道朱老板富可敌国,出手豪阔,据说当今盛世王朝的丞相都与他有八拜之交。 雅座之上,朱老板抬起肥硕的面孔,一脸庸俗自得的笑容,“好说,好说,云娘又何必这么客气呢。” 他大笑,肥脸油腻,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不过能让红袖招的云娘准备的大礼,一定是天上难寻,地上难找的美人了。” “美人,美人,当然是美人,美到销魂蚀骨,保证你一见了,这辈子都忘不了。” 云娘多情妩媚地笑着。 她朝着花楼入口处的丫环招了招手,那几个心腹丫环心领神会地走下去,云娘也朝着入口走去,只是在走路的过程中,如水的丹凤眼若有若无地朝着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看了一眼。 云龙屏风后面,隐隐有一个颀长的人影,坐在桌后,似乎是在自饮自酌。 到还雅趣的紧。 云娘抿唇一笑,柳枝般的腰肢轻摆,走到了花楼的□院。 少顷,妩媚多姿的云娘又走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她走回来却与刚刚完全不同,她的手里拿着一条精钢所制的细锁链,长长的锁链上,挂着无数枚灿然生辉的银色铃铛,在大厅内辉煌的灯光照耀下,灿然生辉,眩惑人目。 云娘走上前来,锁链上银铃丁丁当当,早已经吸引了大厅里所有富商大贾的目光。 朱老板最先发问,“云老板,你这锁链的那一头,就是给我的大礼吗?” 云娘甜甜地一笑,声音妩媚,双眸生光,“算不得什么大礼,只要朱老板喜欢,出得起价钱,那么这份大礼就是朱老板的了。” 出得起价钱?! 这个扬州城内,还有朱老板出不起价钱的大礼么?! 花楼的中央。 但见云娘的手轻轻地一拉锁链,声音轻松却带着一股命令式的冷漠,“你还不出来给各位大爷见礼么?!” 锁链上,银铃哗哗作响。 花楼的阴影里,有个人影缓缓地移出来。 那个人影双手被锁链锁就,似乎没有什么力气了,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慢慢地,走到了光亮处。 灯光闪亮。 一阵花香扑面而来。 大厅里所有宾客的眼睛却都在一瞬间呆住了。 一个身着白色长衣,柔纱罩身的女孩,光是站在那里,就恍若一道晶莹洁白的光芒,绝美的姿色,倾国倾城。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如泉水一般清澈,犹如花朵一般柔美,犹如云彩一样洁白的女孩子。 朱老板完全看呆了,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大厅里寂静无声。 云娘喜上眉梢,拉了拉锁链,清清嗓音,“今天,哪位大爷出的价钱最高,这位红袖招花魁哦,就归那位大爷了。” 全场一阵哗然。 这还用问吗?整个红袖招里,有谁还有扬州半边天朱老板一掷千金的魄力,到最后,还不得是朱老板抱得美人归。 朱老板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我出五百两!!” 五百个两!! 这简直就是扬州城一个小康之家不吃不喝整整一年的收入。 云娘却微微一笑,不出声音。 朱老板看到云娘毫无反应,稍微愣住,却听到花楼宾客之中,忽地传来一个带着冷嘲的声音。 “朱老板一向出手大方,这一次也忒小气了。” 朱老板转过头去,却看到满座宾客之中,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一脸冷笑,伸出一个手指来轻蔑地摇了摇。 “我给朱老板翻一倍,我出一千两” 云娘终于笑出声来,“张老板不愧是长白山第一采参客,出手毫不含糊呢,看来您今天是要拔我们红袖招的头彩了。” 她这样甜甜地说着,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高高在上的朱老板面红耳赤的模样。 “我出两千两!”朱老板终于出声。 “三千两!”长白山的张老板初来扬州,花钱居然毫不手软。 朱老板颜面尽失,忽地拍案而起,“五千两!!” 五千两!! 全场再次哗然,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居然卖到了五千两,这一回,朱老板可真是出了狠手了。 谁知。 张老板却还是淡然地坐着,冷冷一笑,“两万两。” 两万!! 朱老板刹那间气焰殆尽。 云娘虽然还在尽力平静地笑着,但是已经难掩满脸的喜色了,她拉了拉手中的锁链,锁链那一端的女孩踉跄着跌倒在地。 云娘不客气地回头斥道:“这会儿你的主子在那边呢,你倒下来做什么,还不快点过去拜见张老板。” 女孩瘫倒在地,竟再也爬不起来了。 云娘刚想斥骂,谁料手中的锁链竟被别人接了过去,张老板早已经走下来,拿过拴住女孩锁链的另一端,一脸得意地笑容。 “我已经买下你了,从今后你就要跟着我了。” 满堂宾客早已经围了上来,放肆地看着女孩娇美的容颜,每一张面孔上都写着垂涎,每一双眼中都有着贪婪的光。 人群的中央,女孩蜷缩在那里。 她抱着膝盖惊恐地坐着,一身白衣如雪莹白,她的脸上都是泪痕,乌黑的长发泻下来,如海藻一般包裹着她蜷起的全身,乌发之下,露出纤细柔白的手腕,手腕上的锁链已经将她娇嫩的肌肤磨出斑斑血痕。 云娘得意地笑着。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果然让她大赚了一笔。 那个被锁链锁住双手的绝色女孩,确实美丽的不像凡人,她倾国倾城的面孔上,蛾眉颦蹙,泪痕点点,却更加增添了几分她的清丽绝色,惹人怜爱。 “张老板,请。” 云娘笑着示意张老板可以将女孩带走了。 张老板握住锁链,看了看已经属于自己的那个女孩子绝色的面容,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用力一拉锁链。 “小美人儿,跟我走吧。” 锁链另一端的女孩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被他一拽之下,再次跌倒在地,手腕上全都是被锁链磨出的血丝,她低声呜咽着,滚烫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快走,哭什么哭!!” 张老板似乎被女孩子的眼泪弄到很不高兴,毫不疼惜地用力一扯锁链,女孩子踉跄着扑倒在地。 她哭得似乎更伤心了,为自己即将被奴役,践踏,折磨的日子而无助的哭泣。 周围人□的笑声却更加响亮起来。 没有人可以帮她,即便她祈求,痛哭,只会让那些人更加开心而已。 香气馥郁的大厅里。 女孩无助的哭泣声,张老板的斥骂声,还有周围人□冷漠的哄笑声,这些声音参杂在一起,就已经变成了一幕让人义愤填膺的人间惨剧。 没有人会理会弱者的哭泣声。 因为那种哭泣声,只不过会让那些卑劣的强者更加开心和兴奋而已。 轰—— 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骤然倒下,满堂残忍的笑声刹那间被硬生生地卡断,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云龙屏风倒下的方向。 云娘亦抬起头,只是眼眸中的光芒在触到屏风后面那个人影时,微微错愕。 推倒云龙屏风的,是一个高大壮实的大汉,一脸的愤怒,大声怒吼,“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不怕丢脸么?!” 然而,即便他这样大喊着。 真正让大家惊呆的,却不是这位大汉,而是他身后,那位稳稳地坐在了木桌前,面前只放着一杯茶的少年贵公子。 第二章 云起江南-2 轰—— 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骤然倒下,满堂残忍的笑声刹那间被硬生生地卡断,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云龙屏风倒下的方向。 云娘亦抬起头,只是眼眸中的光芒在触到屏风后面那个人影时,微微错愕。 推倒云龙屏风的,是一个高大壮实的大汉,一脸的愤怒,大声怒吼,“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不怕丢脸么?!” 然而,即便他这样大喊着。 真正让大家惊呆的,却不是这位大汉,而是他身后,那位稳稳地坐在了木桌前,面前只放着一杯茶的少年贵公子。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宁静。 一身明黄服饰,镶着华丽的金边,华贵耀眼不可方物,他只是淡淡地坐在那里,温润白皙的面容,清如远山眉目。 然而乌黑的眼眸中投射出来的,是一片淡泊高远的气质,却恰恰如皎月中天,清泉流水。 这个身着明黄锦衣的男子,拥有的是超脱世人的温和与清俊。 就在大家怔仲之间。 被锁链锁住的女孩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着屏风的方向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扑倒在了那位公子的面前。 出于本能的求生欲望,她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可以救她。 她被锁链锁住的双手努力地向前伸出,似乎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突然摸到一个软软的衣角,刹那间,她死命地捏住那衣角,虚弱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救……救命……” 她低垂着头,纤细的手腕上全都是斑斑血迹。 她只希望有个人可以救自己。 所以她并没有看到,自己抓住的衣角,是明黄色的,那是只有盛世王朝的天潢贵胄才可以使用的颜色。 “求求你……救救我……” 女孩哆嗦着痛哭着,双手的血迹晕染了那一片明黄的衣角。 女孩的意识即将模糊,全身都火辣辣的疼痛,她似乎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右手握住的那一片衣角,不敢再松开。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恍惚间,似乎那个人缓缓地俯下身来,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女孩流血的手腕,摸到了那冰冷的锁链…… 他俯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扶起了跌倒在尘埃中的女孩。 虚弱的被锁链锁住的女孩抬起头,满眼惊惶的眼泪,那些眼泪,顺着她脏脏的面孔大颗大颗地滚落下,她看着眼前的人,声音虚弱颤抖。 “……救命……” 映入她惶恐眼瞳中的,恍若是一道悠远宁静的光芒。 此刻。 华衣贵公子望着女孩手腕上的锁链,看着锁链上的鲜血,微微动容,不知不觉地蹙起了眉头,“名满天下的红袖招,难道就真的做得出来这样残忍的事情么?!” 他的质问,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尊贵的冷。 人群忽然寂静一片。 没有人敢回答他的质问,就连手持另一端锁链的张老板,也讪讪地不敢如刚才那样嚣张,却不肯将锁链放下,硬撑着回答。 “这是我刚买的女奴,该怎么对待她是我的事!小子,你还是识时务一些,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人群一阵哗然。 云娘的面孔一阵青白。 这张老板果然是初次来扬州,而且还是个睁眼瞎,愣头青。 他居然没有认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公子是何许人,也不看看那一身的明黄衣饰,居然还敢如此大呼小叫。 他居然还敢叫这位公子识时务些!! 那自尘埃中扶起女孩的公子却依然面容淡定,眉宇间尊贵,恍若天地间最美丽耀眼的一道光芒,超脱凡尘。 他只是淡淡地一笑,“慕容胤只知公理,不识时务。” 张老板的面孔在刹那间煞白一片。 话已到了这个份上,他如果还不知道站在眼前的这个华贵男子是谁的话,他就真的可以买块豆腐把自己撞死了。 慕容胤!! 名震天下的江南慕容世家慕容十三少,这响当当的名头,江湖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南慕容世家。 武林中三大世家之一,手握据说印有武林绝世武功九王玉炔,同时又深通五行八卦之术,以九宫八卦之位排列的石阵作为慕容一族的御敌屏障,且为王爵世家,王爵之位世袭罔替,就连当朝太子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世家大族。 张老板哆嗦着扔下锁链。 他跪了下来,跪在了慕容胤面前,结结巴巴,“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十三公子饶小的一命。” 慕容胤看了他一眼,眉宇间的光华如玉莹然,“把锁链解开。” 张老板慌张站起。 他走到颤抖瑟缩的女孩面前,而他自己竟比那个女孩还要颤抖得厉害,居然已经一头冷汗。 当—— 女孩手上的锁链落在了地上,她莹白的手腕上,已经是斑斑血痕。 慕容胤沉默着。 他似乎想了想,却还是伸出手去,将那个蜷缩瘦弱的女孩抱起来,没有理会所有人,只是抬头看了看云娘。 他淡然说道:“这个女孩我带走,我会让人送来三万两给你。” 云娘诺诺连声,拼命点头。 “你红袖招里的女孩,都是命苦之人……”慕容胤轻叹一口气,“云老板你当年……也曾凄苦过,何苦如此难为别人呢。” 他的话语,不轻不重,却含着淡淡的威严。 这是这样几句话。 云娘身子轻轻一颤,已经跪下身来,“云娘以后再也不敢如此折磨红袖招里的女孩子,还望慕容公子饶过云娘。” 慕容胤面容温和,只是淡然一句,“那就最好了。” 他已经转身离去。 一直站在慕容胤身后的一个高大壮实的人影,正是慕容家的家奴,元青,也是慕容胤的随身仆从。 元青冷漠地看了那跪倒在地的张老板一眼,冷哼一声,“算你好命,碰到咱们好心的慕容胤公子,否则,我非将你这蠢货摔成两半不可。” 张老板已经是汗湿衣衫。 元青怒喝一声,“还不快滚,在这杵着等吃你元爷的拳头呢!!” 他话音刚落,那张老板早已经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钻出人群之外,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一溜烟地消失不见了。 元青这才转头,跟上了慕容胤公子。 第二章 云起江南-3 优雅临水的楼阁。 晚霞满天,淡淡的红晕洒照在这间素雅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华贵的摆设,珍玩珠宝,只有几架书阁,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紫檀木圆桌。 伤痕累累的女孩坐在圆桌的面前,脸上和手上的脏污已经洗净,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柔软的白色衣裳。 只是她手腕上的那些伤口,却是洗不干净的。 此刻。 宁静温和如灵玉一般的慕容胤公子,正坐在女孩的对面,女孩受伤的手平置在桌面上,他低着头,轻轻地给她上药。 白色的药粉落在女孩的伤口上,些微的刺痛让女孩一颤,似乎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慕容胤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疼吗?我再小心一点,你这些伤口,要仔细清理才不会留下疤痕。” 灿烂的夕阳,映照出他面容上那出尘的笑容。 他似乎对所有人都这样温柔。 女孩忽然心口一窒,慌忙低下头去,苍白的面颊上,竟然出现了淡淡的红晕。 慕容胤清雅地一笑,已经为她包扎好了伤口。 女孩紧张地缩回了自己的双手。 房门外,忽然传来元青的声音,“十三公子,饭菜我已经端过来了。” 房门被推开。 高大壮实的元青端着饭菜走进来,走到紫檀圆桌前,将饭菜摆在了女孩的面前。 一碗晶莹的米饭,丰富的菜色。 女孩抬起头来看稳坐在自己对面的慕容胤。 慕容胤微微点头,笑容和煦温雅,彬彬有礼,“姑娘请用,这些都是我叫人为你准备的,不知是否合你的口味?” 女孩用包扎好的手,拿过了一旁的筷子。 她低下头,吃下一口米饭,又吃下一口菜,再抬头紧张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慕容胤,似乎还是在害怕着什么。 慕容胤始终微微地笑着。 他的笑容,有着足够的淡定,温柔和骄傲,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让人放下心来,不再紧张和惶恐。 女孩真的已经很饿很饿了。 她终于不再害怕,吃饭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应该是这几天来饿得狠了,她低着头拼命吃,拼命咽,脸上竟还有着饭菜的汁水,没有一点女孩的矜持和羞涩。 她似乎真的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一筷子菜被夹过来,轻轻地放在了她的碗里,慕容胤温润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清泉般明朗悦耳。 “慢慢吃,不够的话我让他们再添。” 他坐在她的对面,宁静地微笑着,给她布菜,盛汤。 女孩抬起头来。 她的面容苍白如雪,眼瞳乌亮如水,她凝注着笑容温暖的慕容胤,眼中的水光忽然轻轻地一颤。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窝中滚落。 慕容胤微微错愕。 女孩哭得竟是这么伤心。 她低下头,用包扎好的手捏着长长的筷子,轻轻地啜泣着,等到一方白帕出现在她的面前,慕容胤淡雅的声音响起。 “你不必难过,你家在什么地方?我让元青送你回去。” 女孩摇摇头,滚烫的眼泪溢出眼眶,“我一直都没有家,没有亲人。” 慕容胤愣了一下,微微沉吟,再次说道:“既然如此,我让元青给你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我在苏州有一些……” “公子是我的恩人,”女孩忽然站起身,径自跪在了慕容胤的面前。 慕容胤一震,忙站起身来扶她,谁料女孩抬起泪眸,依然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面容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既然公子买下了我,我就是公子的人了,这一辈子我都会跟着公子,为奴做俾我都甘愿。” “你不能跟着我家公子。” 站在一旁的元青已经性急地出声,“咱们慕容世家有九宫八卦阵的屏障,向来都不允许外人踏入的。” 女孩似不解地抬起头,望着慕容胤。 慕容胤微微沉吟。 他明亮如寒星一般的眼中带着些许的犹豫。 的确,作为江南第一大王爵世家的慕容世家,向来都很少接纳外人进入的。 可是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无依无靠的孤女,他既然已经出手救了她,又怎么能够将她扔下不管呢?! “姑娘!” 身旁的元青忽然一阵惊呼,慕容胤闻声吃惊地抬起头。 瘦弱的女孩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地面上。 慕容胤忙俯下身去抱起昏厥的女孩,她的双眸紧闭,脸上还带着点点泪痕,他抱起她,她的额头滚烫如火烧。 慕容胤心中抽紧,忙抬起头来看元青,“快去找大夫来,她发烧了。” “是。”元青很快地奔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了慕容胤和昏厥在他怀里的女孩子。 女孩苍白的手指轻轻地颤了颤。 她苍白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慕容胤只觉得他的手指被一只软软的小手握住,怀中的女孩吃力地睁开眼睛,她凝望着他,眼中全都是悲伤的泪光…… 慕容胤紧张地看着她。 女孩握着他的手指,就好像是一个婴孩,握住她认为可以依靠的温暖一样,她只能紧紧地握住他,一字一字缓慢吃力地说下去。 “求……求……你,别……扔下我……别扔下莲花……” 慕容胤的心无声地一颤。 她的名字叫莲花。 他只觉得怀中的莲花除了额头之外,全身都是冰冷颤抖的,清丽的面容雪一样白,只要他撒开手去,她就会死去一样。 他,成了她的依靠。 清晨。 晶莹剔透的露珠还未消失,扬州城外,草长莺飞,琼花如雪。 一辆马车在道路上飞驶着。 赶车的高壮汉子正是元青,他时不时担心地转头看看身后方方正正的车厢,叹了口气挥着鞭子,继续驾驭着面前的两匹白马。 他的十三公子,似乎对天下所有人都是这么好。 马车颠簸着。 车厢内。 一身锦衣的慕容胤静坐在那里,看着躺在锦塌上的女孩莲花。 刚刚退去高烧的莲花还在沉沉的睡着,如玉莹然的面颊上带着淡淡的苍白,呼吸绵长而细弱,小小的身躯看上去羸弱不堪。 慕容胤只觉得心中掠过一丝轻微的痛。 这样一个孤女,若不是遇到了他,还会遭受到怎样痛苦的命运呢。 锦塌上。 那个瘦弱的女孩忽然轻轻地动了动,她在昏迷中,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娘……你不要死……娘……” 她在睡梦中低喃着,末了,忽然轻轻地念出一个字来,“……哥……” 那是很轻很轻的声音,犹如负伤的小兽,发出那虚弱的哀鸣。 慕容胤的身体却重重地一震。 他怔仲地看着她。 女孩的脸上,有一滴泪。 那滴冰冷的眼泪顺着女孩的紧闭的眼眸中流下,缓缓地落在她面容下的锦塌上,冰冷的泪水,很快融入了薄薄的锦被中。 ********** 莲花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她迷茫地转头,过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是一辆很大的车厢,除却自己躺的这个锦榻之外,还有几张锦垫,很多的书籍,还有…… “莲花姑娘,你醒了……” 温和的声音从她的侧面传来,含着清澈无垢的笑意,“这一觉,睡得可好?” 莲花转过头。 慕容胤微笑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眸里,他看着她醒来,从一旁的桌子上取过一个白玉杯子,倒了一杯茶。 他将茶送到她的眼前,“喝点水,你会好得快一些。” 莲花接过白玉杯,她感觉到这辆马车些微的颠簸,有点紧张地抬起星眸看着慕容胤,小声地说道: “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慕容胤儒雅地一笑,宁静悠远的乌眸中有着清澈的光,仿佛蕴含着天底下最温润的灵气和轻柔。 “我带你回家。” 莲花的手指轻轻地一颤,“回家?” “对,回家。”慕容胤点头,乌眸一片温和,“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无依无靠,慕容山庄就是你的家,慕容胤就是你的亲人。” 亲人…… 莲花的眼眸中出现刹那间的失措。 她忽然低下头,用力地捏紧了手中的白玉杯,不敢去看慕容胤那毫无尘垢的双眸,那天下至善的微笑。 因为和他比起来,她就像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然而。 他却带她同归一个不再让她无依无靠的家。 江湖中,从没有一个外人可以随意踏进江南慕容世家。 据说,作为江南慕容世家屏障的九宫八卦阵高深莫测,除了布阵的慕容胤之外,根本无人可破,无人能入。 而这位慕容胤公子虽然不会武功,却是博闻强识,通晓天下绝学,精通五行八卦之术,曾在举手谈笑之间为当时正被外族入侵的盛世王朝布下九邽阵,生擒敌方亲王,使外族蛮夷再不敢轻易觊觎中原,慕容胤之名遂震惊天下! 马车停在了大路边。 元青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嗓音粗犷,“十三公子,已经到了九宫八卦阵外,今天要走哪一个方位?” 车厢内,传来慕容胤的声音,“这个时辰坎宫主杀、艮宫主困、你按照朔位走坤宫,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出去。” 元青低头领命。 他挥动马鞭,按照慕容胤的指引走下去。 天边晚霞如火。 夕阳下的慕容山庄,依山临水而建,飞檐玉璧,气势恢宏。 山庄外。 马车已经停下。 慕容胤一袭明黄锦衣,耀眼尊贵,金黄色的夕阳映照下,他的眉宇间一片宁静如初的光华流转着。 他转过身,面对遮挡车内的白色帘幕,声音带着融化冰雪的温柔,“莲花姑娘,请恕慕容胤唐突。” 他伸出修长的手,慢慢地掀开白色的帘幕。 莲花端端正正地坐在车内。 她的手指似乎紧张地有些发紧,乌黑的长发下,那清丽白皙的面孔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下意识地抬起如水一般的眼眸,望着为她掀开帘幕的慕容胤。 慕容胤看着她。 他微笑,温暖的微笑无声地化解了她的不安,“莲花,这就是我们的家。” 第二章 云起江南-4 整洁简单的院落。 一处莲花朵朵盛开的池塘,弯月般的九曲桥直通其上,晚风入怀,满院琼花,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这里是我的清风苑。” 慕容胤将那些雅致的亭台楼榭指给莲花看,“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对我说,我会照顾你。” 莲花点头。 他带着她继续朝前走,指点那些盛开的莲花给她看,桥下的池塘内,竟然还有十分罕见的金莲。 这就是江南莲,亭亭玉立,灼灼其华,飘逸高洁。 莲花望着那一池的莲花。 她微微呆住。 “十三哥!” 响亮的声音忽从慕容胤和莲花身后传来。 他们转过身。 一个有着明亮眼睛,身穿绯红衣裳的少年从小桥的另一端快步走上来,他一脸急切的表情,“我看到元青就知道十三哥你回来了,你找到小慈了吗?” 他话说得很快,带着些微的冒失。 慕容胤神色微微黯然,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少年已经看到了站在慕容胤身边的莲花,他的眼睛更加的明亮了。 “这就是小慈吗?小慈——” 他竟然不等莲花答复,就上来一把拉住了莲花的手,眼中竟似有泪光要涌出来,“小慈,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华辰,你的……” 这个有明亮眼睛的少年,竟然开心的手指发颤。 他,单纯冒失的像个孩子。 莲花的脸一阵发白。 她连退几步,想要躲开华辰,慕容胤早已经伸出手来,将莲花从华辰热切的眼神中解救出来。 “华辰,她不是小慈。” 华辰抬头,“她不是……小慈?” “对不起,我还没有找到小慈,”慕容胤眼中的黯然缓缓地加深,“她叫莲花,是我救来的一个孤女。” 华辰先是怔仲地看了看慕容胤。 他又转头看莲花。 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再也没有惊喜的热切,而是一片失望……又慢慢地……转变为一丝丝难以压抑的愤怒…… 他似乎要发怒了。 莲花睁大眼睛,咬紧嘴唇,怯生生地站在慕容胤的身侧,下意识地捏紧了他明黄色的衣袖。 华辰的面色变得很难看,唇角出现一片冷笑,“好啊,你这个做哥哥的出门没有找回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倒先把嫂子给弄进门了。” 慕容胤十分清楚地知道表弟华辰暴躁的脾气,他略微沉吟,“华辰,莲花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华辰却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走。 慕容胤上前一步,担心地看着这个冲动的表弟,“华辰。” 华辰头也不回,径直朝前走,“小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如果你这个做哥哥的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我就自己去找她。” 小桥的那一端。 华辰怒气冲冲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慕容胤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清俊的面孔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情,他轻轻地蹙起清如远山的眉宇。 一只小手无声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慕容胤看她。 莲花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就像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孩子一般紧张,“我……让你为难了吗?” 慕容胤柔笑。 他摇头,依然微微地笑,“没有,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难过。” 他的语气就像是呵护一个惊慌的孩子。 莲花低下头去。 开满莲花的荷塘边。 她拉着他明黄色的衣袖,微低着头,看着桥下池塘里潺潺流水里的倒影,大大的眼眸中,一片澄澈的光。 此刻。 站在她身边的清俊男子,他是即便自己心里有多少分难过,却还是不忘记去宽慰温暖别人。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夜晚。 琼花细细碎碎,如雪般飘落,一阵微风吹过,满池的莲花在荷塘中轻轻地晃动,一如仕女柔软的腰肢。 九曲桥上。 慕容胤静静地坐在九曲桥的小轩里,凝望着一望无际的夜空,明黄色的衣袖随着夜风轻扬。 一件温暖的长衣披在他的肩头。 慕容胤转过头,莲花站在他的身边,她温婉的面色已经好看了很多,晶莹的眼眸愈加的清丽明亮。 “十三公子,小心夜凉。” 慕容胤面容温雅,微笑着道:“你不必叫我十三公子,我本名慕容胤,你就和华辰一样,叫我十三哥吧。” 慕容胤的眼中始终含笑。 江湖中人都说,慕容世家的慕容胤是天下至善之人,也只有他这样心胸坦荡的人,才会拥有如此宁静悠远的微笑。 琼花随着夜风轻轻起舞。 慕容胤忽然轻轻笑道:“在很多年前,我的妹妹小慈,她和华辰一样,每日围在我身边,叫我十三哥。” “……” 他望着遥远的夜空,长衣上,有着一片银辉洒落,“小慈是我唯一的妹妹,只可惜,六年前,还只有十四岁的她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 “……” “华辰是我表弟,他和小慈从小就有婚约,他们两个……一直都很要好。” 莲花静静地听他讲述。 慕容胤转头看莲花,月光下,莲花的面容洁白如雪,“我本来是为了寻找我的妹妹小慈才去了红袖招,却没有想到,竟然遇到了你,终究是缘分。” 月光下。 他的眼中有着暖暖的光,足以温暖人心。 夜风徐来。 九曲桥的荷塘下,曼妙多姿的莲花随风无声地摇曳,翠绿的莲叶伸展着宽大的叶片,清香沁满整个庭院。 莲花缓缓地坐下,坐在了慕容胤的一旁。 她一言不发,轻轻地靠在了慕容胤的肩头上,明黄色的衣饰,在她的眼前,闪烁着一片灿然的暖光。 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低柔的感情,“十三公子,你一定会找到小慈的。” 慕容胤怔了怔。 “但请你……”莲花静静地靠在慕容胤的肩,目光通透无暇,声音如水般宁静,“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扔下莲花好不好?” 慕容胤眼中的怔仲慢慢地褪去。 他微微侧转头,静静地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孩,眼眸深邃温和。 夜风轻凉。 几丝乌发在女孩白嫩的面颊旁落下,弯翘的长睫毛犹如蝶翼般柔弱地垂下,小巧的嘴唇却带着些许的苍白。 这个凄苦无依的孤女,终于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依靠。 她却还在害怕着。 慕容胤的心轻颤。 他伸出手,慢慢地握紧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 她的手很凉。 这一份凉意带给他微微的心痛,他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包容着她的手,这样,他手心的温热,就慢慢地传递给她。 那一夜。 琼花在夜风中雪一般飞舞着。 慕容胤的面容宁静如天地间最初的一瞬光芒,他清澈的眼眸中带着恬静温润的笑意,对着眼前的孤女,点头。 “好,我答应你,莲花,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扔下你。” ********** 西域天山。 天山之巅,碧空之下,白雪无尽蔓延,雪鹰自天空振翅飞过,一声长啸,划破长空,飞越冰冷,以至雪门花谷洞天。 雪白的飞鹰,径直朝着花谷西苑外的一个黑衣人影掠去。 湛羽稳稳地站着。 雪鹰直接落到了他的肩头,那是一只分外神奇的天山鹰,雪白的羽毛,锐利的眼神,如用铁钩一般的利爪上,缠绕着一张小小的布条。 湛羽取下布条。 他垂下眼眸,目光一闪,迅速扫过了布条上的内容,表情依旧淡然,“禀告门主,莲花已经顺利进入慕容山庄,我们可以出发了。” 湛羽站在西苑禁地之外。 而此时,在西苑石屋内的,自然是唯一可以走进这里的天山雪门叶初寒。 石屋内,映出一片淡淡的烛光。 少顷。 叶初寒含笑的声音自西苑传出,依旧是凭借深厚内力的隔空传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湛羽的耳朵里。 “你要多久可破慕容山庄,取回九王玉炔?” 湛羽面容森寒,他的眼底,一片幽暗的狠决冷漠,“如果破了慕容山庄的九宫八卦阵,只需一夜,我就可以让慕容山庄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叶初寒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仿佛是在诉说着这天下最轻松的事情,“那好吧,你此次前去与莲花汇合,只需记得我一句话……” 湛羽抬头,眼神依然傲然冷寒。 “一旦得到九王玉炔,”叶初寒从西苑传出来的声音,带着悠然自得的笑意,“马上灭掉江南慕容世家,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湛羽已经明白。 他的手,握紧了怀中的青冥剑,青冥剑冷彻入骨,他的眸光却比这冰雪青冥更冷了几分,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 “湛羽领命。” 他转身离去。 当他走到花谷洞天外,淡淡的夜色里,一个蜷缩在花丛里的瑟缩人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眼中的冷光无声一闪,已经走了出去。 那是叶初寒曾经最美的侍妾,现在却已经失宠的媚姬,因为新来的两名美貌胡姬,叶初寒弃她如弃草芥! 她伏在花丛里,犹如一只野猫一般,愤恨地看着花谷里那些得宠的女人,妩媚的双眸竟似有火喷出来。 她没有注意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湛羽。 “何苦让自己变得如此不堪!” 冷寂的夜色里,忽地传来淡淡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地传入媚姬的耳里,她霍然转头,看到的却是湛羽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伟岸身影。 她听到了他的话。 媚姬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应:“我本就是一个不堪的人!即便变得更下贱些又有什么关系?!” 夜色里。 湛羽的身形微微顿了顿,他最终没有停下,径直踏入苍茫冷寂的夜色中去。 第二章 云起江南-5 西苑石屋内。 依旧是燃着一根灯草的火烛,依旧是冰冷的石桌,依旧是一壶美酒,两只琥珀杯,杯内,竟是殷红如血的大宛葡萄美酒。 依旧是石桌对面,那个被锁链锁就的消瘦人影。 只是这一次的叶初寒,却没有坐在石桌前。 叶初寒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白衣如雪,乌黑的发,肌肤苍白得令人窒息,狭长的眼眸里,是如剑上秋水一般清冷的目光。 他手举着一壶酒,微微仰头,嘴对嘴将那壶酒灌了下去,清洌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浸湿如雪的衣襟。 一壶酒很快喝干。 叶初寒扔掉酒壶,又举起了一旁的酒杯,微微侧头看着被锁链锁住的那个人,在侧头间,他漆黑长发无声滑落纯白的长衣,宛若冰冷的流泉, 叶初寒漠然地笑了笑。 “你听到了么?江南慕容山庄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囊中之物了。” “……”石桌对面,没有半点声音。 “对,我忘了,你什么也听不见,”叶初寒淡淡地笑笑,薄博的唇角弧度弯高几分,俊美无铸,“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废人,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 他的声音中,竟然夹杂着一份嘲弄。 那个人,无声无息。 “白氏连心蛊,昆仑血舍利,魔教噬血珠,慕容九王玉炔,这武林四大至宝,就要归于我一个人的手中。” 叶初寒望着那个石雕一般的人,眼中仍是一片嘲讽,“你们当年不顾一切也不过抢得白氏连心蛊,太可怜了。” 他这样淡淡地笑着,然而眼中那一片深邃的冷光却一点点地浓厚,加深。 狭长的眼眸中,锐利的冷光恍若凌迟的匕首。 “啪——” 停留在他手指间的琥珀杯刹那间四分五裂! 叶初寒定定地看着那个阴影中的废人,他的眼神笔直犹如一把出鞘嗜血的利剑,这个优雅如狐的男人,就在此刻,像极了一把杀戮之剑。 无人可以正视他霜雪般凛冽的目光。 “十八年前,你们就应该让我死在大漠上,只可惜,我没有死,十八年后,我要为我和我娘向你们讨还公道,你们的生死不过我的一念之间!!” 瞬间涌起的怒火在他的身体里熊熊燃烧起来,而就在那一瞬,他的脸色忽然一变,竟然雪白如纸,面容上显露出难以忍受的痛苦。 “可恨,又发作了!”他一句话落,身体已经颤抖如狂风中的落叶,栽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全身痉挛不止。 全身撕裂一般的疼痛! 琥珀杯的碎片在他的手中一片片落下。 这样的痛苦,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陌生! 整个天山雪门,无人知晓,称霸西域的叶初寒居然也有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刻,而叶初寒,更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弱点! 月光透过小窗照入石屋,洒下一片霜结的银辉,石桌上清洌香醇的大宛葡萄酒,早已经冻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银辉折射到叶初寒的眼中。 叶初寒缓缓地仰起头,仰望着石墙上的那一片小窗,他在剧烈的痛苦中冷笑,“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银辉如洗。 十五年前,他被人从石洞里救出来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光,那个时候,尽管他已经在气息奄奄,却还是那般眷恋地仰望着那片月光。 那是生的希望啊! 他还清晰记得,那几个牧民打开石洞,望到他的那一刻,被骇白的面孔。 也许。 他们以为他们看到的是地狱里的鬼。 那是十三岁的男孩,全身都是冻疮伤痕,瘦如竹竿,左手紧握着一把湿润的泥土,右手死死地攥紧一只死去的老鼠,蜷缩在那里,颤抖将鲜红的鼠肉往下吞咽。 十三岁的男孩,随时都会死去,然而他的眼中,却有着对生,如此强烈的渴望。 他终于还是——活了下来!! 从此后,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背叛自己,离弃自己,宁可他负尽天下人,也决不会让天下人负他!! ********** 若论世上美景,莫过江南。 若论江南美景,却尽在慕容山庄。 清风苑。 晨曦微露。 水谢凉亭、小桥流水、亭台花苑,曲廊回榭,九曲桥下,朵朵莲花濯洗清涟,婉约轻摇,秀美饱满。 晶莹剔透的露珠自白色琉璃瓦上滑落,堕于苍苔之上。 一间书房。 书房很大,排满了古松木书架,而空气中也有着淡淡的松香,一行行的古松木的书架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籍。 晨光从窗外射入。 慕容胤坐在紫檀木书桌旁,安静地看着一册书,容貌秀雅,气质温煦。 门外。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白衣女孩端着玉盘出现在那里,玉盘上,盛放着一碗刚刚炖好的莲子羹。 她朝着房内看去。 慕容胤已经放下书册,望着站在门槛之外的莲花,微笑,“快进来吧,还站在外面做什么。” 莲花抿唇一笑,走了进去。 她来到慕容山庄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多月,早已经熟知了慕容山庄的一切,平日里所做的事情,也只是照顾慕容胤的起居。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华辰,这个拥有湖水般明亮双眸的少年,他不理慕容胤,不理莲花,在每一次见到莲花的时候,都会有几分尴尬地转过头去,倔强着不发一言。 因为莲花,始终不是那个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慈。 书房内,淡淡的松香弥漫着。 慢慢地将那一碗莲子羹放在桌案上,莲花清丽的面容温婉如水,“十三公子,先吃点莲子羹吧,这莲子,最是养胃的。” 慕容胤点头,笑容带着恬静的暖意,“你每天都起早亲手为我做莲子羹,以后不要这样劳累了,我叫张叔……” “我……我想做……” 正在收拾桌案上书册的莲花一听到慕容胤的话,她的动作却忽然僵住,紧张地抬起头来,睁大眼睛。 “我想为你做些事情,做莲子羹……一点都不劳累。” 她的语速有些快,带着些微的急切。 就好像亲手为他做莲子羹,是她现在顶顶重要的事情。 他自然不忍拂她的意。 慕容胤端起那碗莲子羹,慢慢地吃下去,眉宇间一片淡淡的光华,就像每一次吃她做的东西一样,温柔的微笑: “莲花做的莲子羹,真好吃。” 笑容马上点亮了莲花柔和的面容,她再度低下头,整理桌案上的书册,柔嫩的手指,却在触碰到一张图纸的时候,停了下来。 九宫八卦布阵图! 莲花怔愣地看着那幅图,还未来得及看仔细,就听到慕容胤的声音传来,“你喜欢五行八卦之术吗?” 莲花眼眸中的水波一颤,她惶然地抬起头来,“不……我不懂。” “没关系,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瞬间。 如被雷击中! 莲花怔怔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慕容胤,她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说……你要教我?” 慕容山庄的屏障,五行八卦之术,他竟然愿意教她?! “看你的样子好像很喜欢。” 慕容胤没有注意到她语气的异样,仍然微微地笑着。 那一丝笑容就仿佛是在一盏盛满极清澈的水里,缓缓盛放的蔓蔓冰花,有着一种纯净的温柔。 “你为什么对别人总是这么好?!”莲花忽然淡淡的出声,“你就不怕我学会了,破了你的九宫八卦阵?” 慕容胤怔了一下。 莲花咬紧嘴唇,忽地转过身,朝着门外快步走去。 “莲花。” 莲花刚走出屋外,慕容胤就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臂。 她站住。 慕容胤站在了她的身后,他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你不用担心,慕容山庄外的九宫八卦阵,这天下除我之外,无人可破。” 莲花的手指轻微一僵。 他站在她的身后,温和的面孔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况且,即便这天下人都欺骗我,莲花你也不会欺骗我。” 莲花的声音带着一丝僵硬,“为什么?十三公子你……真的如此相信我?” “是你最先相信了我,在你最孤苦无依的时候,你找到我。” 慕容胤的微笑带着温润如玉的光华,却又有着一种暖彻人心的力量,“所以,这一世,我慕容胤,决不负你!” 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 莲花却始终背对他,似乎不敢回头看他清澈的面容一眼。 阳光灿烂。 白色琉璃檐下,光与影斑斑驳驳。 回廊里,他们两个人距离这样的近,她长发漆黑垂落,在阳光的洒照下,扑簌簌地落了一层灿烂的金色。 慕容胤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心慢慢恍惚。 他终于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自她身后揽住了她瘦削的肩头,慢慢地将她揽到自己温暖的怀里。 莲花没有挣开他的怀抱。 淡静无声的琉璃檐下。 回廊外雪白的琼花盛开如重云叠峦。 他明黄色的衣饰华贵耀眼,她的白衣如雪,发如流泉,无声地依靠在他的怀里,她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慢慢地闭上了双眸。 那是久违了许多年许多年的温暖安宁。 她竟如此眷恋。 然而。 就在她闭上眼睛沉浸在这片温暖怀抱的时候。 一双狭长秀美的含笑眼眸忽然硬生生地闯进她的脑海中,就像一个可怕的梦魇,刹那间击碎了她所眷恋的一切。 西域天山雪门! 叶初寒!! 莲花猛地睁开眼睛。 她几乎是战栗着挣出慕容胤的怀抱,仓皇地转过身来,连退数步,站在回廊的栏杆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慕容胤一眼。 慕容胤先是一怔,在之后却温和地一笑,“是我太唐突。” 他清澈的眼中,毫无阴霾。 琼花飞舞的庭院里。 “十三哥。” 一个略有些尴尬的声音忽地响起,绯衣少年手持花枪站在回廊外,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有着明亮如湖水的眼眸。 花枪上,红缨映红少年英气的面孔。 是华辰。 他手持花枪站在原地,声音稍微有些僵硬,“师父刚刚教了我一套枪法,我想演练给十三哥看看。”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这种办法来向慕容胤赔罪。 慕容胤了然地一笑,走出了回廊,“也好,你到那边空地去演练,我也该看看你这阵子有多少长进了。” 慕容胤虽不懂武功,却博览天下群书,博闻强识,这天下武功绝学,其中奥妙,他尽皆了然于心。 他在庭院里的小轩坐下,莲花跟在他的身后,站在他身侧。 华辰笔直如剑立于空地上的 他运气凝劲在手中花枪上,枪身灌注内力,愈发雪亮,枪杆之上红缨也愈发生动耀眼,仿佛随时都可能振翅飞天。 倏地。 他的身形一动,一整套枪法已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一招一式,虚实进退,锐利无比,来如风去如箭,迅疾无比,劲猛的枪风只带的树上琼花纷纷落下,飘满庭院。 绯衣少年华辰犹如立于飞雪之中,一点红缨,光鲜夺目。 第二章 云起江南-6 夜晚。 琼花枝林边上,一袭白衣的莲花无声地站立着,雪白的广袖随着夜风轻摇,翩若飞雪。 苍茫的夜色里。 一只雪白的鹰在琼林上空飞过,迅速地,无声无息地朝着琼林边上,那个素衣乌发的女孩直掠而去。 很快地,降落之后的雪鹰又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莲花的手中,只留下一方雪白的绢布。 绢布上,只有淡淡的一行字。 定阵物——九王玉炔! 九王玉炔一经取出,门主即会破阵而来,你即刻离开,永远离开天山雪门。 ——湛羽。 湛羽叫她走,再也别回天山雪门! 莲花握紧绢布。 她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书斋里轻摇的烛火。 轻轻地咬紧嘴唇,绢布已经在她的手心里碎成一片片,而她,也终于明白,这慕容世家的九宫八卦阵为何无人能破了!! 九王八卦阵的定阵物,竟然是武林至宝九王玉炔。 若要取得九王玉炔,就一定要破慕容山庄的九宫八卦阵,然而破这九宫八卦阵的唯一办法,就是破坏定阵之物。 慕容胤居然拿九王玉炔做了定阵物。 如若破阵,定然要毁掉九王玉炔,可是要毁掉九王玉炔,那么破阵又有何益!到最后也不过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慕容胤果然想得周全。 满天星光,月已将全。 莲花走进书房的时候,书房内的清香扑面而来。 书房里很安静。 慕容胤伏案而眠,一袭明黄衣饰在晕红的烛火中,折射出一片淡淡的温暖光芒。 莲花走过去。 她拿过一旁的长衣,宛如这个世上最温婉的妻子,小心翼翼地给他披上。 烛火摇曳中。 慕容胤的面容,却是更加的清俊秀雅,如琼花一般纯白干净,而光华俊雅的眉梢,却依稀一片温暖如玉的莹光。 案旁的一页纸笺上,是慕容胤端正清秀的字迹。 江南莲花开,红花覆碧水。 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莲花懂这首诗的意思。 夏日碧水之上,江南莲花灼灼盛开,采莲的女子踏舟而来,歌飘苇荡,与有情人深结同心,永远相爱。 莲花的心,忽然掠过一阵硬生生的疼痛。 这几句诗,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很认真地背过,可是等到她背会了这首诗,那个教她念诗的人却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人…… 她看慕容胤,他与那个曾经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竟是如此的相像,恍若一人,眼底忽然一阵发涨,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不想欺骗他。 可是…… 烛光淡淡的。 几缕乌发垂落慕容胤的面颊,守候在一旁莲花看到了,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将那几缕发丝拂好,然而慕容胤的肩头却轻轻一动。 他醒过来了。 莲花看着他睁开眼睛,碧水一般清澈的眼眸竟让她心头一窒,眼底忽然一片温热的湿润,几欲落泪。 莲花慌忙收回自己的手。 她竟转身欲逃。 慕容胤却分外宁静地看她,眼角含着清浅的笑容,诚挚温暖,“莲花。” 莲花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房间内,烛光点点。 慕容胤的目光凝注在莲花略微苍白的面容上,他的声音温和宠溺,“为什么眼睛是红的?你哭了么?” 莲花摸摸自己的面颊,低声说道:“我才没有。” 她否认。 他便不再追问,却只是优雅温柔地一笑,“我教你写一个字,好么?” 雪白的纸笺平铺在书案上。 夜风透过窗户,缓缓吹来,放置在椅子上的长衣随风无声地摇曳。 莲花只觉得那一片雪白的纸笺,在自己的眼前雪一般化开来,她不敢乱动一下,只觉得慕容胤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一片暖意。 他的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宽大的衣袖覆盖了她雪白的皓腕,饱蘸浓墨的笔在纸笺上缓慢地划过,一笔一画都轻若无声,在纸笺上,慢慢地写出一个字来。 胤。 正是他的名讳,慕容胤。 慕容胤的声音,却近在耳畔,声声入耳,“这是我的名字,慕容胤。” 莲花就在他的怀里。 她只觉得心跳如鼓,手心里沁出热热的细汗,雪白的颈子莹润如玉,清丽的面容却一点点红晕起来。 他凝注着她。 在红烛摇曳之中,她红晕的面容,灿若桃花。 她低着头,隐隐地露出衣领下那一弯柔美如白玉般的颈子,有着清雅的香气,自她的衣襟里散发出来。 终于。 慕容胤侧过头去,轻吻了她鬓角的秀发,温热的薄唇慢慢地顺着鬓角向下滑去,触碰到她绯红的面颊。 莲花捏紧手指,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呼吸已是不稳。 慕容胤的嘴唇,出奇的温暖,他轻吻着她,那一份爱怜眷恋的温度浸入她肌肤的纹理中去,缓缓地融化她心底那一片冰冷。 在即将触到她花瓣一般柔软的嘴唇刹那间,慕容胤竟停住。 他靠近她,清澈的眼眸认真地凝注着莲花的水眸,“莲花,你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好不好?” 莲花的脑海有那么一刻的空白。 慕容胤清俊秀雅的面容上,有着一份郑重的表情,他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柔软的可以温暖人心。 莲花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世上,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幸福,莫不是喜帕出阁,在红烛摇曳中,面对将与自己终老一生的夫君,温婉动人地微笑。 原来她想要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幸福温暖的梦。 这样的梦,即便让她只梦得片刻,她也知足。 淡静无声的书房里。 莲花凝望着眼前的慕容胤,她柔柔地展颜一笑,笑容却如莲花初绽,一双星眸明澈如秋水,带着纯净无瑕的温柔。 “好。” “莲花……” 慕容胤只觉得一阵暖流涌入胸怀中,他清俊的面孔上有着一片无法掩饰的喜色,抱紧了怀中温婉的女子。 “我明天就去禀告爹娘,告诉他们,我要娶你为妻。” 莲花置身在慕容胤的怀里,微微一笑,“好。”她顿了一下,忽地些微苦涩地一笑,“只可惜我是一个孤女,没有亲人可以禀告。” 慕容胤怔了一下,然而片刻之后,他只是更加紧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子,声音放轻,醇厚温柔恍若低语。 “莲花,你现在有我了。” 第二日。 正值薄暮时分。 慕容胤将莲花带到了九曲桥。 莲花正不解其意,却见荷塘上的九曲桥,摆放着好几个用绢纸扎成的灯笼,她微微吃惊,转头看慕容胤。 慕容胤微微一笑,细心地解释给她听,“这一盏盏绢纸灯笼就是江南的孔明灯,又叫做许愿灯,可在点燃烛火之后放飞在夜空中,放孔明灯是江南的习俗。” 他双手捧起一盏孔明灯,点燃竹篾做成的烛台上的蜡烛,绢纸孔明灯便被点亮,暖暖的温度熨贴着他手心的肌肤。 “你说你是一个孤女,即便是终身大事也没有亲人可以禀告,所以我想到了这种办法,你可以把你想说的一切都写在这盏孔明灯上,然后放飞。” 他将孔明灯捧到了莲花的面前。 暖暖的烛火,映照着他温柔微笑的面容,也映红了莲花苍白的面容。 “莲花,你离世的亲人一定会看到你放飞的孔明灯,他们就会知道,你找到了归宿,这一辈子,都不会在颠沛流离。” “归宿?”莲花的嘴唇轻颤,目光一阵恍惚。 原来她还可以有一个归宿…… “当然。” 孔明灯的映照下,他的笑容一片温柔的光华,“今生今世,我就是你的归宿,你是我慕容胤的妻子,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只要有我在,就再也不会让你受人欺凌……” 他声若磐石。 莲花凝注着他清雅俊秀的面容,心中千般滋味杂陈翻涌,她的鼻子一阵酸涩的疼痛,眼眶中,有着滚烫的眼泪无声凝结…… 慕容胤将孔明灯放在她的手里,微微一笑,“放灯吧!” 莲花双手举起孔明灯,看着灯里面的烛火摇曳,双手一片脉脉的暖意,她清丽绝伦的面孔上,一片纯净无瑕的宁静。 烛光摇曳…… 他们将孔明灯举到空中,再慢慢……放开手去…… 绢纸扎成的孔明灯自她的手边缓缓升起,一盏盏翩翩然如仙如灵,摇曳生姿,飘向繁星点点的夜空。 一盏灯,两颗心。 他与她,告拜天地,定下终身。 不知为何,忽然一阵风起。 细细碎碎的琼花带着莹润的光泽,划破空茫的夜色。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色里,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原本随风逐舞的完整琼花花瓣,竟似被人撕扯开来…… 琼花瓣碎成一片片,犹如花泪,缓缓地坠入尘埃之中…… “既然是山盟海誓,怎能没有美酒相伴呢?” 夜色中,忽地有一人说话,慕容胤转过头,看着他的表弟华辰笑容满面地抱着一坛酒,右手持花枪,绯衣如火,立于九曲桥下的风中。 慕容胤微微一笑,却是一语点破了表弟的心思,“山盟海誓,与美酒有何相干,这不过是你想要找我饮酒的借口罢了!” 九曲桥上,便多了一个人。 佳酿女儿红的封泥已经被拍开,浓郁的酒香迅速地笼罩着整个九曲桥,九曲桥下的荷苞似乎被酒气熏醉,暗香浮动,荷叶伸展,随风轻摆。 莲花坐在一旁,望着那对饮的表兄弟两人,唇角一片清澈的笑意。 华辰捧起酒坛,大口灌下一口,琥珀色的眼珠却是更加得明亮耀眼,“别人都是整坛喝酒,十三哥喝酒就像是品茶,一杯又一杯,枉费我这坛从大伯酒窖里偷运出来的上好陈年女儿红。” 慕容胤把玩着手中的犀角杯,清冽的酒液在犀角杯里流动着,在月色的映照下,分外的轻透晶莹。 “即是陈年佳酿,若如你这般牛饮,才当真是大大的浪费。” 华辰蹙眉,很是不服气,“酒本来就该如此喝,你见过哪个英雄用杯子喝酒,十三哥你做不了英雄了。” 慕容胤摇头轻笑,“我还记得你十四岁的时候学人家英雄豪饮美酒,从酒窖里偷酒出去喝了个酩酊大醉,结果我爹正四处找寻偷酒贼,你一身酒气倒自个儿撞到我爹面前去了,在大太阳底下生生跪了一天都没有清醒过来……” 莲花抿唇一笑。 华辰却是眼神无声一凝,怔了片刻,索性又抱起酒坛,咕咚咕咚地又喝下一大口,醇香的酒液浸湿如火般的绯衣。 “那坛酒,是我和小慈姐姐一起喝光的。” 九曲桥上。 他忽地轻声说道。 慕容胤握杯的手默默地僵住。 小慈…… 慕容慈…… 九曲桥上,忽然安静下来。 华辰怀抱酒坛,想了片刻之后转向莲花,用很低的声音问道:“是不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会很可怜,常被别人欺负?” 莲花知道他想要问的是什么,她凝声说道:“也许你的小慈姐姐会像我一样,遇到了很好的人,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很好的照顾…… 华辰仰头看了看夜空中的明月,他竟然苦涩地笑了笑,“我只希望我的小慈姐姐,不要被人欺负,在慕容山庄里,因为她只不过是个妾室生下的孩子,所以总是被人瞧不起,只有我和十三哥一直都惦记着她。” 慕容胤慢慢地放下酒杯。 华辰低头看了看桥面上还未放光的孔明灯,他放下酒坛,俯身捧起了一盏孔明灯,转头一笑。 “十三哥,我也想放一个孔明灯。” 慕容胤走上前来,为他点燃灯内的蜡烛,华辰等到那一片烛火暖暖地升腾起来,才慢慢地松开手去…… 孔明灯,一盏盏地飘起…… 绯衣少年华辰手握花枪站在九曲桥的栏杆上,望着那些飘入夜空中的孔明灯,一身红衣随风摇曳,湖水般澄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丝寂寞。 此时此刻,陪伴他的,只有他的花枪而已。 轰—— 远处,忽然一朵巨大的牡丹焰火在夜空中绽放,大地为之一亮,灿烂的流火从天空中飞落,紧接着,更多的焰火飞向空中,璀璨地绽放,照得遥远的天际一片雪亮…… 飞舞的流火犹如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流星雨,漫天怒放…… 在不经意间,照亮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莲花微微怔住,恍然间,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在一个美好宁静的梦中。 如果这真是一个梦…… 那么,她愿意永远都不要醒来……永远就这样微笑着沉睡下去…… 那一夜。 琼花花开肆意,绚烂如海,夜空中,有很多很多的孔明灯一盏盏地升腾起来,如飞天的仙子…… 五彩的焰火,在一望无际的夜空上接连不断地灿烂地绽放着…… 繁星点点,星光柔和地洒落下来。 九曲桥上,莲香浮动。 美景如斯…… 莲花依靠在慕容胤的怀里,仰望着那明朗夜空中的飘浮的孔明灯,还有漫天绚烂的焰火,纯净地微笑,慕容胤拥着莲花,玉冠含笑,眉宇间一片恬静自若的光华,恍若蕴含着这天地间最美好的灵气,眼中深邃的感情犹如一望无际的夜空般深沉。 她是他订下一生的妻! 而那个绯衣少年,仍旧抱着酒坛不放,酒意微醺,俊朗的面容却更加的英气勃勃,即便是英雄般地大口喝酒,却还是如孩子般肆无忌惮地大声笑着…… 一夜畅怀,□笑,不醉不归…… 恍若一梦…… ************ 深夜。 夜凉如水 莲花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心底一片冰冷。 她不敢置信地从床上坐起来,愕然地转头看着透出一地霜白月辉的窗户,只觉得耳畔,一个声音隐隐地回想着。 “莲花,我到了,还不出来么?” 莲花的眼睛猛地睁大,心瞬间一凉。 隔空传音之术! 这是——叶初寒!! 第二章 云起江南-7 深夜。 夜凉如水 莲花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心底一片冰冷。 她不敢置信地从床上坐起来,愕然地转头看着透出一地霜白月辉的窗户,只觉得耳畔,一个声音隐隐地回想着。 “莲花,我到了,还不出来么?” 莲花的眼睛猛地睁大,心瞬间一凉。 隔空传音之术! 这是——叶初寒!! 夜凉如水。 一袭雪衣的莲花走到琼花林旁,然后,无声地站住。 两只白鹰悄无声息地在夜空中一圈圈地盘旋,而那个修长的人影,在琼花掩映之下,素白长衣委地,乌发飞舞,广袖轻飘。 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含笑看着几步外的莲花,绝色的容颜上,那一片风华绝代,恰如一个轮回的繁花,耀眼灿烂。 莲花却无法平整自己的呼吸,“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竟然穿越了慕容世家的九宫八卦阵,难道他已破了那阵法?! 她竟一阵恐惧。 叶初寒却在笑。 他微微眯起漆黑莹亮如玉石的眼睛,无声地审视着眼前的莲花,优美的唇角,却是一片暧昧不清的笑意。 “我来看你啊,并且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呢。” 他的声音低如梦寐,“忘了说一句恭喜你,你即与慕容胤定下婚约,我这天山雪门要准备一份大礼了。” 莲花心中惶然一紧。 她的嘴唇刹那间血色褪尽,他话刚毕,她已伏身跪下,“门主。” 叶初寒看了她片刻,他终于走近她,素白长衣浸透如霜的月光,乌发如流泉倾泻下来,他俯下身,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捧起她水润一般的面颊。 望着他狭长秀雅的眼眸,莲花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在那一瞬被吞噬殆尽。 “你都快把我给忘记了,对不对?”叶初寒的手指冰凉,“我还以为你的心中一直都只有我一人呢,几个月前,你离开天山雪门的时候留下的那几句话,你知道让我有多伤心么?” “……” “你说天山雪门难觅你的有情天,那么你在慕容山庄找到你的情了吗?还是你找到了可以和你相守到白头的人……” 他轻笑,笑容温柔,“莲花,我们在一起的多年岁月,比不上你和慕容胤在一起的这几个月么?难道……你要负我?” 莲花垂下眼眸,强抑制住内心强烈的不安,“莲花不敢。” “是吗?你说你不敢……” 叶初寒的眼神分外柔和,唇畔有着春风一般的笑意,他苍白的手指,却慢慢地触到她秀发的鬓角,轻轻地划下来…… 就像是慕容胤的吻,从她的鬓角轻吻到她的唇边。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唇边。 这表示,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莲花的全身冰凉,长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一阵战栗,叶初寒优雅地轻抚着她花瓣一般柔软的嘴唇,语气温柔。 “看来慕容胤——非死不可!!” 莲花猛地睁开眼睛,她的眼中竟充满了恐惧和不忍。 叶初寒将她的全部表情尽收眼底。 他轻轻一笑,“这天下人中,只有慕容胤才可以从阵中取出九王玉炔是吗?” “……是。” “慕容山庄的九王玉炔藏在九宫八卦阵里,你应该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将九王玉炔从阵里拿出来。” 莲花一阵心悸,“我……还没有想到。” “没关系,莲花……” 叶初寒伸出手将她搀起来,绝世的容颜上有着无限的温情,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低声笑语。 “我替你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呢,莲花,你想不想跟我赌一次,你在慕容胤的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莲花正不解其意,只见叶初寒雪白的衣袖倏地一挥。 刹那间。 盘旋在琼花林上的两只雪鹰直掠而下,发出尖锐的啸声,震慑着整个夜空,也惊动了整个慕容山庄。 苍茫的慕容山庄里,瞬间多了无数条黑色的人影。 那是慕容山庄的守卫。 莲花正被叶初寒抓在手里,她一脸震惊,不知道叶初寒此举到底是何意,而琼枝林的另外一边,忽地响起一声怒斥。 “你是什么人?!” 鲜衣少年华辰手握花枪,足下一点,已然飞掠而来。 他手中的花枪一点寒光,直刺叶初寒咽喉,叶初寒冷冷一笑,推开莲花,雪白的身形已然腾空而起,急如闪电,迎向华辰。 莲花心下一惊,惊悚地喊道:“华辰——!!” 半空中,两人的身形交错而过。 叶初寒素衣乌发,只见一片雪白如浪,犹如白鹤展翼,御风而行,身形轻转,竟落在了一根柔软的琼枝之上。 如此轻功,绝世无双。 如墨的夜空中。 忽然洒下一阵雨,那是猩红的血雨。 绯衣少年华辰手中的花枪已折,整个人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身形倒转,从空中跌落下来…… 就在华辰落地的那一刻。 “唰!”“唰!”“唰!”…… 慕容山庄的守卫已经放箭,无数支长箭破空而来,射向立在琼枝上的叶初寒,漫天箭雨,竟遮蔽了那个处于攒射中心的雪白人影,犹如天罗地网。 万箭齐发,无处可逃!! 然而,在这如霜的箭雨中,却分明有着淡淡的笑意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冷箭中心的叶初寒,轻柔冷漠。 “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伤得了我么?!”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 万箭攒射的中心,忽地一阵真气激荡迸射而出。 恰似一道可怖的烈风!! 那一股煞血的真气宛如呼啸的怒涛,掀起一片雪浪遮天蔽地,激射而来的长箭瞬间被震开,在漆黑如墨的夜空,化成齑粉。 只一瞬间,大风止息。 万籁俱静。 雪白的琼花片片落下,白衣的男子伴随着那些纯白色的花瓣,缓缓无声地落地,乌黑的长发飞散,犹如水底的蔓草。 叶初寒白衣曳地,狭长的凤目中,一片妖媚的冷笑,“原来江湖中人人称颂的慕容世家,竟如此的不堪一击。” “那可未必!” 清冽的声音忽地自黑压压的慕容家守卫中传出来。 那一声刚落。 慕容家的守卫如潮水一般纷纷退下,而站在最中央的那个人一身明黄色的耀眼衣饰,玉冠下,清俊的面容带着王者般夺目的神采。 慕容胤! 执掌慕容山庄的慕容胤!! 无数把火把点燃。 琼花林边,亮如白昼。 莲花扶着受伤的华辰,怔怔地看着与叶初寒对峙的慕容胤。 慕容胤的全身竟似有着淡淡的光芒。 他的手中,更是光芒大盛,他握着一把弓,一把晶莹剔透,冰雪般耀眼的长弓,右手已经拉开了弓弦,对准叶初寒。 弓上的箭,竟似无形。 那只能说是一道纯白色的光芒,明明虚无缥缈,宛如无形,却迸射出可怖的森寒锐利气息,仿佛随时都可以炸裂开来。 莲花倏地瞠大了眼眸。 那是—— 上古神兵圣器——玄冰弓,无色箭!! 玄冰弓,可以在瞬息间将敌方所有的真气杀意凝结,化作无色之箭,此箭一旦射出,只会激射发出真气杀意之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敌方即便有造世通天之能,也决逃不掉!! 在叶初寒动用真气震回那漫天箭雨的时候,慕容胤已经拉开玄冰弓,凝聚叶初寒的真气杀意,形成无色之箭! 此刻,只要叶初寒一动,无色之箭就会已开天辟地之力,直接贯穿叶初寒的胸口!! 琼花枝林旁。 情势已经完全逆转!! 叶初寒的白衣软软曳地,他看着手持玄冰弓,随时都可以发出无色之箭的慕容胤,唇角竟然还是一片淡淡的笑意。 “好一张上古神兵玄冰弓,原来慕容山庄果然深藏天下至宝啊!” “慕容山庄向来与世无争,阁下深夜到此,难道也是为了那块九王玉炔?!”慕容胤面容沉静,语气不疾不徐。 “只可惜这慕容山庄的九王玉炔,却不是那么好拿得。” “是吗?” 叶初寒悄然无声地一笑,面对那张玄冰弓,眼中却无一点惧色,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妖娆俊美。 “难道慕容胤公子就不想知道,我怎会破了你的九宫八卦阵!” 慕容胤却是淡淡一笑,毫不意外。“有九王玉炔做定阵物,这天下间,无人可破我的九宫八卦阵!” 他微微顿了顿,随意地看了一眼那两只在琼林上空旋转废物的白鹰,清澈的眼眸中已经是一片了然。 “以阁下的轻功,待到月圆之日,午夜之时,阵势威力大消,自空中驭白鹰而来,自然不惧这慕容山庄的九宫八卦阵。” 叶初寒的眼底,有着不易为人所察觉的淡光闪过。 慕容胤说得没错! 叶初寒竟在那一刻,被慕容胤所制!! 千钧一发的时刻。 莲花忽然按住了还在昏迷中的华辰的伤口,垂下澄澈的眼眸,低声说了两个字出来,“有毒……” 慕容胤的目光一颤,“莲花,你说什么?” 莲花扶着华辰,用手按住他流血的伤口,凝注着慕容胤,她的面容雪一般的苍白,“华辰的伤口有毒,他中毒了。” 华辰的血在莲花的手指间流出,竟是黑色的…… 慕容胤心中一阵抽紧,他霍然转头看依然稳稳地站立在琼花林边的叶初寒,“马上把解药交出来!” 叶初寒优美的唇角无声地勾起,“先把你手中的弓放下,我才会给你解药。” 华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痛苦。 已经没有办法考虑更多! 莲花眼睁睁地看着慕容胤放下玄冰弓,凝聚叶初寒真气内力的无色之箭慢慢消失,她眼中的光芒刹那间全部寂灭。 慕容胤,他只会想到别人,却从未想到过自己。 他已经放弃了一次杀死叶初寒的机会,而叶初寒,绝对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叶初寒淡笑着勾起唇角,“你如此轻易的就放弃一次杀死我的机会,你可知道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慕容胤道:“在杀我之前,先把解药拿出来!” 他的声音,无惧无畏! 寂静的夜色中。 叶初寒白衣如雪,他妩媚婉转的狭长眼眸中,一片冷彻入骨的笑意,“世人都说慕容山庄的慕容胤是天下最至情至性之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他转向守在华辰身边的莲花,乌黑的长发如流泉一般划过雪白的衣裳,“你过来,我给你华辰的解药。” 他叫的是莲花。 慕容胤心一紧,一句话脱口而出,“莲花不是慕容山庄的人,这里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你不要伤害她!” 他居然在担心她。 背对着慕容胤,面对叶初寒的莲花,刹那间,只觉得心中一恸,似有热血在疯狂的翻涌,喉咙间,竟是一片腥甜的气息。 叶初寒的瞳孔无声地缩紧。 他看着莲花一步步走向自己,细长秀雅的眸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至少在这一刻,她还是他的!! 叶初寒忽然踏前一步,将瘦弱的莲花一把抓到手里。 他脸上竟然笑容全无!! 慕容胤大惊失色,毫不犹豫就要上前解救那个被魔鬼般的叶初寒抓在手里的女孩,“莲花——!” “你动一下,我就要她的命!!”叶初寒冷冷道。 慕容胤站住。 他的面容一片没有血色的煞白。 叶初寒说得没错,此刻在他手里的莲花,她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琼枝随风摇曳。 淡淡的月光下,那两个人也无声地站立着。 叶初寒凝注着被她抓在手里的莲花,他审视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惊疑的目光竟是一瞬不瞬。 莲花的面容,却出奇的平静。 犹如一潭死水,你根本看不出在潭水之下,有着怎样的波澜起伏。 慢慢地。 那紧握着莲花的冰冷手指放开了。 叶初寒忽然低低一笑,俊美的面容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味道,恍若地狱里噬血的修罗,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只有近在咫尺的莲花才可以听得到声音说道: “莲花,你永远都不会负我,对不对?” 莲花抬起头。 她甚至没有机会说出一句话来,就在那一瞬间,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她的身体竟然犹如凋残的花瓣,虚软无力地朝后疾飞而出!! 叶初寒突然出手,凌厉的一掌,震断了她的心脉,将她的身体狠狠击出!! 耳边,是冰冷的夜风呼啸而过。 胸口,一阵可怖的剧烈疼痛。 莲花的意识在刹那间恍惚,涣散,身体已经毫无知觉了,在那一刻,她居然还能听到慕容胤那撕心裂肺般绝望的喊声。 “莲花——!!” 莲花——!! 胸口一片悲恸的疼!! 有人这样叫着她的名字,有人……在叫她…… 莲花…… 很多年前的荷塘边,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公子,有着一双秀美狭长的眼眸,他微笑着望着小小的她,笑容温暖恍若江南的阳光。 他笑着说,“你没有名字?你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他指着那一片荷塘,雪白的衣袖在柔软的江南微风中轻轻地摇曳,温文地笑着,“那么从此刻起,你就叫做莲花吧,你的一生,一定会像这荷塘里的莲花一样,在阳光下绽放,纯净无瑕。” 从那一刻起,她就叫莲花。 那是他给她起的名字——莲花! 可是—— 他居然把她忘了。 在她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早已经忘记了他曾经做过的一切!他忘记了,十年前,他曾给一个可怜的小女孩,起名为莲花。 他忘了……九年前那一句——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她这一世,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莲花的身体,犹如断翅的白鹤,从夜空中跌落。 血从她的口中狂涌而出,那么多的血,晕红了她眼前的所有一切,染红了她的面颊,甚至,浸痛了她的皮肤…… 在一片模糊中,她听到白鹰的长啸,痛苦地凝望着那个白衣如雪的人,宛如游龙凌空而起,自苍茫的夜空中远去…… 她的身体却被另外一个人抱起。 那个人紧紧地抱着她,她的耳边一片轰鸣声,唯一感觉到的,就是冷,彻骨冰心的冷,而那个人,却有着很温暖很温暖的怀抱。 意识就要散尽了……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颤抖着将右手伸到紧抱着自己的慕容胤面前,唇齿间,一片血腥之气,她吃力地说出两个字来。 “……解……药……” 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眼前的黑暗恍若夜枭鬼魅一般降临。 她的手无声地垂落下去…… 第二章 云起江南-8 叶初寒的一掌,几乎震断了莲花的心脉! 莲花在垂死挣扎。 鲜血不断地从莲花的口中涌出来,身上的血管居然也开始破裂,止不住的血染红白色的衣襟,她的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抽搐成一团,慕容山庄的大夫却都束手无策。 躺在床上的她心力衰竭,剧烈的痛苦撕裂着她的身体,她毫无意识地颤抖着,抽搐着,鲜血浸透雪白的纱帐。 她会因为吐尽鲜血而死去。 慕容山庄的名医郑大夫想要给她施针,却因为她身体的哆嗦痉挛而无法下针,慕容胤面色苍白地捉住她的手腕,只觉得她的手腕霜一般的冷。 她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心几乎在瞬间被击碎了。 慕容胤猛地抬起头来,眼望着眼前的郑大夫,他清澈的眸中竟恍然有着泪光闪烁。 “……救她……快点救她……”抱紧莲花冰冷抽搐的身体,明黄色的衣衫上已经沾满了血迹,他的心痛苦地抽紧,声音哽咽下去。 “……不能让她死……我要她活下来……我要她活着……” 一旁的华辰已经服完解药。 他看着慕容胤失神的样子,一心的不忍,“十三哥……” 慕容胤抱紧莲花,恍若未闻。 “只有一个办法,也许还救得了莲花姑娘。” 沉吟良久的郑大夫终于犹犹豫豫地说出来,却是一脸难色。“可是……” “什么办法?快说!”慕容胤心急如焚,苍白的面孔已经没有了那份从容和淡定,“别吞吞吐吐的,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救活她,我都愿意尝试!” “可……”郑大夫居然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十三哥让你快说,听到没有?!”性急的华辰已经吼出来,他的伤口也刚刚包扎好,莲花拿回来的解药救了他的命。 郑大夫却还在犹豫。 慕容胤的眼神倏地凌厉,“我与莲花已经定下终身,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郑大夫瑟缩了一下,终于说出来,“慕容山庄的九王玉炔,乃天下至宝,有起死回生之能。” 他的话刚说完,华辰的面色已经变了。 慕容山庄的九王玉炔! 九王玉炔是九宫八卦阵的定阵物,所以九宫八卦阵才坚不可摧,因为阵在炔在,阵破炔碎,最后玉石俱焚,天下无人可取得九王玉炔! 可是一旦取出完整的九王玉炔,九宫八卦阵就不再牢不可破,外敌一旦入侵,与世无争的慕容世家又怎么逃得过这一劫! 昨夜那白衣人,以他功力,欲破没有九王玉炔定阵的九宫八卦阵,简直易如反掌! 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那白衣人一掌几乎震断莲花的心脉,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慕容胤从九宫八卦阵中的九王玉炔,为莲花续命! 这样他就可以在不损毁九王玉炔的情况下,破阵而来!! 可是此刻,只有九王玉炔才能救莲花的命! 可……救还是不救…… 华辰看着紧抱着濒危莲花的慕容胤,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急促起来。 慕容胤紧抱着抽搐的莲花,目光复杂幽深。 他只觉得双手温热温热的,他知道,那是莲花的血,如小溪一般,汩汩流满他的双手,却还是热的,她的生命还在。 但她会死。 这天下间,只有九王玉炔能救她,只有唯一能取出九王玉炔的他可以救她。 慕容胤一个深呼吸间,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莲花,低声说道:“华辰,马上带着慕容山庄的所有人通过密道退到夙鸣山去,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要走!” 华辰一惊。 慕容山庄内,有一条密道连接通到四面都是峭壁的夙鸣山,而夙鸣山内,是慕容世家历代以来避难的所在。 这条密道,唯有慕容胤和华辰知道。 华辰面色苍白,“十三哥,我们走了,你要怎么办?” 慕容胤再次深吸一口气,温文尔雅的面容此刻却坚定如磐石,“我去取九王玉炔。” 他不能眼看着莲花死去。 他知道,一旦取出九王玉炔,那个危险的白衣人定会破阵而来。 所以他要慕容山庄的所有人全都退回夙鸣山,他要慕容山庄的人活着,留下他一个人来对抗外敌。 那无异于送死! 华辰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十三哥,我跟你一起留下。” “你留下了,还有谁知道密道要怎么走?!”慕容胤眼眸中一片凛冽的光,他看也不看华辰,一字字说道: “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我把奶奶,爹,娘还有整个慕容山庄人的性命都交到你手里,你应该知道孰轻孰重!!” 华辰被噎住,无言以对。 窗外。 淡白的曙光已经透过窗户,雄鸡鸣叫,天已破晓。 慕容胤抱着浑身是血的莲花,转头看着十八岁绯衣少年华辰,他清俊的面孔上那一片温和的表情,却已是看透生死。 他忽地淡淡一笑,宁静如初,“华辰,从今日开始,慕容山庄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所有人,照顾好……莲花。” 华辰望着慕容胤。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胸口被堵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苍白的嘴唇无声地一颤,两行热泪已经溢出眼眶。 ********** 莲花醒来的时候,天已黑。 一轮圆月,满天霜华。 周围静寂无声,应该说整个慕容山庄都没有任何声音,唯有飞鸟飞过支起的窗户,留下一道白色的掠影。 在最初的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然而,胸口却是一片暖意,暖暖的熨贴着她的心,她的手摸索着伸过去,触手却是一片温润。 她颤抖着那片温润拿到手心里。 一弯玉炔在她的手里。 弯弯的玉炔,犹如一弯新月,温润通透的光芒将她苍白的手照亮,玉炔上,云绕乾坤腾紫雾,只见九条神龙盘旋其上。 九王玉炔,九龙神魄,魂于苍凌游天,气若玄刀斩地! 传说中“龙游九天”神功就藏匿其中! 瞬间。 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活下来了。 慕容胤到底还是为她取出了九宫八卦阵中的九王玉炔,为她护心接脉续命! 莲花慢慢地转过头。 那个温润如玉,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无暇光芒的人影,无声地站立在她的床旁,看着她睁开眼睛,看着她一切好转,看着她……最终活了过来…… 他的眉宇,依旧温柔如初,他的眼眸,依旧清澈透明。 一身明黄色的衣饰,纤尘不染,即便面对即将来到的死亡,他却依然宁静淡泊,那是一个王族最后的风范和气度。 他望着她,唇角一片释然的微笑。 莲花怔怔地看着他,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仁透明的犹如一块水晶。 慕容胤将一块羊皮纸交给她。 “等我出了这个门后,你就按照这上面的指示,通过密道逃出去,我已经安排华辰在密道的尽头接应你。” 软软的羊皮纸放在她的枕畔。 羊皮纸上,是他亲手精心绘制的地图,为那个与他朝夕相伴,无依无靠的孤女莲花安排的,一条求生之路。 房间内,烛火点点。 “我……很遗憾……”那一片晕红的烛光里,慕容胤微微一笑,明若月光,“我还以为,我可以与你……执手相伴,终老一生……” 慕容胤凝注着她,也许这是他与她的最后一眼。 终于。 他转身缓缓地走向房门。 莲花躺在床上,手握着九王玉炔,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房门被推开了。 微凉的夜风吹了进来,他明黄色的衣饰被月光映照的皎洁柔美,头顶上的玉冠璀璨耀眼,恍若透明。 他走入夜色之中。 那一刻。 躺在床上的莲花无声地睁大眼睛,她恍若已经失却了灵魂,只是呆呆地听到外面,雪白色的琼花纷纷落下…… 一片簌簌之声…… 天山雪门的人黑压压地占领了整个慕容山庄。 只可惜,整个山庄都已经空了,这里除了慕容胤之外,已经没有一个慕容山庄的人。 湛羽挺拔的身姿立于夜风之中,他的面容冷峻,黑衣如夜,噬血的青冥剑早已经在剑鞘里发出铮鸣之声。 九宫八卦阵已破! 琼枝林边。 一袭白衣,广袖随风摇曳,雪白的琼花已经落满了衣襟。 叶初寒狭长的眼眸里,最终映入了那个从远处从容不迫走来的人影,明黄色的衣饰,清俊犹如远山般的面孔。 慕容山庄的最后一个人——慕容胤。 雪衣盈满琼花,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微微一笑,俊美如仙,“湛羽,我们终于可以接莲花,回天山雪门了。” 夜风无声地拂来。 万籁俱静的夜里,琼枝摇曳,月光如洗,留下一地斑驳的月影。 ************ 夜色中的慕容山庄。 忽然一阵风起,琼枝哗哗作响,琼花却落得更加急了,纷雨一样,化作片片雪白的莹光,跌入尘埃…… 叶初寒乌发随风扬起,他静静地看着那个不远处淡定的人影,微微地缩紧眼瞳,绝色的面容优雅正如一只雪山上的白狐。 叶初寒的声音很低,带着淡淡嘲弄的笑意,循着风传送给清雅如莲花的慕容胤,却是分外的清晰。 “久仰慕容胤公子大名,天山雪门叶初寒在此有礼了。” 第二章 云起江南-9 夜色中的慕容山庄。 忽然一阵风起,琼枝哗哗作响,琼花却落得更加急了,纷雨一样,化作片片雪白的莹光,跌入尘埃…… 叶初寒乌发随风扬起,他静静地看着那个不远处淡定的人影,微微地缩紧眼瞳,绝色的面容优雅正如一只雪山上的白狐。 叶初寒的声音很低,带着淡淡嘲弄的笑意,循着风传送给清雅如莲花的慕容胤,却是分外的清晰。 “久仰慕容胤公子大名,天山雪门叶初寒在此有礼了。” 夜风徐徐而来。 皎洁无暇的月光下。 慕容胤淡淡一笑,从容相对,“叶门主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在慕容山庄设下天罗地网,何来‘有礼’之说?” “慕容胤公子果然少有的爽快。” 叶初寒唇角微微弯起,眼中竟有着一片冷剑即将出鞘的凛冽之光,“慕容山庄即将遭遇灭顶之灾,难为慕容公子还如此镇定。” “生死有命,慕容胤又何惧之有!” 慕容胤看也不看那些杀气腾腾的天山雪门弟子,玉冠下的面容清俊宁静,清澈的眼眸无波亦无澜。 “但即便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得到慕容山庄的九王玉炔。” 他依然坚定如初。 即便整个慕容山庄只剩下他一个人,即便面对的是那些森寒的兵刃,他还是那边的气定神闲,恬静自若。 即便他死了,也可以保护整个慕容山庄的人。 即便他死了,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得到九王玉炔! 这一刻,他还是如此相信——那个他亲手救回来的,他最终爱恋上的孤女。 寂静的夜里。 忽然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慢慢地响起。 已经拔剑出鞘的湛羽,他漆黑如铁的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亮色闪过!他的手指竟不由自主地一颤! 她,竟没有走!! 素衣乌发的叶初寒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看到了那个人影。 狭长的眼眸中,慢慢地泛出一片春水般的温柔,那浑然不似凡人的甜蜜温柔,柔情似水,令人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他轻笑,唇角一片妖冶,“莲花,你看,这位慕容公子还认为我拿不到九王玉炔呢,快把九王玉炔给我拿过来!” 琼枝随风摇曳。 终于有一个让他熟悉之至的声音,在慕容胤的身后淡定自若地响起,却成了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摆脱的梦魇: “是,莲花谨遵门主之命!” 恍若惊雷在他的耳边炸响! 慕容胤所有的平静都在刹那间被打乱,他的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已经冰冷如雪。 他的身后,那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是这般的熟悉,因为在每一个清晨,他都在书房里,在不知不觉间,等待倾听的……就是这样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的主人,会在每一个清晨,温婉幸福地微笑着,为他端来一碗她亲手熬制的莲子羹。 她也会在每一个夜晚,走到伏案而睡的他身边,为他披上一件温暖的长衣。 他终于颤抖地转过身。 清澈的瞳仁,在映照到那一袭白衣如雪,苍白消瘦的女孩子时,竟然渗透出一片绯红颜色,恍若鲜血。 天地似乎在瞬间疯狂了。 莲花站在他的面前。 只是此刻的莲花,已经不是那个无依无靠,楚楚可怜的孤女,她的面容虽然苍白却是一片冰霜的颜色。 她的身影依然消瘦,却透出森寒的冰冷。 乌黑的长发自她的面颊垂下,她的发顶,束着一条银色的细带,在月光的映照下,细带折射出的,是一片霜华般的寒意。 慕容胤呆呆地看着她。 他干涩的喉咙一片腥甜的气息,胸口却似乎有着一把熊熊大火在燃烧着。 莲花面无表情,在他的眼前走过。 她径直走到了叶初寒的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捧着那一弯天下至宝九王玉炔,献到了叶初寒的面前。 “门主,莲花幸不辱命,为您取到了慕容山庄的九王玉炔。” 叶初寒温柔地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悠然自在地勾起了那弯九王玉炔,随之弯腰亲昵地扶起了莲花。 他的手指,轻抚她微凉的面颊,眼眸中带着异样的温柔,“我的好莲花,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呢。” 莲花的脸上,半丝表情也没有。 叶初寒的声音低低地飘过她的耳际,笑语如花,“你说,我该如何处置慕容胤呢?这位十三公子现在……一定恨透了你吧,嗯?” 他的声音无比的温存。 莲花转过身去。 她正对上的,是不远处,那孤独地站在夜风中,明黄色的锦衣人影。 当他们的目光再度相接的刹那间,却仿佛是经历了几个轮回一般陌生,他已经再也认不出来她。 慕容胤睁大眼睛看着她,清俊的面容一点点苍白起来,他说不出来一句话,琼花纷落,带着清香,飘落在他的玉冠,肩头,衣襟…… 他明黄色衣袖随风扬起,天山雪门的弟子在向他逼近,雪亮的刀刃映照着他的面容,随时都会刺穿他的身体。 他却依然无声地,定定地凝注着莲花。 莲花忽然掉转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叶初寒轻轻地眯起了白狐般秀美的眼睛,修长的手指无声地玩赏着手中的九王玉炔,“慕容胤,你一败涂地了。” 锵—— 湛羽的青冥剑出鞘,剑身青光寒冽逼人,指向了慕容胤,“跪下!” 慕容胤却动也不动,他的眼珠,一瞬也不瞬,只是望着一个站在叶初寒身旁的莲花,灼热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奔涌,冲击他的耳膜轰轰作响。 天山雪门的弟子凶狠地扑上来,按住了他的手臂。 慕容胤无声地硬撑着,死也不肯跪下,那一双清澈的瞳眸,只是不敢置信地瞠大,望着莲花纯白色的身影。 那些人企图让他跪在地上,他却凭空有着如此大的力气,无论有多少人,多少手,都不可能让他跪下来。 湛羽冷漠地一挥手。 慕容胤的双臂立刻被人架起,两名天山雪门弟子站在了慕容胤的左右两边,他们手中,沉重灌银的乌檀木杖被高高地举起来。 湛羽的声音,冷硬如铁,“慕容胤,你跪还是不跪?!!” 慕容胤却还是,一言不发地凝注着莲花。 他的心似乎疼到了极致,身体是僵硬麻木的,他望着她那苍白的近乎于透明的肌肤,却莫名地有一种雪一般的冰冷。 湛羽冷漠地出声,“动手!” 沉重坚硬的乌檀木杖,再也毫不犹豫地,带着可以击碎这世间一切的力量,照着慕容胤的双腿,狠狠地砸了下去。 即便在那一刻,他还是怔怔地,看着白衣如雪的莲花。 夜空中,响起膝盖被击碎的沉闷声响。 他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来。 慕容胤的身体朝前无力地仆倒,仆倒在冰冷的草地上,当那一种钻心的疼痛刺穿他的身体,占据了他的神经,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他的双腿,从膝盖处折断,血如小溪一般,汩汩流出来……浸透草地……而他的双唇,早已经被自己咬破,血的腥气,在他的唇齿间弥漫。 乌发随着夜风飞扬…… 莲花依旧静静地站立着。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瞳眸乌黑,面容仍旧是那一片淡淡的苍白,犹如一尊白玉雕像般沉静无声。 仿佛被打断双腿的慕容胤,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叶初寒的唇角弯起,微微一笑。 慕容胤的手,因为剧烈的疼痛,死死地抠入了草地下的泥土之中。 他的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面容煞白,嘴唇已经被咬到血肉模糊,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唇角,宛若鲜红的曼珠沙华妖冶地盛开。 他仆倒在地面上,面容煞白地盯着冷漠的莲花,终于颤抖着……一字字地吐出几个字来,每一个字,都是摧心裂肺般地剧痛。 “你……好毒的一颗心!” 夜风萧萧。 叶初寒淡淡一笑,雪白的广袖无声地摇曳,“来人,把这位已是废人的十三公子带回天山雪门去。” “是。” 左右领命,竟然将打断双腿的慕容胤直接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的双腿,血流如注,然而这些人下手却冷漠豪不留情面。 慕容胤,已是天山雪门的囚徒。 “莲花,你有一件事要做呢。” 叶初寒笑看着夜空中那一片片飘飞的琼花,“你知道的,我叶初寒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他指的是,那些已经退出慕容山庄的慕容世家人。 意识几近昏迷的慕容胤忽然瞠大眼眸,眼底迸射出一片绝望的光来,他看着那个苍白的女孩子忽地抽下束发的银色细带,顿时间,乌发飞扬在苍茫的夜色里。 她的手里握着的,是充满杀意的银色软鞭。 “莲花领命。” 她单膝点地,跪在了叶初寒的面前,眼底杀意涌现,声若霜雪,“我已经得到了慕容家密道的地图,绝对不会让慕容世家的任何人逃脱!” “不————!!” 苍茫的夜色里,忽然响起野兽般绝望痛苦的嘶吼声!! 双腿已断的慕容胤终于痛吼着出声,他再也无力挣脱那些钳制他的手臂,那些天山雪门人拖着他朝后走,他却死死地盯着莲花,双眸竟已血红。 撕心裂肺的痛啊! 喉咙处,有着腥甜的血气翻涌而出,一口鲜红咳出来,浸透明黄色的衣衫,他挣扎着,双腿弯曲,血流成河。 胸口,却仿佛是千万把刀发狠地戳绞着。 慕容胤绝望地盯住莲花,如同一只负伤的困兽,唯有拼尽全力嘶喊出来的,却只是这样一个凝聚着他所有恨,所有悔的字眼。 “不—————!!” “不———————!!!!” …… 鲜血自他的口中喷涌出来,他的双眸有着血泪流出…… 慕容胤似已疯狂了。 自那一夜后。 江湖中人人敬仰的江南慕容世家,繁华落尽,人去楼空,无人知晓慕容世家的人去了何处,也就更无人知晓,这一场天下哗然的惊变,有着怎样惨烈的痛苦和绝望…… 第三章 沧海一泪-1 半个月后。 西域天山雪门。 慕容世家的人尽数被捉,关进了天山雪门的地牢里,没有人知道叶初寒想要做什么,到底要折磨慕容世家的人到何时。 池塘边,水声悠悠。 叶初寒慢慢地调试着七弦琴,在一片云雾笼罩中,他乌发垂泻,映衬的那绝色的面容更是霜一样的白。 莲花站在他的身后。 琴声铮铮,响彻花谷,就像是多少个相互陪伴的日子,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眉梢间一片绝代风华,她白衣如雪,身后的繁花盛开犹如重云深处。 那一曲终罢! 他侧身望莲花,乌发如流泉倾泻而下,他的眉梢间尽着温柔笑意,“这首曲子,天下间,唯有你我才听得到。” 莲花的面容恬淡,静静道:“门主最爱此曲,只可惜此曲未免太过凄清,唯有奏者心酸,听者落泪……” 叶初寒淡笑,“有你陪伴在我身侧,我又怎会凄清?” 他自七弦琴前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袭霜白的衣裳纤尘不染,他走到莲花的面前,凝注着她清丽的面容,微微一笑。 “倒是此次从慕容山庄回来,你对我的情,却也冷淡了不少,还真让我担心呢。” 莲花低头,“莲花不敢!” “半个月了,你想见慕容胤吗?”他这样突兀的问了一句,却未能如愿在莲花的面容上看到半点动容。 莲花淡然,“不想。” “为什么?” “我从不见天山雪门的囚徒。” 叶初寒失笑,声音很轻,“慕容胤对你也算是一片痴情,你真的如此狠心,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莲花对慕容胤无情!” 叶初寒凝注着她,眼底一片锐利的颜色,“难道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在我折磨慕容胤的时候,只要你的眉宇间稍微露出一点不舍,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他血溅当场!你只不过是想要他……活下来。” 莲花眸中的光芒如水波般一颤。 下意识间。 她捏紧手指,避开叶初寒锐利的眼神,她的声音依然平整如初,“门主误会了,莲花从未这样想过,慕容胤的生死与莲花无关。” 叶初寒轻笑,“莲花,你总是骗我,你很喜欢骗我么?” 莲花一惊,“莲花不敢!” 叶初寒凝看着她纯净如莲的面容。 他的目光带着一抹深邃的锐利,仿佛可以从她的眼中直接看到她的心里去,将她企图掩饰的一切全都看穿。 池塘旁,一时之间,安静无声。 叶初寒忽地微微一笑。 “其实我们是应该瞧瞧了,瞧瞧这位名满天下的慕容胤公子,在断了腿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花谷东苑。 宽敞华丽的楼阁大厅。 白玉铺就的地面一片灿然之光,几盏粉红色的纱灯照出来的灯光更是柔美至极,硕大的夜明珠更是让整个大厅亮如白昼。 叶初寒在铺着紫红色丝绒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莲花站在他的身侧,美貌的垂鬓丫环已经走上来,为他递上温暖精致的焚香紫金手炉。 天山雪门的弟子将一个人带了上来。 那人的双腿早已经残废,明黄色的衣衫上血迹斑斑,雪一般的面孔上没有丝毫活气,他的两臂被人架起,向前拖行。 此人,正是慕容山庄的慕容胤! 叶初寒将手炉笼入袖中,笑吟吟地望着被带进来的慕容胤。 天山雪门的弟子将慕容胤带到大厅中央,松开手去,慕容胤便委顿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他满身伤痕,呼吸微弱极了。 他似很快就要死去了。 “慕容胤公子。” 叶初寒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叶初寒不辞辛苦从江南将你请到西域天山,不知你还住的惯否?” 慕容胤轻咳着,苍白的嘴唇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叶初寒却丝毫不以为意地一笑,悠闲地拢着手中的暖炉,“知道慕容公子一人在此定会寂寞,所以叶初寒特地摆了一盘棋,想要与慕容公子切磋技艺呢。” 慕容胤抬起头,才看见在他的面前是一张四方矮桌,矮桌上已经摆好了黑白棋盘,而琉璃盒子里装满了黑白棋子。 叶初寒居然要与他对弈! 叶初寒缓步走到矮桌前,在慕容胤的对面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慕容公子要黑子还是白子?” 慕容胤轻咳,尽管全身伤痕却面无惧色,“你还要耍什么手段?!” “世人都说慕容胤是天下第一仁善公子。” 叶初寒轻轻地捻弄着琉璃盒子里的黑色棋子,那张犹如天山雪狐一般阴柔绝美的容颜有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所以我很想和慕容公子赌一场呢。” “赌什么?” “赌人命!”叶初寒还是微笑着坐在矮桌一旁看着慕容胤,勾魂摄魄般狭长的眼眸中,笑容和煦如春。 他信手一指,便指向了一旁端着茶盏侍立的一名貌美丫鬟,含笑道:“我输了她活着,若慕容公子输了,她就非死不可!” 啪—— 茶盏从丫鬟的手中落下,那名丫鬟惊恐地跪在地上,面向冷笑的叶初寒,浑身如受惊的小兽般战栗,“求门主饶命!求门主饶奴婢一命!” 叶初寒不言。 他慵懒地坐在柔软的椅子上,看着面色惨白的慕容胤,等待着他的回答。 慕容胤看也没有看那棋盘一眼,从折断的双腿处所传来的剧烈疼痛随时都可以让他昏厥过去,他却还在硬撑着。 “门主视人命如草芥,慕容胤却不能与你下这盘棋!” 嗒! 黑子从叶初寒的手中落下,掉落在琉璃盒子中。 叶初寒那总是微笑的面庞上竟然出现了淡淡的悲戚,狭长的眼眸中竟也有了哀伤,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他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那就没有办法了,这可怪不得我,”他这样说着,转向了那个惊恐地跪在地上的美貌丫鬟,“那么你就……非死不可了……” 也许会有人觉得叶初寒这一句话只是笑言。 但是常伴叶初寒身边的丫鬟,却很清楚地知道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叶初寒一语刚落,那丫鬟陡然从地面上站起来,疯狂地朝着大厅门外疾奔。 但是。 那名奔跑中的丫鬟在奔出几步后突然站住。 她直挺挺地站在了叶初寒几步外的玉石地面上,很慢很慢地低下头,亲眼看着那鲜红的血滴,瞬间染红了她衣衫的前襟,宛如瞬间开放的绝美花朵。 那是——致命的伤口。 利刃般的银色软鞭从她的背后贯穿了她的前胸,彻底击碎了她的心脏,鲜血带着内脏的碎片,从她的口中狂涌出来。 满身是血的丫鬟颤抖着转过头去。 晶莹的玉石地面上, 白衣的莲花站在那里,乌发如云,她握着软鞭的另一端,眼波宁静,看着丫鬟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地瘫软下去…… 左手迅速后撤,“唰”,银软鞭被她收回,精细的软鞭,居然半点血丝也没有沾染,依然冰寒刺目。 丫鬟的头垂了下去,气息已断。 慕容胤震惊地看着这转瞬间发生的残忍一幕,他的目光从死去的丫鬟身上移开,茫然无措地转向那银鞭的主人。 白衣莲花!! 慕容胤的全身疯狂地颤抖起来,他呆若木鸡一般地凝视着莲花,被悲愤焚烧的眸子中,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莲花收回银鞭,雪白的面容有着冰冷的沉寂,她不看慕容胤一眼,漠然地转过身,站在叶初寒的身侧。 “只因为慕容公子一句话,就可以害死一个人,慕容公子还真是狠心呢。” 叶初寒望着那张未落一字的玉棋盘,狭长秀雅的眼眸里凝注笑意,细细沉吟道:“那么下一局,我们应该赌谁的命呢?” 他含笑的声音在慕容胤的耳边轻轻飘过。 紧接着。 一阵锁链撞击之声响起,似有一人,被踉踉跄跄地推了进来,然后扑倒在了慕容胤的面前。 “十三哥。”那人的声音沙哑不堪。 慕容胤的身体一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在他的面前,是遍地鳞伤的绯衣少年华辰。 华辰被精钢所制的锁链牢牢地锁住,动弹不得,面容上都是脏污的血迹,散乱的乌发遮挡住曾英气勃勃的面孔。 华辰匍匐在地,双手被锁链反缚着,唯能呆呆地望着慕容胤。 慕容胤的嘴唇颤动,“华辰……” 华辰却一眼看到了慕容胤彻底残废掉的断腿。 瞬间,他心痛如绞。 他的双目顿时之间血红一片,仇恨的怒火在他的身体里熊熊地燃烧起来,困兽般转过头,朝着叶初寒发狠地嘶喊道: “我要杀了你们——!” 他悲恸地踉跄起身,不顾一切地朝着几步外的叶初寒冲来,满腔愤怒几乎燃烧了他,他恨不得杀了天山雪门的所有人。 瞬间。 一条银色的软鞭在他的眼前犹如剧毒的蛇信般闪过! 华辰躲闪不及。 他的面颊,顿时多了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华辰还未来得及看得清自己是被何物扫中,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他的身体在硬生生地挨了两掌之后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狠狠地撞在石壁上。 冰冷的银色软鞭已经毫不留情地缠住了他的咽喉。 华辰跌倒在地,由于双手被反缚,他不能挣脱缠绕在自己脖颈处的软鞭,只能一面艰难地呼吸着,一面抬头看清楚眼前的人。 他的眼瞳刹那间缩紧,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妖女———!!” 莲花站在他的面前。 她握住手中的银色软鞭,软鞭的另一端如毒蛇一般缠绕在华辰的脖子上,只要她稍稍用力,就可以将他勒死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 就在那一瞬间。 一种异样的感觉忽地闯入她的心中。 莲花下意识地转过头,顿时间,有一束目光,将她死死地定在原地,全身上下瞬间一片冰冷犹如掉入冰窟之中。 慕容胤无声地看着她。 他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莲花,那双曾经清澈温存的眼眸中,现在却多的是一份冷漠,一份绝望的冷漠。 “请莲花姑娘手下留情……” 他一字一字说着,虚弱不堪的身体仿佛是狂风中的一片落叶,随时都会被撕的粉碎,没有人可以形容他那一瞬的声音,有着怎样的痛楚浸入骨髓…… “这盘棋……我还没有输……” 莲花的脸色苍白,她的手指一软。 银色的软鞭从华辰的脖颈上落下,软软地落在了东苑里冰冷的地面上,早已经失却了那份森寒的杀气。 叶初寒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慕容胤呼吸微弱,双腿血迹斑斑,他吃力地伸出手指,颤抖着取过一枚白子,在玉棋盘上缓缓落子。 华辰的命,就在这盘棋上! 那一盘生死棋局才刚刚摆开,整个东苑,所有人就已经凝神屏气,不敢发出一点嘈杂之音。 寂静的厅内,只闻棋子落下之声。 叶初寒下棋,锋芒毕现,步步紧逼,攻城掠地毫不容让,慕容胤步步设防,滴水不漏,每一步都是计算缜密,有余不尽…… 只是…… 莲花的目光投向慕容胤那越来越苍白的面孔上,密密的细汗从他的额头渗出来,他身负重伤,却还要遭受如此心力交瘁的折磨。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叶初寒唇角含笑,愈发地气定神闲,而慕容胤面无血色,呼吸愈加沉重,仿佛随时都可以不支倒地。 蓦地。 就在慕容胤拈起一颗白子的刹那,他的身体陡然一震,不可抑制的咳嗽从他的唇间弥漫出来,他捂住嘴唇,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来。 被天山雪门的弟子按住的华辰惊骇呼喊,泪狂涌而出,“十三哥,别再下这盘棋,华辰……华辰愿意死——!!” 咳咳咳…… 整个大厅,都是慕容胤痛苦窒息的咳声。 如小溪一般汩汩流下的血,流满了慕容胤捂住嘴唇的整个手掌,他颤抖着捏住那枚白色的棋子,剧烈的咳嗽着…… 叶初寒抬眸看他,气定神闲地拈弄着手中的黑色棋子,轻轻地笑,“这一盘棋,慕容公子还要下吗?” 慕容胤没有说话。 他只是捂住自己血迹斑斑的嘴唇,凝神贯注看着那一盘棋局,将手中那一枚棋子慢慢地落在了棋盘上。 白色的棋子,已经转为血红! 叶初寒捏棋的手指顿在半空中。 他的目光凝注在慕容胤死灰般沉暗的面容上,犀利的目光扫过他的面孔,又慢慢地投注在站在一旁的莲花身上。 莲花硬生生地站在那里,用力地握紧手中的银鞭,洁白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起伏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眸,那双水一般的眼眸里有着一抹空旷僵凝的光,将她不可以宣泄出来的全部感情埋藏。 叶初寒落下棋子。 棋盘上,黑子已经陷入了白子的包围之中,叶初寒咄咄逼人的进攻被慕容胤层层防备之下化解,白子已经占据了大半江山。 这一盘棋,叶初寒输了。 落下最后一子,叶初寒望着绞尽心血的慕容胤,慵懒地一笑,“慕容胤,你赢了,我不杀华辰!” 就在叶初寒说完那一句话后! 哗啦…… 黑白棋子纷纷落下…… 面色惨白的慕容胤殚精竭虑,再也无力说些什么,他已经虚弱不堪,头朝下径直倒在棋盘上,那单薄却如一张白纸一般的身体顺着矮桌径直栽倒下去,摔倒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昏厥过去…… 第三章 沧海一泪-2 叶初寒落下棋子。 棋盘上,黑子已经陷入了白子的包围之中,叶初寒咄咄逼人的进攻被慕容胤层层防备之下化解,白子已经占据了大半江山。 这一盘棋,叶初寒输了。 落下最后一子,叶初寒望着绞尽心血的慕容胤,慵懒地一笑,“慕容胤,你赢了,我不杀华辰!” 就在叶初寒说完那一句话后! 哗啦…… 黑白棋子纷纷落下…… 面色惨白的慕容胤殚精竭虑,再也无力说些什么,他已经虚弱不堪,头朝下径直倒在棋盘上,那单薄却如一张白纸一般的身体顺着矮桌径直栽倒下去,摔倒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昏厥过去…… “十三哥——” 华辰心痛欲裂,滚烫的眼泪涌出眼眶,声音带着刺骨的沉痛与绝望,“叶初寒,我要杀了你——!!” 莲花的身体在慕容胤昏厥的刹那重重地一颤,她死死地捏住手中的银鞭,尖锐的指甲狠狠地刺入手心的肌肤里,却觉不到半点疼痛。 …… …… “慕容胤对你也算是一片痴情,你真的如此狠心,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莲花对慕容胤无情!” 他凝注着她,眼底一片锐利的颜色,“难道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在我折磨慕容胤的时候,只要你的眉宇间稍微露出一点不舍,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他血溅当场!你只不过是想要他……活下来。” …… …… 这是怎样一种绝望的愧痛…… 不能走过去扶他,不能对他流露出半点不舍之色。 不能……害死他…… 东苑外。 忽地,一个女子的声音缓慢冰冷的响起,“莲花,门主一向最疼你了,现在,有人说要杀门主,你还不杀了他?!还敢帮着外人说话!” 走进来的是已经失宠的叶初寒侍妾媚姬。 她一路闯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拼死孤注一掷,企图再次引起叶初寒的注意,重拾往日的恩宠罢了。 所以她一走进来,根本不看任何人,只是一味盯着对华辰手下留情的莲花,因为莲花是她最大的敌人。 她要叶初寒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来。 叶初寒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已经忘记了好久的媚姬,慢慢地勾起了唇角,笑吟吟地将媚姬揽到了自己怀里。 “媚姬,你要让我看到你对我的忠心吗?” “媚姬对门主,一直以来都是忠心不二的,”面对叶初寒温柔无限的微笑,媚姬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的坚定一些。 “只要门主吩咐,我愿意为门主做任何事情。” “是吗?” 叶初寒靠近媚姬贝壳般莹润的耳侧,俊美无比地微笑着,在她的耳旁低声呢喃道:“那么,你过去,代替莲花把那个人给我杀了。” 莲花一怔。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一脸冷笑的叶初寒。 媚姬却无限柔情地嫣然一笑,乌黑的云鬓上,璎珞叮当,“是,媚姬领命,媚姬这就为门主将这个碍眼的人除去。” 她走到一旁的兵器架前,随手取过了一把利剑。 谁会想到,这个柔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媚姬,居然有着如此狠毒的心肠,叶初寒要她去杀一个人,对于她来说,就跟扫去一粒灰尘般简单。 她持剑走到了华辰的面前。 华辰全身都被锁链锁住,他的脸上有着血污的痕迹,头发散乱,然而他的视线,却在媚姬走进来的那一刻,就死死地定在了媚姬身上。 他呆呆地看着媚姬,恍若僵凝。 媚姬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在她的眼里,他只不过是天山雪门的一个阶下囚,她重得叶初寒宠爱的一个工具。 冰冷的长刃对准了狼狈不堪的华辰。 媚姬望着华辰,双手握剑,她冷淡地笑笑,“你希望我这一剑刺到你什么地方?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华辰抬起头望着她,他的呼吸很轻很轻,似乎就要停止。 媚姬却蹙起眉宇,冷冷地斥他,“看什么看?!你以为我不敢要了你的命么?!” 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真的敢! 媚姬手臂一挥,唰!锋利的剑刃自华辰的胸口平平地划过,那一剑,割裂了他绯红的衣衫,在胸口留下一道长长的刀痕,鲜血蔓延…… 华辰却未倒地! 媚姬扬起唇角,柔美的面孔上,有着一抹冰冷的笑容绽放,“不过是个阶下之囚,也敢觊觎我的美色,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叶门主一人,你若再敢看我一眼,我就剜了你那双眼睛,听到没有?!!” 媚姬重新举起了长剑。 冰冷的剑尖对准华辰的眉心,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媚姬,呼吸却越来越轻…… 那一种撕裂般的痛,深深地烙进了他的身体里。 面对冷笑的媚姬。 他的眼中,忽然有一行泪无声地滚落下来,他的嘴唇无力地颤抖,最终哽咽着说出一句哽咽在喉间的话来。 “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双手握剑的媚姬一愣。 她的眼瞳中瞬间浮现出一片茫然的神色,她似乎听到了眼前的这个人说话,可是她又没有听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他还在流泪,痛苦地说着。 “什么为什么?!!”媚姬的心忽地一阵烦躁,手中的剑尖已经抵到了他的眉心,有殷红的血,从他的眉心犹如妖娆的红棘花般绽放…… 她下手毫不留情,华辰的命在她的眼中和蝼蚁又有何区别!! “原来……你不知道……” 华辰痛苦绝望的视线,透过遮挡面容的乱发,深深地凝注在媚姬冷笑的面孔上,他的声音忽地苦涩颤抖。 “有一个人,她总是被人欺负,被人辱骂,我曾答应过她,我要官至大将军王,让她做风风光光的大将军夫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受人……欺负……” 他低低地,一字一字地诉说着。 犹如一声惊雷炸响——!!! 媚姬的身体却忽然猛烈地一震,她惶然地瞪大眼眸,怔怔地看着华辰那被乱发和污血遮住的面容。 …… …… 有一个人,她总是被人欺负,被人辱骂,我曾答应过她,我要官至大将军王,让她做风风光光的大将军夫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受人……欺负…… …… …… 他的血,顺着她手中冰冷的剑刃流下来…… 望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华辰,媚姬的手在颤抖,她眼中的光芒在颤抖,她的整个人都如筛糠般颤抖着…… 倏地。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媚姬霍地转过头去,她一眼就看到了昏厥在矮桌旁,已经残废的慕容胤,她的双眸不可思议地瞠大,踉跄着朝后连退数步,泪水刹那间涌满整张娇媚的面颊。 有一只冰冷的手臂揽住她颤抖的身躯。 叶初寒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缓慢优美的响起,“怎么了?我的爱姬,你不是要证明你对我的忠心吗?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他呢?” 锵—— 媚姬手中的长剑落地,她呆呆望着自己的前方,浑身血迹的华辰,泪如雨下,“媚姬……媚姬害怕杀人……” 一身是血的华辰忽然瞠大双目,狂喊出声,“叶初寒,你不要碰……” 但是—— 他暴怒的喊声却戛然在喉咙处。 因为就在他大喊出声的刹那间,一旁的莲花已经快速上前,手指疾如闪电般点中了华辰身上的几大处穴道,封住了他将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华辰昏厥在地。 莲花面无表情地转向了牢外的天山雪门弟子,冷若冰霜,“把他带下去,和慕容世家的剩下的人关在一起。” 怀里拥着瑟瑟发抖的媚姬。 叶初寒凝注着莲花平静自若的面容,他狭长的瞳眸却缓缓地缩紧,那一抹迸射出来的光芒,犹如一把锐利的剑。 ************* 月色满地,宛如霜雪。 当天璇堂堂主湛羽回到屋舍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推开门的时候却一下子怔住,只有月光的房间里,有着一个单薄的人影,那人沉默地站在桌前,一袭白衣披着窗外银色的月光,灿烂夺目。 竟是莲花。 湛羽垂下眸去,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内,将青冥剑慢慢地放在了桌上,“你找我?” 屋舍里的光线略微有些暗,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声音传过来,略有些颤抖,却又夹杂着某种深藏的痛楚。 “这里的地牢是你看守的,你马上带我去!” 湛羽将黑色的护腕褪下,放在青冥剑一侧,平静淡漠地回答,“不行!” “湛羽!” “门主有令,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轻易接近地牢,尤其是单独囚禁慕容胤的地牢,更是不允许除他之外的人踏进半步!” “你若不带我去,我就自己闯进去!” 湛羽的手顿住,但怔愣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他波澜不惊地看了莲花一眼,“恐怕你还不敢这么做,你闯进去只会带累慕容胤死的更快!别忘了,他也是因为你,才到了今天这一步的!” 他的身侧,瞬间一片静寂没有了声音。 莲花怔怔地站在桌前,清澈的眼眸里一片恍然苍茫。 “你说得对,是我害他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我……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会为了我去拿九王玉炔,他居然真的这样做……” 她的声音带着凄苦的无奈和痛楚。 湛羽转过头。 白衣女孩在他的眼前慢慢地蹲下身去,犹若一个幼小的孩子,她将脸深深地埋入双手之中,全身一阵发颤。 “我没有办法救他,我看着他被折磨我却没有办法救他,可是……我不想让他死,我真的不想让他死。” 湛羽凝望着她,她的每一句话语,刺得他的心一阵阵麻木的疼痛,恍惚间,那深深埋藏在他心底的影子竟又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她像极了他心底里的那个人啊! “我带你去。” 就在莲花痛苦难当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她愕然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湛羽的黑眸浓重如夜,“我带你去见慕容胤。” 第三章 沧海一泪-3 地牢内。 石板的缝隙里,依稀有着可怖的鲜血在缓缓地流动着,弥漫的血腥其中,隐约着传来的是,遭受酷刑的人惨痛的呼号。 只是在这一片天地里,却静寂的可怕。 慕容胤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他虚弱地闭着眼睛,偶尔会轻咳,咳出来却都是鲜红的血。 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开启牢门锁链的哗啦声响。 有人走进来。 慕容胤没有睁开眼睛,他只觉得全身冰冷如雪,呼吸困难,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唇角滴落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外界的一切都对他没有意义了。 “慕容胤……” 有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他滴血的唇角,将他嘴角的血丝擦去,散乱的意识里,竟然有女孩子止不住的颤抖之声。 “是我害得你,全都是我害得你!” 这个声音…… 慕容胤在恍惚之中听到啜泣之声,呼吸却更加痛苦不堪,四肢冰冷软弱无力,那个女孩的哭泣声却越来越清晰,他的胸口顿如被千万把刀刃刺中,只觉喉头处一阵血气狂涌,刹那间眼前一片黑暗,人事不知。 “慕容胤——!” 莲花一声惊呼,看着慕容胤吐出几口鲜血之后厥倒,她惶然地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他,只觉得他的全身犹如冰块一般寒冷,呼吸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宁静温和,天下皆赞的慕容胤公子,今时今日,再见他时,他已经是如此凄惨的情状! 然而他到如此境地,却全都是因她而起,她利用了他的善良,他的坦荡,他的感情,又反过来毫不留情地给他致命的一击! 到如今。 他已经奄奄一息,随时都会死去。 “慕容胤,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她拼命地呼喊他,但是躺在她怀里的慕容胤,身体却一点点地冷下去,那微弱的呼吸,已经低不可闻。 “慕容胤———!!” 昏暗冰冷的地牢里。 莲花死死地抱住慕容胤寒冷的身体,心里满布着痛苦的绝望,慢慢地,她似乎感受不到他的呼吸,他开始冷如冰块。 “慕容胤,慕容胤……” 莲花惊骇地一遍遍地呼唤他,漾满恐惧的眼眸里忽地一颤,滚烫的眼泪哗然落下。 “别死啊!我求求你别死,你醒过来,我还欠着你那么多的情,你醒过来,我统统都还给你……” “他活不了了!” 沉凝的声音从地牢的门处传来,湛羽望着躺在莲花怀里的慕容胤,一句话就已经判了慕容胤的死刑。 “你应该清楚,进入这个地牢里的人,从来都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的!” “不!” 莲花的手按住慕容胤的胸口,他的全身冰凉,唯有心口的位置还有着微微一点余热,他还没有死,躺在她怀里的慕容胤还没有死! “我要他活着!”莲花抬起满是眼泪的面容凝视着站在牢门处的湛羽,眼神却分外闪亮,犹如无数把火在燃烧着。 “我绝对不会让慕容胤死在天山雪门!” 她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去,已经将自己白色衣衫解开…… 湛羽蓦然一怔,慌忙转过身去背对着解开雪白衣裳的莲花,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青冥剑,低叱: “莲花,你想干什么?” “我要救他!” 莲花的回答,简单却坚定。 背对着地牢的湛羽听到了身后传来衣衫落地的簌簌之声,他的黑眸里有着无法言喻的复杂光芒,咬牙切齿地怒道: “你这个疯女人,他现在不过是天山雪门的囚徒,就为了他——” “就因为是他,才值得我这样做!” 湛羽僵硬站住,而在他的身后—— 莲花低头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褪下,又将慕容胤的明黄色衣裳解开,她用自己温暖的身体抱住他冰冷的身躯,将自己身上的体温传递给僵冷的他,让他一点点地暖过来。 她紧紧地抱着垂死的他,两人肌肤□相亲,滚烫的泪水从她的面颊上一串串地落下,她在他的耳边一遍遍地轻喊着。 “慕容胤,你要活着,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数不清的泪水落在慕容胤惨白灰败的面孔上。 莲花将脸埋入他还有温度的胸口,无法压抑的痛苦哭声从她的嘴唇里弥漫出来,她在苦涩的泪水中呼唤着他的名字。 “慕容胤……” …… …… “是你最先相信了我,在你最孤苦无依的时候,你找到我。” 他的微笑带着温润如玉的光芒,却又有着一种暖彻人心的力量,“所以,这一世,我慕容胤,决不负你!” …… …… 他从未怀疑过她,她已经不想害他,可是却已经来不及救他! 这世上,她没有爱他,他却是给她爱最多的人!! 湛羽背对着他们,僵硬地站立着。 他听到了她绝望的哭声,幽黑如墨的眼瞳里有着一片令人窒息的痛苦,他死死地攥住手中的剑,一言不发径直离去! 在走出地牢大门的刹那,心如被沸水煮过,痛不可当,他霍地拔出了手中的青冥剑,疯狂出剑,朝着几步外的一棵云杉劈去,刹那间凝结成寒冰的杀气,令人催魂丧胆,几乎可以劈碎这世间的一切! 高耸的云杉竟被拦腰劈开,轰然倒地! 那一声轰然巨响之后,天地之间即刻转为一片死寂。 湛羽失神地站在地牢大门前,长久地站立着,末了,他头也不回,却慢慢地伸出手将身后的牢门锁住,然后无力地靠在冰冷的门上,颓然闭上了眼睛。 原来…… 那颗被他冷酷封闭了这么多年的心,也会这样的痛! 这样的……痛不欲生!! ************ 二日后,花谷洞天内。 东苑。 上古神兵玄冰弓静静地躺在紫檀木桌面上,窗外的阳光洒照进来,弓身上莹澈如玉,隐隐有着无暇的光华。 这把玄冰弓是一把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 在瞬间凝聚敌方的杀意真气,形成无色之箭,以开山辟地之力贯穿敌方的身体,纵使神仙再世,也决难躲过。 叶初寒就几乎败于此弓之下。 然而此刻,它却成了天山雪门叶初寒手中的玩物。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霜白的手指无声地滑过玄冰弓,叶初寒凝望着窗外的那一片池塘,池塘静静的,毫无波澜,他的声音亦如此安静。 “莲花,你的心里,一直挂念着慕容胤。” “莲花没有。”在他的身后,莲花依然声色不变。 叶初寒霍地转过身,白狐一般锐利深邃的目光一直看到了莲花的眼瞳中央,他的唇角,生平第一次隐没笑容。 “不要对我说谎!” “……”莲花的嘴唇泛出雪一样的白,她努力定定神,再次张口,“莲花没有说谎,莲花从未挂念过慕容胤。” 话刚落,她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烈的疼痛。 莲花震惊地瞪大眼睛,叶初寒的眼眸已经近在她的眼前,他的手发狠地握住了她的肩头,力气大的仿佛是要将她的肩头捏碎一般。 莲花痛的皱眉,“门主……” 下一秒,那一张绝色俊美的容颜已经近在咫尺,叶初寒靠近她,眼中一片冰冷肃杀,菲薄的嘴唇开合,每一个字的吐出,都是一种惊心动魄。 “莲花,你是不是在慕容山庄待的太久,已经忘记了我是谁?!真的以为……你可以骗过我……你这样对我,真是太辜负我对你的爱了……” 叶初寒的眼瞳,犹如两泓寒冷的深潭,可以将莲花溺毙其中。 莲花睁大清澈的眼眸,无声地凝望着叶初寒含笑的眼眸,心中忽然一阵针一般的刺痛,她静静地开口,“到底在你眼中,爱是什么?” 叶初寒骤然一怔。 “你眼中的爱,是猜疑,是折磨……” 莲花的面容沉静黯然,含着痛楚的声音中,有着一丝丝疲累的绝望,“是宁可刺痛别人也不要自己受伤的自私占有,是一意孤行的践踏摧毁……你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是因为你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你害怕背弃,是因为你恨……” “住口!” 莲花的下颔被狠狠地捏住,叶初寒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话,狭长的眼眸里再无笑意,竟似乎有着愤怒的火星迸射出来。 “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自大狂妄的话!” 他勃然震怒! 是因为她已经戳中了他的痛处,他从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的痛处!她怎么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莲花……” 叶初寒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肩膀,将她钳制在自己的面前,而另一只手从她的下颔处上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触到了她略微苍白的嘴唇。 莲花的眼中,刹那间一片失神。 他的指腹带着灼热的温度,轻轻地抚过她嘴唇,一股暖烫的温度,缓缓地渗进她嘴唇的肌肤,浸入她的血液中去。 “你要记得,我永远都不会给你背弃我的机会,从你来到我身边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你是我的!!” 而后。 叶初寒菲薄优美的薄唇贴了上来,温柔地封住了她苍白的嘴唇,将她陡然间不稳的呼吸,一并悉数吞没。 他深吻了莲花。 温暖一点点浸入她的身体,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围,唇舌纠缠间,她的大脑一阵空白,只觉得他的薄唇恣意洒落,吻遍她的颈,啃吻着最白嫩如玉的肌肤,带来陌生却又眩惑的奇异感觉。 莲花的身体一阵虚软。 他滚烫的嘴唇,吮咬着她莹白的耳垂,低低的声音恍若梦的呢喃,“这么多年,我们都相濡以沫的在一起,莲花,你不可以走。” 那恍若魔魇一般温柔的声音,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魂魄中,让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逃离开来。 他还是爱上了她。 原来,他一直都怕她走,怕她就像来时那样突然的离开,因为他不知她为何而来,就永远不会知道,她会在何时离去。 叶初寒的唇忽然停留在莲花的面颊处。 他的身体似乎不经意间踉跄了一下,忽而抱住了莲花,莲花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脊背,他的身体重量朝她压下来,她几乎跌倒。 叶初寒却在此刻用力推开了她。 莲花怔仲地朝后退了一步,吃惊地看着把自己推开的叶初寒,叶初寒背过身去,修长的身形竟有些踉跄不稳。 叶初寒背对着她,低声说道:“你走!” 转瞬间,他的声音就已经低沉冰冷如冰窖般寒彻,但天山雪门的叶初寒,性情喜怒无常早已经是人所共知的。 莲花垂下眸去。 她没有说一句话,转身便离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 叶初寒始终背对着房门的身体却猛地一震,他踉跄一步,捂住自己的胸口,面孔已在瞬间惨白如雪,菲薄的唇角,分明有着一缕血珠滑落…… 窗外,片片飞花,犹如雪花,落入池塘。 窗内,修长的身影已经颓然委顿在地,叶初寒浑身冰冷,内息紊乱无法控制,彻骨的寒意凝滞全身的血脉。 叶初寒咬紧牙关,出手极快地封住了自己周身几处大穴,将充斥于四肢百骸中紊乱内息真气压制在气海穴内。 这是唯一能阻止他走火入魔的唯一办法,他的全身都在疯狂般地痛,如中剧毒一般,生生撕裂般的疼痛一分分侵蚀着他。 那剧烈的疼痛再一次袭击了他! 而这样的下场,却都是他的自作自受!! 这么多年来,因为想要达到武学的最高境界,想要练成天下无敌的神功,他耗尽心血,却已到了自身的极限,武学境界无法再前进一寸! 而他的心中,那种对力量的渴望却比一日比一日疯狂,终于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他运用了天山雪门的密器——白氏连心蛊炼制的相思蛊虫。 这白氏连心蛊带有之力,一直都被江湖人称为不祥之物,练就的相思蛊虫循着他的血脉流转,却能加深他的内力,让他突破自身的极限,得窥武学天道,外功内功俱已练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然而他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就在半年前,他的身体就开始不间断地遭受到体内的连心蛊相思蛊虫反噬!疯狂的疼痛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欲癫狂!! 所以他必须取得慕容山庄的九王玉炔,唯有依靠九王玉炔的续命神力抵抗体内的白氏连心蛊相思蛊虫的反噬。 唯有如此,他才能活下去…… 就在他跌倒在地,身体因为剧烈疼痛战栗的时候。 房门的门忽然再度被推开了。 叶初寒一惊,想也不想拼起最后一力霍然掠起,五指如勾,直袭推门那人的咽喉,他的周身的真气都被压制,此刻,只要一个普通人就可以杀了他。 惟有出其不意,一击毙敌! 然而因为噬心的疼痛而散乱的眼眸,却在望到眼前出现的这个人的瞬间,有着一刹那的清明和澄澈。 他的手卡住的是——莲花修长如鹤的颈子。 但他却没有放开手。 莲花的眼眸,一片震惊。 叶初寒盯着莲花,他的气息散乱,双眸涣散,随时都会倒下,但他的手还是卡住了莲花的颈子不肯放下。 他最脆弱的时刻,已经被莲花看见。 叶初寒怎能容忍一个知道自己最大弱点的人活在世上!他必须杀了她,因为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可以用来相信的人!! 房间里,死寂无声。 惟有叶初寒痛苦的喘息声,却是一声比一声沉重。 叶初寒的手终于软了下去。 他的身体陡然间一转,一口血猛然喷出,浸染桌面上雪玉一般的玄冰弓,丹田剧痛如万针戳刺,痛不欲生。 眼前一黑。 他径直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如死灰,已然昏厥过去。 第三章 沧海一泪-4 深夜时分。 清冷的地牢里,没有半点生息,犹如一个沉寂的地狱。 慕容胤还没有死去,他在昏迷中醒过来,惨淡的灯光照射到他的眼底,让他的眼前一阵恍惚,他只能靠在那里,动也不能动一下。 呼吸渐渐沉重,意识也渐渐低迷,身体的疼痛让他感觉自己似是置身于一片冰冷的海水中,身体越来越冷,心跳越来越慢…… 就像是一个梦,海水冷如骨髓,他慢慢地沉下去,等待着那死亡般的黑色海水,缓缓地淹没自己…… “十三哥。” 地牢外,居然有一声痛哭的抽泣,清晰地传过来,刺痛他已经麻木的神经。 沉寂的心,轻微地一颤。 有一种暖意慢慢地浸入他早已经冰冷的血液中去,慕容胤似是吃惊,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怔怔地看向地牢外。 竟真的有一个女孩子站在那里。 她在哭,一张白玉般的面孔上是细细碎碎的泪光,她站在地牢脏污的地面上,石缝里的鲜血浸透她湖绿色的长裙。 她叫他十三哥。 慕容胤眼前一片茫然,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只是眼前的那个女孩子太过真实,有着太过熟悉的眉眼面容,就像那个在他心底萦绕多年的一个名字。 慕容胤的声音在颤抖,“……小……小慈……” 他一语刚落。 牢外的那个女孩,忽地双腿一弯跪在了他的面前,双手紧握住冰冷的石栅,滚烫的眼泪疯狂地弥漫着她的整张面孔。 “十三哥……” 她已经泣不成声,悲痛欲绝,“我就是小慈,我是慕容慈啊!” 跪在地牢外的,是叶初寒的侍妾媚姬。 她就是慕容慈!! 自她十五岁自慕容世家出走,整整六年的时间,慕容胤和华辰踏遍大江南北寻找她,可是谁又想到,她会来到天山雪门,成为叶初寒的一名侍妾。 望着在外哭泣的慕容慈。 慕容胤呆呆地看着她的装扮,眼瞳一点点缩紧,“你……” “十三哥,我……我现在是……”慕容慈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了石栅,面容煞白,眼眸里全都是悔恨的泪光,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呜咽。 “我现在是……叶初寒的侍妾媚姬。” 慕容胤的面孔,刹那间一片死灰。 他只觉得有森寒的冰雪,浸入他的心肺,冷入他的骨髓,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一恸,一口鲜血涌出干裂的嘴唇,明黄色的衣衫赫然又是新鲜的斑斑点点血迹。 小慈…… 居然做了叶初寒的侍妾!! 他口吐鲜血,当下委顿在地,动弹不得! 慕容慈慌张失措地扑到石栅上,双手用力拍打石栅,痛哭出声,“……十三哥……对不起……十三哥——!!” 没有人回应她。 地牢内,那一个虚弱苍白的人影,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十三哥……你说话啊……”慕容慈更加慌乱,她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只是看到红色的血浸透石地的缝隙。 “十三哥……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 “你……不觉得羞耻吗?” 那个跌倒在冰冷石地上的虚弱人影,依然伏在那里,微弱的声音带着窒息的伤痛,缓缓地道。 “你……滚——!” 慕容慈瞬间僵住,一滴滚烫的泪珠自她凝滞的面颊处无声滑落,“十三哥……” “滚————!!!” 慕容胤似乎拼尽了自己的最后一分力气,他颤抖着抬起头来,双眸如火,怒视着牢外的泪流满面的女孩子,嘶哑地喊道: “你是叶初寒的侍妾,我们慕容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滚!!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听到没有?!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慕容胤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怒喝。 但伤痛的眼泪,也在他的脸上,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滚落…… 他要她滚,他不认她,发狠似地痛骂她。 因为他知道。 只要她不是慕容家的人,她就不会有杀身之祸! 耳边,是慕容胤发疯般的痛骂声。 慕容慈呆呆地睁大眼睛,双手握紧石栅,两行泪水不知不觉间滚落下来,犹如这世间最清澈的小溪。 她望着他,声音在泪水中颤抖。 “十三哥,小慈明白。” 慕容胤匍匐在地,气息奄奄,他浑身都在颤抖,血满衣襟,双手死死地抠入石缝中,断裂的指甲上,一片鲜血淋漓。 隔着石栅。 慕容慈屈膝跪在地面上,她死紧地咬住嘴唇,流着泪双手伏地,头缓缓地低下,一个头磕下去,磕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 “十三哥,小慈这就走了。” 谁都没有想到。 那个曾不知羞耻,自甘下贱的女孩子,却在那一瞬间,有了从容赴死之心。 这个世间,也许总会有太多的不公平,太多的伤痛,太多的无奈,也许她曾奋力挣扎过,却最终堕落,成为叶初寒怀中一名媚笑的姬妾,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玩物。 然而。 从她为慕容胤屈膝跪下流泪叩头那一刻起。 她不是媚姬。 她是慕容山庄的慕容慈!! ************ 叶初寒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夜晚。 室内燃着凝神定魂的安息香,白烟也因为夕阳的关系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暖色,透出一股世外桃源般的静谧安详来。 他的内息已经平稳下来,周身的剧痛也已消逝。 只是…… 他动不了。 有人点中了他身体的几处大穴,周身真气被压制,居然无法运用自如,现在,四肢百骸空空如也,毫无力气。 叶初寒怔住。 房间里空荡荡的。 叶初寒直挺挺地睁着眼睛躺在榻上,雪白的面孔上一片复杂的神色,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昨夜在他陷入昏迷的那一刻,莲花震惊的面容。 他的眼瞳,慢慢地收紧。 她果然还是背叛了他。 此时的莲花走出了东苑。 花谷的入口,湛羽黑衣如墨,紧握青冥剑,夜一般深邃的眼中都是淡泊默然的光,他听到了脚步声,淡漠地转过头来看到了莲花。 莲花自他的眼前走过,“慕容世家其它人被关押的地方,也是你负责守卫的吧?” “是的。”湛羽应了一声。 莲花头也不回,径直朝前走,那是地牢的方向,“我要一个叫做元青的人,是慕容世家的家奴,你把他交给我。” 湛羽的手臂横在了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莲花抬头。 湛羽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漆黑的双眸中有着一抹对她想法的了然,一抹淡淡吃惊,“你真的准备这样做?” 莲花打开他的手臂,眼神坚毅,“我没有第二条路,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继续朝前走。 湛羽瞳孔缩紧,再次拉住了她的肩头,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声音也紧绷起来,“你最好考虑清楚,叶初寒到底有多决绝,你比我明白!!” 莲花抬眸,面容清冷,眼神有着更加坚定的决绝,“湛羽,我只有一夜的时间,你到底帮不帮我?!” 湛羽怔住。 莲花身形一闪,已经退至湛羽两三步之外,纤细的手指按住了头顶上的束发细带,她的武器,银色软鞭,双眸充盈怒意。 “你若不肯帮我,就动手跟我对决,若把我擒下尚可省下你诸多麻烦!” 湛羽依然抱剑站立,毫无动手之意,面对莲花的斗志,他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淡静,“莲花,你我若动手,你没有胜算!” 莲花一句话没有说。 她的手腕毫不犹豫地一扬,银色软鞭已握在手,她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有任何改变,不管是谁,都不会让她退却半步。 “动手吧!” 花谷外的金色夕阳里,杀气漫起。 莲花乌发飞扬,手中软鞭灵动宛如灵蛇,湛羽却一直都静静地站着,丝毫没有让青冥剑出鞘之意。 他不会和她动手。 “莲花,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做完这件事之后,你再也不要回来,天下之大,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这一辈子,你都不要回天山雪门。” 莲花静静地站立着,手中的软鞭已经垂了下去。 远远地,湛羽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将要消失的夕阳里,黑色的背影,透出几分冷寂,几分默然沉冷。 从她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一个隐忍的人。 弹指一挥间,这么多年就已经过去了,他们并肩抗敌无数次,面临险境无数次,绝处逢生无数次,眼神交汇无数次,她却从未看清楚过…… 湛羽眼中的那一片隐忍,到底有着多少痛苦的深沉…… 夜色深沉。 慕容胤被关押的牢所和慕容世家其他人关押的牢所,并不是同一处! 慕容世家的人,全被关在了地牢的最深处,那里死寂无声,每一个被关在这里的人都逃不了死亡的命运,天山雪门的弟子把守在地牢外,无人可轻易走进去。 清冷的月光下。 一袭湖绿色的身影自远处缓缓盈盈走来,腰肢柔软如柳,那是一个女子,一个有着白玉般的娇媚可人面容的女子。 那是叶初寒的侍妾,媚姬。 妖娆的媚姬一直走到把守牢门的天山雪门弟子面前,柔柔一笑,“门主有令,要带慕容庄主去刑室,劳烦两位兄弟打开牢门。” 她的手中拿着的,赫然是叶初寒的令牌。 两位天山雪门弟子领命,转身刚刚打开牢门,他们身后的媚姬极快地出手,手中银光一闪,雪亮的匕首自其中一名雪门弟子咽喉处划过。 那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软软地倒下去,另外一个霍地转身,只可惜媚姬的手远比他快得多。 沉沉的夜色中,只见寒光闪过。 两名雪门弟子已经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匕首上,血无声地滴落…… 慕容慈一阵紧张的气喘,她的手在发抖,抖得无法控制,心疯狂地跳着,仿佛随时都回跳出胸膛之外。 她伸出手,颤抖去摸已经打开的牢门锁。 “媚姬,你找死么?!”空寂的夜色里,忽然有一个深沉的声音传来。 “谁——!”慕容慈惊悚地回头,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身后,双手握紧带血的匕首,浑身都在颤抖。 “是谁——?” 夜色里。 湛羽的黑衣随风猎猎作响,青冥刀铮鸣出鞘,一片森寒的杀意自刀身上散发出来,一点点地,凌迟着慕容慈惊恐的心。 湛羽持剑对准她的身体,冷冷地看她,“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来劫地牢,活得不耐烦了么?!!” 青冥剑发出阵阵寒光,森冷无比。 慕容慈双手握紧了匕首,面对青冥剑,她的匕首看起来简直就是孩童的玩具,但她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是!我要劫地牢!!我要救慕容世家的人!!!” 言落! 她已经抢身上前,不要命地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向黑衣的湛羽。 她又怎可能是湛羽的对手! 湛羽的身形一晃,与疾奔过来的慕容慈一错而过,青冥剑在夜色中划过一条森冷的银线,毫不手软地斜斜地在慕容慈的手臂上划过,挑断她的筋脉—— 嘶! 血光飞溅! 鲜血从慕容慈被挑断筋脉的左手臂上涌出来,顿时间,血同大雨般纷落…… 湛羽冷漠地转过身,他知道,那个女孩绝对不可能是这一剑的对手,只这一剑,就已经废了她一只胳膊。 然而。 就在他转过身的刹那,他忽然怔住,眼瞳中闪过一抹惊愕的颜色。 慕容慈还站在他的面前。 她只是一个踉跄,却未跌到,左手血流如注,她只能用一只右手拿着匕首,因为刚刚奋力的一击,她心脏激烈的跳动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而惨白的面孔上,那一抹鲜血,犹如血红的胭脂……有着一种神圣的美…… 握着青冥剑的手指无声地一颤。 湛羽望着她,他挡住了地牢的入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何一定要劫地牢?!” 慕容慈冷冷一笑,血顺着她左手的指尖滴落,“湛堂主,你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过去——!!最好不要奢望我会退下去一步!” 她居然再度挥舞匕首上前。 湛羽横过青冥剑,望着冲过来的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漆黑冷漠的眼瞳缩成死死的一条线! 青冥剑带着恐怖的杀意,刺向慕容慈。 湛羽的几剑,已经将慕容慈逼入死角,他还没有想杀她,只是想要逼退她,但是今日的媚姬却仿佛疯了一般,死都不肯退下。 她的一招一式,都恨不得要了他的命,因为只要杀了他,她才能冲进地牢里去,释放那些慕容世家的人。 一分一秒,都是生死剧变! 已经不愿意再拖下去了! 湛羽的眼中,森寒的杀意忽地涌现! 哗—— 几乎力竭的慕容慈只觉得肩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青冥剑刺穿她的肩头再用力地抽回,慕容慈一声凄厉的呼喊,身形陡震,乌发在夜风中散乱的飞扬,她重重地跌到在地,血流殷红……淌了满地…… 湛羽一步上前,剑指她的眉心,眼神冷硬如铁,“说!你到底是慕容家的什么人?!”她定跟慕容家的人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否则不会如此拼命! 慕容慈趴在地上,她抬起头来,看着近在眼前的青冥剑,她的口中,不断有着鲜红的血喷涌出来,她没有回答湛羽的话,却颤抖着想要再度站起来,只可惜,血流如注的身体没有半丝力气,她似乎需要拉住什么才能撑起自己…… 她的眼神有些许的茫然…… 用力地摇住嘴唇,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嘴唇咬到血肉模糊,她的手颤抖地伸出,抓住的竟是湛羽锋利的青冥剑…… 湛羽的身体一震!瞳孔陡然收缩!!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曾经自感下贱的媚姬,紧握着他的剑刃,作为自己身体的支撑,一点点地爬起来,终于震惊地发现,她眼中那如水的妖媚早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片执着的坚定…… 这是……媚姬吗? 血,顺着青冥剑一滴滴地划下…… 慕容慈用力地握紧青冥剑,以青冥剑为支撑让自己一点点站起来,双手被剑刃割到鲜血淋漓,长长的乌发散乱在她雪白的面颊旁…… 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身是血,站在了湛羽的面前,只是手中那一把小小的匕首,却是至死不放! 湛羽惊愕地看着她,“媚姬……” “我不是媚姬——!!” 在血即将流尽的那一刻,慕容慈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足下加劲,逼向湛羽,鲜血淋漓的口中,吐出的却是那句让她如此勇敢的话语。 “我是慕容山庄的——慕容慈!!” 她用出了自己最后的,奋力一击! 黑衣湛羽本能反应,足下一点,伸出一手按住慕容慈的匕首,青冥剑如电光一般,迅疾无比地朝着慕容慈的眉心处劈落…… 那一剑,力道之大,可以将她整颗头颅劈开…… 劲风迎面袭来,全身骨骼都在那劲猛的力道下咯咯作响…… 生死瞬间,已经再无转寰的余地! 慕容慈却忽地站直了身体,因为在最后一刻,她疯狂的目光却投注在充满杀意的青冥剑后面,疯狂散去,竟是一片清明的宁静…… 那里,有一棵梅树,一树的梅花随风扬起…… 雪一般的梅花在夜空中漂浮……就像是那些散乱纷飞的……小小的……用绢布认真缝起的花朵…… 小小的绢花啊! 那曾是一个十五岁的倔强女孩子,在渴望美丽的年纪里,最想要得到却一直得不到的一样东西……有一张含泪的如花容颜在那一刻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那样温暖哀伤,那样清晰熟悉…… 心底一片炙热的疼痛…… 终于见到了…… 她终于再度见到了那个曾让她梦回落泪无数次的容颜,那个注定要让她抱憾终生,却永远都没有机会弥补伤痛的容颜…… 眼前刀光无情劈落…… 生死一线! 在与绝望的死亡相接的一刻,如置身一个梦中,慕容慈眼角,那滴冰冷的眼泪缓缓地划下,她轻轻地唤道: “娘……” 第三章 沧海一泪-5 慕容慈从记事起,就知道,整个慕容山庄身份最低贱的人,是她的娘。 她的娘,曾是红袖招的头牌名妓,那个时候,整个扬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千娇百媚的柳苏苏顾盼一笑间,是何等的妩媚妖娆,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即便柳苏苏最终从良,由于慕容庄主的一念之差,成为慕容山庄的柳姨娘,可是这一段风尘往事,又岂是随意便抹煞得掉! 不过是个卖笑的□! 慕容山庄的老夫人从未承认过柳苏苏是慕容家的人!也从未承认过慕容慈是慕容山庄的血脉。 所以,慕容慈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份,不是高高在上的慕容山庄大小姐,而是一个——低贱□生下来的低贱孩子。 她从出生起,就在慕容山庄最偏僻的后院里一个人长大。 而一直陪伴她的,也只有她的娘亲,这个世上最让她不齿和痛恨的女人。 她从未正眼看过那个女人一眼,她跟慕容山庄的人一样看不起这个女人,她跟慕容山庄的人一样厌恶那个女人,唾弃那个女人。 即便这个女人是她的娘亲。 她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证明她与这个低贱的女人是不同的,慕容山庄的那些人,就会喜欢她,善待她。 她叫慕容慈,她也姓慕容啊! 整个山庄里,只有两个人对她好。 一个是她的亲哥哥,庄主正室夫人所生的孩子,她的哥哥,慕容胤,慕容庄主为求多子多福,所以她这个唯一的哥哥,又被称为十三公子。 另一个就是……慕容胤的表弟华辰。 那一年,华辰五岁,她八岁,他就喜欢跟着她到处玩,她不愿理他,随便把他扔在什么地方,他就蹲在那里傻傻地等着,等他的小慈姐姐玩够了回来找他。 在她的记忆里,华辰总是很乖,那个略有些肥嘟嘟的小男孩,总是拉着她的衣角跟在她的身后,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喊着小慈姐姐。 她却很喜欢耍弄他。 比如在他睡觉的时候在他的脸上画一个大乌龟,比如用花剪把他刚写好的大字剪成碎片,比如抓一只青蛙扔到他的衣领里,吓得他哇哇大哭。 华辰却还是跟着她,口口声声地叫着她小慈姐姐。 她却总是做一些让别人讨厌的事情。 因为她受不了被人无视的感觉,因为没有人看得起她,她的童年,交织着的都是,轻蔑,嘲笑,冷漠的眼神。 九岁的时候,她站在廊柱的后面,听到那些自以为很高贵的女人冷冷吐出那句她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字眼。 ——那个贱丫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转头就走。 那一夜,山庄的布库忽然起了一场大火,那些最喜欢披金戴银的女人最心爱的锦缎一夜被烧光。 放火的她被罚跪,在灰烬前跪了一天一夜。 她的母亲一脸眼泪地守在她的身侧,给她带来她最爱吃的点心,她却冷冰冰地对那个一脸悲伤的可怜女人说: ——你离我远点,别人会看见我和你在一起。 十岁的时候,慕容山庄的老夫人寿辰,她根本没有资格走进大厅拜一次寿,她的十三哥和华辰偷偷地把寿糕带出来给她吃,她却随手一扔,狠狠地说了一句。 ——我才不吃死老太婆的东西! 她的这句话恰恰被她的父亲,慕容山庄的庄主听到了,慕容庄主只一巴掌就把她从台阶上打下去,九十多级台阶,她一路滚到底,头破血流。 父亲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一脸愤怒地走入大厅。 血流满面的她听到周围的人冷漠的讥笑声。 她还记得,当时的她倒在血泊中时,上前来扶她的只有十三哥和华辰,十三哥紧张地抱着她,华辰却一直在哭。 血流到她的眼睛里,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躺在十三哥的怀里,听着华辰的哭泣,无声地看着头顶上那一片血色的天空。 她一滴泪都没有流。 当她被人抬回只有她和母亲的偏僻后院时,她柔弱的母亲惊慌失措地扑到她的身前,捂着她头上的伤口,同样失声痛哭,心痛如绞…… ——一个只会哭的下贱女人! 她却只是这样想。 十岁的她满脸鲜血,眼眸却依旧冰冷倔强,看都不看那个哭泣的女人一眼,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水边,咬着牙清洗自己的伤口。 十二岁的时候,她遭到慕容山庄的几个外来孩子戏弄,关进山庄被废弃的黑屋子里,在之后,那几个孩子离开慕容山庄,就没有人再来找过她。 她被丢弃在黑屋子里,整整三天三夜。 打开那扇门的,还是她的母亲,在她心中,她认为最下贱的女人。 后来,她才知道,那三天三夜里,她的母亲是怎样独自一个人不分日夜地走遍了慕容山庄所有的角落,她的母亲是怎样凄惨地跪在慕容老夫人的门外,苦苦地哀求老夫人派人找寻女儿…… 她却一脸愤怒地瞪着母亲,“我宁可死了,谁让你去求他们的?!你为什么要做这么下贱的事情?!!” 她的母亲终于泪流满面,“小慈,我不能让你死。” 她终于哭了。 恶狠狠地摔破药碗,打落灯盏,扯落竹帘,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双手弄到鲜血淋淋,她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委屈的眼泪纵横而下…… 为什么她要这样凄惨地活着?!她也是慕容家的孩子,为什么她比不了十三哥?!为什么她要被别人侮辱,被别人瞧不起?!!甚至连那些外来的孩子都欺负她!! 慕容山庄的一切,就是一个绝望的梦魇。 她在后院阴暗的天地里独自长大,她的心,永远都是苍白的颜色,冷冷的,犹如一望无际的雪原。 慕容慈啊,慕容慈! 她最终还是见不得光,她是一个被神灵背弃的孩子,没有人会理会她,她会在这个后院里,和母亲一样,一点点地死去…… 她十五岁时,一身红衣的华辰手握花枪站在她的面前,眼眸中都是明亮如湖水般澄澈的笑意。 “小慈姐姐,这套枪法我教你。” 他在她的面前练完一套枪法,迅猛无比的枪法让她稍微有些惊叹,不能再小看这位十二岁的表弟。 他教她枪法,看着她握枪,他一脸骄傲的笑容,“小慈姐姐,等我练好武功,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那时候还只有十二岁的华辰说得无比坚定。 她淡淡地看他,仍旧是一脸的倔强,满眼的质疑,“你以为我会信么?!你现在这套枪法这么简单,我学得比你都快。” “我……我还会很多套枪法。” 十二岁的绯衣少年因为太过急切而结巴起来,“我……我将来练好了武功,就要娶小慈姐姐做我的娘子,我……跟十三哥保证过的……” “那就等你做了大将军王,再来娶我吧!” “大将军王?” “我要你做盛世王朝的大将军王,这样我就可以做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普天之下,就不会再有人瞧不起我了,也没有人敢欺负我。” 那一年,她十五岁,他十二岁。 柔软的柳絮纷飞,在寒意消融的水塘边,他与她在几句话间为彼此定下了一份承诺,他要做盛世王朝的大将军,因为她要做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 这一生,都不会再被人瞧不起。 大堂姐慕容瑾过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她一个人偷偷地躲在了屏风后面,看着一脸欢笑的大堂姐穿着一袭鲜艳的霓裳,山庄里的人都送了礼物给她,就连慕容老夫人,都送来一个精致的盒子,锦制的盒子里,一对粉红色的宫制绢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慕容慈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东西。 宫制的绢花,扎成了蝴蝶的形状,色泽无比鲜艳,七彩的流苏自绢花上垂泻下来,那一对绢制的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大堂姐慕容瑾在众姐妹钦羡的目光中满脸骄傲地接下那盛着绢花的锦盒,放在桌面上,又领着众姐妹去给老夫人叩头谢恩。 在所有人都走光之后,她悄悄地走向了那个放在桌子上的锦盒。 因为那对绢花太漂亮,她真的好想看一看,摸一摸,因为她也有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却从未拥有过一支哪怕是最普通的绢花。 她从未想过,只是想要碰一碰那朵绢花,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屈辱和悲哀! 她还是拿起了那对绢花。 “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冷漠挑衅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冷冷地响起时,她惊惶地转过头,只见大堂姐慕容瑾领着众姐妹居高临下站在她的面前,一脸的鄙夷。 她手里拿着绢花无措地站在那里,只觉得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这里岂是你这种下贱胚子来的地方?!莫要弄脏了我房间的地面!”大堂姐挑衅的蹙起眉头,在看清她手中拿着的绢花之后,更加愤怒地大喊出声,“谁让你动我的绢花的,你想偷我的东西!!” 慕容慈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看着几句话间就把她归为窃贼的大堂姐慕容瑾,看着大堂姐愤然地转身,指挥着自己身后的丫环。 “快点去告诉我娘,就说慕容山庄的这个下贱胚子偷我的东西,对了,还要告诉我的庄主大伯,还有奶奶——” 大堂姐在转瞬间,已经让消息传遍了整个慕容山庄。 她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慕容慈偷了她的绢花,这样所有人也都会知道,慕容山庄的慕容瑾所拥有的绢花是最美的,是宫制的,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 她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狠狠地炫耀一把! 至于慕容慈的颜面尽失,是死是活,又与她何关!那个下贱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本来就是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 慕容慈拿着那对绢花站在那里,看着门外越聚越多的人。 她呆呆地看着,好多的声音,好多的声音疯狂地涌进了她的耳朵里,将她空白的意识击碎,四分五裂! ——龙生龙,凤生凤,下贱女人生下的孩子就是做贼的。 ——柳苏苏也不过是算计了庄主,因为怀孕才进了慕容世家,不然世代王爵的慕容世家怎么会让这样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进门! ——她们母女俩人,就注定要让慕容山庄的人看不起! 耳边,是嘈杂的笑骂声,眼前,是无数张鄙夷的面孔,他们冷笑的嘴角深深地印进慕容慈的脑海里。 她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倔强的眼中,还是一滴泪都没有。 拥挤在门外的人群中,忽然挤进了一个女人踉跄的身影,那个女人看到了站在桌旁,握着精美绢花的女儿,哭出声来。 “小慈——” 她看着自己的娘亲扑来上,抱着她,想要将她手中的绢花夺下来,“小慈,把这个还给人家,跟娘回去。” 她不出声,任凭她的娘亲如何哀求,却不肯松开绢花。 “小慈,你把这个绢花放下……好不好……”她的娘抱着她,流着泪哄着她,“娘回去给你做更好看得好不好?娘也会做绢花的,就像外面卖的一样,娘会给你做很多很多很好看的绢花……” 可她一直都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她就像个木头一样站在大厅里,不理会抱着自己痛哭的娘亲,不理会哀求那些人放过自己女儿的娘亲。 她就是要站在那里!! 那一天,慕容庄主下令所有人都不要理会这个倔强到骨子里的女孩,她要站在那里就随便她站多久,他命令下人关上大厅的门,就连她的娘亲也被赶出大厅。 她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大厅里,整整一夜。 过了好多年之后,慕容山庄的人也许还记得那一幕。 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慕容慈,倔强而又狼狈地站在大厅里,看着大门外那些人嘲笑的面孔,双手紧攥着那对被捏坏的绢花,死也不肯放手! 她咬紧嘴唇不说一句话,然而她明亮的眼眸中,却分明有两行清澈的眼泪,顺着委屈的面孔上,无声无息地流下…… 第二天夜晚。 当她拖着两条浮肿的腿,蹒跚着回到那个孤僻的小院时,看到了她双眸已经哭肿的娘手挑着一盏红色的灯笼,静静地等待在院门口。 那一片小小的光亮,映照着她娘亲温柔哀伤的面孔。 她却站那里,冷冷地说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要是一个□呢?!” 红色的灯笼,从她的娘亲手中滑落。 灯笼落地,火焰迅速烧起来,很快地,将小小的灯笼烧成灰烬,那一小片温暖的光亮,被黑暗湮没。 她却无视娘亲刹那惨白的面容,失控般地大喊起来,“都是你,都是你连累我,要不是你,她们就不会瞧不起我,我只是一个□的孩子,你为什么是个□?!” “小慈……” “别叫我的名字,我不要听你说话——!” 啪—— 她竟一巴掌狠狠地掴在了娘亲痛苦落泪的面容上。 “你这个下贱的女人,不配做我的娘亲!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死?!你死了就没有人笑话我,你死了就最好了!!” 她大声地嘶喊着。 丝毫不管不顾娘亲手捂被掴的面颊,震惊失措的模样,她只是一个人放肆地大声哭喊着,转身跑入了冷寂的夜色里。 这一次,她的身后,却再没有苦苦呼喊她的声音。 天亮的时候。 在水塘边待了整整一夜的她,又饿又累的她,最终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那个小院子,因为这里,还是她唯一的家。 她一身疲累地推开了那扇房门时,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娘,我饿了……” 没有人应她。 就在她推开门的一刹那间,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瞬间让她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十五岁的女孩化石般僵立在门口,震惊地瞪大眼眸,脸色却苍白的可怕。 她最先看到的是,是娘亲的双脚。 她的双肩激烈地颤抖起来,双眸不可思议地睁大,颤抖的视线,顺着那双脚在往上看去,有一抹触目惊心的白绫,从屋棱上垂落,缠绕着娘亲纤细无比的脖子…… 娘亲因为死去多时而僵硬的身体,如凋萎的花朵,从半空中垂下,随风摇曳…… 那个一辈子都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女子,在最后一刻,还是遵从了她唯一女儿的要求,带着满心的伤痛,走上了黄泉路…… 一阵更大的冷风自敞开的窗口吹入…… 冷风吹向站在门处的她,也霍然吹起桌面上轻灵的粉色绢花和一张纯白色的纸笺,瞬间,整个房间内,都是无数支飘飞的美丽绢花……恍若一室轻盈的雪花,在慕容慈的面前,冰冷而且肆无忌惮地飞舞着…… 那是——她的娘亲为她亲手做的,美丽绢花…… 她以为她的女儿喜欢这样的绢花,所以她为她的女儿做了这么多支绢花,每一支,都是不一样的样式,每一支,都美丽的栩栩如生…… 而那片白色的纸笺,在慕容慈的眼前,在如雪般飞舞的绢花中,在冰冷的风中,划过淡淡的弧度,缓缓地飘落在地面上,纸笺上,唯有泪迹斑斑的一行墨迹…… 小慈,娘不是下贱的女人…… 只是一行字,却是那个凄苦一生的女人,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的女人,在临死的一刻,在她最爱的女儿面前,想要讨要的……最后一份尊严…… 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作践她的娘,唯独她,她不可以作践她的娘! 痛苦与悲哀,排山倒海一般将她湮没。 她怔怔地望着娘亲悬挂在半空中的僵硬身体,滚烫的泪水从她瞠大的眼眸中疯涌而出,她终于明白了眼前残忍的一切,她终于战栗着,摇晃着,屈膝跪倒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娘……” 她的娘,即便被别人痛骂,即便被别人看不起,即便被别人骂为下贱,却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可以为她放弃一切的人。 而从此后——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在每一次当她受了委屈之后,都会紧紧抱着她,陪着她一起痛哭一起流泪的娘了。 十五岁的慕容慈,再也没有娘了! 绯•梦魇•绢泪——完 第三章 沧海一泪-6 冰冷的地牢内。 慕容世家的老夫人,慕容庄主,慕容庄主夫人,老弱妇孺,家丁丫环百余口性命皆被困在一个牢室内,没有一个人说话。 华辰浑身都是伤痕,靠在石栅上,眼眸黯淡无光,一片死灰。 他似乎已经死了一半,那一双没有任何色彩的眼中,有着滚烫绝望的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迹,长划而下…… 六年的等待。 他终于等到了他的小慈姐姐,只是今日的慕容慈却不再是那个一脸倔强,即便受了委屈也不肯落一滴眼泪的十五岁女孩。 他的眼泪,纵横而下,浸湿绯色的衣衫。 她,为什么要如此作践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勇敢坚强地好好活下去——!!!难道她愿意这样低贱地活着…… 难道她真的愿意——?!! 嘎吱—— 一丝光线慢慢地透射进来,冰冷地牢里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一只满是鲜血的手缓缓地推开来…… 那一声门响,在清冷死寂的地牢里,却分外清晰。 似乎有人,踉踉跄跄地走进来…… 石牢内。 华辰抬起头来。 慕容世家的人,老夫人,慕容庄主,慕容夫人,老弱妇孺,家丁丫鬟都在那一瞬间,望着蹒跚摇晃出现的那个人。 惊住!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 女孩的乌发散乱,满脸血迹,她急促地喘息着,残废的左臂软软地垂下来,血珠顺着左手的指尖,一滴滴地滑落下来…… 她血肉模糊的手里,捏着一把匕首还有一串石牢的钥匙,那是可以拯救慕容世家百余条性命的钥匙。 华辰湖水般澄亮的眼眸里,忽地闪过一片滚烫的泪光,他从石地上站起来,扑到石栅前,失声喊道: “小慈姐姐——” 慕容山庄的人,全都怔住了。 那个浑身是血,闯进地牢里的女孩,是慕容慈,居然是很多年前,他们每一个口中竞相鄙夷嘲笑的苍白倔强女孩—— 她是柳苏苏的女儿! 慕容慈! ************ 夜已经深沉。 关押慕容胤的石牢外,忽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似有人轰然倒地,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锁链哗哗作响,有人打开了牢门。 冷风顺着打开的牢门灌进…… 一袭白衣的莲花快步走进来,她单手握住银色的软鞭,身背慕容世家玄冰弓,嘴唇带着一抹淡淡的血色,眼眸剑一般的雪亮。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在石壁上的慕容胤。 牢房里,死寂潮湿。 意识模糊的慕容胤靠在石壁上,面容惨白,呼吸微弱,明黄色的衣衫血迹斑斑,双手也是鲜血淋漓,他的双腿已经残废,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走一步路了。 莲花的眼中一片恍惚的失神,手中的软鞭自她的手指间滑落,胸口,忽地有一种窒息般的痛楚,疯涌而来…… 阴暗的地牢里。 莲花轻轻地俯下身去,伸出手来触摸他消瘦的面颊,她的手指下,是他的肌肤,冰冷苍白的没有半点温度。 耳旁,似乎有着无数的声音在呼啸,望着昏迷的他,莲花的全身无声地颤抖,恍若无数的巨石洪流冲击而来。 “慕容胤,我来救你走!” 就像是一个梦。 迷糊而茫然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含泪的眼眸。 处于意识涣散中的慕容胤大脑僵凝,眼睛只是睁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他恍惚地看着那双含泪的眼眸,却是熟悉之至的面容,他凝着血迹的干裂嘴唇吃力地颤了缠,脱口而出的,竟是微弱的两个字眼。 “……莲……花……” 胸口忽然一阵抽痛。 那个名字,如一根细细的针,深深地刺入他的心肺之间,每一次想起,都是一种刮骨一般的痛不欲生。 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去看清楚更多。 手指微微一松,慕容胤再度陷入昏沉沉的黑暗世界里去,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身体的剧痛就不会再如此地强烈地折磨着他,就仿佛已经死去了一般。 莲花却在他再度昏去的那一刻,奋力将他架起。 她拼尽所有的力气将虚软无力的他背负在自己的身上,拾起地上的软鞭,吃力地,缓慢地朝着牢门口走去。 他的体重全都压在她的身上,每走一步,都让她气喘吁吁。 在叶初寒的面前,她不能流露出对慕容胤半点不舍之色,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对慕容胤有半点情谊流露,叶初寒就会毫不犹豫杀掉慕容胤! 她不会让他死去,不会让他死在天山雪门! 她要让他活下来,从天山雪门攻陷慕容山庄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决定。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就算是要她立刻死去,她也要这个她咬紧牙关背负的男人——活下来! 地牢已空。 天色黯淡无光,转瞬之间风起云涌,似有一场大风暴就要降临,而天山雪门这一夜,却注定充满了杀机惊变! *********** 密道很黑很长。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里,连续不断地回响着一阵阵急促慌张的脚步声,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了,那些人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死亡,随时都会威胁到他们。 因为天山雪门周围,到处都是天山雪门弟子把守的隘口,根本就不可能轻易走出去,所以,慕容慈带着从地牢里逃出来的慕容世家人走了密道。 这一条密道,直通雪门山下,一个最安全的村寨,通过这个密道,就可以逃出天山雪门的势力范围。 湛羽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如此清晰地告诉了她。 他在收刀的瞬间,放了她一条生路,也放了慕容世家人一条生路。 慕容慈走在最前面。 她的身形已经摇晃,左手血流不止,惟有那一双眼睛,却如闪电般雪亮,支撑着她最后的意志力,将慕容世家人全都带出去…… 她还可以支撑。 脚下一个羁绊,她的身形忽然踉跄,几乎跌倒,阴暗中,却有一只手稳稳地伸过来,撑住了她单薄的身体。 “小慈姐姐……”一片模糊中,一直跟在她身侧的那个人紧张地低声说道:“你怎么了?伤口很痛么?” 是华辰! 慕容慈的心一紧,她惶然地收回自己的手去,扶住墙壁撑住自己的身体,“没……没事,你们快点走。” 六年后,委身于叶初寒,靠媚笑度日的她,一切丑态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又怎么敢配再让他叫一声,小慈姐姐! 她无颜面对他! 她的身旁,忽然一阵沉默,有很多人在她的身边走过,已经有人走出了密道,前方隐隐传来喜极呼喊之声,可是她知道,华辰一直站在他的身侧,没有动一步。 慕容慈扶住石壁,竭尽全力说了一句,“你也快点走!” 那一片模糊的光线里,华辰的眼眸依然湖水般明亮清晰,粘着血迹的的面容一片坚定的英气。 “我要和你一起走。” 慕容慈眼眶一阵发涨,她别过脸去,不敢去看他澄亮的眼睛,面颊紧贴着冰冷的石墙,隐忍抽泣,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滚落。 六年后的她,怎么配面对这样一双明亮无垢的眼睛。 轰!寂静的密道里,忽然响起一阵巨响,那响声来自于密道的入口,紧接着,密道里原本阴暗的光线倏地更加暗了几分! 与此同时,在密道的前面,轰然之声不绝于耳,密道的地面隐隐颤动,有着无数细碎的小石纷纷落下…… 慕容慈大惊失色,霍地转头,“不好,有人要封密道!快走——” 她不顾一切地拉起华辰,拼起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朝着密道的出口飞奔而去,慕容世家的人已经走出去一半,还有另外一半人,跟随着他们两人朝前奔跑。 大地震动! 吼声隆隆!! 密道的出口,重逾千斤的断龙石已经轰隆隆地朝下降去,断龙石又称隔世门,是用来封住地道入口的,此石一旦放下,密道就被完全封住,被封在里面的人,惟有等死而已。 “华辰,快出去——” 华辰的手蓦地一沉,慕容慈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踉跄着奔向了断龙石一旁的机括,用力地按住那自动下滑的机括,延缓断龙石下降的速度。 她用整个身体按住机括,断龙石的下降之势一缓,机括的一旁,一片铁环却霍地出现,猛扣住慕容慈的双手,将她锁在机括上,慕容慈一怔,更多的慕容世家人已经涌出密道,面色惨白的华辰也被那些人涌挤出密道,他一个怔神之间,已见满天星光。 他出来了。 慕容世家的所有人都出来了!! 可是—— 华辰震惊地转身。 密道内,断龙石还在轰然下降着,只是那个一袭绿衣的人影,却依然寂静无声地站在那里,她按住机括,双手被机括上的铁环扣住,只能任凭那重逾千斤的断龙石在自己的面前,慢慢落下…… 她已经出不来了…… 仿佛被一支利剑刺中心脏!! 剧痛瞬间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华辰踉跄着上前,却在那一刹那间怒急攻心,扑倒在地,有温热的血,自他的伤口流出,他悲恸地放声嘶吼道: “小慈姐姐———!!”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慕容世家人尽皆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眸,惊愕地看着那双手握住机括,被铁环锁在密道里的女孩,她的脸上,有着红色的鲜血,宛如通红的胭脂,那一袭湖绿色的衣裙随着夜风猎猎作响。 死里逃生的慕容世家人呆怔地看着密道内的慕容慈。 断龙石一寸寸地下降。 生死诀别的一刻。 被锁住的慕容慈望着扑倒在地,心胆俱裂的华辰,望着呆呆地站在密道外的慕容世家人,她羊脂玉般纯净的面孔上,竟浮现出一抹无比宁静的笑容。 “……有一句话,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要告诉你们慕容世家的人——”她这样温和地微笑着,轻轻地说着。 “我一直……都很想让你们知道……” 星月暗淡的夜色里。 断龙石在慕容慈的面前缓缓落下,她的目光凝注在那一群狼狈不堪的慕容世家人身上,那一瞬,她的眼神无比清澈,温柔的笑容在她的唇角,犹如一朵最纯净无瑕的冰花,宁静无比地绽放…… “……我娘柳苏苏……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这就是她在人世间最后一句话。 密道外。 慕容老夫人眼眸蓦地一湿,泪如雨下,望着锁在密道里那个一身鲜血的女孩,她踉跄着跪倒在地,而在她的身后,慕容世家百余人,尽皆无声屈膝跪下…… 夜风萧萧,星月无光。 那一夜,慕容慈以一己之力,拼着一死为慕容世家百余人打开了一条活路…… 在断龙石放下的一瞬。 面对屈膝向她跪下的整个慕容世家…… 那个被锁在密道里的女孩慕容慈,终于在临死的一刻,为她死去的娘亲,也为了她自己,赢得了最后的,也是最神圣的尊严…… “小慈姐姐———!!!” 在断龙石距离地面不到三寸的瞬间,华辰的眼瞳忽地缩的死紧,他一声怒吼,身形已经掠起,顺着断龙石与地面那三寸的缝隙,箭一般窜了进去! 生死同归,此生不渝!! 轰—— 断龙石轰然落地,天地之间,无声无息一片死寂! 第四章 魂归忘川-1 夜星暗淡。 寒风酷烈,卷起漫天飞雪,广阔无垠的雪域天山一片肃杀之意,再无花谷温泉的半点春意,一望无际的天山雪,一望无际的雪白流萤。 莲花背负着昏迷的慕容胤,踉跄着朝前走,飞舞的大雪落满她一身,她咬紧嘴唇朝前一步步走,白色的身影似与这片寂静的雪白天地融为一体。 已经分不清是第几次跌倒在雪地里。 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似乎要僵硬了,莲花气喘吁吁地背负着慕容胤,每朝前走一步,脚就会深深地陷入雪地里去。 冰天雪地里,她的脸上,却有着清晰的汗珠滚落…… 只要再往前走,就会有人接应慕容胤,只要走出这片雪域,慕容胤就能活下来。 她要将慕容胤背出天山雪门。 天,就要亮了…… 天山之巅,忽地传来一两声雪鹰尖锐凄厉的叫声,莲花悚然一惊,她抬起头来,仰望着那一只雪鹰自控中掠过,划过一道苍茫的轨迹。 这是…… 天山雪门的雪鹰…… 莲花的眼眸刹那间犹如闪电般雪亮,用力咬紧苍白的嘴唇,身体瞬间紧绷,僵硬的手指握紧了银色的软鞭。 一望无际的天山白雪,忽地传来一阵苍凉的乐音…… 那乐声幽深、悲凄,伤怀,似有着绵绵不绝的情感弥漫而来,千里跋涉只为找寻一人,却忘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终究是道阻且长…… 莲花循着声音转过头去,那一片白雪连绵处,不知何时到来,却静静伫立在雪崖之上吹埙的修长人影。 背对着流云雪瀑,埙声凄切,吹埙之人乌发随风轻扬,华丽绝色的容颜,广袖翩飞,端地是绝代的风华,恍若飞仙…… 莲花的手指却一阵冰凉。 一曲止歇。 一袭雪衣的叶初寒缓缓放下手中埙,抬眸看向莲花,狭长的眼眸中,竟是一片柔和的笑意,犹若未见她面颊上失神的苍白。 “你总说这一曲太过凄清孤寂,我也总说有你在我身侧,我又怎会凄清孤寂!你还记得这些吗?” 莲花的嘴唇,血色逝去,冰冷一寸寸地浸入肌肤里。 他凝视着她,眼珠宁静,“莲花,放下慕容胤,跟我回去……”这也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否则—— 他宁可把她的命留在天山,也决不许她带着这个男人从自己身边离开! 莲花微微俯身,缓缓地放下了慕容胤。 安置好昏迷的慕容胤,莲花慢慢地站直身体,凝注着叶初寒,她的眼神淡定如点点寒星,无声地将全身内力灌注在手中软鞭上。 她低声道:“动手罢!” 叶初寒的眼瞳慢慢地缩紧,“你真的要与我为敌?” 莲花凝眉,“就算拼得我一命,我也绝对不会让慕容胤死在你的手里!” “好——!!” 叶初寒眼眸一凛,刹那间,一道锐利如剑的光芒在他的眼里闪电般闪过,他的右手扬起,苍玉剑迅若游龙,直袭莲花! 两人一旦交手,便是生死之战! 苍雪之巅,苍玉剑的剑气犹如破天之芒,发出可怖的怒吼,那一片剑气杀意,映得苍雪震荡,大地颤摇,剑气所过之处,荡击天山…… 天山亘古万年的雪被震动了…… 莲花手中银鞭急甩,变化出灿烂的银色波浪,转瞬间已接了叶初寒近百招,却只有守势,但无反攻之机,她面色惨白,被苍玉剑逼得连连后退,转瞬之间,身后已是万丈雪崖…… 这一役,她绝无活下来的可能,却也要——死守到底! 叶初寒身形变换,快如疾风! 莲花渐渐不支,手势稍稍一缓,苍玉剑便凌空劈来,剑气如霜,四面戾气如暴雨洪流朝着莲花冲击而来。 莲花的浑身骨骼都在这一劲猛的杀气里格格作响,她咬牙挥舞银鞭,一声长啸,足下加劲,纵身而起,长鞭如灵蛇,直取叶初寒胸前要害穴道—— 狂雪飞舞中,叶初寒一声冷笑。 莲花手下一沉,情知手中的长鞭已经被他抓住,叶初寒用力一拽,连花便脚步不稳地朝前扑到,然而就在那一刻,莲花忽地松开了自己手中的软鞭。 牵扯她的力道瞬间消失…… 莲花貌似收势不及,她的身形迅速朝后退去,仰天跌倒,而她的身后,就是跌下去就会粉身碎骨的万丈雪崖…… 叶初寒面容一惊,本能地失声喊道:“莲花——!” 他纵身上前,紧紧地攥住莲花的左手,却惊见莲花的眼神忽地黯然,他心一沉,胸口处,顿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叶初寒的身体一震! 菲薄的唇角,有着鲜红的血滴落…… 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莲花,一只手还是死死地攥住了莲花的右手不放,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就在刚才的生死一瞬,莲花趁他伸手救她的刹那,狠狠地一掌,击在他的胸口,他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响…… 在他救她的时候,她却偷袭了他! 叶初寒的眼神一点点地变沉,慢慢地,浮上了一抹悲哀的味道,他竟笑了起来,唇角一抹血迹殷红可怖。 “莲花,你真的想要我的命么?” “莲花不敢……” 莲花竭力稳住自己的呼吸,却还止不住声音的颤抖,“求门主……放慕容胤一条生路,之后……我自会回天山雪门向门主赔罪!” 叶初寒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霜结,森寒无比,鲜红的血滴,如红色的珊瑚珠子,顺着他的唇角,一滴滴滑落…… 他一字字地出声,冷如骨髓,“慕容胤他——非死不可!” 一语落下! 叶初寒陡然转身,身形如白鹤凌空掠起,苍玉剑在他的手中划过凌厉的弧度,径直刺向了还在昏迷中的慕容胤! 莲花面容煞白,疾扑上前,心胆俱裂地呼喊出声,“不要杀他——” 苍玉剑直刺而下! 剑入血肉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叶初寒的眼眸却猛地睁大,目光在刹那间瞬息万变,握住苍玉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就在苍玉剑刺向慕容胤的那一刻。 莲花奋不顾身地扑在了慕容胤的身上,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苍玉剑刺入莲花的手臂,血流如注,她的身体因为那一场缠斗耗尽了体力,只是雪亮的眼眸,却分外的冷静。 “你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为什么?!” 叶初寒望她片刻,倏地回身撤步,苍玉剑自莲花受伤的手臂中抽回,他目光冰冷如雪洞,声音亦带着雪一般的清冷。 “即便你如此护着他,他醒过来之后还是会恨着你,因为慕容世家的人全都因为你死在了天山雪门,被活活地闷死在了密道里。” 莲花抱着慕容胤,眼底一片悲哀,“是你做的?” “他们妄想逃走,就只有死路一条!”叶初寒冷淡地看着她,胸口是断裂般的疼痛,他唇角的血迹已经凝结,忍不住低喝。 “莲花,难道……你也要背叛我?!” “我不会背叛门主,如果今日命在旦夕的是门主,我也会不顾一切的保护门主,”莲花微微喘息着,眼神却依旧清亮如初,“如今只求门主放慕容胤一条生路,我把他送下山,就一定会回来向门主领罪!” 她祈求他! 叶初寒的目光无声变幻,每呼吸一下,都牵动着胸口的伤口,带来窒息一般的冰冷痛楚,宛如千刀挖割。 “为了他,即便是要你一死,也无所谓么?” “为了他,莲花情愿一死!” 雪域之巅。 莲花抱着昏迷的慕容胤,抬头望着叶初寒,目光坚定,她手臂上的血,一滴滴地落下来,浸透慕容胤明黄色的衣衫。 慕容胤气息微弱,如同死去。 一袭雪裘的叶初寒,清冷的目光,凝注在几步外的那个女孩身上。 狭长的眼眸中,杀意忽如狂风一般涌现…… 完全不可思议地,叶初寒只是无声地站着,就有着强悍无比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如狂风骤雪一般,带着摧毁这世间一切的力量,向着四周呼啸而去…… 莲花陡然一震! 这是叶初寒恍若邪魔一般的力量!! 森寒的杀气如雪崩一般排山倒海涌来,所过之处,岩崖飞裂,莲花震惊地转身,下意识间先护住昏迷的慕容胤,忽觉心口凝滞! 沉寂万年的天山的雪,仿佛就在那一刻,崩塌了…… 破碎了…… 有一道雪瀑,横空而起,犹如玉龙下山般迅疾无比,朝着莲花和慕容胤席卷而来,风卷狂雪,处于雪瀑中心的莲花无法抵挡,只能拼死地抱住慕容胤,死死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和他随时都会被疯狂的大雪压下…… 耳旁,是怒涛一般呼啸的狂啸,她不顾一切地闭上眼睛,用自己的身体为昏迷的慕容胤抵挡这致命的一击,只觉得自己的肌肤,仿佛是被利刃割过,一寸寸地裂开…… 然而。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窒息痛苦而死的那一刻! 忽然——云消雾散,风暴平息。 万籁俱静。 忘记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莲花抱着慕容胤,缓缓地抬起头来,她的嘴唇无声地颤动,清澈的眼眸里,一片生死一线的惊骇与恍惚…… 叶初寒竟已经离开。 他还是应许了莲花,给慕容胤一条活路! 天山雪巅,天已破晓。 莲花抱紧昏厥的慕容胤,呆呆地遥望着遥远的天边,那里有无数到绚烂的光芒自天边折射而出,一片耀眼光芒,璀璨绝伦…… 是光…… 七彩变幻的七色光芒…… 时间慢慢地过去…… 山下,隐隐传来呼喊之声。 那是事先被湛羽放出去元青,带人找寻而来…… 血从莲花的手臂上慢慢地滴落,她低头看慕容胤冰冷苍白的面孔,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声,她微微地一笑,宁静温柔。 “欠你的,我已还你,慕容胤,从此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那一天。 当元青带着人踏上天山的时候,他只看到他一心惦记的十三公子一个人躺在雪地中,虽面色惨白,血染衣襟,却依然有着微弱的呼吸。 而除他之外…… 茫茫天山,皑皑皓雪,再无人影…… 第四章 魂归忘川-2 西苑石屋的门被用力地撞开。 叶初寒踉踉跄跄地走进来,一个呼吸间,已经双足不稳地扑倒在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再一次狂涌而来。 与莲花的对决,加速了白氏连心蛊蛊虫的反噬! 叶初寒扑倒在地,无法动弹…… 胸口热浪涌动,体内一股真气在瞬间倒行逆施,仿佛全身经脉错乱,叶初寒剧痛难当,身体猛烈的一颤,鲜血从他的口中狂涌出来…… 全身剧痛如万箭穿心!! “啊———!!” 叶初寒的声音痛苦而凄厉,噬心裂肺般的疼痛让他恨不得马上死去,森寒的冰冷冰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这一刻,即便有着绝世的武功,又有何用?!! 白氏连心蛊相思蛊虫的反噬,居然是如此的惨烈决绝!全身的疼痛似乎已经进入骨髓之中,没有缓和的余地,一点点地蚕食着他的理智…… 叶初寒痛苦地喘息着,颤抖着抬起头来,看着石室里那个被锁链锁在石椅上的人影,苦涩地笑出来。 “你一定是恨不得我快点死……对不对?” “……”坐在石椅上的那个人,那张安静的容颜,沉寂默然。 叶初寒颤抖着冷笑,“可惜,我叶初寒……还没有那么容易就死掉……这个世上,除了我自己,谁也不可能杀死我……” 他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 蹒跚着转过身,咬紧牙关一步步地挨到了石壁前,伸出手拉开一个格子,暖暖的玉光便从他的指尖映射出来…… 天下至宝,九王玉炔! 利用九王玉炔的神力,稳住自己紊乱的内息,压制白氏连心蛊的反噬之力! 他决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 然而。 就在他的手触到那弯九王玉炔的一刻。 他剧痛难当的身体陡然一震! 身后—— 凛冽的杀意如汹涌的大海一般呼啸蔓延开来,叶初寒震惊地转过身,只见一道黑影自石椅上跃起,长剑鸣啸,劲猛疾冲,刺向叶初寒! 那全力一击,排山倒海一般的澎湃的劲力竟是势不可挡,所过之处,石壁崩裂,叶初寒在回头的刹那面容变色,竟忘记了躲避! 石椅上的人,居然活过来了! 那一剑,直刺入叶初寒的胸口,森寒的剑尖自他的后背穿出,强大的劲力让这一剑循着来势继续向前,狠狠地将叶初寒定在了石壁上! 生死! 不过一瞬!! 血从叶初寒的口中喷涌而出,漫天血雾中,他看清持剑给他狠狠一击的那个人,那个人,有一双漆黑如铁的眼睛。 “……湛……羽……” 石椅上的人,并没有活过来。 叶初寒却被钉在石壁上。 一身黑衣的湛羽稳稳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一动也不动,保持那一剑刺出的姿势,青冥剑贯穿了叶初寒的胸口,血,从青透的剑锋上汩汩落下。 从一开始,他潜伏在石椅后,就是把握这一瞬的时机,给予叶初寒致命的一击,猝不及防的叶初寒,被连心蛊相思虫反噬痛不欲生的叶初寒,误以为石椅上的人活过来的叶初寒! 决躲不过他这一剑! 而因为莲花的离去心志大乱,被连心蛊折磨到痛不欲生的叶初寒,又怎会察觉到有人潜伏在石屋内,伺机杀死他! 石屋内,一时之间,死寂一片! 叶初寒痛苦地喘息着,每喘息一下,就可以感觉到那柄剑割破自己血肉的冰冷,他被钉在石壁上,眼珠清冽,冷冷地看着湛羽。 “你……为何要我死?” 即便要死,他也要死得明白! “天山雪门,欠我一份血债!” 湛羽握紧青冥剑,眼神又透出几分冷冽的寒意,却有着从未有过的亮彻,“白氏连心蛊,鬼莫挡!我姓白!!” 一瞬。 叶初寒全都明白了。 “白……”叶初寒低声念着,喘息得更加困难,唇角血流如注,“湛羽……原来你是白氏的人……难道是白氏公子白榕……” “没错!当年为抢夺白氏连心蛊,血影四煞一夜之间连毙名门白氏一家一百一十三条人命!江湖中人只道血影四煞手段残忍,却不知一切都是天山雪门暗中计划安排!我在天山雪门忍辱负重,也不过是等这一天,手刃仇人!” 叶初寒的眼眸一片尖锐的空茫。 湛羽用力,那青冥剑又绞进叶初寒血肉几分,冷声道:“你爹叶征灭我白氏满门,现在父债子偿,叶初寒,你认命吧!” 他的眼中发出冰冷的光辉,手臂待要用力,忽听叶初寒一声清冷的低笑。 “湛羽,你以为你杀得了我么?!” 一语刚落! 叶初寒的眼中,一片凌厉的光芒疾闪而过,他一手按住没入胸口的青冥剑剑刃,一掌已经击出,直劈如矢的一掌,巨大的力量自他的手掌下吞吐而出,狠狠地击中湛羽的胸口! 轰然巨响! 森寒的青冥剑自叶初寒的胸口飞出,湛羽握剑踉跄倒退数步,面容惨白,唇角亦有可怖的鲜血涌出…… 相比于他,叶初寒受的伤,更加惨烈。 与莲花一战未歇,连心蛊反噬的剧痛还未逝去,胸口又遭受重创,内脏破碎,叶初寒全身真气逆行而上,钻心的疼痛进入五脏六腑。 真气无法护体,反为害自身!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叶初寒瞳仁缩紧,点足一掠,雪白的身影自石屋内箭一般掠出! 掠出石屋,叶初寒的足尖刚刚点地,身后已经传来青冥剑破空之声,身中一掌的湛羽居然紧追不放,青冥剑灌注了深厚的内力,夺命剑法凌厉无比。 叶初寒在转身的刹那,全身光芒大盛,出鞘的苍玉剑以化成一片光幕,如紫虹闪电,瞬息万变的剑式反击向湛羽,招招致命! 花谷内,一片肃杀。 因为此地乃是叶初寒私人之地,天山雪门弟子尽皆在外把守,竟不知谷内凶险陡生,叶初寒命在旦夕,娇柔的侍女花容失色,急奔各处躲藏,唯逃命而已。 两人凌厉的剑风,每一招都将生死系于一发,直震得梅花如雨一般落下。 在天山雪门,湛羽的剑术内力,仅在叶初寒之下。 这一场血斗,双方都以生命为赌注,湛羽虽身中一掌却内力尚存,实力犹在,而叶初寒却已是强弩之末,连心蛊的疯狂反噬足以杀死! 嚓—— 青冥剑一声长啸,反切叶初寒咽喉,叶初寒身形掠出,在躲过那致命的一击之后,终于踉跄单膝跪倒在地,手撑苍玉,面如死灰,他的伤口血如泉涌, 他已力竭! 湛羽疾步上前,青冥剑直指叶初寒眉心,英气的面容上一片冰冷的傲然杀气,“叶初寒,你杀的人太多了,今日终于轮到你了!” 叶初寒抬头看他。 他眼瞳依然有着淡淡的清光,乌发流泉般划过白衣,那一张如修罗之鬼般俊美的面容上,居然缓缓浮现出一片静静的笑意。 “湛羽,你杀不了我。”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刀下之囚!” 湛羽冷冷地蹙眉,青冥剑缓缓下移,逼近了他的咽喉,划出一道血红色印痕来,叶初寒苍白的肌肤上,那一线血红惊心动魄。 “当年你的父亲灭我白氏满门的时候,就该知道总有一天,白氏后人的剑会指到你面前来的!” 湛羽的声音,带着坚韧的冷冽! 叶初寒却微微一笑,低低地说道:“你动手吧,用你的青冥剑刺穿我的咽喉,报你白氏的仇!” 他一语未落,身形倏地后倒,苍玉剑已经出手! 湛羽纵身而起,避开苍玉剑的一击,花谷内的梅花被湛羽的护身真气激的纷纷扬扬,他青冥剑灌注浑厚内力,杀意如海,朝着叶初寒的咽喉直刺而去! 这一击,他拼尽全身真气内力,强弩之末的叶初寒断然是躲不开的! 大仇即将得报! 就在那一刻!! 面对劈空而来青冥剑,鬼门关就在眼前,叶初寒却动也不动地靠在那里,妖冶菲薄的唇角,有这一抹残忍绝美的笑,无声绽放…… 唰—— 肃杀的花谷内,忽地闪过一道刺目耀眼的金光,带着开天辟地一般的力量,快如闪电,径奔湛羽的胸口—— 湛羽的眼瞳不可思议地瞠大,“无色……” 那一字还未吐出—— 恍若迅龙一般的无色箭挟万狂之势,凝聚湛羽刚刚一击那毁天灭地的真气杀意,一箭破空而来,贯穿湛羽的胸口,刺穿身体! 凶猛的箭势犹未止歇! 湛羽的身体随着贯穿胸口的无色剑朝后飞出,后背狠狠地撞到了梅花树上,无色箭穿过湛羽,力透树干,将他钉在梅花树上。 湛羽的身体一震,悬在半空中,胸口的鲜血汹涌而出,爆出漫天血雾! 剧痛难当,他颤抖着抬起头来。 漆黑如墨的眼珠里,映入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女孩,一袭白衣随风猎猎作响,手握上古神兵玄兵弓,在射中他的那一刻,她的面容雪一样惨白,满眼悲哀。 冰冷的泪水顺着湛羽的面颊缓缓滚落,混入他唇角涌出的鲜红的血液中去…… 莲花…… …… …… 她抬头望着湛羽,烛光盈盈,映照着她纯白无瑕的面孔,透出一抹美丽的柔光,恍若一个温暖的梦。 “爱了就是爱了,你可以枉顾任何人的爱,只为他一个人痛苦难过,你可以辜负任何人的情,只为他一个人牵肠挂肚,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就算是伤害自己身边的人,也在所不惜! …… …… 原来为救叶初寒而伤他之人,是……莲花啊! 原来这就是她的……在所不惜! 望着浑身鲜血的湛羽…… 莲花的手中的玄冰弓在抖,她的手在抖,她的全身都在抖,就在叶初寒生死一线间,刚刚赶回来的她没有第二种办法,也根本没有思考的机会,唯有本能地举起玄冰弓,在一瞬凝聚湛羽的真气杀意,凝成无色之箭,刺穿湛羽。 千钧一发! 为了救叶初寒,她只能这样做! 梅花,无声飞舞…… 花谷内,只有莲花一个人是站着的,她握着手中的玄冰弓,手指已经麻木僵硬到完全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梅树上,是被无色箭钉住,一身血色的湛羽。 鲜血淋漓的湛羽恍惚地望着手握玄冰弓呆站在那里的莲花,看着她骇白的面孔,猩红的鲜血狂涌出他的嘴唇。 “……莲花……” 我明明对你说过—— 既然已经走了出去,就不要再回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我只是……我不想伤你……” 莲花抬头仰望着血淋林的湛羽,素白的容颜一片绝望的悲伤,她宛如一个孩子般簌簌战栗着,不敢相信自己在刹那间所做出的一切。 她杀了湛羽!!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的……湛……” 就在她话音未落的那一秒! 所有的一切,发生的竟是如此的突然残忍! 撕裂般的疼痛自她的身后贯穿她的左胸,莲花的眼瞳猛地一震,一张素颜刹那间失去所有的光彩,泛出一片死灰般悲恸的颜色。 一把冰冷的剑刃从她的身后洞穿了她的左胸,血如泉涌…… 那把剑竟是…… 苍玉剑!!! 莲花全身冰凉。 她捂住鲜血淋漓的伤口,颤抖着,缓缓地……转过头去,泪水却无声地漫出眼眶,而那一个回眸,就像是一个轮回般漫长可怕…… 叶初寒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他修长的手中,是水银般晶莹剔透的苍玉剑,苍玉剑刃上,有细细的血顺着白骨般的剑刃缓缓流下,那是莲花的血…… 面对莲花惊骇的双眸,叶初寒却完全没有了刚刚垂死挣扎的样子。 他平举着手中的苍玉剑,狭长秀雅的眼眸一片沉冷死寂,分外冷静漠然地看着莲花震惊的瞳仁。 “莲花,你不要怪我。” 他霍然收剑。 莲花重重地跌倒,血流满地,她一只手哆嗦着捂住自己破碎的左肩,血水从她的手指间弥漫出来,她仰望着叶初寒,眼珠悲凉如大漠上独自开放的红棘花。 “……你……要杀我……” “你总有一天会背叛我!” 叶初寒苍白的面颊冰冷如雪,身形笔直,稳稳地站在了莲花的面前,“所以我宁可把你杀了,也不会给你离弃我的机会!” 背叛…… 莲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心痛如绞,“我……怎么会背叛……你……” “你会的!” 叶初寒缓缓地俯下身,捏起了莲花苍白消瘦的下颔,他的手指冰冷的恍若冰雪,苍玉剑的剑尖指向了钉在梅花树上奄奄一息的湛羽。 “当你知道他是谁的时候,你就会背叛我,你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了我,恨不得将我五马分尸!也许即便是那样做,都不足以泄你心头之恨!” 叶初寒眯起的眼神如野兽一般残忍。 面颊被他冰冷的手指捏住,莲花的瞳眸一片惊骇,她似乎要扑倒下去,但是叶初寒伸出手臂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强迫扭转她的头,让她去看被她一箭钉在梅树上的湛羽。 莲花哆嗦着望着垂死的湛羽。 “你看到被你一箭贯穿的湛羽了吗?” 他狭长的眼眸中一片冰冷的光,将她抱在怀里,俯首在她的耳边淡淡语道:“你应该想不到吧?他可是白氏的人呢,白氏遗留下的孤子白榕,你还记得吗?” 如被惊雷劈中!! 最末的一个名字让莲花的身体如同恐惧的小兽一般战栗哆嗦起来,她瞪大瞳眸看着盯在树上的湛羽,看着他那张曾经英气勃勃的面孔,看着鲜血浸透他的身体…… 她的眼珠是一片空旷茫然的颜色,全身却如筛糠一般颤抖着…… 湛羽…… 他是白氏的人,他是白榕…… 这个世上,原来真的有如此残忍决绝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疯狂了…… “当年白氏一族血案,江湖中都以为是血影四煞所为,却无人知晓那可是天山雪门在幕后一手操纵的杰作呢。” 叶初寒感受到了怀中的她绝望惊骇的颤抖,他却依旧冷冷地笑着,眼眸中一片森寒冷漠的妖娆,缓慢地讲给她听,“他啊,是来报当年白氏被灭族的仇,只可惜,却被你一箭钉死在那里! 叶初寒的话,一字一句,如利刃一般刻在了莲花的心上。 “你是不是想起他了呢?” 叶初寒残忍地抱紧她冰冷战栗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苍白的女孩置身于一片血腥之中,他捏起她的下颔强迫她看着垂死挣扎的湛羽,低低地一笑。 “莲花,你来到这里,不过也想杀了我!!难道你以为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当年白氏族里死里逃生的那个孤女,就是你啊,白萱!” 白萱——! 钉在梅树上的那个垂死人影,在闻听叶初寒的话语刹那,陡然一震! 眼前的视线一阵模糊…… 滚烫的泪水自莲花灰白的面颊滚落下来,汩汩如小溪一般流淌,她怔怔地看着血色的湛羽,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血淋淋的伤口,带来钻心裂肺的剧痛…… 是! 她的真名不叫莲花,她是白氏的遗孤,她是白萱! 她一箭刺穿的,是白榕! 她亲手杀了白榕,为了救白氏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这一刻,她是应该死的,她就算是死千次万次都不足以赎清自己的罪孽,她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上…… 望着惊骇的莲花,湛羽的眼神却慢慢地安静下去。 忘记了那洞穿自己的一箭,他凝注着苍白的莲花,眼眶中,似乎有着比胸口的血更加滚烫的液体,慢慢地滑落下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莲花有着那样深沉的情愫,为什么自己总是要情不自禁地在意她,保护她,为什么每一次看到她难过,他都会如此的痛苦…… 白萱…… 原来莲花就是他的小妹,他一直念念不忘,魂牵梦绕的小妹,白萱啊! …… …… 那一夜。 当他的剑劈向慕容慈的时候,却堪堪停住! “为什么要为慕容家这么拼命?!”在最后一刻,他这样问视死如归的她,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因为我是慕容胤的妹妹,因为慕容胤是我哥……他是我的哥哥,我的亲哥哥……” 慕容慈面对湛羽的刀光,一脸的无惧,“像你这样冷血的人,你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只要能够救我哥哥,我会付出我的一切的……” …… …… 慕容慈说他不懂,其实她说错了…… 他是懂的,失去自己的亲人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正因为他懂得,所以……他才放走了慕容慈…… 因为他也有一个小妹,他最最深爱的小妹,在白氏的劫难中走失,即便他踏遍大江南北,都无法找寻到她,他甚至绝望的以为她已经不在人间,却万万没有想到…… 原来…… 那个叫做白萱的小妹,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 梅花树上,无色之箭森寒无比刺入湛羽的心肺! 他的身体悬在风中。 血如雨一般从梅花树的枝杆上落下,湛羽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凝注着失魂落魄的莲花,似乎要把她的样子牢牢地印记在自己的脑海里,而毫无血色的唇边,居然是一抹微微的柔和笑容。 “……小妹……” 他对战栗惊惧如小兽一般的她,微微一笑,仿佛是积攒了所有的力气对她一字一字艰难地诉说道:“……要……活着……” 一言未落…… 湛羽的力气已经用尽,他的头朝着一旁无声地沉下,双眸慢慢地闭合,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去…… 梅花树下。 一阵风忽然刮起,肃杀的花谷内,溅血的梅花纷纷扬扬地遍布半个天空,带着湛羽那一线残忍的血红,漫天飞舞…… “哥———!!” 在湛羽的头垂下的一刻! 被叶初寒抱紧的莲花爆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喊,胸口的血气翻涌如海,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喷涌出来,她双眸一闭,直直地朝着地面栽倒下去…… 第四章 魂归忘川-3 夜色笼罩着沉寂的石屋。 冷风萧萧。 青冥剑摆放在石桌上,在青冥剑的周围,摆放着白氏连心蛊,昆仑血舍利,魔教噬血珠,慕容山庄九王玉炔。 天下四大至宝,尽皆落入天山雪门。 前天山雪门门主拼命要得到的四样东西,终于都归了天山雪门! 长长的影子映在冰冷的石地上。 叶初寒无声地玩弄着那把青光通透的青冥剑,连心蛊的反噬已经过去,此刻的他,眸深似海,阴柔的面容上透出一抹静寂的冷漠。 他的身后,石椅上坐着昏迷的莲花。 石屋内依旧是一枚灯草在燃烧,所以一半明亮一半阴暗,莲花坐在明亮的一边,脸上,还有着一抹殷红的血色。 她身上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双手双脚都被石椅上的锁链锁住。 当月光透过石屋洒落一地的时候。 莲花从绝望的昏迷中睁开了眼睛,恍惚的目光最先触到了石屋内那一线雪白的影子,叶初寒望着她,依旧轻柔的笑。 “你终于醒了。” 他似乎一直都在等她醒过来。 痛不欲生的悲痛迅速地袭上了她的心头。 莲花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原本灰暗恍惚的眼眸忽地一片雪亮,声竭力嘶地喊道:“叶初寒,我要杀了你!!” 她奋力想要站起,却被锁链锁在了石椅上,凝固的伤口因她剧烈的动作刹那迸裂,血再次涌出来,浸透已经血迹斑斑的衣衫。 她恨透了他! 凝望着她仇恨的双眸。 叶初寒却是淡淡地一笑,慢慢地走至她的面前,秀雅婉转的眼神,脉脉地凝注在她雪一般的面颊上。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从我知道你是白氏的白萱起,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恨我入骨,总有一天你会杀了我,只可惜,你却先杀死了你的哥哥……” 他的声音惬意非常。 莲花的眼泪循着素白的容颜缓缓地流下…… “我不得不佩服湛羽的隐忍深沉,他竟让我都无法查到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能在我身边潜伏这么多年,但从你来到天山雪门那一天开始,我就派人调查到你是白氏的人……莲花,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是白萱……” 他靠近她的泪眸,低低地说着,“莲花,从知道你是白萱那一刻起,我就等着你来找我报仇,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你却一点向我动手的迹象都没有,我甚至装做情迷于你……” 莲花的眼神一颤,更多的眼泪涌下…… “很绝望么……?” 叶初寒看着她失神的面孔,他的眼中却闪动着一抹快意的冷漠,“你真的以为我会喜欢你?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你放弃天山雪门纵马大漠与你一世逍遥?还是……你真的以为我会因为你的拒绝而难过痛苦?” “莲花……”他的眼眸漆黑,凝看着她血色全无的面孔,菲薄的唇角浮现出一抹霜雪般的笑意。 “你被骗了啊!” 莲花闭上眼睛,死死地咬住嘴唇,再也听不下去了。 叶初寒的手抚上冰冷的石椅,看着被锁在椅子上的莲花,他的眼神凝聚,一片可怕的冷锐,瞳仁缩如针尖。 “我一直都在奇怪……你为什么迟迟不向我动手?!直到昨日,你不顾一切的救慕容胤出去,我才明白,你根本就不知道白氏的灭门惨案是天山雪门所为,你以为杀了血影四煞就报了家族血仇了,否则你不会那么天真的放弃自己多年的隐忍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 “可是,这让我更加的难以放过你了,你居然敢为了慕容胤反抗我……你居然为了他不惜与我刀锋相见……” 叶初寒靠近她的面颊,眼底一片锐利的琉璃色,苍白的手指在莲花的乌发间滑过,“莲花,你背叛了我,你让我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多年岁月比不上你和慕容胤的几个月,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莲花的泪水如海。 她被锁在石椅上,只能僵硬地坐着,动弹不得,泪水涟涟的一张素颜苍白无比,恍如玉像! 叶初寒的手指在她的发间慢慢滑下,停在她的脖颈处……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她细细的颈子,女孩细颈,在他的手中,脆弱的犹如花枝,只要他稍微用力,就可以坳断她的颈子,结束她的生命。 他的手指却无声地停留在那里。 他无法下手! 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女孩肌肤的温暖浸到他的指腹里,他望着她紧闭的眼眸,狭长的眼眸中那道光,慢慢地黯淡下去…… “莲花……” 他深色的眸子里,深深地映入她素白的面容,他在她贝壳般莹润的耳旁,喃喃低语“如果这三年你留在天山雪门不是为了报仇,那么你到底……为何而来呢?” 一滴泪从莲花的眼角缓缓地流下。 报仇…… 三年前,当她来到天山雪门的时候,他居然以为她是来报仇的…… 石屋内。 烛火如豆。 被锁在石椅上的女孩,紧闭着眼睛,两行眼泪无声地顺着面颊滑落,落到嘴角,一片苦涩与痛苦。 “十年前,江南莲塘……”她紧闭眼眸,声音在泪水中颤抖,“那个被你救的八岁女孩,你给她起名叫做莲花……你……忘了么?” 十年前! 她和娘被血影四煞追杀,在江南莲塘边,生死关头,白衣的叶初寒出现,他救了她的命,安葬了她的娘亲,为她取名为莲花。 十年前!! 一个八岁的女孩在逃亡了整整两年之后,终于遇到了一个好人,因磨难而早熟的她记住他的音容笑貌,记住了他在天山雪门。 叶初寒的手指僵在她的发间。 他的眼中有着一刹那的怔仲与茫然,似乎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江南莲塘……莲花……十年前……” 莲花缓缓地睁开眼睛。 悲伤的泪水充溢她清澈的眼眸,她的伤口血珠浸透雪白的衣衫,面色如雪,声音一片艰难的苦涩。 “……今日的你……还记得十年前的……莲花么……” …… …… 荷塘边,朵朵莲花竞相绽放。 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公子,有着一双秀美狭长的眼眸,他微笑着望着小小的她,笑容温暖恍若江南的阳光。 他笑着说,“你没有名字?你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小小的她咬着嘴唇,就是不肯说一句话,娘在死去的时候告诉过她,这一辈子都不要对任何人说起的名字! 白衣公子却依旧微微地笑着。 他指着那一片荷塘,雪白的衣袖在柔软的江南微风中轻轻地摇曳,温文地笑着,“那么从此刻起,你就叫做莲花吧,你的一生,一定会像这荷塘里的莲花一样,在阳光下绽放,纯净无瑕。” 八岁的小女孩莲花抬头看着有着温暖微笑的大哥哥,“那哥哥呢?哥哥叫什么呢?” 白衣公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俯下身来,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头,“从现在开始,你要叫我叶哥哥。” 她叫他叶哥哥。 她跟着他回到了他在江南的别庄,与他生活在一起,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就像她曾经最爱的白榕哥哥一样。 他教她读书,手把手教她临摹字帖,一字一句教她古诗词,他念一句,她跟着念一句,她背会了那么多的古诗词,却唯独有一首,她念念不忘: 江南莲花开,红花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小竹轩外,花木扶疏。 九岁的莲花坐在十九岁的叶哥哥膝盖上,手里捧着清香的莲子,梳着小小的鬓子头,仰起粉嫩的小脸,眨巴着大眼睛听着他说话。 他微笑着给她讲解这首诗的含义,“夏日碧水之上,江南莲花灼灼盛开,采莲的女子踏舟而来,歌飘苇荡,与有情人深结同心,永远相爱。” 她不解,稚气的问他,“永远相爱就是福气吗?” 他点头,狭长的双眸中有着清澈的光,“如果莲花能找到一个可以和莲花永远相爱的人,相守到白头,那莲花就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了。” “那莲花长大后可以嫁给叶哥哥吗?”她坐在他的膝上,仰着头看丰神俊朗的他,眼睛亮晶晶的。 “莲花可以穿着红色的嫁衣嫁给叶哥哥吗?” 他先是一怔,看着莲花稚气欢欣的面容,随即又是一笑,“好啊,等莲花长大之后,我就娶莲花做我的新娘子。” “要相守到白头。” “好,相守到白头。” “还要击掌为誓。”她从他的膝上跳下来,笑眯眯地伸出手来,“击掌为誓,今日之言,永不相背。” 他再次怔住。 眼前的小女孩却依旧兴致勃勃地举着小小的手掌要与他击掌为誓,她已经是一个孤女,他是这个世间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他微笑着伸出自己的手来。 她小小的手掌与他的手心相击,发出轻轻的声响,三击掌,就定下了这个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的誓言。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 那一刻。 那个九岁的小女孩,望着这世间她唯一的依靠叶哥哥,她很欢喜很快乐地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底,从未忘记过。 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叶哥哥陪了她整整一年的时间。 直到一个清晨,一身白衣的叶哥哥走到她的面前来,对她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莲花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两年漂泊的磨难让小小的她分外的早熟,她望着微笑的叶哥哥,用力地点头,“嗯,莲花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那一天。 她站在门口,看着叶哥哥离开。 一袭白衣的叶哥哥在离开的一刻,轻轻地拍着她的头,他温柔地笑着,语声宁静温和一如她的亲人。 “莲花,等我回来。” 她坐在门槛上,眨巴着黑亮的眼睛凝望着那一线的纯白人影慢慢地从自己的视线里远离,直到再也看不见。 从那一天开始,她开始数着日子等他。 可是—— 他却再也没有回来过,再也没有回来看看他的莲花,等到庄子没落,家仆散去,她一个人走出了别庄,真正成为了一个漂泊的孤儿。 她一个人,吃了好多好多的苦…… 而再度见到那纯白色的身影,狭长的眼眸时,她十五岁,却坚忍不拔地练成了一身武功,只为了走入天山雪门,为了能再见到他。 可是在见到他的第一刻起—— 她知道,他把她忘了! 九年后的他,居然可以把曾坐在他膝盖上听他念诗的小女孩莲花当成了他手中的剑,他称霸西域的杀人武器。 他忘了那么多…… 他忘了江南莲塘旁的小女孩,忘了他给她取名叫作莲花,忘了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她整整一年的时间,忘了他曾对她说过,一定会回来。 忘了他曾经对她的三击掌之誓——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也许他以为九岁的她还不懂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也许他以为那只是一个孩子一时天真的想法而已! 他没有想到她会记得如此认真,如此执着! 他没有回来,她千辛万苦地找来。 他却忘了她! 她沉默地守在他的身旁…… 她一次次地拒绝他,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那多年前永不相背的誓言,他忘记了他曾与她三击掌,忘记了一切…… 所以她不会接受现在的叶初寒给予她的所有感情…… 她要等…… 等待着他记起她,记起那个曾经的孤女,每一次面对他,她都会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叶哥哥会全都想起来…… 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等到那个时候—— 她就真的……等到他回来了…… …… …… 冰冷的石屋内。 纷乱的泪水在莲花悲伤的面容上,纵横奔流…… 叶初寒望着锁在石椅上的莲花,他的眼眸一片茫然的怔仲,他似乎听不懂莲花再说什么,然而她的眼泪落的却是那样的真切滚烫…… 这一切…… 到底是怎么了…… 十年前…… 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叶初寒的心似乎被猛地撞了一下。 他秀雅的眼眸忽地一片雪亮,抬起眼眸凝盯着泪流满面的莲花,声音在无形中绷紧,“你是说……十年前!” 莲花抬起泪眸看他。 叶初寒眼中的恍惚慢慢地逝去,剩下一片尖锐的透明,他俯身站在她的身后,修长冰冷的手依然停留在她的发间,头却深深地埋下,埋在她温软细腻的颈间。 莲花的身体忽地一僵。 他竟在低低地笑。 莲花听到他在笑,似乎是看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他笑的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笑声一点点大起来,也冷起来。 面对悲哀的莲花,他竟笑出泪来。 “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他自莲花温暖的颈窝间抬起头来,妩媚的眼神中有着接近于透明的湿润,恍若妖娆的白色雾气,柔软的唇角一片脉脉。 “莲花,原来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啊!” “……” “可是……” 叶初寒慢慢地战直身体,站在她的身后,温柔妖娆的声音轻如蝶翼,却分外沉重地敲在了莲花的心上。 “莲花,你错了……很快你就会知道,从你三年前走进天山雪门,你就犯下了一个你一辈子都无法挽回的错误——!” 叶初寒的眼底一片冷锐! 啪! 他随手一掌击在她坐的石椅背上,锁着莲花的石椅在他的一掌之力下笔直地循着石地飞速向前滑出—— 同时。 他雪白的衣袖无声地扬起,一盏灯草上烛火瞬间化为星星点点的几丛火焰,纷飞到石壁上各个烛灯上。 满屋的灯火都被点燃。 就在莲花的石椅停下来的刹那间,阴暗的房间忽地一片雪亮。 在石椅停住的刹那! 宛如一个深邃的雪洞!! 莲花的眼前,光明如昼,那一片瞬间的雪亮深深地刺入她的眼底中去,刺伤她的眼瞳,在她的眼底留下这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伤痛。 她的瞳仁里,映入一个人影! 被锁在石椅上的莲花,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正前方,看着面对面的那一个苍白的人影,震惊的瞳眸里,一片透明的空旷。 柔软如花瓣一般的嘴唇,最后的一抹血色逝去,只剩下那一线惊心动魄的雪白。 叶初寒站在她的身后。 他没有看她,凝注的目光停留在那跳跃的红色烛火上,俊美的面容在烛火的照耀下宛若地府里残忍冷漠的修罗。 他启唇,笑问,“现在,你明白了吗?” 莲花绝望地睁大眼睛。 她的身体疯狂战栗如迷失的小兽,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正前方,更多的泪水不自觉地长划而下…… 与她面对面的,有一个同样被锁在石椅上的苍白人影。 那个人,有着与叶初寒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样的俊美的浑然不似凡人,一样的狭长秀雅的眼眸,一样的雪白长衣…… 唯一的不同,是叶初寒的邪魅妖娆,他的温柔宁静。 雪亮的石屋里,苍白的人静静地坐在石椅上,宛如一尊玉像,他乌黑的长发如流泉般倾泻雪白的衣裳,唇角却含着无比温和的笑意。 他的头微微侧向一边,眼眸闭合,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叶初寒站在她的身后,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与那坐在石椅上的另外一个人,声音透出琉璃般的冰凉。 “他是我的孪生弟弟,叶初雪,九年前,他从江南回到了天山雪门,我也只是用了一杯小小的毒酒,就让他永远沉睡在这里。” 瞬间。 莲花已经明白了一切。 原来……九年前,他离开她一去不回,不是不想回,而是再也无法回来。 原来……三年前,十五岁的孤女跋涉千里,千辛万苦寻至天山雪门,只为了找到这天地间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与她三击掌为誓,那个笑容温柔,眼神宁静的叶哥哥。 她却找到了叶初寒! 她找错了人…… 因为这个错误,三年来她为叶初寒甘心情愿屠戮了无数武林英雄,因为这个错误,她为叶初寒忘恩负义害了江南慕容世家,因为这个错误,她为叶初寒毫不犹豫一箭射穿了自己的亲哥哥…… 因为这个错误,她把叶初寒放在自己的心上,默默守护,默默等待,她甚至真的把自己所有的感情一股脑地都交付给了…… 交付给了…… “不———!!!” 一声心胆俱颤的嘶喊! 十八岁的苍白女孩在刹那间陡然崩溃,爆发出绝望的嘶喊声,汹涌的泪水溃堤般弥漫她的整张脸,她哭得撕心裂肺,浑身恐惧一般地战栗着,左胸上的伤口完全崩裂,血从她的伤口,她的唇角涌出来…… 这是世间最残酷的瞬间…… 仇恨与悔痛贯穿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其它的色彩,只有恨,无边无际永远都不能消逝的恨…… 哀恸深入骨髓,她恨不得马上死去! 站在一旁的叶初寒陡然一震,眼中出现刹那间的惶然紧张。 莲花仿佛会因为崩溃而死去! 她嘶声哭喊,犹若疯狂,他心念急转,疾快地伸出手指点中她的睡穴,昏厥的女孩无声无息的垂下头去,唯有两行冰冷的眼泪还在慢慢地……从面颊上滚落…… 叶初寒的眼中的惊惶还未退去…… 她的伤口血流如注…… 他慌忙点中她伤口几大处穴道,下意识地用一只手紧紧按住她身上鲜血迸流的伤口,伸出另一只手去探女孩的鼻息…… 她还有淡淡的呼吸声…… 他按住伤口的手掌,一片暖暖的温热,那是十八岁女孩的血,无法止住的鲜血,从他的手指间弥漫出来…… 也许…… 连叶初寒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他的手在按住她伤口的刹那,却因为那汹涌而出的血,而止不住地发抖…… 第四章 魂归忘川-4 两日后。 天山雪门花谷洞天。 “湛羽已经快不行了,却硬得狠,死也不肯吐露化解连心蛊蛊虫反噬的方法,属下已派人快马加鞭去请漠北名医平先生,总会寻得解救门主之法!” 花谷内。 叶初寒静静地伫立在池塘旁,望着平静无波的池塘,听着他身后天山雪门的执法老人杜衡说的每一句话,他却只是淡漠地说道: “别管什么漠北名医,只是不能让湛羽死,慢慢的折磨他,直到他吐出连心蛊的解法为止!我倒要看看,他能硬到什么程度!!” “是。” 杜衡面容冷漠,眉宇间没有半点不忍,“谨遵门主之命!此刻在地牢里的湛羽,已经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如果我们换一种方式逼问,也许可以……” 叶初寒微蹙眉头,“什么方法?” “如果这个世上,湛羽最挂牵的人将要遭遇到什么不测,湛羽恐怕就无法硬撑下去,我们可以利用莲花姑娘的生死……” “住口!” 叶初寒忽地一声叱喝,执法老人杜衡一怔,抬起头来看叶初寒,惊愕地在他的脸上发现了一股骇人的煞气! 杜衡大惊,慌忙跪下去,“属下该死!” 叶初寒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眼瞳缩的死死的,透出一抹针一般尖锐的锋利,望着杜衡,一字字地道:“莲花是我的,她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给我记住了!” 他的一字一句都透出霜雪一般的冰冷与决绝! 杜衡无声地低头,“属下谨记在心!” 叶初寒一言不发地转身朝西苑走。 “传达给天山雪门的每一个人——” 叶初寒修长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梅花盛放的花雨中,他的声音很缓很慢,“我与莲花,三日后成亲。” 杜衡惊愕地抬头。 他甚至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 门主与莲花……他们……是要成亲么?!! 西苑禁地内。 石屋,房门紧闭,烛光昏暗,如玉像一般的叶初雪静静地睡在石椅上,面容宁静,那一片冷色的苍白,恍若清寒。 石桌上,摆着大红色的嫁衣,嫁衣上,是金线绣出的展翅欲飞的凤凰,珠玉凤冠,华丽夺目,红色的喜帕叠成方方正正的形状,在烛光下,鲜红如血。 如斯华丽的嫁衣啊! 莲花躺在病榻上。 叶初寒废了她的武功! 她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任督二脉被封,全身的功力尽被化散,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她无声地躺在那里,眼望着冰冷的屋顶,如行尸走肉一般,绝望的泪已干,乌黑的长发如云一般倾泻在那一片雪白如云的衣上,双眸却死寂如深井。 只有恨! 发疯一般的恨,沉淀在她黑夜一般没有尽头的身体里,如同这世间最可怕的毒蛇猛兽,不顾一切地啃食着她最后的灵魂与理智。 石桌上,忽地一阵阵簌簌作响,恍若有什么活物在动弹。 死去般的莲花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慢慢地转过头去,死寂冰冷的目光投注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连心蛊! 遍体金色的连心蛊,在叶初寒用内力催化练出一只相思蛊虫之后,居然在沉寂了半年后,再次簌簌作响,犹如蛊内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 从连心蛊内练就出的相思蛊虫,可使练功之人的功力剧增,突破自身极限,一日便胜他人一年之功! 只是蛊虫反噬撕心裂肺,狠毒非常,至死方休,除白氏一族外,江湖中还无人知晓破解之法! 莲花死寂的眼底,慢慢地泛出一抹异样的光芒来。 她伸出微颤的手,按住软塌,用自己剩下的最后一点点力气将虚软的身体翻转过来,往地面一挣! 她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面。 伤口传来一阵窒息的疼痛,莲花一声闷哼,咬住嘴唇抑制住一阵阵袭来的疼痛,伸出手来拖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朝前爬去…… 每前进一点,伤口就是一阵剧痛。 她功力尽散,力气全失,才刚刚爬出一点点距离,就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循着面颊一行行落下…… 她一直咬牙艰难地爬到石桌旁。 石桌上,连心蛊内簌簌之声绵延不绝地传出来,莲花朝着桌面竭力伸出手去,一只手死死地按住桌面,依靠在石桌上,另一只手摸向了那响声不绝的连心蛊金鼎。 她的食指循着鼎上的小洞,慢慢地探进去。 手指刚刚探入鼎中,鼎中,便立刻有一排尖细的牙齿咬住了她的手指,莲花咬住嘴唇,只觉得有一线细细的疼痛刺破她手指,慢慢地钻入她手指的血肉中。 那是相思蛊虫! 她支撑着,忍受着那钻心的痛,全身一阵阵发麻,却感觉到有一种温暖的内力在她的身体里积聚,冲击着任督二脉的血封…… 连心蛊内,簌簌之声慢慢停止。 莲花痛苦地喘息着,嘴唇泛出青白的颜色来,她的身体麻木到没有知觉,手臂一沉,人已经沿着石桌边沿慢慢滑下…… 大红的嫁衣被她麻木的身体拖拽而下,莲花躺倒在地,失神的眼眸无力地张开一条小小缝隙,时间仿佛是在那一瞬凝固的,她的嘴唇无声地颤了颤,眼望着红色的嫁衣在她的眼前缓缓降落…… …… …… “莲花,终有那么一日,”他终于转头看她,面容清逸俊美,声音低沉多情,“我要你穿嫁衣,蒙喜帕,成为我叶初寒的妻子。” …… 看着她失神的面孔,他的眼中却闪动着一抹快意的冷漠,“你真的以为我会喜欢你?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你放弃天山雪门纵马大漠与你一世逍遥?还是……你真的以为我会因为你的拒绝而难过痛苦?” …… …… 那一团红色的喜服,覆盖在昏厥的莲花身上,犹如火焰一般燃烧着…… 伤痕累累的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世间的爱…… 哪怕他曾如此多情的说过那么多山盟海誓,此生不渝的话,在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浮华的幻影……一场绝望的骗局…… 傍晚。 叶初寒慢慢地推开石屋的门。 他先看到那一团火焰般喜服中昏厥过去的莲花,他慢慢地走过去,走至莲花面前,俯身抱起了莲花。 莲花气力全失,面容苍白地倒在他的怀里,全身冰冷。 叶初寒凝注着她昏厥的面容,手指在她云一般的秀发上缓缓地滑过。 心中一阵疼痛,却与连心蛊虫的反噬无关。 “莲花,你不要怪我……” 他将昏迷的她紧紧地拥在自己的怀里,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深邃伤痛的神色。 “我只有如此,才不会让你背弃我,才能把你永远留下,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害怕……被别人背弃……即便全天下人都背弃我,我也不能让你离开我,我情愿欺骗你,甚至杀了你,我也不会让你走!”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害怕背弃,所以总是要先在被背弃之前先背弃别人,害怕伤害,所以总是在被伤害之前先拔剑去伤了别人!! 爱越深,伤越深! ************ 三日后,是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大喜之日。 花谷内屋舍俱都装饰一新,百花繁盛,侍女俱都喜气洋洋,满面笑容地来侍候移居到南苑的莲花,为她盥洗梳妆。 她们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却愕然地发现原来新娘子都已经装扮完毕,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一声不语。 侍女相互转头,俱都掩唇一笑,吉时还未到,原来这新娘子竟如此着急啊! 菱花铜镜内,映入的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苍白容颜。 莲花头戴珠玉凤冠,身穿华丽宽大的大红嫁衣,嫁衣上用金线绣出的凤凰灿烂耀眼,宛如□涅磐重生…… 那一身红色嫁衣,却映衬的她面容更加惊心动魄的白! 娇俏可人的侍女走上前来,拿起一旁的玉梳,一手挽起莲花乌黑的秀发,笑语,“莲花姑娘,吉时还未到,我们就再为你细细装扮一番吧!” 莲花淡淡出声,“不用了,去告诉叶初寒,在与他成亲之前,我要先去见我哥。” 半个时辰后。 去禀告的侍女回转,她的身后是天山雪门的执法老人杜衡。 杜衡面容沉静如水,死灰般沉寂的眼眸中泛出一片冷冷的锐色,“门主说可以让你去见湛羽,但是见过之后最好乖乖地回来,毕竟你一身武功尽废,湛羽的性命还在门主的手心里,劝你还是不要做任何非分之想才好!” 莲花转头看了看杜衡,她抬起眼眸,低声说道:“是,我记得了。” 迎着她的眼眸。 执法老人杜衡却没有来由地心下一慌,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孩的眼眸明亮如雪,亮的让人惊心,就像是…… 人之将死之时,那一瞬的回光返照! 地牢内。 黑黝黝的阴暗墙壁里,钉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影。 血迹斑斑的六十八颗金钉深深地刺入那人肩,臂,手,腿,足中,将他钉在石壁上,全身肌肉都已经溃烂,指节关节尽皆破碎,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腐臭难闻,他的头无力地低垂着,惟有一息尚存。 地牢外,那一扇低矮的小窗,竟云集着大批黑色的食腐鸟类,在外振翅盘旋,等待这垂死之人的死亡,好来尽情吞噬他的血肉。 已经分不清遭受了多少日的折磨,酷刑,杜衡冷酷的威逼之声犹在耳边回响,只可惜,他的身体似乎失去了知觉疼痛的能力。 然而即便是求生能,求死不得,他还是没有把连心蛊的秘密吐露出给那些人。 他是白氏一族的人啊! 白氏一族的人,骨子流的都是守护忠义的血,秉承的都是骄傲不屈的灵魂,十二岁的时候,他不懂这一切,他背叛这一切,他将自己隐身在黑暗里仇视所有的人,甚至不惜出卖族人,让自己成为白氏一族的耻辱! 现在,他懂了! 只可惜白氏一族已经不存在了!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 奄奄一息的湛羽只能听到自己身上的鲜血,一滴滴在地面上流淌的声响,倒仿佛是午夜的更漏,一声连着一声。 湛羽已经没有多少意识还存在了。 这样的黑暗与沉寂,却对他如此熟悉,仿佛是多年来萦绕在心头,挥散不去的一个瞬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置身在这样的黑暗里,泪流满面地听着屋外,六岁的小女孩急促地敲着封死的窗户,紧张哭泣的声音。 …… …… “我要走了,哥,我求爹放了你,爹说只要我回外婆家住就放了你,我要跟娘去江南外婆家了。” “哥,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如果小萱一直都没有回来,哥不可以忘记小萱,哥要记得去找小萱啊!” …… …… 黑暗中。 湛羽涣散的意识里,终于出现这样清晰的童音,那个六岁的小女孩,是他十二岁生命里,最可望不可即的一线纯白啊! “小妹……” 他的嘴唇吃力地颤动,血的腥味遍布在他的唇齿间,他垂着头,咳着血,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轻轻地唤道: “……莲……莲花……” “哥,我在这里。” 死寂的地牢里,女孩含泪的声音慢慢地响起。 湛羽被钉在石壁上的身体无声地一颤,顿觉一阵疼痛直入心窝,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满面死灰,涣散无光的瞳仁里,慢慢地映出一张素白的容颜来。 恍若隔世。 原来是……他的小妹啊! 莲花站在他的面前。 一袭大红色的嫁衣鲜艳如火,珠玉凤冠,乌黑的长发如流泉倾泻,她站在那里看着浑身是血,情状凄惨的湛羽,满眼悲恸之泪。 一滴滚烫的眼泪从湛羽的面颊上长划而下,在他血污的面孔上流下一道清亮的泪痕,他痴痴地望着她,身穿大红嫁衣的小妹萱儿,恍若在梦中,他竟吃力地柔柔一笑。 “……真……好看……” 那一团嫁衣如火,映着她苍白的素颜。 她眼望着湛羽的惨状,一步步上前,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踏在棉花上,虚软无比,她的身体因为这巨大的悲痛,残忍的现实而拼命地战栗着。 她终于走到了湛羽的面前。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触到湛羽冰冷的面容,被血浸透的头发,莲花的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 “……哥,我伤你伤得那么狠……” “……不痛……”湛羽凝注着她,眼泪一串串地滚落,任凭鲜血从他的伤口里涌出,他吃力地对她笑。 “……一点都不痛……真的……” “哥……”莲花苍白的手,无声地捂住了他胸口的伤口,泣不成声。 “……那一箭……带回了我的小妹啊!”他望着她,血迹斑斑的面孔上,神色竟是如此安详,“原来你还活着……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记得,那些事我都清清楚楚的记得……我不会忘记……”莲花抬头看他气息奄奄的模样,泪落面颊。 “……我还记得哥抱着我去采花,捉萤火虫,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带着我,哥哥一直都陪着我……后来,爹要送我去外婆家,还没有到江南,我和娘就被人追杀,后来……娘也死了……就剩下我了……” “吃了很多的苦么……” “没有吃苦,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照顾我,但我却很害怕,我以为白氏一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很害怕……害怕一个人孤单地活在这个世上……” 莲花的手指慢慢地停留在他的面颊上,为他细细地擦掉了污血,“可是,现在我知道有哥哥在了,我一点都不害怕了……原来这么多年,我和哥哥都活在这个世上……我们都活着……哥,我会救你出去……” 她宽大的喜服内,藏着他的青冥剑刃。 然而,被钉在石壁上的湛羽却一瞬不瞬地凝注着她苍白的面孔,颤抖着低声说道:“小妹,你杀了我吧!” 莲花的手指顿住。 她的眼泪疯涌出眼眶,弥漫整张面庞。 “……我……太累了,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可我不能死在天山雪门的酷刑下,不能这么屈辱的让他们折磨死……”奄奄一息的湛羽望着瞬间泪如雨下的莲花,痛苦地喘息着,吃力地微笑。 “哥,我要救你出去……” “小妹,你杀了我……成全我……” 他止不住的血落在她的喜服上,阴暗的地牢里,被鲜血浸透的喜服愈发的鲜艳夺目,有着残酷的火红…… 六十八颗金钉彻底废了他的身体,将他永远钉在石壁上,若强行将金钉从他的身上拔出,只会让他的死得更惨。 她已经不可能从这个地牢里带走他。 不会在旦夕间死去的他却还要遭受着这惨无人道的酷刑,天山雪门的人就是要看着他这样痛苦屈辱地……一点点死去…… 所以…… 他求她杀了自己! 莲花终于孩子般地失声痛哭,她绝望地跪下身去,将脸深深地埋入手心之中,浑身剧烈地颤抖,声音嘶哑沉痛。 “哥,我不能,我做不到……” “小妹,别让我死在天山雪门人的手里……” “哥……” “杀了我……” 被钉在石壁上的湛羽却还在吃力地笑着,眼眸渐渐失神,一片惨淡的光,“小妹,你用青冥剑切下我的头颅……然后……把它带走,我的身体……会成为外面那些秃鹫苍鹰的血食,它们会把我的灵魂带走,这样,我的灵魂……就可以在天空中自由的飞翔……可以自由地……化成风……” 他的唇角犹带着解脱般的宁静笑容。 莲花死死地咬住嘴唇,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虚弱,她的泪纷纷落下。 眼前的黑暗,犹如亘古化不开的浓墨! “要记得……把我的头颅送到雪崖边,这样,我就可以再见到白氏一族的人,我可以与族人团聚,我……要去向他们磕头……谢罪。” “哥从来都没有错!” “你不知道的,你真的不知道十二年前发生的事情……”濒死的湛羽苦痛悲哀地流泪,冰冷的面容带着绝望的悲怆,低哑沉痛地说出那些话来,“小妹,我是……我是白氏一族耻辱啊!” 他的泪簌簌落下…… 耻辱啊,他就是白氏一族的耻辱! 莲花的眼眸一片悲伤的柔和,“哥,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已经做得够多,做得够好。” 莲花缓缓地垫起脚尖,轻吻他的面颊,大红色的嫁衣犹如一团鲜红的火焰。 “哥,你是白氏一族的骄傲!” 她轻轻地吻他。 湛羽慢慢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微弱,他的唇角,却慢慢地泛起一抹柔和的微笑,在濒死的一刻,他静静地笑…… “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白氏一族里,我……爱过你,我真的爱过你……我的小妹……谁也不能从我的身边抢走……” 他虚弱的笑容绽放在唇边,恍若一个虚幻的梦,“……我爱过你……” 莲花泪落,“我知道……” 湛羽血如雨落,他恍惚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小妹,下辈子,你不要再做我的小妹了,好不好?” “……好,哥,我都听你的。” 死寂的空间里,恍若有着心碎的声音。 莲花泪水如溃堤般涌出,她举起了青冥剑,望着石壁上哥哥那张依然微微笑意的面孔,她雪白的面孔上有着剧烈伤痛的气息,心神溃散成齑粉…… 在青冥剑落下的那一刻。 莲花绝望撕裂的哭喊恍若万箭穿心的悲怆。 “哥——————!!!” 锋利的青冥剑在阴暗的地牢里,迸射出一抹如闪电一般雪亮的光,而鲜红的血……如血雾一般……弥漫开来…… 湛羽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唇角,犹是无比宁静的笑容。 这么多年了啊! 他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地活了这么多年,现在,他终于可以见到白氏一族的人,他终于可以前去……向那些像英雄般不屈骄傲死去的白氏一族人…… ……磕头谢罪…… 第四章 魂归忘川-5 雨•江南•莲觞 十二岁的白榕,最惧怕的一直都是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白氏一族的族长,一个严厉,勇敢,果断的男人,在白榕的记忆里,父亲从来都没有笑过,至少,没有对他笑过。 白氏一族,一个最神秘的部族,他们的这个族落的祖先自草原迁移到闽南,一代代的生存下来,只为了守护一样上古神器,小巧可置于掌心的精致金色小鼎——连心蛊! 白氏连心蛊,鬼莫挡! 他不知道这样的话语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父亲每一次带着白氏的族人祭拜祖先的时候,都会一脸肃穆地祷告。 “只要白氏一族在,就不会让连心蛊落入奸邪之手!” 白氏一族的人,秉承忠义的信念,一直都是有着这样一个执着的任务,誓死守卫连心蛊,就这样世世代代地生存下去。 身为白氏一族族长儿子的他,却是一个懦弱阴暗的人。 他的娘亲在生下他之后死去,他是一个难产的孩子,也就是一个不祥的孩子,他作为族长的继承者,族人未来的希望,却是在别人异样骇怕的目光下独自长大到十二岁。 他的性子一直都是瘦弱孤僻的,族人都是尚武崇义,并没有人因为他是族长的孩子而谦让他,每一次输得都是他,他的身体弱的连父亲的剑都拿不起来。 最后,就连他的父亲,也无法抑制对他的失望,他便再也不敢抬起头去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从此沉默。 他的父亲娶了另外一个女子为妻,他的继母,是江南第一美女夏泠音,有着江南女子水一般的温婉善良。 后来,他又多了一个妹妹。 他默默地看着这个小妹在自己眼前慢慢地长大。 她六岁了,头上总是梳着一个小小垂髫,粉粉的丝带垂下来,映衬着她粉嫩的面颊,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扑闪扑闪地眨个不停。 他最疼爱的,就是他这个小妹。 白氏一族,与他最亲的,也只有这个小妹。 小妹会在看到族里其他的孩子与他打架的时候,撒开双腿摇摇晃晃地跑过去,抱住那人的胳膊,张开嘴,露出一口乳牙,狠狠地咬上去。 小妹会在他被师父留下来勤加练武的时候,一个人守在武房外的台阶上,念着江南孩子最喜欢的歌谣,傻乎乎地等他出来,等到困倦的睁不开眼睛,就伏在门边睡着,一直睡到他出来为止。 十二岁的白榕,把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如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一样呵护着,不肯让她受一点委屈,他护着她,用自己所拥有的全部疼爱着她。 他喜欢小妹黑珍珠一般清亮的眸子,仿佛她的眼眸里隐藏着这个世上最纯白的灵魂,可以照亮他眼前孤寂的黑暗。 谁也没想到白氏一族性子最孤僻的白榕,会如此地疼爱自己的小妹,就仿佛这唯一的小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一样。 而他的生命里,再也不需要任何东西,他只要这个小妹,这个融进他的生命的小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直到有一天。 玩累了的小妹靠在他身边睡着了,他搂着小妹,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臂弯里酣睡,他却一直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那么乖,那么乖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很香很香地睡着。 他呆了片刻。 终于低下头去,他轻轻地吻了小妹软软的面颊。 他吻了她的面颊,吻了她的头发,吻了她的额头,吻了她的眼眉,吻了她的手臂,吻了她小小的手…… 纯净透明的小妹,是他阴暗的生命中,最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线纯白……他放不开手去,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放不开手去…… 十二岁的阴郁少年白榕,在阳光灿烂的屋子里,偷偷地吻着自己最爱的小妹,深情如海,恍若那就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他畸形执着的爱,却已经表露无遗! 砰—— 当房门被人狠狠一脚踢开的刹那,震惊的白榕面色苍白地抬起头来。 他看到了一脸愤怒的父亲! 下一瞬。 他只觉得怀中一空,熟睡的小妹已经被父亲抱走,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父亲狠狠的一脚,将他无情地踹开,紧随而来的是一声绝望至极的痛骂。 “畜牲!” 他被父亲狠狠的一脚踹翻,胸口窒息般的气闷让他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涌出来,殷红他苍白的唇角。 他的父亲怒吼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响,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耳膜,“你这个畜牲,你在对你的妹妹做什么?!!” 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一阵阵的疼痛激发了他骨子里深藏不露的倔犟和叛逆!! 白榕伸出手来捂住自己的痛处,他站起来,抬起头来看着怒不可抑的父亲,他的眼神一点点冰冷,这个孤僻的孩子眼中第一次透出了冷锐的光。 “父亲,你没看见吗?我在亲她啊!” 啪—— 他的话刚说落,父亲一掌已经砸下来,毫不留情地打在他雪一般冰冷的面颊上,他的身体被这一掌带飞,头重重地撞击在书架上。 这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却让父亲怀中的小妹惊醒过来,她睁开眼的第一瞬就看到了被打得鲜血淋漓的哥哥,顿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爹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 被惊醒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在爹的怀里拼命蹬腿哭闹,拼命地哭泣着叫喊不要爹打哥哥。 满脸,都是温热的血…… 眼前一昏,耳旁轰然作响,他满头鲜血地瘫软在书阁旁,听到小妹惊惧的哭喊,听到他的父亲走出他的房间,听到父亲在院子里的吼声。 “把这间屋子给我封起来!!”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被锁在了这片黑暗的房间里。 白氏一族的人,都传说他得了失心疯,没有人敢靠近这片屋子,白氏的仆人每天都只是透过一扇小窗将饭菜递进来…… 除此之外,他的世界一片寂静。 甚至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 他一个人躺在了这片黑暗里,却有着仇恨的火焰在他的身体里熊熊地燃烧着,他痛恨白氏的人,痛恨他自己,痛恨他的父亲…… 直到一日。 他在黑暗里,却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竟让他心头一窒,惶然地睁开眼睛,踉跄着扑向那扇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小窗。 “哥哥……” 当小妹乌黑晶亮的眼睛出现在小窗外的时候,他的全身一阵颤抖,心中狂喜疯涌而来,几乎要让他真的疯却。 “小萱……” “我要走了,哥哥。”窗外的小妹泫然欲泣,委屈地看着他,“我求爹放了你,爹说只要我回外婆家住就放了你,我要跟娘去江南外婆家了。” 他如堕冰窖,震在那里。 窗外的小萱,面颊使劲靠着那扇窗,恨不得将窗户挤破一般急切,“哥,我一会就走了,哥哥出来后不要再惹爹生气了,爹生气了打人好凶。” “……” “爹说娘要带我去见另外一个慕容哥哥呢,叔叔们都笑我,说小萱要订亲了,我都不睬他们,小萱才不要那个不认识的慕容哥哥呢。” “……” 他呆怔地站立在黑暗里,已是满脸的冰冷的泪水…… “哥,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她的声音忽地隐没了。 白榕骤然惊觉,心痛如绞,他不顾一切地扑到了那扇窗上,含泪痛苦地嘶喊出声,“小萱,你别走-——!!” 那是他与小萱的最后一眼。 他最爱的小妹蹲在花园的石壁下,低着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不住地啜泣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哥,如果小萱一直都没有回来,哥不可以忘记小萱,哥要记得去找小萱啊!” 他呆站在那里,周身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只听得她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一点点地隐没在他的耳际…… 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循着窗下的墙壁,缓慢无声地滑下来,最后瘫软在地面上,泪水疯涌着,弥漫了他的整张脸。 他大哭出来…… 小萱走了…… 他唯一最爱的小妹,小萱走了……从此后,他的世界还能留下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这片不见天日的天地…… 他们夺走了他最爱的小妹。 他要诅咒…… 诅咒这个可恨的白氏一族,终有彻底消亡的那一日! 那时候,他就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原来他那般恶毒的诅咒,竟然真的实现了! 白氏一族遭受了灭门之灾! 他还记得那一天的夕阳火烧一般灿烂,远远地看去,就像一团殷红的胭脂,就连关押他的黑暗房间,都多了几分亮意。 有人一刀砍断了门锁闯了进来。 被关在房内的他颤抖着抬起头,门外那一线金色的光芒透入,他长期在黑暗中的眼睛无法适应,只觉得一阵刺目的疼痛。 他被一只粗壮的手拎着,径直从后院拖到了前庭。 直到他的脸贴到了潮湿的地面,凉凉的空气进入他的鼻息,他颤抖着喘息,惶然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周围。 他居然出来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却如凝结一般凝固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正前方,那里,站着白氏一族的所有人。 老人,妇女,孩子,还有勇猛果敢的父亲和坚定无比的众位叔叔。 而在族人的周围,黑压压地站满了穿黑衣的杀手,每一个杀手的手里都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刃,刀刃反射着夕阳的灿光,透出血一般的红色,在外围,无数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好,手中的弓箭蓄势待发! 他的眼前,多了四条人影。 没有人看他一眼,他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蜷缩在那里,那四个人,面对的是他的父亲,白氏一族的族长。 “白氏连心蛊藏在什么地方?!”其中一人嗡嗡的嗓音如力锥,“白族长,你总不忍心你这一族的人死在我们血影四煞的手里吧!” 伏在地上的白榕一阵恐惧的战栗…… 血影四煞,江湖中最惨无人道的四大杀手,最擅长的就是赶尽杀绝,一个不留,当年京都名门霍家的灭门惨案,就是这四人所为。 现在,他们居然也盯上了白氏连心蛊! “白氏一族守卫白氏连心蛊,绝对不会令它落入奸邪之手。” 一片惊惶的失措中,他听到了身为组长的父亲凛凛话语,“你要杀便杀,白氏一族铮铮傲骨,不会有一人求饶!” “很硬气么!”血影四煞中又一人冷笑,“你白氏一族都中了我的化功散,如今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交出连心蛊,咱们兄弟可以放你们一条活路呢。” 白族长一声冷嗤,“邪魔歪道,也配与我谈条件!” 白族长的话音刚落。 “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就告诉你们连心蛊在什么地方?!”死寂的夜色里,十二岁的白榕这样冷冷地说道。 从面对族人的死亡依然铮铮站立的白族长猛地瞠大瞳眸,冷硬如铁的眼神如烙铁一般刻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眼中透出豹一样的愤怒和绝望! 白榕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毫不胆怯。 终于轮到他了,终于可以让他惩罚这些曾经对他抱有异样目光的白氏族人了,终于可以让他惩罚将自己与小妹硬生生拆开的父亲了! 他凝注着自己穷途末路的父亲,凌迟般冷笑着,一字字地吐出来。 “白——氏——连——心——蛊——在……” “我杀了你这个混账——!!” 立于族人鲜血中的父亲浑身猛烈地一震,睚眦欲裂,疯了一般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吼着冲上前去,用尽全力要砍死他这个逆子! 这是死一般的痛苦与绝望! 他情愿一刀劈死这个混账逆子! 也决不会让这个逆子背叛部族忠义不屈的灵魂!! 然而。 就在雪亮的白刃在白榕的眼前高高举起的一瞬,就在白榕已经紧紧地闭起眼睛认命地等待那一刀劈下来的一瞬! 父亲暴喝的声音却戛然止住了。 有温热的液体从半空中一连串地滴落,落在趴在地上的白榕身上…… 白榕颤抖着睁开眼睛,抬起头…… 他的父亲僵硬地站在他的面前。 白榕惊恐地看着他的父亲。 那个白氏最坚忍的族长手拄长刀站在冷风中,无数支冰冷的箭,射入他父亲的前胸后背,贯穿破碎了他父亲宽阔的胸膛,血如雨下,他在临死的一刻却还是挺着一身铮铮铁骨站立在那里,只是那死灰色的眼睛却没有闭上,依旧凝望着自己的儿子,透出悲愤的心伤…… 有一滴泪…… 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父亲冷硬的眼中溢出,从他血迹斑斑的面容上滚落下来……浸入面颊下血红色的泥土中去…… 万箭穿心!! 他父亲因为他的一句话,死于万箭穿心!! 白榕的视线一阵剧烈的摇晃。 他趴在那里,仰望着着父亲死去的面容,身体麻木的已经完全不是自己的了。 耳边,传来一个接一个冷漠的声音。 “老大,找到连心蛊了,在白氏的祠堂里。” “把白氏一族的人全都杀掉!”血影四煞其中一人冷冷喊道。 这就是十二岁的白榕在那天晚上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浓烈的血,残忍的呼声,倒下去的人…… 他颤抖着伏在那里,把嘴唇咬到血肉模糊,奔涌而下的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有人倒在他的身上,那个白氏族人在临死的最后一刻,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了他。 他被白氏族人的尸体盖住了。 这些白氏族人,即便视他为族人的耻辱,却死也要保护他! 就因为他是族长的儿子! 及至杀戮停止。 星月黯淡,被埋在尸体里的白榕听到血影四煞残忍的声音,“剩下的人都带到天山雪门去,交给叶征门主处置!” “是!” 躲在尸体里的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些话,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天山雪门!! 原来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天山雪门!! 深夜的时候。 他从尸体里爬出来,带着一身族人的血迹,在向族人的尸堆磕下三个响头之后,踉跄着走入一望无际的夜色里。 他知道,白氏族人的尸体都被扔到了天山上的雪崖,包括因他一句话而被万箭穿心的父亲。 在很多年后。 白榕都会重复着做一个梦,他变回了那个十二岁的孩子,总是在梦中重复着为父亲拔那些长箭,却总是拔不光那些刺入父亲身体的箭…… 他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可是无论他流多少眼泪,都无法忘记那一夜,从父亲眼角滚落的一滴泪…… 父亲看着他,流泪了…… 只是那么一滴滚烫的眼泪,却永远地停留在了他心底最痛苦绝望的地方……贯穿他的一生一世…… 生生死死……永不干涸…… 雨•江南•莲觞——完 第四章 魂归忘川-6 地牢里。 莲花呆呆地站立着,手握青冥剑,青冥剑上血珠不住地滴落,她颤抖着跪下来,面对着钉在石壁上的那具无头的尸体,深深地磕下头去。 她答应他,将他的头颅带去雪崖,向白氏一族的灵魂谢罪! 她站起身,怀抱着湛羽的头颅,带着满眼的泪水转过头,走出地牢。 身后,是秃鹫撞破木窗的声响,无数只秃鹫飞入地牢,带着阵阵冷风,秃鹫争相快意地吞噬那具被钉在石壁上的无头尸体,死寂的空间里,有着骨头被吞嚼的恐怖声响。 莲花站在牢门前。 她握紧手中的青冥剑,华丽的嫁衣垂落地面,水一般软软拖曳,鲜红却犹如大漠中的火般燃烧盛放的红棘花。 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她低下头,轻吻怀中湛羽血污的面颊,伤痛绝望的泪水从她的眼眸中滴落,落在了她怀中已死去多时的容颜上。 她含泪微微一笑,“哥,咱们回家。” 那一日。 天山雪门的弟子都不会忘记在地牢处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轰! 只听得震天介大响,犹如炸药破洞,坚不可摧的地牢石门被一股强劲的内力由内自外击开,顿时间,地牢前,一片砂石惊天迸飞,烟尘弥漫。 莲花面容冷漠地站在被震开的地牢门口。 一身华丽的红色嫁衣随着天山冷风飒飒作响,乌发飞扬,她左手青冥剑,右手微微弯曲,怀里抱着的竟是——湛羽的头颅!! 天山雪门的弟子俱都惊住。 莲花面容雪一般的白,剑指那些惊呆的天山雪门弟子,怀抱湛羽的头颅,眼神里透出凌厉的杀戮之光。 “谁敢拦我?!!” 青冥剑一声长啸,杀意腾腾。 一时之间,天山雪门弟子无一人敢上前来。 莲花眼神雪亮,抱紧湛羽的头颅一步步朝前走,大红嫁衣随风猎猎作响,她每向前一步,天山雪门弟子都向后连退数步! 地牢门前,竟是鸦雀无声,死一般地静寂。 “拿下她!” 死寂里,忽地一声厉喝出来,执法老人杜衡现身,挥斥左右大声喝道:“不论是生是死,马上把她给拿下!!” 天山雪门弟子在震惊的茫然中回转顿悟,纷纷拔剑出鞘,将莲花围在中间,片片刀光划破长空,一拥而上。 莲花眼神凌厉,抱紧怀中头颅,杀意顿生。 混乱之中,只听得一迭声的惨叫,天山雪门弟子竟在还未出招就已经被莲花制服,尽皆倒下,长剑纷纷落地,握剑之手血流如注,杜衡不禁大惊失色,门主明明已经废了她全身的武功,她怎会还有如此之能?! 居然可以破天山雪门弟子的围攻! 地牢前! 满地血红!! 但见莲花一袭红衣火般燃烧着,眼眸寒冷,自围堵她的天山雪门弟子中疾冲而出,手上寒光连连,锋利噬血的青冥剑早已经削断了无数天山雪门弟子的手腕。 天山雪门的弟子从四面围来,却越聚越多,仗着人多势众,剑光摄人,如骇浪滔天,朝着只是孤身一人的莲花紧逼上来,莲花却无惧无畏,眼神深冷,手中长剑,却是一剑快似一剑,狠辣无比,全指对手要害,剑尖颤动如梭,血光飞溅浸透泥土,一路冲杀,雪门弟子惨号之声不绝于耳。 转眼之间,她以至杜衡眼前。 眼前斗然寒光闪动,直刺眉心,杜衡慌忙凝神,持剑迎敌,当下格开莲花的一剑,握剑的手臂竟然一震,他心念一惊,万万没有想到莲花居然有如此强劲的内力,青冥剑在她的手中,光芒辉映日月,杀戮之气令人胆战心惊。 “让我走——!!” 双剑交锋间,杜衡听到了莲花那仿佛含着无比绝望的嘶喊,她的乌发随风飞扬,红衣如雪,怀中紧抱着湛羽的头颅,眼眸有着一抹惊心动魄的执著,火一般地燃烧她最后的心念和理智,恍若梦呓般不断重复地喊道: “让我走————!!” 那是近乎于癫狂而不顾一切的目光! 杜衡没有由一慌,只觉手腕一阵剧痛,他纵身退后,躲过莲花凌厉的一剑,对闻讯从各处赶来,越聚越多的天山雪门弟子大声喝道: “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女!!” 天山雪门弟子群拥而上,何止千计! 莲花眼中一片冷光,青冥剑见血青光大盛,漫天青光,杀意昂天,她满腔悲愤顿时间如巨浪一般翻天云涌而来。 心念如电,陡然一转! 她的身影已经被千名弟子包围,剑如雨下,莲花面容雪白,抱紧怀中头颅,眼神冷冽,青冥剑剑身一震,发出龙吟一般的巨响,毫不留情地斩杀前来阻挡的天山雪门弟子! 那一场血战—— 直杀得血流如海,天地变色! 杜衡眼看着天山雪门弟子凄惨地一片连着一片倒下,惨嚎不断,血如雨般浸透下山的路,惨烈的女孩一身鲜血自数千人中杀出一条血路,风一般地想要掠出重围,所过之处,拦阻的天山雪门弟子无一幸免,血溅当场! 他忽然浑身一阵颤栗。 那个女孩恍若走火入魔,凛冽的杀意火般熊熊燃烧。 “让我走————!!” 面对越聚越多的天山雪门弟子,她嘶声狂喊,乌发飞扬,遍身鲜血,大红嫁衣已被血浸的透湿,青冥剑寒光逼人,如银蛇般四处斩落,剑气纵横,竟无一人可以匹敌! 血雨飞溅! 如此奋战,终有力竭。 一名天山雪门弟子乘莲花剑势略微一缓稍稍喘息的刹那,长剑迎面刺来,直刺莲花心窝,然而一剑还未到,那名弟子就已经看到了莲花怀里那颗宁静安睡的头颅,那一剑刺来,竟是对准了头颅的天灵盖。 莲花一惊,左手持青冥剑抵抗其他人来不及救援,心下一横,只为护住怀中湛羽的头颅,竟闪电般急速转身,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地接下那一剑, 唰! 剑已经刺入后心,几点鲜血迸出,莲花眉头紧蹙,霍地转身,一剑逼开那名天山雪门弟子,不顾一切径往山下奔去!! 一道白影,在莲花的眼前,如闪电一般疾闪。 冷风骤起! 苍玉剑如水银倒倾,剑气突炽,在莲花的面前划开一道光幕,封住她的去路,唰!唰!唰!不多不少七招精妙剑势,将莲花重新逼入天山雪门的重围之中。 叶初寒站在重围之外。 他一身白衣随风猎猎作响,苍玉剑晶莹剔透,稳稳地握于他的手中,一双狭长的眼眸望向红衣如火,遍身血迹的莲花,目光如剑上秋水,透出清冽的锐利和深邃。 “你走不出天山雪门!” “你休想拦我——!!” 迎向叶初寒,莲花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一滴泪,那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怀捧着滴血的头颅,在狂风中坚强站立,任凭风如刀割,却不肯退却半步。 叶初寒的目光慢慢地从她苍白的面容上划过,再慢慢地下移,停留在她紧抱在怀里的那样东西上,待看清那是湛羽的头颅时—— 他的身体竟然一震! 狭长的眼眸迅速泛上一抹极度震惊的光,他在刹那间失神,惊愕地抬头看满眼悲愤,犹若疯狂的莲花,声音一颤。 “你……” “你让我走——!!” 怀抱她亲手切下的滴血头颅,鲜血浸透的大红嫁衣迎风而舞,莲花死盯着叶初寒,悲愤绝望的声音,惨烈决绝! “让我离开这里————!!” 青光大盛的青冥剑上,鲜血一行行滴落…… 在叶初寒恍惚之间,莲花身形一转,已再从重围中疾冲而出,青冥剑灌注着浑厚的内力,直逼叶初寒,左右弟子皆无人可挡这追风逐电般的凌厉剑法! 杜衡心惊,“门主——!” 叶初寒正自震惊,这一剑袭来,他本能躲开,却只见眼前一团红影如火般闪过,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抓—— 鲜艳的红色嫁衣,自莲花身上落下,在叶初寒的手中,迎狂风飞舞…… 从他眼前掠过的莲花一袭雪白长衣,乌发飞扬,她纵身掠上了一匹无人乘骑的白马,怀抱湛羽的头颅,手握青冥剑并揽住缰绳,那白马一声长啸,径往天山最高雪崖奔去! 叶初寒捏紧了手中的红色嫁衣。 那是她还给他的! 寒意一寸寸地爬满他的心,一抹凛冽浮上他的眼瞳,就连他的声音都不禁染下了几分颤抖得森寒。 “把她给拦下——!!”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要将她逼回! 叶初寒一声令下! 数以千计的天山雪门的弟子便举剑分几条路径奔上了天山雪崖,洁白的雪山,锋利的刀刃,天地间一片刺眼的白光。 白色的骏马在崎岖的雪路上疾快的驰骋着。 越到天山高处,马行越慢,后面嘶喊追杀之声却越来越清晰,莲花头也没回,抱紧怀中头颅,放开缰绳,足下一点,径从马背上掠起,施展绝顶轻功弃马而去,她衣袂飘飘,身若白鹤,在冰雪中飞掠而去…… 万丈雪崖,已经映入眼帘…… 莲花微微气喘,看了看怀中的头颅,那张血迹斑斑的头颅,却还是如此宁静安详地沉睡着,她白衣带血,血红如点点梅花,低哑艰难地开口。 “哥,咱们就要到家了……” 足下一点冰石,她负剑提气纵起,身形变幻,一瞬已在数十丈之外! 在她的身后。 数千名天山雪门弟子杀上天山,嘶喊惊天! 苍茫沉睡了千年的天山冰雪,从未有过如此的撼动和惊颤! 杜衡忽地止住脚步,只觉得脚下一望无际的雪地开始隐隐震颤,天山亘古千年的冰雪似乎复苏过来,隐隐有着轰轰之声传来…… 这是…… 雪崩前兆!! 他大惊失色,慌忙对着那些冲上天山的雪门弟子声竭力嘶地喊到:“回来——!!全都撤回来——!!” “全都回来————!!!” 轰隆隆——!! 天山亘古沉寂千万年的冰雪,就在那一刻,苏醒过来。 天山雪门冲上山的弟子中,没有人听得到杜衡的声音,却清楚地看到,庞大的积雪自山顶呼啸而下,巨大的轰隆之声振聋发聩,白蒙蒙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整个天山恍若发怒了,在瞬间炸裂开来…… 飓雪直下三千丈!! 天山雪门弟子弃甲丢刃,疯狂地朝山下奔逃,恐怖的雪崩速度越来越快,可以瞬间吞噬人的生命。 叶初寒却看到了位于半山上的莲花。 眼看着雪崩体自山上呼啸而来,她竟然恍若未见,疯了一般地继续运用绝顶轻功朝山顶奔去,从容赴死! “莲花——!!” 大雪弥漫中,叶初寒一声惊喊,身若游龙,快如闪电般朝着就快被大雪淹没的那抹白色身影掠去! 几个起落间,他已近她身后。 “莲花,跟我走!” 修长的身形凌空而起,身负绝世武功的他自空中伸出手来试图抓住那抹雪白的影子,想要将她带出危险! 然而。 就在那一刻。 莲花忽地转过头来,大雪纷飞中,她原本空茫的眼神此刻却雪亮如闪电! 眼看着叶初寒的手自半空伸来! 她霍地伸出手,积聚全身内力,迎向他伸出来的手,毫不犹豫地对上她狠辣的一掌,叶初寒猝不及防,硬生生地与她对上一掌! 那一掌,灌注了她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内劲,却远远不是叶初寒的敌手,反而受到他护体真气本能的反击,莲花的身体一震,在他护体真气一击之下,虚软的身体不由自主径自向后斜飞出数丈! 雪崩体犹如直泻而下的雪龙,瞬间将她淹没! “莲花————!!!” 天山之巅,忽地响起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悲愤如血啼!!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居然错手一掌将她击出,瞬息间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叶初寒的脑海刹那间惨白一片,他忽地全身力气尽失,心胆欲裂,眼神几近疯狂,浑然不知身后的杜衡已经迅速扶起他的身体,朝着山下疾冲! 那一日。 沉积千年冰雪的天山终于苏醒了。 冰川崩裂,庞大的雪崩似乎是从天而降,宛如雪龙澎湃呼啸,腾云驾雾,声势凌厉地倾泻而下,吞噬了一切! 天山一怒,撼天动地! 第五章 明月如霜-1 十日后。 天山雪门花谷洞天外。 夜深。 一名年约二十四五的青衣男子站在谷外,那人剑眉星目,眼眸清朗,十指修长,身负一个简易的药囊,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他物。 花谷内,执法老人杜衡带着若干天山雪门弟子大步走来,在看到那青衣男子的刹那,竟然不禁激动地朗朗大笑。 “平神医,你终于到了。” 那身负药囊的男子回过头来,目若秋水,淡淡一笑,“杜老先生叫我秋水就好,神医二字,晚辈实不敢当!” 那名青衣男子,就是漠北名医,平秋水! 他不远千里,被天山雪门的人从漠北请到塞外,只为叶初寒的连心蛊相思虫反噬寻求破解之道而来。 花谷外。 平秋水躬身面向杜衡,谦恭有礼地说道:“晚辈奉家父之命千里而来,途中耽误时日甚多,还不知门主病势如何?” 他先听到的,是一声叹息。 平秋水抬头,看到执法老人一脸的沧桑晦暗之色,止不住叹息的杜衡引他走向花谷内,声音沉重。 “平神医,请跟我来。” 东苑暖阁。 温泉深处,云蒸霞蔚。 夜已深沉,这里,恰恰是引人欲醉的温柔之乡。 夜明珠照得整间阁子亮若白昼,珠光宝气,阁门大开,满屋旖旎的春光迎面袭来,乐师奏乐,琵琶琴瑟之声齐奏,奢糜之音不绝于耳,天魔舞姬穿着半裸的衣裙,体态婀娜,姿色妖冶,环佩叮当,歌舞于旋台之上,一颦一笑间,揽不尽的风流春意。 红烛轻燃。 金兽炉内,燃着甜腻销魂的玉露香。 叶初寒慵懒优雅如一只白狐,舒舒服服地侧躺于香软的榻上,一手持着金玉酒杯,狭长的眼眸里,流转着一抹迷离恍惚的光,菲薄的唇角,含着绝魅的轻笑。 几名绝美的侍妾殷勤地服侍在他的身边,巧笑承欢,妖娆妩媚,轻纱的衣料下,犹若半裸,那胜雪的肌肤隐约可见。 平秋水跟在杜衡身后走进了暖阁。 面对眼前的莺歌燕舞,金碧辉煌,平秋水却是目不斜视,径直向前,跟随杜衡走上前去,在暖阁的中央,停住了脚步。 叶初寒亦看到了他。 他却依旧半躺在软榻上,动也不动,看着站在下首的青衣年轻人,慵懒一笑,“你就是平秋水?” 平秋水不卑不亢地作了一揖,“在下正是平秋水。” “你该不会有一个妹妹叫做平长天吧?”叶初寒随意地躺下,懒懒地枕着自己乌黑的长发,满眼轻蔑嘲弄,笑着调侃。 “但不知你妹妹长得如何?若是像你,就定然不差了!” 杜衡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叶初寒竟然会出言嘲讽这世上唯一可以救他自己命之人,他忍不住道: “门主,平神医……” “对待将要为自己诊病的医者都如此无理轻慢,”平秋水却忽地出声,面色如初,淡淡一笑,“看来门主是真的了无生念,一心求死了!” 软榻上。 叶初寒脸上的笑容凝住。 在他沉默的时候,暖阁中的乐师识时务地停止了奏乐,遵循杜衡的眼色,带着众天魔舞姬退了出去。 杜衡上前一步,跪下身去,“门主病势已经拖延多时,请速让平神医为门主诊断吧。” 叶初寒淡淡地扫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平秋水。 “今日已晚,明日再诊也不迟。”他微微起身,玩转着手中的金玉杯,若无其事地喝下一口佳酿,将一名妖娆的侍妾揽在怀里,眼含嘲弄睨向平秋水。 “再说平神医也看到了,叶某现在可是忙得很。” “既然如此,秋水暂且告退!”平秋水身负药囊,平静如常,转向杜衡,“还请杜老先生带在下出去,秋水尚不识路径。” 杜衡无奈。 他看了一眼躺在软榻上与侍妾调笑的叶初寒,实在没有办法开口再劝下去,只得带着平秋水走出暖阁。 听着暖阁的门被关上,只留下一阁的温柔春意。 叶初寒却沉默着。 几名身段玲珑的侍妾不再敢媚笑下去,有些无措地互相望了望,谁都知道叶初寒的喜怒无常,举手之间就可以取走她们的性命。 稍顷。 叶初寒的唇角微扬,却慢慢地泛出一抹轻浅的冰冷笑意。 他转向了陪侍在他身边的那几名侍妾,瞳内有着魅惑的流光,看着其中一个眉目干净宛如江南女子般,肤色极白,甚至透出略微苍白之色的女子。 “你留下,其她人出去!” 除下那名被他点中的侍妾,其她的侍妾忙走下软榻,鱼贯而出,金兽炉内,玉露香袅袅而出,阁内,温暖如春。 留下的那名侍妾眉宇间却露出了些微的不安。 “过来。” 叶初寒枕着自己的乌发,看都不看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名刚刚入谷不到一日的侍妾小心翼翼地移到了叶初寒的面前,唯有双颊上透出点点的红晕,更衬的那一整张面孔苍白若雪。 叶初寒看了她片刻。 他猛然伸出手,将那名女子拉到自己的怀里,翻身压在身下,撕开她的衣衫,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狂风暴雨一般地狂吻着,那名衣衫被撕碎的女子被他激烈的动作吓得惊慌失措,语不成句的呻吟,“……门……门主……” “别出声!” 叶初寒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捂住她的嘴唇,阻止她脱口而出的呻吟,仿佛她一出声就会让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捂住她的嘴,他的嘴唇却在她温暖的颈项间疯狂游移,肆无忌惮地啃咬…… 他身下的女子急促的呼吸,忍住脱口而出的呻吟,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了叶初寒,贴紧他冰冷的身躯…… 愉悦的潮水迅速地淹没了那对在床榻交缠的身影。 红烛摇曳,春宵帐暖 金兽炉内,玉露香袅袅升腾。 怀中拥的是温暖柔软的女子身体,承受着他狂肆的发泄,他却感觉自己仿佛是沉浸在冰冷的海水中,任凭他怎样用力的挣扎,都无法摆脱那彻心彻骨的冷。 真冷啊…… 那个永远沉睡在亘古冰雪之下的苍白女子,应该也是有着这样……深入骨髓的寒冷吧! …… …… “到底在你眼中,爱是什么?” 她苍白的面容沉静黯然,含着痛楚的声音中,有着一丝丝疲累的绝望,“你眼中的爱,是猜疑,是折磨……是宁可刺痛别人也不要自己受伤的自私占有,是一意孤行的践踏摧毁……你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是因为你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你害怕背弃,是因为你恨……” …… …… 原来有这样一种爱,等到毁灭的时候才知道那是怎样锥心裂肺的痛苦! 这样的痛,仿佛全世界都已经死去了。 深深地埋首于女子□滑腻的颈窝间,叶初寒紧紧地闭着眼睛,如迷梦的孩子般恍惚般地喃喃低语。 “……莲花……” 在他身下的女子微微一怔。 她只感觉到有两行温热滚烫的液体落在她的颈窝间,顺着她雪白的肌肤,无声缓慢地滑落下去…… 那是…… 他的泪啊! 第五章 明月如霜-2 第二日。 平秋水终于得以为叶初寒诊视病况。 花谷东苑内。 叶初寒躺在床榻上,平秋水坐在他的身侧,手指按在他的手腕脉处,细细察看他的脉象,沉静的面孔上竟有着微微的动容。 半个时辰后。 平秋水站起身来,转身走向圆桌,杜衡担忧的目光紧追着平秋水,生怕他脸上出现一丝丝愁容。 如果连漠北平家都无法救治的病症,那天下还有谁可救叶初寒?! 站在圆桌前,平秋水微微一笑,“叶门主之病,也不是无药可治,但若门主了无生念,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叶初寒冷冷一笑,“谁说我了无生念?” 平秋水转过身来,看看叶初寒,目如秋水清冽无比,“心病还需心药医,最要紧的还是这病源……” 叶初寒的身体微僵,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色,“什么病源?!!” 寂静的房间内。 一身青衣的平秋水面对叶初寒冷冽的目光,淡淡一笑,徐徐出声,“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平秋水一声吟出,已犯禁忌,东苑中人尽已变色! 杜衡失声,“平神医,不可——!!!” 平秋水一语未了,迎面就是一阵疾风袭来! 他身形未动,眼眸依旧澄静,面对着眼前如鬼魅般冰冷森寒的叶初寒,叶初寒的手指按住了他的喉骨,狭长的眼眸幽暗如地狱。 “你再敢说一句试试看?!!” 只要一瞬,叶初寒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平秋水却是不惊不惧,宁静温和地看着叶初寒阴暗的眼瞳,淡然一笑,不疾不慢地接着念下去: “无时独不见,流泪空自知——!” 他淡淡地看着叶初寒。 叶初寒亦定定地看着他,眼瞳缩得死紧。 良久。 心口一阵熟悉的剧痛再次袭来! 叶初寒忽然面如死灰,浑身震颤,他放开了平秋水,踉跄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忍不住颤抖的声音冰冷艰涩。 “你来应该只是为了破除我体内的连心蛊相思虫反噬吧!难道是你已无法可解,却在这里废话?!!” 他捂住了胸口,全身颤抖着倒地,竟是体内的相思蛊虫再次开始疯狂反噬! “门主!” 杜衡大惊失色,慌上来扶住痛不欲生的叶初寒,抬头看平秋水,急促地说道:“平神医,这相思蛊虫的反噬,可有破解之法?” “不必慌张!” 看着痛彻心肺的叶初寒,平秋水却依然保持着一脸淡定的笑容,“相思蛊虫反噬当然有法可解,而且简单无比!” 杜衡吃惊,“简单?” “如果我猜得没错,门主是在半年前使用了百氏连心蛊练就的相思虫,那么半年后的今日,那连心蛊内必已经又有一条雌相思虫练成!” 平秋水一言,却让东苑人一头雾水。 杜衡忍不住震惊:“难道这连心蛊练就的是雌雄双虫?” “没错,雌雄双虫出生间隔半年,江湖中人只知这连心蛊炼制的相思蛊虫可助人练成登峰造极的内功,却不知道这连心蛊炼制出的相思蛊虫乃是天下第一情虫,雌死则雄亡,雄死则雌灭,二虫息息相关,虽不同生但求共死,故称相思!” 虽不同生,但求共死! 故称相思! 叶初寒瘫倒在地,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抬眸看平秋水,忍住血脉倒行逆施的钻心剧痛,冷冷出声: “什么意思?!” 平秋水微笑,道出破解之法,“将现在连心蛊内的刚刚练就而成的雌相思虫除去,门主体内的雄相思虫自会在同一时间消亡,门主就不会在遭受这相思虫反噬之苦!” 原来竟如此简单明白! 杜衡大喜,门主有救了,他忙命天山雪门弟子照顾痛不欲生的叶初寒,自己慌忙双手捧出连心蛊至平秋水的面前。 “平神医,请你……” 那一尊金色的小鼎,就是都不敢亵渎的连心蛊! 平秋水伸出手,一手稳稳地拿过一枚金针,另一只手揭开小鼎,准备将蛊内还未找到宿体的雌相思虫一针刺死! 叶初寒体内的雄相思虫就会一并死亡! 金鼎揭开! 待看清鼎内的东西之后,平秋水镇定的眼眸却是一震,脱口而出一句话来,“有人动了雌相思蛊虫?!” 杜衡大惊失色,抢过连心蛊朝里面定睛一看! 蛊内,只剩下一小片薄薄的蜕皮,透明微黄的蜕皮下,再无其它,显见是雌相思虫找到了另外一人的身体作为宿体,脱蛊而去!! 是谁?! 是谁动用了雌相思蛊虫?! 杜衡慌张地看平秋水,“平神医……” “到如今,只有一法可解门主反噬之苦了,却是最下下之策,”平秋水沉吟片刻,终于还是说道: “找出雌相思蛊虫的宿主,杀掉这个人,此人一死,他体内的雌相思蛊虫也就必死无疑,而叶门主血脉里的雄相思虫也会在同时消亡,这样,门主不仅拥有了天下无敌的功力,也再也不用遭受这相思反噬之苦!” “可是……”杜衡手捧连心蛊,苍老的面色上出现了茫然之色,“到底是谁,取用了雌相思蛊虫?” “是她……” 靠在床榻边,叶初寒忽地出声,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忍受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面容惨白隐隐有着冷汗流下…… 只是…… 此刻的叶初寒,却与刚刚完全不同! 身体正在遭受着相思虫疯狂的反噬,全身上下犹如万蚁啃咬,他却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窗外透进的一线纯白的光芒。 他狭长的眼中,隐隐有这一片湿润的光…… 是她…… 他废了她的武功,封住了她的任督二脉,本应毫无反抗能力的她却能抱着湛羽的头颅一路杀出天山雪门,能够奔赴天山,能够与他对上一掌…… “平神医……” 剧烈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叶初寒却紧紧地捂住胸口,面色雪白地转向了平秋水,秀雅的眼眸中竟然出现了一抹湿润的光亮。 “你刚才说……雌雄相思蛊虫……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平秋水怔住。 一直都举止轻慢,纸醉金迷,冷漠无情,了无生念的叶初寒居然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叫他神医! 他下意识地点头,回答:“没错!” 听到平秋水这样一句话! 叶初寒全身还在止不住地因为疯狂的疼痛而战栗颤抖,只是那抹毫无血色的唇角,竟然缓缓地绽放出一抹苍白温柔的笑容。 平秋水吃惊地看着叶初寒,终于动容,遭受着如此生不如死的痛苦,他——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 噗—— 叶初寒身体剧震,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平秋水待要上前,却发现他竟还在笑,他满口的鲜血,身体被剧痛侵蚀着,犹若随时会散掉一般地疯狂颤抖,他却还是在笑,一口口地吐血,一声声地笑…… “我现在如此之痛,还在遭受着相思反噬之苦,就代表那个人……” 叶初寒颤抖着笑着,眼神迷离恍若在梦中,紧紧地捂住自己剧烈疼痛的胸口,滚烫的眼泪却止不住地顺着俊美的面颊长划而下。 “……她……尚在人世……” 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叶初寒终于意识涣散,瘫软在地! 平秋水急步上前,扶起叶初寒,修长的手指一甩,接连四十九针,针针皆迅捷无比,尽全力压制住他全身的经脉逆施,血脉倒流! 待得行针完毕。 叶初寒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他躺在床榻上,乌黑的长发流泉般倾泻下来,苍白如玉雕的面孔上,奔流的泪水犹未止歇…… 他在梦中哭泣,颤抖着低语那个铭刻于心间的名字,“……莲花……” 她…… 还活着啊! 第五章 明月如霜-3 大漠的夜晚,冰寒刺骨。 风沙渐欲迷人眼,在一处背风的石崖边,已经有一支游牧部落在这里安营扎寨,几丛篝火熊熊燃烧着,人群聚集的地方,不时传来轻盈的歌声和笑声,还有烧烤牛羊的香气。 华丽的帐篷旁,几名武士执戈肃立,对大漠风寒不以为怵。 帐篷前,亦有一丛篝火燃烧如大漠中盛放的红棘花,为这一片小小的天地,带来温暖明亮,驱走寒冷黑暗。 篝火旁。 有一个穿着明黄色衣饰的人,高冠上的玉带自面颊两旁垂下,随风轻扬,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默默地凝望着篝火。 夜风微凉。 篝火很旺,偶尔有着火星迸射出来,像是亮晶晶的星星,朝着黑暗的天空飞去,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声音。 “公子。” 一名穿着朴素衣裳的家奴走到他的身边,将一件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天太冷了,您还是先回帐篷里安歇吧!我已经问过了星罗公主,她说明天就差不多可以将那断龙石挖开了。” 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正是慕容胤! 从天山雪门死里逃生的慕容胤! 自从被湛羽放出的元青找到西域龟兹王寻求到救兵,从雪山上找到了昏迷的慕容胤,龟兹王的女儿星罗公主更是对重伤在身的慕容胤悉心照料,直至他康复。 只是他的双腿,却已经残废,再也不能行走了。 苏醒后的慕容胤,最先看到的是获救的慕容一家老小,也知道了慕容慈与华辰被断龙石封在了密道里。 龟兹王女儿,美丽的星罗公主一面派人将慕容家人一路送回江南,又分派人手,披星戴月,日夜不停地挖那坚固无比,重逾千斤的断龙石,转眼之间,盛事王朝派来的兵马也已经到达,与龟兹武士合力挖掘。 整整挖了二十多日! 明明知道里面的人已经不可能存活,慕容胤却还要坚持挖下去,因为就算生不见人,死也要——见尸! 他会将他们的尸体带回江南,好好安葬! 夜渐渐冷起来。 此时此刻的慕容胤,他的面容带着些微苍白,却还是和曾经一般清俊如水,眉飞入鬓,目如朗星。 篝火渐熄。 元青不忍慕容胤受冷,他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衣着破烂,蓬头垢面,报柴添火的小厮,大声喊道: “喂,那小子过来,在这火里多加点柴!!” 那小厮听了,转过身朝这边看了一眼,身形不经意地一顿,却更加低地埋下头去,背负着沉重的木柴朝这边走过来。 小厮径直走到篝火前,在火前跪下,拿过自己背负的木柴,一块块地填到篝火里。 慕容胤的目光始终凝在那堆篝火上。 小厮始终都是低着头,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握着木柴的手上有着斑斑血痕,也有着一道道被这大漠寒气冻裂的伤口。 篝火一点点旺起来。 “慕容公子。” 夜色里,女子的声音响起,慕容胤转头,星罗公主捧着一个大大的描金盒子,身穿轻软保暖的猞猁裘,朝着他走过来。 慕容胤身旁的元青忙自觉地退到一旁。 龟兹的星罗公主一直走到慕容胤的身边,在他的面前献宝一样将手中的盒子递上去,笑容满面。 “慕容公子,这是我跟你们江南厨子学做的几样江南点心,你尝尝看。” 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摆着几样精致可口的小点心。 元青自觉地低下头去,星罗公主满眼热切地看着慕容胤,她的心意简直就是一目了然,大漠儿女性情直爽,敢爱敢恨,自然从未想过要去隐藏什么。 慕容胤不得不拿起点心吃了两口,淡淡一笑,“多谢公主费心!” 看着他吃下点心。 星罗公主大大的眼睛闪闪发亮,一身环佩叮当,守在了慕容胤的身侧,迁就他双腿的残疾,弯下身去将自己的一把宝石佩刀送在他的面前。 “请慕容公子收下这个。” 镶着大大小小一百零三颗宝石的佩刀! 那是龟兹王的王刀,他亲手将这把佩刀送给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星罗,将来星罗公主将这把王刀送给谁,她就是谁的! 大漠龟兹公主星罗,自第一眼看到慕容胤开始,就对这个眉目清朗,温润如玉般的男子难以忘怀,倾心不已。 今日,她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佩刀解下,送给慕容胤作为定情之物。 “请公子收下!”她的笑容中透出一抹傲气,再次说道。 慕容胤神色未变。 他坐在轮椅上,没有动,眼眸清亮地看着星罗公主,“承蒙公主错爱,慕容胤感激不尽,只可惜我已与另外的女子订下终生之约,实在不能接下公主如此珍贵的礼物。” 篝火旁,那衣衫单薄的小厮握柴的手轻轻地一颤。 火光的映照下,小厮的头却埋得更低了。 星罗公主眼中透出一抹失望的神色来。 她讪讪地收回自己的宝刀,看了慕容胤一眼,眼中隐有不甘之色,只是慕容胤表情却一径的淡然沉稳。 她将宝刀笼回自己的袖里去,脸色已经很差,转身便走。 看着那位星罗公主走远,家奴元青转过头来看慕容胤,脸色也同样有些难看,忍不住小声嘀咕。 “星罗公主这一路来都对公子一往情深,公子为何要硬起心肠拒绝她?” 慕容胤还是沉默。 他看着那丛篝火,丛火边的小厮还在拨弄的火堆,一块块地往里面添柴,只可惜这堆火却是一直都旺不起来。 元青走上前去帮助那个小厮拨火,一边拨火一边还是继续嘀咕,“难不成公子还惦记着那个小妖女莲花,她可是叶初寒的人,她对咱们简直无情到了……” “元青。” 慕容胤出声,只是声音中并无斥责,他坐在轮椅上,凝看着火光,“那日,你在雪山上救到我的时候,我的身边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吗?” “当然没有!”元青将手中的一块木柴扔入火中,斩钉截铁地说道:“当时公子昏迷在雪地里,眼看着就要救不活了,若不是星罗公主,恐怕公子……” “那么,我是怎么出的天山雪门?” 元青顿时怔愣在火堆旁,这个问题,他可是答不上来了。 篝火旺起来了。 在元青一旁添火的小厮慢慢地站起身来,再次背负起那一捆沉重的柴火,那小厮的身材矮小,衣衫单薄,扛着成捆的粗大柴火,看上去随时都会被压趴下一样。 “小兄弟,你等一下。” 小厮的身后,是慕容胤淡静的声音,他看了一眼元青,元青忙走上前去,推动慕容胤的轮椅,一直推到那背柴火的小厮身后。 那小厮却定定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慕容胤,一动也不动。 慕容胤刚刚启口,“小兄弟,你的手……” 那小厮一闻他说话,却似乎受到了惊吓一般,惊慌失措地朝前奔去,怎奈元青手长臂长,一伸手就像抓小鸡一样将小厮拎着衣领揪了回来。 “我们公子跟你说话呢,你跑什么?!!” 那蓬头垢面的小厮从元青的手里挣出来,慌忙跪倒在沙地上,浑身战栗着一个劲地磕头,口里呜咽之声不绝,竟是个哑巴。 元青瞪眼,“你跪下来做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元青,别说了,”慕容胤对自己这个粗鲁的家仆非常无奈,他慢慢推开挡在那小厮面前的元青,低声说道,“你已经吓到这个小兄弟了。” 元青识时务地站在轮椅后面。 在慕容胤的面前,那身材矮小的小厮还是战栗着跪倒在沙地上,深深地埋着头,双手匐地,不敢抬头亦不敢动一下。 “大漠寒冷,你的手都已经冻裂得不成样子了。” 慕容胤坐在轮椅上,微微俯身,将一瓶防冻药膏递到了那小厮的面前,面容温和,“拿这瓶药膏去擦一擦,别再让伤口恶化了。” 小厮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是磕头。 慕容胤微微一笑,将那瓶药膏连同那一盒子点心放在了小厮的面前,“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没有吃过东西吧,这些点心,你拿回去吃吧!” 那小厮却依然深埋着头。 “公子,这寒气太重了,我送你回帐篷里安歇吧!” 看着慕容胤做完这一切,元青将暖暖的大氅给慕容胤盖好,便转过轮椅,推着慕容胤朝着金甲武士守卫的华丽帐篷走去。 金甲武士低头,已经将帐篷的帘幕打开,帐篷里,温暖如春。 那小厮还是无声地跪伏在地。 直到他们走远。 篝火熊熊。 跪伏在地的小厮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的手握住了那一瓶子防冻药膏,那一张凝满了灰尘的面孔,一双剪瞳却明亮如水,两行泪水慢慢地流出眼眸,在尘满面的面颊上,留下两道清亮的泪痕。 深夜。 华丽的帐篷里,忽然隐约有个人影坐起。 “元青!” 听到帐篷里传来了慕容胤的呼唤声,在外面守夜的元青立刻从梦中警醒过来,他慌忙起身冲进帐篷里,脱口而出。 “公子!” 慕容胤竟从床榻上跌落在地面上,他的双腿残废无力,只能用双手扳住一旁的轮椅,面容上竟是一片急促紧张。 “快,扶我出去。” “是。”元青忙走上前将慕容胤托到轮椅上去,在后面推动轮椅疑惑地问道:“公子要去什么地方?” “外面!” 第五章 明月如霜-4 夜半时分,大漠更是天寒地冻。 冷风啸啸。 远远近近的有些篝火还在燃烧着,有些篝火却已经熄灭了,巡逻的武士遍布帐篷的各个角落,守夜的牧民在旺一些的篝火前相偎打着瞌睡。 天地间,除却冷风呼啸,一片宁静。 慕容胤四处看着,目光中竟然含着一丝惊慌之色,元青不知道慕容胤要找什么,只是听从他的吩咐推着轮椅向前。 慕容胤拉住了一名背着木柴的小厮,“这位兄弟。” 那小厮个子很高,背着大捆的木柴,愣愣地站下来,看着慕容胤,满面尘灰之色,“你要柴么?”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个子有些矮,和你一样背着木柴的小厮,”慕容胤的声音中含着一丝急切,凝盯着那个人。 “她的衣服很破烂的,可能……可能现在手里还拿着一瓶冻伤药膏……” 慕容胤几乎语无伦次。 那背柴的小厮看了一眼慕容胤,似乎明白了一些,“我们这里背柴的小厮个子矮的不少,天天叫烟火熏着,都差不多长成一个模样了,公子要是找人,恐怕是难了。” 他说得真切! 慕容胤的脸上出现了失望的神色,他缓缓地放开了那名背柴小厮的手,背无力地向后靠住了轮椅,满眼的茫然和怔仲。 那小厮奇怪地看了一眼慕容胤主仆二人一眼,才转身离开。 大漠中,寒风如刮骨刀,呼啸而过。 天色微明。 元青将捧在手里的大氅给慕容胤披上,寒风中,慕容胤从束发高冠上垂下来的两条玉带随风飞扬,他默默地凝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漠,一言不发。 寒风笼罩着荒凉的大漠,远处,并无人烟。 元青忍不住开口,“公子,你是看到什么熟人了吗?” 慕容胤默然,“也许我的感觉是错的,也许并不是她,她怎么会沦落到那种可怜悲惨的境地,我一定是弄错了。” 她是天山雪门叶初寒的人! 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大漠上一个孤苦无依的背柴小厮呢! 篝火渐熄。 慕容胤伸出手拉紧了大氅抵御大漠的寒气,低声说道:“元青,回去吧!” 元青领命,转过轮椅。 “慕容公子!” 远处,一名金甲武士的呼喝之声遥遥传来,那人便往这边飞奔便大声喊道:“慕容公子,断龙石马上就要被挖开了,公主请您过去!” 慕容胤的眸光一震。 来不及说话,他只觉得内心恍若有什么东西蓦地裂开来,甚至可以听到那种感情裂开的清脆声响,撕心的绞痛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悲哀瞬间贯穿他的整个身体。 他已落泪。 每时每分煎熬一般的等待,终于等到此刻—— 断龙石挖开了! 他也终于可以看到被困在密道里面二十多天,已经不可能有任何希望存活下来的……华辰和小慈了! *********** 天刚破晓。 空气依旧很冷,密道前,因为害怕用炸药会炸塌整个密道,唯有用人力一下下地搬动挖取,此刻,千余斤的断龙石就要被被挖穿。 慕容胤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颤抖的手用力地捏紧了轮椅的把手。 二十多日! 他的心底,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惨痛的准备! “用力!” 领头的金甲武士粗犷的声音传来,几百个人合力搬动那块四面都被凿出缝隙的断龙石,随着一声声呼喝,断龙石被这些人一点点地挪开来…… 清晨的点点光芒,立刻照入漆黑的密道,将密道里的黑暗的一切慢慢地照亮,直到整个断龙石被搬开—— 元青已经推着慕容胤疾步上前,径到密道口。 慕容胤含泪的眼眸最先看到的——是被锁在密道机括上的女孩,那个女孩依然是一身湖绿色的衣裙,双手被铁环扣在机括上,头朝下埋着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但这密道里,除了有慕容慈之外,竟没有那个绯衣少年华辰。 不见华辰的尸首!! 慕容胤面容一慌,刚要发话,忽听得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从他的前方传来,那声音很细很小,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十三哥……” 那个被扣在机括上的女孩竟慢慢地抬起头来,面容雪白如纸,唇角带着淡淡的血迹,她望着慕容胤,眼瞳恍惚茫然,气息奄奄。 “十三哥,是你吗?” 她还活着! 密道内外的金甲武士全都震住,星罗公主睁大眼睛看着苏醒的慕容慈,万万没有想到中原人会有如此坚强的生存意志! 慕容胤震惊地看着呼吸微弱的女孩,不敢相信这就是真的! 慕容慈竟没有死! 尽管全身瘦的就像一片纸,尽管身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伤口已经溃烂出脓,她却没有死,她活着!!! “小慈——” 慕容胤双手颤抖地扳动着轮椅,径至她的面前,待要伸手去触摸她,她的身体却虚弱得可怕,只要手一碰就会随掉一般! “快来解开铁环!”慕容胤激动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慌忙对身后的武士喊道:“快点,先把小慈手上的铁环解开!!” “是。”几名武士忙上前,为慕容慈解铁环。 慕容慈垂着头,干裂的唇角还在向外沁着血迹,意识模糊,“十三哥,你……救到……华辰了吗?” 慕容胤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颤声道:“华辰也活着吗?他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找他!” “他听到你们……在挖断龙石……他说……要到密道里面去找老鼠给我吃……”慕容慈一字字气喘吁吁地说着,“我不知道他去了多久?他说……不能死,要活着……他捉了……好多的老鼠……他……” 老鼠?! 慕容胤吃惊! 这四面巨石,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哪里来的老鼠!! “他去了什么地方?”望着意识恍惚的慕容慈,慕容胤没有办法只能继续问下去,“小慈,别睡着,你告诉我,华辰去了什么地方?” “……我不睡……”慕容慈声音微弱,使劲睁开迷茫的眼睛,“……华辰说……不能睡,他给我老鼠吃……他说不能睡,吃了就不会饿了……不能睡觉,要等到十三哥……等到十三哥来……我就可以……活下去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 慕容胤紧张地看了元青一眼,元青会意,带着几名金甲武士朝着密道深处走去,寻找华辰,慕容胤继续陪着随时都会昏迷的小慈身边。 少顷。 元青带着金甲武士返回,慕容胤一抬头就看到他们,禁不住紧张的心跳,“找到华辰了……他……是生是死?” “公子……” 回来的元青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而他身后,那几名英武的金甲武士竟也是面如死灰,一脸震撼之色。 慕容胤瞬间心凉! 他望着元青,心如绞痛,“你推我过去见他!” 密道深处! 微弱的光线找到那一片冰冷的地面上,身穿绯衣的少年孤单地头朝下仆倒在石地上,身体蜷曲,无声无息…… 他已经死了! 情状凄惨的死亡!! 这样一种死亡,震撼了所有看到那十八岁绯衣少年尸体的人,就连勇猛的金甲武士,都禁不住眼角出现湿润的泪滴。 慕容胤如石雕一般坐在轮椅上。 他定定地看着蜷曲在角落里的少年,惨不忍睹的身体,满身的血迹,难以形容的剧痛从他的心底袭来。 悲恸攻心,他只觉得喉间一口血腥之气翻涌,“华辰……” 密道外,隐隐传来一个金甲武士的声音,“慕容公子,慕容慈小姐让我问您一声,有没有找到华辰?” 小慈…… 还有小慈…… 慕容胤闭了闭眼,强烈压抑住内心翻涌伤痛的情绪,他缓缓地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对一旁木然的元青含泪低声说道: “推我出去!” 元青低头垂泪,推着慕容胤出密道,慕容胤的脊背直直地僵着,用力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手指用力地握紧了轮椅的把手。 慕容慈已经被移到了密道外,她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雪裘,竭力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看着从密道里出来的慕容胤。 她唇角有着鲜红的血迹,惊惶地看着独自出来的慕容胤,“十三哥,华辰呢?” 慕容胤面色苍白,迎向单薄如纸片的慕容慈,他却努力地一笑,“华辰……他很好!我先把你送回去,再……” 他没有说下去,声音却已哽咽,只能别过头去,朝着那些金甲武士扬了扬手,金甲武士会意地抬起担架,准备将虚弱不堪的慕容慈抬下山。 担架还没有抬出几步,慕容慈却用力一挣,单薄的身体从担架上滚落。 “小慈——” 慕容胤大惊失色,看着滚落在地的慕容慈,“你干什么?!” 慕容慈一言不发地从地上爬起来,咬紧嘴唇,捂住残废的手臂,竟不知从何处得来如此大的力量,她踉踉跄跄地奔进密道,刚刚慕容胤出来的地方! “小慈,回来——!!” 慕容胤惊颤,竟从轮椅上挣下来,残废的双腿犹如巨石一般拖住他,慕容胤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惊惶地痛吼出声。 “你不能进去,回来——!!” 与此同时,密道内,却忽然死一般地,一片沉寂! 然而。 那只是瞬间的沉寂! “啊———————!!!!!” 慕容慈撕裂般绝望的呼喊自密道内传出,划破死一般的沉寂,那是没有任何发音的,人伤到最痛时,只能本能地所发出的,惨绝呼喊! 她如疯了一般惊叫!! 慕容胤从地上挣扎着抬起来,滚烫的泪水自他清澈的眼眸中疯涌而下! 小慈…… 她看到了啊! 密道内。 慕容慈瘫倒在地上,浑身战栗,悲恸在她的身体里疯狂地穿梭着,撕扯着…… 巨痛在她的胸□裂! 胸口奔涌的鲜血发疯地从她的嘴角涌出! 那一瞬间她所看到的一切,足以让她的余生黑暗如地狱,足以让她将自己杀死千万遍,足以让她癫狂!! 绯衣少年华辰蜷缩在角落里。 他的尸体,已经不成形状,手臂与腿部,露出森森白骨,恍若有人用尖刀将他的肉一块块地割去,而那把尖刀,却被死去的少年紧紧地握在手里。 柔软的绯红的衣裳,都被从他身上流出的血凝固了,硬如冰块。 惨不忍睹!! 绝望的慕容慈终于明白了! 在漆黑的密道里,就在她饿得就要死去的时候,他递给她一块块肉,只说那是他捉的老鼠肉,却原来是—— 他从自己身上割下肉来给她吃,只是要让她活下来! 在断龙石将要被打开的时刻,他却独自一个人爬到这里,他知道他的小慈姐姐可以活下来了,所以—— 他终于可以——安心地死去了! “大漠人都说中原人情薄,我今日终于明白……” 眼望着面前匍匐在地,无声无息的绯衣少年,一直站立在一旁的星罗公主眼中泪光无声滴落,忍不住颤声说道: “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的有情郎……” 十八岁的绯衣少年华辰!! 他曾英姿飒爽,鲜衣如火,在琼花飞舞中舞弄长枪,直引得纯白花瓣如飘雪纷飞,调皮的笑容却是分外灿烂,眉宇间的那一份英气,映衬红缨,光鲜夺目! 他也曾怀抱酒坛,坐于九曲桥上,酒意微醺,如一个孩子般肆无忌惮地笑着,年少的面容干净纯白,胸怀中,有着成为一个大英雄的梦想! 冷风吹过。 那死去多时的绯衣少年蜷曲在角落里,惨不忍睹的残躯,却犹若一团鲜红的火焰,刺痛所有人的眼睛。 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他年少的十八岁! 灌满冷风的密道里。 痛不欲生的慕容慈忽地起身,扑上前去抓住了华辰手中的尖刀,身旁训练有素的金甲武士抢上前去,却被慕容慈一声凄厉的喝声拦住。 “谁敢上来我就杀了谁?!” 痛到癫狂! 她伏在华辰的尸体上,手握尖刀,如母狼般发狠地瞪着所有想要抢下她手中匕首的人,嘴角都是鲜红的血迹,眼眸中竟似也有着泣血的红色。 她要死! 她要和华辰死在一起!! “小慈!” 慕容胤的声音传来! 慕容慈身体一恸,她转头看着被推进来的慕容胤,疯狂的眼眸中泪珠纷落,“……十三哥……我求求你……不要拦我……” 慕容胤凝注着她。 她握紧尖刀,抱住华辰,长恸将她的心割的支离破碎,“我要去陪华辰,他会在黄泉路上等着我,他的灵魂会在那里……” 生死同归,此生不渝。 明明是这样说好的,可是,他为什么要骗她啊?!! 他用惨烈的死换取她的生!! 阴暗的石洞里,慕容慈紧拥着死去的华辰,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他冰冷的胸怀里,浑身颤抖,发出绝望撕裂的哭声…… …… …… 她十五岁时,一身红衣的华辰手握花枪站在她的面前,眼眸中都是明亮如湖水般澄澈的笑意,一脸孩子气的骄傲。 “小慈姐姐,等我练好武功,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 他十二岁时,红着脸,在她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我将来练好了武功,就要娶小慈姐姐做我的娘子,我……跟十三哥保证过的……” …… 十八岁时,在地牢内,他痛苦绝望的视线,透过遮挡面容的乱发,深深地凝注在她冷笑的面孔上,他的声音忽地苦涩颤抖。 “有一个人,她总是被人欺负,被人辱骂,我曾答应过她,我要官至大将军王,让她做风风光光的大将军夫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受人……欺负……” …… …… 慕容慈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刃,凝望着他已经死去多时的面孔,泪水一颗颗地落下,落在他冰冷的面颊上。 “华辰,你等我,我跟你一起走,黄泉忘川,生死同归!” 她这样轻轻地对他说着。 “你不可以死!” 石洞内,忽然传来一个如此坚定悲伤的声音,慕容胤凝注着决定赴死的慕容慈,眼中含着伤痛的泪。 “如果你死了!华辰如此惨烈的死亡就一文不值!!” 慕容慈僵住! 她忽地紧紧地抱着华辰的残躯,手中的尖刀一直的颤抖,泪如雨下。 她闭紧了眼睛,逃避慕容胤的眼神,“我不知道,他一个人走黄泉路会孤单,你让我去陪他,让我去——” “别人可以不知道,可是你——你不可以不明白华辰为什么要死,他这样奋不顾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对我说这些——!!”慕容慈猛地张开眼睛,眼眸里涌现出绝望的悲伤惊惧,发疯似地喊道: “别对我说,我不要听!!” “你必须听!除非你想让他死不瞑目!!”慕容胤泪如雨下,他知道她心痛如绞,却还是要坚持说下去。 “这世间,谁都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谁都可以不想活下去,可是,你不能死,你慕容慈没有资格选择死!你要活着……” 慕容慈浑身颤抖。 她拥着华辰的尸首,眼眸里的哀恸铺天盖地,她心神已乱,只是想要陪着华辰死去,才是最后的解脱。 “十三哥……”她望着慕容胤,满脸泪痕就如曾经那个总是被人欺负辱骂的小女孩般可怜凄楚。 “十三哥,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说下去。 求求你就让我去陪他,让我跟他一起去! “活下来……” 慕容胤声音哽咽,悲恸融在从他眼角滴落的热泪里,他凝注着悲痛绝望的慕容慈,一字字地说下去。 “你慕容慈的命,是华辰用自己的死亡换来的,就是为了华辰,你——必——须——活——下——去!” 为了华辰…… 必须要活下去…… 她明白,她全都明白啊! 痛苦与悲哀瞬间压过一切,排山倒海而来,将她彻底湮没! 泪流不止的慕容慈,用一只完好的手紧紧地将华辰的残躯抱在自己的怀里,他的身体很冷很冷,一直冷到她的心里去。 他用自己的死换了她的生! 他想要她活着!! 好好的活着!!! 啪—— 锋利逼人的尖刀终于自慕容慈的手中落下。 慕容慈低下头死紧地拥紧华辰不成形状的残躯,她终于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绝望地放声嘶喊出那个痛彻心肺的名字。 “华辰————!!” 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珍惜你,深爱你,即便为你而死,也在所不惜,只要你记得,无论何时都要记得…… 那个愿意为你而死的人! 那个永远沉睡在漫无边际黑暗中的的绯衣少年!! 他有一双湖水般明亮的眼睛,清透无比,他的笑容如孩子般灿烂,却也有少年的英朗豪气,他的名字叫做——华辰。 第五章 明月如霜-5 夜晚。 西苑石屋,淡淡的烛光洒落。 形貌消瘦的叶初寒坐在一张石椅上,望着对面如石像般沉睡的初雪,他轻咳着,面容透出病重的苍白。 “她还活着。” 他这样轻轻地,对沉睡的初雪说。 修长的手慢慢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叶初寒默默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只要她活着,我就可以感受得到。” 只要那种地狱般噬心的痛苦还折磨着他,就意味着,那个他铭刻在心的一线纯白女孩还活在这个世上。 连心蛊,相思虫,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烛火摇曳。 清冷的石屋里,兄弟二人相对而坐,良久,叶初寒忽地一笑,雪白的面孔上,那一抹笑容孤寂苦涩。 “我一直都以为,我是一个再也不会伤心的人,因为我不会为任何人心痛,我会最先毁去那些有可能背弃我,伤害我的人……只要我不心痛,我好好的活着,我就赢了……” “……” “那个时候,当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大雪掩埋……”他悲戚地笑着,凝注着弟弟沉寂的面容,“当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当我以为我再也不可能见到她那张纯白的容颜时……我才知道一件事情……” “原来独自一个人活着,也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叶初雪的面前。 叶初雪无声无息地坐在石椅上,雪白的衣服垂落地面,宛若鹤翼,叶初寒俯下身去,他看到弟弟蜷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苍白的手,捏成了一个小小的拳头,他握住了弟弟的手,叶初雪的手冷如冰块。 叶初寒的面颊上有着一抹失神,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他与弟弟在大漠中漂泊那样,他握住了弟弟的手。 “这么多年,其实还是你,一直都在这里陪着我,我真想问你一句,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会不会很冷?” “如果能再回到十八年前,爹和娘带着我们在大漠里流浪,你总是生病,爹用大氅包着我们两个人,大氅很暖和,我们一点都不冷……” 叶初寒慢慢地拥住自己的弟弟,紧握着他的手。 “十八年前,即便居无定所,浪迹大漠,却也过得很……快活……可是那个时候,爹为什么要扔下我和娘带着你走?为什么一去不返任我和娘在大漠中受尽折磨?为什么……” 满屋冷意。 叶初寒眼神黯淡,手慢慢地收紧,握紧初雪的手,苦涩失神地笑着,“初雪,是我逼死了爹,是我害你如此不生不死,你一定恨透了我,是吗……” 一切的一切…… 全都因我而起…… 所以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恨透了我…… 第五章 明月如霜-6 倾•沧雪•冷魂 在叶初寒的记忆里,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应该是在他十岁以前,他带着自己的孪生弟弟叶初雪,在大漠中与爹娘共同流浪的时光。 他的母亲是楼兰最美丽尊贵的公主,却与他的父亲,一个居无定所的江湖客一见钟情,山盟海誓,从此,英雄侠客隐居大漠,如花美眷相知相守,夫妻二人不离不弃,执手不放浪迹天涯。 大漠中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倾国倾城的白衣女子,笑容如水般温柔娴静,十指纤纤,七弦琴声不绝,英雄豪客身负名剑苍玉,侠骨柔情,执手玉箫,琴箫合奏,乐声悠悠,唱的是大漠苍雪,天地豪情,歌的是一世知音,深情如海! 弟弟初雪自生来多病体弱,叶初寒自幼便对着这个弟弟呵护备至,而温柔娴静的母亲,放下楼兰公主的高贵身份,甘愿与父亲隐居大漠,守在贫寒的帐篷里,每日带着他兄弟二人牧马放羊,逐水草而居。 十岁的叶初寒本以为,他们一家人会这样宁静地在大漠中度过。 然而,即便是曾经仗剑江湖,少年意气的父亲退隐江湖,却还是躲不过江湖仇家包括楼兰王恼恨爱女离去而一路寻来的追杀! 但纵然是大漠颠沛,居无定所,十岁的叶初寒却从未有过抱怨,他喜欢看绝美的母亲手弹七弦琴,笑靥如花的模样,喜欢看英武的父亲随乐剑舞,豪情无限。 斜阳晚照,神仙眷侣! 他还记得。 在月下的大漠里,他和弟弟身上盖着父亲暖暖的大氅抵御风寒,依偎在父母的身旁,他一直都抱着因为体弱而微微有些发热的弟弟,两人一起仰头数着大漠天空上的星星。 “哥,我们都一直要这样流浪下去吗?”躺在他怀里的初雪,一边仰面看着一望无际的星空,忽然这样轻轻地问他。 他的眼里有笑意,“这样流浪,不好么?”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怎样都好!”初雪在初寒的怀里笑着,面容因为头发热而略有些绯红,他轻轻地咳着。 “大漠之上,到处都是我们的家。” 十岁的初寒,紧拥着瘦弱的弟弟,爽朗的一笑,“对,大漠之上,我们在哪里停留,哪里就是我们家!” 他们的父母就这样带着他与弟弟初雪在大漠里流浪,躲避楼兰王的兵马和仇家的追杀,日复一日,直到—— 他们一家四口在大漠深处,遇到了大漠中黑城最可怕难缠的马贼! 黑城马贼的大头目冷夜枭自见到他母亲那绝世倾城的容颜之后,竟生觊觎染指之心,率领近万马贼倾巢出动,附骨之蛆般如影随形地跟随他们,用尽诡计,终于将他们一家四口困在了大漠最寒冷的天山脚下。 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任凭他父亲武功再怎么高强,也无法靠一己之力带着他的妻儿冲出重重包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儿陷入饥寒交迫的困境。 那一夜。 十岁的叶初寒看到他的父亲抱剑立于风雪中,面容沉重。 他亦看到一袭白衣的母亲默默地站立在暗处,将一把匕首偷偷地笼在袖子里,华美的容颜却依旧坚定从容。 瘦弱的弟弟初雪被大漠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他缩在大氅里,抬头看坚韧的哥哥,很小声地说道:“哥,我饿了……” 初寒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孪生弟弟,“初雪,你害怕死吗?” 初雪看了看哥哥初寒,长长的眼睫毛下,那双眼睛清澈如星光,他略有些稚气,却很坚定地一字字地答道: “只要哥哥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我就不怕死!” 初寒抬起头,却看到独自站在远处的父亲同时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他的父亲,大漠中最骄傲的苍鹰,眼底深处,居然也有着隐隐的悲哀与伤痛。 第二日清晨。 父亲手持苍玉剑,带着母亲,他和弟弟突围,那一场厮杀,血染大漠,数不清的马贼纵马儿来,烟尘四起,黄沙弥漫。 他和弟弟被马贼冲散,转眼之间,弟弟瘦小的身影就不在他的眼前,只剩下他和父亲,挥舞着刀剑的马贼喽罗,乘着高大的马匹,在他和父亲的周围呼喝,他父亲双眸血红,苍玉剑横天而起,斩落马贼无数! “爹,哥——!” 远远地,传来初雪胆怯的哭喊,“快点救救娘,娘……娘被抓了——!” 十岁的叶初寒恐惧地回头。 娘——! 他美丽温婉的娘,还是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孤身一人抱着七弦琴,被马贼重重包围,却只是安静地站立着,一动也不动,犹如玉雕! “叶征!” 马贼冷夜枭的狂笑之声传来,“你的妻子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你若想要你儿子活命,就给我乖乖地束手就擒!” 苍玉剑颤抖着垂下。 初寒第一次看到父亲的面容,如死灰般暗淡。 然而就在此时,被马贼包围的母亲却趁马贼不备,忽地从雪白的衣袖里探出锋利的匕首,嘶声喊道: “叶哥,带孩子走!” 她一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刺落! “娘——” 叶初寒刚要叫喊,只觉得手腕一紧,竟是他的父亲重新持起苍玉,拽着他冲出重围,无数把刀剑劈下,叶初寒居然一脚踩空,跌倒在沙地里。 他的手从父亲的手中落下,两人刚刚分开,马贼就已经横切进来,将他与父亲隔开,叶初寒自沙地里抬起头,惊惧地看到了他的父亲已经离他很远。 “爹——” 他伸出手绝望地叫喊! 他的父亲却只是……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陷入重重包围中,父亲的身形微微一顿,却霍然转身,直奔同样被马贼包围的叶初雪! 眨眼之间。 挥动天下苍玉名剑的父亲已将初雪自重围中救出,紧紧地抱在怀里,纵身乘上了一匹无人的乘骑的马,头也不回绝尘而去。 大漠沉寂! 无数把刀剑围绕在他的周围,他趴在沙地里,狭长的眼眸里,那一抹惊愕的眸光却是一瞬不瞬,呆呆地看着父亲离开的方向。 父亲带着初雪……弃他和母亲去了…… “畜牲!放开我——” 母亲备受屈辱的惊呼让他乍然醒悟,他踉跄着从沙地里爬起去,惊恐地抬眸望去,七弦琴落入尘埃,母亲手中紧握的匕首被冷夜枭夺到手里,冷夜枭已经抱住他的母亲,迫不及待一亲香泽,大声地狂笑。 “在我的手里,我若不想让你死,你以为你死的了吗?!!” 冷夜枭的手一挥! 围在叶初寒面前的马贼立刻会意,无数把雪亮的刀刃瞬间逼近了叶初寒,只待冷夜枭一声令下,就可以将这个十岁的孩子剁为肉泥! 美丽的白衣女子望着自己十岁的孩子,木头人一般怔怔地僵在那里。 “若你死了,他也活不成,”残酷的冷夜枭在白衣女子的耳边轻声说道,淫邪地笑起来,“或者你死了,我还舍不得他死呢,你看他……长的还真是少有的清秀,在我们这些兄弟面前,他跟一个女孩子又有什么两样呢?!” 白衣女子浑身战栗,泪落两行,“不……” 被雪亮刀光包围的叶初寒看着他的母亲被冷夜枭抱在怀里,他眼瞳缩紧,忽地狠狠咬紧嘴唇,径直朝着眼前最近的一把长剑上撞去! 他可以死! 却绝不可以拖累自己的母亲,让母亲受这贼子半点侮辱! 一只粗糙的大手却揪住了他的后衣领! 冷笑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小子,落在我们手里,会让你这么便宜的死么?!!” 那只大手将他拎起,拎至半空中,在狠狠地朝前一摔,十岁的孩子被重重地掼在了沙地里,全身剧痛,手骨折断,口吐鲜血,当场动弹不得。 “看到了么?如果你不从我,你的孩子会死得很惨的!” 冷夜枭得意地笑着,粘满鲜血的肮脏手指慢慢地探进了僵硬的白衣女子衣襟里,贴近白衣女子的耳朵,缓慢说道: “你这身衣服,还是你自己亲手脱下来吧,也让我这些兄弟看看,大漠最美丽女子的身体,是什么样儿……” 那白衣女子,怔怔地看着匍匐在沙地里的叶初寒。 十岁的孩子,满口鲜血,捂着断裂的胳膊,在沙地里痉挛颤抖着。 众目睽睽之下! 楼兰公主,温婉娴静的女子,慢慢地伸手解开自己雪白的衣裳,两行滚行的眼泪却缓缓地顺着绝美的面容流下来…… 大漠风沙,苍茫浑厚。 那一袭纯白的衣裳自悲惨女子的手中无声落下,刹那间便随着大漠里的狂风而去,远远的…… 消失在天边…… 自那一日后,十岁的初寒被带到了黑城,关在了马贼的马棚里。 他的母亲,为了给他换取一点食物,每日每夜遭受着马贼的蹂躏,美丽的母亲慢慢地改变了,变得形如枯槁,她再也没有穿那一身雪白的衣裳,只是整日披着肮脏的毯子,毯子下,是□的身体。 他的父亲,却一直都没有来救他们! 自那一日将他与母亲扔下,父亲从此绝迹大漠,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被绑在马棚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的母亲被残忍的马贼□,糟蹋,他痛苦的喊破喉咙,绝望地咬破嘴唇,满口鲜血,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开始恨—— 发疯一般地恨!! 这个世上,如果连至亲之人都已经不值得相信,那么,他还能指望谁!还有谁,值得他相信?!! 半年后。 他终于寻得机会,从马棚里偷得一匹马,带着母亲连夜逃出黑城。 只是—— 他的母亲已经被折磨得疯颠了,她只会摇头傻傻地看人,高兴时把一根木头当成宝贝,紧紧地抱在怀里说那是自己的儿子,不高兴的时候惊叫连连,抓住不满十一岁的叶初寒又打又骂又咬! 叶初寒独自带着疯颠的母亲,在寒冷的大漠里,相依为命地活下去。 他被好心的牧民收留,靠着为牧民放养牛羊换取食物和衣服,他求牧民大夫救救自己的母亲,却无一人可以治好母亲的疯病。 漫长痛苦的两年。 母亲终于不再像从前那么疯颠狂燥,她安静下来了,甚至有时会整日整日痴呆地仰看着大漠的天空,曾经清澈的瞳仁如今一片死灰,她一遍遍地喃喃自语。 “寒儿,雪儿……叶哥……” 他哭着喊她娘,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从未回应过,在她封闭的心里,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寒儿! 曾经尊贵的楼兰公主,如今,不过是个疯子! 十三岁的叶初寒在背风处搭建了小小的茅草屋。 他用自己攒下的一点钱从牧民的手里买到了一只母羊,让满身冻疮的母亲在寒冷的夜里抱着羊儿入眠,他自己,则蜷缩在茅草屋的门口,为母亲抵挡寒风。 白天,他挤出羊奶,一口口地喂到母亲的嘴里去。 叶初寒无微不至的照顾痴傻母亲,母亲却整日如木头般僵坐,不知道他在受罪,他在吃苦,他在流泪…… 终于—— 一场暴雪席卷大漠,天地苍茫。 他却病倒了,身体高热,烧到满嘴胡话,太冷太冷了,他蜷缩在茅草屋里,动也动不得,吃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痴傻的母亲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娘……” 叶初寒用力地睁眼睛,眼前却越来越黑,他挣扎着朝前爬了几下,浑身却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娘……不能出去……” 干裂的嘴唇浸出滴滴血珠,高烧虚软的他再也无力,昏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 一片恍惚中,却觉得嘴边有着微微的湿润,似乎有人在喂他什么,那一点温热让他稍微清醒过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睛。 母亲就在他的身侧,一面抱着他,一面一口口地喂他羊奶喝。 “……羊……羊跑了……”憔悴的娘看着他醒来,竟有着小女孩般的忐忑不安,“我去找羊……就有羊奶了……羊奶可以给寒儿喝……” 他倏地崩溃,潸然泪下,哽咽凝噎,“娘……” 她叫他寒儿! 漫长的两年,他的母亲终于认得他了。 “寒儿不哭,不哭……” 母亲的脸上还是痴痴呆呆的笑容,却将高烧的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胸怀去温暖他,如疼惜一个婴儿般小心翼翼地哄着他。 “乖……不哭啊,我找到羊了……寒儿不会挨饿,寒儿有羊奶喝……寒儿不能死,一定要活着……” 历经磨难隐忍坚强活下来的少年却是心一恸,终于哭出声来:“娘……我们不会死,我们一定会好好的活下来……” 听闻他的悲哭,痴傻的母亲竟也落泪。 那一场天地茫茫的暴雪中,十三岁的叶初寒依偎在依然痴呆,却终于喊他寒儿的母亲怀里,哭得昏天黑地,将漫长两年的绝望和痛苦全部哭尽。 从那以后。 十三岁的叶初寒,还很天真地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伴着慢慢好起来的母亲,在大漠上,跟随着那些好心的牧民,度过自己生命的漫长岁月。 直到半年后,黑城的马贼再度找到他们,将这所有的一切,全部毁灭! 那一日。 已经被大漠的风霜磨砺的分外坚韧挺拔的少年背负着重重的木柴返回家中,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在茅草屋外,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然而今日。 他却远远地看到了慌张奔跑来的母亲身影,母亲径直跑到他的面前,眼神竟然有着从未有过的清明和透彻,不待他问一句话,就将他拽到了大漠戈壁后的大石下。 将他藏好,她起身奔了出去。 “报仇!” 这是母亲冲出去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还未明白,就已经感觉到脚下大地的震动,不远处,烟尘飞扬,黄沙弥漫,竟是黑城马贼到来! 母亲站在空旷的大漠中,已经无处可逃! 他的母亲,是被黑城马贼的群马,活生生地践踏而死! 他浑身惊惧战栗着躲在戈壁后的大石下,眼睁睁地看着冷夜枭驾驭着高大的马匹将母亲踢倒,然后马的半身立起,扬起铁蹄狠狠地踏了下去—— 紧接着,无数匹马奔跑而来,自倒在沙地里的母亲身上奔踏而过,瞬息间,母亲的身体,就已经四分五裂,绞入尘土,惨不忍睹! 他躲在戈壁后,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咬到嘴唇血肉模糊,双眸更是血红恐怖,全身骨骼咯咯作响。 他永不忘,母亲给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报仇! 那一夜,绝望的少年还没有来得及给母亲收拾零落的尸体,却被大漠中最狠毒的人贩子捉到,关在石洞里,准备卖给丝路上来往的商人。 石洞里,已经有了很多的孩子被抓来。 人贩子将他们锁在石洞内,就再未出现过,竟是不知所踪,石洞里几十个孩子忍冻挨饿,最终熬受不住,人到了最悲惨的时刻,就会变成野兽! 几十个孩子们开始互相残杀,再将杀死的人分而食之! 这样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他们开始互相防备,互相攻击,谁都不值得信任,谁都是要杀死自己的人。 惟有在被杀死之前,抢先动手,将对方置于死地! 石洞内,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十三岁的叶初寒,那个狭长的眼眸里全都是冷漠可怕光芒的少年! 几个牧民在一个月圆之夜发现了这个石洞,打开了这个石洞! 那几个牧民打开石洞,望到蜷缩在黑暗里的叶初寒,那一刻,牧民的面孔一片骇白! 也许。 他们以为他们看到的是地狱里的鬼。 那是十三岁的男孩,全身都是冻疮伤痕,瘦如竹竿,左手紧握着一把湿润的泥土,右手死死地攥紧一只死去的老鼠,蜷缩在那里,颤抖将鲜红的鼠肉往下吞咽。 他终于还是——活了下来!! 从此后,他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再让任何人背叛自己,离弃自己,宁可他负尽天下人,也决不会让天下人负他!! 十三岁的叶初寒,奔赴大漠最深处,跪在被称为天下武功至尊的夜帝门前,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大漠的夜帝最终收他为徒! 三年后。 十六岁的叶初寒孤身一人来到黑城,一夜间,屠尽黑城所有马贼,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将冷夜枭的身体吊在树上,慢慢地晒死,尸体丢去给苍鹰秃鹫啃噬,不留半点残渣! 六年后。 十九岁的叶初寒单枪匹马来到了天山雪门,见到他的父亲,天山雪门的门主,叶征! 卧病在床,已是奄奄一息的叶征在听得他几句话后,还未等他动手,就已经仰天长啸,泪流不止,触柱而亡! 叶初寒成了天山雪门的门主。 他召回了远在江南的弟弟叶初雪,九年的岁月,兄弟二人的再度相见,他淡淡一笑间,随手倒了一杯毒酒给喜极而泣的弟弟初雪。 十九岁的初雪孩子般开心地笑着,与初寒一样的面容上却有着清澈的干净,他毫无顾忌地拿起酒杯,声音温和安静。 “哥,我终于等到你回来。” “哥,爹一直都在找寻你和娘,当年他带着我逃出重围之后,就落入了中原极乐神教的手里,整整被关了五年,他回到大漠,却找不到你们。” “哥,你要相信我。” 只可惜,初雪所说的这些,他却全都不信! 叶初寒冷冷一笑,眸光淡漠,一言不发地看着弟弟初雪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从此身如石雕,沉睡不醒,成为他的囚徒。 十九岁的叶初寒,冰冷,残酷,噬杀…… 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也或许在大漠的荒芜流浪岁月里,他已经忘记了,要怎样去信任一个人。 在别人将要背叛离弃他之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先将这个人亲手毁去,这样他就不会遭受到被背叛被离弃的痛苦。 没有人可以得到机会离弃他,他不会为任何人心痛! 只要不心痛,他就永远都是最后的胜者!! 倾•沧雪•冷魂——完! 第五章 明月如霜-7 烛光如豆。 略有些昏暗的光线里,映照着两张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容,只是沉睡的那个人,面容依然温暖,而站立的那个人,却寒冷如冰。 他们也曾在冰雪大漠中缩在一个大氅里取暖。 他们也曾在风沙中携手一起流浪,一起长大,却在一场劫难中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一个满腔仇恨,冷漠多疑,一个心净无尘,温暖如初。 “在大漠痛苦流浪的岁月里,我咬紧牙关发誓,这一辈子,我永远都不再心痛,不再为任何人心痛……” 叶初寒拥着沉寂如死的初雪那冰冷瘦弱的肩头,握着他冰冷的手,狭长的眼眸有着悲哀的黯然。 “我不会再让你们任何人负我,更不会让你们背弃我……即便我知道你们所有的人都恨我,恨不得我死……” 初雪的手,忽地从初寒的手中滑落…… 初寒一惊,低下头去,却看到初雪原本握成拳的手竟因为受到了初寒手心的暖气,如融化一般慢慢松开,有一小团纸,从初雪握了九年的手里无声落下…… 小小的纸团,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张纸团,在叶初雪的手里攥了整整九年,他攥着这张纸条安静地沉睡着,叶初寒却从未发现过,因为九年的时间,他从未想过要走近自己的弟弟。 凝望着那团纸,叶初寒微微怔住。 他终于还是缓缓地俯身捡起了那团纸,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展开…… 雪白的纸笺上,一行淡淡的墨迹映入他的眼瞳,叶初寒的瞳仁骤然缩紧,手指一紧,几乎撕裂雪笺…… 哥,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 若能化解你心中之恨,纵然死于你手,我亦无怨! 胸口瞬间被惊骇贯穿! 叶初寒蓦地转头去看沉睡的叶初雪,他握紧雪笺,眼瞳中刹那间散乱的光芒如破碎的水面,止不住地颤抖。 在微弱的光线映照下—— 叶初雪的面容苍白如雪,九年的时间,他不生不死,如玉雕一般沉睡着,乌黑的长发垂落面颊,菲薄的唇角,竟还噙着一抹宁静温和的笑容。 叶初寒的身体,却恍若僵掉。 他凝注着初雪沉睡的面容,喉间一股血腥之气涌动,内心深处却似乎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响,仿佛有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块块残忍地破碎开来,再也不可能愈合…… 原来如此啊! 手持雪笺的叶初寒终于明白—— 九年前,叶初雪从江南回到天山雪门,甘心情愿死在他的手里。 他以为初雪不知道那是一杯毒酒,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初雪什么都知道,他看到了哥哥眼眸中的仇,感受到了哥哥心中的恨。 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哥哥释然心中的仇恨,因为从大漠中拼死归来的哥哥,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所以…… 十九岁的初雪含着笑,在哥哥初寒的面前,饮下了那杯毒酒…… “你知道……我给你倒了一杯毒酒……” 叶初寒紧紧地握着那张雪笺,怔怔地看着初雪沉睡的面庞,他伸出自己苍白的手,颤抖地落在弟弟那宁静温暖的面容上…… 剧烈的痛感吞噬他的整颗心…… 暗淡的烛光下。 叶初寒定定地看着初雪的面容,死死地硬撑着被乍然醒悟的悲伤冻结住的身体,狭长的眼眸里,那抹光芒如冰晶,一瞬也不瞬。 沉痛嘶哑的声音,犹若冷而钝的刀刃,在他冰封的心脏上慢慢划过,“即便知道我给你下了毒,你还是喝下去,你居然还是笑着……喝了下去……” 真是——天大的笨蛋啊! 叶初寒心中一阵绝望的悲恸! 那一瞬间的剧痛,难以克制,心裂如沸,却无人可诉! 在雪笺从他手中无声落地的刹那,狭长秀雅的眼眸里,那两行滚烫的泪,顺着俊美苍白的面庞,无声地长划而下…… 与君今生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哥,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 石椅上的叶初雪,秀雅的眼眸无声闭合,苍白的面容却依然安静温暖。 沉睡的初雪,被自己的哥哥用一杯毒酒害到如此境地的初雪,他的唇边,却还有着如此纯白干净的笑容…… 他…… 竟从未怨恨过…… …… …… 十八年前,那个月下的大漠,当他们被马贼重重包围,当他们饥寒交迫,当他们以为自己非死不可的时候。 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孪生弟弟,“初雪,你害怕死吗?” 初雪认真地看了看哥哥初寒,长长的眼睫毛下,那双眼睛清澈如星光,他略有些稚气,却很坚定地一字字地答道: “只要哥哥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我就不怕死!” …… …… 沉睡了九年的叶初雪,没有孤单…… 因为他的哥哥初寒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和在大漠里那一段漂泊的岁月一样,他的哥哥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所以他不会害怕,不会寂寞…… 更不会……难过…… 清冷的石屋里。 叶初寒用力抱紧自己孪生弟弟冰冷的身体,就像是曾经,十岁的他抱着瘦弱的弟弟,躲在爹的大氅里彼此温暖,彼此陪伴…… 生死离别,也不过一瞬。 十八年后。 面对时光残忍地拉开了如此长的距离,满腔悔恨的叶初寒终于可以再次如此亲密,毫无顾忌地抱住即便在沉睡仍宁静微笑的瘦弱弟弟,泣不成声…… “初雪……” ********** 三日后。 天山雪门花谷洞天。 深夜。 温泉池边,七弦琴已经蒙上灰尘,再也无人调弄,夜的寒气慢慢地浸入花谷,池塘边,也有了淡淡的凉气。 披着厚厚雪裘的叶初寒,独自坐在池塘边的小桌旁,自斟自饮。 澄澈清冽的酒液在莹润的梨花杯里轻轻地晃动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凝注着那片池塘,一杯杯地喝下去。 握着酒杯的手指苍白无力到微微颤抖。 他依靠着梅树,慢慢地喝酒,不知过了多久,落梅如雪,落满他雪白的衣衫,乌黑的长发上,亦有雪白的梅瓣。 狭长秀雅的眼眸里,潜藏着一抹清透的伤。 有人走近他,寂静无声的深夜里,但闻一声叹息。 “独饮伤身。” 漠北名医平秋水走到小桌的一旁,自己去过一个杯子,倒下清冽的酒液,朝叶初寒举了举杯,淡淡一笑。 “平秋水陪门主喝这一杯。” 梅花如雪,红泥小炉醅酒香。 几轮酒空,平秋水为叶初寒斟满梨花酒,叶初寒只是沉默地靠在梅花树下,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又独自拿起酒壶。 平秋水终于淡淡出声,“酒若真能浇愁,这世间又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痴男怨女?!还请门主珍重些。” 叶初寒顿住,慢慢地放下酒壶,他惘然地仰起头,望着花谷上空那一片天空,俊美的面容上一片茫然的失神。 “人生苦多,不如沉醉!” 人生苦多,不如沉醉…… 整整一十八年,他把自己关在仇恨的阴影里,仇恨所有人,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他冰冷,残酷,噬杀…… 可是到最后…… 当所有的真相都被揭开,当往事历历在目摆在眼前,他才明白,原来所有仇,所有的恨,所有的怨,不过是—— 他的自作聪明! 他的一厢情愿!! 十八年前,他以为父亲不管不顾自己和母亲,十八年后,他终于愿意去查清楚,也终于明白,那时的父亲被困于极乐神教整整五年,无法返回大漠,找寻他和母亲,直到创立天山雪门,又被黑城马贼所欺,需抢得天下武林四大至宝,才能换回他和母亲。 九年前,他用一杯酒毒倒了自己的弟弟,九年后,他才知道,他的弟弟知道那是一杯毒酒,却还是笑着甘心情愿地饮下了那杯毒酒。 三年前,他以为莲花来到天山雪门就是为了给白氏一族报仇,三年后,他才知道,她来到他的身边,守护在他的身边,不是为了报仇,却是为了报恩,只因为一句约定—— 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他的恨焚毁了他的爱,焚毁了他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 一切,都已经破碎了…… 酒壶被举起又落下! 又是满满一杯梨花酒,叶初寒仰头一饮而尽,一杯酒尽,笑容悲伤苦涩,“一十八年,哭也一人,笑也一人……生命如此寂寞,只剩下我一人,如何度过漫漫余生……” 转眼间,物是人非,花谷却依然宁静。 池塘旁,月华蝶翩翩飞舞,但纵然沉醉酩酊,也再也看不到那个一直默默守在他身侧,听他奏七弦琴的纯白女子! 不知到何时,才能再见那一张水般清透的素颜啊! “平先生,你可曾有心爱之人?”梅花树下,叶初寒转向对面的平秋水。 “有……” 平秋水的眼眸如剑上秋水,透出一抹沉寂的哀伤,“她爱我如生命,我却不闻不问,直到最后,她为救我而死,我才知道我根本无法离开她,只可惜一切都已来不及,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的怀里,我枉称神医,却束手无策!” 他安静地说完,端起桌上的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 梨花酒入愁肠,化作一片相思之泪…… “一切都已来不及……” 叶初寒轻咳着,呼吸微微急促,却又是苦涩地一笑,喃喃地说着,“好一个一切都已来不及,她死了,你却要活下来……这样的寂寞的活着……” “很痛苦。” 平秋水的声音安静如死水,他凝望着失神的叶初寒,“这样的痛苦,门主也尝过了,只因为你以为自己错手杀了莲花姑娘,你才突然发觉,原来这世间有一种深情,选择背弃的那个人远比被背弃的人痛苦,就像活下来的人会比死去的那个人,更加得痛不欲生。” 平秋水的声音透出一抹悲伤。 只有经历过那种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的人,才会明白,活下来的寂寞,因为这世间,再也不可能有另外一个她出现了。 人生一世,却再不见——那张清丽的容颜了啊! 梅花树下。 叶初寒沉默着,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侧过头,看着那片寂静的池塘,只是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平秋水握着酒杯,他的目光也同样投注到那片池塘,缓缓地开口,“只可惜,这样的真情,我们总是发现得太晚!当我们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当我们想要用自己的死换取她的生时,她却已经死去。” “平神医,我不会寂寞了……”几杯酒落,叶初寒默然一笑,对他道,“已经一十八年了,我不会再让自己这样寂寞下去了。” “……” “我会等到她来找我,等到她来,我再见到她时,我就……再也不会寂寞了。” 梅花纷纷而落。 叶初寒仰望落花,声音宁静,“待我不再寂寞之时,平神医可愿意再来天山雪门,为我医治一人。” “好。”平秋水一口答应,不问缘由。 叶初寒举起酒杯,对他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只莹润如玉般的梨花酒杯在空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杯内,酒液醇香轻透,宛如霜华…… 那一夜。 平秋水不记得自己与叶初寒到底喝了多少杯酒,他只记得一向酒量很好的自己竟都有了微醺之意,到最后,甚至连握着酒杯的手指都在颤。 他只记得,始终倚靠在梅花树下的叶初寒却依然宁静地看着那片池塘,手握酒杯,俊美的面孔上,还是那一抹苍白失神的苦涩笑容。 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的眼中,有着深邃如万剑穿心的悲怆。 他曾在大漠的风雪中发誓,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一辈子不再为任何人心痛,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情—— 活下来的人会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 生不如死! 因为真的爱她,所以放不下她,而她离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亘古悠长的寂寞伤痛。 可是! 待到他真正醒悟的一刻—— 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平秋水心哀,他默然转眸看向那片池塘,却忽见到池塘内,竟有一朵小小莲花悄然绽放,纯白的万重花瓣,随风摇曳,那不是天山的雪莲—— 竟是江南的水莲。 在西域天山绽放的,江南水莲! 这一年,仿佛是所有恩怨的终结,这西域天山雪门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太多太多的遗憾…… 媚姬为救有负于她的慕容世家奋不顾身! 华辰为救媚姬一命,甘愿自残! 湛羽为报族仇在天山雪门潜伏,忍辱负重一十二年! 莲花为哥哥不再受辱,亲手杀死他并带着哥哥的头颅杀出天山雪门,宁死不受叶初寒救命之恩,情愿被埋于大雪之下。 叶初雪为了化解哥哥心中之恨,宁静地笑着,从容地饮下那一杯毒酒,从此后,如石雕般不生不死,整整沉睡九年…… 到如今…… 这朵莲花的背后,到底又是怎样一个凄美的故事…… 抑或者是…… 一个无法完成的誓约…… 明月当空,清辉流泻。 叶初寒始终静静地坐在梅树下,梅香满身,狭长的眼眸里,盈满刺骨的悲凉。 菊花酒冷如冰。 平秋水凝注着那朵悄然绽放的江南水莲,月华蝶在莲花旁轻盈地飞舞着,他眸如静寂秋水,慢慢地饮下一杯酒,低声道: “万般故事,不过情伤,易水人去,明月如霜。” ************ 一个月后。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 天山雪门的温泉边上,云蒸霞蔚,各种奇花异草,争相绽放,梅花树下,落梅如雪,月华蝶轻盈地在一个白衣人的身边,自由地飞舞着。 叶初寒静静地坐在七弦琴面前,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纯白如雪,他十指在琴弦上划过,整个花谷,但闻七弦琴的琴音。 琴声温柔雅致,如珠玉摇曳,却又含着春花雨落,琴韵声声,不胜凄婉,倒有满腔的寂寞遗憾,更与何人诉…… 琴音犹在,人却以非。 花谷内,琴声悠悠,回旋婉转……叹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生不过浮华一梦,乐音中一片悲伤弥漫,心如针刺,但让闻者落泪,月华蝶竟也忘记了飞舞,停留花间…… 几番风华绝代,不过是云烟过眼…… 一曲缓缓而落。 叶初寒的手指静静地停留在七弦琴的琴弦上,他凝注着那晶莹的七弦琴,唇角,缓缓泛出一抹柔柔的笑意。 “你终于来找我了。” 他缓缓从七弦琴前站起,慢慢地转过身,一袭白衣在繁花覆盖的地面上软软拖曳,乌发如流泉垂泻白衣,他抬眸,那一双清澈的瞳仁,映衬出不远处,那一抹素白的身影,清透无瑕的素颜。 叶初寒凝注着她,展颜微微一笑,“这么久,我还是等到你来。” 一切—— 还如初见。 寂静的花谷内,纤瘦的女孩宁静地看着叶初寒,素白衣裳随风扬起,发顶是束发的银色细带,黑发如云一般垂泻而下,眼眸清澈如水。 只是。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青光逼人的青冥剑。 叶初寒却并没有看她手中的剑,唯有凝看着她那一张清透的素颜,仿佛是要将这一刻的她,全部铭刻于自己的心中…… “你看……” 叶初寒转向一旁的池塘,指着那里盛开的一朵孱弱莲花,面容雪白,轻轻地咳着,却还是安静地一笑。 “我为你种的江南莲已经绽放了,你还记得,我曾经在这里对你说过的话么?” …… …… “待得这池塘莲花绽放之日,你可愿意像这世间最平凡的女子那样,凤冠霞披,喜帕出阁,在洞房红烛摇曳之中,温婉幸福地等待良人?” …… …… 莲花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那池塘一眼,手中的青冥剑灌注内力,渐渐凝聚杀意。 繁花纷纷而落。 一袭白衣轻扬,叶初寒静静地看着那多绽放的莲花,眼中闪过一丝哀色,他苦涩地一笑,低声喃道: “我还记得我的师父曾经对我说过,在死去的灵魂轮回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忘川,那里有最清冽的泉水,被世人称作忘川水。” “……” 叶初寒抬眸看向莲花,那个手持青冥剑的女孩面容却依旧如此淡漠,他唇边的笑容,却多了一份宁静和安和。 “所有死去的灵魂经过忘川,就可以重返世间,获得新生.但在这之前,他们要饮下忘川的泉水,将前世的哀乐情愁全部忘却,曾经的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 一场争斗…… 天山雪纷飞,又有多少有情人,魂归忘川…… 现在,终于轮到了他们…… 莲花平静地举起手中长剑,对准轻咳的叶初寒,青冥剑轻啸,带来的阵阵冷风自花谷内呼啸而过。 “拔剑——” 叶初寒凝注着满腔悲愤的莲花,他缓缓地点头,微微一笑,“好。” 苍玉剑晶莹剔透,自他雪白的广袖间滑落,落于他苍白修长的手里,他看了看不远处的莲花,轻轻道: “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莲花眼神一变,凌厉的杀气自眼底迸射而出,她足下一点,身若白鹤掠出,青冥剑一声长啸,直刺叶初寒的胸口,寒意煞人。 雌相思蛊虫已经助她练成高深内功,纵然还不是叶初寒的对手,却也可以在相思虫将她反噬致死之前,拼死一搏! 在莲花飞掠而来的瞬间,叶初寒的身形同时平地掠起,身若游龙出海,迎向莲花,纯白的衣裳沾染上花的清香,随风扬起,宛若飞仙。 在两人身形飞掠,在花谷上空,同时挺剑刺向对方,疾刺对方胸口,剑式迅疾无比,欲夺对方性命! 生死系于一线! 叶初寒的眼神却一片柔和,他终于可以再一次看到,那个他不敢爱,却又无法自控,不得不爱的女孩纯白的素颜…… 眼前似有篝火闪动。 他永远都不会忘怀那一夜,大漠的风霜刻骨,暖暖的篝火旁,她望着无所顾忌欢笑歌舞的他,盈盈一笑,如芙蓉绽放,轻透无瑕…… 生死枯荣,宛如一梦! 只是那一瞬无瑕纯白的笑容,却仿佛还近在眼前…… 花谷上空,繁花纷飞,两人飞掠的身形渐渐接近…… 苍玉剑与青冥剑相擦而过,直取对方胸口,却终还是苍玉剑快了一招,以至莲花胸口,只不过一瞬,莲花眼眸一哀,知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 就在那一刻。 即将刺入莲花胸口的苍玉剑却忽地光芒大盛,自剑尖起,被叶初寒用浑厚内力催化,一块块地破碎,直至剑柄,而他本人,竟微微张开手臂,径自朝着莲花手中的剑撞上来,青冥剑长啸一声,直接没入叶初寒胸口! 咔嚓—— 青冥剑刺穿血肉,直直地刺入叶初寒的心脏,剑刃自他胸口穿过,顿时爆开漫天血雾,青冥剑直没入柄,莲花身体猛震,一阵惊惶地瞠大眼眸,身随剑势不得以而向前,竟然被叶初寒揽在怀里。 两人的身形,从花谷的上空,无声落下。 莲花一直都被叶初寒紧紧地抱在怀里,她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将他刺穿,而他,却在生死一刻,废弃自己的剑,将她深情地抱在了怀里。 从此,参商永隔! 莲花怔怔地被他紧拥在怀里,那个怀抱出奇的温暖,温热的血液从他的胸口汩汩流出,浸透两人的雪衣。 她抬头看他。 叶初寒同样静静地凝望着她,悲戚的眼神里,却露出一抹微微的笑意。 她的目光凝固如冰晶,声音如梦般迷惘,“为什么?” 叶初寒的血,狂涌如泉。 他颤抖着抱紧她,面如死灰,他痛苦地喘息着,唇角一片鲜血淋漓,只是狭长秀雅的眼眸里,那一抹笑容,温和无比。 “莲花……” 他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秀雅的眼中有着微弱的笑意,吃力地低下头去,在怔仲的她纯白色的面颊上印下一个吻。 他深深地吻着她,热切颤抖。 那是很温暖的一个吻,在生命即将消散的一刻,他将自己最后残存的一点温暖留给了她,也终于可以这般,毫无顾忌地触及到她。 他吻了她。 即便从此参商永隔! 即便从此要长眠在冰冷的天山雪中! 只要让他拥有了那一瞬的吻,那一瞬的她,那一瞬的温暖,黄泉路上,他就再也不会寂寞忧伤了。 “……我……爱你呀……” 叶初寒支撑着,吃力地微微一笑,在她的耳边深情真挚地轻声说着,两行滚烫的泪水却随之滑落他惨白的面颊。 他胸口的血,沸热如岩浆。 血从他的咽喉不断地涌出来,他的呼吸,沉痛涣散。 莲花从他的怀里抬头,她的双手全都是他温热的血,她凝注着他煞白死灰的面容,眼眸里满是哀戚之色。 “太晚了……” 对不起…… 这样的爱,却已经来得太晚了…… 她曾千里跋涉,来到天山雪门,与他朝夕相伴,只为了一句誓言,一声最爱,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即便最后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找错了人! 可是—— 她是真的等待过他,真的爱过他! 他却从未如此认真地回应过她! 那个在大漠里流浪挣扎的少年,在漫长痛苦的成长岁月里,用仇与恨将自己的心包裹起来,不容任何人靠近,他冷漠嘲弄了她的爱,他怀疑她,伤害她,毫不留情地将她拒绝,残忍并且不动声色地一次次地摧残了她的感情! 甚至不惜将她逼上绝路! 莲花终于战栗着伸出手来。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双手被岩浆般奔涌的鲜血烧灼的滚汤如火,她将他从自己的眼前慢慢地推开。 她将他推开,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 叶初寒颤抖地站立着,他颓然地笑一笑,宁静而又沧桑。 莲花依旧稳稳地站着,眼眸瞠的很大很大,却是一眨也不眨,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缓缓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向了花谷外。 叶初寒看着她转身,看着她离开…… 他踉跄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终于口中狂涌鲜血,在莲花的身后,无力地栽倒在铺着厚厚落花的地面上,阵阵花浪随风而起,纷飞如天山的雪。 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莲花……” 在即将陷入永远沉睡的最后一刻,叶初寒眼神涣散,颤抖着凝盯着那一抹渐渐远去的素白人影,他的手吃力地探出,泪如雨下…… “……莲花,忘川轮回……下一世,我定会……早一点来到……再也不会如此晚的……爱你……” 人世千般情,忘川如云烟…… 纵有万种憾,不过轮回偿…… 在大漠黑城马贼手中苦苦挣扎的少年,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去,哭喊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少年,在阴暗的石洞里靠着杀人才能活下来的少年,在冰雪夜帝苦熬六年光阴,满腔仇恨只为复仇的少年! 二十八年的人生,却有十八年在不动声色的恨,伤害,猜疑中度过…… 惟有最爱之人离去的身影,才惊醒了他多少年霜结寒冷的梦! 这一世的爱,终究来得太晚。 远去的那个素白人影,再也没有回头,散乱的梅花却落得更加急了,犹如飞雪,遮盖了花谷的天空…… 花谷冷风起…… 血流如注,染就层层花瓣…… 叶初寒眼中最后的一束光芒凝滞冻结,他的手软软地垂下来,落在厚厚的花瓣上,菲薄的唇角,那一抹苍白失神的笑容,却永远的凝固…… 天山冰寒,忘川水冷,与爱生生错过一世的叶初寒,终于可以不再寂寞,不再痛苦,如此安静地进入了悠远的长眠…… 在亘古的时光里,他亦会如此安静地等待着,下一个轮回的到来…… 世人皆言有忘川。 一口忘川水,忘记世间千般情,万般恨…… 但纵然饮尽忘川水,我也不会忘记这尘世间,还有如此清透的素白容颜,更不会忘记,曾经最美的那一瞬…… 你白衣如雪,眉目静好,身后繁花盛开,如重云深处,我素衣乌发,眉宇含笑,七弦琴乐音不绝…… 来世相逢,亦如……今世初见…… 尾声 只如初见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又是一度春暖花开。 红尘又有许多事! 为慕容王爵世家复仇,盛世王朝终于出兵围剿天山雪门,多亏天山雪门新任门主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保的雪门一干弟子性命,却从此隐于大漠,不复有当年称霸西域的势力,中原极乐神教从此再无忌惮,趁此机会将势力延入西域边疆。 江南慕容家,自一场浩劫后,得以重建,而慕容山庄的新任庄主,却不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慕容胤,而是一个秀丽的独臂女子,慕容慈! 扬州三月,依旧是琼花飞舞。 慕容家的家奴元青从一间药房里捧着一包药奔出来,径直奔到路旁一旁坐在轮椅上看书的慕容胤面前。 “公子,老夫人的药都在这里,我们可以回去了。” 慕容胤微微一笑,合上书本,清澈的容颜依旧温润如玉,与世无争,“好吧,我们快些回去,迟了恐怕小慈又要担心。” “是。” 元青推起轮椅,朝着长街的对面走去。 长街的一旁,一群人围在一起,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以取乐的东西,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哄笑之声。 “看来真的是饿坏了,是不是给她点吃的,她就什么都愿意做啊?” “去拿个馒头来!” “把她的头发给我拨开,那脸给我洗洗,要是这妞儿真长得不错,就算是个傻子,大爷我今儿也收了她!” …… 人群中哄笑不绝,种种不堪话语传出,直刺人耳。 只是在人群的缝隙里,有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小身影坐在泥地里,呆呆地仰望着那些对着她轻蔑嘲笑的人,脏污的手里攥着个馒头,傻傻地笑着。 那一抹小小的身影,却清晰无比地映入了慕容胤的眼瞳里。 他顿时惊怔,浑身僵硬地看着那个傻笑着的小乞丐,眼瞳中凝着一片震惊的光,手指紧紧地握住了轮椅的把手。 怎么可能是她! 莲花! 她是天山雪门叶初寒的人,怎么会可能会沦落到这样凄惨的地步,傻傻呆呆地笑着,宛如痴儿。 她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痛苦的事情?!! 在他惊怔之间。 那个被人嘲笑的痴傻莲花,却一眼看到了人群之外的他,她根本没有认出他是谁,只是握着手里的馒头,对着他,傻傻地一笑。 那一双眼瞳,却还是无比的清澈。 身后的元青也已经认出了莲花。 他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家惊愕的公子,迟疑地说道:“公子……” 慕容胤凝注着莲花。 那个曾经让他情陷,却又害得他万劫不复的女子!此刻,却痴痴傻傻地成为乞丐,沦落街头,被人所欺…… 他眼中的伤痛越来越深,良久,他终于缓缓地低下头,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他的声音低哑哀伤。 “……走。” “是。” 元青赶忙答应着,转过轮椅,推着慕容胤远远地离开那群哄笑的人,那个被人欺负嘲弄的痴傻莲花。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轮椅慢慢地向前。 慕容胤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前方,眼底深处,一片寂静的悲伤。 …… …… “请你……”她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目光通透无暇,声音如水般宁静,“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扔下莲花好不好?” …… 孔明灯的映照下,他的笑容一片温柔的光华,“今生今世,我就是你的归宿,你是我的妻子,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只要有我在,就再也不会让你受人欺凌……” …… …… 听着身后哄闹的声音隐隐地传过来。 心如被针刺痛。 坐在轮椅上的慕容胤颓然无力闭上眼睛,只觉心痛如绞,两行清澈的眼泪早已经滑过清俊的面颊…… “馒头,馒头,我的馒头……” 人群中,忽然传来女孩的哭泣声,因为有人抢走了她的馒头又扔了出去,她痴痴傻傻地哭着去追寻那个被扔出去的馒头。 馒头滚到了人群的外面,沾染着脏脏的泥土。 莲花还去拿那个很脏的馒头。 一只修长的手却先她一步从地上捡起了那个脏脏的馒头,又认真地将馒头上脏掉的一层皮剥去,把个干净的馒头递到了她的手里。 莲花手捧着馒头,却忘记了吃,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她忽然记起,自己刚刚是见过他的,只是他走了。 她一笑,脏污的面孔上,眼瞳依然澄净,呆呆地问道:“你又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慕容胤眼中的泪痕犹未干却,他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柔声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莲花一口口地咬着馒头,又侧着头仔细地想了想,又仰起头来对着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痴痴地一笑。 “……因为……我想回家……” 慕容胤心痛如裂。 他的手,慢慢地落在了她的发顶,看着她很香甜地吃着手中的馒头,看着她如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孩般纯净宁静地笑着。 滚烫的眼泪洒落面颊,他却在泪水中微微一笑,轻轻道: “莲花,我带你回家。”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他还是不能从她的面前走过,从此陌路…… 即已回头,终究是一个……不能忘…… ************ 三个月后。 慕容山庄慕容胤成亲,慕容山庄广发喜帖,接到喜帖的江湖人物都已经动身前往慕容山庄,赶赴这一场盛大喜事。 操办整个婚礼的,自然是慕容山庄新任庄主慕容慈。 抬着新娘子的花轿,从扬州城内的慕容胤别院,一路抬进慕容山庄,在路过莲塘桥边时,桥上有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袭白衣纯净如雪。 轿夫不以为意,抬着花轿继续前行。 花轿内,一身大红嫁衣的莲花始终幸福地笑着,因为走完这段路,就可以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那个一直对她很好很好的人了。 他曾问过她,要不要一生一世与他在一起,她对他点头,很开心地告诉那个人,她要和他在一起。 要永远在一起! 花轿慢慢地上了莲塘桥,莲花自己揭开喜帕,开心地掀开轿帘,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朝着外面看着。 万重莲花朵朵绽放,阵阵清香袭人。 莲塘桥上。 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他的容颜极美,狭长的眼眸里带着宁静温暖的笑容,却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看着花轿到来。 一别九年! 他终于可以再度见到了当年那个纯净的九岁女孩。 因为体内雌相思虫的死去,那个女孩早已经忘却了一切,忘却了所有的恩怨情仇,这岂非是人世间,最大的幸福! 当她坐在花轿内,身穿大红嫁衣,在花轿与白衣男子擦过的瞬间。 她却一眼看到了他。 女孩的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怔仲,似乎是觉得那个白衣男子对她来说有些熟悉,可是她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白衣男子却一直宁静地看着她。 坐在花轿内的莲花忽然扬起头,朝着那个极美的男子,纯净无瑕地一笑。 就像是九年前,九岁的莲花坐在那个俊朗的白衣男子膝上,她仰望着他,纯白的面容上,也是这般孩子一样稚气的笑容。 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她终于可以穿着大红嫁衣幸福出阁,却在一笑间,与他错过!! 有人走上桥。 天山雪门的执法老人杜衡站在了雪门新门主的面前,杜衡恭敬低声道:“初雪门主,初寒门主的遗物七弦琴,要如何处理?” 白衣的叶初雪默然,他秀长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哀色,终于还是轻轻道:“他人已去,留下的东西,还是都烧了吧!” 转眼间。 斯人已逝,似水流年…… 红尘中,有几人会再闻七弦琴的乐音?又有几人会再忆起七弦琴的主人,那个……一笑间风华绝代,举手间风云变色的俊美男子…… 和煦的清风,暖暖地吹过江南莲塘…… 白衣的叶初雪长久地伫立桥头,秀雅的眸中一片清澈的光,他无声地遥望那红云般的花轿远去,一声轻轻的叹息: “天山鸟飞绝,故人两相忘。” 原来这世间的种种情缘,花开花落,沧海桑田,只是一场终究成空的梦……而种种爱恋,刻骨铭心…… 也不过是…… 忘川雪落,一场云烟…… 《绯雨倾城》——完 灵希 2008年11月3日星期一1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