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意为君(重生)》 第1节 此意为君(重生) 作者:开桔 简介: 桑邈,卑微社畜,一朝突破次元壁穿成书里的纸片人。 不幸中之大幸,她穿成书中戏份不重,但却最安全的角色,三界之内鼎鼎有名的医修,诨号移动血包。 要钱有钱,要颜有颜。 所以她选择躺平,既来之则安之。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她戏份即将杀青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断情绝爱的三界仙尊,男主纪闻尘找上她,阻止她走剧情帮女主救男配,为防万一还顺带手把她揪回老巢亲自看管。 桑邈:喵喵喵?至于吗? 于是画风逐渐变成她跑,他追的狗血戏码。 桑邈痛苦.jpg 桑邈:谁都不能阻止我杀青!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为顺利出逃她只好兵行险招,迷晕纪闻尘,岂料她自己也不幸中招。 一夜过去,当她从纪闻尘怀里醒来,她吓得冷汗涔涔,扭头就跑。 没多久三界上下都得到消息,断情绝爱的高冷仙尊黑化入魔,亲自去了一趟仙山在断情崖抹了自断情根的誓言,被滚滚天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舒云 ┃ 配角:已完结《流光入梦》 ┃ 其它:预收《我输你赢》《今夜为你着迷》 一句话简介:侯爷,你自信点啊 立意:喜欢就要大胆追求啊 第一章 叶氏女,年十六,容姣好,三岁识字,五岁属对,家中双亲爱如珍宝,纵有媒人早早来说亲,其双亲皆婉言拒之。 一则幺女年幼,二老舍不得,二则时移世易,至叶氏女这一代,凡男女议亲定亲通常是等年满二十才议定,故而婉拒。 那年暮春,她随林家姐姐到庙里祈福。 祈福之事,她不懂。从前她随母亲来寺庙,都是母亲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今次进香也是如此,林家姐姐让她拜佛她便拜,让她进香她便照做。 林家姐姐见她忙活完这些事就在殿中走走逛逛的,没个定性,林家姐姐知道她待不住,于是嘱咐她:“舒云,你若觉得闷,且去逛逛,待我求完签便去寻你。” 叶舒云应了,林家姐姐求的什么,她知道。 林家姐姐与她兄长青梅竹马,二人感情打小就好,可惜林家老爷瞧不上叶家,一心只想让林家姐姐高嫁,所以一直反对林家姐姐和她兄长往来。 她猜林家姐姐求的约摸是姻缘。 叶舒云走了两步便遇着遇着一个人,那人姓孟,名云泽,从前别人都叫他孟小侯爷,如今他大了,众人便把那个小字去了,唤他孟侯爷。 这个人在她心里藏了十年。 叶舒云鬼使神差般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正殿后头的镜湖而去。他在湖边蹀躞,她就躲在树后头偷偷瞧他,不敢让他发现。 “女施主。” 比丘乍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惊得她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她看了比丘一眼,随即急急忙忙扭头看孟云泽,看他是否听见比丘的声音。比丘说话的声音说不上大,但也算不得小,尤其是在四下静悄悄的眼下,她真怕被孟云泽听见,更怕被他发现她。 “女施主,若为姻缘请移步姻缘堂。” 叶舒云缩回脖子躲到树后,她对孟云泽的心思竟这么明显不成?比丘这么一个不知红尘事的世外人都能一眼看出她对孟云泽的心意。 比丘以为叶舒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又说:“女施主,若要挂姻缘牌,需得先去姻缘堂写好再过来。” 叶舒云越过比丘,看了看后头的姻缘堂又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原来此刻她站在姻缘树下,树上挂满了姻缘牌,红彤彤的一片彩带随风飞扬,那上头不知系着多少人的美好期盼,那些期盼聚在一处,明明是一份沉重又充满变数的期许,却还能那样轻飘飘地迎风扬起,倒是奇怪。 叶舒云浅笑:“师父误会了,我不是来求姻缘的。” 凭她现在的境况,即便求了又能如何?孟云泽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这姻缘牌即便挂上去又如何?总不能让月老凭空让她和孟云泽成亲罢? 这岂不是为难月老? 比丘双手合十,抱歉道:“是小僧误会了,女施主请便。” 叶舒云还礼目送比丘远去。 等叶舒云回头看向孟雨泽,只听「噗通」一声响,湖中泛起水花无数,扰乱一池平静春水,再看岸边,哪还有孟云泽的踪影。 叶舒云心道不好,提起裙摆忙不迭冲过去,纵身跳入湖中。 春天的湖水不像冬天的湖水那般冰冷,可到底还是带了几分刺骨的寒,如叶舒云这般突然如其来跃入凉飕飕的湖中,她一时也承受不住,冷得她的心不由一抽。 叶舒云费了好大的劲把孟云泽从水里捞出来。 他二人身上的衣服吸了水,沉甸甸的,加之湖水凉得彻骨,冻得叶舒云还没缓过来,她架着孟云泽往岸边走时双腿都在发颤。 岸边临水的石块苔痕遍布,叶舒云不妨滑了脚,她和孟云泽直愣愣地摔了下去。 不巧的是地上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块正对孟云泽的脑门,叶舒云眼疾手快转过身挡在孟云泽前头。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从叶舒云脑袋底下冒出来,叶舒云心里只记着孟云泽,忙起身轻轻推了推孟云泽问他:“侯爷,侯爷。” 她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掉进湖中。 孟云泽迟迟不见有醒转的迹象,叶舒云在他胸上按了几下,他仍不见醒,叶舒云急出哭腔说:“云泽,你醒醒,你不能出事,我还没来得及让你知道我是谁,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心意,你若出事,我该怎么办?” 十年了,她把孟云泽放在心里藏了整整十年。如果她十年来喜他所喜,悲他所悲的情愫到头来只能这么轻飘飘地付诸虚无,她怎么受得了? 冷风刮过来,激起叶舒云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发尾的水一滴接一滴落在孟云泽脸上。 昏昏沉沉之间,孟云泽听见叶舒云急切的呼唤,他的眼睫毛微微一动,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你是谁?” 叶舒云喜道:“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是舒云,叶舒云。” 他想睁开眼,想看看这个殷切希望他醒来的姑娘是谁,想知道她为什么救他,可他费尽力气企图撑开眼皮却抵不过势如洪水的晕眩感,旋即又晕了过去。 “舒云!” “姑娘!” 叶舒云抬眼望去,在不远处唤她的人是林家姐姐和她的侍女秀玉。 二人风风火火而来,见她身上还在滴水,于是问了一句,但又不等叶舒云回答,秀玉便说:“姑娘大喜,老爷夫人已经派了人在外头候着,咱们快回去,老爷夫人,府里上上下下此刻都在等姑娘回去呢。” 秀玉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叶舒云实在不明白秀玉的意思。 秀玉和林家姑娘一左一右牵着叶舒云就准备往回走,叶舒云担心孟云泽,不肯走,定要等孟云泽醒来才能放心。 眨眼,正巧有一位姑娘路过,仿佛与林家姑娘是旧识,林家姑娘便让那位姑娘留下来照顾孟云泽,又托人去叫了庙里的比丘过来善后。 林家姐姐和秀玉一唱一和,丝毫不给叶舒云留说话的时机,叶舒云稀里糊涂被推上马车带回叶府。 回府之后叶舒云才知道,秀玉所言大喜原是一旨封妃诏书。 为这道圣旨,叶府上下喜出望外,欢欢喜喜地替她筹备入宫之事,可于她而言入宫却犹如灭顶之灾。她的十年眨眼间付与虚空,她那些小心珍藏的心意顷刻间失了颜色,连带她的嬉笑悄然无声地沉入深海,不敢再浮出水面。 叶舒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面竟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孟云泽。 …… 贵妃叶氏,往以才行,入侍宫廷,少而婉顺,谦恭有度,誉重椒闱,德光兰掖。鉴悉圣情,常侍左右,弗离朝夕,每垂赏叹,遂以叶氏赐朕,宽慰朕心。今特赐尔皇后宝册宝印,立尔为后,上承宗庙,下启子孙。 …… 乌有国太后叶舒云,时年八十有六,膝下共有一子一女。其子乃子虚国圣上,其女乃子虚国长公主,驸马乃为当朝首辅之子。 她这一生大约可以用「稀里糊涂」四字简而概之。 十六岁那年,她因先帝一道圣旨,稀里糊涂入侍宫廷,月余,稀里糊涂被晋为辰妃,同年冬,又稀里糊涂被晋为贵妃,宠冠六宫,风光无限。一年后,她诞下皇六子,次年先帝授其皇后宝册宝印,入主中宫。 宫廷内外皆传,打她叶舒云入宫以后,六宫粉黛皆失了颜色,唯她独承帝眷,实乃福泽深厚。椒闱之内,嫔嫱之间,羡慕她的人多,嫉恨她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可个中苦楚只有她自个儿知晓。 先帝看着宠她不假,但却不爱她。 早些年,叶舒云才入宫那会儿也被先帝蒙骗了过去,以为他当真爱她,所以宠她。直至先帝崩逝,她整理先帝遗物,看见那张被先帝视如珍宝一般藏起来的画像,而那上头的人又和她十分相像时她才终于相信,这些年她的疑心不虚,传闻也非空悬来风。 原来这一辈子她稀里糊涂成了别人的替身,替别人活了她的一辈子。原来每每先帝看着她时,眼里心底想着的都不是她,先帝看的只有她那张脸。 她这一生于先帝而言是替代品,而先帝终其一生,只是在她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假如当初没有那道圣旨,假如当初她没有入宫,到如今,她虽未必能得偿所愿,与心悦之人长相厮守,可至少这一辈子她是为自己活着,而不是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成为他人的影子,像幽灵一般装聋作哑过一辈子,稀里糊涂为那个人活一辈子。 今年春她的寿辰一过,她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她如今已至耄耋之年,论长寿,历朝历代,没有几人比得上她,她活够了,亦自知时日无多。 这辈子荣华富贵,她享尽了,纵还有满腹遗憾,她只当是她命里注定,合该她受的。这一世,苦也好,乐也罢,她都受过,也该走了。 偌大的宫殿,寂静无声,圣上妃嫔,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合殿宫人乌泱泱地跪了一屋子。 弥留之际,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那人走在她前头,时不时地回头看她。他一看她,她就心花怒放,就连那张苍老如山川脉络般的脸上竟浮上丝丝点点的笑。 “小……” 她说话的声音犹如蚊蝇般「嘤嘤」作响,皇帝听不真切,于是俯下身子,耳朵凑近她唇边,仔仔细细听她说话。 “小……小侯爷……和兰儿可在?”她一字一句说得实为费力。 皇帝忙命人二人上前。 二人跪在床榻前,握住叶舒云伸向二人的手说:“皇祖母……” “你像极了……你爷爷。”叶舒云看着小侯爷,眼泛泪光。 当年那个在清风山水间恍然回首的少年人渐渐浮上眼前,她不觉一笑,眼睛水儿却悄然从眼角落下来。 小侯爷六岁大时,他母亲曾带他进宫拜见叶舒云。那是叶舒云第一次见小侯爷,那时她便说过这样的话。 “好好待兰儿。”叶舒云字字句句都说得轻飘飘的,宛若游丝。 “孙儿记住了。”孟小侯爷目不忍视,垂首落泪。 叶舒云长舒一口气,她这一辈子当真是太长太长,如今终于要解脱,她开心得很。叶舒云呢喃自语:“山水青峰,吾终往矣。” 第2节 言罢,叶舒云骇然长逝。满屋子的宫嫔呜呜咽咽哭起来,皇帝跪在床首的位置,身子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金钟响了二十七声,宫中一派肃穆。 作者有话说: 【已完结《流光入梦》新坑《黑化仙尊的专属医修她跑了》预收《今夜为你着迷》,《我输你赢》求收藏——】 —↓已完结文案↓—— 《流光入梦》 颜信第一次见许容过是在社团活动上,那时学长想加她微信。 她随手指了指许容过,信口胡诌:“我有喜欢的人了,就他。”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校合唱比赛,那时学妹想加他微信。 他目光一瞥,精准锁定两米开外的颜信:“我喜欢她那样的。” 第二天学校表白墙炸了。 校草喜欢人文学院那个美女颜信! 靠,老子之前找她要微信,她就说喜欢许容过。这俩在一起了? 颜信:没在一起。 许容过:快了。 第三次见面是在学校千人厅,许容过坐她隔壁:“听说你喜欢我?” 颜信:“不是你喜欢我?” 他问她:“颜信,这些人都配不上你。敢不敢玩把大的,和我试试。” 分开那几年他们犹如星际两端的星球,各据一方。 重逢后他们在人群中看了对方一眼,默契的当做不认识彼此。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没想到某天大家去许容过家串门儿却看见头戴干发帽,身穿睡衣的颜信大摇大摆从卧室走出来。 众人:?? 颜信:!! 许容过:“洗完了?来吃饭。” 颜信:地缝在哪儿? 复合的第二天,他发现他还在她黑名单里。 他如恶魔低语:“是我不配吗?” 颜信:“??” 他轻咬她耳朵,惩罚一般:“黑名单。” 【小剧场】 某一日,外出觅食的颜信路遇背影杀手,她冲了:“小哥哥,加个微信呗。” 许容过:“可以,麻烦黑名单解除一下。” 颜信:“打扰了。” —↓预收文案↓—— 预收1《我输你赢》 第一次见裴长照是校庆那天,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他是女生们遥不可及的梦,是她们青春中最热烈美好的夏季晚风。 歌只是偶然间被风拂过的芸芸众生,什么也不是。 大学再遇,她意外撞破别人和他表白。 她被他一把拽到怀里,下巴磕在她头顶。 “这我女友。” 赶走那个女孩后他问她:“你叫什么?”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她稀里糊涂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女友,但仅限于人前做戏。 毕业后他当着父母的面随口说要和她结婚,她终于意识到这出荒唐闹剧该落幕了。 这几年他给她的除了虚情假意,没有别的。 她消失那天,他疯了一般找遍国内所有航班。 后来她从他抽屉里翻出来一张她大学时的毕业照,照片上他手握戒指盒站在她背后。 眼里全是她。 【痞帅恶劣狗x乖软文静少女】 预收2《今夜为你着迷》 几年前的某个雨夜,傅星雨在马路边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狗狗」。 那天他听到月亮告诉他:“跟我回家吧。” 她用了整整两年才捂热他的心,可后来他还是消失了。 再见面时他是晏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而她已经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美女雕塑家。 晏氏集团晚宴那天她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你好,晏先生。” 他勾了勾嘴角:“傅小姐第一次见我?” “是。” 晏致倾身上前贴着她耳朵低哂:“我会让姐姐想起来。” 谁也没想到后来高傲的晏致会自降身份给她当助理。 “晏先生,我们工作室庙小,恐怕屈才了。” “赶我走?” “是。” 男人冰凉的指尖擦过她嘴角晕开的口脂:“没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 没有人知道他消失的前一夜,星河灿烂,他偷偷吻了她。 雨季来临时,他也曾落进她眼底。 然后……野蛮生长。 【只在姐姐面前人畜无害】 求收藏呀—— 第二章 “姑娘,姑娘……”婢女在床边轻声唤她,可今日不知怎地,她却睡得昏沉,任婢女怎么叫她,她都不见有醒来的迹象。 今儿是她家姑娘去育才学堂上学的第一天,怎好让姑娘睡迟了错过拜师礼?若是让老爷知道,不但她要少一层皮,就连姑娘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姑娘,今儿是你第一次去学塾上学,若是错过拜师礼,如何使得?” 床榻上的少女却似是全然不曾听见,仍旧酣睡。 这可是奇了,她家姑娘虽偶有几回调皮捣蛋的时候,可关键时候却也从未见姑娘像今天这般不管不顾,昏睡不醒,任她怎么叫都叫不醒。 “姑娘还不起,等老爷过来可就不会像我这般好言劝你了。”婢女倾身向前,轻声在少女耳畔说:“姑娘……” 耳畔传来阵阵温热气息,少女翻身面向里间,慢慢抬起眼皮,缓缓起身坐着,眉眼饧涩,悠悠看了婢女一眼。 婢女松了一口气,似是嗔怪又是无奈:“姑娘,你可算醒了。你要再不醒可真要错过拜师礼了!” 她揉了揉双眼,眉眼饧涩,待她定睛一瞧,这不正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她明明记得她死了,死在冷冰冰的宫殿里,那些人跪在地上都在为她哭。可为什么她还能有睁眼的时候?她怎么还能有睁眼的时候!而且一睁眼就在她的闺房? 叶舒云晃眼再一瞧,却见她的侍女秀玉在旁候着。 她这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还是说…… 她诈尸了? 可这也不对啊,即便是她诈尸,她也该是老妪之身,且秀玉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过世,怎还会是黄花大闺女的模样? 自叶舒云醒来,双眼便直勾勾盯着屋子和秀玉瞧,那样子便似是傻了一般,双目呆滞得令秀玉害怕。 “姑娘怎么了?”秀玉忙在叶舒云眼前挥了挥手,却也不见叶舒云的眼珠子动,当真是吓坏了秀玉。 好端端地,她家姑娘怎么就这般了?若是一睡睡成了个傻子,先不说拜师礼去不去得成,这往后的日子过不过得下去都是大问题。再者而言,她又当如何是好? 秀玉哭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别吓秀玉啊。” “秀……玉?”叶舒云磕磕巴巴的样子,活像咿呀学语的孩子,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从嘴里蹦出这两个字。 秀玉心急,连忙应了两声“我在,我在。” “我没死?”叶舒云捏了捏自个儿的脸和胳膊,却见她的身子软乎乎的,皮肉也都还是少女时期的模样:“也没老?” 听叶舒云说胡话,秀玉这才放下心,想她必是昨夜吃酒吃醉了,发了噩梦,才会这般古怪,胡言乱语的。 秀玉道:“昨夜我劝你不要和大爷吃酒,你不听我的,非要吃。你看看,真把自己吃傻了罢?你也是,大爷正在兴头上,你怎能由着他劝酒?” 其实昨夜叶舒云喝得不多,只喝了三杯而已,许是她酒量当真差罢,才这一点酒就让她这般糊涂。 和她哥哥吃酒?等等,且容她好好想想。她恍恍惚惚想起当日她去学塾上学的前一日夜里似乎是和她哥哥喝过酒。 “方才你说拜师礼?今为何年?又为何月?” 秀玉笑了两声,才道:“姑娘真是吃酒吃糊涂了!今儿是你去育才学堂上学的第一日。姑娘一直心心念念要去育才学堂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忘了?” 第3节 育才学堂是京中赫赫有名的一所学塾,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 先前叶舒云为了考上育才学堂,日夜苦读,后好容易才如愿考上育才学堂,叶舒云那些辛苦秀玉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一觉醒来,她家姑娘就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育才学堂拜师?是了!十五岁那年她好不容易考上育才学堂,那日她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捧着学塾送来的入学信跑遍整个叶府,开开心心地告诉父亲母亲这个喜讯。那时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为她开心,所以夜里父亲母亲才许她和哥哥小酌几杯。 叶舒云这才打起精神,猛地打了个激灵想到那个人的模样,不禁心花怒放,慌慌张张从床上跳下,小跑至梳妆台前坐下:“快,快帮我梳妆,否则该迟了。” 秀玉抿嘴笑:“有这会子的紧张着急,姑娘早干嘛去了?我那么叫你,你都不醒。” 秀玉一面数落叶舒云,一面替叶舒云梳洗,鬓发。 叶舒云透过镜子看见秀玉的面容,她朝秀玉挤了挤眉眼,似是不服秀玉对她的数落。旋即,目光下移,落在镜中她自个儿的面容上。 镜中人柳眉杏眼,未点朱唇而赤,肤白若雪且又细腻,一头乌发披肩,哪里有半点年迈老妪的样子? 原来高墙红瓦困了她一辈子,她为人替身活了一辈子,年迈老死深宫都只是她昨夜的一场噩梦? 如此想着,叶舒云不由心头一松,心间那股抑郁之气亦跟着散开。幸好那样憋闷又委屈的一辈子只是噩梦一场,否则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只是为何那个梦却如此真实?她的不安,她的害怕,她的遗憾,明明都那么真实……这如何能只是一个梦?但她不想信,不能信,也不敢信。 假如梦中一切都是真的,她未免太可怜了些。 “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许是高兴坏了?”秀玉盯着梳妆镜里叶舒云不觉皱起的眉头。 叶舒云一抬眼,笑靥如花:“是,我高兴。” 再过一会儿,她就要看见他了,看见那个即便在梦里也被她悄悄藏在心里藏了一辈子都不肯放下的人,她如何能不高兴?不开心? 她可太开心,太高兴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学塾去见他。 第三章 育才学堂乃寄宿制学塾,学塾先生更是明令禁止学生带侍女侍从,所以于叶家夫人而言,她担心的是女儿衣食起居。而叶家老爷所忧所虑只有两件,一则是怕他这女儿一远离叶府便没了管束,无心求学,致使学业荒废;二则,叶舒云少不经事,他只担心这个女儿被有心人拐骗。 叶舒云自幼养在府中,因幼时险些被拐子拐了,所以父亲母亲管得严一些,生怕她再出点什么事。叶舒云学习一事,向来也是由父亲请了先生到家中授课,从未去过学塾。眼下乍然要送女儿去学塾,叶家老爷,夫人哪有不担心的。再者而言,近日京中采花大盗一案才结案不久,外头到底不如府中安全,叶舒云一个女孩子离家大老远求学,身边又没人照顾,是以叶家二老更为忧心。 叶有成看着他这个尚还一团孩子气的女儿,不免担心。 叶有成单手捧着叶舒云的侧脸说:“本朝男女皆可入学,这是莫大的福气。此去学塾求学,为父不求你才高八斗,得经世之才,只盼你能和先生学些为人之道,明世间事理,莫做胸无点墨之人便罢了。” 一语言罢,叶舒云顿觉风驰电掣。 叶有成这一席话,这一个动作岂不就是活脱脱出自梦中她十五岁那年所的经历?叶舒云心下骇然,忽觉心口憋闷,喘不上起来。 叶舒云强作镇定,不,不,不,这是她做梦做糊涂了,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叶有成轻抚她的发顶:“京中采花大盗一案才有些眉目,到底不太平,切记不要独自去学塾外头瞎逛。束脩礼你母亲都已经命人打点好放在马车上了。去了学塾,你一定记得要知分寸,守规矩,万万不可冲撞夫子。” 叶家夫人赵毓忙上前,挤开叶有成,握着叶舒云的手:“圆圆,你父亲说得对,外头不太平,若无要紧事不要离开学塾,记住没?” 她胆小又怕死,采花大盗这四字单听着就让她发怵,她又怎么会拿命去冒险。 叶家夫人见她点头应了便道:“还有学塾不比家里,到了那儿,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冷了就添衣……” 她生在满月之时,是个团团圆圆的好日子,所以父母就给取了个小名「圆圆」,盼的也是她这这一生能人月两团圆。 叶舒云一心想早些到学塾,又惦着那个人就有些担心母亲一直这么嘱咐下去,于是偷偷给她哥哥叶定安递眼色。 母亲赵毓的脾性习惯,叶定安是知道的,如果由着他母亲这么说下去,只怕是要说上一会子,届时可就真误了叶舒云拜师的时辰。 叶定安推开他母亲的手说:“阿娘,若这么说下去,舒云她可要误了入学的拜师礼了。” 叶有成一听可能要误拜师礼,也忙拉着赵毓往后退了一步,劝她:“女儿大了,又不是痴傻呆儿,怎么不晓得照顾自己?你就别瞎操心了。” 痴傻呆儿?这是说自己亲闺女的话? 叶定安看看叶舒云,细想「痴傻呆儿」四字,忍不住大笑起来:“阿爹未免太高估了她的实力。” 叶舒云转脸瞪了叶定安一眼,叶定安却笑得更开心。叶有成恐他们这般胡闹下去,真误了时辰,便催促二人快快动身,别再耽搁。 眼见叶定安和叶舒云就要出发,赵毓急急说道:“好生送圆圆到学塾,替她打点好所有东西再回来。” 临了,还不忘嘱咐秀玉一句,让秀玉好好替叶舒云把学塾宿舍收拾妥当再回来。 车马一路南行,至育才学堂正门前方才停下。 因是开学第一日,门前往来的学生,父母,侍女侍从还有车马不计其数,愣是把育才学堂的正门围得水泄不通。 叶定安翻身下马,掀起马车帘子,对里头的叶舒云说:“你和秀玉先去里头打点,我先找个地方停一停咱们的马车和马,一会儿就进来。” 叶舒云出了马车,眼前车马如流水的盛况一如她梦中情景,叶舒云惊骇,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何故眼前之景一如她梦中所见?难不成那不是梦? 进了育才学堂的正门,两侧樱花夹道,轻风拂过,暗香浮动,落英缤纷,满目春光不禁让人失了神。 叶舒云晃神的功夫,一个男子糊里糊涂撞上秀玉,擦过秀玉肩膀,碰落秀玉手上的包袱。男子见状,忙弯腰拾起东西,又拍了拍包袱上沾染上的尘土,双手还与秀玉,一个劲儿向秀玉和叶舒云道歉。 这个人叶舒云认得,他是近身伺候孟云泽的人,名唤方浩! 梦里她入学这一日,方浩也是像现在这般莽撞,碰落了秀玉手里的东西,一个劲儿向秀玉道歉来着。 那方浩因赶着搬孟云泽的行李,所以再三向二人赔了不是就急急忙忙奔向孟云泽。 叶舒云惊惧不已地看着方浩远去的背影,再一抬眼,却见孟云泽也看着她的方向,四目遥遥相对,叶舒云不觉红了眼眶。 原来那一切不是梦,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原来孟云泽真的悄悄在她心里藏了一辈子,而她却浑然不觉! 原来她当真替别人活了一辈子,原来她当真生生错过了孟云泽,原来当真一世意难平,长长久久地活了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和漫无边际的孤寂后老死深宫。 孟云泽遥遥对叶舒云颔首示意,似是在为他方浩的莽撞行为道歉一般。 孟云泽这一点头,于他而言仅是一个无关紧要,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可于叶舒云而言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天崩地裂,是她跨越生死的隔世一眼,是她一生的郁郁和悲欢。 遥相对视,叶舒云眼中的热泪已然滚下来。 …… “此一进宫,爹娘难再见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云儿,你瞧,这是咱们的孩子。他的鼻子像你,直挺挺的,他的眉眼像朕,剑眉星目,你看他生得多好看。” …… 贵妃叶氏,往以才行,入侍宫廷,少而婉顺,谦恭有度,誉重椒闱,德光兰掖。鉴悉圣情,常侍左右,弗离朝夕,每垂赏叹,遂以叶氏赐朕,宽慰朕心。今特赐尔皇后宝册宝印,立尔为后,上承宗庙,下启子孙。 …… “小侯爷,你要好好待兰儿” “是,孙儿记住了。” …… 秀玉捧着包袱转眼看见叶舒云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吃了一惊,心中亦觉十分困惑。方浩只碰落了她们的包袱就惹得她家姑娘哭了? 这……这是个什么道理? 秀玉试探性地问叶舒云:“姑娘,你怎么哭了?” 叶舒云心神早已跟着孟云泽飘走,哪里听得见秀玉的话。 须臾,叶定安亦至二人身边,猛地瞧见自个儿妹妹痴痴望着远处,不声不响地淌泪,着实唬了他一跳,让他慌了神。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叶定安这话既是问秀玉也是问叶舒云。 秀玉无辜摇头。 叶舒云回过神,委委屈屈地说:“我想家,想爹娘了。” 叶定安不知道不知道眼前的她虽还是少女模样,可实实在在却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也不知道眼前的她是经历了怎样一段让她心如死灰的一世才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他还只当是叶舒云闹小孩子脾气,于是笑话她:“适才离家,你还嫌母亲唠叨,这才离开没一会儿就想成这样了?那往后你自个儿在学塾住着又当如何?真真是小孩子脾气。” 叶舒云满脑子都是前世她憋屈的一辈子,无心回嘴,仍是默默落泪。 叶定安也是心疼他这个妹子,小小年纪离家求学,于是劝她:“这有什么的?值得你哭成这样?等学堂放假你再回家来不就是了?又不是见不着了。” 叶舒云泪眼朦胧地看着叶定安。 回去?她还能回去吗?按着上一世的命数,来年她就该进宫,与家人生离了。 叶舒云眼中滚下一颗晶莹泪珠,叶定安从秀玉处拿了帕子递给叶舒云说:“好了,别哭了,等学塾放假我就来接你。” 叶定安好不容易才哄好叶舒云,陪她去了拜师礼,又命秀玉先去收拾叶舒云的寝室。 行拜师礼的地方是学塾的礼堂,那是一座四面通透的殿宇,先生端坐首座,底下整整齐齐地放着蒲团,乃是学子落座的地方。 叶舒云赶到时,里头已经到了一大半的人。叶舒云看了一圈,后头的位置差不多都被挑走了,叶舒云只好随便在前头挑了个蒲团便坐下。 片刻后,学子陆陆续续到齐。殿堂里的这些人她前世都见过,这些人里头,既有入朝为官,声名赫赫之人,也有才气逼人的大诗人,如今恍然再见倒令她好生感慨。 叶舒云悄悄看了看四周。 好巧不巧,这一眼就让她对上孟云泽的目光,吓得叶舒云一个哆嗦,急急忙忙低下头。她这副模样,想来就差没把对孟云泽的喜欢刻成大金字镶在脸上了。 孟云泽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还坐在她边上?难道前世拜师礼,孟云泽也来了?为何她不知道?难不成是当时她坐在后头没看见? 不等叶舒云深思,拜师礼已经开始。 所谓拜师礼,其实并无专门礼仪,认真说来,应算是一种私礼,要不要全凭学塾先生的意思。而束脩礼亦不是贵重东西,不过是学生讨个彩头,先生得个意思。 所谓束脩礼,乃是学生送先生十条干肉。老师收下束脩后回赠学子《论语》,芹菜和葱等,寓意学子勤奋好学,业精于勤,早早高中。 礼毕,先生端坐于上,仔仔细细将学塾的规矩说与他们听。 从叶舒云知道孟云泽就坐在她边上那刻起,她已经完全无心听先生说了些什么,她满心满眼都只想着孟云泽,想偷偷看他却又害怕被他发现,无法圆说,到时再惹他厌恶。 前一世,叶舒云执意报考育才学堂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她真心求学,其二则是因为孟云泽。虽说到她考上育才学堂之时,孟云泽已经去大理寺赴任,但好在孟云泽隔三差五便回学塾看望师长,她好歹还有机会遇上他。 前世她想的是离他近一些,她想天天见他,最好这一见能让他二人生出点别的缘分,那更是再好不过。可惜前世他二人莫说有什么缘分,就连个缘分的偏旁部首都没凑上! 回想前世憋憋屈屈的一辈子,她心里就一肚子火。 这一次,她一定要嫁孟云泽。 第四章 孟家三世皆袭列候,因孟老侯爷早逝,而孟云泽又是孟老侯爷的老来子亦是独子。圣上爱孟云泽,又可怜他年幼丧父,额外加恩,所以至孟云泽又袭了一代。 第4节 凭孟云泽侯爷的身份和他那副好皮囊本就已经十分打眼,偏他还很争气,十六那年考入大理寺,不到三年已经官拜大理寺少卿,后又处理了许多积压已久的案件,涉及约七千人,却不见一人喊冤。 叶舒云转动眼珠子,眼角余光扫向孟云泽,见他正襟危坐,仔细听夫子说话,不觉看呆。 六岁那年,叶舒云在街市遇见孟云泽,当时他站在街市尽头等人,他生得白净,穿着一身紫色衣裳,更是贵气逼人,在人群里十分晃眼,叶舒云就是想不注意他都难。 不会多儿便有一名少女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云泽,我们回家。” 那少女牵着孟云泽从叶舒云面前走过,那时他不认得她,也不记得她,可她却痴痴盯着孟云泽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久,连她哥哥叶定安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她,她都不曾听见。 后来叶舒云到处打听才知道原来他姓孟,是孟老侯爷的幼子,而那日牵他手的少女是他姐姐。 她听人说孟家小姐和公子打小感情就好,孟家小姐过世那一日,她知道他必然伤心难过,所以她偷偷跑去孟家小姐的婆家,在那家门前角落处守着。她明知他不认得她,也明知她安慰不了他,可她就是想陪着他,哪怕是在远处悄悄看他一眼,偷偷陪他哭一场也好。 果然,那日一早他哭红了一双眼来的,又哭肿了一双眼走的。 再后来,孟老侯爷过世,他每日守在灵堂前,她就守在高墙上,看他迎来送往那些悼唁的人。那些日子里从未有人见他哭过,只有她见过。 那日傍晚叶舒云壮着胆子爬上孟府的高墙,趴在墙边盯着灵堂里的他瞧。他身上披着丧服,跪坐殿中,不言不语,面如死灰,一张脸瘦得不成人样,看他这副模样,叶舒云当真是心疼得要死,只恨他们不曾相识,她无法宽慰他。 须臾,孟云泽起身出来,行了两步,他突然低下头,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着,他原本是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少年人,如今却犹如槁木死灰一般,就那么站在殿外哭得不能自己。 他站在落日余光中,他眼里落下来的泪珠映着余晖一而再,再而三地落下,他脸上的每一滴眼泪水儿全被夕阳照得一清二楚。 猛然间,他跪在青石板上,悲怆道:“父亲,我真的没办法了。” 至此,叶舒云的泪珠早已滚下来,泪涔涔地看着孟云泽。 孟夫人体弱多病,他七岁那年便撒手人寰,待他长到九岁,疼他爱他的姐姐难产而亡,再到如今就连他仅剩的父亲也撇下他而去,却叫他一个人如何自处,如何扛起一个偌大的孟府? 叶舒云见孟云泽抽噎得像是喘不上气的模样,更是心疼不已,她多想告诉孟云泽她在,只要他不嫌弃她,她一直都在,她会陪着他,再难熬的时光她都愿意陪他挨过去。可她又算什么呢?他压根不认得她这号人。除了像现在这样默默陪孟云泽哭,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叶舒云灵机一闪,抽出碎瓦片扔向孟云泽跟前的柏树,带下几片柏树叶,飘飘扬扬,正好落在孟云泽肩上。 孟云泽猛然抬起头,正见肩上落了一片青翠柏树叶,恍然间,他似乎看见他父亲轻轻把手搭在了他肩上。 这柏树是他母亲过世那年,他父亲亲手所植。他父亲还在时,庭院里这么多花草,他最在意的只有这棵柏树。 孟云泽嗫嚅:“父亲……” 他又哭红了一双眼,恍恍惚惚,倒让叶舒云想起孟家小姐过世的那一日她所见到的孟云泽。 叶舒云看孟云泽看得太专心,又哭得太用心,脸上的泪早花了她妆,于是她便伸手去够兜里的帕子,脚尖一时松了劲,整个身子便往下滑了一点,惊得叶舒云低声叫了一下。 叶舒云生怕孟云泽发现他,忙伸手捂住嘴,可这样一来,叶舒云又顾不上脚,身子不免又往下沉了一沉。 孟云泽却是个耳朵尖的,即便隔了这大老远的也能听见她的叫唤声。 孟云泽急急起身,扭头盯着趴在墙沿上头的叶舒云:“谁在那儿?” 叶舒云只觉心惊胆战,着急忙慌地以帕子遮面,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一跃跳下高墙,结果不慎摔了腿,还落了一块帕子在孟云泽庭院里。 那次之后,叶舒云在家里躺了小半个月才能下床活动。她阿爹阿娘还有哥哥问她在哪儿伤的,又是如何伤的,她只说是自个儿贪玩,从树上摔下来摔的。阿爹阿娘听她这样说,训斥了她几句就没再说什么。 她阿爹阿娘好糊弄不假,可叶定安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叶舒云的说辞,他一字都不信。等阿爹阿娘都离开后,他偷偷问叶舒云是不是偷偷去看了哪家小哥哥,被人发现才摔了,惊得叶舒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只道他是胡说八道。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叶定安如何会猜得这般准,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叶舒云出神的功夫,夫子正在上头叫她的名字。叶定安在外头见叶舒云半晌都不吱一声,急得干跺脚。 叶定安无法,随手从脚边的草地里捡起一粒小石子,瞄准叶舒云的后背投过去。那石子看着不大,砸起人来却格外疼。 叶舒云猛地受这么一下,疼得眉头都皱到一处。她气呼呼地扭头朝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偏偏无巧不成书,又叫她对上孟云泽的目光,她满肚子的不满突然就被孟云泽波澜不惊的目光灭了个精光,更觉尴尬不已。 万一孟云泽以为她脾气不好又或是以为她不讲道理,无缘无故对陌生人不友善,她该如何是好? 叶舒云兀自心慌意乱之时,忽地又听见夫子的声音。 “叶舒云何在?” 叶舒云便像是被叫魂的人似的,一边吃惊一边还不得不红着脸回话:“晚生在这儿。” 夫子笑笑,看了叶舒云一眼:“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舒云,可有所得?” “晚生愚笨,不曾想着什么。”叶舒云顿觉耳朵根子热辣辣的,烧得难受,一面又怕她此刻的窘状尽数被孟云泽瞧了去。 “何以见得?”夫子满目慈爱:“心游天地,魂牵太虚,或以喜,或以悲,皆是汝所见所得,乃为宇宙一隅,何故言之无所得?” 这好好的学堂怎么忽然成问道之所?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先生以己度人乃先生的涵养,但委实是高看了晚生。” 夫子笑而不语,叶舒云见夫子如此反应,勉强松了一口气。 这一出虽未曾吓着叶舒云,但却是实实在在让她在孟云泽面前出了丑,这之后她再想偷看孟云泽也是不能够了。 安排妥当叶舒云入学的一应事宜,叶定安和秀玉便准备回去。叶舒云一路送二人出了育才学堂的正门。 比起早上他们来时正门前的热闹景象,此刻育才学堂正面前的人少了不少,略显冷清。 秀玉在叶舒云身边照顾她这么些年,说句不知身份的话,叶舒云就像她妹妹似的,因而现在乍然要二人分开,秀玉心里便有诸多不放心,嘱咐的话一说再说,说得叶舒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叶舒云宽慰秀玉说:“放心,我晓得怎么照顾自个儿。” 秀玉看了叶舒云一眼,欲言又止。 “别再偷偷哭鼻子,想家了就派人送个信回来,学塾一放假我就过来接你。”到了要分别之时,叶定安忽然心疼起她这个妹子。 叶舒云一一应了,又好好儿目送二人远去才返回去。 育才学堂依山傍水,放眼望去更是满目青山绿水,且又是个僻静远人的地界,确是个求学的好地方。 叶舒云在学塾逛了几圈,忽见湖上整整齐齐游过一群鸭,于是停下站在湖边盯着那群鸭子发呆。 她托腮望着湖上一群鸭,自言自语道:“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你们必然知道这水暖没暖了?来,与我说说这水暖没暖……” 说着,叶舒云嗤笑一声,看向别处。 一个孟云泽就能把她的心神搅乱到这种地步,她真是太没用了一些。 此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孟云泽,想他适才有没有偷偷在心里笑她,想他有没有嫌弃她,想他是如何看她的。 眸光流转,叶舒云看见几步开外的樱花树下站着一男一女。 那男子,叶舒云再熟悉不过,正是孟云泽,而那女子,叶舒云碰巧也认得,那是孟云泽上一辈子明媒正娶的妻子柳淑怡,是她暗暗在心里羡慕了一辈子的人。 上辈子她入宫之后宫外头的事她知道的不多,宫里与宫外仿佛是两个世界,二者之间隔了一道高耸入云的宫墙,她走不出去,外头的消息也传不到她耳朵里。 她得知孟云泽娶妻一事是在一年后的初春柳淑仪过门那日。 宫人说一年前郡主在庙里救了落水的侯爷,因着当日那段故事才牵出如今的良缘。孟云泽和柳淑仪论相貌,论家世都十分相当,且那郡主一直暗中倾慕侯爷,故而宫人们都说他们二人是天命姻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思及当初那段阴差阳错的故事,叶舒云至今意难平。 再看柳淑怡眉目含笑,瞧那模样,分明就是对孟云泽有想法。只怕那柳淑怡和她一样,早已经对孟云泽芳心暗许。 重来一次,她怎么还是躲不开柳淑仪这座大山? 第五章 前世她从街市追到孟府,从孟府追到街市,又从她家追到学塾,她追他追了一辈子,而他最后却为别人而死,最令她难过的是他到死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倾慕他,仰望他。 如此想着,她心中一阵酸涩,如鲠在喉。 她明明有机会追上的孟云泽的!在这里的一年就是她离孟云泽最近的一年,可上一世的她活得就像他身后黑黢黢的影子,像他的不为人所知的小尾巴。 这才眼巴巴错过孟云泽,眼睁睁看着他娶了别人,与他人恩爱相守。 其实她也怨不得谁,只能怨她自个儿没用。于别的事上,她胆量尚可,但一面对孟云泽,她的胆子小得就像过街的老鼠一般。 前一世她若不是皇帝的宠妃,只凭她当时的胆量,只怕孟云泽至死都未必能知道她姓甚名谁。 可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那她就不能白白错过这次机会。 这次不一样,她既然活过来了就得好好活着,随心所欲地活着,她绝不能像上一世那样畏畏缩缩,坐以待毙。 即便她和孟云泽命中注定无缘又如何?这一世,她就是强求也得求出一段缘。 如若不然,等着她的便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叶舒云盯着孟云泽和柳淑怡看了一会儿,心生一计。 她虽已想着一个笨主意,但真要她使出来,她又觉得难为情,故而一直犹豫不前。 一眨眼,叶舒云忽见孟云泽回过头,碧水蓝天下孟云泽不经意间扫过来的一眼就这么直愣愣地闯进叶舒云心里,让她的心猛地一颤,四肢亦跟着阵阵发麻。 这一眼让她彻彻底底下了决心,她绝不能就这么错过孟云泽,无论将来结果如何,她都必须争一争。 心意既定,叶舒云挥了挥衣袖,把心一横,迈出步子走了过去。丢脸面算什么?难为情又算什么?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脸面算得了什么! “过几日戏园有一出《凤求凰》,听说挺有意思的……” 柳淑怡说话时两颗大眼珠子忽闪忽闪的,灵气十足。 叶舒云只顾着看柳淑怡那双灵动的眼睛,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不小心被脚下横生出来树根绊了脚,直挺挺扑向孟云泽。 孟云泽忙伸手搭在叶舒云手掌下,扶住她。叶舒云往孟云泽身上蹭了一下,孟云泽的脸近在咫尺,二人鼻息相近,叶舒云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孟云泽,心跳如雷。 柳淑怡道:“姑娘。” 叶舒云一出现就给柳淑怡闹了这么一出,她心中难免憋着一口气,只是不好发作。 叶舒云回过神,再看孟云泽,他客气地笑了笑,不动声色松开手。 孟云泽打眼看了叶舒云一眼:“我认得你,早上拜师礼我见过你。” 舒云一听孟云泽说记得她,心里的欢喜就像是涌泉一般,“咕噜咕噜”直往外冒,一刻也不曾停。 叶舒云笑了笑,一时忘了说话。 柳淑怡见叶舒云没有离开的意思,不悦道:“姑娘,你还有什么事?” 叶舒云回过神,她问孟云泽:“师兄师姐,请问藏书阁怎么走?” 前一世,她成天跟在孟云泽身后往藏书阁跑,去藏书阁的路她闭着眼都能摸过去。这会儿扯谎,只是因为她不愿意看到孟云泽和柳淑仪多待一时半刻。 孟云泽对柳淑怡说:“看戏的事日后再说,我先带她去藏书阁。” 孟云泽转而对叶舒云说:“随我来,我带你过去。” 叶舒云忙不迭跟上孟云泽。 孟云泽的个子很高,足高出她一个头,再往上看,便是他梳得齐齐整整的发束,看来替他束发的人手艺不错,他头上一根贸贸然冒出来的发丝都没有。他的肩很宽,相比起来,他的腰就显得纤细了些。他身形好,就连落在地上的影子看上去都格外纤长,格外好看。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轻风一过,就能把他身上的檀香带向跟在他身后的叶舒云。 第5节 这是叶舒云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跟在孟云泽身后,既不是他不为人知的小尾巴,也不是他身后不显眼的影子。 她欢喜得不行,眼角眉梢全是满满当当的笑意。 但是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孟云泽的背影看得久了,叶舒云忽然就红了眼眶,可心里又止不住地窃喜,悲喜交换之时,孟云泽突然回过头看向她。 叶舒云没料到孟云泽会在此刻回头,猛地愣住。 “走在后头做什么?快跟上来。”因叶舒云的步子小,孟云泽便放缓了步子等叶舒云。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就像是金灿灿的阳光一样,灿烂又温暖。 叶舒云傻傻地点点头,三步并两步跨到孟云泽边上,与他并肩而行。 她知道,孟云泽方才的笑,分明是拿她当孩子,一点儿不像适才和柳淑怡说话时一个男子对女子的神态,可她仍觉得开心,一颗心更是止不住地乱跳。 叶舒云偷偷侧过脸抬眼看了孟云泽一眼。 孟云泽目视前方,没注意叶舒云的目光。叶舒云见孟云泽没发现她偷偷看他,胆子越发大了些,直勾勾盯着孟云泽,藏都懒怠藏。 一眨眼的功夫,孟云泽似乎有转头看她的打算,叶舒云忙不迭扭头,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不让孟云泽发现她偷偷看他。 叶舒云整了整衣袖,顺带理了理她被微风吹乱的发丝,一举一动都极力佯装是偶然之举,不让孟云泽发现她的小心思。 叶舒云自信孟云泽看向她的这点时间,她的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叶舒云犹自沉浸在她为自己编造的窈窕淑女的幻梦里时,一不小心迎面撞上柳树。 孟云泽想提醒她都来不及。 叶舒云捂着火辣辣疼的脑门,眼中噙泪,颇为尴尬地瞥了孟云泽一眼。 她不求在孟云泽面前风情万种,可至少得举止从容罢,但这算什么?笨手笨脚的,就在眼前的东西她都看不见,躲不过去?现在他肯定以为她是一个笨姑娘! 叶舒云忙解释说:“才天上飞过一只大雁,正看着呢,这才没注意眼前的路。” 方才天边是飞过一只大雁不假,可一门心思全在孟云泽身上,哪有心思看大雁。 “没事罢?”孟云泽看了看叶舒云的脑门说:“还好没擦破皮。” 孟云泽往前走了一步确认叶舒云的额头是否被伤着。 孟云泽温柔的样子,不禁让叶舒云看呆了,叶舒云点点头说:“没事。” 孟云泽的体贴和细心早已让她心荡神驰,更别说他还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二人距离。 心爱之人头一回与她面对面站得这么近,这她如何受得住! 心慌意乱下,叶舒云悄悄摸摸往后退了一小步.,不想却踩着后头的一块石子,滑了脚,多亏孟云泽递了手,她才险险站稳。 叶舒云抿嘴,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看了一眼孟云泽的手,她来不及窃喜,只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肩头。 循声看去,只见她肩头掉了一粒鸟屎,一抬头,罪魁祸首已经飞远,再一抬眼,正对上孟云泽炯炯有神的双眼。 叶舒云只觉耳根烧得厉害。 她长了这么大,这是头一次被鸟屎砸中,还偏是在孟云泽被新鲜热乎的鸟屎砸中,她躲都无处躲,更别说藏! 叶舒云被眼前的窘状气得连挽回局面的话都忘了说。她今儿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今日黄历不宜出门会友,更不宜见心爱之人?怎么就让她接二连三在孟云泽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糗。 孟云泽倒没说什么,默默从衣兜里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叶舒云,叶舒云却怔住,好半晌都没见有动静。孟云泽以为她是怕脏,所以不敢动,于是孟云泽说:“若你不介意,我帮你。” 叶舒云没听明白,但还是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孟云泽迅速用帕子帮她擦掉肩上的脏东西,整整齐齐地收起来准备放回衣兜。 叶舒云这才反应过来孟云泽的意思,她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仍强装镇定,不露一点痕迹。趁孟云泽还没把帕子收回衣兜里,叶舒云抢先一步拿下孟云泽的帕子,握在手中:“我来洗,我一定洗得干干净净的再还给师兄。” “无妨,我自己来。” 叶舒云不肯,仍紧紧握着帕子,挥了挥手说:“不,不,不,这是我弄脏的,自然该由我来洗,不然我如何过意得去?” 孟云泽坚持不要叶舒云帮忙,于是叶舒云越发用力挥了挥手,仿佛她双手的摆幅越大,越能显得她多诚肯似的。 可老话说「物极必反」,万事都有个度。 这不,叶舒云一不小心就把帕子沾了鸟屎的那面翻了出来,再经她这么用力一甩,那粒鸟屎便落在孟云泽胸前。 叶舒云惊住,往来的师兄弟见了孟云泽的窘状,都捂着嘴偷笑,而师姐师妹们就不同了,她们大多对孟云泽报以心疼的目光,对叶舒云报以怨愤的眼神。 叶舒云惊慌不已,她自己洋相百出就罢了,怎么还把孟云泽也拖下水?让他成了众人的笑柄。她见他那件干干净净的素色衣裳上沾着一粒青绿色还带着白边的鸟屎,真真是刺目。 叶舒云觉得对不住他,慌慌张张拿着帕子,一边道歉一边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帮孟云泽擦掉鸟屎,没想到她的手却笨得惊世骇俗,愣是把一小粒脏东西糊出一条细长扎眼的长线,叫人想看不到都难。 孟云泽不忍见她过于自责,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制止她说:“没事,不用……” 叶舒云看着被她越弄越糟糕的衣裳,欲哭无泪,又听见孟云泽如此说,心里更是过意不去,猛地抬起头,只听「咚」地一声响,她的头顶不偏不倚磕在孟云泽的下巴上。 第六章 周围人哄笑,叶舒云疼得眼睛一红,急忙又去看孟云泽的情况。 孟云泽捂着下巴,眉间皱出一道川字纹。 “对不起,师兄。”叶舒云看了眼周围看笑话的人,颇为难为情。 “不要紧。” 孟云泽看见她眼中泛红,想来刚才磕的那一下,她也磕得不轻。 孟云泽反问她:“你怎么样?还好吗?” 叶舒云呆愣愣地盯着孟云泽,眼中不觉滚下一滴热泪。但凡孟云泽脾气坏一点,不那么体贴照顾别人一点,她也不会陷得这么深,以至于惦念他惦念了一辈子,即便活成满脸皱纹的老妪还忘不了少年时的这份情。 叶舒云借势说:“不好,太疼了。” 叶舒云落泪已经让孟云泽惊诧,及至听她真说出这样的话,反倒招他愧疚,怪让他内疚的。 叶舒云背过身,擦了擦脸,随即回转身露出一个笑说:“师兄,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出糗,改日我一定好好赔罪。师兄这条帕子,回头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师兄。” 叶舒云不敢逗留,怯生生地瞥了孟云泽一眼。 孟云泽知她心下难安亦不好坚持,于是改口说:“那就有劳你了。” 叶舒云没再说话,孟云泽也忘了此行的目的就这么放任叶舒云离去。 叶舒云心气不顺,路过那些看笑话的人跟前,不忘补了一句:“看什么?夫子留的课业都做完了?” 叶舒云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孟云泽听见,孟云泽暗暗笑了一笑。 叶舒云一面走一面懊悔不已,冲她今天闹的这一出,他日孟云泽若是还能喜欢上她,那可真是活见鬼。 那日早课,叶舒云去得早,学堂里空荡荡的,只来了一个人。 路过窗户,叶舒云看见那位姑娘紧张兮兮地往一张桌椅下放东西,一边放一边还不忘四下张望,生怕被人发现。她不敢上前,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避开那位姑娘的视线。等那位姑娘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叶舒云才探出头,慢慢悠悠走了过去。 不多会儿,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叶舒云捧着书,正看得入迷,忽然听见有人嚷嚷了一声:“到底是哪个?一天天的总往我桌子底下放吃剩下的东西!这一日复一日的,到底想做什么?” 叶舒云吓得抖了一抖,书都滚了下去。 她仔细一看,大声嚷嚷的这个人所坐之处正是适才那位姑娘放东西的位置。叶舒云看向那位姑娘,只见那姑娘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再看那个男子火冒三丈的模样,叶舒云大概猜着一二。 这男子姓刘,单名邵,长得不错,挺招姑娘喜欢的。 叶舒云摇头叹气,暗道:“真是个二傻子!” 叶舒云穿过那些看热闹的人,停在那个男子边上,凑上去看了一眼。那桌上摆的是用油纸包得好好的糕点,哪是人家吃剩下的! 这人不仅心傻,还是个眼盲来的! 两情相悦好比旭日下的光和影,苦与乐总是相互交叠,相互变化的,而单方面的爱慕则好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下被黑暗包围的微弱星光,从来只有苦,那一点自以为的甜只是浩瀚汪洋里一粒不起眼的尘,更是从脑中幻化而来的假象。 这种苦她尝过,她知道有多苦,所以一见到那位姑娘微微颤抖的双肩,她隐隐约约想起那个趴在墙头只为看孟云泽一眼,陪他挨苦难,陪他伤心难过的自己。 叶舒云道:“嚷嚷什么,这哪是吃剩下的。这么精致的糕点,看着就知道好吃,你只管吃就是了,废什么话?” 刘邵问她:“你放的?” 叶舒云没说话,嘘声四起。 刘邵作势就要往外扔,叶舒云忙追过去,险险接住那袋子糕点,一不小心扑进一个陌生的怀中。 众人开玩笑说她叶舒云喜欢刘邵,纷纷在里头起哄,叶舒云来不及理会这些人,抬眼对上来人的目光,怔了好半晌。 原是孟云泽。 叶舒云站稳后,孟云泽便松了手。 叶舒云正想道谢,里头那些没眼力的人又开始起哄说她喜欢刘邵,弄得她怪尴尬的,生硬地道了谢,她只怕孟云泽误会什么,待要解释,孟云泽又赶着去了别处。 看着孟云泽远去的背影,叶舒云只能暗自发愁。 再一回头,叶舒云对上那位姑娘一闪而过的目光,那姑娘眼中的失望与窘迫,叶舒云一览无遗。 叶舒云经过刘邵身边,她说:“不吃我吃,这么香的糕点,你不吃是你的损失。” 叶舒云看到那姑娘眼中闪烁的光渐渐暗淡下去,早日止损也好,总好过用漫长无边的时光去等一个未知,假若有幸能等来,自然好,可若是不幸,没能等来,那她的心意和青春年华或许就是大半辈子的叹息。 刘邵气汹汹道:“以后别往我这儿这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没那个想头。” 叶舒云的视线下意识扫过那姑娘,不知她听见这话会如何想。 叶舒云不屑道:“谁稀得放。” 下了早课,叶舒云收拾东西就往藏书阁去。孟云泽三天两头往那儿跑,若她运气好,指不定还能碰上他,和他说上一两句话。虽然不能让他立刻喜欢上她,但多在他跟前露露脸,总归不是件坏事。 穿过万福桥,往前再走两步就是乐学楼,那座楼共有五层,因年代久远,又是前朝古物,夫子怕人来人往的,倘或碰坏亦或是踩坏一丁点不好善后,所以便让人把乐学楼封了,不许人出入,只留下四面通透的第一层用来存放学子和老师的画作,以供学子观赏。 叶舒云才从乐学楼正门经过,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响声之大,不禁让人胆战心惊。听那声音,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了似的。 起初,叶舒云没多想,一听见响声便转身看过去。 与此同时,边上有人尖叫道:“有人自尽了!快来人!” 叶舒云她视线所到之处正有一男一女遮着,所以她没看见那人的尸身,只看见地上红彤彤的,一只手从二人脚边探出来。 单是这一幕足以让叶舒云心惊肉跳,何况是离尸身最近的那对男女。 站在前边的那个女子,叶舒云见过,她是教国画课的老师,而她身后的那个男子,看着像是学生。 叶舒云看得出来,其实那位国画老师自个儿也被吓得不轻,可碍于她的身份,不得不挡在学生前头控制场面。一晃眼,叶舒云看见那位国画老师脚一软,打了个趔趄,她身后的男学生便忙不迭上去接她,待她站稳,她急急松开手,与那个学生拉开距离,便像是那个男子身上挂了雷似的,生怕被他劈着。 后来叶舒云从别的学生那儿得知,这一日自尽的人是年长她两岁的师兄。 第6节 听闻这位师兄的父亲在翰林院当职,他上头原有一个哥哥,听人说他那个哥哥天资聪颖,当年科考一举高中,是圣上钦点的状元,只可惜一病死了。 他哥哥病逝后,他父亲便把满心的期许都放在了他身上,日日监督他的功课,好在他争气,做学问写文章在同龄人中皆属上乘,可不知怎地,一碰上科考却总失利,连着两年科考落选,这才心中郁结难舒,寻了短见。 可怜他家中双亲,两鬓点白的年纪却接连失去两个孩子,一夕之间,二老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接踵而至的打击粉碎得干干净净。 虽说出事当天,学塾夫子已经安排人妥当善后,但毕竟闹出了人命,流言四起在所难免。这事虽错不在学塾,可人命毕竟是在学塾没的,学塾难免要担一个看管不力的骂名。 话又说回来,学塾才开学就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别说学塾外头风言风语传得厉害,就是学塾里上上下下的学子和老师也都人心惶惶的,加上乐学楼打建立至今,接连有两三个学生在附近自尽,所以学塾内皆传乐学楼邪门,更是让人心慌,不仅学子们打不起精神,整日恹恹的,便是老师们一时也缓不过来,心神难定。 上巳日,学中放假。 叶定安和林家姑娘相约去戏园看戏,因林家父母的缘故,所以为掩人耳目,叶定安特意拉上叶舒云做幌子。 叶舒云原不想去,趁着今儿不用上学,她预备亲自去一趟孟府还帕子,却因拗不过叶定安只能跟来。 叶定安得了便宜还不忘打趣叶舒云:“横竖你在府中待着也没什么事,如今天气暖和了,外头的花开得娇媚,正赶着戏园开新戏,我顺道带你出来散散心,你该高兴才是。既是兄长,这都是我该做的,我不也用你答谢什么,回头我先进戏园等着,你在外头等林兰,带林兰进来。” 叶定安分明是拿她打掩护,却让他说得天花乱坠的,倒真像是一片真心为她好似的。 叶舒云道:“兄长哪是为我,不过是拿我当借口而已。” 叶定安待要说什么,叶舒云忙制止他道:“你放心,为你和林家姐姐打掩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家姐姐温柔体贴,不止她喜欢,连她母亲也觉得林家姐姐好,况且这又是两情相悦的事,她自然愿意。 叶定安先下了马车,叶舒云慢慢悠悠准备下车,忽然听见叶定安嘟囔道:“孟侯爷,他也来看戏?”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叶舒云听见「孟侯爷」三字,眼睛一亮,迅速顺着叶定安视线所至处看去,果见孟云泽从马车下来,准备进戏园。叶舒云急忙推开叶定安,催他进去。 叶舒云好不容易把叶定安支开,可等她回头去寻孟云泽,他早已经不知所踪。后来她在戏园看戏都看得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在满园的人群里找孟云泽。 男女相恋,初时朦胧,而后相知相许,到了彼此情浓之时,眼里心里都只有对方,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一块,更恨不能另长一颗玲珑心存在心上人那儿保管,如此一来,许多说不尽,不便明言的缠绵之意,无需宣之于口就能传到对方心里。 叶定安和林兰便是情浓时,一见了面,彼此就望着对方傻傻地笑,也不多说什么,心里眼里除了对方,旁的都不在他们眼中。 他们顾不上叶舒云,叶舒云亦觉得她在二人身边杵着难免煞风景,不便他们说贴心话,于是悄悄会起身离开寻了个角落看戏,顺带手继续找孟云泽的踪影。 自打遇见孟云泽,她这双眼睛仿佛是为孟云泽生的,而不是为她自个儿长的。 方圆一丈之内,但凡她看到孟云泽的一丁点踪影,哪怕是一闪而过的背影,她这双眼都会自动在方圆十丈之内搜寻孟云泽,不找到不罢休。 叶舒云在园子里张望了一圈没有找到孟云泽,反而让她看见刑部尚书之子颜以恒。 这人便是林家老爷看中的乘龙快婿。 颜以恒转过身像是要往叶定安和林兰的方向去,叶舒云一刻不敢耽误,拨开熙熙攘攘的看客,直奔颜以恒。 她走得急,冷不丁绊了脚,眼看她与颜以恒只差前后一步脚,叶舒云趁势倾身向前推了颜以恒一下,将他带向别处。 为此,她脚下失了着力点,她跟前又空荡荡的,怕是要摔得更狠一些。 不料此时有一人走来,不偏不倚挡在叶舒云前头,叶舒云结结实实撞上来人的前胸,磕得她的鼻梁阵阵刺痛,险些滑下泪来。 叶舒云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那人却是她费劲心力找了许久的孟云泽,她喜不自禁道:“师兄!” 孟云泽一愣,他不明白叶舒云把鼻子都磕红了还有什么可乐的。 “你可还好?” 她找了这么久的人突然从天而降,而且近在眼前,天晓得她有多开心,她那点疼与这意外之喜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叶舒云顾不上疼,笑着回他:“不打紧。” 叶舒云眼下的模样,不禁让孟云泽想到「娇憨」二字,颇为可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孟云泽一笑,叶舒云却慌了神,只担心她是不是有了失态之处,或是妆面花了,又或是衣裳脏了,一副狼狈模样才引得孟云泽这般。 叶舒云问他:“师兄笑什么?” 叶舒云忽然正经起来,孟云泽也有些心慌,不知自个儿的笑是不是不合时宜。 “没笑什么,只是你我碰面三次,却有两次都这般出人意外,故而笑。” 他说不是笑话她,她无法辨真假,但她私心选择信他,毕竟这是她爱慕的人,她怎么肯信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在他眼皮底下出糗? 颜以恒踅身站定,嘟嘟嚷嚷道:“哪个?哪个推的我?出门在外,眼睛都不带也敢出来耍?” 叶舒云好歹有孟云泽伸手扶了一把,没摔着,可颜以恒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跟前是一根石柱,经叶舒云轻轻一推,脸面正中石柱,想是咳得不轻。 颜以恒的目光落在叶舒云身上,一边走一边气势汹汹地问她:“是你罢?” 叶舒云这才注意到颜以恒面额正中有一道红印子,从额顶起至鼻尖方停下,远远看着就有些像是打了道符咒挡着脸辟邪似的,模样滑稽极了。 颜以恒一眼瞥见叶舒云偷笑,心里更是火大。 颜以恒疾行两步至叶舒云跟前,指着叶舒云的鼻子:“你还笑!” 来者不善,孟云泽怕颜以恒欺负叶舒云,不声不响向前进了一步,客客气气地笑:“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方才我这位师妹是为寻我才意外撞上兄台,我代她向兄台赔不是,还望兄台行个方便,多担待些。” 闻言,叶舒云顿觉风驰电掣,孟云泽这话又是真是假?若为真,这样轻易便让孟云泽瞧出她的心思,她岂不尴尬? “有你什么事儿?你上赶着往前凑什么?”莫名其妙横遭飞祸,颜以恒本就心气不顺,现下又来一个好事者,没头没尾地要做和事佬,他哪能不动火? 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平白无故把孟云泽拖下水,还让孟云泽替她挨骂名,她怎么受得了? 叶舒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客气点。” “哟,还互相护着?你们是什么关系?”颜以恒笑得狡黠:“难不成是情郎?” 柳淑仪冷声道:“颜大人,侯爷跟前说话也这般没顾忌?” 适才叶舒云一心扑在孟云泽和颜以恒身上,竟一点儿没发现柳淑仪就在孟云泽边上站着。怪不得孟云泽今日会来戏园子,原来是陪柳淑仪看戏来的。那日柳淑仪约他看戏,他说回头再说,她还以为这事便黄了,没想到孟云泽最后还是应了。 当初先帝东巡,路遇叛军埋伏,是柳淑仪祖父拼死救下先帝才让先帝毫发无伤,但她祖父却不治而亡。先帝回京之后便下旨厚葬柳淑仪祖父,她父亲一路高升,官运亨通,加上先帝可怜她祖父这一脉子嗣单薄,念她父亲膝下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是以格外加恩,封她为邵阳郡主。 传闻邵阳郡主一向与孟云泽交好,想来她身边那个男子便是孟侯爷:“下官造次了,请侯爷与郡主责罚。” “无妨。” 孟云泽气量倒好。 孟云泽都没说什么,柳淑仪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这是在她心上人跟前,总不好叫他看见自个儿过于凌厉的一面。 柳淑仪扫了颜以恒一眼,目光落在叶舒云身上。 颜以恒恭敬道:“谢侯爷,郡主。” 眸光一扫,颜以恒打量起叶舒云的来路,他们一个是侯爷,一个郡主,那这小妮子却又是哪个?既是与侯爷,郡主相识,又是侯爷护着的人,怕是来路也不可欺,于是又对叶舒云说道:“方才是在下唐突了,请姑娘原谅。” 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今时今日她才见识到原来有权不仅能使鬼推磨,说不准还能让磨推鬼。 可今日这光,她不想沾。 上辈子,她和柳淑仪那笔冤账她虽无法当面与她对峙,可她毕竟还是有点儿心气之人,这笔糊涂账她暂时可以不提不想,但绝不能借柳淑仪的光! 叶舒云郑重作揖道歉:“公子说笑了,今日之事是我冒失了,我向公子赔罪。” 孟云泽不知前情,也不知缘故,只当叶舒云是克尽礼仪之道才坚持赔罪。柳淑仪却不同,她与叶舒云同为女子,又对孟云泽有着同样的心思,打她第一眼见到叶舒云她就知道叶舒云怕是祸患。 柳淑仪知道叶舒云是在和她较劲。 第八章 柳淑仪道:“师妹知礼又守礼,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这是故意要给孟云泽洗脑,让他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不要有旁的心思? 叶舒云笑得客气:“师姐过奖了,不过我与师姐年岁差不了多少,师姐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怕是要误会我与师姐差了辈分,师姐还是唤我舒云罢。” 纵使叶舒云一番话惹得柳淑仪心气不顺,可孟云泽在前,她不好发作,故而面上却还是笑得客气。 叶舒云在言语上占了上风,可落到实处,到底是柳淑仪更占上风一些,单从今日孟云泽答应陪她看戏,二人一前一后从戏园子走出去便可知。 颜以恒问她:“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话说回来,你是哪家的姑娘?” 孟云泽好脾气好修养的名声在他们这些人中早已经传开,所以孟云泽护着这个小姑娘,他不觉得奇怪,可柳淑仪不同,她素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别人轻易入不了她的眼,想不到竟也有这般亲昵的安慰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不禁让颜以恒好奇这个小妮子的身份。 若颜以恒对林家姐姐没有那样的意思,她或许还能说一说,可她听闻颜以恒对林家姐姐并非无情,为她兄长和林家姐姐计,她决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自爆家门,否则定然徒生风波,搅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叶舒云反问他:“怎么?适才侯爷在的时候你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说给侯爷听的?现在这是想打听我的底细,回头好上门算账不成?” 不等颜以恒说话,叶舒云又抢白道:“这可晚了,方才你也说了这事已经翻篇,无需再言,现在再要找我算这笔账,我是不认的。” 趁颜以恒分心的功夫,叶舒云迅速转身,迅速躲得无影无踪。 颜以恒原不是那个的意思,岂知叶舒云是个怕事又机灵的主儿,看见势头不对,麻溜逃得远远的,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入夜,街市有烟火会。 叶定安和林兰竭力邀叶舒云一道去看看,叶舒云不想横插在他们中间,打扰这对有情人说体己话,再则,她一想到今夜花好月圆,孟云泽和柳淑仪二人花前月下,既是漫天灿烂烟火又是美色当前的,她哪里高兴得起来,更别说赏烟火了。到时要是再败了叶定安和林兰的兴致,她心里必然过意不去。 现在就算天仙下凡,降临人世,她也提不起毫分的兴致,除非天仙顺道把孟云泽拐来,她或许还能开心些。 街市热闹,耳畔皆是众人的嬉笑和对绚烂烟火的惊叹,她没有心思看,只冷冷扫了一眼复又低下头。 烟火美是美,但怎么也美不到她心坎上。相反的,天上的烟火越是灿烂,她越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与她无关的美,越发能勾出她心里的酸涩。 众人都仰首望着烟火,只她一个人低着头,慢慢悠悠地走着。 一眨眼,她看见她一枚荷包从一位公子腰间落下来,掉在地上。那位公子却浑然不觉,依旧向前而去。 叶舒云捡起那枚荷包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因担心那人越走越远,到时她找不到那人,不等深想便追了上去。 叶舒云一路追一路喊那人回头,许是街市喧嚣淹没了她孤立无援的声量,那人反而越走越远,越走越快,也不知在赶什么。 猛然间,上辈子的一幕飞快从她脑海闪过,她急急停住,看了看手里的荷包,惊诧不已。这枚荷包她上辈子似乎见过,若她没记错,这枚荷包应该是宫里的物件,是那个人的贴身物,是他所爱之人亲手所制。 怪不得方才见着那人的背影她便觉得眼熟! 难不成到了这一世这段孽缘竟还不能断? 如果世上真有神仙,真有月老,从前她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月老的事,又或者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招致老天爷和月老要这样一次又一次戏耍她? 第7节 她手里的这枚荷包现下已然成了她手中的焦雷,劈得她浑身颤栗不止,动也动不了。 怎知那人却选在这个节骨眼回头,叶舒云不敢逗留,也不敢迟疑,悄悄丢下那枚荷包,闪身躲进巷子。 叶舒云紧紧贴着墙,生怕被刘昭发现她。只是不巧这是条巷子的尽头是一堵墙,四周更是空荡荡的,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只要刘昭拐进来必定会发现她。 方才刘昭分明听见有人喊他,可他一回头却又没见有哪个喊他他往回行了两步,看见他的荷包掉在地上,忙俯身拾起,仔仔细细拍了拍上头的灰,好好地收起来。 刘昭继续往前进了两步,眼看就要走到巷子口。叶舒云眼睁睁看着他的影子一点一点横在巷子口,吓得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更莫说是动身。 她原以为这一次她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不曾想原来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命这东西,岂是她想躲就能躲得开,想逃就逃得掉的? 地上那块黑影越来越大,离她越来越近,她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咚咚」跳得她浑身无力。 忽然间,有人叫住刘昭:“老爷,夫人在前面。” 刘昭顿住,犹豫过后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旋即,叶舒云双腿一软,心跳得飞快,贴着墙蹲下来,脑中仍在「嗡嗡」作响。 高墙红瓦,宫殿幽深,那些诡谲未定的种种,还有过往漫漫无尽的孤苦和烦闷倏然涌现,逼得她喘不上气,亦动弹不得。 叶舒云犹是惊魂未定之际,忽见又有一道黑色人影落在她跟前,她大骇,心差点没从嗓子眼蹦出来。 叶舒云抬头看去,却见来人是孟云泽,光影晦暝,他的双眼在茫茫夜色里闪现晶莹的光亮,叶舒云就这么不可自已地落进孟云泽忧心忡忡的眼神,无法抽身。 孟云泽不该出现的,更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可既然他出现了,那或许这也是他们的命。 孟云泽问她:“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便似是春日山泉,清澈又温暖,缓缓淌过她心间,一点一点带走她心里的忐忑和不安。 白天他遇见叶舒云时她还好好的,这才一会儿功夫,她怎么却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似的,像只可怜的小鹿委委屈屈地缩在角落。 见她不说话,孟云泽担心她,于是屈膝蹲下,与她平视,轻声问她:“怎么了?” 叶舒云愣怔怔地看着孟云泽:“没怎么,只是刚才路过巷子被一闪而过的黑猫吓着,一时没缓过来。” 一晃眼,一个黑影从巷口闪过,叶舒云以为那是刘昭返回来的影子,惊得叶舒云身子往后一缩,扭头看向别处,不假思索便抬起手臂遮住脸。 孟云泽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他身后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回头一看才发现原不过是一直黑猫而已。 “你怕猫?” 白天他看见叶舒云向别人赔罪时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还以为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没想到原来竟是个怕猫的人。 闻言,叶舒云慢慢放下手,伸长脑袋,越过孟云泽朝后头瞥了一眼。只见一只黑猫弓着背,竖起尾巴,双眼在黑暗中闪着阴森幽暗的光芒正盯着他们看。 那光晃得叶舒云心惊,她又往后退了退。 孟云泽见她如此害怕,回头看了一眼那只猫,而后完完全全将叶舒云挡在身后。那猫忽然松了筋骨,垂下尾巴,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似的,若无其事地离开。 孟云泽轻快道:“没事了,那只猫走了。” 叶舒云像是不大信他的话,慢慢吞吞地挪开手露出右眼看了看巷子口,等她确定那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才敢露出双眼,有些尴尬地看了孟云泽一眼。 孟云泽被叶舒云呆呆的眼神和动作逗笑。 上回孟云泽带她去藏书馆,她出了洋相,她问孟云泽是不是笑她,他说不是,那时她选择信他,可今次他又笑她,若再要说不是笑她,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叶舒云问他:“侯爷这次又笑什么?” 孟云泽一怔,脸上的笑渐渐隐匿。别人总是孟候,侯爷这样叫他,他早听习惯了,所以即便不喜欢这个称呼,他也能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好好的,可今天不知为哪般,他却有些藏不住他细微的情绪起伏。 “没,没笑什么。” 叶舒云不信,她道:“上次师兄也是这么说,这次我不信师兄不是笑我。” 孟云泽笑,她倒是会看眼色。 “夜已深,我送你回去。” 孟云泽先起了身,而后又把叶舒云拉起来。 叶舒云心有余悸,只怕一会儿刘昭真的折返回来,心下是想赶紧躲回府中,远离是非,但又不甘心白白错过与孟云泽独处的机会。 叶舒云没说话,孟云泽便以为叶舒云是默认他的提议,遂转身准备送她回去。 叶舒云忙叫住孟云泽:“师兄,请等一等。” 灯火璀璨,孟云泽回首,他眼眸中染上巷子外头的彩光,很是动人。两两相望,巷子外的热闹越发衬得这条巷子幽深寂静。 孟云泽问她:“怎么了?” 叶舒云莞尔,她既已知道前路可怖可惧,她就决不能坐以待毙。 第九章 叶舒云眨巴眨眼眼,轻声说:“今日烟火会好热闹,我想再逛一逛。” 她说话时眼里闪着光,亮晶晶的,那眼神像极了温顺又乖巧的小鹿,让他难以拒绝。 “今夜我原是陪别人出来,只是不巧,他们有事又都走了。师兄若是方便,也不嫌弃我,可否陪我逛一逛?” 赴一场热热闹闹的夜游,放浪形骸,到头来,孟云泽回到冷冷清清的侯爷府,等着他的却是莫大的空虚与寂寞,与其如此,不如从一开始便离了这些热闹,好过到头来只剩下一颗空荡荡的心。 许是他素来一个人惯了,所以一向不大喜欢这些热热闹闹的节日,听见叶舒云的请求,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婉拒。只是叶舒云说这话时委屈又小心模样,孟云泽实在不忍心拒绝。 孟云泽恍惚道:“好。” 奇怪得很,他一见到叶舒云烂漫纯真的笑就舍不得拒绝她,他总觉得她那孩子气的笑容之下也和他一样藏了另一颗心。 叶舒云笑得甜美,抱拳雀跃道:“多谢师兄。” 孟云泽笑:“今日街市热闹,多亏你,我也趁此机会逛逛。” 明知他是客套,她却还是不争气地为此而自喜。 “师兄,我们走。”叶舒云的眼眸染上点点火光,迷离未定。 她用了一辈子的时间跟在他身后,做他的追光人,可她的倾慕太卑微,而他身上的光又太过耀眼,所以她只能是一个不起眼的追光人。其实从始至终他的光从来都不是为耀她一人的眼,更不是为照亮她而存在,只怪她擅作主张把那束光当成她命里最深刻的期盼,耗费了余生所有的时间去追逐。 她不在乎今夜,此时此刻孟云泽原本应该和柳淑仪看花,赏花,也不在乎孟云泽仅仅是碍于同门之谊不好拒绝她的请求,更不在乎这一刻或许是孟云泽在利用她填补柳淑仪爽约的空虚。 她只在乎这一次孟云泽给了她机会,让她有了扳回一城的可能。 叶舒云向上瞟了孟云泽一眼,这一次她想光明正大地与孟云泽并肩而行,不再做从前那个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更不是他影子里的无名人。 叶舒云加紧步子,跟上孟云泽的步调,一步又一步都跟着孟云泽。 她想今夜神仙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大概也真的有神仙下凡,才让孟云泽遇到她,让她有机会接近孟云泽。 来往的人群险些碰上叶舒云,孟云泽轻轻拉了叶舒云的衣袖,不让人群撞上她。 她有些难以相信孟云泽近在咫尺,她与他只隔了两指的距离,往来的路人稍一拥挤,她与他的肩膀就会轻轻贴在一起,而他肩上的温度便会立刻隔着衣料传到她这儿,在她肩上留下异于别处的温热,惹得她心痒痒的,令她窃喜不已。 于孟云泽而言这是情势所致,是无可避免,他不放在心上,可于她而言却是她少女情愫跃然心间的美妙一刻。 路过璀璨绚烂的彩灯,经过满目琳琅的商铺,穿过摩肩擦踵的人群,她忽然可惜起这条路竟如此短,短到只需她伸长脑袋向前一望就能看到尽头。 她与孟云泽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热热闹闹的街市也悄然落下帷幕,场内场外,赶热闹,凑热闹者亦收拾妥当准备返家。 二人走了没两步,孟云泽忽然小声叮嘱叶舒云:“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叶舒云怔了一怔,稀里糊涂答应,话音才落,孟云泽已经健步如飞冲了出去,像是在追什么人。人群里一个蓝衫男子回头看了眼孟云泽,迅速跑起来。 叶舒云突然明白眼前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 听闻孟云泽最近在查一起情杀案,那件案子刑部原已判定,只是送到大理寺复审后孟云泽却发现扭转案情的物证。 叶舒云有些失落,怪不得孟云泽会答应陪她逛逛,原来陪她逛夜市是假,处理公事才是真。 不等叶舒云缓过神,孟云泽已经抓住那人,只是那人身手敏捷,便像是滑溜溜的泥鳅似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从孟云泽手上挣出去。 叶舒云和孟云泽一样,都怕那人逃了,情急之下,叶舒云抄小道绕到那人前头,毫不犹豫脱下绣鞋砸向那人的脑门。 一声闷响,那人猛地停住。 那人只瞧见后头追他的人,并未注意到叶舒云在前头等着他,生受叶舒云重力一击,疼得他眼眶迅速飙出豆大的泪花,捂着脑门原地打转。 孟云泽忙冲下来按住那人。 孟云泽将嫌犯交给巡视的官差,交代他们把人送大理寺收押。官差押着嫌犯离去的瞬间,那嫌犯突然扭过头怒目盯住叶舒云,看得叶舒云心里发毛,急急忙忙看向别处。 彼时,孟云泽拿着叶舒云的绣鞋放在她脚边,她看了孟云泽一眼,突然心安不少,此刻孟云泽在这儿,她怕什么? 孟云泽道:“我送你回去。” 叶舒云这双绣鞋重若石器,这东西砸着脑门,威力约摸可与板砖相比,怪不得适才那嫌犯只挨了一下就疼成那样。 孟云泽担心嫌犯记恨叶舒云,于是不声不响挡在嫌犯跟前,不让他看叶舒云,见嫌犯走远才转身问叶舒云:“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 叶舒云目不闪烁:“知道。” 虽是多亏叶舒云,他才能顺利抓住嫌犯,可他有他的职业操守,像这样危险的事,他不愿意让无辜的人以身犯险:“既然知道,你怎还敢往前冲?” 怎敢? 如果他也曾偷偷在心里爱慕一人一辈子;如果他也曾与所爱之人失之交臂;如果他也曾体会过爱而不得的不甘和心痒,他或许就能明白她的「怎敢」是为何。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人逃之夭夭,逍遥法外。否则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也对不起那位冤死的姑娘。” 那位姑娘死在待嫁之时,而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叶舒云这番说辞有理有据,既是为心中正道犯险,孟云泽纵还有不顺心之处,也都只能暂时搁置不理。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孟云泽眼见说不过叶舒云,只能认输。 叶舒云心思细腻,觉察出孟云泽语气中些许的不赞同,她问他:“师兄认为我做得不对?” 孟云泽看向叶舒云,她亦是女子,推己及人,动恻隐之心也是在所难免,只是他实在无法认可她不假思索便贸贸然以身犯险的做法:“不是我认为你做得不对,而是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要鲁莽行事。” 叶舒云满怀期待:“师兄担心我?” 且不论叶舒云是他师妹,哪怕是随随便便一个不相识的人这般冲动行事,他都会担心。孟云泽坦荡道:“自然。” 他的坦荡本应该让她落寞的,可她的心却不争气,一听见他说担心,她的心早已经美得飘到九霄云外,仿佛他对她也有一丁点儿想法似的,她道:“谢师兄,可我敢这么做全是因为师兄在这里。” “因为我?” “虽说师兄早已结业,可我与师兄好歹是同门,师兄总不至于让我出事罢?再者而言,师兄侠义心肠,身手了得,昔年蒙古大汗都败在师兄手上,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一连串高帽一股脑儿落在孟云泽头上,他便是不看好叶舒云的莽撞做法,此刻也已经被叶舒云逗得顾不上,只笑了笑让叶舒云打住。 月色清明,街市寂然,她稍一低头就能看见她与孟云泽的影子,她悄悄用手比划了一下,她的影子和孟云泽的影子只隔了三指的距离。 第8节 她笑笑,看了孟云泽一眼,问他:“师兄是为办案所以才让师姐先回去了?早知方才就不该让师兄再陪我逛逛的,耽误师兄办正事。” 今儿早些时候他在街市偶遇柳淑仪,他原打算问个好便离开,只是柳淑仪一再邀他一道去看戏,柳淑仪盛情难却,他这才答应,之后看完戏便就散了。 孟云泽道:“哪里的话,刚才若不是你帮忙,我未必能抓住嫌犯,我该谢你才是。” 孟云泽没有否认柳淑仪的事,她便有点灰心。 好比她看见爱吃的葡萄,即便明知季节不到,果子不可能甜,可她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拿,定要自己尝一尝才肯死心,结果便只能酸得她满口牙都打颤,却又无法丢开手,只能生生咽下去,徒留满肚子的惆怅。 叶舒云笑:“既然我帮了师兄这么大一个忙,师兄打算如何谢我?” 转盼,叶舒云的目光对上孟云泽,他亦笑了笑,他问:“你希望我怎么谢你?” 叶舒云托腮沉凝片刻,她想要的只有孟云泽一个,可仅仅一个举手之劳便要诓孟云泽娶她,她怎么敢开这个口? 许是月光太美,乱了她的心神,也或许是他眼中的流光太动人,让她失了方寸。须臾,叶舒云脑子一热道:“以身相许可否使得?” 第十章 这是她叶舒云日思夜想的意中人,这些年她的目光只为他一人彷徨无措,只为他一人低垂,也只为他一人停留。 彼时后街忽然燃起烟火,响声震耳欲聋,完完全全盖过叶舒云的说话声,是以孟云泽并未听见她说的什么。 孟云泽大声问她:“你说什么?” 情当真是缠人又任性的东西,时时刻刻冒出头,挠得她心痒痒,让她不得安生不说,还时不时让她洋相百出。 叶舒云亦大声回他:“等我想着再告诉你,可否使得?” 适才烟火声乍然而起,他不曾听见叶舒云说的什么,只依稀听见「可否使得」四字,现又听见她提起这四字,故而未曾疑心她前后两次说的话长短不一。 “好。”孟云泽却有些心不在焉,报以客客气气的笑。 叶舒云灿然一笑,此时此刻,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着柳淑仪,不知道他对柳淑仪的情谊如今已经到了哪种地步,亦不知她是否还有扭转他心意的可能,可无论如何,她总会想到办法让他娶她的。 那日叶舒云和秀玉在茶馆喝茶,二人在茶馆二楼遥望街市上来来去去的过路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不多会儿,有序的平静中传来一点闹哄哄的声响,跟着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便是人们惊慌的交谈声与喊叫声。 叶舒云与秀玉对视一眼,看向楼梯口,数十位官兵鱼贯而来。为首那位官爷身穿便服,眉目郎秀,身姿俊朗,抢眼得很。 秀玉盯着那人惊喜道:“姑娘,快看。” 不等叶舒云说话,秀玉又开口遥对那人说道:“表……” 叶舒云按下秀玉蠢蠢欲动的手,提醒她道:“别出声。” 看那人的样子,显然是为办公事而来,再看那些官兵严阵以待,屏息闭气的模样,此行必定非同一般。 秀玉忙禁了声,顺着叶舒云的视线环视周围,不敢出头。 为首的官爷一眼撇过屋内每个角落,虽说只是匆匆一瞥,可他的目光却犹如觅食的飞鹰一般犀利,一眨眼就已经锁定目标,视线迅速落在西南角一个穿长衫的男子身上。 长衫男子似是察觉到背后有人投来一束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他故作镇定,一转身发现官兵已经把茶馆二楼围得水泄不通,再抬眼正对上官爷成竹在胸的眼神,他没多想,抬脚就逃。 彼时,叶舒云转眼看到有人从楼道口上来,那人她认得,正是孟云泽,她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追随那人而去。 叶舒云晃神的功夫,秀玉忽然惊叫道:“姑娘!” 待叶舒云反应过来,她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匕首,刀锋极为锐利,冷光直逼她细嫩的肌肤。至此,叶舒云再想寻孟云泽的踪迹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叶舒云扫了身侧挟持她的人一眼。 官爷急急向前迈了一小步,像是马上要冲过去,可下一刻却又冷静道:“放下匕首!” 一旁的秀玉急了,跺脚道:“表……” 叶舒云蹙眉,制止秀玉道:“放心,官爷自有主张。” 若是让犯人知晓她和他的关系,岂非置她于险地,也无益于官差办案。 秀玉急得揪心,只担心叶舒云有个好歹。 犯人凶狠道:“让他们都下去,否则我就是死也定要拉一个垫背的。” 说着,犯人手里的匕首往里收了一收,划破叶舒云的脖子,那样的冰肌玉骨猛地渗出一道细长的血印子,当真是刺目又惊心。 打叶舒云被挟持那刻起,秀玉的一颗心本就吊在嗓子眼,而今又看见叶舒云那道血痕更是焦心,便似是烈火灼心一般站立难安。 官爷朗声道:“我警告你,你若执意不放人,我让你连这扇门都走不出去。” 秀玉听见他这么说,急得团团转。他不劝一劝那人,又或是想个法子拖住那人也便算了,怎么反而还拿话激那人? 犯人觉察到他的情绪有了细微的起伏,得意得把匕首又往里送了一些,笑道:“紧张了?” 官爷下意识往前冲了一步,急道:“放下匕首!” 那人得意洋洋地笑笑,歪头仔细打量起叶舒云,他道:“原是个美人儿,难怪官爷紧张。”他扭头盯着为首的官爷,挑衅道:“莫说是沈侍郎,就是我也于心不忍啊。” 说话间,那人的手不安分地爬上叶舒云的肩,叶舒云不管脖子上还驾着匕首,抖了抖肩,厉声道:“别碰我。” 那人来了兴致,死死盯着叶舒云:“看不出来,性子还挺烈的。” 这人便是搅得京中闺阁女儿寝食难安的采花贼,虽说眼下是情势所逼,但那人这般行径到底有碍叶舒云的名声。 为叶舒云的名声计,他绝不能再让那人胡作非为下去。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此刻了结那人性命会让他难以交代,他也要放手一搏。 各方势力悄无声息地拉扯,焦灼。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哐啷」一声响,匕首掉落在地打了个转。叶舒云手疾眼快,火速挣脱那人的钳制,秀玉亦向前迈了一大步,取出帕子捂着叶舒云的伤口。 叶舒云这才发现救她的人是孟云泽,原来方才那一眼不是她的错觉,他确实也在茶馆。 四目相对之时,沈侍郎赶来,颇为忧心地看了一眼叶舒云的伤处,情难自禁,伸了手想拨开她的帕子瞧一眼,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般举动在旁人看来或许过于亲昵,于是收回手问她:“可还好?” 秀玉一想到适才他不顾叶舒云的性命对贼人放狠话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嘟嘟喃喃道:“表少爷现在才想起来关心姑娘的安危,早干嘛去了。” 秀玉的抱怨说得小声,但正好足以让他听见。 沈侍郎名唤沈杭启,是叶舒云的表哥,两年前考中武状元,后被分配到刑部当值。 沈杭启自责道:“对不起。” “表哥公务在身,理当以大局为重,况且这只是一点皮外伤,待我将养两日自会痊愈,不妨事。” 思及方才采花贼的轻佻举动,沈杭启便后怕不已。 叶舒云看出沈杭启还在为她受伤的事而内疚,于是宽慰他道:“小伤而已,莫放在心上。” 只是沈杭启看她的目光里藏了太多东西,她实在看不明白。 此时正有两名官兵上前,沈杭启目光如炬,盯着采花贼对官兵道:“押回去。” 叶舒云挂彩回府,叶家二老看见她的伤,心疼得很,说了她几句之后,吩咐旁人请了大夫回来为她治伤。 大夫瞧过她的伤,只说不碍事,敷了些治伤的药,开了祛疤的方子便离去。 叶家二老和大夫散去之后,秀玉悄悄问她:“姑娘,方才送咱们回来那位是谁?我看着有些面熟,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想起孟云泽救她,一路送她回来的一幕幕,她只觉心头甜甜的,怎么也忘不了,她道:“你是见过的。那日在学塾撞上你的学童便是他的人。” 秀玉猛地记起当日之事,那日远远瞧了那人一眼,她便觉得他生得十分俊,如今细看,那人身长玉立,目光朗朗,真真是俊到骨子里去了。 从前她觉得表少爷是她见过的人里最俊的,比家里的大爷还俊上许多,直到看见那人,她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话原不是说笑的。 第二日,叶舒云在院子赏春花,她着一袭杏白色衫裙,立于梨花树下,亭亭玉立,大好春光衬得她越显娇俏软糯,可她的眉宇间却隐隐带了一点不容忽视的傲。 从前许是沈杭启粗心,竟一点儿没发觉藏在她眉宇里的东西。 沈杭启携风而来,他问她:“脖子上的伤可好些了?” 叶舒云微微一笑道:“小伤而已,你怎么来了?莫不是为我的这点小伤,特意来看我?” 她笑得十分客套,沈杭启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舒云见他不回答,又道:“为何不说话?” “有些事与姨父姨母商量,所以过来顺道瞧瞧你的伤。昨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会不会怪我?”昨日之事,他身不由己不假,可于情,他着实过意不去。 叶舒云不以为意:“瞧你这话说的。你有公务在身,自然以公务为首要,何况那人还是搅得京中人心惶惶的采花贼,怎能因你我是亲戚就徇私放过。” 叶舒云这番话大有为大局着之意,只是在沈杭启听来,心里五味陈杂,忽地隐隐冒出一点酸涩之感。 一时无话,沈杭启原想问叶舒云如何猜到那人便是采花贼,话至嘴边又觉得这话问得没意思,不如不问。 “你怎么不问问我来找姨父姨母所为何事?” 叶舒云反问他:“是我需要知道的事?” 显然,他费心想出来这句问话并没有多么高明。 叶舒云又问他:“为何事?” “姑娘!” 沈杭启来不及说话,秀玉急急从远处赶来。 沈杭启朝秀玉的方向看了一眼,复又看向叶舒云,笑得意味不明,他道:“秀玉叫你,快去罢。” 不知沈杭启躲什么,秀玉一来,他便远远地躲开。 秀玉一路小跑而来,停在叶舒云跟前喘着气道:“姑娘,喜事,大喜事。” 第十一章 秀玉此言一下把叶舒云拽回到当初圣上下旨召她入宫之时,惊得她一哆嗦,满身的鸡皮疙瘩急速立起来,她止都止不住。 前世秀玉所言大喜,于她而言,犹如剜心之刑,今次再听见秀玉说这样的话,她只觉害怕。 按理说,圣上的旨意不该这么快就来的,难不成哪里出了差错? 叶舒云惴惴不安地盯着秀玉,不敢开口问她,叶舒云生怕自己一开口,过去的一切又将重新来过,就像齿轮一样碾压她,让她不得不前进。 大好的春日,叶舒云额间却冒出细密的汗珠,秀玉不知道好端端的,叶舒云怎会如此反常,于是问她:“姑娘,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叶舒云道:“许是方才着了风,有些发热,我回屋歇一会子。” 第9节 她明知只要圣诏一下,入宫一事就是板上钉钉,她逃不掉,可她又难免心存侥幸,她想着只要秀玉不说,她就可以当做没这件事,能逃一刻便是一刻。 秀玉猛然被叶舒云岔开话题,便也就忘了她原本想说的事。 回到屋里,叶舒云便似是被抽了魂似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秀玉放心不下,说是要请大夫来瞧一瞧,叶舒云不肯,说是歇一歇便好了。 叶舒云执意如此,秀玉亦无法,少不得听从。 叶舒云醒来之时,正好看见她母亲坐在她床边,母亲握着她的手来回摩挲,一面又呢喃道:“圆圆这双手生得像她父亲,既白净又细长,不像我的,虽细嫩但却圆乎乎的。” 秀玉捂着嘴笑了笑,她道:“瞧夫人这话说的,我觉得夫人的手也好看得很。” 她母亲笑说:“数你嘴甜。” 叶舒云迷迷糊糊睁开眼,糯声糯气道:“母亲怎么来了?” 她母亲替她拢上她散在鬓边的碎发道:“秀玉说你身上不舒服,又不肯请大夫,所以我过来瞧一瞧。虽说是小毛病不碍事,但还是仔细些为好,依我说,还是正经请个大夫瞧一瞧。” 言罢,她母亲便挥手吩咐秀玉叫外头的丫头请个大夫来瞧瞧。 叶舒云坐起,拦下秀玉道:“我没事,不用请。” 她这是心病,大夫来了也是无用。 母女俩说了一会子话,赵毓忽然问她:“今日杭启来了,你可看见他了?” 叶舒云不明就里,答道:“见过。” 赵毓抬起眼皮,目光略显飘忽,她问道:“他可曾说什么?” 单论赵毓的话,实没有不妥之处,只是赵毓的眼神极具试探意味,既像是在猜叶舒云的心思,也像是在等叶舒云的回话。 “不曾,阿娘何以如此问?” 赵毓轻抚叶舒云的手背,温柔道:“今日杭启是来提亲的,他想娶你。” “娶我?”叶舒云看向秀玉,她这才知道原来方才秀玉所言「喜事」是指这个,害她白提心吊胆了这么长时间。 秀玉本以为早些时候在花园沈杭启已经和叶舒云说了这事,但却被姑娘婉拒,脸上挂不住,所以他一看见她才难为情地跑开,却原来他竟还不曾提过这事,思及此,秀玉心中难免又期待起来。 赵毓像是哄小孩似的,轻声细语地问她:“杭启这孩子是我和你父亲看着长大,模样性情都不错,你是怎么想的?” “阿娘,我不愿。”没头没尾的,沈杭启怎么突然闹这么一出? 叶舒云拒绝得干净利落,不见她有一丝半点的犹豫,想来是真心不愿意。秀玉登时灰了心,只觉精神恍惚,浑身都不得劲。 赵毓眸子里的亮光迅速被藏了起来,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也好,我与你父亲原也不打算让你这么早出嫁。” 沈杭启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论人品,论才干,都是出挑的好,只是儿女的婚事终归要看他们自个儿的意思,所以即便她与叶舒云叶有成都看中沈杭启,这事也只能暂且作罢。 赵毓离开之后,秀玉问叶舒云:“表少爷一表人才,为人谦逊有礼,又是咱们知根知底的人,姑娘若真嫁过去,必然是好去处,姑娘为何不愿意?” 叶舒云眼前飞快闪过孟云泽的模样,怔愣片刻后才呢喃道:“意难平。” 她说的小声,秀玉听不真切,故而又问了一句:“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把廊檐上那株兰花抱进来吧。” 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所以今儿太阳一出来她就把书桌上那株兰花抱出去放在向阳的廊檐下晒一晒。 秀玉笑:“还等姑娘说呢?我早收进来了。” 兰花喜阴,早些时候她看见叶舒云把兰花抱出去一直记在心里,生怕时间一久把兰花晒坏了,所以趁叶舒云歇息的时候就把廊檐下的兰花抱了回来。 春雨连绵,淅淅沥沥不止,足下了十五天整,不仅冲了学塾原定的蹴鞠赛,连踏春之行也一并一延再延。 好容易等来放晴的这一日,不巧夫子身上不适,无法前行。夫子不愿因他而毁了学子们心心念念的踏春之行,遂安排了别人带队,碰巧孟云泽也在,于是便托孟云泽一道前去,帮着照看。 抓捕采花贼之前,沈杭启曾经和孟云泽提过待他抓到采花贼,他要办一件事,还说让孟云泽等他的好消息。只是采花贼落网已有许多时日,孟云泽却迟迟不曾听见沈杭启的好消息,加上这些日子沈杭启常有精神恍惚之时,孟云泽大概也猜到一些。 于是此去踏春,孟云泽便叫上沈杭启一块去。 孟云泽能来,叶舒云自然高兴,只是打从孟云泽出现,柳淑仪便寸步不离地跟在孟云泽身边,叶舒云连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她的高兴就这么一点一点落了下去。不巧的是沈杭启也来了,打她拒绝沈杭启的求亲,她便没见过他,如今乍然相见,她不知沈杭启是怎么看她,也不知在这事上他是如何想的,她唯一晓得的只有她自个儿的心和眼下她满满的,便是大好的春光摆在眼前,她亦觉得索然无趣。 叶舒云和诗社同窗对了几回对子,心下烦闷,失了兴致,遂独自往溪边而去,望着溪水发呆。她脑中乱糟糟的,像是有一团乱麻困在其中不得解,可待她细细一理那团乱麻却又突然消失不见。 眸光一转,她看见那位教习山水画的老师与一个男学生在说话,那人她瞧着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她才想起来这人她原见过,便是那日在乐学楼前护着老师的那位男生。 叶舒云回头随手捡起手边的小石子丢进水中,石子在水面跳了一跳,「噗通」一声,小石子落进水中,随着水花淡去而销声匿迹。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叶舒云扭头寻声看去,沈杭启立于身后盯着她看。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想都不想,回他:“没想什么。” 相对无言,她默默转身继续盯着水面,要说她在看什么,其实她根本没有留心看什么,只不过是为避开沈杭启的目光罢了。 求亲一事,沈杭启有太多的东西想问她,可此事真要明明白白问个清楚,无论他还是叶舒云都会尴尬,他略站了一会儿后问她:“伤可都好了?” 他没有底气刨根究底。 “都好了。”当时那道伤只伤到皮肉表层,不严重,她养了几日便好了,如今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疤痕。 那日他有公务在身,无法任性只顾叶舒云的安危,他一直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心,也对不住叶舒云。恍惚一瞬,他想起他们小时候的故事。 沈杭启在她边上坐下,二人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叶舒云怕他提起他求亲一事,不敢轻易出声,装作没事人一般,一会儿看看山,一会儿再看看水。 “记得吗?有一年你从树上摔下来,额头肿了一块包。姨夫逗你说有了这块疙瘩,往后你就是寿星公了。你哭着闹着不答应,说不要做寿星公。” 沈杭启漫不经心的模样,叶舒云亦不知不觉卸下防备。 她记得,那是她淘气,不顾父亲母亲的劝阻,执意爬上树,结果摔下来磕着脑门才起了这么一块大包。 叶有成说她这块包和寿星公头上那块包长得像,或许是寿星公看她合眼缘,准备养她做接班人。寿星公的模样,她曾经在画上看过,寿星公生得和蔼可亲不假,可她要真长成那样子,将来哪个会喜欢她? 她说她不要做寿星公,她怕将来嫁不出去,父亲便笑她人小鬼大,不知羞。 思及此处,叶舒云轻声失笑。 叶舒云自顾自道:“我记得那时你也在……” 眨眼间,往事纷沓而至。 叶舒云第一次见沈杭启便觉他生得白白净净的,好看得紧,所以她喜欢他,总爱跟在他屁股后头到处乱窜。 那会儿她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她悄悄告诉母亲等她长大了她要嫁给沈杭启,后来不知怎么地,这话传到了她哥哥叶定安耳朵里,再往后阖府上下竟没有一人不知道她的胡言乱语,就连奶娘见了她也都打趣她说将来要嫁沈杭启的事,羞得她无地自容,再也不敢提这事。 那日叶有成逗弄她,说她是小寿星公时沈杭启恰好也在,父亲一听她说起嫁人之言,于是逗沈杭启故意问他如果将来叶舒云真成了寿星公,他是否愿意娶她。 叶舒云羞红脸,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盯着她父亲。叶有成只是笑,拍了拍她的后背,兴趣盎然地看向沈杭启。 第十二章 沈杭启还是个孩子,毫无防备地被人问了这么一个尴尬问题,他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他笑得腼腆:“愿意。” 她记得沈杭启回答时认真又诚心的样子,恍惚之中,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和眼前这个少年持重之人相互交叠,迷乱她的心绪。 莫不是当年她父亲的一句玩笑话,他竟当了真? 几年前的隆冬秀玉回乡探亲,秀玉离去前,沈杭启曾答应她回来之日要去城门外头接她,不巧的是秀玉回来那日正值大雪纷飞,整个都城皆被皑皑大雪所覆。沿路上积雪足有一尺厚,白茫茫的天与地,四下既不闻鸟声,亦不闻人声,万籁俱静,便似是仙境一般。 可沈杭启是重情守诺之人,不顾大雪阻路,赴约而去。 听秀玉说她见着沈杭启之时,他脸上已经冻出两块红晕,那时起她就知道他是信守承诺之人,只是婚约之事,却不当日此。 叶舒云扫了沈杭启一眼,不知该不该问他。她犹犹豫豫,想问不敢问之时,沈杭启率先开了口。 沈杭启问她:“那时你说你不要像寿星公,你怕将来嫁不出去。” 叶舒云一鼓作气:“你求亲只为了完成当年那个承诺?” 沈杭启一怔,他有点闹不明白话题是在何时偏成了这副模样,待他要回叶舒云的话,孟云泽却叫他过去。 他那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只好不情不愿地咽回去。 傍晚,众人进入城门后各自散去。 恍然一眼,叶舒云似乎看见城外的草丛堆里闪过一个人影,看那人的侧脸有点像是那日夜里孟云泽抓住的那个嫌犯。 叶舒云急急看向孟云泽的方向,碰巧孟云泽也注意到城门外头的动静,正往她这儿看。孟云泽避开沈杭启和柳淑仪,不动声色追上嫌犯。 叶舒云来不及想,亦紧随其后跟上去。 不知不觉,她被带入密林深处,莫说嫌犯被她跟丢,就连孟云泽的踪影也再难寻。她这才慌了神,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叶舒云茫然无措地环顾周围,四面八方都可行,但她实在无法分辨哪个方向才是她回去的路。她呆呆立在原处,既不敢进,也不敢退,林间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身子迅速一抽,随即扭转视线寻找声源。 鸟鸣山更幽,寂静之下,任何一丁点声音都像是游荡在旷野里的诡异琴音,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毛骨悚然,遑论安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轮明月爬上枝头。 草丛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舒云一回头便看见嫌犯手里握着匕首急速冲向她。 荒山野岭,她一个姑娘家见了此情此景,魂都吓没影了。叶舒云低声喊了一句,抬脚就跑。 后头那嫌犯迅速跟上她,一面追一面狠狠道:“要不是你,我何至于如此!” 方才他在草丛后头那点动静是故意做给叶舒云看的,为的就是引她上钩,哪里晓得这姑娘脚程慢得令人发指,愣生生跟丢了他,反倒招的孟云泽对他求追猛打的。 叶舒云跑了没两步,抬眼隐约看见一人阔步向她而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她仔细一瞧才知来人是孟云泽,她便如迷航之人看见灯影一般喜出望外。 叶舒云疾行至孟云泽身边,躲在他身后,惊魂未定道:“师兄。” 孟云泽垂眸看了她一眼,叮嘱她去树后头躲着。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有些不太清楚,她从树后探出脑袋往孟云泽那儿看时,嫌犯已经捂着胸口落荒而逃,看样子,那人胸上似乎挨了孟云泽一剑。 夜深人静,林中鸟兽具已入眠,静悄悄的夜,无言以对的人,一切来得这样巧……又这样的不巧。 眼下城门已关,他们想进城是不可能的,加之夜路难行,为安全计,他们须得在这荒野之地暂歇一夜,明日一早再进城。 “抱歉。”火光绰绰,孟云泽眼中一点橘红趁势跃起,闪动。 叶舒云怔了一怔,她道:“那日若不是为是送我回去,嫌犯不会逃离,也不会有今日。所以师兄这么说可是旁敲侧击提醒我,想让我也赔个不是?” 不等孟云泽说话,叶舒云已经起身郑重其事地朝孟云泽作揖赔不是,她转盼看向孟云泽之时,她眼底的娇俏跃然眼眸。 孟云泽笑了一笑,起身还礼:“原是我不该说,闹得你我都不得安生。” 叶舒云取出她随身带着的那条帕子递给孟云泽:“一直想把这条帕子还给师兄,可惜每每碰见师兄,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耽搁,以致拖延至今日才能物归原主。” 第10节 孟云泽本已经将帕子一事忘得差不多,如今叶舒云提起,他才想起来。孟云泽看了帕子一眼,那是他第二次见叶舒云,他借她擦衣服之用的。 孟云泽接下帕子收进衣袖中,那帕子上还带着一点皂角香气,清清淡淡的,有一阵没一阵地擒获他的鼻息。 二人在林间围着火堆将就歇了一夜,至第二日天亮,叶舒云早孟云泽一步醒来。 晨间风露正是浓重之时,虽有火堆在旁供暖,但到底还是寒浸浸的,孟云泽不像她身上有披风御寒,故而只能抱胸靠着树根。 叶舒云收起身上的披风,起身披在孟云泽身上。 微风拂过,吹来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叶舒云盯着他脸,不觉呆住。情难自持之时,叶舒云悄悄伸出手覆上他的眉骨,轻轻在他眉间来回游走,其后沿着他高挺的鼻骨一路向下至唇峰方才顿住。 他生得可真好看,哪怕闭着眼,没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他还是这般好看。 许是她的手在他脸上停留得太久,孟云泽突然动了一动,吓得叶舒云一机灵,立马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慌慌张张看向山头。待叶舒云再看向孟云泽,却见他抬手在眉骨处轻轻挠了一挠。 叶舒云这才长舒一口气,不知不觉又盯着孟云泽看呆了。 这是她放在心上喜欢了一辈子的人,她便是看上一辈子也不会腻。 晨光熹微,春明柳绿,偶有微风拂过,林间便响起枝叶摩挲的「沙沙」声,鸟鸣声亦随之而起。 叶舒云立于树荫之下,仿佛听见了万物苏醒的细碎声响。 孟云泽被冷风吹得打了一个激灵,遂睁开眼看了看,岂料一睁眼便看见叶舒云侧耳听风的模样,黄澄澄的日光模糊了她的轮廓,留下一个暧昧未明的虚影,远山,远水,独一人近之,他怔了一怔。 彼时叶舒云正巧回过头来,她一见孟云泽,嘴角不自觉上扬。 风扬起她的长发,林间「沙沙」声随之而起,她莞尔道:“听,是风的声音。” 她一时忘情,连「师兄」二字都丢到脑后去了,字字句句似乎都夹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亲昵,仿佛她与他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一般。 孟云泽有些恍惚,低头一看,他身上多了一件披风,而这件披风是昨日叶舒云身上披的那件。孟云泽微微红了脸,不紧不慢收好叶舒云的披风走向她。 孟云泽将披风递还叶舒云道:“天亮了,回去罢。” 他与叶舒云在外头待了一整夜,需得趁人少之时进城方可,否则若是让有心人瞧见,只怕将来流言蜚语不断,他是不怕,可叶舒云是女子,流言一旦传扬出去,无论真假,终归有碍她女儿家的名声。 孟云泽在前头带路,叶舒云便乖乖跟在他后头,许是从前她悄悄跟在他身后跟习惯了,所以即便孟云泽刻意放缓步子,她依然跟不上孟云泽的步调,相反地,她只会一步又一步,走得越来越慢。 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当她跟在孟云泽身后亦步亦趋之时,一束金光越过孟云泽的头顶打向她,刺目得很。 叶舒云闭了闭眼,用手遮了遮这束金光,再一睁眼,她看见的却是孟云泽一闪而过的回眸。他无意间的一个眼神已经勾得她心驰神荡,险些踏错步子,待她回过神,她与孟云泽的距离越来越远,她一惊,忙跟上孟云泽的步子,与他并肩而行。 她很贪心,她要的不仅仅是与他并肩而行,也不仅仅是他知道她这么一号人,她要的是做他的心上人。 路过石桥,忽听一小道士在桥底下念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叶舒云侧目多看了那小道士两眼,小道士发现叶舒云盯着自己看,小道士猛地羞红脸,噤声看向别处。他是个孩子不假,可他已经识得美为何物,猛然被这么一个俊俏姐姐盯着看,自然难为情。 小道士心不在焉的功夫,手上的帕子便被一阵风吹落水中,随着溪水漂流远去。小道士见状急了,脱下靴子急急下水,颇为吃力地在水中跑起来,追着帕子向下游而去。 水流虽不说不上多急,可小道士毕竟还只是个半大的娃娃,如此火烧火燎地在水中狂奔,终归不安全。正巧叶舒云就在下游,她想着若他被水中的石子绊住脚,无论跌了又或是摔了,都不是闹着玩的,隧停下脚步,欲脱下鞋袜下水替小道士把帕子带回来。 叶舒云对水中小道士喊道:“你在那儿待着别动。” 第十三章 叶舒云的手才碰着靴子边缘,孟云泽已经冲了过去,一只脚轻点水面,另一只脚勾起帕子向上一提,迅速伸手一抓,帕子被甩出一行水珠划出一道金色彩光。彩光之下,溪水之中似有一点光斑在闪烁,叶舒云定睛看了一眼,那光又忽然消失不见。须臾,彩光落尽,帕子已经被他握在手中,其后孟云泽一转身又拐过去把小道士也带了回来。 叶舒云心下叹道,有点功夫傍身当真是便利,不湿鞋袜便能下水。当初阿爹送她哥哥习武之时,她怎么就没偷偷学一点。 小道士和孟云泽站定,叶舒云上前问那小道士:“你师父没告诉你没有大人在身边,小娃娃不能下水吗?多危险!” 小道士半截裤管都浸了水,此刻正「滴答滴答」往下滴水,他转了转眼珠子,睁大眼睛看着叶舒云,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叶舒云抱胸蹲在小道士跟前,平视他问道:“那帕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值得你这么不管不顾冲下水?” 孟云泽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帕子,递还给小道士。那小道士目光恳切地收下帕子,如获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收好帕子,紧紧攥在手里。 叶舒云瞥了那帕子一眼,看着实在没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一条素色手帕,若非要说有何特殊之处,大约只能算是上头绣的那个「道」字。 叶舒云脑筋一转,难以置信道:“想是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 小道士闻言,迅速羞红了脸,连耳根也红了一片。 叶舒云笑,一个修道的道士竟也有了这等心思,而且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叶舒云问他:“修道之人娶妻生子使得?” 小道士却急了,辩解道:“我非修道之人,师父说我命里带煞,需得修行几年方可化解,到时期满,我自可归家……婚娶。” 小道士说着说着,低下头不敢再看叶舒云和孟云泽。 叶舒云抿嘴浅笑,抬头看了孟云泽一眼,复又看向小道士逗他:“小小年纪就想了那么远的事?” 小道士抬起头道:“不远,我们是打小定的娃娃亲,等我回去就成亲。” 小道士那副倔强模样像是很不满叶舒云以他年纪开玩笑的样子。 叶舒云自知唐突了小道士,诚心诚意向小道士赔了句不是,怎知小道士反客为主,反而开起她和孟云泽的玩笑。 小道士问道:“这大清早的,哥哥姐姐莫不是私奔来的?” 小道士此言一出,叶舒云顿觉窘迫难耐。若她对孟云泽没存那样的心思,小道士的话,她可以只当是耳旁风,听过就忘,可她心里有他,她做不到听过就忘,反而却不争气地为此而暗暗欢喜起来。 叶舒云悄悄摸摸扫了孟云泽一眼,孟云泽亦看向她,她便觉得目光像是被火烫了一下似的,热辣辣的,心虚不已,回头仍盯着小道士看。 孟云泽问道:“你住在何处?可还记得回去的路?” 孟云泽没有解释私奔一事,她的心事便犹如散落的珠玉,铺在她心上,千头万绪,让她心慌意乱的。 小道士点了点头,转身指了指后头的山道:“不远,就在那儿。” 孟云泽道:“天冷,快回去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小道士向前跑了两步之后又回头大声提醒孟云泽和叶舒云:“这附近有山贼,不太平,我一个穷道士不怕,可哥哥姐姐不同,哥哥姐姐没别的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孟云泽颔首道:“多谢小道士,我们记着了。” 辞别小道士,孟云泽和叶舒云匆匆赶回城中。碰巧他二人正赶上城中守卫打开城门之时,往来行人稀稀落落,方便二人避人耳目。 二人在城门外分道而行,一前一后进了城。 叶舒云往前走了几步,叶定安,秀玉还有沈杭启一窝蜂迎上来围住她。 叶舒云一夜未归,叶家上下早已经乱了套,叶家人担心她一人在山里迷路遇上什么危险,于是叶定安当即驾马准备出城,怎料叶定安匆促赶到城门口,城门已经关闭,他无法出城寻人。所以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叶定安等人便已经在城门口等着,若能遇上叶舒云自然好,若遇不上他们只能报官去山里寻人。 叶定安又气又急道:“你昨夜去哪了?知不知道父亲母亲有多担心你!怎么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走丢,连回家的路都不认得?”叶定安拉着叶舒云的手来来回回看了两圈:“我看看,伤着哪里没有?” 秀玉亦急道:“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叶舒云自知理亏,害叶定安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故而不敢抱怨叶定安大声吼她,只小声答说:“没伤着。” 沈杭启既心疼又后怕道:“昨夜你在哪儿歇的?” 叶舒云眼角余光瞥到孟云泽远远地朝她这儿望了一眼,她这儿热热闹闹围了这么多人,可孟云泽那儿却冷冷清清的,她多看了他两眼,心不在焉地回沈杭启:“在山里。” 一晃眼,孟云泽消失得无影无踪,叶舒云转了转眼眸,还是没能找到孟云泽。 叶定安忽然嚷道:“叶舒云,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一个人在山里待了一夜?你是吃了雄心还是豹子胆?哪来的勇气敢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待一整夜?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遇上豺狼野豹,又或是居心不良之人,你当如何?往常父亲母亲教训你没事总爱瞎跑,我还替你说话,看来是我错了,是我太惯着你!”叶定安牵着叶舒云往前一拉说:“跟我回去,这回阿爹阿娘要打要骂,你都别找我帮你求情。” 叶舒云回首在稀疏赶集的人群中找寻孟云泽,却是无果。 叶舒云回到府中,少不了挨叶有成和赵毓一顿骂,这次叶有成是真动了气,下令禁足叶舒云三日,不许她踏出闺房一步。 今次之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对,父亲母亲让她禁足,她无话可说。 禁足的第二日,她听秀玉说孟侯爷涉嫌暴力办案,杀害嫌犯,已经被刑部叫去问话。细问之下,她才知道秀玉所说的嫌犯正是那夜她和孟云泽追捕的那人。 原来那天他们分开不久,有人在城外的林子里发现嫌犯的尸体,嫌犯胸前的一道剑伤是致命伤,孟云泽是目前所知嫌犯死前唯一接触过的人。 故此,孟云泽就成了此案最大的嫌疑人。 叶舒云听闻孟云泽的处境,挂心得很,不顾自己尚在禁足就出了府。叶有成虽下令禁足叶舒云,但并未派人守在她房门看管她的行动,故而她出府这一路上畅通无阻,直至叶府门前,守门的两个小厮怕担责,这才出手拦下她。只不过叶舒云毕竟是主子,哪是他们底下这些人说拦就能拦得住的,到底还是让叶舒云逃了出去。 叶舒云前脚刚出去,叶定安后脚回来,正看见叶舒云远去的背影。叶定安拦住秀玉问她:“怎么回事?她还在禁足,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去哪儿?” 秀玉微微喘气回说:“刑部。” “刑部?她去那儿干什么?”不等秀玉回话,叶定安又忙道:“算了,先把她追回来再说。” 叶舒云匆匆赶到刑部,碰巧遇见孟云泽。 据孟云泽所知,那日叶舒云回家之后便被叶有成禁了足,算算日子,现下应当尚在禁足之中,怎会出现在此处? 孟云泽问她:“你怎么来了?” 叶舒云面露愁容:“我听说他们怀疑师兄,我担心师兄。” 孟云泽安慰她说:“放心,我不会有事。” 二人说了两句话,刑部的人便出来请孟云泽进去。 那人恭敬道:“这事原本不该劳烦孟侍郎走一趟,只是早前不是没发生过官差失手错杀凡人之事,所以不得不请孟侍郎走一趟,还请孟侍郎不要怪罪。” 孟云泽亦客套道:“你我同为朝廷效力,理应如此。” 叶舒云趁他们说话,顾不上她,悄悄跟了进去,孟云泽发现她时,已经为时已晚。 孟云泽放慢步子,悄声在她耳畔说道:“跟紧我,别乱走。” 叶舒云点了点头,紧紧跟住孟云泽。 拐过长廊,穿过小花园,二人被带到偏院的一间屋子里。至门口,孟云泽让她在外头等着,她不肯,仍跟了进去。待她进屋,她看见屋子正中央放了一张木板,上头盖着一块白布,下面隐约现出一个人的形体,她这才明白为何孟云泽不让她跟着进去。 这里原是刑部的停尸房。 前两日刑部将孟云泽列为嫌疑人,孟云泽无人证可自证清白便只能靠自己自证清白。 领他们进来之人掀开白布,恭敬道:“孟侍郎,这便是犯人的尸身。” 叶舒云乍然看见一具全无血色,通身青白的尸身,着实被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叫唤,默默扭头不敢再看。孟云泽上前一步,似巧合又似有意地挡住叶舒云的视线。 那人道:“孟侍郎,经仵作查验,犯人死于戌时,只要侍郎有人证可以证明这段时间的去向,侍郎的嫌疑便可洗清。” 闻言,叶舒云抬起头,碰巧扫到嫌犯胸口那道剑伤。那道伤正对死者心口,周围血迹均已凝成黑色血块,叶舒云心下一沉,忙答说:“我可以证明侯爷的去向。” 那人问道:“如何证明?” 孟云泽看向叶舒云,眼神复杂。 “那日学塾组织踏青,到傍晚散的时候,我和侯爷发现逃犯,于是追了上去,后来便错过回城的时间。” 第11节 “姑娘的意思是那天夜里你一直和孟侍郎在一块?” 叶舒云坦荡道:“是。” 此言一出,不仅问话之人怔住,一连才走到屋外的叶定安,秀玉,沈杭启还有柳淑仪俱是大吃一惊,无法回神。再看孟云泽目,此刻他不转睛地盯着叶舒云,像是要看到叶舒云心底深处。 女儿家一向看中名节,何况是她这样的官家小姐,若是名声受累,家中双亲也会蒙羞。 她何至于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叶定安率先出声问她:“叶舒云,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与父亲母亲是这么教你的吗?当着官差的面也敢胡说?” 刑部乃官家重地,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出,若非他二人碰见外出办公归来的沈杭启,只怕这会儿他们还被困在刑部外头不得入内。 “那日你踏青回来就回屋歇下了,阖府上下皆为见证。秀玉,我说得对不对?” 第十四章 秀玉头一次见叶定安如此疾言厉色地和叶舒云说话,吓得不轻,磕磕巴巴道:“是……对,那夜姑娘早早歇下了。” 叶舒云却像个不懂叶定安苦心的傻子,否认道:“官爷若不信,可以去城外香山的道观一问。那日回来途中,我与侯爷曾遇见道观里的一位小道士,他可以作证我所言不虚。” 叶定安气得说不出话,看来叶舒云是铁了心要赔上自己的名节为不相干的人证清白。 孟云泽夹在兄妹二人之间,插不上话,目光一瞥,看见沈杭启神色黯然,不知他何故做此愁容。 一时半会儿,孟云泽也理不清这团乱麻,于是对那人道:“死者胸前有两处伤口,一处是致命伤,另一处是轻伤,轻伤这一剑是我伤的。”孟云泽奉上他的佩剑道:“这是我的佩剑,烦请比对一下死者的伤口便可证明。” 孟云泽顿了顿,又道:“还有一点,死者身上的致命伤是他胸口这一剑,而这一剑刺下的伤口走向是从左到右,肌肤撕裂的起始点和着力点都在左侧,可见杀他之人应该是左撇子。” 那人一愣,孟云泽的嫌疑早在那位姑娘极力为他证清白之时已经洗清,只不过案情之外的故事却越来越复杂,远超他的见闻和应对能力。 那人歉疚道:“是下官疏忽,没有查证便贸贸然行事,平白给侍郎添了这许多麻烦。” 孟云泽嘱托那人道:“今日除了我方才所言,并无旁人可为我作证。” 现下最为棘手的是叶舒云的名声受损,即便他们行事坦荡,恪守男女之防,绝无逾越礼节的举动,可旁人哪有尽信的。 那人颔首应道:“是,下官明白。” 今早柳淑仪听说孟云泽被刑部叫去问话,一刻不敢耽搁,立马就往刑部赶,怎知她一到这儿听见的便是叶舒云的那番说辞。虽说叶舒云闹这么一出是为救孟云泽,但柳淑仪对孟云泽心思和叶舒云一样,心中难免不快。何况若非叶舒云胡言乱语,事情又何至于变得如此烫手,柳淑仪愤愤然瞥了叶舒云一眼,叶舒云权当没看见。 叶定安和叶舒云共乘一辆马车回去。 一路上,叶定安眼皮都不抬起来一下,更别说是看叶舒云一眼。说来也是,他一心一意护着她,不想她名声有损,可她非但不领情,反而还一而再再而三拆他的台,让他的一片好心全喂了狗。 她眨巴眨巴眼,故作懵懂无辜:“你怎么来了?” 她想定然不是秀玉去找的叶定安,否则一来一回,哪里赶得上。 叶定安还在为叶舒云任性顶撞他的事而心气不顺,哼哼两声道:“来与不来都一样,横竖是好心被当驴肝肺。” 叶舒云装出一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表情道:“侯爷是我的同门师兄,总不至于叫我见死不救罢?” 叶定安的目光「唰」地一下扫向叶舒云,她怔了半晌。 平素叶定安总是抱怨父亲太过严厉,他既不喜欢父亲那样严苛的一面也害怕父亲那样凌厉的眼神,所以他一直引以为戒,可这一次,她却在叶定安的锐利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点儿她父亲的影子。 叶定安觑眼道:“叶舒云你胆子真肥,今天这事若能到此为止再好不过,若一不小心传了出去,你让父亲母亲的面子往哪里放?你自己往后又当如何?” 叶舒云心下暗暗想着这一次她只想任性一回,她巴不得这事明儿就传出去,最好是能传得满城皆知。 叶定安直视叶舒云的双眼:“你我是一起长大的,你有多少能耐,我清楚。别白费心思糊弄我,还是好好想想回去该如何向父亲母亲交代。你心里那些如意算盘,趁早收一收,别再让我瞧见,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叶舒云没言语。 叶定安又道:“离侯爷远些,他不是咱们能招惹的。” 叶舒云猛地坐直身子,别别扭扭地看向窗外,嘟囔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叶定安抱胸顺着叶舒云的视线朝窗外驾马而去的人看了一眼说:“不明白最好。” 如叶定安所愿,那日她在刑部所言一点也没传扬出去。因叶定安闭口不谈她在刑部所为,故而叶有成和赵毓亦不知晓那日发生的事,只当她待不住,贪玩才跑了出去。 因她贪玩不顾禁令偷跑出府这事,她在府中禁足了六天整才得以出门。 叶舒云去学塾上学那日,叶定安将她送到学塾门前,特意嘱咐了一句:“千万记着我的话,离侯爷远点。” 为救孟云泽,叶舒云连自己的名声都可以舍弃不要,叶定安当真害怕来日她还会为他做出什么样的事。 叶舒云没放在心上,过耳便忘,她知道叶定安担心什么,左不过是侯府高门显赫,他们这样平凡普通的人家自然能躲就躲,少沾惹是非。可叶定安不知道的是今日叶舒云若不抓住机会嫁入侯府,他日等着她的将是比侯门更可怕的地方。 退一步说,孟云泽是她的心上人,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即便前方千难万险她也无所畏惧。 说来也巧,叶定安才离开,叶舒云便遇上孟云泽。 从前她想见他只能千方百计留意他的动向才能见他一面,现在她什么都不做,却也能常常偶遇孟云泽,可知老天爷也盼着她和孟云泽之间发生点什么。 孟云泽在她身后唤她:“叶姑娘。” 叶舒云僵住,眼眶一热。 风声悄然而起,满树的梨花被风吹落一地,花香隐隐约约飘散开去。叶舒云踅身面向孟云泽,粲然一笑。 孟云泽知道她是谁,她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等来这一刻。 叶舒云立于花荫与日光的交界地,光影交叠,迷离未明,可她一笑,所有未曾明朗的阴影似乎也染上了明媚灿烂的春光,熠熠生辉,光彩动人。 他打听过,那日叶舒云回府之后,叶有成对她偷跑出府一事大为光火。到昨夜为止,她禁足了六天整。 微风卷起满地的梨花与桃花,风一止,一朵桃花飘飘扬扬落在她肩头。 “那日多谢你。”孟云泽缓步前来。 说起来,他和叶舒云不过数面之缘,并无交情可言,何至于让她搭上名节为他作证?他一时半会无法断定她此举意欲为何。 叶舒云想起那天孟云泽在刑部对那人说的话,装傻道:“我竟不明白师兄要谢我什么?” 孟云泽看出来叶舒云是存心逗他,却仍是正正经经答道:“在刑部你为我作证之事。” 叶舒云笑笑:“师兄这话却让我犯迷糊了,那天师兄自证清白,何须谢我?” 如此说着,彼此看了对方一眼都笑了起来。 “话虽如此,可这个情还是应当谢的。” 叶舒云忽然俏皮道:“既这么说,师兄打算如何谢我?” 孟云泽轻笑一声,只要她想着让他谢,那他就无需再为她这事而烦心,左不过她图他点什么,来日需要他还这份情之时,他还回去便是了。 许是孟云泽笑得太好看,叶舒云看着看着便丢了心神,就这片刻的功夫,夫子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拉着孟云泽说了许多话,害她都不能好好和孟云泽多说一会儿话。 与孟云泽分开,叶舒云讪讪然去了学堂上课。 是夜,学塾学子自发排的一出戏在附近的戏园子开演,学塾里余下的学子便都被安排去戏园子看戏。 这戏讲的是前朝抚远将军骁勇善战,仅用了短短月余时间便驱逐北边的入侵者,收复万里失地,凯旋而归的事迹。 前朝这位抚远将军的威名,叶舒云从小就听父亲说过,每至仲夏夜他们一家人在庭院纳凉,她总让父亲与她说说有趣的故事,她父亲十次里有九次都说这位将军英勇杀敌的故事,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叶舒云听了一会儿戏便有些坐不住,悄悄退了出去,在戏园外头的面摊上吃面。叶舒云刚吃了一口面,沈杭启走来,径直在她这桌坐下,也要了一碗面。 叶舒云怔了一怔,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沈杭启从竹筒里抽出一副筷子道:“在附近办点事,正巧饿了就拐过来吃点东西,没想还能遇见你。今日学中没放假,你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又是偷偷溜出来的?” 方才他与同僚在附近办案,原想着办完案子便回去歇息,哪里想到他一出巷子就看见叶舒云一个人坐在这儿吃面。 “胡说,我是那样任性妄为的人吗?”叶舒云指了指戏园子说:“今天学塾在戏园开了一出戏,同窗都来了。我总不能不来罢?” 沈杭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戏园门口进进出出的。 叶舒云怕他不信,目光瞟向她后头那桌人道:“后面那两个也是我们学塾的人。” 沈杭启不走心地扫了后头两位女子一眼,笑眼盯着叶舒云。 前些日子叶舒云被禁足,他见不到她,一直心烦意乱的,如今他见到她,他却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沈杭启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叶舒云都看在眼里。 吃饱喝足,叶舒云问道:“你想问什么?是不是想问我那天为什么帮侯爷作证?” 沈杭启怔住,她打小就是这样,不喜欢打哑谜,也不喜欢浪费口舌。 沈杭启老老实实答说:“是。为什么?” 第十五章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早已预演了他想听到的答案,他想听见她说她是怕自己良心难安,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为孟云泽作证,可他内心深处却又时不时有一个念头冒出来,那个念头不断在提醒他,她为孟云泽作证,绝不仅仅是为她的良心,他又何必追根究底,两相难堪。 沈杭启忽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可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拿自己的名声胡闹。即便不为你自己想,你也该为姨母和姨夫想一想。” 沈杭启的话她没放在心上,她一向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无论旁人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事,她的为人,岂是这起人随随便便嘴碎一句两句就能盖棺定论的,再者而言,即便真有人为流言蜚语认定她不好,那多半也是与她不相干的人,她又何必放在心上? 叶舒云正欲言明,后头有人冷不防碰了她一下,叶舒云回头看去,碰她的人是刘邵,不过他似乎没认出她,只匆匆道一句抱歉便回了园子。 左右沈杭启已经办完公事,不着急回去,于是二人离开面摊就进了戏园看戏。 叶舒云两脚一迈进戏园就看见颜以恒坐在正对戏台的那桌津津有味地盯着台上看,他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妙龄女子。 那女子叶舒云认得,年方二八,乃京中名角方芊芊,身段好,模样俊,戏还唱得极好,京中不少贵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知往她府上送了多少奇珍异宝,可她一个也看不上,仍原原本本退回去。 前些日子她听说颜以恒也看上了方芊芊,挖空了心思讨好方芊芊,只为一亲芳泽,她原以为凭方芊芊那么高的眼界,必定看不上颜以恒这个花花公子,想不到竟是她想多了。 颜以恒这样浪迹花柳场,没个定性,还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公子哥,林家老爷怎么舍得把唯一的女儿嫁过去?颜以恒又怎么配得上林家姐姐那么好的姑娘? 叶舒云冷眼瞟了颜以恒的后脑勺一眼,拣了一个角落里离同窗们不近不远的座位坐下。 看完这出戏,叶舒云与几个同窗一道回去。 半道上,叶舒云看见路旁卧着一个醉汉,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那人身上穿的是锦衣,看样子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虽说年节已过,眼下街市太平不少,但一个锦衣华服的醉汉倒在街上,怎能不打眼?同行的几个同窗不忍心看那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儿便说要过去叫醒那人,好歹送他去一个安全的地界待着,再或是雇辆马车送那人回去。 这样不自制的人,叶舒云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更别说管这个闲事,她便只在原地站定,远远看着。 几个同窗去为这人雇马车的功夫,果真有一个小毛贼跳出来,无所顾忌地搜刮那人身上的荷包,金玉配饰,胆大妄为至极。 那醉汉抖了抖肩,抬头看了正在他身上搜刮财物的毛贼一眼,之后便似是没事人似的倒头不理。那小毛贼见醉汉如此反应,更是没有顾忌,翻他衣服找值钱的物件时就像是翻自个儿身上的东西一般顺手。 第12节 叶舒云看不惯那醉汉是一回事,可这些小毛贼趁人之危,实在欺人太甚,她更是看不过眼,遂摘下她的发簪,对准小毛贼飞出去。 发簪擦过小毛贼侧脸,那贼脸上迅速擦出一道纤长的血口。 论功夫,她一窍不通,可论丢飞镖,瞄准敌人,她父亲和哥哥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小毛贼看了她一眼,他们之间足隔了三丈远,可她丢过来的发簪力道却堪比飞镖,那贼被她的架势唬住,不敢逗留,带着他从醉汉身上扒拉下来的仅有的几件东西逃之夭夭。 待那贼走远,叶舒云才敢近前。 好在今日遇上的不是习武之人,否则她这点小伎俩真糊弄不了那人。 叶舒云目光下移,地上躺倒的人她认得,便是颜以恒那个花花公子。 她抬起脚背轻轻蹭了蹭颜以恒的肩,鄙夷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真是个憨憨,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一个七尺男儿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却要我来救你。” 地上的人仍然一动不动,没半点反应。 叶舒云犹豫片刻,屈膝半蹲在他身边,抬手拍了拍颜以恒的脸:“醒醒。” 叶舒云连着在他脸上拍了几下都不见他醒来,正当她准备收手等同窗们回来再作打算时,颜以恒猛地睁眼盯住叶舒云,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吓得叶舒云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他瞧。 颜以恒轻佻眉头:“谁说我没有反应?” 颜以恒的轻浮之举惹得叶舒云心中颇为不快,难免后悔刚才一时心软帮了他。叶舒云抽不回手,瞪了颜以恒一眼,颜以恒却笑得更为欢快。 叶舒云不悦道:“放手。” 颜以恒悠悠转了转眼珠子,不紧不慢道:“我认得你,上次在戏园,咱们见过。” 叶舒云越发不满颜以恒的轻佻神情:“松手。” 颜以恒却不理她的挣扎,仍自顾自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叶舒云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怎么与我无关,你不告诉你是哪家的姑娘,我如何谢你?” 叶舒云使劲一挣,冷声冷气道:“不需要。” 颜以恒像是故意使坏似的,在叶舒云用力挣脱的档口,迅速松了手,借这道力,叶舒云向后倒去,一屁股跌坐在地,疼得她眉头一皱。 颜以恒斜倚墙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彼时,颜以恒的小厮叫了马车赶来,叶舒云抬眼看了看,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 颜以恒抱拳道:“在下颜以恒,多谢姑娘相助,来日定当答谢。” 叶舒云冷冷扫了颜以恒一眼,不作回应。 过了两日,京中流言纷传一向洁身自好的孟候夜会官家女子,毁人清白,因被人撞破,一怒之下杀人灭口,整日托关系请人帮忙隐瞒此事。 叶舒云得知后哭笑不得,笑的是那夜她与孟云泽独处一事好歹传出去一些影子,哭的是在他们编排的故事里她没名没姓不说,还平白诬陷孟云泽为人不端,杀害无辜之人。 此后流言愈演愈烈,不知孟云泽是躲风头还是怎么的,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在学塾。叶定安也似是惊弓之鸟一样,三番五次提醒她远离孟云泽,莫招惹孟云泽。 所谓人言可畏,原本没谱的流言传来传去,传到最后竟也成了有鼻子有眼的真事。那些不晓得情由的人最是容易被糊弄,一来二去,民怨四起,都说这是官官相护,是草菅人命。 放眼刑部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案子,这件案子算不得什么,何况死者本就是戴罪之身,即便孟云泽真的失手错杀犯人,也不至于让他以性命相抵,可这事闹到最后却惊动了大理寺少卿和刑部尚书,不得不就此事给个说法。 不旬日,叶舒云亦被传唤,叶定安被气得直跳脚,瞒着父母悄悄送叶舒云去刑部。 叶定安在气头上,一路上都不怎么搭理叶舒云,只在下车前愤愤然提醒了一句:“注意言行,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要说,保全自己最重要。” 叶舒云淡然道:“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和我说话了。” 叶定安道:“回去再收拾你。” 每回她犯错,叶定安都说这话,最后她好言好语哄两句也没见他真心收拾她,最多就是教训她两句。 据仵作查验死者尸身发现死者胸口的伤确系凶手左手持刀所伤,但为公允,还需找到凶器才可堵住悠悠众口。 叶舒云原本想着替孟云泽作证是一箭双雕的好事,但世事难料,眼下事情却变得越来越棘手,一个不小心,不仅孟云泽会无辜蒙冤,她也可能被治一个包庇之罪。 从刑部出来,叶定安立马拉上叶舒云上马车,不让她与孟云泽有一丁点说话的机会。离开前,她的余光扫到孟云泽脸上,他似乎有话想和她说,可叶定安目光炯炯,只盯着她,她无法停下。 马车远去,沈杭启转头看向孟云泽道:“侍郎打算怎么做?” 孟云泽笑,看向沈杭启道:“这就要问员外郎了。” 沈杭启亦笑了笑:“走罢,侯爷。” 孟云泽摇头故作正经道:“我如今是嫌疑人,怕是不便与员外郎一同前去。况且找凶器这事本就是刑部的差事,我若插手只怕不合适。” 沈杭启不睬他,命人牵来两匹马,他上马之后朝孟云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上马。孟云泽转头看了看,轻声失笑,再看向沈杭启,翻身上马,动作又快又利落,犹如利剑出鞘。 沈杭启不禁叹道:“你的行动可比嘴上的话诚实多了。” 孟云泽哑笑,他无意问了一句:“如果我没记错,叶姑娘与你似乎是表兄妹?” 话一出口,孟云泽便有些懊悔自己多嘴问了这么一句,这是已知之事,又何须再问?岂不是多此一举。 沈杭启心下一空,警惕道:“怎么?” 想到那天叶舒云说她与孟云泽整夜都待在一块,他心里就不是滋味,一股酸味渐渐从心底冒出来,他止都止不住。 第十六章 此刻孟云泽想到叶舒云也有点心不在焉,并未察觉沈杭启细微的情绪变化,只道:“没怎么。既然是兄妹,这案子你可要多上点心。” 闻言,沈杭启心神一松。孟云泽哪是为他们的兄妹情,不过是借故诓他多出点力罢了,他道:“哪里的话,这是我分内之事,自当尽心尽力。” 沈杭启和孟云泽此行并未找到凶器。 叶舒云记挂寻找凶器一事,正巧这日教习山水画的那位老师纪箐告假,叶舒云凭白空出一段闲暇时间,遂孤身往城外发现死者的那片树林而去。 林中清净,既不闻人声,也很少能听到鸟兽声。 初时,叶舒云还觉得山林清清静静,无人打搅,方便她专心找凶器。渐渐地,日头落下去,云蒸霞光,山林寂静反倒成了坏事,茫茫暮色与青山,天地广大,可似乎只剩了她一个活物,她不知不觉心慌起来。 暮色四合,虫鸟无声,叶舒云蹲在草丛堆里左右拨弄,她想着找完这一片她就打道回去。恍惚中,她似乎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迅速从身后的草丛堆一闪而过,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叶舒云一惊,急急忙忙回头看去,后头什么也没有,就连半人高的野草也静静的,不见晃动。叶舒云狐疑,只当方才那点动静是她的错觉,不敢多想,便像没事人似的,回身继续在草丛堆里扒拉。 没过一会儿,她似乎又听见身后草丛发出稀稀疏疏的动静,她迅速回头,隐隐约约看见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叶舒云惊骇,连忙看了看四周,不敢掉以轻心。 危险的之境,四下越是安静越是骇人心魄,轻轻一点风声都能让她竖起全身的汗疙瘩,心慌不已。 叶舒云定了定心神,悄悄挪动步子靠向树干。 转眼间,一只黑猫飞快从树后头蹿过去,原是一只猫。叶舒云长舒一口气,一颗心终于结结实实落地。 叶舒云才放下戒备,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听见有人和她说话。 那人问她:“叶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叶舒云被唬了一跳,慌慌张张抬眼看去,孟云泽提着佩剑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她心中惊喜,但不好叫他看出她的心思,平静道:“师兄是为何而来我便是为何而来。” 孟云泽有些气恼道:“你一个人来的?” 叶舒云点点头。 “胡闹。” 荒郊野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竟敢只身前来,当真是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叶舒云察觉到孟云泽担心她的安危,窃喜不止,她道:“我想早日找到凶器还师兄清白……”末了,她怕自个儿的心思暴露得太明显,于是又补了一句:“也还自己清白。” 听叶舒云这么说,孟云泽的态度才有所缓和,问道:“来了多久了?” 叶舒云答说:“晌午来的。” “你一个人从晌午待到此刻?叶姑娘,这里是荒山,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如果你在这里发生点什么事,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怕?” 她来的时候想着这儿偏僻,别说是人,就连鸟兽也未必有,所以没真心怕过。 无论孟云泽是出于官家身份担心她还是出于同门情谊担心她,都足以让她心生欢喜。仔细想想,她觉得自己未免太没出息了一点,他一个笑脸,一点关心就能让她如此。 可谁让她先动了心思? “是我欠考虑了。” 坦白说,回想适才草丛里莫名其妙的动静,她是后怕的。 叶舒云服软,孟云泽才察觉到他的失态,充满歉意道:“即便你真的心急,也不该冒险只身前来。” 说到底,这事因他而起,若叶舒云为此而出意外,他这辈子都良心难安。 孟云泽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暗下来了,该回了。” 叶舒云亦抬起头张望了一眼,新月已然爬上山头,长庚星也已经亮起,与那轮明月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像是守着它似的。 二人转身的一瞬,一个黑影从树后头绕了过去。 孟云泽道:“你在这里等着。” 叶舒云点头,孟云泽忙不迭追上那个黑影。待孟云泽拦下那人,叶舒云才敢近前。她打眼一看,那人是与她同一个学塾的同窗。 叶舒云道:“是你。” 孟云泽和那人都看向叶舒云。 孟云泽看着那人,却问叶舒云:“你认得他?” 那人只认得孟云泽,不认得叶舒云,满脸不解地看向叶舒云。 叶舒云不看那人,只盯着孟云泽答说:“他也是我们学塾的学生。” 孟云泽放下佩剑,那人作揖道:“见过侍郎,小人冯超。” 孟云泽警戒道:“这时间,你在此地做什么?” 冯超老实答说:“适才冯某在庭院里看见残阳如血甚美,故而一路寻着暮色而来,不知不觉走到这儿。” 孟云泽半信半疑打量了冯超一眼,没再说话。 冯超这才问叶舒云:“姑娘是?” “叶舒云。” 冯超这么一耽搁,彻底误了孟云泽和叶舒云回城的时间。碰巧这几日冯超因身体不适在乡下养病,冯超恐他二人无处可去,邀请二人去他家中暂住一夜,明儿一早再派人送他们回城。 第13节 夜里,叶舒云熄了灯,准备歇下之际,依稀听见外头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叶舒云住的这间厢房离后门近,她耳朵又灵,外头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能听见。 叶舒云摸黑走到窗外,轻轻推开窗户,只见冯超鬼鬼祟祟掩上后门出去。三更半夜,冯超漏夜出门,且还形迹可疑,叶舒云心下疑惑不已,偷偷跟上去。 叶舒云行至门后,隐隐听见外面除了冯超的声音,还另有一个女子在说话。 傍晚时,她曾经看见一个黑影在草丛里隐现,那之后冯超出现,前后时间过于巧合,叶舒云心里早存了一个疑影,眼下再看见冯超如此鬼祟,她不得不怀疑冯超的所言所行。 冯超对那女子道:“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沉默过后,冯超又问她:“你来做什么?” 那女子仍是一声不吭,她不知道冯超是如何想的,她只知道那女子再不出声,能活活憋屈死她。 冯超忽然正色道:“纪箐!” 叶舒云惊诧不已,扒着门缝向外面看了眼,果然看见纪箐就站在外头。夜深人静,纪箐为何会出现在冯超的住处?难不成她今日告假与冯超有关? 这事叶舒云怎么想怎么奇怪,怎么想也都想不明白这二人究竟唱的哪一出? 第十七章 夜风习习,月落乌啼,纪箐缓缓抬起头盯着冯超看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叶舒云仿佛在纪箐的眼中看到了一点本不该出现纪箐眼中的情愫,可那点情绪却在纪箐眨眼之间,迅速隐匿下去,像是沉入夜色的鹧鸪,悄然无息。 纪箐道:“你不该直呼我的姓名,应该称呼我为先生。” 冯超不知被刺痛了哪根神经,猛地上前一步,纪箐不得不急急忙忙退一步。 纪箐像躲瘟神一样避开他的举动就像融进他眼里的沙子,膈应得很,冯超道:“好,那我想问一问先生,三更半夜,先生从城中赶到学生住处所为何事?” 冯超似是赌气一般咄咄逼人。 看此刻二人的模样和情状,再听这二人的言语,叶舒云心下已然明白一二,她不是未经情爱之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是在闹别扭。 她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何况又是这般隐秘的事。 叶舒云往后退了一步,准备转身之际,冷不防却踩到别人的脚背,叶舒云吃了一惊,险险站稳,回头看去。 孟云泽食指轻抵唇瓣,垂眸看了她一眼,叶舒云怔了一怔,他大概不知道他眸中染上一层薄薄的暖橘色灯光是多么好看的一副模样。 孟云泽满心满眼都只想着盯住冯超,一点儿没注意到此刻叶舒云盯着他,已然看呆。 猛然间,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叶舒云回过神,回身继续看向门外的人。 按理说,孟云泽不是爱听墙角的人,为何今夜却如此反常?难不成孟云泽在怀疑什么?可冯超和纪箐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 叶舒云犹自猜疑孟云泽的动机之时,纪箐似是心软又似是认命一般,软和语气道:“听说你病了,正巧下午在香山画画,所以过来看看你养病养得如何了。” 冯超仍心气不顺道:“先生的厚爱,真是让学生受宠若惊。” 纪箐无言以对,略站了站便预备离开。 只是纪箐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是委屈又像是自嘲,好让人心疼。 见她如此轻易就要撇下他,冯超气急败坏道:“先生既是来看学生病得如何,怎么都不仔细看看学生就要走?” 纪箐背对他,平静道:“已经看见了……”纪箐默了片刻又道:“你别多想,那事定与你无关。” 纪箐不冷不热的反应,冯超恼归恼,但又不忍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她远去。 冯超道:“夜已深,近日不太平,留下来歇一夜,明日再走。” 纪箐脱口而出:“你有客人在,恐不方便。我就宿在前面的农妇家,那家人心善,想来不会出岔子。” 下午她在香山画完画便来了冯超的住处寻他,可惜那会儿他正巧不在,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见他带了两个客人回来。原本她只想远远看一眼,知道他一切都好就回去,可她回去用过晚饭,不知不觉又逛到他这儿来。一不小心,还让他发现了她,一路追着她出来。 冯超不肯,执拗道:“你就在这歇着,我那间屋子和两个厢房隔了一个院子,你去我的屋里歇着,碰不上他们。” 纪箐惊诧道:“你……” 冯超坦荡如砥:“我去别处凑合一夜。” “他们来此,可是为了前两日的凶杀案?” 那两人她认得,一个是身陷凶杀案的孟候,一个则是学塾里的学生,她见过几次,仿佛是姓叶。 冯超的眉眼笼上一层阴郁之色:“是。” 那日之事,发生得太快,之后的发展更是出乎意料,至今想来,她还是觉得一切都像虚幻的梦境,亦真亦假。 叶舒云回头看了孟云泽一眼,他终于明白孟云泽在怀疑什么。 这两个人左一句那日之事,右一句凶杀案,看来那天的事真与二人有脱不了的干系。 纪箐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让他们来这里?你就不怕事情越来越复杂?若被牵涉其中,无论如何,你我都无法全身而退。” 冯超眼里的失落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他撇了撇嘴,笑得苍白:“原来先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纪箐忙解释说:“我……” 冯超不愿意听她的解释,打断她说:“先生放心,即便是死,我也绝不会牵累先生,先生大可放心。” 冯超一席话呕得叶舒云难受,她原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急急打了个转咽回去,让他误会也好,趁早断了他的念想,至于她的心思他更无需知道。 冯超见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心灰了一大半,他嗤笑道:“我真傻,还以为先生今天是真的担心我才来看我,原来只是怕自己被卷入是非,带累自己。” 纪箐看了他一眼,不敢再看他,神情复杂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早些歇着,别做傻事。” 冯超长叹一口气,抬头望着那轮冷月,心死道:“是了,为先生的名声和安全计,先生是当趁早离我远点,学生就不留先生了。” 冯超这话,叶舒云和孟云泽两个局外人一听就能听出来他说的是气话,就是不知当局者的纪箐听成了什么意思。 纪箐淡淡扫了冯超一眼,转身离去。 冯超紧紧盯着纪箐的背影看了又看,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丧气地垂下头,懊恼地踢开脚边的石子出气。 旋即,冯超转身回来。 孟云泽迅速拉住叶舒云闪到一侧的芭蕉树后头,因他碰巧传来玄色衣裳,混在夜色中实难辨认,故而不动声色把叶舒云推到他的身后。 叶舒云和孟云泽仅咫尺之隔,她能感觉得到他气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那香气时不时地飘来,勾走她所有的念头。 夜色无边,他与夜色浑然一体,要不是他生得白,叶舒云兴许真认不出他。 冯超气呼呼地关上门,从芭蕉树前走过去。 待冯超走远,叶舒云才敢小声问孟云泽:“师兄怀疑冯超和那人的死有关?” 孟云泽懒懒抬眼看向叶舒云,毫无征兆地看见她眼中似有星夜流光,怔了片刻,一时忘了说话。 叶舒云抬手在孟云泽眼前晃了晃问道:“师兄?” 孟云泽稀里糊涂道:“是。” 叶舒云又问他:“师兄为何怀疑他?” 孟云泽忽然笑了笑,明明叶舒云来得比他早,可见她也在怀疑冯超,但她却不说,反而先问了他为何怀疑冯超。 孟云泽反问叶舒云:“你为何怀疑冯超?” 叶舒云蹲在角落里,双手叠在膝上说:“师兄,咱们做人做事是不是该讲个先来后到?既然是我先问的,师兄就该先回答我才是。” 孟云泽不与她争辩,他道:“方才咱们回来这一路你是否注意到什么?” 叶舒云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适才她回来的那条路,说来路上并没有奇特之处,那条路离冯超的住处也不远,是官府修过的道路,只是那条路上还有一个岔路口,也是一条通向的冯超住处的小路,虽然这条小路是捷径,但这条小路未经修缮,又因昨儿下了一场细雨,路途泥泞,所以他们才没走那条路。 恍然一瞬,叶舒云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眼里放光道:“冯超来时,鞋底沾了淤泥,鞋面也是。” 若是为散步,冯超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走泥泞小路,图方便,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可若是为了与掩人耳目,不让别人发现他的踪迹,那就另当别论。 怪不得傍晚时,他们遇见冯超时,他会那副见鬼了一般的神情。那时叶舒云没多想,只当他是诧异荒郊野岭,又是密林腹地,怎会凭空有人出现。 孟云泽道:“当时咱们所在之处乃密林深处,若说是散步,多少有些难以让人信服。” 叶舒云偷偷一笑,她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但如此及就断定冯超是因凶案而来,到底牵强,她道:“可万一冯超生性与人不同,确系散步至林间又如何说?” 孟云泽摇摇头说:“他不是散步而来。”说着,孟云泽从衣袖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佩:“遇见你之前,我在林中发现了这个。” 叶舒云打眼看了看,那玉水头极好,不似寻常人的物件,她问他:“这是冯超的东西?” “眼下还不知,待明天问问他。”孟云泽顿了顿,问她:“说罢,你为何怀疑冯超?” 叶舒云目光炯炯:“师兄来之前,我似乎看见一个黑影从我身后那片草丛一闪而过,只是那时我看得不真切,不敢笃定,后来师兄来了没多久,冯超出现,我不得不怀疑那个黑影有没有可能就是他。” “为何不早说?” 叶舒云一半玩笑一半认真道:“这仅仅是我的猜测,从头到尾我都不敢笃定,万一我说了,因此害得师兄的思绪偏离案情真相,我吃罪不起。” 好话都让叶舒云说尽了,孟云泽无话可说,只道:“再有下次,无论真假都要告诉我让我知晓。”末了,孟云泽又云淡风轻补了一句:“你放心,你影响不了我断案。” 闻言,叶舒云双颊微微一红。她本是一片好心,这会儿让他这么一说,反倒有点她高看自己的嫌疑,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这人的嘴竟有些坏,从前她怎么都没发现? 孟云泽背着叶舒云偷偷笑了笑,他道:“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 叶舒云问他:“接下来,师兄打算怎么做?” 孟云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说:“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第十八章 至第二日,叶舒云和孟云泽用过早点,在庭院里说话之际,冯超款步前来,说是已经派人去叫马车送二人回城。 孟云泽道了声多谢,从衣袖里翻出昨儿给叶舒云看的那枚玉佩问冯超:“昨儿我在门前看见这块玉佩,不知是不是冯兄弟的?” 先时叶舒云看不明白孟云泽的意思,到她看见冯超的反应,她才明白孟云泽的用意,默不作声地观察冯超的一举一动。 冯超眼前一亮,不等深想便接下玉佩道:“是,这是早年我母亲送的,昨天丢了,我怎么也找不到,这次真是多谢孟候。” 孟云泽不动声色道:“冯兄弟客气了,昨夜我们在这里叨扰一夜,原该我们多谢冯兄弟才是。” 二人一来一回,客套了一会子,叶舒云听得耳朵痒痒,又不好插话。 几番客套之后,孟云泽忽然问冯超:“这两日,冯兄弟可曾在附近见到可疑之人?” 听这里的侍者说两日前冯超身体不适,故而出城养病。 冯超警惕道:“可疑之人?” 第14节 孟云泽坦然道:“两日前林中发生一起凶杀案,便是昨日我们遇见冯兄弟的那片林子。昨儿有乡里的村民偷偷去了刑部说是凶杀案当日曾看见一对男女在林中相会,行不轨之事,正巧被死者看见了,后来他们争吵了几句,乡民怕惹事上身就躲开了,直到昨儿才想起来这事。” 这一刻,叶舒云分明从孟云泽的眼神里看出了点狡黠之气。 当下冯超不知真假,亦来不及思考,只气恼他人抹黑纪箐,胸间全是被人污蔑的汹涌之气,激动之下,脱口而出:“胡言乱语……” 话音才落,冯超便后悔不已,他这不是不打自招! 冯超又气又恼,慢慢看向孟云泽和叶舒云,二人神情平静,他忽然就看明白了孟云泽给他设的局,原来从玉佩开始孟云泽就已经在套他的话,看来昨夜他将他们带回来之时,他们就已经在怀疑他! 冯超突然想起纪箐,庆幸昨夜她并未留宿此地,否则岂不是将她也牵扯进来。 冯超气急:“你套我的话?” 孟云泽不置可否。 冯超一面气愤一面丧气道:“你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否认,毕竟这事他终归良心难安。 孟云泽垂眼,头一歪,目光落在冯超的玉佩上:“昨儿我在林中发现这枚玉佩。” 这枚玉佩是当日他遇见死者前遗落在林中的,如果这是普通的玉,掉了也就掉了,他不会心疼,更不会特意折返回去找这枚玉佩,只不过这枚玉佩是祖传之物,非同小可。 冯超垂头丧气,似是认命般道:“原来如此。” 孟云泽乘胜追击道:“那日在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冯超却不愿意说,似有难言之隐一般。 孟云泽也不想与冯超多耽搁,当即道:“你不愿意说也无妨,一会儿马车来了,还请冯兄弟和我去刑部走一趟。我相信在那儿,冯兄弟会愿意说的。不过到时候冯兄弟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如此一来,那日与冯兄弟在林间见面的纪先生或许……” 都说打蛇打七寸方能攻其要害,凭昨夜冯超一门心思想护纪箐,这一次,孟云泽必定能打得他毫无反击之力。 看来昨夜她是白担心这事将来的走向会如何了。 叶舒云料定孟云泽会从冯超那儿问出想要的东西,心下一松,悠哉悠哉地立于一侧,等着听冯超娓娓道来。 冯超惊道:“你怎么知道?”转念一想,冯超回悟过来:“昨夜你们偷听我说话?” 到底是他低估了孟云泽,天真地以为带他们二人回来方便他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好有所防备,没想到反而成了他们的瓮中鳖。 即便他们猜到他和先生之间纠葛,可关于纪箐,他不想多说,故而只含糊道:“那天大家散了之后我有话和先生说,就和先生在林中耽搁了一阵,后来那人看见我和先生,污蔑我和先生……”冯超还在气孟云泽设局诓他的事,愤愤不平道:“那人看我和先生穿得贵气,用匕首勒索我和先生。钱财再贵重也比不上人命重要,我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给了他,可那人却对先生动了歪心思。” 想起当日那人的淫邪嘴脸,冯超便心气难顺,不觉攥紧拳头。叶舒云浅笑,他对纪箐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再看孟云泽神色淡然,她忽然觉得人心一旦固执起来,未免傻气。 这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差一层窗户纸没被捅破,可只要这层窗户纸没破,冯超宁愿自欺欺人,当做别人不知,只为保全纪箐。 他爱慕纪箐,无论她领情与否,也无论她是否能回应他同等的感情,他都会想尽办法护她,保全她,不为得到什么,只为他自己。 如此一想,她忽然于心不忍起来,竟有点想陪他演这出戏。 孟云泽故意激他:“所以你一怒之下就杀了他?” 冯超恍惚道:“没,我没杀他,我没真心想杀他。我与他争执中失手推了他,他便晕在地上了。我们离开之时,我还探过他的鼻息,那会儿他活着,谁知后来他就死了。可即便是死,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除去那人意欲轻薄纪箐之事,那人身上本就背了一条人命,这样的人惨死那也是死有余辜。 叶舒云抬眼看向孟云泽。 孟云泽取下佩剑丢给冯超说道:“可会武?” 冯超措手不及,笨手笨脚接下佩剑。 孟云泽抬了抬下巴道:“使两下。” 冯超脸上一阵热辣,孟云泽究竟当他是什么人?让他使剑他就得使?敢情当是拿他当猴耍? 冯超恼道:“凭什么。” 不由分说,孟云泽就地捡起一根树枝朝冯超攻去,冯超右手持剑,勉强接了两招便败下阵来。 孟云泽轻而易举打落冯超手中的剑,树枝直指冯超。 倏忽,纪箐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挡在冯超身前,就连孟云泽都吃了一惊,急急收住攻势,但纪箐身子离得太近,眼看就要收不住。叶舒云不敢多想,冲动之下伸手拉住树枝,这才勉强挡下。 鲜红的血液迅速浸湿叶舒云的手掌,渗透她的指缝,染出她手上的纹路。叶舒云松开手,掌心一片温热。 孟云泽当即丢开树枝走来,关切道:“我看看。” 孟云泽原只想试一试冯超,岂料他手中的树枝将收未收之时却横生变故。 叶舒云肤白,现下又是天光正好,日光充足的时节,恍然一眼,她手中那些血倒有点像是开在冰天雪地的红梅。 她有些喜欢孟云泽紧张的样子,渐渐地也就忘了掌心的疼。 孟云泽充满歉意道:“对不起。” 叶舒云这才低头看了看她掌心的伤,她掌心被树枝划破了一层皮,那层皮皱皱巴巴地贴在一侧,混着边缘处的黑红血迹,真真丑极了。 别看那根树枝细长,没想到被孟云泽轻轻一舞,划出来的伤口却挺深,看着倒确实唬人。 她掌心的伤患处热辣辣的,总是隐隐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疼。 叶舒云道:“不碍事,这伤看着唬人,其实不怎么疼。” 冯超和纪箐对视一眼,同时问了彼此一句是否伤到哪里后又默默挪开眼,看向别处。 纪箐愤愤道:“侍郎一向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断案的?侍郎难道就不怕错杀无辜,来日被治罪?” 叶舒云解释道:“先生误会了,师兄只是想试一试冯超是否会武,以免冤枉了他。” 纪箐嘴上不说,心里仍是抱怨孟云泽的莽撞行为。纪箐扫了孟云泽一眼,不再说话。 孟云泽问冯超:“你这里可有创伤药?” 冯超和纪箐这才记起来叶舒云受伤一事,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过意不去。 冯超道:“等着,我去拿。”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叶舒云掌心的血水已经鼓出一块绵延的小山包,叶舒云侧了侧手,血水便顺着掌心滑落,滴在地面,地上的沙粒立刻被卷进犹如珠粒的血水中,不多会儿又消下去,变成一滩乌黑的血水。 冯超带回一罐金疮药递给孟云泽,上药这事她可以自己来,但不知孟云泽是不是出于愧疚,坚持要帮她上药。 在场三双眼睛都盯着她看,她实在不好坚持,只好让孟云泽帮她上药。因为怕她疼,孟云泽只能一点一点抖落药粉,洒在她的伤患处。 他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好似被缩小的羽扇一般,浓密却轻盈。看他认真的样子,叶舒云不觉喜上眉梢,嘴角也跟着上扬。 药粉落下来融进被撕裂的肌肤纹理,一下子刺痛她,让她下意识咬紧下唇,皱了皱眉。当药粉带来的刺痛退去,剩下的就是伤口热辣辣的疼,好在也说不上多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孟云泽边抬头边替叶舒云包扎,他抬头时恰逢叶舒云皱眉,四目一对,叶舒云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转移话题:“师兄这手艺不错,包得还挺好看的。” 她不想他为这事内疚。 除了对不起,孟云泽一时半会想不到该说什么。 冯超问他:“孟侍郎何以排除小人的嫌疑?” 孟云泽道:“你见到死者之时,他身上是不是有伤?” 冯超回想了当天之事,他道:“是,他胸前有一道伤。起初我还纳闷他打哪儿弄来的伤,后来又一想,他这样的贪图之辈,仇家多也不稀奇。孟候是如何知道的?” 方才他听冯超提起死者晕倒之事,他就已经怀疑死者是因他刺的那一剑晕的。 “那一剑我追击死者之时伤的。” 听孟云泽这么说,冯超和纪箐更是不明白。 孟云泽又道:“死者的致命伤是他胸前的那一剑,不是你推的那一下,并且那一剑用惯了左手的舞剑之人刺下的,与你不相干。” 冯超恍然大悟,所以适才孟云泽才没头没尾问他可否会武,原是为了试他。如今他的冤屈得以洗刷,他顿觉身上一轻。早些时候,他虽然宽慰自己即便那人是因他推的那一下而身亡,那也是他死有余辜,与人无尤,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他哪里能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 纪箐问道:“如此说来,孟侍郎的嫌疑反而更大些,不是吗?” 第十九章 纪箐一语惊醒梦中人,冯超即刻拉着纪箐退了一步。 叶舒云觉得可笑,笑着说:“如果真是师兄所为,方才师兄何必费劲心思试你的武功和使剑手?大可以直接将你扭送官府,使点手段让你背这个罪名便是了。” 凭孟云泽的能耐,要想让冯超背罪,定然不是难事。 冯超还是不尽信,颇为警惕地看看孟云泽,又看看叶舒云。 叶舒云问他:“话说回来,这两日你在乡下躲着,是否看见什么可疑之人?又或者是听说什么可疑之事?” 冯超脸上一阵青红,被人这样直白点破他的小心思,还是在纪箐面前,他的脸面难免有点挂不住。 叶舒云见他偷偷拿眼瞧纪箐的反应,猜到他想什么,于是说:“这儿没有一个人看不出来你是为躲凶杀案才借故称病下乡。” 这事原本也怨不得冯超。 纪箐看冯超一眼,她一直都知道他来这儿的原因。昨儿在香山画画,明知他并非身体抱恙,可她还是想赶过来看他一眼,只消一眼,知道他都还好,她心里也好受一点。再看孟云泽和叶舒云,于他们而言,此刻她和冯超或许就像池中的鱼,她和冯超已经完完全全暴露在二人眼下。 冯超支支吾吾道:“不曾看见,亦不曾听说。” 孟云泽问他:“那你这两日可有发现什么可疑凶器……” 话才出口,孟云泽便有些后悔问了这么一句。但凡冯超有发现一丁点蛛丝马迹,他也不会惶惶不安在乡下躲了两天,更不会白白忍受他人的怀疑。 日头突然打过来,正好晃着叶舒云的眼睛,便是在此刻,叶舒云突然想起一件事,急急忙忙扭头告诉孟云泽:“我想我可能知道凶器在哪里,我们快去找找。” 叶舒云心急,转身就准备走。 纪箐忽然叫住孟云泽:“孟侍郎,且请等一等。” 叶舒云停住,回首看向纪箐。 纪箐看看冯超,又看看叶舒云:“请侍郎借一步说话。” 孟云泽和纪箐向门外走了两步,直至看不见叶舒云和冯超,纪箐才停下来。 纪箐面露愧色道:“我有一事想求孟侍郎行个方便。这事说来是我惭愧,本不该为难侍郎,但……”纪箐的目光瞟向冯超的方向道:“请侍郎行个方便,不要将那日我和冯超见过嫌犯之事告诉旁人。冯超年少不经事,不知道人言可畏,我得替他想着,更是为我自己想着。” 孟云泽似有为难之处,迟迟不言语。 纪箐推手郑重行礼道:“请侍郎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侍郎的这份情,来日定当报答。” 院内,叶舒云来回踢脚边的石子解闷,冯超则伸长了脑袋往外头看,但又什么都看不见,若不是叶舒云在这儿杵着,他不好过去偷听,此刻他早飞过去了。 冯超问她:“你就不好奇他们说了什么?” 他想勾起她的好奇心,引她一块儿听别人的墙角。 第15节 叶舒云懒懒抬起眼帘往外头扫了一眼,兴致索然道:“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再说了,他们说什么,你猜不到?” “他们说什么?” “不过是求师兄不要把你们遇见死者一事说出去,怕影响你,也影响先生自己。”叶舒云继续一来一回踢着脚边的石块。 冯超听了,心中气恼,便要往外冲,他巴不得这事让大家知道才好让纪箐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真心。 叶舒云拦住冯超,面无表情地劝他:“你也太冲动了一些,难怪先生那么担心你。你无畏流言蜚语,可不代表先生可以像你一样无所畏惧。其一,先生是女子,这世上的流言蜚语向来损的只有女子的名声,从没见过哪个男子名节受损的;其二,她是先生,你是她的学生,这本来就是无法逾越的鸿沟,若此事有一丁点风声传出去,你只需换个学塾蛰伏两年,此事就能揭过去,可先生不一样,先生的一辈子或许会因这事毁了也未可知。” 纪箐和他不一样,在这事上,别人只会说纪箐的不是,于他,损失远远比不上纪箐。 闻言,冯超才有了顾虑。 叶舒云又问他:“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这么做?”叶舒云退了一步,不再阻拦他:“你可要想清楚了。” 叶舒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冯超亦有了顾忌,不敢再往前,反而退了几步。 孟云泽从门外头探出半截身子遥向叶舒云说道:“出发。” 叶舒云乖巧应了一声:“来了。” 叶舒云与纪箐擦肩而过,二人打了个照面,她一路小跑跟上孟云泽。 二人走了几步,孟云泽忽然停下劝她:“一再将你卷入是非和险境,对不起。凶器的所在之处,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找。” 她本来挺高兴的,结果孟云泽这话一出,她心下十分不悦,只是面上不好表现出来。叶舒云笑笑说:“如今我和师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走不了了。” 孟云泽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叶舒云不经意间垂眸看了看手掌道:“我原本只想推开那根树枝,没想抓住,是我自己不小心。” 叶舒云不想在这事上和孟云泽多耽搁,故而道:“师兄方才说的乡民是哄冯超的罢?” 孟云泽点了点头,有那么一刻他的目光竟有点难以从她身上转开,她远比他想得聪慧。 叶舒云被孟云泽盯得有些难为情,以手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孟云泽问他:“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孟云泽摇摇头答说:“没有,走罢,去找凶器。” 叶舒云跟上孟云泽。 孟云泽一面走一面问她:“凶器在何处?” 叶舒云回说:“我想可能在那天早上我们经过的那条溪里。” 孟云泽又问她:“何出此言?” 叶舒云回想那天早晨她曾经看见溪水中有一个东西在闪光,时至今日,她才惊觉那东西原有些像匕首:“那天你捞那个小道士时,我仿佛看见一个东西在水里闪光,看着有些像是匕首,可我看得不真切,不敢笃定,只是眼下进展不大,不如过去看看。如果真是凶器,自然好,如果不是,咱们也就是多一趟脚程而已,损失不了什么。” 到了溪边,叶舒云本想着和孟云泽一起下水找,可孟云泽不让叶舒云下水,只让她指了一个大概的位置便一跃而起,只见他的脚尖在水面轻轻点了一点,迅速横飞过整个水面看了一圈。 旋即,孟云泽回转身停在叶舒云面前。 叶舒云问他:“可看见了?” 孟云泽摇头,弯腰撸起袖子与裤腿,动作极为娴熟道:“水中石块多,今日水纹又多,看不真切,怕是要下水看一看。” 叶舒云问他:“你真要下水?” 叶舒云才说完话,孟云泽已经踩着水往溪水中央走去。 孟云泽边走边回她:“横竖一趟脚程的事,一来一回,损失不了什么。” 叶舒云抿嘴笑得无奈,便也由他去了。 叶舒云笑盈盈道:“师兄这样,倒有些像渔夫。” 孟云泽浅笑,专心注意水里的东西。叶舒云提起衣裙,作势也要下水。 孟云泽一眼看见,制止她道:“水冷,你在岸上等着。” 叶舒云提着裙摆,急急刹住脚,停在水边,模样既笨拙又俏皮。她像是犯错的孩子,转了转眼,盯着孟云泽看了一眼,乖乖收回脚,笑得娇憨。 她在水边等了一会儿,孟云泽在她指的那片来来回回找了几次,迟迟没能找到她说的东西。 春日的水暖归暖,到底还是透着股冷意,叶舒云恐他久站不利,遂劝道:“师兄,你回来歇一歇,我去找些人来。” 孟云泽正欲叫住叶舒云,她已经转身向后奔去,她一转身就看见沈杭启带着官差疾行而来,脸上那点清清浅浅的笑便渐渐淡了下去。 沈杭启越过叶舒云,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孟云泽身上,眼中缓缓覆上一层落寞。 叶舒云问他:“你……你们怎么来了?” 沈杭启回过神,看向叶舒云:“来找线索,你……在这儿做什么?” 沈杭启身后的官差个个都不敢抬眼,亦不敢说话,叶舒云替孟云泽作证之事,他们这些办案人无一不晓,孟候和沈杭启都叮嘱过不可外传,否则绝不轻饶,他们自然不敢说。不巧如今偏又叫他们撞见孟云泽与叶舒云独处,看来老天真是嫌他们这些人日子过得太舒心。 她行得正,坐得端,无惧这些人意味深长的反应,她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水中或许藏着凶犯行凶的凶器,孟候正在那儿找着。” 沈杭启向后头的人使了个眼色,后面的官差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一刻不敢耽搁,个个都脱下官靴,卷起裤腿下水去找凶器。 沈杭启爱干净,故而没下水,眼眸一转,他发现叶舒云掌心的那道伤,紧张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这点小伤,她没放在心上,平和道:“方才不小心被树枝刮了一下。” 不等沈杭启追根究底,那些埋头找凶器的官差中忽然有人大声嚷道:“找到啦!” 沈杭启和叶舒云皆循声看去,随即,那人从水中捞出一把短剑高高举起,那人先看了看沈杭启,复又看向孟云泽。 第二十章 那把短剑制式普通,剑柄灰黄,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剑柄上镶了一枚蓝色猫眼石,看着暗沉沉的,让人好不舒服。 叶舒云来来回回打量那柄短剑,她问孟云泽:“死者身上的伤可是这把短剑造成的?” 孟云泽亦仔仔细细翻看了短剑,沉凝道:“依我看是,不过到底是与不是还要仵作说了算。” 沈杭启连忙道:“我看着也像,既如此,我们快回去请仵作查验。” 孟云泽拦下沈杭启:“慢着,回去之前,还要先去一个地方。” 没头没尾的,别说沈杭启不明白孟云泽的意思,叶舒云一时半刻也没明白过来。 沈杭启不懂孟云泽的意思,遂问他:“去哪儿?” 孟云泽指着不远处的道观回沈杭启:“去那儿。” 一行人来到道观叩响道门,不多会儿便有小道士隔着门在里头应声前来开门。门一开,果见那日那个小道士站在门后。 那孩子头一次见这么官差聚在门前,怔仲了片刻,忘了说话。等到他的目光扫到叶舒云和孟云泽身上,立马惊叹道:“哥哥姐姐这是私奔被人抓回来了?还是被官差抓回来的?” 闻言,叶舒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双颊迅速爬上两道绯色,目光四处游移,不晓得该落在哪里才合适。 孟云泽亦觉得脸上热辣,干咳了一声,正想解释。 小道士痛心疾首道:“早劝哥哥姐姐赶紧跑的,哥哥姐姐不听。看,这回被人抓回来了吧。”小道士自顾自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沈杭启眼中一片暗淡,转眼看去,叶舒云的窘迫全写在脸上,孟云泽亦是一副难掩尴尬的神情。几个官差大眼瞪小眼,都暗暗在心中叫苦不迭,怎就让他们摊上这差事?这烫耳朵的话,烫眼睛的画面,不如不看!否则但凡来日传出去一点风声,都是他们的罪过。 叶舒云讪笑一声道:“小道士误会了,那日没赶上和小道士解释。” 孟云泽也解释道:“小道士误会了,我们是来办公的。” 小道士半信半疑,瞅了孟云泽一眼:“办公?”又看看叶舒云问他:“所为何事?” 孟云泽问他:“那天你说这附近有山匪,我想问问你可知道那山匪居于何处?” 听孟云泽这么问,叶舒云大概猜着他的意思,看来他是怀疑死者晕倒之后或许还遇到了那个山匪,所以才会毙命。 平白被这么问,小道士有些发蒙,愣了片刻才指着另一座山说:“似乎在那座山的南面。” 叶舒云和孟云泽顺着小道士指的方向看去,沈杭启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听了片刻之后才看向那座山。 孟云泽道了声多谢,小道士叫住他问他:“哥哥姐姐真不是私奔被抓回来的?” 孟云泽回身,看见叶舒云抬手轻轻在小道士肩上拍了拍答说:“真不是。” 孟云泽听她这样说,转身继续前行,叶舒云和小道士道了谢,跟上孟云泽。沈杭启和那几个官差落在后头,沈杭启心中落寞,迟了片刻才跟上去,后头几个官差紧随其后跟上。 一行人来到山的南面,兜兜转转找了两圈,终于在半山腰的湖水边找到一户住处,一行人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里头床单被褥,衣物茶具一应俱全,想来是有人住的,许是出门去了。 孟云泽和沈杭启分头在屋子翻找,不多久,沈杭启从那人的枕头底下翻出一块猫眼石,比对之后发现这块猫眼石和嵌在短剑上的那颗猫眼石一模一样,应是一对。 孟云泽和沈杭启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按二人的吩咐官差们分成两拨人,一拨在外头的林中躲着,另外几个和沈杭启还有孟云泽在屋里隐蔽处躲着,等着抓山匪。 官差们此刻还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秒,只单纯听从二人的指挥办事,也不多问。 为叶舒云的安全计,孟云泽把她安排在外头,让几个官差看着。 叶舒云不会武,自知强行留在屋内会平白给孟云泽和沈杭启添许多麻烦事,只在外头待着,不敢离开守着她的官差半步。况且那人极有可能是害人性命的山匪,她也不是不害怕。 他们在外头守了一会子,一络腮胡壮汉提着两壶酒从一条小道上走来。 众人皆屏息以待,那人一进屋,里头便传来打斗声。恍惚中,似乎听见那壮汉惨叫了一声,旋即又听见东西落了一地的声响。 跟着那人嚷嚷道:“放开老子!” 一听到这句,潜伏在林中的官差们一涌而上,不一会儿,巴掌大的屋子再次被挤得满满当当的。 山匪的脸被孟云泽按在桌上,左手握着一把匕首,但却动弹不得。官差们迅速上前,押着山匪退到一侧。 孟云泽拿出在溪水里发现的那把短剑放在山匪眼前,山匪心灰了一大半,证据当前,他自知无从抵赖。 山匪看清孟云泽的模样,隐约想起那天在林中他看见一对男女在林中幽会却被死者勒索的一幕,再一眼又看到叶舒云着一袭月牙白衣裙,模模糊糊竟与那日的那对男女对上。 山匪嗤笑一声,不屑道:“我记得你俩,那天你俩在林中幽会被那小子看到,趁机讹了你们一把。” 官差们个个面露难色,这样的秘事,他们真的听倦了。 叶舒云笑山匪眼盲,那日的人哪是她和孟云泽。 孟云泽想解释,叶舒云却赶在他前头说:“所以你承认人是你杀的?” “这有什么不承认的,那种败类,贪财又贪色,老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山匪认得倒是爽快。 碍着人多眼杂,孟云泽不好问叶舒云为何不解释。 沈杭启不悦道:“你还觉着自己做得对?很仗义?他犯了错自有官府定夺,何须你一个山匪擅作主张。” 山匪不以为意,他道:“我这是替天行道。反正他要是被你们抓到也是关进牢里养着。天下饥民何其多,竟还浪费吃食养这么个废物,白瞎了那么些东西,何苦来的!” 第16节 沈杭启气急道:“你……” 叶舒云劝他:“算了,他歪理多,你说不过他。” 沈杭启看向叶舒云,果然没再说话。 孟云泽对山匪说道:“照你这么说,你觉得你自己是什么?” “什么什么?”山匪先时没听出来孟云泽的意思,再一想才回悟过来孟云泽这是拐着弯骂他,气呼呼道:“你!他是他,我是我,我和他不一样。” 孟云泽又问他:“有什么不一样?我倒没觉得不一样。” 山匪想了半晌,说不上话,搪塞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沈杭启要送山匪去刑部,无法送叶舒云回去,所以即便他不情愿孟云泽和叶舒云相处,也只能眼睁睁看孟云泽送叶舒云回城,另派一人跟着,以免来日又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送叶舒云回去的路上,孟云泽问她:“为何不解释?” 因后头有人跟着,叶舒云便轻声答说:“何须同时带累两个人的名声?再者而言,早些时候师兄不是答应了替先生保密?” 孟云泽惊讶道:“你如何知道?” 叶舒云浅浅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极自豪道:“我有它。” 她太伶俐,伶俐得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孟云泽下意识解释道:“我没答应。” 这回换叶舒云吃了一惊,她问他:“为何?” 早上先生回院子之时,神色泰然,她还以为他答应了先生。 孟云泽只道:“我只答应她别人不问我不说。” 可若是别人问了,又或是误会那是叶舒云和他,那就只能恕他无能为力了。 她忍不住猜他的心思,他为何不答应先生?难不成是为了她的名声?不,不,不,他们相处不过几日,谈不上交情,他怎么可能是为她,大概是为了他自己的清誉,顺带为她兜底。 如此一想,她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胸口便似是堵了一口气般。 “可你适才为何不解释?来日山匪在堂上也这么说,势必有碍你的名声。”孟云泽顿了顿,恍然大悟道:“难不成就因为你以为我答应了她,不想我失信于人,所以才那么做?” 叶舒云猛地被他戳中心事,耳根微红,她迅速侧过脸,抬起手拨弄一侧的长发说:“师兄当我是什么人?田螺姑娘?” 孟云泽目不转睛。 叶舒云被看得越发难为情,笑了笑说:“先前我说了,横竖这事我已经身陷其中,无法逃脱,若无必要,何须多拖累一人?何况他们……身份特殊,我也于心不忍。师兄就当我是没头没脑想要自我感动,所以无私为人罢。” 这话她说得不全,她是搭手帮纪箐和冯超一把没错,但却不是「无私为人」,她其实是存了一点私心的,可她不能告诉孟云泽。 山匪被押送到刑部,经刑部审问,山匪交代那天他看见死者晕了之后便扒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他欲遁走之际,死者醒来,二人缠斗,山匪错手杀了死者。山匪心慌之下,把短剑扔进溪中,准备远走高飞,但因典当和找买家脱手死者身上那些值钱物件耽搁了些时日,这才被孟云泽和沈杭启捉拿归案。 山匪一案迂回曲折,好在一番波折过后最终洗刷了孟云泽的嫌疑。只是山匪一案落幕之后,京中渐渐起了风声,说是京中小门小户出来的一个女子贪恋权贵,不顾名节缠上孟候。 作者有话说: 【已完结《流光入梦》新坑《黑化仙尊的专属医修她跑了》预收《今夜为你着迷》,《我输你赢》求收藏——】 —↓新坑《黑化仙尊的专属医修她跑了》↓—— 桑邈,卑微社畜,一朝突破次元壁穿成书里的纸片人。 不幸中之大幸,她穿成书中戏份不重,但却最安全的角色,三界之内鼎鼎有名的医修,诨号移动血包。 要钱有钱,要颜有颜。 所以她选择躺平,既来之则安之。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她戏份即将杀青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断情绝爱的三界仙尊,男主纪闻尘找上她,阻止她走剧情帮女主救男配,为防万一还顺带手把她揪回老巢亲自看管。 桑邈:喵喵喵?至于吗? 于是画风逐渐变成她跑,他追的狗血戏码。 桑邈痛苦?jpg; 桑邈:谁都不能阻止我杀青!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为顺利出逃她只好兵行险招,迷晕纪闻尘,岂料她自己也不幸中招。 一夜过去,当她从纪闻尘怀里醒来,她吓得冷汗涔涔,扭头就跑。 没多久三界上下都得到消息,断情绝爱的高冷仙尊黑化入魔,亲自去了一趟仙山在断情崖抹了自断情根的誓言,被滚滚天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预收文案↓—— 预收1《我输你赢》 第一次见裴长照是校庆那天,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他是女生们遥不可及的梦,是她们青春中最热烈美好的夏季晚风。 歌只是偶然间被风拂过的芸芸众生,什么也不是。 大学再遇,她意外撞破别人和他表白。 她被他一把拽到怀里,下巴磕在她头顶。 “这我女友。” 赶走那个女孩后他问她:“你叫什么?”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她稀里糊涂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女友,但仅限于人前做戏。 毕业后他当着父母的面随口说要和她结婚,她终于意识到这出荒唐闹剧该落幕了。 这几年他给她的除了虚情假意,没有别的。 她消失那天,他疯了一般找遍国内所有航班。 后来她从他抽屉里翻出来一张她大学时的毕业照,照片上他手握戒指盒站在她背后。 眼里全是她。 【痞帅恶劣狗x乖软文静少女】 预收2《今夜为你着迷》 几年前的某个雨夜,傅星雨在马路边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狗狗」。 那天他听到月亮告诉他:“跟我回家吧。” 她用了整整两年才捂热他的心,可后来他还是消失了。 再见面时他是晏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而她已经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美女雕塑家。 晏氏集团晚宴那天她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你好,晏先生。” 他勾了勾嘴角:“傅小姐第一次见我?” “是。” 晏致倾身上前贴着她耳朵低哂:“我会让姐姐想起来。” 谁也没想到后来高傲的晏致会自降身份给她当助理。 “晏先生,我们工作室庙小,恐怕屈才了。” “赶我走?” “是。” 男人冰凉的指尖擦过她嘴角晕开的口脂:“没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 没有人知道他消失的前一夜,星河灿烂,他偷偷吻了她。 雨季来临时,他也曾落进她眼底。 然后……野蛮生长。 【只在姐姐面前人畜无害】 求收藏呀—— 第二十一章 自打山匪一案结案, 叶舒云很少见到孟云泽,为了偶遇他,她三天两头往藏书馆跑, 可惜还是一次都没见到他。 午后叶舒云在藏书馆二楼的古籍架前找书, 她抬手在架上摸了一圈,不经意间却碰着另一双手, 叶舒云心下一惊, 连忙收回手看去。 来人是刘邵。 叶舒云致歉道:“对不住,方才没注意。” 刘邵上下打量她一眼,觑眼看她,急急甩了甩手, 颇为嫌恶似的。 叶舒云怔住,他……这是看不起她?他凭什么! 不等叶舒云开口问他,刘邵已经转身离去, 眼中仍带着裸的,对她的轻视。平白无故受人白眼,叶舒云心中也不舒服,冷眼望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拿上她要的书与他背向而行。 晚些时候,叶舒云偷闲去戏园看戏。 这一日原是极普通的日子, 既不是节日也不是假日,可不知怎么回事, 来园子看戏的看客多得反常, 摩肩接踵,使她寸步难行。 叶舒云艰难挤到戏台子前, 后面又有人涌上来把她往前推了一推。叶舒云冷不防被这么一推, 脚下不稳, 倾身上前。为稳住脚跟,她一巴掌拍在前头那人的肩上,险险站稳。 那人坐得好好的,猛然被人拍了一下,心中不快,臭着脸转过头来,一看是叶舒云,脸上的怒气却又顷刻消失不见。 那人惊喜道:“叶舒云!” 叶舒云抬眼之间,眼角余光恍惚闪过刘邵的影子。旋即,她的目光落定,看着眼前这人,她当是谁,原是颜以恒。 叶舒云不悦,先前几次和颜以恒碰面,她都刻意隐瞒身份,现在被他知晓,她自然不高兴:“你如何得知我姓名?” 颜以恒骄傲道:“我说过,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知道。”话锋一转,颜以恒似是揶揄她:“况且,如今在京中你大小也算个名人,我如何能不知?” 叶舒云,叶有成之女,叶定安之妹,而这个叶定安……则是林兰的意中人。那天他派出去打听叶舒云来头的小斯回禀之时,他才知道原来他第一次在戏园遇见叶舒云,她的所作所为或许都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引开他的注意,好方便叶定安和林兰相会。 叶舒云不想和颜以恒有过多不必要的接触,道了声对不住,准备离开。 第17节 颜以恒大手一横,拦住叶舒云说:“急什么?你不是来看戏的?今儿可是方芊芊的戏,你不看看?我这儿还有地方,一起看。” 叶舒云腹诽道:“怪不得今天戏园的人这么多。” 叶舒云摇头答说:“我和你没有好好坐下来一块看戏的交情。” 颜以恒颇受打击,吊儿郎当道:“瞧你这话说的,真真是让人伤心。” 颜以恒的轻浮举止,叶舒云着实看不上,趁方芊芊登场,众人的注意都被牵过去,她麻溜远离颜以恒。 颜以恒回头看时,哪里还有叶舒云? 从戏园出来,叶舒云在附近逛了一圈,在她平日常去的茶点铺子坐了一会儿。她在二楼坐着,沿街人来人往,大大小小的铺子人进人出,热闹非凡。 叶舒云斜倚栏杆,邻桌的两个男子在闲聊,二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正好能让叶舒云听见。巧的是,二人此刻说的不是别人的事,正是她叶舒云的故事。 素白长衫人感叹道:“世道可真是变了,如今的女子为了攀附权贵,脸面不要了,名节也不要了。” 蓝衫男子接话说:“你说的是孟候的事吧?” 那人道:“自然是了。” “这事我虽也听说过,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出格?”蓝衫男子慢饮一口茶。 那人像是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似的,非常稀罕道:“叶家你听说过吧?听人说就是他家的姑娘。” 怪得方才颜以恒说她叶舒云现下在京中大小也算个名人,原来指的这个。 蓝衫男子却不懂,问他:“叶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人放下杯盏,凑近蓝衫男子道:“糊涂,便是前几年被贬谪的叶有成啊。” 蓝衫男子茅塞顿开。 因那事牵涉前朝抚远将军,所以闹得沸沸扬扬的,他们这些身在京中,对官场这事又略有耳闻之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些。 蓝衫男子道:“我当是谁,看来叶家家风大有问题。” 叶定安提醒过她,她那么做会带累父母名声,她本应该听叶定安的话远离孟云泽,另想办法,可从刑部回去的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圣诏又一次传到府上,她看见了那个人,他把她扮成另一个人,让她活成别人的模样。 她恨那个人,深宫游魂的日子她过一次就够了,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这一次她必须赌,她赌孟云泽会因她的尴尬处境而愧疚,所以外头的流言传得越难听,越有可能成为拴住孟云泽的枷锁,也越有可能是把孟云泽推向她的最大助力。 这么一来,她的赢面也越大。 这一回无论输赢,她绝不可能再踏入宫门一步。 一晃眼,叶舒云看见孟云泽身影在底下出现,叶舒云忙不迭下桌往楼下跑去。她跑到茶馆一楼门边,不小心撞了门边那桌一下,桌上的茶水洒出来几滴。 她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一会儿撞上这儿,一会儿又撞上那,没完没了的。 叶舒云抬眼看去,刘邵眼中写满气恼。 刘邵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孟云泽正巧走过去,刘邵冷笑一声道:“怎么?几日没见孟侍郎就丢魂少魄的?这才一看见就恨不得飞奔过去?” 刘邵素来看不上不自爱,不自重之人。 叶舒云原本对这人还抱有歉意,只是他说话夹枪带棒的,她那点歉意顿时消得七七八八的,她口不对心道:“对不住,茶钱我付了。” 叶舒云拿出银子放在桌上就准备走,刘邵却不放过她,仍道:“看来京中那些流言蜚语一点没影响到你?叶姑娘的心气,果然非常人所能及。”刘邵顿了顿,又道:“噢,不对。或许应该说叶家的家训非常人所能及。” 说罢,刘邵眯眼看向她,又是这个眼神!白天他便是这么看她。现在她终于知道白天他为何是那样一副瞧不上她的样子。 “是吗?我也没想到刘家的君子之道仅此而已。” 学塾在戏园开戏那夜刘邵偶然听到叶舒云和沈杭启说话,当时他们说得隐晦,他隐约只听见事关叶舒云名节之语,又听见似乎与刑部有关。刘邵有一个表亲正好在刑部当值,机缘巧合之下就听说了叶舒云不惜以名节为价替孟云泽证清白一事。 他和叶舒云本就有过节,既让他得了这个消息,他更看不上叶舒云。 “可笑,女子素来以名节为重,你为结交攀附权贵把名节踩在脚下,像你这样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也配与我说君子之道?简直笑话,别来脏我的耳朵。”刘邵又道:“哟,还不走?晚了,你可追不上孟候了。” 刘邵说话的声音,强调,模样,无一不是她最厌恶的模样。 刘邵轻蔑道:“我知道了,定是孟候知道你的为人,看不上你,即便你上赶着往上追,他连眼神都不愿意给你一个,所以你不得不放弃?”刘邵忽然装出一副正经模样道:“挺好的。看在同窗的份上,你与我说说,下一步,你打算攀附哪个?” 刘邵一字一句恨得叶舒云牙痒痒,她竟不知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他这么咄咄逼人? 刘邵出言侮辱叶舒云之时,颜以恒正从外头走来,他看完戏从戏园出来,本打算进来喝杯茶,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火药味如此重的一幕。 叶舒云的事,他亦有所耳闻,个中是非曲直,他非当事人,不予置评,只是眼前这男子怎地像个长舌妇一般喋喋不休,听得他怪恼火的。 颜以恒阔步迈进茶馆,打算替叶舒云出头,不料叶舒云已经举了一杯茶泼在那人脸上,看得他十分痛快。 他就说嘛,他和叶舒云虽然只打过几次照面,但从这几次不愉快的碰面他就能看得出来叶舒云绝不是好惹的,如何能任凭那人这般欺辱打压。 叶舒云放下茶盏道:“茶香清淡,恐怕洗不了你满脑子的龌龊想法,但清一清你的嘴还是足够的。” 叶舒云这一出,刘邵始料未及,怔愣愣地看着她。 叶舒云得意道:“不用谢我,举手之劳。” 刘邵拍桌而起,怒道:“你!” 刘邵这么一闹,茶馆里那么多双眼睛都望了过来。 须臾,刘邵跨步上前,那架势像是要打叶舒云。颜以恒眼疾手快,挡在叶舒云跟前,伸手按在刘邵胸前,拦下他。 颜以恒挑眉,言语中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气势道:“这位兄弟,火气忒大了些。” 刘邵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又是?孟侯他真的清楚你的为人吗?” 叶舒云气道:“我看你的圣贤书是白读了!怎么满脑子尽是这些!” 颜以恒忽然扭头看了叶舒云一眼,劝道:“七情六欲,人之常情。看样子,许是这位兄弟动了凡心也不一定。”颜以恒复又对刘邵道:“话虽如此,你说的话也太难听了些。父亲常说的吊儿郎当,不务正业,说京中子弟数我最废物。怎么你看着仪表堂堂的,却有与我比肩的意思?” 话音才落,孟云泽不知何时走进茶馆,冷着声音道:“叶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作者有话说: 专栏预收:《天降桃花》 庆妟,太阳神独女,上古时代最后一位神女,打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女。 后来她犯了一个「小错」,昏睡百年。 她醒后地位一落千丈,天帝一旨天谕下来,擅作主张将她许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 听说那小仙百年前捡漏飞仙,在凡间还定过亲,带了一个拖油瓶,可惜他未过门的妻子嫌他穷,抛下他跑了。 让她低嫁便罢了,竟还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做后妈?岂非当众羞辱她! 谁知那小仙,月白衣衫,风姿特秀,飘飘然如山间桂兰,真真看得人心痒痒。这婚似乎不退也罢? 她问:“你就是天君指给我的人?” 他笑:“这么说也使得。” 小仙说:“三百年前,我还是凡人的时候,你我就已经定了亲。” 这怎么可能!她好歹是上神,怎么可能屈尊和凡人定亲? 她说:“成亲得两情相悦,咱们不是,这婚还是退了吧。” 他答:“你现在不喜欢我,不代表你以后不会喜欢我。” 她说:“我现在还是罪人,你年轻有为,前途大好,我怎能耽搁你?” 他答:“我是白捡的仙籍,不怕你耽搁。” 她又说:“那么多喜欢你的女仙,你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他答:“我悟性高,灵力高,又生了一副好皮囊,为什么就入不了你的眼?” 她叉腰:“好说歹说都不听,是吧?” 他颇得意,点了点头。 别的女仙打小仙的主意,她不悦:“他是我的人。” 小仙听见,十分愉快,挑眉问她:“我是你的人?” 她傲娇道:“谁说你了,我说的是我养的蓝喜鹊。” 傲娇爱面子的姐姐x专注给姐姐挖坑的年下弟弟 暂时废材又爱逞强的姐姐x只保护姐姐的双标弟弟; 欢迎戳专栏—— 第二十二章 三人皆看向孟云泽, 他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帮她一把。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她,肯定她, 她如何能不动容?颜以恒一看正主已经出现, 无心逗留,悄悄退出茶馆, 自去别处逛了。 当事者都已经发了话, 刘邵他一个外人更无法再说什么,刘邵碰了一鼻子灰,自觉颜面无存,灰溜溜地出了茶馆。 孟云泽公务缠身, 不能停留,二人只匆匆打了个照面。 经茶馆一事,流言愈演愈烈, 都说叶家姑娘利欲熏心,不惜深夜跟踪孟云泽到城外,千方百计勾引他。 至第二日,叶有成也已听说叶舒云和孟云泽的传言,一大早便遣人来学中接叶舒云回家,还让人在学中给叶舒云告了假。 叶舒云和孟云泽之事, 学中也有了风声出来,先生没有多问便应允了叶舒云的告假之请。 叶舒云大概猜着父亲此举所为何事, 没有多问, 收拾了东西就和来人一道回去。至叶府门前叶定安已经等在门前,见她从车上下来, 忙迎上前。 “这回父亲是真动怒了, 你自己心里要有准备。” 昨儿夜里叶有成冷着一张脸回来, 叶有成才进屋就派人把叶定安叫来,问他叶舒云和孟云泽的事。叶有成大动肝火,若不是已经夜深,只怕昨儿夜里已经派人把叶舒云接回家收拾。今儿叶定安起了个大早,原想一块去接叶舒云,叶有成不允,说他们兄妹一条心,净想糊弄他。 叶有成负手立于叶府门牌之下,通身自带不容侵犯的家长威仪。小厮们敛声闭气,不敢吭声。叶舒云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看向叶有成和赵毓。 她父亲轻易不动怒,可父亲若动怒,整个叶舒云府上下都得抖一抖。 叶有成正色道:“准备什么?” 叶定安忙噤声,退立一侧。 叶舒云小声道:“阿爹,阿娘。” 叶有成顾左右道:“跟我进来。” 叶舒云和叶定安一刻不敢停,像两只乖巧温顺的家猫似的,耷拉着耳朵,忙不迭跟上叶有成,寸步不敢离。 行至正厅,叶有成厉声问叶舒云:“说说罢,怎么回事。” 第18节 叶有成不苟言笑的模样,颇让叶舒云有泰山压顶之感,大气不敢喘,也不敢不回答,可又怕说错了哪一句,反而引得山崩,到时她更是招架不住。 叶有成见她不说话,便说:“现在不敢说了?当初怎么没见你不敢说?” 叶舒云低头认错道:“阿爹,我错了。” 叶有成自嘲道:“前些日子我听同僚说京中一户官家小姐为攀附孟候,大半夜跟人去了城外,孤男寡女呆了整整一夜。我只当是别人家的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你猜怎么着?昨儿傍晚放班我走得急,同僚悄悄叫住我说你不是那样没有分寸的孩子,让我回来好好问问你,别急着教训孩子。我就纳闷了,你好好在学塾待着,我教训你做什么?细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京中盛传的那档子事就是我宝贝女儿做下的!” 叶舒云把头压得低低的,一下都不敢抬,她道:“是我让父亲蒙羞,舒云知错了。” “蒙羞?”名声这东西早从那年他被贬之日起就已经被他视作无用之物,他不在乎。人活一世,哪有不被人误解的时候?他只求自己问心无愧,旁人怎么想,他管不着,也不想管。叶有成道:“我看你是欺负老头我不在乎这些,所以才这般拿自己女儿家的名节开玩笑!” “舒云不敢。” 叶有成蹙眉,苦口婆心劝她:“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孩子,可你这么做图什么,圆圆?你现今才多大?将来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他日你还如何寻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家?” 赵毓微微弯下腰,怜爱道:“圆圆,你也太任性了,女儿家的名节何其重要,岂容你这么胡闹?” 叶舒云是他一手教养大的,她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太清楚了。若是寻常事,她绝不会不顾后果,鲁莽行事。她这么做,必定事出有因,他问她:“你与我说说,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叶舒云愧疚道:“一开始我只是想搭把手,后来在刑部是为别人证清白,没想那么多,岂知会越陷越深,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叶有成一掌拍在桌上,厉声喝道:“胡闹!” 叶有成这一怒,吓得正厅里所有人噤若寒蝉,叶舒云也被叶有成拍桌那声响吓得抖了一抖,更不敢抬头。 外头守着的小斯和丫头也都吓了一跳,目光都不敢往里头扫。他们在叶家待了这么些年,叶有成待人一向和善,他们很少见到叶有成如此大动肝火。 叶有成气得连连拍桌,怒道:“任性妄为!胆大包天!简直是胡闹!若真有冤假错案,刑部,大理寺自会查明,他孟侍郎是什么人?又岂是坐以待毙,甘愿蒙受不白之冤的人?何须你一个外人去替他证清白!” 叶舒云不敢说别的,只道:“是我疏忽了。” 叶舒云不解释,不说明,更让叶有成恼火,他怒喝道:“你给我在这跪着,只要我没发话就不许起来。” 叶舒云立即屈膝跪下,一言不语。这事是她有意为之,本就是她的不对,她认了。况且此事变得如此严重,原怪她思虑不周,她有不可脱卸的责任。 目光一扫,叶有成见叶定安立于一侧,更为窝火,他道:“知情不报,有意包庇纵容她,哪怕你早一步告诉我,事情何至于到如此地步?都是你纵得!取我的戒尺来!” 丫头们愣了片刻,叶有成催道:“还不快去!” 丫头们生怕引火烧身,急急忙忙取来戒尺。叶有成接过戒尺,叶定安便自觉摊开手。 这事兄妹两个都有错,赵毓实在无法劝,只能看着。 叶舒云道:“父亲,这事是我一个人的错,罚我罢。” 叶有成不睬叶舒云,扬起戒尺,狠狠在叶定安手心打了十下,叶定安双手手掌通红,叶舒云远远看着都觉得疼。 叶有成丢下戒尺,摔袖而去。 赵毓赶忙让丫头们去取药送到叶定安屋中,又叹了一句:“你们两个真是胡闹!还嫌你父亲的日子过得太舒心了不成?净添堵!” 叶舒云跪到了晌午,叶有成也没让她起。 洒扫的丫头们在厅外头来来去去,都是匆匆而过,不敢往里面瞧一眼。 用过中饭,叶定安悄无声息走进正厅。初时,叶舒云只看见一个男子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近,待影子渐渐近了,她才看出来那是叶定安。 叶舒云头也不回,问他:“你怎么来了?手怎么样?” 叶定安往前跳了一步,席地坐在她边上,把手摊在她面前,故作委屈道:“你自己看看你造的孽。” 叶定安那双手便似是被用酒腌渍过似的,又红又肿,看着丑兮兮的,但又怪让人心疼的。 叶舒云忍不住笑了笑,倒打一耙说:“你一开始装不知道不就是了,谁让你承认的。” 叶定安委屈道:“昨夜父亲气汹汹的样子,你是没瞧见!那种兴师问罪的场面你自己试试,看你敢不敢扯谎。” “你自己说罢,我这双手你准备怎么赔我?” 叶舒云反问他:“赔你?有什么好赔的?阿娘不是让人给你涂了药了?” 叶定安收回手,倒抽一口气道:“你个没良心的。当时我就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孟候那人,咱们惹不起,要躲着点,你不听。结果好了,把自己害得这么惨不说,还拖我下水,就这样,你还不做点什么赔偿我?” 叶舒云眯眼看他:“勒索我?”但眼眸一转,看见他那双手,终归于心不忍,于是说道:“说罢,是不是又想让我帮你和林姐姐打掩护?” “聪明,不愧是我妹妹。”叶定安没多想,高兴得忘了手上还带着伤,打了个响指,结果被疼得脸抽抽。 叶舒云不理他,四下寂静,叶舒云的肚子忽然叫起来,叶舒云俯下上半身抱住肚子。 这样屈着身子,她饿的感觉便没有那么强烈。 叶定安笑,不知从哪儿掏出一袋糕点递给叶舒云说:“吃吧。” 叶舒云怔了一怔,傻里傻气道:“阿爹没说我可以吃东西。” 他这妹子有时脑瓜灵得跟猴一样,有时又蠢得向只猪,死脑筋。他道:“可阿爹也没说你不能吃东西。” 叶舒云犹豫道:“话虽如此……” 见她如此,叶定安不得不给她吃一粒定心丸:“方才在廊上遇见阿爹了。这时间我来找你,阿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为的什么?可阿爹什么也没说,所以你放心吃吧。” 叶定安把糕点推到叶舒云怀里,自个儿先拿了一块往嘴里塞。 叶定安一边吃一边说:“这糕点是阿娘派人送到我屋里的点心,说是给我吃的。可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叶舒云看了一眼,这一袋子都是雪片糕,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 叶舒云跪着吃东西,叶定安在边上看着都憋屈,他问她:“坐着吃,你这样吃就不会憋得慌?” 叶舒云一边吃着香甜的雪片糕一边回他:“不能再得寸进尺了,否则让阿爹知道,我还不晓得要跪到什么时候。” 叶定安忽然故作神秘,又有些幸灾乐祸道:“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听他的语气,叶舒云便知道实情不简单,她想了想后答:“坏消息。” 叶定安却是一愣,固执道:“我还是先与你说说好消息罢。” 叶舒云纳闷道:“你都有了主意,还问我作甚!把你闲得!” 叶定安笑笑:“阿爹说再有半个时辰就让你起来。” 叶舒云只高兴了一眨眼的功夫,旋即又想起叶定安还剩一个坏消息没告诉她,遂为他是什么坏消息。 叶定安幸灾乐祸道:“阿爹说你在家的这几日,每天早上都得过来跪半个时辰,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闹。” 第二十三章 用叶定安的话说, 叶有成罚她每日跪半个时辰是她自作自受,父亲应当治一治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免得来日闯出更大的祸患。 外头的流言传得越来越不靠谱, 也把她描述得越来越不堪。如今看来, 她每日在正厅跪着,反而是个好去处, 少了外头的闲言碎语扰她心神, 也无需面对同窗们的异样目光,她反倒舒心一些。 她在正厅跪着的每一日都在想,这一次她究竟是赌输了还是赌赢了? 起初的几日,她还能哄自己许是赢了, 后来的几日,她望着四四方方的屋顶,忽然意识到她输了, 又或许从一开始,这场赌局就是她为自己编造的一个空梦,她在自己编的梦里独自欣喜,难过,期盼。只怪她的造梦能力太强,以致她不知不觉相信自己编的这个梦是真的, 而这个赌局也真实存在。可其实,于孟云泽而言, 她只是他命中匆促一眼的过客, 即便他真的有愧疚,那也犯不着为她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打一开始, 她连上赌桌的资格都没有。 叶舒云兀自伤心时, 沈杭启悄然行至她身边, 屈膝半蹲着问她:“可还好?” 叶舒云看了他一眼,笑得客气,她道:“挺好的。” 听她这么说,沈杭启顿觉心中空落落的,他道:“这是挺好的?” 他听闻叶舒云已经连着被罚跪了几日,这日他忙活完刑部的事便往叶府赶。因他是表亲,又常来叶府走动,府中诸人皆认得他,故而并未通禀就放他进来。知她在正厅跪着,他一路疾行,他盼着从她嘴里听到后悔二字,不想他见了她,她给的答案却是挺好的。 叶舒云点点头,笃定道:“是。” 她答得太干脆,反倒让沈杭启无话可说。 四目相对,沈杭启苦笑道:“你说好那便是好罢。” 秀玉匆匆忙忙跑进来,见表少爷也在,一下子没恍过神,磕磕巴巴道:“表……表少爷好。” 沈杭启微微一笑,秀玉不敢看他,羞涩地扫了他一眼,迅速看向别处。随后她想起正事还未曾说,她道:“姑娘,老爷说可以起了。” 叶舒云昨夜一直想孟云泽的事,心烦意乱的,一宿没睡。至晨起,她用过早饭就来正厅跪着,她跪了半个时辰,现下猛地站起来,脑子便有些昏沉,脚下不稳,身子虚晃了一下。 秀玉和沈杭启见她如此,心下一紧,都伸了手去扶她。到底是秀玉反应快一些,赶在沈杭启之前扶住叶舒云。沈杭启的手尴尬地悬了一会儿,终于放下。 秀玉扶着叶舒云问沈杭启:“表少爷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在这附近办点事,顺便过来看看姨母和姨丈。” 他撒了谎,其实他来这一趟是因为叶有成派人送话给他,送话的人虽未曾言明叶有成为何要见他,但他隐约猜得到原因。 他能猜到的事,叶舒云自然也能猜到。如今外头的传言将她传得甚是不堪,他不想她知道了烦心,也盼着她能早一日把这事翻过去,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 往后的事,他自会想法子替她打算。 一如沈杭启猜的那般,叶有成见他确系为了叶舒云的事。 叶有成沉凝片刻,一席话在心中翻来覆去的,但又觉得难以开口。 沈杭启问道:“姨丈有话说?” 外头的人都传他这个宝贝女儿物欲熏心,不知廉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叶舒云是他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他教她认字,教她知理,她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每天听着外头那些人变着法往舒云头上扣骂名,他气舒云鲁莽行事,但他毕竟是她父亲,哪能不心痛? 叶有成看看沈杭启,深吸一口气道:“这事原本不该麻烦你,可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来还可以托谁帮这个忙。” 前阵子,叶舒云才拒绝沈杭启的求亲,眼下让他为叶舒云的事开口,他实在难为情。偏偏这事又十分棘手,他不得不开这个口。 “这些日子外头的传闻就没断过,现下更是越传越不靠谱,放任不管,终究是祸患。”当初这事是在刑部被捅出来的,所以那些好事者都变着法从刑部打听消息。叶有成想着如果刑部的人能在好事者打听叶舒云和孟云泽之事时为叶舒云说明一二,她的处境应当会好一些。 “姨丈放心,我都已经交代了。这事到此为止,如果再有一点风声从刑部传出去,我一定不会轻纵。”打从叶舒云第一次出现在刑部起,他和孟云泽就在反复交代那些人此案不许他们对外胡言乱语,只是不知道为何到了最后,消失还是传了出去。只可惜这几日他忙得团团转,没精力揪出那个碎嘴之人,否则岂能容他逍遥。 当初沈杭启提亲,叶有成私心想着要是舒云能答应,再好不过。杭启这孩子是他和夫人看着长大的,杭启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所以放心。他想着杭启无论是作为夫婿,女婿还是未来孙儿的父亲都是极佳的人选,把女儿交给杭启,他放心。 不过婚姻大事,还是要看舒云自个儿的意思,他和赵毓都是这个意思。即便他们心里觉得可惜,但也绝不会强求。 秀玉和叶舒云回到屋里便有婆子过来伺候。 待婆子出去,叶舒云才问秀玉:“我让你去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秀玉答说:“我打听过,前些日子有人检举金吾卫私下买卖官职,侯爷近日在忙这事,旁的我就不知道了。” 秀玉说的这些,她在回府之前就已经听说。这些日子她被圈在府中,哪儿都去不了,父亲和定安有意封锁孟云泽的消息,所以她一点儿都不知道他的近况。 有时她想想,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至少还能为她自己留一点余地,可有时她又控制不住地想知道他的消息。 秀玉伏在贵妃椅边上帮叶舒云揉腿:“姑娘,你为何还要打听侯爷的消息?他把姑娘害得还不够惨吗?姑娘这一天天的去正厅点卯,跪足半个时辰才回来,你都不看看你的腿都肿了一圈了。姑娘就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还打听那人做什么?” 叶舒云抬了抬眼皮,粗略扫了一眼道:“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看挺好的。” 第19节 秀玉赌气停手道:“姑娘不爱惜自己,我也是白效力。” 叶舒云笑,她道:“这话怎么说的,我要是不爱惜自己,怎么还会偷偷把你给我的两块棉花垫子藏在膝下?” 说着,叶舒云从身后拿出两块棉花垫子在秀玉眼前晃了一晃,秀玉眼底有笑意一点一点往外冒,面上却不露笑。 叶舒云又道:“再者而言,这事谁也没强拉我出头,是我自己往里头跳的,怨不得谁。” 秀玉不解道:“可姑娘图什么啊?这么做对姑娘有什么好处?” 好处?叶舒云低头浅笑,这是她的赌局,输或是赢还需孟云泽开了骰盅,她才知道。至于秀玉所言好处,只有她赢了才能尘埃落定。 秀玉见她不言语,又自言自语道:“姑娘近来变得秀玉都不认识了,换了从前姑娘怎么敢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叶舒云眼前一晃,她面无表情:“因为我怕。” 秀玉立马问她:“怕什么?” 从前在宫里,她本意坦诚相待,可人心隔肚皮,她的坦诚在别人看来是傻气,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利用她,暗地里给她下绊子。在那儿人心藏人心,谁都不敢暴露自己,那样的日子她过怕了。 她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还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叶舒云忽然笑起来:“自然是怕错过好姻缘。” 午后叶舒云卧在窗户边上躺椅上看书,不觉睡了过去,婆子们见她睡在风口底下,怕她被风吹着,悄悄进来替她关上窗户,把书收起来放在一边。 彼时秀玉正好进来,婆子便抱怨说:“不管别人怎么劝都不听,总这么在风口底下睡如何使得?现下岁数小是不怕,等来日岁数长上去,哪有不头疼的。” 秀玉听了两句,抱来一块毯子盖在叶舒云身上。 婆子嘟囔了两句便出去了,秀玉替叶舒云掖好被角也跟了出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小,叶定安和她抢云片糕,她抢不过叶定安,急得直跺脚:“的的不许吃,你不能吃,这是阿娘给我的。” 叶定安不理她,仗着个子比她高就把云片糕高高举起,当着她的面一片接一片,得意洋洋地往嘴里送。 叶舒云被气得说不上话,踮起脚尖就去抢,嘤嘤呜呜叫唤了两声道:“的的……” 叶舒云被气醒,猛地睁开眼,心砰砰直跳。 正巧叶定安在廊外听见叶舒云叫他,推开窗户,探头进来。 叶定安趴在窗沿上问她:“这么喜欢我这个哥哥?做梦都忘不了我?” 叶舒云还没从刚才那个梦的打击里回过神,突然看见这个罪魁祸首,她气不打一处来,向他招了招手道:“你进来。” 叶定安有事要托叶舒云帮忙,所以叶舒云一招手,他麻溜进了叶舒云的屋子。叶定安才近叶舒云的身,叶舒云便已伸了手在他身上捶了一下,力道不大,但足以解气。 叶定安无缘无故被叶舒云捶了这么一下,很是费解,他问道:“妖怪!作甚!” 叶舒云本来还有点不高兴,经叶定安这么一逗,没忍住笑了起来。 婆子在外头瞧见兄妹两个打闹,怕他们闹别扭,便劝道:“哥儿和姑娘如今都大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打打闹闹了。” 叶定安回头笑道:“没有的事。” 婆子听见叶定安这么说才放心退下,吩咐秀玉端茶进去,偏又不知道秀玉这丫头去了哪儿,只能自己去端了茶进去。 叶定安低头问叶舒云:“好端端的,我又怎么招你惹你了?一进来就挥拳头。” 叶舒云这才从刚才那个梦的打击里回过神,细想之下,不觉嘲笑起自己来。她可真是孩子气,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为一点吃的东西和叶定安闹脾气,且还是为梦中的事和叶定安置气。她看向叶定安,她绝不能把实情告诉他,凭叶定安的脾气,他一定会笑话她。 无事不登三宝殿,叶定安必是有事要求她,叶舒云问他:“什么事……” 一语未了,秀玉火急火燎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打断叶舒云道:“姑娘,侯爷上门提亲来了!” 第二十四章 适才秀玉去老爷和夫人房里找人说话, 不想扑了空,回来的路上她偶然听见老爷夫人房里的洒扫丫头说孟云泽来提亲了。她一得了这个消息就往回赶,一路上她又看见不少丫头小厮都去了前厅。 论门第, 即便是当年老爷还在户部当值之时, 叶府也够不上孟府那样的高门,何况如今老爷被贬谪, 那更是连孟府的门槛都够不上。所以府中人一听说孟云泽来提亲, 个个都觉得稀奇,忙不迭跑去前厅看个究竟。 秀玉一心只想着赶紧将此事告知叶舒云,顾不上和那些人闲话,只急着往回赶。 秀玉急急刹住脚, 隔着一道门说:“姑娘,孟侯提亲来……” 秀玉一转过门,看见叶定安也在, 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叶定安不喜欢孟云泽,更不喜欢孟云泽再和姑娘有牵扯,这她是知道的,所以叶定安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就闭了嘴。可她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关键讯息, 他们都已经听见,说不说完, 其实没差别。 叶舒云忙下了躺椅, 穿上绣鞋就要走。叶定安伸手拉住她,不许她去。 叶舒云回头看他:“你做什么?” 叶定安淡然道:“不许去。” 叶舒云不服气, 愤然问他:“凭什么?” 叶定安不知怎地, 竟也生了气, 没好气道:“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叶舒云,你不是孩子了,凡事就不能替父亲母亲想一想?” 因她的事,这几日叶家不知背后被人传了多少闲话,造了多少谣。 外头的婆子听见里面忽然吵闹起来,唯恐兄妹二人在她眼皮底下闹起来,到时不好像老爷夫人交代。 婆子行至门外朝里头张望了一眼道:“哥儿轻声些,别吓着姑娘了。姑娘有不对的,哥儿好好说,姑娘会听的。” 趁叶舒云晃神的功夫,叶定安迅速松开手跑出去带上门,又吩咐婆子不许开门。 叶舒云急急忙忙赶过去,还是迟了一步。 叶定安在门外扬声道:“你先待着,一会儿我就放你出去。” 叶舒云拍门道:“现在就放我出去。” 门关得急,秀玉来不及跑出去,便和叶舒云一同被困在屋子里不得出。秀玉进退皆不宜,只能呆愣愣站在一旁看着。 叶定安不理她,大摇大摆往回走。叶舒云见叫不住他,一眼看过去,注意到那扇半掩着的窗,心生一计,赶忙走过去翻窗出去,秀玉拦都拦不住。 叶定安走出去几步远才突然想起来那扇窗还没关上,急转身返回来,正巧看见叶舒云从窗户跳下来,背对他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从来像现在这样这么迫切地想见到他,仿佛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有能照亮她的光,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有她的将来。 这并不是幻象,也不是她矫情,而是她最好的自救法子。 叶定安匆匆忙忙追上去的,他真的不明白叶舒云到底着了什么魔,这么些年,他头一次见到她这么不管不顾又固执得让人讨厌的模样。 叶舒云一路跑向前厅,这一路,她心跳得厉害,像是要冲出嗓子眼似的,她头一次感受到没顶的开心和期待,她仿佛看见未来的日子闪着耀眼的光,在她脚下的这条长廊里一点一点地铺展开,她心里那点微弱的不安渐渐被光芒所覆,隐匿在光的背面。 她到时,厅中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丫头在里面收拾东西。 叶舒云问她:“他们呢?” 丫头向外瞟了一眼答说:“老爷夫人送侯爷出去了。” 叶舒云紧张道:“出去了?阿爹阿娘如何说的?” 丫头老实答道:“老爷夫人没答应。姑娘……” 叶舒云顿觉胸口一紧,失望铺天盖地而来,眼中所有的光顷刻失了原有的亮度。不等人说出一句整话,叶舒云已经向叶府大门跑奔去。 秀玉和叶定安都没有赶上她。 叶舒云赶到门前,只看到孟云泽驾马远去的背影。她看过无数次他的背影,从前即便她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背影,她也觉得高兴,可现在她看着他的背影,她一点也不高兴,甚至有点厌烦这样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 叶舒云猛地回忆起当年她入宫时的画面,心下骇然,不等多想就准备冲上去。叶定安及时出现,死死拽住叶舒云的手。 叶定安质问她:“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跟我回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叶舒云回过神,之前的事已经让叶府陷入尴尬之地,此刻父亲已经拒绝孟云泽的提亲,她若这么贸贸然冲过去,又置父母颜面于何地? 叶舒云抽回手踅身往府中走。她没回自己屋,而是直奔父亲母亲住的院落。 叶有成拿着花铲在院中整理花草,他抬眼看见叶舒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扫了她一眼便继续忙活手上的东西。 叶有成低着头,似是无意又似是有意道:“咱们叶家小门小户,与侯府更是犹如霄壤之别,咱们高攀不上,更何况侯门似海,也不是咱们应付得了的。方才侯爷来我是这个意思,现在我也还是这个意思。” 叶舒云缓缓走来,郑重道:“阿爹,我想嫁。” 叶舒云长了这么大,这似乎还是叶有成头一次看到她如此坚定,明明白白地要些什么。 叶有成这才抬起头看着叶舒云:“你可想清楚了?” 叶舒云直勾勾盯着叶有成,像是怕自己目光稍有闪烁就会被误会她心有犹豫,并非真心。叶舒云道:“是,想清楚了。” 叶有成眸光微动,眼中迅速闪过一点复杂情绪,像是不悦,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叶舒云看不懂,也来不及细想。 叶有成道:“我知道了。” 叶舒云从院子出来,迎面遇上叶定安。 叶定安阴沉着脸,冷声问她:“他把你,把咱们叶家害得还不够吗?你自己出去听听,看看,外头的人现在都是怎么传你!怎么传的叶家!” 她知道外头的人都说她寡廉鲜耻,为攀高枝心不择手段,实非善类。 叶定安越说越激动:“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怎么就非他不可?论门第,杭启远比他适合咱们叶家,又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彼此都清楚对方的脾气秉性,你放着杭启不选,为什么非选他?” 为什么非选孟云泽? 他是她在心里暗暗期待了一辈子的人!她为什么不能选? 想起过往,叶舒云眼眶有些温热,她淡淡看了叶定安一眼,反问他:“那你为什么非林姐姐不可?” 叶定安没有经历过爱而不得的苦,也没有受过一个人孤零零地看尽日升月落的寂寞,更没有体会过没人在意自己是喜是悲,是欢是苦的孤寂和落寞。 那些年,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的悲欢,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一问,叶定安便觉得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他辩白道:“这不一样!” 叶舒云平静道:“哪里不一样?” “我……”叶定安急急开口,但只吐了一个字便又闭嘴不说话。 纳征那日,侯府送来的聘礼把叶府塞得满满当当的,就连外头院子的空地也被大大小小的箱子占了。 孟云泽穿了一身紫色长衫,外罩一件浅紫纱衣,束金玉带,半披发,清朗俊逸,目光朗朗。他的目光扫过来,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了一沉,其后又迅速升起,欢喜也跟着跃上心头。 叶有成原本在和孟云泽说话,他看孟云泽只盯着一个地方看,于是也顺着叶舒云的目光看去,结果却瞧见叶舒云就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月洞门前。 叶有成第一次见孟云泽是他提亲那日,他的话不多,更没有说天花乱坠的漂亮话,那日他只说道:“晚辈孟氏云泽,求娶令爱。晚辈保证有生之年定当竭尽全力照顾她,为她遮风挡雨,不让她受委屈,恳请您应允。” 可叶有成看得出来,孟云泽求娶舒云只是为了堵住外头的悠悠众口,不让她无法立身,正是因为如此,他无法应允。 如果让二人为情势所迫,勉强成亲,即便来日二人能做到举案齐眉,心底终归难保会有所不甘,可圆圆说她想。到这一步,无论是他自己的私心还是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儿女的幸福到底要靠自己争取。 叶有成道:“你们说罢。” 第20节 叶舒云见叶有成只看了她一眼便离去,心中狐疑,她缓步停在孟云泽面前问他:“阿爹怎么走了?” 孟云泽愣了一愣,叶舒云见他不说话方才回悟过来,她这话说得太过亲昵。 叶舒云脸一红,微微低了头,不说话。 一阵风吹过来,带过来一朵桃花,不偏不倚落在孟云泽发顶。叶舒云抬头看见,情不自禁踮起脚尖,帮他把那朵桃花扫下来,握在手心。 这回反倒是孟云泽有点难为情,只觉耳根有些热辣,不敢再光明正大盯着叶舒云瞧,不自然地扭头看向左侧。叶舒云低头看了一眼,再一抬眼,正好对上孟云泽小心翼翼瞥过来的一眼,二人都似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一般,赶忙错开目光。 沈杭启在不远处正好瞧见这一幕,他们一个看着左侧,一个看着右侧,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没有,许是春光晃眼,他总觉得这一眼太过尖锐。 沈杭启自嘲一笑,这种日子,他本不该来。 秀玉在正厅远远瞧见沈杭启站在门口,正要叫他,哪想他已经转身出去。回过神,她注意到叶舒云和孟云泽,恍惚中,心下喜悲难辨。 第二十五章 叶舒云独自在院中站着, 看着满院喜气洋洋的大红箱子,喜不自胜,眼角眉梢总时不时地冒出一点难掩的笑意。 她对着这些箱子自顾自笑得甜美, 叶定安走来看见却觉气闷。 叶定安埋怨道:“还笑呢?你是真不知道侯门似海的厉害, 还是高估了咱们家?就算孟候他人好,是值得托付之人又如何?那可是侯府, 往来之人非富即贵。说句难听的, 侯府和咱们一比,咱们叶府连人家的头发丝都比不上。退一步说,他府中伺候的人见惯了达官显贵,必定个个眼界都高, 岂能把你放在眼里?你如何主事?” 叶舒云俏皮道:“婚约之事已成定局,与其说这些,不如贺我定亲之喜, 盼我点好的。” 叶舒云为何如此执着于嫁孟云泽,叶定安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单单只是为她心悦孟云泽,她就不惜赌上自己和整个叶府的名声,他不信她是这么不管不顾的人。他问她:“为什么?” 叶舒云不明白他的意思,反问他:“什么?” 叶定安忽然正经道:“你知道我问什么。” 叶舒云第一次在刑部为孟云泽作证之时,他虽然隔得远, 但他分明看见死者胸上的那道伤口与寻常的伤口不同。 叶定安道:“阿爹也是左手使剑之人。” 早些年他们一家人出游险些被盗匪劫持,他们都曾见过叶有成使剑, 也见过那些盗匪身上的伤, 那时叶舒云见见盗匪身上有两种走向不同的剑伤还问过他,而那时他已经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 她不可能看不出来当日死者身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从一开始, 她就是有意为之!她故意以自己的名声做赌注,为的就是牢牢把自己和孟云泽栓在一起。 打从叶定安出现在刑部,目光停在死者伤口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叶定安一定知道她想干什么。 叶舒云泰然道:“你想问什么呢?你不是都猜到了?” 她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嫁孟云泽,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叶舒云越是坦然,叶定安越是气愤。 叶定安着急,语气便有些不大友善,故意刺激叶舒云:“侯府高门显赫,将来你嫁过去,来往之人皆无白丁,可莫要忘了我这个穷亲戚才是!” 他的声量有些高,孟云泽从后头转过来正好听见,于是停下脚,躲在墙后留心听了两句。 叶舒云亦赌气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忘了你。我攀高枝,不仅自己长脸,他日必定也会尽心竭力为你,为父母谋划一二!” 虽然明知叶定安是故意气她,但叶定安字字句句还是伤得她体无完肤,她不能不难过。 叶定安气急败坏道:“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叶舒云气到浑身发抖,她道:“滚。” 叶定安也在气头上,二人话赶话,自然不欢而散。 孟云泽听见兄妹二人的谈话,心中一片惨淡。世人贪慕权贵,他可以不在意,可若是亲近之人贪到他头上,他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 他最厌恶的便是贪图富贵之人。 是夜,叶舒云睡不着,她在窗下看了一会儿书,心中忽然憋闷,连书也看不下去,于是丢开书,呆坐在窗户前,仰望外头的月夜。 秀玉端了茶从外头进来便看见叶舒云失魂落魄地望着外头发呆,纳闷道:“今日是姑娘的好日子,姑娘怎么闷闷不乐的?” 叶舒云头也不回道:“秀玉,我做错了吗?” 为了孟云泽,不惜代价堵上她自己,还牵连父母,她是不是错了? 秀玉不明白她的意思,反问她:“姑娘做错了什么?”下一刻,秀玉似是反应过来,劝道:“姑娘瞎说什么,老爷夫人知道姑娘不是有意的。” 叶舒云说不上话。 彼时,叶定安出现。秀玉问了声好,叶舒云权当不知道,仍盯着外头看。秀玉见此情状,知道这二人必是闹了不愉快,怪不得早上她看叶舒云还高高兴兴的,午后却突然闷闷不乐起来。 秀玉转身准备再端一碗茶过来,叶定安却道:“不用了。” 秀玉应了一声,不敢打扰二人说话。 秀玉出去,迎面遇上婆子,婆子往里头看了一眼忙道:“怎么不沏碗茶给哥儿?” 秀玉摇摇头,挤眉弄眼道:“兄妹两个闹别扭呢。” 婆子听闻,亦不再说话,先秀玉一步离去。 叶定安先开了口,他道:“呆坐着干什么?” 叶舒云不睬他,只当没他这个人。 叶定安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好言好语哄道:“你气性还挺大的。”叶定安歪着头,凑近叶舒云,欣笑道:“白天是我说话莽撞了,你别气了。” 叶定安这么一哄,叶舒云更觉心头难受,委委屈屈的,鼻头一酸,险些滚下泪。叶舒云看向别处,微微抬起头,等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扭头看着叶定安。 叶定安忙陪上笑脸:“别气了,我……”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咱们家根基家底都比不上人家,我也是担心你嫁过去被人欺负。” “那你觉着早上你说的那些话就不是编排我,欺负我?你担心我,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哪怕你本心是好的,只要你说了伤人的话,那就是错。” 叶定安自知白天所言所行,确实鲁莽,并未辩白,诚心诚意和叶舒云赔了不是。叶舒云是个没气性的,别人只要好言好语哄两句便都好了。 叶定安看叶舒云脸上渐渐有了笑,勉强松了一口气,悠悠坐下问道:“和我说说罢,你和孟云泽才认识多久?怎么就到非嫁孟云泽不可的地步了?” “白天才说我是为攀高枝,这就忘了?” 叶定安难为情道:“那是气话。” “那你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是气话?”叶舒云看叶定安的眼神并不友善。 叶定安知道她的脾气,晓得她这儿会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于是嬉笑道:“那句不是气话,是真心实意的真话。你想,孟家是什么样的门庭?咱们家在人家面前顶多算芝麻粒。可不就是高攀了。” 叶舒云气得往叶定安身上砸了一颗苹果。 叶定安接住苹果往身上擦了一擦道:“多谢。” 叶舒云不看他,模模糊糊想起六岁那年的事,想起那个带她回家的人。 叶舒云道:“你还记不记得幼时我被牙子拐走的事?” 叶定安点头道:“记得。” 听见叶舒云说这事,他便内疚不已,再想起白天故意气叶舒云的那番话,十分懊悔,他道:“怎么突然提这事?” 这事他怎么可能忘?那年上元节,他们一家四口和一个婆子上街逛庙会,沿街有人捏糖人,只是等的人太多,阿爹阿娘原不肯等,可他非要一个,阿爹阿娘只能陪他在摊子前等着。恰巧叶舒云闹着要去看花灯,婆子就抱着叶舒云去了别处看花灯。 哪里想这一去,婆子再没回来,叶舒云也消失不见。阿爹阿娘急得团团转,叫人在街上来来回回找了三趟,就是没找到叶舒云,他亦自责不已。 如果当时不是他非要那个糖人,哪里会有叶舒云失踪一事。 为了找叶舒云,叶有成一宿没合眼,赵毓也哭了一夜。便是在那天夜里,叶定安有生以来头一次知晓天塌下来是什么感觉。 至第二天天灰蒙蒙亮之时,守门的人突然来报说叶舒云回来了。他和父母赶忙奔至门前,果然看见叶舒云在门口站着。 她脑门肿一块包,却不哭不闹地站着,反而让父母更心疼,而他则是既心疼又内疚。后来他们问她昨夜去了哪儿,又是如何回来的,她老老实实答了。 原来那天夜里婆子带她去看花灯,一时没看护住她,让她被牙子抢了,婆子心惊,不敢回来,连夜逃遁。叶舒云告诉他们是一个大哥哥送她回来的,只是那人送她到了家门口就走了。 她并不知对方的名姓。 叶定安似是突然开了窍,难以置信地反问叶舒云:“难不成和孟云泽有关?” 叶舒云托腮望着外头又大又圆的月亮道:“那天是他带我回来的。” 那天的月亮就像今天一样清亮。 那夜婆子牵着叶舒云的手抄近道去看花灯,牙子趁婆子不妨,抢了叶舒云,待婆子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抱着叶舒云跑远,她追都追不上。又因那是条小巷子,她喊了也没人听见,更别提帮她拦住牙子。她眼睁睁看着那人抱着叶舒云越跑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她心下惊骇,不知如何和老爷夫人交代,情急之下连夜逃亡。 叶舒云被牙子抢了之后,一路都在哭,可惜当时街上的人只顾着逛灯会,以为不过是孩子和大人闹脾气,并未注意,所以她就这么被牙子越拐越远。 那时她年幼,不晓得牙子将她拐去了哪儿,她只记得他们越跑越远,路上渐渐地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害怕,哭得更厉害,那人听得闹心,狠心把她摔在地上,她撞上墙根,头上肿了一块包,手肘和膝盖都疼得厉害,更是哇哇大哭。 牙子听得心烦,挥手就要打过来。 那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她知道躲不过,害怕地闭上眼。不想那人的拳头没落下来,只听见一声叫唤,另有一人急急茫茫冲出来牵住她的手。 叶舒云睁开眼,看见牙子闭眼抱着头,鲜血顺着他的指缝留下来,他脚边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上头还沾着血迹。再一扭头,看见一个大她几岁的哥哥已经拉着她的手腕。 他用唇语对她说:“快跑!” 起初她有些怕,不敢跟他走,后来他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怕得不得了,不敢犹豫,起身紧紧跟住他。 待他们跑远,他确定牙子追不上他们,他才松了手问她刚才那一摔可有摔得疼不疼,她见他生得好看,呆了一呆,傻愣愣地点点头道:“疼。” 他手边没有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无法为她处理伤患之处,只好抓紧送她回去。 经过方才那么凶险的一出,叶舒云惊魂未定,偏他走得又急,叶舒云人小,个子矮,腿也短,根本追不上。后来不知怎么地,他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她跑了两步就追上了他。 那时,她还不晓得他是孟云泽。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些忙~暂时改为隔日更新,抱歉啦。 我会尽快恢复每天更新的。 第二十六章 夜色茫茫, 二人在大大小小的巷子里穿梭。猛然间,巷子里突然蹿出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冷不防吓着她, 她不觉去抓他的手。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默默低下头,尴尬地收回手。 他眼眸一闪, 见她委委屈屈的可怜模样, 心中不忍,伸出手。她看了他一眼,不敢抓他的手,小心翼翼拉住他的袖子。他眉头一皱, 也不说话,由她这么抓着。 月色姣好,街上静悄悄的, 他们并肩而行,她惴惴不安的心也慢慢跟着平复下来。 第21节 按说他应该尽早将叶舒云送回家,免得她家人担心,只是她不记得家住何处,加上夜已深,街上已经打过闭门鼓, 乃宵禁时间,他们既没找到她的住处, 也没能来得及回孟府, 无奈之下就在附近寻了一家旅店暂且住一夜。 到第二日早,官差打过开门鼓, 他就带她找回家的路。 她记得那天她抬头看着天, 天上是日月同辉的景象, 她怔怔盯着看了许久。从前她一直以为日月是无法同天的,那次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日月并不是老死不相见的关系。 他带着她在城中转了许多趟才终于找到她的住处。他叩响她家门扉,听见里头有人出来就走了。 叶舒云急忙叫住他:“的的,你是谁?我让爹娘好好谢你。” 他一愣,心中疑惑,不知她为何这么叫他。 叶舒云笑得甜,不觉勾出他孩子气的一面,他笑道:“真想谢我?等你再大一些,有缘见着我,以身相许如何?回去别忘了让你阿爹阿娘帮你上药。” 说完这话,他便走了。 当初他只是一句玩笑话,她却一直记在心里。那会儿她不知道他的姓名,每次他们带她去街上逛,她就伸长了脑袋在人群里找他的踪影,盼着自己能有幸找到他。旁人问她找什么,她便说随便看看,没找什么。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让她找到了他。那时他站在那儿,别看年纪小小,身上还是一团孩子气,可却自有一股子稳重。可惜她没来得及上前,他便已经走了,好在这回她终于知道他的姓名。 她听见别人叫他孟云泽。 打那之后她每天都想着快快长大,快点见到他。 那时候她等了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等来她长大的这一天,满心欢喜去了他曾经上过学的学塾,他身边却多了一位佳人常伴身侧,而她也没来得及鼓起勇气同他说上一句话,她就已经被一旨圣诏宣入宫,成了宠妃。 回想当时叶舒云回来时,身上一块又一块的青紫斑痕和脑门上那块肿包,叶定安就恨不得把那个牙子暴揍一场扭送官府。 原来那年救叶舒云的人是他孟云泽。 叶定安惊愕不已,一时半刻地难以说上一句话,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叶家和孟家的纠葛竟会深到这种地步。 叶定安道:“你确定当日救你的人是孟云泽?莫不是你年纪小,记错了人吧?” 叶舒云摇头,确信道:“是他。” “所以为了这个,你铁了心要嫁他?” 如果不是孟云泽及时救了她,今时今日她不会安安稳稳在父母身边长大。 如果当时孟云泽没出现,今天她或许是在那户人家做丫鬟;也或许是在哪个乡下做童养媳,成为谁的婆娘;又或许是在哪个窑子里…… 当年她险些被牙子拐走之事一直都是叶定安心里的一根刺,她不忍心把这话说给叶定安听。叶舒云反问他:“不该吗?” 叶定安弱弱道:“婚姻大事,终归要与心仪之人结成连理……你若真心想谢他,大可用别的方法,何需如此?” 叶舒云笑了一笑,她道:“救命之恩,如何还?” 何况她心里的人从来只有他。 算命先生合了叶舒云和孟云泽的八字,最适合二人的婚期近的是三月后的初八,远的是两三年之后的日子。 几番权衡之下,二人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后的初八。 因二人婚期定得匆促,京中竟渐渐传出流言说那夜叶舒云勾引孟候行不才之事,以致怀了身孕,孟候才不得不登门提亲,一连婚期也定得匆匆忙忙的。 因婚期近,孟云泽又忙着调查金吾卫买官卖官一事,所以婚仪从简从轻,婚仪上的东西大部分是匆匆置办下来的,但孟云泽还是竭尽所能把大事小事都安排地妥妥当当的,从礼服的裁剪样式到礼堂的布置无一不亲自过问置办。 大婚那日,叶舒云出门之前,叶有成什么都没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而赵毓却是眼中含泪,十分不舍地看着她。后来她不经意的一眼瞧见叶定安已经红了眼眶,她不觉也跟着热泪盈眶。 她眼中那滴泪落下来之前,叶有成上前一步替她放下喜帕道:“去罢,别误了吉时。” 叶舒云直言她想嫁时,叶有成便已经看出来她的心意。他曾经也年少过,经历过情字,所以深知这事他拦不了。 所幸孟候为人可靠,又是个有担当之人,亦有心好好与她偕老,他才肯答应,否则即使叶舒云闹翻天,这事他也绝不会应允。 外头的烟火放了一夜,隔着院子,叶舒云都能听见外面热热闹闹的人声,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有点小,小到无法承托她游走在她身体每个角落里的开心与幸福。 孟云泽还没回来,她的喜帕也还没有揭。 叶舒云轻声问秀玉:“外头的人什么时候回去?” 无论这些是不是出自真心来贺他们新婚之喜,她都高兴他们来了,有他们在,她才觉得她和孟云泽成亲这事是真真切切的,并非她痴人做梦,可他们待得太久,孟云泽迟迟无法进来,她又有些不安。 秀玉捂着嘴笑了笑说:“姑娘急什么?今儿是新婚之夜,即便姑娘不催,姑爷也必定归心似箭。” 叶舒云听见秀玉说「姑爷」二字,心里止不住地欢喜,只是转念一想,秀玉所言「归心似箭」似乎藏了什么深意,她不觉红了脸,耳根子也热辣辣的,好在此刻喜帕未揭,还能为她遮挡一二,不至于让秀玉把她的窘迫尽数看了去。 叶舒云伸手在旁边摸了两下,而后轻轻拍了拍秀玉说:“你何时学的嘴这么坏了?” 秀玉没言语,「咯咯」笑了一声。 叶舒云等了一会儿,肚子咕噜咕噜叫唤起来,秀玉听见便道:“姑娘饿了吧?忙活了一天,姑娘都没好好吃点东西。姑娘想吃什么,我拿一些来。” 叶舒云掀起喜帕,像是做错事怕被大人抓住把柄的孩子一样,四处张望了一眼。她看喜娘不在才敢掀了喜帕放在一旁,大胆地把目光定在桌上那几碟糕点瓜果上。 秀玉一转眼看见叶舒云已经揭开喜帕,惊道:“姑娘!喜娘说了不能揭喜帕的。” 叶舒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她道:“嘘,小点声,你不说我不说,喜娘不会知道。” 秀玉无奈道:“姑娘!” 叶舒云往前推了推秀玉,盯着那盘糕点对秀玉说:“把那个拿过来。” 秀玉眼见是劝不动叶舒云了,只能妥协。秀玉端来那盘糕点,叶舒云拿了一块尝了一小口后道:“好吃。忙活了这一天,你和我一样都没吃什么东西,你也吃一点。” 秀玉原也饿了,一听叶舒云这么说,双眼放光,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那糕点入口即化,香气十足,又不过分甜腻,还不噎人。 秀玉吃了也连连点头说好吃。 二人各吃了一块,忽然听见门外头喜娘一路和人说笑的声音,叶舒云忙不迭把糕点盘子塞到秀玉怀中,拿了喜帕就往头上盖。 秀玉见她盖好帕子,忙把糕点放回原处,二人就当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一个乖乖地站着,一个乖乖地坐着。 喜娘进来后不久,孟云泽也跟着进来。喜娘满脸堆笑说了好多吉利话,她听得心里高兴地不得了。她低头看着他那双红底金丝吉祥结纹靴,难掩心中的欣喜。 喜娘喜气洋洋道:“请新郎揭喜帕。” 闻言,叶舒云的心砰砰直跳,她的心每跳一下都在等他来揭开她的喜帕,她即期待又有点惴惴不安。 喜娘递过来玉如意,孟云泽接下,挑开她的喜帕。叶舒云忽觉眼前一空,抬眼看着他。烛火摇曳,她浅褐色的瞳仁染上了点点烛光,闪烁动人。她头上的凤冠被烛火一映,金闪闪的,他忽然就迷了眼。 喜娘笑了笑,又说了许多吉祥话,冲秀玉使了个眼色,悄悄拉着秀玉出去。 叶舒云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低了头犹豫半晌后才道:“相..” 她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又娇羞起来。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但突然要改口,她还是觉得有点难为情。 她看着孟云泽,满室一晃又一晃的烛火,迷离难辨,她忽然觉得这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可如果这真是梦,她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要醒。 孟云泽被她这么一叫,忽觉身上酥软,随即又想起来那天在叶府他偶然听见的那些话,心下落寞,他定了定心神,换上一副冷毅模样。叶舒云看见,心中的喜悦慢慢跌了下去。满室的火红颜色突然也尽数失了光彩,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孟云泽思及叶舒云和叶定安的那番话,心中憋闷,孟云泽道:“我能给你名分,但旁的东西你不要想,也休要打什么不该有的主意,从我这儿得一些什么不该得的东西。” 第二十七章 孟云泽丢下他想说的话, 转身离去,徒留叶舒云一人在屋子里,空对着满室新婚之囍, 久久没回过味来。 这门亲事在外人看来热闹又喜庆, 可关上门,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热闹有几分真, 而喜庆又有多少虚。 喜气洋洋的婚宴之后, 她与孟云泽之间,目之所及全是碎冰渣子,明明那日孟云泽上门提亲之时,她与他还有说有笑的, 怎么短短月余,她与他便似是隔了冰川一般。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窗明几净,月华如水, 红烛摇曳,大红双喜就贴在窗户纸上,红得扎眼,可惜月光不近人情,一道冷光打下来,顷刻洗尽满室的欢庆, 空留满目的冷清。 明明纳征那日一切都还好好的,他与她还有说有笑的, 为何突然之间一切急转直下?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秀玉原本在外面守着, 突然看见孟云泽出去,心中十分纳罕, 于是就进来瞧一瞧。结果她一进来看见叶舒云怔愣愣地呆坐在那儿, 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秀玉赶忙走来问她:“姑娘, 侯爷怎么走了?” 叶舒云呆了一呆,不知该如何作答。 秀玉问她:“拌嘴了?” 叶舒云眼眸低垂,不声不响地盯着喜帕。 秀玉欲言又止道:“大喜之日,侯爷舍姑娘而去,传出去姑娘还怎么做人?” 她了解孟云泽,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更不是无视规矩礼仪之人,他会如此,必定事出有因,或许是他误会了什么。 叶舒云道:“这两日大理寺正在追查买卖官职一案,侯爷公务缠身,自然顾不上我,不妨事。你去歇着,不用担心我。” 好好一个大喜之日,侯爷掀了盖头就走,连交杯盏都不碰一下,秀玉怎么能不担心?也就是她家姑娘心大,连这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倘若当初她家姑娘应了表少爷的求亲,哪里还有今日这份闲气!虽说表少爷家世地位,样貌家财比不得侯爷,可至少表少爷决计不会在新婚之夜丢下新娘子不管不顾。 “我先伺候姑娘洗漱。”她一面心疼自家姑娘,一面又气愤侯爷如此轻怠她家姑娘。 叶舒云按下秀玉的手:“不必了,去歇着罢。” 新婚之夜小两口就闹不愉快,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开头。秀玉怕叶舒云多想,更不想她在大喜的日子难过,她安慰道:“便如姑娘所言,侯爷应当是被什么急事缠住了,姑娘千万别多想。” 这话别说叶舒云不信,就连秀玉自己也是不信的。眼下既没有开战,又没有天灾人祸的,怎会在新婚之夜就丢下刚过门的妻子,不管不顾。 至此时此刻,叶舒云只觉今日她得到的所有欢愉,幸福和满足统统在孟云泽那个冷淡的眼神里尽数化为乌有,她连哄自己的借口都找不到。 叶舒云点点头,故作轻松道:“许是罢,咱们收拾收拾也歇了罢。” “侯爷不回……”话说了半截,秀玉急急住口不继续说下去。 叶舒云摇头:“他不回。” 他方才那番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要与她划定楚汉之界。 这一刻,她看着原本应该充满温言细语和柔情蜜意的婚房,深深被这些冷冰冰的器物刺痛了眼。 她不禁想或许是她错了?或许她不该一意孤行非嫁孟云泽? 这一次,她到底真的赌赢了吗?为何她总隐隐觉得自己是赌输了。 今夜的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忙活了一天,此刻忽然松懈下来,只觉身上疲乏,也不愿意多想,简简单单收拾了一番便卧在床上休息。 第二日她醒来,屋里那对龙凤烛烛火一闪一闪的,不知怎地,忽然便让她忘了昨夜孟云泽那个眼神,忘了昨夜的失落,暗暗庆幸起自己已经嫁入侯府,不必再为将来入宫一事担惊受怕,终日惶惶不安。 她起得早,原想为孟云泽打点洗漱之事,但却听说孟云泽一早就出府去了。 按理说今日一早孟云泽应该陪她回门,可他一字半句都未曾交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问了守门的小厮才知道他一大清早就牵了马赶去了大理寺。 昨夜一整夜夜孟云泽歇在书房,听底下的人说那夜书房灯火通明,她想孟云泽大概是真的忙了一夜公务罢。 如此想着,她的不畅快便淡了一层。自欺欺人也好,盲目乐观自信也罢,只有这样她才能好过一些。 稍晚一些,孟云泽回府。 第22节 那会儿叶舒云恰巧在门前和小厮打听完他的去向,还未转身就看见他驾马而来,停在门前。一见孟云泽,她就高兴,脸上堆了满满当当的笑意。 秀玉看见,心里不是滋味,暗暗气恼自家姑娘怎地这般没有气性!昨儿侯爷还甩脸子来着,今日她家姑娘怎么就忘了疼,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他父亲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母亲更是沉静冷漠。这么多年来,每回他回府,等着他的就只有冷冷冰冰的屋子和底下这些安分守己的人。从前长姐还在的那会儿,她偶尔还会出来迎他,一如此刻的叶舒云一般,笑得十分甜,势要甜到心窝里的那种甜。后来长姐辞世,他再也没见有哪个人这么兴高采烈地出来迎他。 到底他还记着今日的回门宴,没有撇下她不管,叶舒云道:“云……”话至嘴边,急急打了转,她想起昨夜的事,心上蒙了一层灰,改口道:“侯爷。” 秀玉眼见叶舒云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下去,她解气不少。 叶舒云身上穿了一件朱红衫裙,外罩一件鹅黄披风,明媚的日光一照,越发娇俏可人,孟云泽险些挪不开眼。 到她见着他,脸上的笑渐渐淡下去,孟云泽才回过神,极为平静地「嗯」了一声,吩咐底下的人安排车马,收拾东西,准备去一趟叶府。 孟云泽一口气交代完这些,迈开脚进门。彼时叶舒云也抬了脚,二人对望了一眼,俱是一愣。一眨眼,仿佛有什么东西迅速从二人心里窜过去,但又不等二人看清楚便又消失不见。 第二十八章 孟云泽干咳一声, 想起叶舒云说的那番话,心里就别扭。他从小见惯了别人巴结孟家,也早已经习惯别人图他点什么, 只有叶舒云野心最大, 企图把他整个家业吞下去。为这个,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为何偏偏是叶舒云存了这个心! 叶舒云见他不动, 迅速迈开脚,甩下孟云泽走了。 因孟云泽公务缠身,所以他们这趟回门去得匆匆,回得也匆匆。 这日叶舒云经过庭院, 听见树叶摩挲的响声,抬眼一瞧,看见那棵柏树, 心猛地一抽。模模糊糊想起当年孤零零站在树下的他,心中酸涩,不忍去想当时他心里该有多难受。 说来,她也是个不记「打」的,一想到那年他孤孤单单一个人接连面对亲人离世的打击,她心疼不已, 不知不觉蹲在那棵柏树底下发怔。 秀玉见她眉头不展,于是问她:“姑娘怎么了?” 叶舒云回过神, 伸手拨弄树下几株长头野草:“去拿一把小铲子来, 我把这些野草清一清。” 秀玉劝她:“姑娘,这是底下人做的活, 你做什么?我去叫人来。这些人!侯爷不着家, 净想着偷懒!姑娘现在纵他们, 来日万一爬到姑娘头上,以下犯上可怎么好?” 这棵树不一样,这树对孟云泽的意义不一样,她想自己动手。 “不用了,我说了我来弄。” 这棵书是孟云泽母亲过世那年,他父亲亲手所植,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孟云泽亲手打理,他必定不想别人插手。 秀玉拿她没法子,寻了一把小铲子来,她道:“姑娘,我来吧。” 叶舒云不肯,拿了秀玉手中的小铲子就动手除草。秀玉劝不动叶舒云,只能在边上站着。除完草,叶舒云起得急,脑子一晕,脚下便有些不稳。 秀玉忙扶着她,心疼道:“姑娘蹲了这么些时候,这么急着起,可不是要头晕?” 叶舒云笑了笑,转眼看见孟云泽和跟着伺候他的人走来。叶舒云脸上不知不觉浮上一抹笑,孟云泽一怔,她的笑和那天在府门前看到的一样甜。目光下移,他看见她手上拿着铲子,手背处沾着泥,再看柏树下的土似有松动,大概猜着她方才做了什么。 叶舒云把铲子递给秀玉,独自向孟云泽走来问他:“侯爷可饿了?饭菜应该好了,我让他们准备准备开饭。” 方浩从小跟着孟云泽,孟云泽有多宝贝那棵柏树他比谁都清楚,这么些年他从来不许别人动这棵树,除草也好,浇水也好,全是他亲自动手,决不让别人经手。 方浩好心提醒叶舒云道:“夫人,这树……” 孟云泽想起方才叶舒云晕眩的一幕,心中不忍,打断方浩,颔首道:“好。” 叶舒云便扭头吩咐秀玉去安排。 用过午饭,回到她们自己的屋子,秀玉问叶舒云:“方才姑娘让我去安排饭食之时,为何笑得那么开心?” 叶舒云嫁过来之后,除去这次,便只有叶舒云第一次听别人喊她「夫人」时和今日一样笑得像个孩子。 叶舒云听见秀玉问她,不说原因,只是笑:“不为什么。” 她知道方浩要提醒她什么,她想孟云泽也不是不知道。 秀玉埋怨道:“姑娘如今人大心也大,看不上我这样的底下人,我自然也不配知道姑娘的心事了。” 叶舒云笑盈盈地凑近秀玉道:“小夫妻一起吃饭当然是开心的。” 秀玉愤愤不满道:“开心什么!侯爷如今还和姑娘分室而居,这岂不是故意让底下人看笑话?姑娘就不气?”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就生气,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坦白说,一开始她是气孟云泽不明不白在新婚之夜,还是在她觉得最幸福的时刻给她一记当头棒喝,可这几日,她回过神仔细一想,他是君子,为人处世,事事为他人着想,周全,否则他根本不会登门提亲,又怎会无缘无故在新婚之夜让她难堪。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也或许孟云泽已经猜到当初那一切都是她算计的他? 秀玉愤然道:“姑娘也说了这才是刚开始,小两口新婚燕尔,本当是感情最和睦之时,可侯爷却这么对姑娘,我是替姑娘你不平啊。” “替我不平什么?”叶舒云嫣然一笑,像是在筹划什么恶作剧似的,她道:“我能白白让人欺负的?” 闻此一言,秀玉记起当年叶定安打碎叶有成心爱的玉如意,险些让叶舒云背锅那事。当时叶舒云从门外经过看见叶定安摔碎了她父亲最爱的那块玉如意,叶定安没看见她,他怕被别人抓住,慌慌张张逃了。不巧,叶有成走来看见此情此景,想当然以为这是叶舒云闯的祸,训斥了几句。 叶舒云解释并非她所为,叶有成却说这儿除了她在没有旁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叶舒云百口莫辩,心里却不服,她料定叶定安不敢走远,遂心生一计,大声喊道:“哟!这护身符是谁的?” 不久前林家姐姐曾经送了一个护身符给叶定安,叶定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叶舒云看一下,他都紧张兮兮的,生怕叶舒云抢了去。 叶定安一听叶舒云说护身符,立马冲了出来。 叶舒云抬了抬下巴,得意地看向叶有成:“看,阿爹还想冤枉我!” 为这事,叶有成罚叶定安抄了一百遍家训。 思及此,秀玉安心不少。 那夜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簌簌,落了一夜。她一醒来,耳边全是雪落下来的声音,寂静中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冷寂。 秀玉推门进来,雪花便跟着风一齐涌进来,但又迅速被室内的炭火赶出去,留下一些残兵败将灰溜溜地落在地面。 秀玉回身关上门,向叶舒云走来道:“今儿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姑娘要不要出去看一眼?” 叶舒云扭头看见窗外白晃晃的雪光透过窗户纸打进来,明亮亮的,险些晃得叶舒云睁不开眼。叶舒云伸手遮了遮双眼,问秀玉:“地上的积雪有多高?” 秀玉用手比划了一下道:“足有一尺高了呢!”跟着,秀玉又雀跃道:“一会儿等雪停了,咱们出去玩雪如何?” 叶舒云点头道:“巧了,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开了门,外头的风雪一股脑儿扑向叶舒云,冻得叶舒云一激灵,身子也不自觉跟着颤了一颤。 秀玉见她如此,担心她为此着了风寒,埋怨道:“姑娘,仔细些。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可不是闹着顽的。” 叶舒云挑眉,笑得调皮:“不妨事。里头热烘烘的,脑袋都变沉了,现下冷风一吹,反而清醒不少。” 叶舒云一步迈出去,停在檐下看雪。比起夜里,雪已经小了不少。叶舒云抬头望着高高的天,漫天的雪花就像米粒似的,迅速砸下来,她情不自禁伸了手,接住一粒雪花。 叶舒云低头盯着雪花,笑了笑,喃喃自语道:“阶平庭满白皑皑。” 秀玉听得不真切,问道:“姑娘说什么?” 叶舒云回头看了看秀玉,她道:“这雪什么时候才会停?” 秀玉摇了摇,只道不知。 叶舒云穿了一件月白色交领短袄,赤色马面裙,外罩同色毛领斗篷,斗篷两侧各绣了百木之长常绿松,上头是展翅而飞的仙鹤。 秀玉忽然扯了扯叶舒云的斗篷道:“姑娘……” 叶舒云看向秀玉,秀玉却将目光投向远处,叶舒云亦扭头去看秀玉目光所至之处。那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孟云泽。 他穿了一件朱红色圆领袍,外罩玄青色毛领斗篷,他站在那儿,身后就是茫茫白雪,便似是世外仙人,却又沾染了一点世俗贵气。 叶舒云一怔,旋即笑了一笑。叶舒云一笑,孟云泽反倒怔了一怔。 两相打过照面,孟云泽便走了。 晌午,叶定安遣人来请叶舒云一同去郊外赏雪。叶舒云心里门清,叶定安哪是诚心请她赏雪,必定是托她的名,叫上林姐姐一块去。 果不其然,他们的马车行至城门口,林家姐姐已经在城门等着。叶定安请林兰进了马车,自个儿骑了一匹马在外面与马车并行。 叶舒云和孟云泽的亲事定下来之后,林兰一直没能见到叶舒云。林兰从小待叶舒云就如亲妹子一样,今儿好不容易见着叶舒云,林兰便有一箩筐的话要说。 二人说着话,时间便也过得快一些,不多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城外的梅园。 二人才从马车下来便看见满目皆是红梅映着白雪,琉璃世界,皑皑白雪,寂然无声。 叶定安悄悄把林兰拉过去,叶舒云只当他想和林兰说悄悄话,并未多想,仍然秀玉赏梅看雪。岂料,叶定安却趁她不备,捏了一颗雪球砸向她,谁知他捏个雪球都是个瑕疵品,还没砸到她就已经散了一地,剩了一点细碎的雪粒落了叶舒云一脸。 气得叶舒云一蹬脚,怒道:“的的……” 早些时候他和叶舒云都还是半大的娃娃,她要怎么叫他,他没什么所谓,可如今他们都长这么大了,又是当着林兰的面还被叶舒云这么叫,他就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怎么就摊上如此笨嘴的一个妹子? 叶定安叉腰不满道:“都多大了,怎么还乱叫。” 彼时,孟云泽正在不远处站着。他听见叶舒云喊了一句「的的」,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从前他在什么地方也曾经听别人这么叫过他似的。 第二十九章 孟云泽想了又想, 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在哪儿听过,更莫说是听谁这么叫过他。 秀玉和林兰眼尖,一早发现孟云泽。 彼时叶舒云和叶定安都蹲在地上, 忙着团雪球, 她们来不及告诉叶定安和叶舒云,待她们准备开口之际, 叶定安先发制人, 已经扔了一团雪球出来。叶舒云被迫仓促应战,一手挡着脸,一手胡乱把雪球丢出去。 叶定安的雪球先砸中了叶舒云的手臂,其后便是「砰」地一声闷响, 叶舒云砸出去的那团雪球也碎了。 叶舒云满怀欣喜,放下手看了一眼,怎知她砸中的却是孟云泽。 叶舒云吃了一惊, 不知他为何在此地,不等多想,跑了两步,停在孟云泽跟前,一面赔不是,一面帮他扫落在他前胸的雪粒。 适才方浩看见叶舒云把那团雪球砸出来之时, 已经猜到会如此,可他却什么也没做, 眼睁睁看着叶舒云丢出来的这团雪球在孟云泽前胸砸出了花。 小夫妻之间的情趣, 他不便插手破坏。 叶舒云为自己的莽撞懊悔不已,抬头对上孟云泽说不清, 道不明的眼神, 一下子红了脸, 急急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连手上扫雪的动作也跟着迟钝许多。 在场之人都看出他们小夫妻的暧昧,林兰和方浩不约而同,转头看着别处,装没看见。秀玉扯着自个儿的衣袖,看得十分高兴。叶定安则直勾勾盯着孟云泽瞧,也不知他瞧些什么。 孟云泽在附近办事,回城路上途径此地,偶然一眼瞥见叶舒云和叶定安打雪仗,驻足多看了两眼,不知不觉向叶舒云所在之处而去。 不知叶定安是有意捣乱还是贪玩恶作剧,当叶舒云专心为孟云泽擦身上的雪渍之际,叶定安团了颗雪球,瞄准叶舒云的后脑勺,朝她丢出一团雪球偷袭她。 叶定安伸了手,还未将雪球丢出去之际,林兰已经看见,她瞪了他一眼,叶定安想收却已经收不回,雪球直冲叶舒云的后脑勺而去。 叶舒云自个儿没看见,仍埋头替孟云泽整理衣裳。孟云泽忙用手背帮叶舒云挡下叶定安砸过来的雪球。叶舒云只听见背后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后碎开。她抬起头看见孟云泽用手帮她挡住后脑勺,转身一看,叶定安咋来的那颗雪球已经把孟云泽的手背冻红。 第23节 叶舒云看了看孟云泽红了一片的手背,很是歉疚,情急之下,双手抓住孟云泽的手,反反复复检查孟云泽的手背。 叶舒云气恼,胡乱从地上抓起一团雪砸向叶定安:“偷袭我,无耻!” 叶定安跳开,险险躲过。 兄妹两个你来我往,旁若无人地在雪地里打闹,活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顽皮又淘气。 叶定安用极小的音量抱怨了一句:“这才刚嫁过去几天?怎么胳膊肘都已经拐到外太婆家去了。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收都收不回来!” 因孟云泽正在后头杵着,叶舒云生怕被他听见叶定安的话,微微红了脸,没好意思去看孟云泽。 她没看到孟云泽脸上稍纵即逝的轻笑。 孟云泽忽然想起一件事,他问秀玉:“适才叶……”话至嘴边,他觉得不妥,于是改口道:“为何舒云不叫「哥哥」,而是叫「的的」?” 叶舒云耳朵尖,听见孟云泽问秀玉,回身扑过来,拦住秀玉,不让她说。可惜她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她拦得住秀玉,却拦不住林兰。 林兰抿嘴笑起来道:“圆圆刚学说话那会儿,嘴皮子不利索,总把「哥哥」叫成「的的」。时间一久,她叫习惯了,也难改口。圆圆长到六七岁才学会叫「哥哥」。” 突然被当着心爱之人的面揭开她的老底,叶舒云老脸一红。 叶定安跳过来道:“虽然圆圆小时候嘴皮子不利索,但今时不同往日,别人要想欺负她,那是不能够的。” 叶定安这席话一是说笑,二是给孟云泽提个醒,不许孟云泽欺负叶舒云一根手指头。这是他妹子,他自己欺负不要紧,但决不许别人动她,要是让他知道别人敢动叶舒云,他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叶定安的意思,叶舒云明白,孟云泽也不会听不出来。 为避嫌,叶定安骑马先回叶府,孟云泽临时有公务要处理,一早回城去了,林兰便由叶舒云一人送回去。 叶舒云目送林兰进了林府才与秀玉折返马车,不想颜以恒横插进来,挡住她与秀玉的去路。 “孟夫人,好久不久。前些日子孟候与夫人大喜,颜某没能及时贺一贺二位的新婚之喜,今日好不容易碰见夫人,应当好好恭喜恭喜夫人才是。”颜以恒作揖道:“祝孟候与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颜以恒笑得轻浮,颇具挑逗意味,叶舒云心中不受用,面上极客气道:“多谢。” 颜以恒跟着叶舒云的步子往后退了一步,拦住叶舒云道:“夫人何必急着走?夫人拐走我未过门的妻子,这就想走?” 叶舒云抢白道:“林兰不喜欢你,你何必强求?” 颜以恒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她喜不喜欢我不重要,这婚事既是两家父母首肯的,那就由不得她,也由不得我。” 叶舒云不屑他的做法与说法,眸中尽是轻蔑。 颜以恒不以为然,平淡道:“这是我颜家和林家的事,我以为孟夫人你一个外人,实在没有什么资格来插手这件事。” “强扭的瓜不甜,你图什么?再者而言,我寻着你这么大一个人,也该自个儿吃饭穿衣了,怎么还开口闭口都是父母之命?脑子难不成是长来当摆设的?” 颜以恒一个七尺男儿被叶舒云训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秀玉看了,只觉好笑。 叶舒云牵起秀玉的手绕开颜以恒对车夫道:“愣着做什么,回了。” 颜以恒便如一只呆鹅愣在原地,眼看叶舒云她们那辆马车越走越远。 跟着他的小斯福贵气不过自己爷被一个小姑娘训得颜面无存,他道:“爷,这小妮子嘴忒利了些,回头小人找点兄弟给她点颜色瞧瞧,也让她知道知道爷的厉害。” 颜以恒下狠手在福贵脑门上弹了一下,他道:“要你多事,那可是侯爷夫人!你敢动她?太岁头上动土是什么下场你知不知道?” 福贵傻愣愣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颜以恒道:“回吧。” 说着,颜以恒丢下福贵就走。 福贵跟在颜以恒后头,仍心有不平道:“爷打算就这么放过那个小妮子?” 颜以恒无奈道:“不放过,又能怎么办?人家是侯爷夫人,我在横也横不过他。还有啊,别一口一个小妮子的,不尊重。” 福贵诚惶诚恐道:“那该如何称呼?孟夫人?” 颜以恒不耐烦道:“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自然是孟夫人,不然还能怎么叫?” 福贵道:“是。” 因与颜以恒说话耽搁了一会子,误了她们回府的时辰。叶舒云与秀玉一进府,孟云泽已经在里头等着。 叶舒云拿捏不准他打的什么主意,又是为的什么事在这里等她,她问道:“侯爷在等我?” 孟云泽点了点头,支开秀玉,单独留下叶舒云说话。 孟云泽直言道:“据我所知,林家姑娘与颜家公子是有口头婚约的。” 叶舒云心下了然,原是为颜以恒拔刀相助来的。 叶舒云道:“所以呢?” 经叶舒云这么一问,孟云泽反而怔住,他怔了一怔才道:“两家虽未正式见过礼,可这桩婚事是两家人都默认的,你不该私下助林家姑娘和你哥哥相见。君子有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他们有婚约在前,你横插一脚在后,这是不可为。” 叶舒云不认孟云泽的理,她道:“我只知道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有不得不为,而这事在我看来就是不得不为。林兰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她喜欢我兄长,我兄长亦真心想娶她,我为何不能帮他们?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林兰嫁给不爱之人?相比侯爷也知道颜以恒的为人吧?京中权贵,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他颜以恒的红颜知己数都数不过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兰往火坑跳,却不管不顾。” 孟云泽的本意是这事应当讲求先后顺序,需先得名正而后才能言顺。叶舒云私下助叶定安和林兰相见是不可为,可若是能先让颜以恒和林兰解除婚约,她愿意怎么做那都是可为之事。可叶舒云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箩筐话,孟云泽来不及解释,叶舒云就又开了口,她道:“何况我帮的不是别人,那是我亲哥哥,既然是成全他终生幸福的好事,我无论如何都会试一试。” 上一世,叶定安和林兰有情人终成眷属。 虽然当时林家愿意答应叶家的提亲,全是看在她这个皇妃的面上子,但既然叶定安和林兰上一世是夫妻,那这一次她也绝不能让他们因她的变故而被棒打鸳鸯。 叶定安和林兰的红线,她无论如何也一定要牵上。 孟云泽不知道个中缘故,只当叶舒云是胳膊肘往里拐,眼见是劝不动叶舒云了,他亦偃旗息鼓,想着来日再说。 叶舒云忽然黯然道:“侯爷没有经历过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也没有体会过与不爱之人朝夕相对的苦楚,所以才能如此……” 话至此处,她忽然噤了声。 第三十章 叶舒云看着孟云泽, 眼中一片暗淡,或许此刻孟云泽正经历着与不爱之人朝夕相对的苦楚,也或许一连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 他也正经受着? 如此一想, 叶舒云顿觉灰心,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她借口说身上乏, 辞别孟云泽便回屋歇着。她眼中覆上一抹愁绪, 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心下亦没由来的难受,像是堵了一口气似的。 孟云泽想说点什么,她又已经转身走了。 第二日她看见孟云泽, 一不注意又傻傻地冲他笑了一笑。他亦回以轻笑。到此时,叶舒云才想起来昨儿的事,独自懊恼。 在学塾, 叶舒云遇见柳淑仪,她的身形看着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了一些,颇有几分病美人的仪态,真真是我见犹怜。 柳淑仪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只是她一看到叶舒云便化身野猫, 尾巴敲得老高,目光也变得狠厉起来, 颇为让人不适。 柳淑仪从叶舒云身边走过, 充满敌意道:“如今满意了?” 叶舒云扬眉道:“恩,还成。” 柳淑仪目光凌厉, 恨不得立刻将她踩在脚下, 见她死了才能甘心。那副样子仿佛是与叶舒云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于叶舒云而言, 当初柳淑仪李代桃僵,冒认她对孟云泽的救命之恩;于柳淑仪而言,叶舒云横刀夺爱,她怎么能不恨? 柳淑仪愤然道:“叶舒云,你抢了我的,我一定会全部拿回来。” 叶舒云愣怔,柳淑仪上下扫了叶舒云一眼,眼中充满对叶舒云的轻视。 早前叶舒云还未嫁入孟家之时,同窗们都刻意疏远她,亦多有议论。到如今,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孟家夫人,同窗们忽然都开始亲近她。恭维的话,她听得多了,渐渐也提不起兴致了,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叶舒云好容易捱到放学,一回到孟家却看见柳淑仪与孟云泽在门口说话。 今儿叶舒云去上学,秀玉抽空出去了一趟,谁想得到她一回来就看见孟候和柳淑仪说笑。紧跟着,她看见叶舒云回来。 秀玉提着裙摆一溜小跑,停在叶舒云的马车边上,扶叶舒云下车。她嘟囔道:“姑娘,你看看。你说气人不气人?侯爷平时都不怎么对姑娘笑,可你看现在,他笑得多欢啊!” 可不是,看他现在笑得多欢! 叶舒云嫁过来这些日子,他很少对她这样笑,最多不过是弯一弯嘴角。这么一想,叶舒云难免心中不平。转眼,她忽然想起昨儿的事,莫不是孟云泽心里的人是柳淑仪? 叶舒云道:“许是说什么趣事。” 秀玉道:“姑娘准备就这么看着?人家都欺负到姑娘头上了!” “当然不能。” 昨日别人送了一点茶叶给柳家老爷,今儿柳淑仪出门想起孟云泽喜欢品茶便让人带了一些出来,抽空送过来。 柳淑仪没有直说这是她自个儿的主意,假托是她父亲的意思,孟云泽听见便笑了笑,说客气了。 叶舒云闲步而来,她莞尔一笑:“什么风把郡主吹来了?” 她笑得越真诚越代表她压根没把柳淑仪放在眼里,更别说担心柳淑仪做些什么,这反而容易刺痛柳淑仪。 叶舒云浅笑道:“侯爷怎么不请郡主进去坐一坐?在外头站着可不是待客之道。” 秀玉躲在叶舒云身后轻轻扯了扯叶舒云的衣袖,悄声道:“姑娘莫不是糊涂了!怎还引「狐」入室?” 孟云泽道:“郡主还有事情要办,不便耽搁。” 叶舒云请柳淑仪进去:“话是这么说,可喝一盏茶的功夫总有罢?有什么话进去说,别在外头站着了。” 柳淑仪有点不情愿道:“夫……侯爷与夫人盛情,本不当推辞,只是今日确有琐事缠身,不得不办,便不叨扰了。” 见柳淑仪远去,叶舒云得意地冲秀玉挑了挑眉。余光一瞥,她看见孟云泽,再想到他方才的笑,心里不受用,撇下孟云泽就走。 秀玉急忙跟上道:“姑娘厉害……” 孟云泽在后头叫住叶舒云道:“走这么急做什么?” 他只当叶舒云还在为昨儿他劝她不要插手叶定安和林兰之事而气恼,所以才不理他,于是追上叶舒云道:“昨儿的事,是我说话欠考虑,我向你赔不是。” 一头是叶舒云的亲哥哥,一头又是叶舒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姐姐,平心而论,换做是他,他或许也会和叶舒云做一样的事。 叶舒云不回他,只道:“下回侯爷再有客人登门,可别在外头站着了,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没地笑话咱们侯府连一盏招待客人的茶都没有。” 孟云泽垂眸一笑:“咱们侯府?” 叶舒云扭身,居高临下,气呼呼地看了孟云泽一眼。 他心中有了人,所以她就连一句「咱们侯府」都不配说,也不能说了? 叶舒云回身进了侯府,一个字都不想同孟云泽多说。 时值年下,侯府家大业大,往来送节礼之人络绎不绝,叶舒云初为人妇便要操持孟府这么大的家业,实在是心力不足。在孟府,单只送节礼,回节礼一事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加之年关,正是大理寺忙得不可开交之际,所以小夫妻打从柳淑仪送茶叶那日起就没正经说上几句话。 腊月二十八日起,朝中百官休假,孟云泽安安稳稳子府中待了两日。至大年三十那日下午,有人来报称金吾卫买卖官职一事有变数,孟云泽风风火火披上斗篷便出去了。 到了饭点,府中厨娘遣人来问,是否要要等侯爷回来在准备年夜饭。叶舒云亦不晓得孟云泽何时才会回来,便让厨娘先备着,倘或孟云泽按时回来,不好让他饿着肚子空等。 叶舒云和秀玉左等右等,等不到孟云泽回来。厨娘又遣人来劝叶舒云。来人告诉她往年侯爷一忙起来,也有不吃年夜饭的时候,于是劝她别等侯爷了。 第24节 叶舒云不肯,她让厨娘们先去歇着,又让秀玉先去吃饭,秀玉也不肯,说什么都要陪她一起等。 叶舒云和秀玉在正厅坐着。 秀玉问她:“姑娘,前些日子我听方浩说金吾卫买卖官职一事,侯爷已经查清,怎么今儿侯爷又忙得没日没夜了?” 金吾卫买卖官职一事不复杂,就是底下一个巡警长官用职务之便买卖官职,这事前几日孟云泽已经查清,也已经写了文书上报,已经告一段落。 孟云泽为何出去的,叶舒云也不知道,她和孟云泽似乎还没亲密到需要他报备行程的程度:“大年下的,许是还有什么事没交办清楚罢。” 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民众燃放烟花爆竹的声音,响声震耳欲聋,漫天的璀璨光芒更是把黑夜照得恍如白昼,原本清冷寂静的夜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叶舒云望着外头热热闹闹的烟火,问秀玉:“新年了?” 秀玉笑着点头称是。 去年此时此刻,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会成为孟云泽的妻子。 这是她以孟云泽妻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入主侯府的第一年,虽然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仔细一想,她又总觉得哪里不真切,透着一点迷惑人的虚假。 秀玉伸长脖子向外头望了两眼道:“姑娘,横竖侯爷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咱们干等着也是无趣,不如我让人拿些烟花过来,咱们在院里放烟花,解解闷如何?” 叶舒云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叶舒云和秀玉在院里各点了一个冲天炮玩,炮竹原地打了个转,火星子噼里啪啦冒出来,看得人眼花缭乱,喜庆极了。 叶舒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在门前阶梯之上。 秀玉忙发声拦她:“姑娘,地上凉……” 秀玉话没说完,叶舒云已经坐下,石阶冰凉,冻得叶舒云不觉抖了抖,急忙忙起身。 叶舒云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秀玉哭笑不得道:“天寒地冻的,姑娘也敢一屁股坐下,我想劝都来不及。这怎么能怪我姑娘也太不讲理了一些。” 叶舒云正想辩白两句,转眼看见孟云泽和方浩回来,脸上的笑亦越来越浓。叶舒云小跑两步过去道:“侯爷可算回来了。饿了吧?我让人把饭菜热一热,咱们吃饭吧。” 孟云泽怔住,问她:“这个时间了,怎么还没吃?” 虽然叶舒云等的不是他方浩,可他也觉得高兴,他替孟云泽高兴。自从老爷过世,每年大年三十的年夜饭都是孟云泽一个人孤零零的,他看着都心酸。 虽然他方浩不是富贵命,但好歹家中双亲皆在,对他也都十分疼爱,年三十这天还能和家中长辈团团圆圆吃年夜饭,共享天伦之乐。 可这份乐,他没怎么见孟云泽享过。说句不恭敬的话,即使老爷与夫人都还在世,孟云泽也未必能从老爷和夫人那儿得到他该得的关怀。老爷为人严肃,喜怒不形于色,夫人性子冷淡,对老爷如此,对已经过世的小姐也是如此,就连对对孟云泽如此。 叶舒云明眸一睐:“自然是为了等你啊,团圆饭团圆饭,自然是要一家子人一块吃才算是团圆饭不是?” 孟云泽心中暗喜,但又不忍心让叶舒云空饿着肚子等她,他道:“下回别等我了。” 叶舒云以为他已经吃过饭,颇为失望道:“难道侯爷已经吃了?” 见叶舒云失望的模样,他才知道原来他有多盼望有一个人能在家里等他,和他一起吃顿年夜饭。 “生生饿一夜,如何使得?” 孟云泽摇了摇头,他哪有时间吃饭?金吾卫买卖官职一案本已经告一段落,哪里想到昨儿横生变故,城内一处地界走了水。虽说算不得严重,但正是年下,加上金吾卫有案底在前,他少不得查一查。 这一查却也没查出什么,不过是金吾卫人手不足,夜里便偷懒,看顾不到位。不过这其中又有一处令他费解…… 叶舒云眼中放光,喜道:“侯爷放心,我哪有那么傻气?等侯爷这点时间,我和秀玉吃了不少糕点,就没停下来过。” 朔风凛凛,侵肌裂骨,孟云泽低头看见叶舒云十指被冻得通红,眉头一皱,心疼不已。 适才叶舒云与秀玉出来放炮仗是临时起意,所以叶舒云出来时,斗篷也没披上,这会子自然冻得手红。 孟云泽脱下他自己的身上的斗篷为叶舒云披上,替她系上绑带,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叶舒云直勾勾盯着孟云泽,眼底的欢喜犹如璀璨的日光一般耀眼。 叶舒云忽然伸出双手对孟云泽道:“新年好。” 第三十一章 孟云泽一愣, 她睁着一双干净清透的大眼睛旁若无人地盯着他看,她这样软糯的模样,叫他如何招架得住? 说来, 秀玉和方浩早在叶舒云说让人去安排饭食那会儿退下, 眼下庭院里除了他和叶舒云,确实没有旁人。 孟云泽亲昵一笑, 明白叶舒云的意思, 他道:“新年好。” 孟云泽拿出一封红纸递给叶舒云。叶舒云灿然一笑,摇了摇手中的红纸,旋即亦拿出两封红纸递到孟云泽手中。 叶舒云道:“这是你和方浩的。” 孟云泽握住手中的红包,他道:“我怎觉得自己亏了?” 叶舒云不言语, 只是笑。 初二一早,孟云泽陪叶舒云回叶府给二老拜年。 叶舒云因昨儿贪嘴多吃了两块糕点,一大早起来便觉得腻腻的, 胃里不大舒服。中午用饭,赵毓特意让人把叶舒云爱吃的糖醋排骨和酱醋鱼都放到她面前,不想叶舒云的筷子根本没往这两道菜伸。 赵毓夹了一块排骨放到碟子里递给叶舒云道:“都是你爱吃的,多吃一点。”赵毓看向孟云泽对叶舒云道:“都是夫妻了,遇着爱吃的东西多吃两口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叶舒云胃里忽然泛起一阵恶心,根本没有心思辩白两句, 放下筷子,坐立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忽然之间, 满桌子的精致菜肴在她眼里都变得又油又腻。 众人皆看出叶舒云的不对劲, 赵毓问她:“怎么了?” 叶舒云脸色不大好,抿了抿嘴道:“有点犯恶心。” 此言一出, 叶定安, 叶有成和赵毓皆是一惊, 一桌子人突然都不约而同放下筷子,齐刷刷地盯住叶舒云。 猛地被人这么瞧着,叶舒云心里发毛,她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都盯着我看?” 叶定安嘴快,率先问她:“这话该我们问你才是,你怎么了?” 赵毓激动又欣喜道:“莫不是有了?” 叶定安亦附和道:“我这么快就要做舅舅了?” 赵毓一语惊得叶舒云干咳两声,颇为心虚地看了孟云泽一眼,她道:“阿娘你胡说什么。” 赵毓以为叶舒云害羞,她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既然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也是迟早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说着,赵毓眼含深意地看看孟云泽。 她和孟云泽至今还是分室而居,她阿娘这话让孟云泽听见怕是要误会她红杏出墙!她和孟云泽的关系才稍有缓和,怎能让她阿娘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给搅和黄了。 叶舒云急忙解释:“阿娘,你别瞎猜了,没有的事。昨儿我多吃了两块糕点,腻腻的,不消化,所以才犯恶心。” 叶舒云看了孟云泽一眼,他反应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这反倒让叶舒云心里有点没底。 赵毓还是不信,又问她:“当真?” 叶舒云不堪其扰,无奈道:“当真。” 赵毓灰心埋怨道:“爱吃也不能多吃,看看现在,为吃那几口东西要遭多少罪。” 是夜,因赵毓再三挽留,叶舒云和孟云泽便在叶府歇下。 在孟府,他们一直分室而居,可如今是在叶府,在叶舒云的娘家,总不好继续分室而居,没地让人笑话,还惹叶舒云父母忧心。 叶舒云一路跟在孟云泽身后,便似他的尾巴。她几次三番想与孟云泽商量商量今夜歇在何处,怎么歇之事,但又觉得难以启齿。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叶舒云出嫁前的闺房。叶舒云晃了神,没注意走在她前头的孟云泽已经停下来,仍笔直前进。到了她撞上孟云泽的后背,她自个脚下亦不稳,虚晃了一下,多亏孟云泽及时出手拉住她才没让她从石阶上摔下去。 叶舒云抬起眼皮,看着孟云泽道:“侯爷,可否与你商量一件事?” 虽说她和孟云泽已经成了亲,可她与孟云泽至今都不曾同房,更别说同床,他们如今便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今夜既要歇在叶府,便不能与孟云泽分室而居,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孟云泽颔首道:“说罢。” 叶舒云却突然犯了难,她想求孟云泽给她留点面子,今夜和她歇在同一个屋子,可这样的话,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说? 叶舒云支支吾吾道:“我……侯爷你……” 孟云泽懒懒道:“有什么话进去说罢。” 她还没开口,他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 叶舒云喜上眉梢道:“好,进去说。” 她不喜欢在屋里放太多摆饰,所以她的屋子里便只放了花瓶和一些小玩意,如此便显得屋子有些空落落的,太素净了一些。 这是孟云泽头一次进她的闺房,难免多看两眼。只是孟云泽多看的这两眼却让叶舒云如坐针毡。相比孟云泽的屋子,她屋子里的布置便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像是不经意堆出来的。 叶舒云道:“今夜要委屈侯爷……” 孟云泽笑,他道:“委屈?怎么个委屈法?” 她原想说委屈他今夜和她歇在一处,可细一想又觉得这么说不妥,这么说岂非自轻自贱?再看孟云泽似是憋着笑,始知他故意逗她,于是把心一横,她道:“今夜要委屈侯爷在那张躺椅上歇一夜了。” 叶舒云指了指窗下那张躺椅。 孟云泽看过去,轻声失笑道:“好。” 夜深人静,她与孟云泽隔着茶座,各自歇在两侧,和自己的心上人同室而眠,她压根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既开心又害怕第二日被他瞧见自己睡眼饧涩,尚未梳洗打扮的样子。 孟云泽那儿却是静悄悄的,像是已经睡着。叶舒云独自熬了大半夜,好容易眼皮慢慢沉下来,她有了一点睡意,谁知她才眯着眼睡了一小会儿,她却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她回到六岁那年被牙子拐走的那夜,牙子心狠,往死里打她,她一个孩子毫无还击之力,卷在角落瑟瑟发抖,她吓得哭着从梦中惊醒。 一睁眼,她的心「突突」跳得厉害,转眼看见孟云泽歇在屋子对面那侧,突然心安不少。 窗外的天灰蒙蒙亮,天光穿透窗户纸落在他身上,他看上去睡得很香。 叶舒云拨开窗幔穿上鞋,取下挂在木施上的斗篷披上,静悄悄走到孟云泽身边,她蹲在躺椅旁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伸出食指定在他的眉骨之处,指尖向下,滑过他高挺的鼻子,停在他的鼻尖。他肌肤细腻,她指尖划过的每一处都似绸缎一般丝滑。 他生得可真好看。 难怪能让她朝思暮想,念念不能忘。 目光下移,叶舒云的眼神落在他的唇瓣,她一时忘情,倾身向前,却在即将亲吻到孟云泽时猛地回过神,怔了一怔。 她……这是色迷心窍了? 叶舒云脸一红,缩回脖子。眼角余光瞥到他的衣袖,不自觉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六岁那年她也是这么抓着他的袖子,和他在夜色里前行,那时候他让她觉得安心,如今他依然能让她在惊魂未定之际安下心来。 叶舒云轻轻咬住下嘴唇笑起来,头一歪,顺势歪在孟云泽手边。 他不记得她是谁,也不记得他曾经救过她,更不记得他曾经那句「以身相许」的玩笑话。老实说,她心里是有些失望的。他认为不重要,无需记在心上的事却是她此生都无法忘的甜。 叶舒云抬起眼皮,困意一阵接一阵,像是海浪一般拍打她。 叶舒云盯着孟云泽,双眼一阖又一睁,她道:“云泽……” 第25节 她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这么亲昵地叫他的名字,她忍不住傻笑起来,活像醉了酒的痴汉似的。如果此刻他醒着,她决计不敢这么叫他。 新婚那夜,她原本想这么叫她,可他却扫过来一个冷漠的眼神,他冰冷的目光冻得她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只敢在心中暗暗肖想他日若能这么叫他,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一转念,叶舒云又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她伸了另一只手捏住孟云泽的鼻子,恼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那么对我?” 见他似乎憋得难受,叶舒云忙又松了手:“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活生生杵在这儿,你却还能睡得这么安稳?虽说我不是国色天香之姿,但好歹也不磕碜,你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怎么沉得住气?月黑风高,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说到底,还是不喜欢罢,他心里压根没有她,自然看不到她,也不会对她起什么心思。 叶舒云颇为丧气,她重新趴下来道:“孟云泽,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论家世门第,她是配不上孟云泽,可论品貌和品性,她自认既不磕碜也不差劲,怎么就入不了他孟云泽的法眼? 没嫁孟云泽之前,她以为只要她喜欢他,只要她可以天天陪在他身边,什么都够了即便他心里没她也不重要。可真当她真嫁入孟家,到了他身边,每日每夜都和他相见,她忽然觉得只有她喜欢他,远远不够。 她想要他也喜欢她,她想要自己所有的欢喜都能得到他的回应。当她看向他,她希望能得到他的回望;当他与她对视,她又希望他能牵她的手;当他牵起她的手,她又希望他能拥抱她;当他真的抱住她,她想她应该又会希望他能亲吻她…… 日积月累,她想要的越来越多,多到一点小小的希望落空都足以让她沮丧一天。 看,她的欲望一旦开始冒头便会有新的欲望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像是永远没有止境一般。 第三十二章 不知不觉, 叶舒云伏在孟云泽手边跌进梦境。 外头的日光洒进来,一束金灿灿的的光柱正好打在叶舒云脸上,她的睫毛亦染上阳光里的七色彩光。 孟云泽不觉失了神,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帮她把身上滑下去的那件斗篷拉上来,严严实实替她盖上。 他第一次见叶舒云, 她望着他, 静默无声,眼中却泛着泪光;他第二次见叶舒云,她就坐在他身边,她笑得那么开心, 当真让他看不明白。 那时的他不知道她是经历怎样漫长又寂寞的一辈子才重新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他,更不会知道她对他的喜欢有多深,有多沉。 孟云泽抽出另一只手, 不想却意外带起叶舒云的手。 原来她一直拉着他的袖子。 孟云泽怔住,一时半会儿都回不过神。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趴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她这么卧在他身边睡了多久。 孟云泽起身绕到叶舒云身后,弯腰打横抱起叶舒云,岂料叶舒云自个儿亦顺势伸了手圈住他的脖子。孟云泽愣怔片刻,旋即看见她安稳的睡颜, 心中触动,抱着她走到床边, 将她轻轻放下, 替她拢好被角,收起斗篷。 这一夜,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终于等到孟云泽倾心于她, 他们花前月下,他抱着她在月光底下转圈,她开心得不得了,一时忘情便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他就像色中饿鬼一样直勾勾盯着她瞧,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下一刻,孟云泽低头就要亲上她,不巧她却听见秀玉叫她。 叶舒云不情不愿睁开惺忪睡眼,秀玉笑嘻嘻迎上来道:“都日上三竿了,姑娘还不起?” 叶舒云伸了伸懒腰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说罢,秀玉坏笑道:“想来姑娘昨儿是太累了?” 叶舒云有些迷糊道:“累?”再一想,昨儿她一夜都没怎么睡,确实有些累,她道:“是有点累。” 闻言,秀玉笑得更欢快。 叶舒云这才想明白秀玉是什么意思,耳朵微红道:“你何时学得这么嘴坏了?” 至此,她方想起来昨儿她明明是趴在孟云泽身边睡的,怎么一觉醒来却在床上?越过秀玉,叶舒云往躺椅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儿空荡荡的,除了躺椅和摆饰,再看不见别的。 难不成这也是她昨儿做的一个梦? 叶舒云问道:“侯爷呢?” 秀玉一面整理妆奁,一面回叶舒云的话:“侯爷一早就醒了,这会儿估计在院里和咱家爷比试呢。” 叶舒云问她:“比试?比试什么?” 秀玉拉叶舒云过来坐下,开始为她梳妆:“方才侯爷在庭院里看见咱家爷在那儿练射箭,略站了站。咱们家这位爷的脾性,姑娘是知道的,好胜心强着咧。听说侯爷骑射功夫不错,非拉着侯爷比试比试。这不,眼下就在院里斗着呢。丫头婆子都看热闹去了,就连老爷也在那儿。” 叶舒云听闻,心早飞了过去,一再催促秀玉动作快些。 梳洗完毕,叶舒云急忙忙朝庭院跑去。及至庭院,叶舒云大老远就听见叶定安夸下海口说自己必定能射中靶心,轻轻松松赢过孟云泽。她拐过长廊,碰巧看见叶定安射出去的那支箭偏离靶心,落在外圈。叶定安倍感难为情,左顾右盼,最后看向孟云泽,趾高气昂的气焰一点点降下来。 叶舒云瞧见叶定安的窘状,笑了两声。 丫头婆子亦都低声私语,偷着笑。 众人一心都扑在笑话叶定安,一晃神,孟云泽手里那支箭已经飞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心。如此一来,叶定安更觉脸面无光,垂头丧气的。 转眼,叶定安看见叶舒云在不远处,于是冲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叶舒云和秀玉一前一后走过去,叶定安看着叶舒云对孟云泽说:“圆圆也擅长射箭,比我还强些,不如你们夫妻两个比试比试?” 闻言,叶舒云和孟云泽对视一眼。 孟云泽毫不遮掩他对叶舒云的探究目光,他不知道叶舒云还会射箭,这对他而言,新奇得很。明知他的目光别有深意,她还是坦荡荡地迎上他的目光。 恍惚中,她想起昨夜孟云泽入梦之事,她控制不住地盲目自信起来。 叶定安对孟云泽道:“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比试就是比试,你可不能因为她是你媳妇,你就偷偷放水让着她。” 听叶定安说到「媳妇」二字,叶舒云心里开心,扶额忍不住笑了笑。 叶定安见她笑,于是道:“笑什么?你也是,别因为这是你相公就放水。”说着,叶定安上前一步,耳语道:“他让你哥我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无存,你一定要帮我出出这口气。别忘了,我才是你亲哥哥,相公再好那也抵不过你我血脉相连的亲情。” 叶舒云下意识瞟了孟云泽一眼,心里甜甜的,叶定安说得对,她已经嫁了人,是孟夫人了。 叶舒云道:“你丢不丢人,还要我帮你出气。” 叶定安道:“不丢人,自家妹子有什么丢人的。” 叶舒云看了他一眼,脱下斗篷递给秀玉,叶定安便乖乖奉上他的弓箭。好在今儿她穿的是窄袖半臂襦裙,方便她施展。 孟云泽极客气地坐了个「请」的手势。叶舒云便抱拳往前一推,阔步向前,定在线外,取箭拉弓,瞄准靶心,迅速放箭,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咻」地一声响,箭矢结结实实刺中靶心。 满庭院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想为自家姑娘喝彩,只是碍于老爷在此,不敢放肆。谁知当他们犹犹豫豫想拍手却不敢拍手之际,叶有成的掌声刺破庭院的平静,随之而来的便是叶定安的呼声。 看叶定安高兴的样子,仿佛是他赢了孟云泽似的。 秀玉亦觉得脸上有光,颇为得意地看向众人。 叶舒云一眼扫过去,看见孟云泽也跟着众人为她鼓掌,她蓦的不好意思起来,但却不羞怯,大大方方对上孟云泽的目光,浅浅一笑。 叶定安极得意道:“我说过,我这个妹妹射箭很厉害。” 孟云泽整了整袖口,承认道:“确实厉害。” 怪得不上回叶舒云随随便便掷了一点东西就能帮他捉住那个嫌犯,原是有底子的。 叶有成走过来,他对叶定安说道:“你还有脸说?你和圆圆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谁知你空长个子,不长技艺!” 叶舒云对着叶定安划了划脸皮,故意羞他。叶定安不服,背着叶定安悄悄瞪了叶舒云一眼,叶舒云亦不认输,继续羞他。待她回过头才发现孟云泽一直盯着她看,她不确定这有什么值得孟云泽这么盯着看。 到她看见孟云泽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她想她或许明白他在笑什么。虽然此刻他对她还没有男女之爱,但她已经开始在他心里留下足迹。 叶舒云和她母亲在正厅说体己话,叶有成遣人来寻赵毓,她母亲便先回后院去了。叶舒云独自在正厅里站着,忽然听见沈杭启问了声好。 叶舒云笑笑,客客气气回了声新年好。 沈杭启似是轻轻叹了一声,笑得无奈:“你我从小一块儿长大,何必总是如此客气?” 曾经她哭着闹着非要嫁他,哪里想得到如今眼前这人却又嫁与他人,成了旁人的新妇,约摸是他傻,竟把无忌童言当了真,自顾自守一个压根不存在的诺言。 叶舒云道:“哪里的话。你问我声好,我自然要回你一声好,礼尚往来,从古至今,一向如此,不是吗?” 沈杭启说不过她,微微摇头道:“你……出嫁那日,没能当面恭贺你,我一直觉得过意不去。” 出嫁那日她满心欢喜,心里眼里只有孟云泽一个人,都没注意到那日沈杭启没来,直到第二日回门她才听母亲说起昨儿沈杭启因公务缠身无法前来。 叶舒云回说:“瞧,才说我客气,你又何曾不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知道你心里替高兴,真心祝贺我就足够了。来与不来又有什么所谓?” 真心祝贺她? 他做不到,可要是她过得不开心,他也不见得能有多开心。 沈杭启没接话,自顾自道:“这枚玉佩送你,便当做我贺你新婚之喜的贺礼。” 不等叶舒云说话,沈杭启已经执起叶舒云的手,把玉佩放在她的掌心。叶舒云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枚雕花羊脂玉佩,通体乳(分隔)白,触手生凉。 叶舒云把玉推回去,她道:“我知道你有心恭贺我新婚之喜便足矣。阿娘说你公务缠身,成日忙得抽不开身,既是自家兄弟姐妹,大可省了这些,还是收回去……” 孟云泽陪叶有成下完棋回来,远远地就已经看见沈杭启一只手托着叶舒云的手腕。他与沈杭启是旧识,交情不错,加上沈杭启与叶舒云又是表兄妹,他本不该放在心上,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感不悦。 孟云泽快步行来,干咳两声。 叶舒云回头看着孟云泽,沈杭启亦扫眼看去,趁叶舒云没防备之时,顺势反手把玉佩推回叶舒云手里。隔着沈杭启,孟云泽没看见二人的动作,只看见沈杭启急匆匆松了手。 孟云泽问沈杭启:“来给岳父岳母拜年?” 孟云泽这声岳父岳母落进沈杭启耳朵,痛在沈杭启心上。 沈杭启怔愣片刻道,哑笑道:“一时半会儿还难以习惯你我成了连襟之事。” 孟云泽亦笑,他道:“你抓紧习惯。” 第三十三章 正月十四是叶有成的寿辰, 因是五十大寿,需宴请各方亲朋,但黄历上写十四那日不宜摆酒, 叶家人几番商议后便把寿宴定在初六这日。 初六这日一大早叶府便已经张灯结彩忙活开了, 叶舒云和孟云泽也早早赶了回来帮衬。 至傍晚,日头渐渐落下去, 府中彩灯初上, 映着满院大红彩幡,红红火火的,府中宾客来来往往,看着很是热闹。 这场宴席虽然是为贺叶有成寿辰之喜而开, 但因叶舒云和孟云泽是新婚之喜,亲朋们便有许多祝语要和二人说。 既是说祝语,哪有不敬酒的道理, 一圈子逛下来,叶舒云和孟云泽也喝了几杯。叶舒云不胜酒量,脸上渐渐泛上两圈红晕,孟云泽见她似有了一点醉意便不让她再喝。凡是亲朋们敬她的酒,孟云泽都替她喝了。 宾客散去,叶舒云因多喝几杯, 头有点晕,歪在一边的回廊, 闭眼歇了一会子。叶有成送往宾客之际, 晃眼看见叶舒云靠在回廊的柱子那儿,双眼迷离, 晕晕乎乎的, 显然是醉了。 叶有成便对孟云泽说道:“这会儿没什么事, 你看圆圆也醉了,你们就先回吧。” 孟云泽看了看叶舒云,她独自歪在那儿,便似弱柳一般,不免让他心生怜爱。 孟云泽道:“好,小婿先送她回去。岳父岳母忙了一天,也早些歇下吧。” 叶有成和赵毓都应了,嘱咐他回去让人备点醒酒汤给叶舒云喝。 第26节 叶舒云低头看见一双脚,抬头看去,孟云泽正低头看她。她微微一笑,目光有些飘忽。 孟云泽牵起叶舒云的手腕,扶住她的手肘道:“回去罢。” 叶舒云顺势起身,因头有点晕乎,脚边有点站不稳,虚晃了一下,倒在孟云泽的怀里。她靠着孟云泽,懒懒道:“阿爹阿娘呢?” 鼻尖隐隐传来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和酒香,他有些心慌意乱,他道:“岳父岳母让我们先回去。” 叶舒云笑笑,喃喃自语道:“岳父岳母。” 恍惚中,叶舒云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急急跳开,从孟云泽怀里挣出来。叶舒云抬起眼帘盯着孟云泽看了一眼,她可不能趁着自己醉酒占他便宜,省得让他以为她轻浮就轻看了她。 孟云泽只顾着扶稳她就不曾多想。 到了孟府,叶舒云下马车时一脚踩空,孟云泽心急伸手抓住她的手,待她站稳便松了手,扶着她的手腕。 叶舒云借着酒劲哼哼了一声,赌气似的抓住孟云泽的手说:“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牵我的手到底能如何?” 叶舒云的手一碰着他的手,他便觉得手上酥酥麻麻的,浑身也迅速跟着酥麻起来。 这一路上,孟云泽有意无意不去碰她的手,可把她气坏了。 孟云泽怔住。 叶舒云又道:“咱们是夫妻,你我拜过天地,拜过祖宗,碰一下手能如何?” 话音才落,叶舒云「咯咯」笑了两声,悄声自顾自道:“噢,不对,咱们还没入洞房,不算名正言顺的夫妻。” 孟云泽没听见她说什么,他问她:“你说什么?” 叶舒云摆摆手,她道:“不曾说什么。” 叶舒云大大方方牵起孟云泽的手,大摇大摆走进孟府。 她是有点醉了不假,但绝没有孟云泽想象中醉得那么严重。可既然孟云泽这么想,她不如趁此机会装装样子。若不是如此,她哪里敢这样牵孟云泽手。 正月十五那日是孟云泽的生辰,叶舒云前一日就吩咐了厨房第二日早上煮一碗长寿面。谁想到十五那日孟云泽起了个大早,厨娘做的长寿面他只吃几口便出去,到了傍晚也不见他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陪孟云泽过生辰,她自然上心,既吩咐厨娘做了一桌子孟云泽爱吃的东西,又吩咐厨娘做了长寿面和红鸡蛋。 昨儿十四是叶有成的寿辰,孟云泽为了给叶有成贺寿,特意告了假,手头的事便耽搁了,所以今儿一早就上大理寺去了。 这一日,孟云泽在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眼瞧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去,他记挂叶舒云,怕她又和上次一样饿着等他一起吃饭,草草收拾了东西就往回赶。 回到孟府,叶舒云果然空饿着肚子等他吃饭。 丫头捧来洗手水和擦手巾,孟云泽一面洗手一面对叶舒云说道:“下回别等我了,你先吃,省得把自己饿坏了。” 叶舒云将擦手巾递到孟云泽手上道:“今日你是寿星,不一样。”叶舒云把长寿面推到孟云泽眼前道:“寿星,吃碗长寿面,祝你长命百岁,永葆青春。” 孟云泽笑:“长命百岁便罢了,这永葆青春倒委实稀奇。” 叶舒云笑靥如花:“不稀奇,不稀奇。” 叶舒云眼眸一转,看见后头的丫头捧的托盘上还放了一个红色的碗,上面用盖子封住了。叶舒云这才想起来厨娘还煮了几个红鸡蛋。 叶舒云给丫头使了一个眼色,丫头便乖乖把那碗红鸡蛋捧过来,叶舒云没来得及掀开盖子,一个婆子冒冒失失闯进来按住叶舒云的手。 婆子道:“夫人,这菜凉了,我拿下去热一热。” 叶舒云伸手试了试盘子的温度,还是温温的,她道:“还是温的,现在吃正好,不必热了。” 说话间,叶舒云已经打开盖子,一盘红艳艳的鸡蛋赫然映入眼眸。 婆子与方浩皆倒吸一口冷气,手足无措地看着孟云泽。 孟云泽眼中突然浮上一道冷光,他放下筷子,觑眼碟子看了一眼,盯住叶舒云看。 她并非蠢笨不辩人心之人,看此刻孟云泽的冷漠和方才有说有笑的模样截然不同,她便知道必是哪里出了差错,叶舒云问他:“怎么了?” 孟云泽敛起他冷冰冰的目光,继续吃面,他道:“拿下去罢。” 婆子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捧着一碟子的鸡蛋转身就走。 叶舒云叫住那个婆子道:“等一等。”叶舒云问孟云泽:“你不喜欢吃?” 孟云泽没说话,方浩在孟云泽身后一个劲儿地冲叶舒云摇头,摆手,好心提醒她不要再问下去。 叶舒云不明就里,从婆子那儿抢过一颗红鸡蛋递给孟云泽,她道:“好歹吃一口,不为别的,只为讨一个彩头。” 他不是不爱吃,而是讨厌这东西,他连一眼都不愿意见到这东西。 孟云泽按下叶舒云的手,冷冷道:“别忙,我不吃。” 他脸上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可他的语气中怒气已经分明。 叶舒云平白无故受气,哪里甘心?她道:“好端端的,气什么?” 方浩就差没把头摇成庙里被撞响的梵钟,奈何叶舒云视而不见,他亦无能为力,眼瞧着暴风雨就要落下来,他和婆子真心实意想逃,却无处可遁。 方才看见一盘子红彤彤的鸡蛋,孟云泽已经大为光火,只因为不忍心责怪叶舒云,所以才强忍着,此刻叶舒云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亦恼火,无法再忍。 孟云泽抽出叶舒云手中的红鸡蛋,狠狠砸在门框上,低吼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他余光一瞥,看见婆子还捧着那盘子东西在那儿杵着,大发雷霆道:“还不走!” 婆子吓了一跳,不觉抖了一抖,慌慌张张逃了。 叶舒云头一回看见孟云泽发火,像孟云泽这样温润如玉之人,突然发一次火尤为吓人。 孟云泽如此糟蹋她的一片心意,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颜面尽失,下不来台,她哪里能不气?叶舒云赌气道:“爱吃不吃!” 她心悦孟云泽不假,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甘心平白受他这份气。 言罢,撇下孟云泽就往外跑。 孟云泽闭上眼,不经意间深深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懊悔不已。下一刻,孟云泽便如弦上之箭,迅速追了出去。 叶舒云一怒之下从孟府跑了出来,可她跑到大街上,看着满大街来来往往的人,她越觉得自己形单影只的,与众人格格不入,别人笑得越开心,她越觉得自己的落寞是刻在骨子里的。既躲不开,也逃不掉。 叶舒云回头看了一眼孟府的匾额。今儿是上元节,还是新年,她是断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贸贸然独自跑回叶家的,二老才开开心心地过了一个寿辰,她怎能这样回去让二老忧心。可孟府,此刻她亦不想回去。 叶舒云茫然随着人群向前而去,沿街两侧摆了许多卖花灯的摊子,再往前一些便是猜灯谜的地界。 看到那些热闹的人群,她忽然有些烦躁,回身准备去别处。 “去哪儿?来逛庙会连灯谜都不猜还来做什么?” 叶舒云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是颜以恒。叶舒云不睬他,绕开他往回走。 颜以恒抱胸耸肩,云淡风轻道:“大过年的,怎么失魂落魄的。怎么,和侯爷拌嘴了?你们这才成婚多久,这么快就闹别扭。” 一听见孟云泽的名字,叶舒云气不打一处来,但颜以恒毕竟是外人,她满肚子的火不好发在他身上,她道:“与你何干。” 颜以恒闭眼摇头:“侯爷也太不懂事了一些,大过年的就害你不高兴。” 叶舒云没心思听他废话,一心只想赶紧躲开颜以恒。可颜以恒也不知着的什么魔,无论叶舒云说什么,他就是不让叶舒云离开。 叶舒云被颜以恒磨得没了脾气,她道:“我是一心想拐走你未过门的妻子之人,你同我纠缠什么?” 照理说,颜以恒应该恨她恨得牙痒痒才是,她看不明白他这么殷勤是为的哪般。 颜以恒不以为意道:“一码归一码,按你这么说,你还帮过我,这份恩情我是断断不会忘的。” 叶舒云退了一步道:“求你忘了罢,我也不是存心救你。” 颜以恒笑呵呵道:“我不。” 叶舒云不悦,问他:“为什么?” 颜以恒抬了抬下巴盯着她,他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看你顺眼,喜欢你。” 第三十四章 叶舒云轻抬眼皮, 看了颜以恒一眼。 街市上人来人往,晚风拂来,淡淡的脂粉香散在光影相叠的街头巷尾游离漂浮, 悄无声息侵入鼻息, 懒懒飘过她身上每一分每一寸,勾出她所有疲乏。 颜以恒笑得顽皮, 他重复道:“因为我喜欢你。” 他明知这话不妥, 说出来必定会引叶舒云误会,但他突然有些想逗一逗她,也好奇她听到这话会如何,不过他想她必定会躲得远远的。 果不其然, 此言一出,叶舒云吓得急急跳开,像是躲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单看颜以恒不正经的模样, 她看得出来他说的不是真心话,所以她没放在心上,只不过她看不上颜以恒这副吊儿郎当的鬼样子。 颜以恒哎呦呦了两声:“知道你已经嫁了人,可你未免太谨慎了一些,说句玩笑话也值得这样?再说了,既然他不懂事, 惹你生气,你还这般实心实意对他作甚?都不觉得自己亏得慌?” 叶舒云瞟了颜以恒一眼, 不屑道:“胡言乱语。别人家的家事你管什么?你再纠缠下去, 我可真信你喜欢我了。” 叶舒云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颜以恒着急跑了两步, 追上叶舒云, 他解释道:“你说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岂是那种不知羞耻之人?别说你现在已经嫁了人, 哪怕你还没嫁人,只要你许了人家,我都绝不会打你一丁点儿的主意。我可不像你,成天净琢磨怎么毁被人的姻缘。”他顿了顿,又道:“别听外面的人瞎编排我,那都是假的,不可信。我这人做事有分寸。我说喜欢你,只是看你顺眼,想和你交朋友。” “这可不巧了,我没这个想法,告辞。” 颜以恒不顾叶舒云的拒绝,强行推着叶舒云往前,他道:“今儿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好容易遇着一个大活人,横竖你今天也受了气,一块儿逛逛,咱两作伴解解闷。” 叶舒云挣不开,不情不愿地被颜以恒推到猜灯谜的摊子前,原以为他会停在这儿,哪里想,他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推着她继续往前。 叶舒云道:“去哪儿?不猜灯谜?” 颜以恒这才施舍给那些灯谜一个眼神,他道:“这有什么好猜的,我带你去玩更好玩的东西。” 叶舒云问他:“逛灯会不猜灯谜还逛什么?” “谁说逛灯会一定要猜灯谜了?” 这可问住了叶舒云,倒真没有哪个说过逛灯会一定要猜灯谜。 颜以恒带叶舒云在一家卖面蚕的摊子上停下,和掌柜要了两碗面蚕,安排叶舒云坐下。 一眼看去,锅炉不断往外冒着热气,满目火灯彩都被这些热气晕出一圈又一圈缥缈光影,往来的吆喝声不觉于耳,仿佛是一场异世界的幻境。 不一会儿,掌勺人端过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蚕放在二人面前。乳白色的汤汁包着几颗圆滚滚的面蚕,上面还飘着花生碎和芝麻粒,看着十分可口。 颜以恒递来勺子道:“既是上元节,不吃面蚕可说不过。先说好了,不管你刚才吃没吃过,这碗你必须陪我吃。” 方才她和孟云泽闹别扭,饭也没吃,她漫无目的逛了这么会,肚子早饿得咕咕叫。 叶舒云没说话,接下勺子,舀了一粒面蚕送进嘴里,汤汁入口清甜不腻,面蚕软软糯糯的,一口咬下去,花生碎和芝麻粒的香味便在口中散开,着实美味。 看她吃得香,颜以恒亦觉得高兴,他道:“好吃吧?” 叶舒云一声不吭。 颜以恒吃了一大勺后喜滋滋道:“我跟你说,这家的面蚕可是一绝,又香又甜糯。这条街上没有一家比得过他家,每年上元节我都要上这来吃一碗。” 第27节 叶舒云纳罕道:“特意上这儿来吃?你家里不做这个?” 颜以恒答:“家里做不出这个味道。” “你的嘴倒是挑得很。” 颜以恒笑,他道:“我当你是夸我了。” 颜以恒爱吃这家的面蚕,连吃了两碗才停下来。叶舒云虽然也爱吃,但今儿食欲不佳,早早吃完了她那碗,便坐在那儿等颜以恒。 她看颜以恒连吃了两碗,随口提了一嘴:“看来你是真的喜欢这家的面蚕。可这东西再好吃也不能多吃,不消化。” 颜以恒冲叶舒云眨了眨左眼说:“关心我?没事,我这胃好得很。可你也太容易收买了,方才还对我冷冰冰,这才一碗面蚕就知道关心人了?” 叶舒云不睬他,拿了银子递给店家,回头对颜以恒道:“走罢,还要去哪?” 颜以恒眉开眼笑,他道:“谁让你付钱了?竟让我丢人。” 叶舒云不接他的话,只道:“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颜以恒忙不迭跟上叶舒云,不动声色跑到叶舒云前面,带她往前走。 灯幡高挂,一路绵延向前,此起彼伏的烟火声穿过密集的人潮直抵每个人的耳朵,夜市繁华,渐渐让人不由自主融入其中,以致忘了自己。 颜以恒将叶舒云带到一家武馆,让她射箭出气。 叶舒云哑然失笑道:“你说带我解闷就是来这儿?” 颜以恒道:“你憋了一晚上的火气总得找个地方发泄出来罢?总不能叫我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憋坏了。”颜以恒盯着那些排得整整齐齐的箭靶子道:“我觉着射箭挺解气的。” 先前他派出去打听叶舒云底细的人说过,叶有成家的这个小女儿虽然不通武,但却精通射箭之艺,那时他便想找叶舒云比试,见识见识她的厉害,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儿赶巧,机会来了,他断然不会放过。 颜以恒递来一把弓箭道:“正好咱俩比试比试。” “我看你让我解气是假,找我比试才是真。”叶舒云没接颜以恒递过来的东西:“今儿我不想射箭。走了这么会儿,又吃了那么好吃的面蚕,我的气消得差不多了。” 说罢,叶舒云自顾自出了武馆。 武馆之外朝右拐便能看见一条溪水。因今儿是上元佳节,那溪水边上便围了许多人放花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熙熙攘攘的,把岸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颜以恒从武馆出来看见叶舒云看着花灯发呆便问她:“想去放花灯?” 叶舒云回过神,摇了摇头:“不放。” 颜以恒便道:“我也觉得放花灯这事无趣极了,不晓得这些人瞎高兴什么。” 放花灯无聊又浪费时间精力,所以他一向不爱凑这个热闹,不过从前他和其他姑娘出来,她们都爱放,为博佳人一笑,他少不得应付一下,这才问了她一嘴。 叶舒云不满道:“瞧你这话说,便是我想放花灯也能被你这话给打回去,不敢说自己想放花灯。” 颜以恒忙道:“别介。你想放就放,我不过随口提一嘴,你权当耳旁风,吹过就该忘了。” 叶舒云道:“算了,我没想放花灯。时候不早了,该回了。” 昨儿她母亲送了两盏花灯给她,她原打算得好好的,想着今儿和孟云泽来放灯,哪里想到昨儿还好好的一切,突然就演变成眼下这副鬼样子。 那两盏灯怕是要堆在府中落灰了。 怎料她一个转身看见孟云泽静静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之下,她说上高兴,也说不上难过,只觉得她满腹的委屈像是泄洪的洪水,铺天盖地而来,淹没她身上每一个角落,险些让她喘不上气。 颜以恒看见孟云泽,默默转身离去。他们小夫妻的事自当由他们小夫妻自个儿去理论,他一个外人真真是插不上嘴,也管不了。 孟云泽慢慢走了两步,其后忽然加快步子走来。 他的步子有些乱,连带她的心也跟着乱了。 起初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她觉得委屈,后来他步履匆促,她既开心又生气,喜的是他在意她,明明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丈远,他却像是怕她跑了似的,走得又急又快;气的则是他莫名其妙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她这辈子,上辈子,除了父母之外,从没这么对过谁,想到这儿,叶舒云的火气一下子被勾出来,扭身就走。 孟云泽忙跑了两步,追上叶舒云道:“还去哪儿?” 他对上叶舒云的目光,却见她泪凝于睫,一副欲哭未哭的样子。见她如此,他更懊悔自己方才的粗鲁之举。 方才叶舒云一怒之下跑出孟府,新来的那个厨娘一得了小娘子受委屈的消息,便急忙跑去前厅负荆请罪。 孟云泽讨厌红鸡蛋,这事府中老人皆知,所以这么些年孟云泽的生辰宴上从没见有哪个敢往上面摆红鸡蛋的。甚至连那些寻常鸡蛋,他也不喜欢,所以这么些年来,他府上连寻常鸡蛋都少见。 这日府中其他厨娘病的病,告假的告假,阖府只剩了这个新来孟府不久的厨娘。她不知道缘故,孟云泽便没下重手罚她,只扣了半月的工钱,但那些在府里已经待了有些年头的厨娘就没有这么轻易能蒙混过去了,孟云泽下令扣了这些人一个月的工钱。 据新来的那个厨娘说,那一碟的鸡蛋都是叶舒云亲手弄的。孟云泽听说,更是内疚,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只是谁能想到叶舒云那样能跑,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一夜,孟云泽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找了三趟,可就是找不到叶舒云,他焦心如焚之际,却在影影绰绰的人像里看见了叶舒云。 孟云泽诚心诚意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 她喜欢孟云泽,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的所有,可现在她一点儿都不想看见他。 叶舒云气鼓鼓地背过身,不想看他。 孟云泽被她孩子气的一面逗笑,绕一圈,面对叶舒云,又说了一次:“对不起,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 叶舒云还是气不过,右转了一圈,孟云泽便跟着她转了一圈,可她就是不看他,赌气似的扭头看向别处。 孟云泽笑,歪头对上叶舒云的目光:“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亲手准备的。” 一想到她辛辛苦苦,亲手为他准备的红鸡蛋就那么被他糟蹋了,她更觉自己一片心意喂了狗,委屈得不行,眼泪水儿便在眼眶里打转。她稍一晃神,那滴水便落了下来。 孟云泽慌了心神,他是头一回见女孩子哭,也是头一回惹女孩子哭,他压根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待要劝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劝,心急之下,没头没尾道:“今日是我生辰,不许哭。” 第三十五章 叶舒云和孟云泽不同, 她打小喜欢吃红鸡蛋,不过倒不是因为红鸡蛋有多美味,只是因为红鸡蛋红艳艳的, 看着喜庆, 所以喜欢。 有一年叶有成的生辰,旁人给他父亲递了一颗红鸡蛋, 她硬是抢了去, 后来她父亲向她要,她也不给,死死握在手里,生怕被她父亲抢走。 今日孟云泽生辰, 她费心亲手为他准备这些,一是因为她自个儿喜欢吃,她想把自己爱吃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二是阿娘说过这是生辰当日不能少的东西。 孟云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今日是我生辰,不许哭。” 说来怪得很,这话就像是什么咒语似的,叶舒云一听,立马收了声,抽抽搭搭的, 倔强地忍着泪花,就是不让泪花落下来。 看她泪盈于睫, 眉头微蹙, 委委屈屈的可怜样,他是既心疼后悔又觉得好笑。 孟云泽低声求她:“原谅我。” 她还是气不过, 背过身去。孟云泽喜笑颜开, 他觉得自个儿像是在哄孩子似的。孟云泽绕了半圈, 走到叶舒云身边。因怕她又背过身,不看他,孟云泽一绕过来就抓住叶舒云的两只手臂。 孟云泽讨好道:“怎样才能让你消气?” 每一次她看似不经意的回头其实都是为了在人群里找他,看他一眼,而现在她不需要刻意寻找他,他的眼里已经全是她。 叶舒云一时说不上话。 方才在人海中看见他的那一眼,她就知道她没法再继续生他的气。她总以为她嫁给他,是她赢了,如今想来,其实她输了。离他越近,她的欲望就越大,想要的越多,所以他轻飘飘一个眼神动作就能牵动她的喜怒,她可不是输了? 她不甘心地低下头。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现在这样哄一哄她,她便不生他的气了。可她气自己,气自己没气性,他随随便便哄一哄她,她就什么都可以忘了。 叶舒云委屈道:“是你惹我生气,自然应该你想法子哄我开心,怎么还能找我要法子?哪有这么投机取巧的。要是在考场,你这就是作弊。” 孟云泽啼笑皆非,他仔细想了一想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他看了看围在溪边放花灯的人,他道:“想不想放花灯……”可转念一想,昨儿岳母送了两盏花灯过来,白放着岂非辜负岳母的心意,于是他改口说:“昨儿岳母送了两盏花灯,明夜来放花灯如何?” 叶舒云哼哼了一声道:“谁要和你一起放花灯。” “好,明儿我陪你来,你自己放。”孟云泽拿出帕子帮她擦眼角未干的泪痕,他道:“不早了,回家吧。” 听见孟云泽说「回家」两个字,她心下一空,她眼中的风景忽然都幻化成一个又一个虚影游向四面八方,只有眼前的他静止不动,他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叶舒云口是心非道:“不。” 说着,她独自往溪边去。 夜已深,溪放花灯的人只剩了零零散散的几个。桥底下卖花灯的那个阿婆已经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叶舒云遥遥看见亦无动于衷,自顾自在溪边坐下。 孟云泽走来,把她拉起来,解下自己的斗篷铺在阶梯上道:“地上凉。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两盏花灯回来。” 她拉住孟云泽的衣袖,孟云泽便似是被人勾住魂魄一般,呆了一呆。他眼前隐隐约约闪过一个画面,画面中有一个小女孩也像这样拉着他的衣袖。 她是想放和他一起放花灯不假,可她想放的花灯只有母亲送的那两盏。 叶舒云指了指孟云泽铺在地上的斗篷道:“坐罢。” 她的语气神态何其熟稔,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没有利益驱使,也没有虚情假意,有的只是真情相待,不觉让他心头一暖。 孟云泽向下走了一步,挨着叶舒云坐下。 到了现在,她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 叶舒云一手平放在膝上,一手撑着膝盖,托腮问他:“冒昧问一句,红鸡蛋怎么招你惹你了,为什么你要发这么大的火?”她顿了顿,又问他:“还是今儿你在别处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她实在无法理解,即便是他讨厌吃红鸡蛋,他已经是一个不是孩子,更不是任性妄为的孩童,何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那样砸了鸡蛋。 孟云泽低下头,似有犹豫。 叶舒云心一沉,他不信任她,所以无法将实话告知她。 叶舒云自顾自地说,自顾自地笑,仿佛这话只是说给她自己的听,孟云泽听不听,她都没什么所谓:“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吃红鸡蛋,特别特别喜欢。小时候我过生辰,阿娘都会为我准备一碟红鸡蛋。有一年阿爹过生日,正好那天早上城里来了新的戏班,我求阿爹带我去看看,阿爹被我烦得不行,早饭只吃了几口就抱上我出门。临出门前阿娘给阿爹塞了一个红鸡蛋,被我看见了,当着阿娘的面,我不敢抢阿爹的东西,等阿娘转身进去,我立马夺了过来。一路上我握着那个鸡蛋「咯咯」笑,阿爹让我分他一口,我都不愿意。后来快到戏园子,我想着今天是阿爹的生日,不该这么欺负阿爹,这才勉强分了一点给阿爹。” 孟云泽笑,看叶舒云说得开心,仿佛她所言他亦是亲历者。可一想起她把她最爱的东西捧到他面前,他却一点不珍惜,还那样糟蹋她的心意,他内疚不已。 叶舒云挪开手,漫不经心道:“笑什么?说来奇怪,要说红鸡蛋有多美味,那也不至于,可奇怪得很,我就是喜欢这东西。” 孟云泽轻声笑,他道:“我……” 孟云泽来不及把话说完,方浩已经打断孟云泽道:“爷,夫人。” 闻声,二人皆回头望去,只见方浩提了两盏花灯站在二人身后,细细一瞧,那两盏花灯正是昨儿她年轻送的花灯。 叶舒云眼前一亮,喜道:“花灯!” 方浩亦笑了一笑,提着两盏花灯走来。 适才他在孟云泽身后听见说他们要放花灯,他想起昨儿从叶府回来,亲家母送了两盏花灯,于是便急急忙忙回去取了来。 方浩将花灯递给孟云泽道:“我怕爷和夫人回去,一路上赶着过来,还好赶上了。” 叶舒云道:“多谢你想着。” 第28节 方浩把花灯交给孟云泽便退到一侧。 她母亲送的两盏花灯样式并不新奇,就是普普通通,市面上最常见的莲花花灯,一盏是藕粉色,一盏是水蓝色。非要说这两盏花灯有什么奇特之处,便只能算是她母亲特意送他们的一片心意了。 自古女儿出嫁,为人母亲者都会在元宵前送花灯给已经出嫁却还未生育的女儿,以求添丁之喜。 虽说元宵这日京中不设宵禁,可夜一深,街上的人还是少了许多。这会儿溪面飘着的花灯,两只手都数的过来。不多会儿,她和孟云泽的花灯也混入这些零零落落的花灯中随着水流向下,灯中烛火在夜风中忽明忽灭,那些映在溪面彩光亦跟随风的足迹,一闪又一闪,仿佛天上的星星一般,连带着这条不起眼的溪水也变得璀璨夺目,恍若星河。 孟云泽问她:“不许个愿?” 叶舒云看着孟云泽,目光深沉不可明。 她的愿望只有他。 叶舒云嫣然一笑道:“瞧我这个记性,一不小心给忘了。” 孟云泽笑比河清:“不打紧,我许了。” 叶舒云不解,她问道:“什么意思?和我有关?” 她心底有源源不断的欣喜和期盼冒出来。 孟云泽却不说。 她生平最讨厌这种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人,可偏偏这次这么说话的人是他孟云泽,她真是一点儿也讨厌不起来。 叶舒云和孟云泽在溪边坐了好一会,到了下半夜,夜越来越凉,夜风亦越来越紧,孟云泽怕她着了风寒便叫来马车回去。 叶舒云在外头折腾了一夜,精力已经耗得差不多,加上马车里头又暖烘烘的,所以她在里头坐了没一会儿,眼皮就沉得厉害,总趁她不注意就往下压。她撑不住频繁来袭的疲乏,头一点一点的,眼皮便不知不觉合上。 一开始她只想眯眼歇一会子,到后来孟云泽忽然伸手把她的脑袋揽到自个儿肩上,她又惊又喜,不敢睁眼,壮着胆子趁势往孟云泽的肩窝蹭了一蹭。 叶舒云抿着嘴偷偷笑起来,孟云泽没叫她,她便装作还睡着。 叶舒云这一蹭,彻底让孟云泽乱了心神,一点一点想起初二那天夜里他和叶舒云一室同眠之事。那天夜里,他闭眼躺了很久都没睡着。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房里凭空多出来一个人,他怎能不心慌意乱? 那夜因他心慌难耐,便觉得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慢极了,忍不住去留意叶舒云的动静。他侧耳一听,叶舒云那儿却是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想来是早已经睡了。如此一来,他便觉得自己憋屈,他兀自胡思乱想,难以入眠,可事主却早已经入梦会周公,睡得酣甜。 那时候他躺了有大半个时辰才勉强睡下。 孟云泽垂下眼眸看见她卷翘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此时此刻的她一如那夜一般,轻易又让他乱了心,而她自个儿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安安稳稳会周公。 孟云泽抬头目视前方,他眉目含笑,却不敢露声色,亦不敢动,他怕惊扰她的清梦,害她走了困。 不多会儿,孟云泽又忍不住低头看她,这么看着她,他又觉得她有些眼熟,仿佛早在她进入学塾之前,他就在哪里见过她,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他有些怕她,怕离她太近,来日他会因她而受伤。 第三十六章 虽然当日求娶叶舒云是情势所迫, 但他这人有一个毛病,便是他认定的事他无论如何都会负责到底。在他看来叶舒云已然是他的责任所在,他必须负起这个责任。他们之间无关风月, 他亦不求与她深情白首, 只求往后余生夫妻二人能同去同归,相敬如宾, 夫妇同心足矣。 谁知他打算得好好的也敌不过她有心的算计。 那日他在叶府偶然听见叶舒云和叶定安的对话, 他便如被人当头打下一棒,震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对这门亲事,他没什么期许,但也绝没想过她那么一个纯真伶俐的人竟然也存了这样的心, 如此算计于他,他不是没有喜怒哀乐的木头人,无法不伤心。所以新婚那夜他赌气说了那些话, 怎知她听了之后,脸上竟又露出那么惹人心疼的表情,像是真心错付了一般。 除夕那天她等了他一夜,只是为了和他一起吃团圆饭,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她说他们是一家人时笑靥如花的模样,而今日他的生辰, 她又费心费力为他操持。若她只为权势,她嫁入孟府这一天已经得到她想要的, 何须如此用心待他? 她到底想要什么? 总不至于她真心想与他白头偕老? 他是真的看不懂她, 到如今,他更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过了两日, 叶舒云在学塾遇见柳淑仪。不知柳淑仪近日碰上了什么好事, 一步一行极尽春风得意之姿态。柳淑仪与叶舒云擦肩而过, 柳淑仪突然笑了一笑,仿佛她们真是点头之交一般,不禁让叶舒云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柳淑仪笑得灿烂:“前两日云泽生辰,我送了贺礼过去,怎么没见看见你?” 柳淑仪一开口,叶舒云已经猜着她打的什么算盘,原不想理她,只是柳淑仪笑得越灿烂,她越觉得刺眼,不觉多看了她两眼,待要说点什么,又觉得柳淑仪不过是一个外人,她犯不着和柳淑仪多费口舌。 柳淑仪看叶舒云好半晌也没个反应,心中不快,她亦不想掩饰她的心思,她道:“什么事比相公的生辰还重要?” 叶舒云漠不关心道:“郡主对我和侯爷的事似乎格外关心?” 柳淑仪冷哼一声道:“论理,你们夫妻的事,我一个外人不便插嘴,不过你既然已经为人新妇,怎能连丈夫的喜好都不知晓?这不知道也就罢了,何苦还专挑他不喜欢的事做,岂非自讨没趣?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云泽他讨厌红鸡蛋,这么些年没有哪个敢往桌上摆那东西。这事侯府里只有那几个老人知道,云泽他自己又不爱对别人说。话说回来,这事你不知道不奇怪,我想他也不会怪你。往后你自己留心一些,毕竟也已经为人妇了,将来的日子还长着,都这么粗心大意的,何谈白首?” 叶舒云不冷不淡道:“郡主说别人夫妻之间的事,郡主不便多说,我记下了。” 柳淑仪都把炮弹砸到叶舒云家门口了,叶舒云的反应仍是淡淡的,着实让柳淑仪有点气愤,仿佛嗓子眼赌了一口气,出又出不来,下也下不去的。 叶舒云平顺温和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郡主,我们夫妻二人的事,郡主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 柳淑仪一时半会儿说不上话。 叶舒云知道她这话问了也是白问,柳淑仪的心栓在孟云泽身上,她想知道什么,用点心打听打听,大概也能猜到一点。 “郡主没别的话说,我就先走了。”叶舒云转了身就走。 趁叶舒云还没走远,柳淑仪又劝道:“人都有自己不便外说的伤痛,你往后多留心一些避开就是了。” 柳淑仪刚才说的那番话,明着听像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好心好意提醒她,可仔细品一品柳淑仪话里的意思,柳淑仪安的什么心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柳淑仪不过是想借此事挑拨她和孟云泽的关系。 柳淑仪说孟云泽讨厌红鸡蛋之事,只有府中的老人知道,而孟云泽又不爱主动和别人提这事。言下之意是想告诉叶舒云,她对孟云泽而言不是别人,她柳淑仪之所以知道这事便是孟云泽亲口说的,不像叶舒云,即便嫁了孟云泽为妻又如何?于他而言,叶舒云始终是外人一个,所以他才不愿意把这事告诉她。 叶舒云知道柳淑仪故意激她,她本不该为此烦心,不该放任自己落入柳淑仪的圈套,可柳淑仪是何许人?那是孟云泽上一辈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做不到不为所动。 入夜,用过晚饭,叶舒云在府中散步,路过孟云泽的书房。 方浩守在孟云泽的书房外,他看见叶舒云过来,他道:“夫人可是来找侯爷?我进去和侯爷说一声。” 说着,方浩转身准备敲门,叶舒云忙拦下方浩。 叶舒云遥遥向屋子里看了一眼,里头暖黄色的光打在黑黢黢的窗户纸上,像夜空里摸不着的星辰,她不敢靠近,她心中浮上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这才明了,即便明知柳淑仪所言不安好心,可她还是忍不住在意柳淑仪说的那些话。 柳淑仪所知,她暂时无法断定是否真的是孟云泽主动告诉柳淑仪,可有一点她可以断定,那便是孟云泽不信任她。 叶舒云默了半晌才道:“郡主……” 她想问方浩,柳淑仪为何会知道孟云泽的喜好,是不是孟云泽告诉的柳淑仪?如果是,孟云泽又为什么告诉柳淑仪这件事?为什么孟云泽愿意告诉柳淑仪却不愿意告诉她?是不是孟云泽喜欢柳淑仪? 叶舒云看见方浩一脸茫然,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得很,这种事自然应该问当事人,她问方浩做什么? 叶舒云又道:“侯爷为什么讨厌红鸡蛋?” 方浩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好一会子也说不出一句话。 叶舒云心下了然,她道:“罢了,我不难为你。” 方浩是打小跟着孟云泽的人,孟云泽信任他,他对孟云泽亦是忠心不二,他自然不会,也不能私下将孟云泽的私事告知于她,她又何苦多此一问? 月色皎洁,叶舒云站在花荫底下,光影晦暝,不知是她脸上的情绪太过复杂,月光无法照见,还是花之阴影盖地,掩盖了她的情绪,他一时无法判别她脸上的情绪究竟是失落又还是失望。 叶舒云魂不守舍道:“你忙吧。一会儿我让人送一碗参茶过来,你记得提醒侯爷喝,若没什么要紧的事,让他早些歇下,别熬坏了身子。” 方浩应了一声,叶舒云便离去。 方浩送茶进去给孟云泽时提了一句叶舒云来过又走了,孟云泽便问他:“夫人可有说什么事?” 方浩摇了摇头道:“不曾说,我只听夫人说了一个「郡」字,夫人便没再往下说。起初我不知道夫人说的什么,后来想了一想,夫人说的不知是不是邵阳郡主柳淑仪。” 方浩看了看孟云泽,暗暗留心孟云泽的反应。 孟云泽一眼都没看方浩,只顾盯着书,好似那里头真有黄金屋等着他。 方浩也不便多说,收拾了托盘准备出去。忽地又想起花荫下,叶舒云落寞又孤单的神情,于心不忍,于是又回转身对孟云泽道:“爷,昨儿的事,你和夫人解释了没有?” 近些日子,他越来越看不懂孟云泽了。 当初自认该对夫人名声受损一事负起责任的是他,主动的提亲的亦是他,按说凭孟云泽的性子,他既已下定决心要与夫人共白首,那便是已经认定了夫人,必定会好好待夫人才是,可大婚当夜他却搬出新房,再也没踏进去。 这实在让方浩百思不得其解。 孟云泽这才抬起头看了看方浩,问他:“方才夫人来是为说这事?” 方浩摇头否认:“夫人什么都没说。方浩多嘴说一句,爷有什么事还是当面同夫人说清楚才是,免得夫人误会。” “此言何意?” 方浩斗胆道:“爷答应了亲家老爷要好好待夫人,可小人看了这么久,自打夫人进门,爷对夫人就没笑过几回。小人不知道爷为什么突然转了性,也不知道爷和夫人之间有什么误会,为何如此对待夫人,可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爷应该看得比小人清楚才是,爷不要委屈了夫人。” 孟云泽侧目而视:“你在为夫人鸣不平?你觉得我委屈了夫人?” “小人不敢这么说。小人只知道初二那日爷陪夫人回娘家,亲家老爷问夫人爷对夫人好不好,夫人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笑,还笑得很高兴。”方浩声如蚊蝇道:“当初夫人也是为救爷才被人毁谤,毁了女儿清白,爷这么对夫人怎么过意得去?” 他过意不去,可一想到叶舒云对叶定安说的那些,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孟云泽甩了甩手道:“出去罢。” 方浩嘟囔道:“参茶是夫人让人送来的,夫人让我劝你早些歇息,熬了这么些天,身子吃不消的。” 孟云泽目光一顿,盯着那碗参茶发怔。 或许那日叶舒云对叶定安说的那些话并非真话?或许是他误会了叶舒云? 方浩轻声掩上门,退了出去。 夜阑人静时分,孟云泽隔窗望了望窗外的月色,今夜月色清明,一如那夜他与叶舒云同室之时一样,美得摄人心魄。 孟云泽合上书,信步往庭院而去,不觉又行至叶舒云屋前。她屋里的烛火还亮着,转过屋角,她正坐在窗前,趴着窗台,抬头往上瞧。 孟云泽亦追随她的视线往上看了一眼,星月皎洁,风景正好。 叶舒云蹙眉的样子让他想起方才方浩所言,初二那日他没看见方浩所说的那一幕,此刻望着她,他无限好奇那日她是怎么笑的,又笑得有多开心? 忽然之间,叶舒云对月伸了伸懒腰,恰逢一阵风吹过,带来花香,叶舒云猛地睁开眼,却似乎看见孟云泽在不远处站着。 第三十七章 孟云泽发现叶舒云朝他这儿看了一眼, 忙闪身往后退了一步,躲到芭蕉树后,避开叶舒云的目光。叶舒云急急忙忙抬手撑着窗台, 伸长脖子往孟云泽的方向看, 可她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发现。 秀玉捧了一杯安神茶进来, 她看见自家姑娘扒着窗台往外看, 于是问她:“外头有什么,值得姑娘这样瞧?” 叶舒云头也顾不上回,她道:“我仿佛看见侯爷在外头。” 第29节 秀玉听闻,飞步上前, 把自家姑娘拉下来道:“我的傻姑娘,可让我省点心罢。侯爷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一心向他?” 前两日秀玉亲哥哥娶亲, 她向叶舒云告了假回去帮忙。她回去不过短短两日,再回到孟府便听见伺候的人都在议论侯爷与自家姑娘感情不睦,怕是要生变。细细一打听,她才知道原来昨儿孟云泽生辰,他竟做了那么不厚道的事。 真真是白瞎了自家姑娘的一片心。 这若是换了表少爷,即便自家姑娘把蛋全煮糊了, 表少爷也一定舍不得说自家姑娘一字半句的。 秀玉按下叶舒云蠢蠢欲动的手,把安神茶推到叶舒云面前说:“咱能不能长点气性?” 叶舒云没言语, 乖乖把那碗安神茶喝了。 孟云泽离得远, 听不见二人的对话,只看见秀玉似是端了一碗汤药进来让叶舒云喝下。不知不觉, 孟云泽往前进了几步。 秀玉问叶舒云:“有句话, 我一直想问姑娘。老爷也是惯以左手使剑, 那左手持剑人刺出来的伤口当是如何,姑娘可还记得?” 当初她没多想,如今再回想叶舒云为孟云泽付出的种种心思,再加上当初他们兄妹二人为这事闹不愉快,她不能不怀疑。 叶舒云默然,秀玉了然。 秀玉道:“秀玉真的不明白,侯爷如今这般不看重姑娘,姑娘到底图什么?” 孟云泽难掩惊诧,隔窗看了叶舒云好几眼,黯然离去。 叶舒云沉默以对,她还能图什么?自然是图孟云泽的心和人。 叶舒云懒懒的,不爱说话,秀玉便没再问下去,转身铺好床,伺候叶舒云歇下。 过了两日,叶舒云和秀玉去裁缝铺为阿爹和阿娘取新衣意外碰上柳淑仪,柳淑仪正巧也是来裁制春衣。看来老话说冤家路窄,还真是一点也不假。 那会子叶舒云在裁缝铺的庭院里等秀玉把衣裳拿出来。她才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扭头便柳淑仪迎面走来。 柳淑仪笑盈盈道:“叶姑娘也来裁新衣?” 叶舒云见了礼,她道:“是,我就不耽搁郡主裁制新衣了。” 想起昨儿那些未明之事,叶舒云心里便有些不畅快,一心只想赶紧离开,省得柳淑仪缠上她,惹她不快。 柳淑仪叫住叶舒云道:“叶姑娘这么急着走?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叶姑娘?” 昨儿柳淑仪看叶舒云对她所言没什么反应,心中憋屈,还以为她当真沉得住气,如今一看,原来叶舒云昨儿那番表现是哄她的,她叶舒云也不过如此。 叶舒云笑道:“郡主说笑了。郡主哪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认真说起来,反而是我要好好谢谢郡主昨儿好心提醒我。” 柳淑仪看不惯叶舒云正话反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也不想再与她一来一回地打哑谜,平白无故受叶舒云这份气,她道:“叶姑娘,你我心知肚明彼此打的什么主意,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余光一扫,柳淑仪看见孟云泽和方浩在叶舒云身后的门边站着,她改口道:“叶姑娘和侯爷正值新婚燕尔之际,真是羡煞旁人,我只盼着来日我也能有叶姑娘这样的福气。” 叶舒云愣了一愣,柳淑仪才说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怎么不到眨眼的功夫,她就关上天窗说暗话了?叶舒云忍俊不禁道:“郡主说话也太跳脱了些。郡主才说的明人不说暗话,怎么又不说了,难道这便是郡主想说的明话?我看不是吧。” 柳淑仪脸上一阵青红,只碍于方浩和孟云泽看着,她不好发作。 柳淑仪柳眉弯弯,目光含笑道:“叶姑娘的话,我听不明白。” 叶舒云哼笑一声道:“听不明白?”她看了柳淑仪一眼,笑得善解人意:“既然如此,我换一种郡主听得懂的说法可好?” 柳淑仪一声不吭,只等着叶舒云自个儿往坑里跳。 叶舒云负手踱步,慢慢悠悠道:“我贪慕虚荣,诡计多端,侯府家大业大,我一早就看中了侯爷的家世,一心想攀侯爷的高枝。所以我嫁侯爷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拔高自个儿的身份地位。” 柳淑仪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舒云忽然定住,盯着柳淑仪,笑得俏皮:“我这么说,郡主可还满意?” 柳淑仪盈盈一笑,缓步走来停在叶舒云身边,她道:“青天白日的,叶姑娘莫不是醉了?都说什么什么胡话呢?” 不等叶舒云说话,柳淑仪近前轻声细语道:“我满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不爱听。” 叶舒云不明白柳淑仪的意思,待她想问柳淑仪话,她便似是突然开了窍,回想起适才柳淑仪不经意瞥向她后面的那一眼,心跳如擂鼓。 叶舒云回转身看向身后,果见孟云泽在后头站着,心当即一沉,脑中万千思绪飞速闪过,又迅速拧成一团没头绪的乱麻,搅得她心劳意攘的。 柳淑仪亦故作惊讶,怔愣愣地看了看孟云泽,又看看叶舒云,好心劝道:“夫人约摸是有点精神恍惚才说了胡话。” 孟云泽却笑得轻快,他一步一走走得极慢:“是我惹内人不高兴了,她才说的这些气话,让郡主见笑了。” 此言一出,不仅让方浩怔住,也让叶舒云和柳淑仪深感不可思议。 方浩忍不住想问一问孟云泽是不是吃错了药,夫人如此相待,他还能气定神闲帮夫人说话?但细细一想,侯爷是什么性子,别人不清楚,他不可能不清楚。侯爷平日待人和善不假,可别人若是欺到他头上,那可就不好说了。 孟云泽道:“今日之事是我们夫妻私事,请郡主不要对外传扬,我在此多谢了。” 叶舒云一听见孟云泽对外直言「我们夫妻私事」之语,心动不已,魂都不知飘到世外哪一重天去了。 彼时,秀玉正抱着老爷夫人的新衣裳从铺子出来,一眼看见院子里那四人面面相觑,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好的,这些人一声不言语的,大眼瞪小眼的,都看些什么? 秀玉捧着衣裳道:“姑娘。” 一语刺破在四人之间到处游走的静默,叶舒云回过神。 孟云泽道:“我们就不耽搁郡主办正事了。” 若不是回去的路上孟云泽一直对她不理不睬的,她险些真信了孟云泽听得出来方才她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柳淑仪听的。 可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她刚才言语里满满的戏谑之意? 秀玉虽然不晓得她不在姑娘身边的那会儿发生了什么,但是单看现在方浩和孟云泽都阴着一张脸,约摸也能猜到一二。 可这两个人气什么呢?她家姑娘这么可亲可爱的一个人,他们到底哪来的这么多不满?一天天的,净给她家姑娘找不自在。再者而言,前些日子孟云泽辜负她家姑娘一片心意之事,姑娘都还没找他们理论呢,他们到底哪来的脸面,理直气壮地甩脸子? 秀玉越想越不快,鼓着腮帮子趁孟云泽不妨,瞪了他好几眼。 回到孟府,孟云泽回屋的前一刻,叶舒云叫住孟云泽道:“侯爷请等一等,我有几句话想和侯爷说。” 孟云泽背对着她,既不回头也不应声,只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让自己相信婚前叶舒云和叶定安说的那些都是假话。 方浩却是极护主的,他道:“夫人有话明儿再说吧,爷乏了。” 此刻方浩看她的眼神都与昨儿大不相同。昨儿方浩看她的眼神还是客客气气的,现下看她的眼神客气里却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轻视。 秀玉不明前因后果,只当方浩与人学坏了,也狗仗人势起来,不尊重她家姑娘。秀玉气道:“既然你还称姑娘为夫人,就应当知道你不该这么对我家姑娘说话。” 叶舒云自认理亏,方才她说的那些话确实引人误会,方浩误会她是情理中事,她认了。 叶舒云道:“秀玉,先把衣裳放回我屋里。” 秀玉不满道:“姑娘。” 她家姑娘何时变得如此软包子了?任由别人骑到脖子上也不吭一声。 叶舒云对秀玉使了个眼色,秀玉气嘟嘟地抱着那两件衣裳远去。 方浩抢在叶舒云开口之前道:“夫人怎能如此利用爷?枉我昨日还在爷跟前替夫人说好话,真是我看错夫人了……” 叶舒云抬手往下压了压,她道:“你等一等,等我解释完你再说。” 孟云泽转身面向叶舒云:“你说。” 方浩心有愤愤,心不甘情不愿退下去。 叶舒云解释道:“刚才我和郡主说的那些都是郡主诓我说的,不是真的。” 孟云泽问她:“你的意思是那些话都是郡主逼你说的?恕我眼拙,我真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同样的话,说一次和说两次,那是天差地别的差距。第一次,他或许还可以哄自己那是气话,是玩笑话,可同样的话被提及两次,他还要怎么诓骗自己那是假话? “侯爷以为柳淑仪为什么要诓我说那番话?”让她举证柳淑仪诓她说那些话,她实难证明。 叶舒云不无失望道:“我和侯爷勉强也算是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我是什么样的为人,侯爷至今没能看出个大概?我所言,究竟是气话还是真话,侯爷真就一点都不知道?还是侯爷觉得不去想对与错才能让侯爷理直气壮地无视这些日子以来侯爷对我的不闻不问?能让侯爷自己好受一些?” 叶舒云所言便似一记焦雷,正中孟云泽心上。 叶舒云质问他:“侯爷觉得我骗了你,认为我欠你一个解释。那么侯爷你呢?侯爷你不觉得自己也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整个侯府上下讳莫如深的事,我不可以知道,而郡主却可以知道?” 孟云泽生辰之后,她偷偷在府里打听过孟云泽讨厌红鸡蛋一事,可府中诸人却没有一个敢告诉她。 第三十八章 想她堂堂一个侯府女主人, 却连一个外人都比不上,叫她如何能甘心? 叶舒云质问他:“柳淑仪对侯爷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侯爷当真一点儿不知道?” 孟云泽心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她。她嫁入侯府也是自己使了计才得偿所愿的, 自始至终, 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谁也没拿着刀子逼她做这些事, 如今这样, 约摸也算是她自作自受。 孟云泽越是不言不语,越是让她误会,他是因为心虚才不敢开口。 叶舒云自嘲一笑,她道:“侯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想告诉侯爷, 我嫁给侯爷是因为我想嫁,而不是因为侯爷的身份地位。侯爷信或不信,我无法掌控。” 她心悦他, 心里有他,她不是不可以直白告诉他,而是此情此景,她一点儿都不想把自己的心意如实告诉他。 孟云泽目光深沉,他紧紧盯住叶舒云,像是要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和念头。只是人心若能轻而易举就被人看穿, 世人哪还有那么多的忧愁。 他不是蠢笨不知世事的木头人,柳淑仪对他的心思,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当时在刑部他亲耳听见柳淑仪交代那些人不许背地议论叶舒云和他的事, 更不许他们外传。柳淑仪费了这么大的心里帮他,他究竟得是多么耳聋眼瞎才能不晓得她是什么心思? 只是他心里没有柳淑仪, 他对柳淑仪也一直以礼相待, 从未有过逾越规矩之行, 他问心无愧,所以从来就没把柳淑仪心悦他的事放在心里,当成多么重要的事情来看待。 孟云泽道:“我知道。” 叶舒云怔了一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须臾才明白过来,原来孟云泽是回的她前面一个问题。 “原来如此。” 她的眼神太复杂,像是失望,又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安静得让人心慌。 叶舒云嗤笑道:“侯爷坦诚相待,我也绝不隐瞒。我从来没想过贪侯爷什么,也没想过借侯爷之力得到权势地位,我嫁给侯爷只是因为我想嫁,因为我愿意嫁。侯爷信不信都好,这就是我的实话。” 叶舒云没等孟云泽说话就已经转了身。 孟云泽知道柳淑仪对他的心思还放任柳淑仪肖想他,可见他并不讨厌柳淑仪,甚至极有可能他心里也有一点位置是留给柳淑仪的。 孟云泽急急抬起手,他想叫住叶舒云,但却像是被人捂住了嘴似的,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二人打这日闹了别扭之后就没怎么见过面。一方面是孟云泽忙于公务,一方面则是叶舒云刻意躲着孟云泽,不想见他。一来二去,彼此都以为对方不想见到自己,一日又一日,误会便越来越深。 过了几日,叶定安忽然找上门告诉叶舒云,林兰不见了。 细问之下,她才知道原来前几日林家和颜家已经开始商量林家姐姐和颜以恒的婚期。林家姐姐心悦定安,断断不肯。奈何林家双亲步步紧逼,不由林家姐姐做主,林兰实在没了办法便借机逃了。 今日午后林家人上叶家找林兰,叶定安才知道林兰消失不见之事。 叶定安问叶舒云:“我听人说今晨林兰来孟府找过你,她可对你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叶舒云诧异,今儿她一直在府中,怎么也听谁来传说林兰找她?她反问叶定安:“林姐姐来找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第30节 叶定安亦惊讶道:“可有人说看见她来找你了。” 秀玉猛地拍了拍脑门儿道:“瞧我这个记性!早些时候林家姑娘确实来找姑娘了,可当时姑娘还睡着,我没忍心叫醒姑娘,于是问林家姑娘可有什么要紧事,林家姑娘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当时我就觉得林家姑娘的神情古怪,不像没事人儿,原本想追上去的,结果又被丫头们叫住问事情了。” 叶舒云忙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秀玉委屈又心疼道:“近来姑娘夜里多梦浅眠,那夜又生生躺到寅时才闭眼迷了会儿,我怎么忍心叫姑娘起来?” 最近叶舒云夜里总睡不好,要么是生抗大半夜都不见有困意,要么是半夜惊醒,要么是梦中垂泪,总之没一夜能睡个安稳觉。 这叫她如何忍心打搅叶舒云的清梦? 叶定安着急问秀玉:“昨儿你看见林兰,她可说什么了?” 秀玉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林家姑娘什么也没说。” 在京城,除了林家还有叶舒云这儿,林兰她哪还有地方能去? 这些日子,她一心扑在孟云泽身上,都忘了林兰和叶定安的事还没个着落。 叶舒云对叶定安道:“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你去平日你和林兰常去的地方找一找,我也去我和林兰常去的地方看看,说不准能找到她。” 叶定安一刻不逗留,应了一声便上马远去。 送别叶定安,叶舒云便吩咐底下人备辆马车,她要出城。叶舒云刚一转身,颜以恒不知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叫住她。 颜以恒道:“叶姑娘。” 叶舒云当他来者不善,客气道:“你来做什么?” 颜以恒把缰绳一甩,跳下马背,走向叶舒云:“我还能为什么来?听说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失踪了。”颜以恒故意顿了一顿,又道:“我还听说早上她来找过你,还望叶姑娘如实相告,让我早些找到她。” 叶舒云答说:“虽然我有心想帮你,可我确实不知林兰现下在何处,对不住。” 颜以恒一步一步踩上石阶,他停在叶舒云跟前,与她面对面,气势压人道:“若不知,叶姑娘现在赶着去哪儿?” 叶舒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劝你一句,与其在这儿同我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别处一找,兴许还能找到林兰。” 秀玉拿了一件斗篷走来,彼时秀玉正低头整理斗篷上的毛领,她一面捯饬一面说:“姑娘,我已经吩咐他们在侯爷书房里添一床褥子,咱们可以走了。” 秀玉抬眼看见颜以恒,吃了一惊,深深懊悔自己说话口无遮拦,怎地让他一个外人将府中的事听了去。她淡淡看了颜以恒一眼,故作镇定,装没事人似地帮叶舒云披上斗篷。 颜以恒却像是没听见秀玉的前半句话,他道:“走?去哪儿?想是去找林兰?我和你们一块去。” 叶舒云制止颜以恒道:“我们找我们的,与你无关。你若真心想找林兰,自个儿找去,别想着借我的力为你做「嫁衣」。” 颜以恒笑了一笑,叶舒云说话倒是直白,他道:“你可真实诚。好歹也客套一下,装装样子才是正理。” 叶舒云甩下颜以恒,走到马车边上回他:“你我谈不上交情,何须和你客套?” 听她这么说,颜以恒便有些不是滋味,他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们好歹也是上元节一起吃面蚕的交情不是?” 经颜以恒这么一提,叶舒云才想起这一茬。叶舒云一言不发,弯腰进入马车。颜以恒也不追她,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看她远去。 跟着他的福贵看他如此气定神闲,反而站不住,福贵上前急道:“爷如何还不追?” 颜以恒懒洋洋道:“追甚?是我的赶不走,不是我的,留也留不住。” “可爷答应了老爷一定要找到林家姑娘,就这么回去如何交差?”颜家老爷收拾颜以恒向来是不手软的,前些时候颜以恒对亲事不上心,已经被老爷教训了一番,福贵难免担心颜以恒又惹怒老爷。 颜以恒斜睨福贵一眼道:“这有什么的,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回去就说没找到便是了。” 颜以恒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福贵亦不好再说什么,他道:“爷刚才可听见那个丫头说什么了吗?” 颜以恒叉腰看他,问道:“说什么了?” 福贵顾左右,小声道:“孟候好像是歇在书房,不与夫人同室。” 颜以恒戳了戳福贵的脑门道:“不该你听的,不该你知道的事,你的耳朵怎么就这么灵?” 福贵是个没眼力的,丝毫没看出颜以恒言语中的不悦,还当这是颜以恒夸他机敏,他趁势道:“孟夫人几次三番不给爷好脸子瞧,不如我找人把这事传出去,也让孟夫人吃点苦头如何?” 颜以恒睥睨道:“我告诉,今儿你听到的事,来日我要是在别的地方听到一字半句,我都记在你头上,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记住没?” 福贵吓得不敢说话,唯唯诺诺点了点头。可他心里却委屈得很,自个儿明明是好心想找法子给颜以恒出一出这口恶气,哪里想到颜以恒不领情就罢了,竟还威胁他。 叶舒云找遍所有她和林兰常去的地方都没看到林兰,秀玉跟在叶舒云后头奔波了大半日已觉浑身乏累,至傍晚日头快落下去之时。 秀玉劝她:“姑娘,天快黑了,咱回去罢,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叶舒云却不肯,她道:“不行,林兰一个姑娘家在外头过夜太危险。我得找到她,带她回去。” 秀玉又道:“兴许咱家爷已经找到林家姑娘了也未可知。近来姑娘自个儿精气神一直不好,经不住这么折腾的。” 叶舒云微微一笑,她道:“不过是没睡好而已,哪有你想的那么娇气。”电光石火,叶舒云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她又急又喜道:“走,我们去青山。” 叶舒云突然提这么一句,秀玉不明原委,自然要问:“去万山?做什么?咱们不找林家姑娘了?” 不由分说,叶舒云急忙拉着秀玉上马车,她道:“林姐姐说不准在万山,咱们现在马上过去找她。” “姑娘如何知道?”秀玉不忘回头问她。 第三十九章 眼瞧着太阳就要落山了, 叶舒云来不及同秀玉解释,她心急道:“来不及说那么多,一会儿天暗下来就不好走了。” 秀玉听得云里雾里的, 稀里糊涂就被叶舒云推进马车。 万山在城外西边, 那儿远离城郭,常年清净。山上住着一位贵人, 那位贵人在那儿修了一座屋舍, 名为云室,听说是供云室主人修道之用。云室里面有几间雅舍,是那位贵人修来给有缘之人歇脚的。 万山上面的这座院子常年闭门,很少有人进过这座院子, 更别说是见过这座院子的主人,即便是那些被院子主人请进去歇脚的有缘之人也从没见过这位主人的真面目。故此,坊间对这座院子和院子的主人多有猜测, 不少因好奇心驱使来这儿一探究竟,但这样的人绝无可能进入院子,更别说是目睹主人的真容。 两年前,林兰和她父亲因为婚约之事闹不愉快,叶舒云便陪林兰来万山赏雪散心,岂料二人一不小心便走散了。叶舒云在山上找了林兰好久, 最后是在云室门外找到的林兰,那会儿她刚从里面出来。 据林兰所说, 云室里面有一个亭子, 名为听雪亭,在那儿能看见整个万山, 煦色韶光, 山川相缪, 清河载舟,静得让她忘了纷扰,只想与山川大地共享韶华。 那时候林兰就说过,他日若她无处可去,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她还要来云室碰碰运气。 暮色沉沉,夜路难行,马车行至半山腰便再不能上去。叶舒云便吩咐车夫在半山腰等着,若一个时辰之后她们还没下来,就让他先去山脚底下找个地方歇下,明儿再来此处等她们。 叶舒云和秀玉花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云室门前。 山林寂静,古柏森森,门前左右各挂了一盏明灯,月光冷冷,林兰抱膝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她身后便是云室的大门,可那门关得紧紧的。 林兰盯着草地,目光呆滞,无所求亦无所期盼。 不知道她这样在这儿坐了多久。 叶舒云和秀玉忙跑过去,叶舒云蹲在林兰身前,她的指尖一碰到林兰的手便被林兰冷冰冰的双手惊得叹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到底在这儿坐了多久?” 叶舒云捧起林兰的手,反复搓了一搓,用她自己的手温去暖林兰冻得像冰块的手。秀玉也连忙捧上手炉递给林兰。 叶舒云把手炉放进林兰掌中,再用自己的手包住林兰的手。 叶舒云既心疼又生气道:“这么冷的天,明知进不去,你还在这里傻等什么?” 林兰抬起眼皮,她道:“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叶舒云心中酸涩,不忍心再说她。 叶舒云柔声细语哄林兰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林兰却摇了摇头,她道:“我不想回去。” 叶舒云蹙眉,环顾四下,这儿除了云室便没有其他可以歇脚的地方,总不至于让她们三个姑娘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生生坐一夜罢? 叶舒云愁眉不展之际,天上忽然飘下来鹅毛大雪。 叶舒云管不那么多,她拉起林兰就要走,她道:“这么冷的天,如何能在外头坐一夜?岂不是要冻坏?” 林兰不肯走,使力甩开叶舒云的手。 秀玉亦急道:“兰姑娘,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冰天雪地,咱们三个在这儿坐一夜,岂不是要冻成雪人?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打算好不好?姑娘会想法子帮兰姑娘的。” 林兰抬头看了看雪,又看看叶舒云和秀玉,平白让她们陪她受冻,她确实过意不去。 三人起身准备走,后头却传来开门的声音。 闻声,三人皆回头看,只见门后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门童。 门童道:“我家主人说更深夜静,又下了雪,怕是要冻坏人,所以让我来请三位进屋暖暖身,歇歇脚。” 门童看三人一动不动,于是侧身立于后门道:“请。” 叶舒云和秀玉对视一眼,两前一后迈进云室的门槛。 进入云室,门童便带三人去了厢房,并未再提及他家主人,也没说要为三人引见他家主人。门童安顿好三人便退了出去,仿佛云室主人只是一个符号一般。 屋子里放了火桶,暖洋洋的,淡淡的木香和着暖气一点一点送来。秀玉铺床的功夫,林兰推开窗户朝外头看了一眼。从她们这间屋子的窗户望出去,外头就是听雪亭。 亭子里放了火炉,圆桌上摆着酒壶和杯盏,绣墩上铺着毛绒垫子。 林兰招手唤叶舒云:“舒云,你看。” 闻言,叶舒云和秀玉都凑了过去。 林兰满心期待道:“咱们出去赏雪如何?” 秀玉摇摇头,摆摆手道:“两位姑娘可让我省点心罢,这大雪天还出去?这哪是去赏雪,分明是出去受冻。” 叶舒云看见林兰直勾勾望着听雪亭,目光都不舍得挪开。 叶舒云道:“兴之所至,怎可辜负?” 秀玉忙劝道:“姑娘不帮着劝劝兰姑娘便罢了,怎么还帮她说话。可消停点罢,大姑娘!赏雪在哪赏不是一样的?安安稳稳在屋里吃杯茶,看看雪便是了。” 秀玉转了身,仍去铺床。叶舒云和林兰互相递了个眼色,背着秀玉,轻手轻脚披上自个的斗篷便出门往往听雪亭而去。 起初秀玉并不知,直到冷风顺着敞开的门灌进来,冻得秀玉一哆嗦,她回头才看见叶舒云和林兰已经跑了出去。 秀玉丢下手中的活,急忙追至门边,她往外看了一眼。 叶舒云和林兰一前一后跑向听雪亭,二人的斗篷被冷风吹出得鼓起,明明是寒风萧瑟之时,二人却笑得那么开心,笑声穿过雪幕,传至秀玉耳中。 寂静山林,满世界除了「簌簌」而下的雪声便是她们轻快的笑声。 叶舒云和林兰突然回过头看着秀玉,二人笑得那么开心。二人使劲朝秀玉招手道:“秀玉,快来。” 漫天的风雪,她二人笑得如此开怀,秀玉忽然便明白叶舒云方才所言「兴之所至,怎可辜负」之语,回身披上斗篷便追了过去。 叶舒云仰首看见漫天的雪花扑面而来,似是天神连接仙凡的预示,她心痒难忍,张开双臂在雪中转了一圈,笑得像个孩子。 林兰宠溺道:“都嫁人了,怎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第31节 她是家中独女,从小便只有家中那些丫头们陪她玩,后来与叶舒云相识,二人年纪相仿,能玩到一处去,便常常腻在一处。 叶舒云听见林兰的话,玩性大发,转了一大圈,蹲在林兰跟前,堵住林兰和秀玉的去路。叶舒云身上那件斗篷在雪中舞了一大圈后落在地上,扬起地上的雪花,那些雪花便往后退了一大截。 叶舒云笑吟吟对林兰道:“我就是个孩子。” 秀玉忙道:“姑娘,地上脏,仔细脏了衣服。” 秀玉弯腰想拉叶舒云,林兰忙不迭拦住秀玉。她有好久都没见到叶舒云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了,一时之间,她竟有点不忍心,只想让叶舒云孩子气的一面多停留一会儿。 林兰像是牵孩子一般朝叶舒云伸出手,她道:“走罢。” 叶舒云愣住,时光似乎在这一刻迅速倒流,退回到几年前她刚认识林兰那会儿,那时候林兰说她是妹妹,处处让着她,宠着她。 叶舒云牢牢牵住林兰的手,笑了一笑。 “你可与侯爷说了你出城来寻我?”林兰看得出来,她的笑并不轻快。 叶舒云含糊应了一声:“说过了。” 说到孟云泽,林兰便想起来前些日子听人说的关于孟家的秘事,听闻早年小侯爷母亲嫁入侯府并非为老侯爷,也并非为情,而是看中了老侯爷身份尊贵和侯府锦衣玉食的日子。 林兰想了想,这毕竟是侯府的私事,谁人愿意自家的私事被当成话头传来传去的。 夜气如雾,山中人鸟声俱绝,举目远眺,漫天雪片似落花飘扬而下。寒风卷来银粟,落进火炉的炭火中,雪花便迅速化成水,融进火红的光亮中。 三人对坐,叶舒云伸手拿酒壶,发觉壶身温热,她道:“酒是热的,这家主人有心了。” 秀玉伸手想把酒壶拿过来,叶舒云却不让,她道:“你安安心心坐着,平时都是你伺候我,今天让我伺候你和林姐姐一回。” 秀玉不肯,直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林兰亦劝秀玉:“你就安安心心坐着罢,只是倒一杯酒而已,累不着她。” 叶舒云笑,各为林兰和秀玉斟上一杯酒。 杯中热气源源不断地冒出来,隔着肚皮,叶舒云都能感受到这几杯酒在冰天雪地里将为她们带来的温暖。 秀玉问林兰道:“兰姑娘和姑娘真是越大越像个孩子了,一个赛一个的任性。” 林兰和秀玉看了对方一眼,她们都有自己的心事,也有自己的不能舍,若是任性一回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为何不拼一拼? 见二人都不说话,秀玉一时也无话可说。林兰和叶定安的事,她是一路看过来的,在她看来,叶定安和林兰是极般配的一对,可惜林家老爷却是个棒打鸳鸯的主儿。 林兰悠悠道:“今晨父亲说我年纪大了,该把亲事定一定了。父亲说他已经和颜家老爷说好了,过两日两家人便坐下来把婚事定下来。我的心事你们都是知道的……我说不肯。父亲便说这事爷爷定下来的亲事,由不得我。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父亲哪里是因为爷爷,分明是看中颜家的家世才不肯放手。为这事,我顶撞了父亲,父亲说了我几句,母亲也骂我不懂事,不识大体,我气不过就跑出来了。” 听林兰这么说,叶舒云未免心虚,若她没嫁入侯府,叶定安和林兰之事本该在今年年底出现转机。 只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将来叶定安和林兰究竟会走向哪种结局,面对怎样的变数,尚是未知数。 第四十章 林家和颜家的渊源, 叶舒云听叶定安提过一次。 早些年,颜家祖辈独往山中狩猎,因其穿着富贵, 故被悍匪盯上。彼时, 林家祖辈亦在山中打猎。当时便是多亏林家祖辈仗义相助才让颜以恒爷爷死里逃生。颜家祖辈感激林家祖辈的救命之恩,遂替两个孩子定下娃娃亲。 那时林家祖辈并未一口答应, 林兰爷爷说儿孙的亲事应当由儿孙自己做主, 颜家祖辈才没再言语。 这件事除了颜以恒和林兰还有林兰爷爷之外,余下诸人都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若按着林兰爷爷当初的意思,这门亲早该在林兰说不愿意之时作废,但林家老爷不肯。对林家而言, 林兰若真可以嫁入颜府,那是高嫁,林家老爷自然不肯放手。 嫁给不爱之人, 憋屈一辈子过活的日子,叶舒云活过,所以她不想有朝一日林兰也过上这种憋闷日子。 叶舒云覆上林兰的手,她道:“总会有法子的。” 林兰的笑淡淡的,像是不信。如果把她父母比作刀俎,那她便是案板上的鱼肉, 哪有她自主选择的余地。 林兰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四周,长舒一口气道:“有这么一方天地让我躲一躲, 逃离那些令我烦心的事, 似乎让我有了一点浑身一松的感觉。” 外头那些不如意的事压在她身上压了几年,常常压得她喘不上气。今日来这, 山川绿水, 素白大雪, 她那些烦心事似乎也被大雪埋了起来。 林兰自顾自道:“在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还能做做梦,似乎一切都会按着我的想法发展下去。” 如果可能,她多想永永远远躲在这儿,那儿也不去。 叶舒云托腮道:“明明是出来散心的,何故如此丧气?没道理咱们出来散心的,还越散心越回去罢?” 叶舒云挑眉看向秀玉,秀玉立即会意,她道:“这么美的雪,又没有旁人打搅咱们,林姑娘快别多想,咱们开开心心喝几杯,看看雪,再多的愁便也都烟消云散了。” 林兰轻声一笑。 叶舒云伸了伸懒腰,把手凑到火炉旁边烤火。她看了一眼夜色下的山野,当真如诗里说那样,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因风雪越来越紧,冻得三人手冷,三人在听雪亭略坐了一会子便回去歇着。 飞花漫天,夜色之下,远处的山头已经盖上一抹素白。风雪绵延万里,万籁俱静,偶有一两片银粟落进火炉,炉中便会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寂静中,这清脆的声响干净又利落,倒显得颇为迷人。 窗外尽是雪落下来的声音,屋内暖烘烘的,秀玉歇在外间的那张榻上,林兰和叶舒云便一同歇在里间的床上。 林兰悄声问叶舒云:“你心悦孟侯对不对?” 起初,叶舒云怔了一怔,旋即笑说:“竟如此明显么?” 林兰笑,她道:“你说呢?” 上回他们在城外赏梅偶遇孟云泽,叶舒云的目光便一直追着孟云泽,倘或她的目光暂时跟丢了,她也能迅速在他们这些人中找到孟云泽。凭她对叶舒云的了解,若这还不是叶舒云心里有孟云泽,那她也想不明白叶舒云为何如此。 叶舒云吐舌耸肩纳罕道:“不知那个呆子看出来没。” 叶舒云说得小声,林兰没听清楚,她道:“你说什么?” 叶舒云摇头否认:“没说什么。” 所幸夜色低沉,藏住她微红的脸,没让林兰把她的小女儿情态看了去。 林兰轻声问她:“近来你和侯爷如何了?” “这可难住我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林兰问得含糊,叶舒云便也答得含糊。 林兰才想夸她,岂料叶舒云话锋急转,她道:“这些统统没有。” 林兰伸了手,从衾内探到叶舒云右臂,轻轻在叶舒云手臂上拧了一下,她道:“我看你是越来越淘气了,竟想寻我开心。” 叶舒云缩回手,躲了一躲,言笑晏晏:“今儿你闷了一天,不过是想逗你笑一笑。” 林兰脸上挂着笑:“这哪是逗我开心,分明是寻我开心。” 因夜里睡得迟,三人又小酌了几杯,故而三人睡得有点沉。一大早,云室的丫头在外头敲门敲了好半晌,三人在屋里头愣是一点儿没听见。 到底还是叶舒云耳朵尖,睡梦里隐约听见外头有人敲门,于是应了一声。 外头的丫头道:“姑娘,主子让我来叫几位姑娘起来,若姑娘们起了就让人伺候姑娘洗漱,顺便把姑娘们的早点端上来。” 叶舒云醒眼微朦,软声细语道:“我们这就起,有劳姑娘了。” 门外的丫头应了一声退下。 叶舒云睁眼看了看四下,外头的雪光照进屋内,亮堂堂的,屋内暗香浮动,林兰和秀玉正睡得香甜。 叶舒云起身,抬手放在眼前,遮了遮外头透进来的白光。 林兰恰在此刻醒来,她扭头看了看叶舒云,笑着问她:“方才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外头敲门?” 叶舒云道:“咱们睡迟了,云室的主人派人来叫我们吃早饭。” 林兰看了看外头,天已大亮,她笑得腼腆:“是迟了。” 三人吃过早膳出来,皑皑白雪赫然入眼,万里冰封,天与地上下一白,仿佛这干干净净的模样才是天地本该有的样子。 怪不得林兰说心烦之时只消来这儿待上一阵,所有纷扰自可散去。看着眼前这大好山川和银白雪景,再多的心事压在心头也尽可散去了。 秀玉刚感叹了一句,方芊芊不知打哪冒出来,她道:“原来夫人在这里。” 叶舒云愣怔,她想不通方芊芊为何在此,她问道:“方姑娘?” 林兰听说过方芊芊的大名,她是京中名角,京城里不知有多少权贵排着队想一亲芳泽,就连身上还背着婚约的颜以恒也不例外。 林兰一眼扫过方芊芊,人人都传方芊芊乃姑射神人,今日一瞧,传言果然不虚。下一刻,林兰便把目光放到远处的山头,不再看方芊芊。 方芊芊欠了欠身,她道:“方才我出城时在城门遇见孟候,听见他们说要出城来找人。现下看来,孟候要找的想来就是夫人了。” 叶舒云的大名方芊芊听过,没看见叶舒云本尊之前,她一直以为叶舒云必定是个有手段的人,可如今一看,叶舒云目光澄澈,一点儿不像有阴狠心机之人,这可当真让她糊涂了。 昨儿叶舒云一心只想着找林兰,全然忘了找人回去捎个信孟云泽,眼下经方芊芊这么一提,她才想起来这事,暗道不妙,不知侯府和她父亲母亲那儿闹成哪般了。 林兰听闻,问叶舒云:“昨儿你说的竟是哄我的?” 叶舒云颇为心虚地摇了摇头,她道:“我与兄长说了,他应当会替我说一声罢?” 林兰听见叶舒云提起她叶定安,喜上眉梢,待要问她详情,又碍于方芊芊在那儿杵着,不好开口问她。 林兰无可奈何,轻轻点了点叶舒云的额头道:“又胡闹。” 叶舒云不服,她道:“你说我胡闹,那你自个儿便是对的了?” 林兰自认理亏,不敢则声。 方芊芊道:“没想到夫人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不与相公言语一声便跑了出来。我瞧孟候神色疲倦,怕是一整夜都没歇好。夫人若没别的事,还是尽早回去为好,免得侯爷忧心。” 经方芊芊这么一提醒,秀玉才惊觉昨儿她们出来得急,还不曾告知孟云泽。秀玉一拍脑袋道:“可不是,竟忘了知会侯爷一声。姑娘,咱们快回去罢。此刻他们还不晓得急成什么样了。” 叶舒云看看林兰,见她一脸的不愿意,于是劝她:“咱们走罢,老在这儿躲着也不是办法,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也逃不掉。” 正如叶舒云所说,她想逃,逃得远远的,让谁也找不到她,可她心中还有所牵挂,她逃不远。 辞别方芊芊,三人原想当面和云室主人也道声谢,但云室主人不愿意见。三人托丫头代为转达谢意便从云室出来。 行至半山腰,马车已经在那儿等了许久,三人上了马车,车夫便赶车往城内去。一行人到了官道上,车夫突然停下马车,不再前行。 叶舒云不明原因,隔着车幔问了一句:“为……” 脑筋一转,忽然想起适才方芊芊所言,起身掀开车幔,果见孟云泽驾马停在前方。看来方芊芊没有诓她,他看上去确实有些疲惫,双眼里的疲态也藏都藏不住,再看他的表情和眼神,他似乎有一点气她。 看来是车夫远远看见孟云泽便自觉把车停了下来。 孟云泽一看见叶舒云便从马背下来,他走得急,斗篷被风吹起,翻了个边飘到身后去。 车内林兰和秀玉没看见外面的情况,探出脑袋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停下来了?” 转盼,二人看见孟云泽阴沉着一张脸走来,都替叶舒云捏一把冷汗。看来孟云泽是被叶舒云惹火了。 第32节 秀玉和林兰都想往里躲,怎知一转眼又看见叶定安,叶定安亦看见林兰,急急忙忙也跳下马背朝林兰走来。 林兰赶在叶舒云之前跳下马车,叶定安跑了两步,停在林兰身前问她:“你们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们一夜。” 林兰看见他眼下的乌眼青,心怀愧疚道:“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 叶定安急道:“胡闹,有这么不声不响去散心的吗?你这是失踪,不是散心。” 林兰自知今次是她太任性,故而不敢说话。叶定安见林兰如此乖巧,不忍心再说她,只道:“没有下次,记着没有?” 林兰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秀玉先从马车上下来,她伸手扶叶舒云:“姑娘,下车吧。” 叶舒云看了看孟云泽,又看看他身后的林兰和叶定安,忽然说:“不必下了,一会林兰回来,咱们直接走,一上一下的多麻烦。” 秀玉一愣,惊讶得说不上话,她看了孟云泽一眼,面有难色道:“姑娘。” 第四十一章 孟云泽看了看秀玉, 秀玉会意,退到一侧。 叶舒云不愿意下来,孟云泽也不勉强她。他站在车外问她:“为何不找人送信回来知会我一声?” 昨儿他一回侯府, 底下的人便来报说叶舒云打中午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过。不巧那会儿城门已关, 他便是想出城去寻她也没法子出去。叶舒云却是下落不明,他既忧心又焦心, 他担心她在外头遇到危险, 情急之下,没忍住脾气就冲底下的人发火,怪他们没有及时禀报。 那之后没多久叶定安来了,一五一十将事由告知于他。当时若不是叶定安告诉他叶舒云的去向, 即便是犯夜,他也势必要想法子找叶舒云的。 孟云泽一夜不曾阖眼,好容易等到天灰蒙蒙亮, 他一刻不敢耽搁,会同叶定安出城来寻人。他们找了这么久才发现她们的踪迹。他原以为自己看见她,势必要好好训一训她,好叫她紧记他们已经是夫妻,她理当向他报备她的行踪,怎知道, 他一见着她,那一肚子的火便都被灭了个干干净净。 叶舒云也知道这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对, 她动认错道:“抱歉, 昨儿急着找林兰就给忘了。” 叶舒云认错的态度算得上诚恳,只是说到「忘了」二字, 她又说的那么轻飘飘的, 孟云泽听着, 实在高兴不起来。 孟云泽反问她:“忘了?” 在她叶舒云看来,他孟云泽于她而言是多无关紧要的一个人才能让她如此轻易地就说出「忘了」两个字? 叶舒云看见孟云泽不悦的模样才发觉她似乎说得太过蜻蜓点水,仿佛孟云泽对她而言只是点头之交。 叶舒云认认真真和他解释:“昨儿我怕林兰一个人在外遇上危险,一心急着找林兰才给忘了。我绝不是故意的。” 只要她服软,他就没有办法继续气她,只是他一想到她们三个姑娘在外过夜,身边连一个可以护她们周全的人都没有,孟云泽便觉得后怕,他道:“既是出门找人,为何不多找几个人跟着?再者而言,找不到就该先回来再计议,怎能这般莽撞?万一你们遇上危险当如何?” 叶舒云忽然凑上去,她问:“担心我?” 叶舒云不按常理出牌,孟云泽当真招架不住,他偏了偏目光,不与叶舒云对视。他问她:“昨儿你们在哪里歇的?” 孟云泽不回话,叶舒云兀自懊恼起来,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又独自雀跃什么! 叶舒云不打算瞒他,如实以告:“云室。” 云室之所以声名在外,原因有二,一则云室所在之地乃高处,上仰天庭,下俯山川,本就是个赏景的好去处;二则坊间传言早年云室住着抚远将军的外室。 因此那些好奇云室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的人个个都想尽法子往云室跑。 不过云室毕竟是私人宅邸,并非人人都可以进去的。那些去云室拜访的访客,大多被云室主人打发回去,他便只挑自己高兴的时候放一两个旅人入内歇脚。 但要说这有缘人到底是怎样定的,那也只凭云室主人高兴了,他若高兴,一年半载能请上一两个人入内,他若不高兴三四年也不见得能让一个人进去。 孟云泽好奇道:“你们如何进去的?” 话才出口,孟云泽便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她们能进去自然是云室主人请进去的,否则还能是飞进去的不成?可话已经出口,他想收回来是绝无可能的。 果不其然,叶舒云也嫌弃他这话问得多余,她道:“瞧你这话问的,自然是云室主人请我们进去的,难不成我还能飞进去不成?” 叶舒云的一语戳破孟云泽的心思,孟云泽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避开叶舒云的目光。秀玉在一旁听见,抿嘴偷偷笑起来,就连平日不怎么爱笑的方浩也偷偷露出一点笑意。 所幸孟云泽窘迫之际,叶定安和林兰走来。 叶定安一停在马车边上便装作要收拾叶舒云,他道:“让你帮我找人,你怎么净给我添乱呢?” 孟云泽眼疾手快,不动声色把叶舒云往他那边带了一下,叶定安见此情状,手都没来得及伸出去,只能默默缩回去。 其实叶舒云一早也看见了叶定安的动作,她原想躲来着,不过孟云泽手快,她便无需费心躲了。只是叶舒云抬眼再看孟云泽和叶定安时,却发觉两人的眼神不大和善,像是暗暗在较劲似的。 叶舒云笑了一声,企图和缓二人之间的气氛,她道:“我这不是帮你找到人了?你还教训我作甚?” 叶定安不满道:“你就胡闹吧,看一会儿回去阿爹阿娘怎么收拾你。” 她若胡闹,阿爹阿娘是会一起收拾她的,她不能不怕。叶定安果真晓得怎么治她! 叶舒云这才晓得怕,怯生生道:“你告诉阿爹阿娘了?” 叶定安双手抱胸,偏头不看叶舒云:“你说呢。” 叶舒云慌道:“你不仗义!我帮你找人,你背后捅我刀子!” 叶定安和孟云泽异口同声道:“夜不归宿,你还有理了?” 看他二人都如此,叶舒云的气势便被压得死死的,她道:“没理。” 此事皆是因为林兰而起,她作为当事人看见叶舒云如此,问心有愧,于是便出言帮衬叶舒云,不让他们欺负叶舒云。 林兰问叶定安:“你真告诉叶老爷和夫人了?” 叶定安看着林兰,眉目含情,这才松口承认:“没有。” 叶舒云瞪圆眼睛瞅了叶定安一眼,叶定安漫不经心道:“别看了,无论你怎么看我都不会认错。我让你帮忙找人,可没让你把自己也弄丢了。” 叶舒云与孟云泽先后送叶定安和林兰回去,二人才转道回了孟府。 回到孟府,二人分道之前孟云泽突然叫住她。她扭身看了一眼,孟云泽手上挂着那日沈杭启送她的那枚雕花玉佩。叶舒云心下一沉,她想快些把那枚玉佩拿回来,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孟云泽问她:“这枚玉佩很重要?” 他从没见叶舒云带过这枚玉佩,想来应该是贴身收着,不舍得带。 叶舒云走来,接过玉佩,神色自然道:“不重要,原要还回去的。” 这些日子她一直好好收着这枚玉佩,只盼着哪一日能遇上沈杭启,好将这枚玉佩还回去,可惜不巧,她一直没遇上沈杭启。 叶舒云怕他多想,岔开话题道:“多谢侯爷。” 孟云泽顿了一顿才道:“下不为例。” 叶舒云顿住,想了一想才听明白孟云泽的意思,他指的是她夜不归宿之事。 叶舒云盯着孟云泽,他亦盯着叶舒云看,两两相看,无声胜有声,各自的心便就此乱了。 孟云泽道:“以后不可以夜不归宿,如非要夜不归宿,也只能和我一起夜不归宿,听明白了吗?” 前两次叶舒云夜不归宿是与他在一起,他看得到她,知道她是否安全,他心里有底。况且当时他与叶舒云顶多只算是师兄妹的关系,所以他不担心。不像如今,他们已经是正正经经拜了天地的夫妻,不是没有关系的人,他一夜没看见她,又不知晓她的下落,他自然是要担心的。 叶舒云怔愣愣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孟云泽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只能与他一起夜不归宿?这岂不是明摆着要让她胡思乱想?叶舒云待要问一问孟云泽究竟何意,孟云泽却一声不吭回了他的书房。 孟云泽走远后,秀玉近前对叶舒云道:“姑娘,侯爷怕是气坏了?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 叶舒云却像是空口被人喂了一勺蜜,齁甜齁甜的。 “姑娘……你笑什么?”秀玉突然开窍道:“想是姑娘好事近了?” 叶舒云一言不发。 中午用过午膳,叶舒云蹲在院里打理那棵柏树,一扭头看见一个婆子拿着包袱走来,后头还跟着管事的人。 叶舒云便叫住二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个婆子叶舒云隐约有点印象,她仿佛是在后厨帮工的厨娘,若她没记错,这个厨娘已经算是孟府的老人了。 管事的人恭敬道:“林大娘犯了错,爷发话让她回去。” 叶舒云反问道:“侯爷?” 管事的人应了一声:“是。” 叶舒云上下打量了林大娘一眼,能让孟云泽亲自发话撵出去,看来这人所犯之事,绝非小事,她亦不好多言。 叶舒云一步迈出泥土地道:“毕竟是在侯府当过差,伺候过侯爷的老人,断不可轻怠了。你去账上多支些银子,封好让林大娘带出去,权当是侯府给的一点安置费。” 管事之人道:“夫人放心,这些侯爷都交代过了。” 叶舒云颔首道:“这就好,去罢。” 二人走远,秀玉问叶舒云:“姑娘好歹也是侯府女主人,怎么不问问那人所犯何事?” 叶舒云返回树下,专心休整野草,她道:“既是侯爷亲自撵的人,我还有什么好问的?他必然有他的道理。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可问的。” “我撵的人,你就不需要问了?” 听这声音,叶舒云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且这前言牵后语的,不消想,她也能知道是谁。 叶舒云头也不回到:“侯爷自有侯爷的道理,我有什么可问的?再者而言,管家这事本是我的差事,侯爷自告奋勇替我分担,我感激都来不及,还问什么?” 她倒很会说漂亮话。 孟云泽视线一偏,看见叶舒云右手边还有一株野草,于是道:“右边还有一株。” 闻言,叶舒云看了一眼她的右手边,果然看见一株小小的野草杵在那儿。叶舒云用花铲挖开土,把那株野草挖了出来。 叶舒云回头问他:“可还看见哪里有?” 孟云泽一面笑,一面摇头:“没有了。” 叶舒云拍了拍手,起身出来。 孟云泽极自然地拉起她的袖口,拂去她衣袖上的泥土,后又拿出帕子帮她把手背的泥土一并擦去。 叶舒云不是不高兴孟云泽这般亲昵的举止,只是他这般自然地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猛地让她脑子空了好一会儿,忘了应该高兴。 单看叶舒云心不在焉的模样,孟云泽以为她在出神,并不在意他的亲昵举动,心里隐隐有些憋闷,他问她:“你在想什么?” 叶舒云有些魂不守舍,一听孟云泽问她,不等多想,一股脑儿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她道:“侯爷真好看。” 第四十二章 叶舒云冷不防蹦出这么一句话, 别说叶舒云自个儿被自个儿惊着,连一旁看热闹的秀玉和方浩亦惊得睁圆了眼睛盯着叶舒云看,如此一来, 叶舒云便觉得难为情, 兀自懊悔「祸从口出」。她虽一心想逃,躲开这般丢人的场面, 但一时半刻又找不到借口逃。 第33节 青霄白日的, 她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了?真真是羞死她也。 孟云泽却很受用叶舒云的这句话,咧嘴笑起来。 孟云泽春风满面道:“我知道。” 叶舒云憋不住跟着笑起来,他对自己的认识倒是清楚, 不过没想到孟云泽也有如此跳脱的一面。 见她笑,孟云泽也觉得心情舒畅,他道:“晚饭等我回来一起吃, 我有话要和你说。” 说着,孟云泽便转身要出去。 叶舒云没问他想同他说什么,只问他:“侯爷这是去哪儿?” “大理寺。”孟云泽回身答了一句。 为了找叶舒云,今儿早上他原向寺里告了一天假,横竖昨儿他一夜不曾合眼,他原也想趁着这半日的时间好好歇息一会子, 谁想这日寺中又来了新案子,他少不得跑一趟。 孟云泽前脚刚走, 叶舒云后脚便嘱咐秀玉:“派人送张帖子去颜家, 我要见颜以恒。” 秀玉不解,她问道:“见他作甚?” “林家姐姐的婚约若不早些处理了, 不仅林兰和定安不能心安, 我亦无法心安。” 秀玉道:“我这就让人送帖子过去。” 叶舒云约颜以恒在外头的茶馆见面, 因是她主动约的颜以恒,不好让颜以恒等她,所以她提前出了门。 叶舒云到了茶馆,颜以恒早已经在等她。 颜以恒看见叶舒云走来,兴冲冲地朝她挥手,待叶舒云走近,他道:“今儿吹的什么风?叶姑娘竟然下帖子请我。” 叶舒云有事相求,自然不敢冷着脸,她回以颜以恒礼节性的微笑,她道:“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颜以恒习惯了叶舒云冷冷的模样,恍然看见叶舒云如此和颜悦色的样子,着实吃了一惊,他笑笑道:“这有什么的。叶姑娘今日有些许不同啊。” 叶舒云含糊道:“是吗?” 颜以恒点点头,他道:“叶姑娘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叶舒云主动下帖子请他已属怪事,再看叶舒云平易近人的笑,委实算不得正常。颜以恒也不是蠢笨如猪之人,叶舒云打的什么主意,他多少猜得到。 叶舒云在颜以恒对面的座椅上坐下,她道:“你这么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与你打哑谜。我想请颜公子帮个忙,你和林兰的婚约可否作罢?颜公子若能答应,来日我定当结草衔环,报答颜公子。” 林兰好歹算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叶舒云竟能面无愧色地提出这种无理请求,当真让他目瞪口呆。 颜以恒笑,他道:“叶姑娘可真是快人快语。我和林兰的婚约是祖辈们定下来的,岂是我说推翻就能作废的?叶姑娘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一些。退一万步说,即便我提退婚,我父母也未必答应,毕竟那是我爷爷亲自定下来的事,我父母绝不敢违拗。” 颜以恒说的对,婚约之事确非他一己之力就能推翻的,可若是林兰和他都不愿意,即便双方父母极力促成二人的婚事,那也是枉然,如此一来,这事或许能有转机也未可知。 叶舒云道:“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有点唐突,可我实在想不出更好法子。” “有点?”颜以恒摇头道:“我看这可不止一点。” 叶舒云沉默以对,颜以恒顾左右而言他,看样子是不想帮她。 叶舒云灵光一闪道:“早前我帮过你,当时你说要谢我,你可还记得?” 那天夜里她在街上救过他,那时候他说要谢她,她瞧不上颜以恒的公子哥做派,不想和他有不必要的联系,所以就没放在心上,谁能想到今日竟然也有能用上这份情的时候。 颜以恒不闪躲道:“记得。” 叶舒云道:“现在我想到你该怎么谢我了,请你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取消与林兰的婚约。” 叶舒云也晓得自己提这样的请求实属无理,但为了叶定安,为了林兰,她少不得厚着脸皮提这么一句。 颜以恒忍俊不禁:“看来你真当我是傻子,好糊弄呢?叶姑娘以为这两件事可以等同而语?” 叶舒云简直是在同他说玩笑话,一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一边是叶舒云误打误撞的相助之情,这无论是谁都应当晓得该怎么选。 叶舒云一开始是想糊弄他,趁他不备带偏他的思绪,可她没能得逞。既然被颜以恒发现,叶舒云不打算继续哄骗他,她坦诚道:“不可以。” “这便是了。” 叶舒云眸光渐渐暗淡下来。 颜以恒话锋一转,突然说:“我最多只能答应你,尽量拖延时间。当年我爷爷定下这门亲时曾经说过,这门婚约能否成真要看林家的意思。若林家愿意,不管我愿不愿意,这门亲事无论如何都得完成;可若是林家不愿意,我颜家绝不能强求。所以这事的决定权在林家,不在我颜家。林兰真的不想嫁我,那就让她自己努点力,说服她父母。” 叶舒云眼前一亮,喜道:“你答应了?” 叶舒云如此高兴,倒让颜以恒颇有压力,仿佛他已经答应了绝不会娶林兰似的。 颜以恒忙解释道:“话可要说清楚,我说的是答应帮你拖延时间,可没说一定不会娶林兰。将来我会不会娶林兰,就看你们够不够努力了。” 叶舒云眉眼弯弯,她道:“看来你也不赞同这门亲?” 她想着,颜以恒是一个玩心重的人,自来放浪惯了,想必也不愿意突然被婚姻之事束缚手脚,没想到他这么一个纨绔子弟竟这么听父母之命。 颜以恒认输道:“给我留一条活路罢,姑娘。” 若是让他老父亲知道他也不赞同这门亲事,一心想避开这门亲,他老父亲一定会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腿。 叶舒云看他一眼,没再言语。 颜以恒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应该有点眼色,点到即止。 颜以恒道:“和你商量一件事,可否使得?” 看在颜以恒答应帮她的份上,叶舒云软和语气道:“何事?” “咱们一起吃过面蚕,也见过几回,算是有点交情了罢?” 叶舒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没敢轻易应声。 颜以恒道:“既然都是老熟人了,总是叶姑娘,叶姑娘这么叫你,多生分是不是?我是否可以直呼你的名讳?” 她和颜以恒勉强算是相识,可就这么让颜以恒直呼她的名讳,她觉得还是太奇怪了一些。叶舒云婉拒道:“若你觉得这么叫我不好,也可以唤我孟夫人。” 颜以恒哪里想得到叶舒云会给他来这么一手换汤不换药的把戏。颜以恒呆了一呆,不管不顾道:“叶舒云,这就是你不厚道了。” 他好心好意帮叶舒云,哪里想到她过河就拆桥,喝了水就忘打井人。 叶舒云扫了他一眼道:“你既然都打算好直呼我姓名,还问我做什么?” 叶舒云一语中的,颜以恒这才禁声不搭话。他原以为只是不过是走个过场问问叶舒云的意思而已,哪里能想得到叶舒云竟真不愿意。可看叶舒云现在也没认真同他计较,他便只当叶舒云是答应了。 颜以恒饮了一口茶,他道:“没别的事,我可走了。” 叶舒云点头道:“此次多谢你。” 颜以恒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下回见。” 颜以恒行至柜上,福贵便取出银两预备结账,怎知管账的伙计却告诉他方才叶舒云已经派把账结了。 前一次,他和叶舒云吃面蚕,她也是不声不响就把账结了,这次又如此,看来她是当真瞧不起他。 颜以恒回身要和叶舒云理论,叶舒云知道他想做什么,先行一步道:“你别多想,原是我请你出来喝茶,茶钱自然该由我来结。” 颜以恒不满道:“即便如此又如何?哪有一而再,再而三让女子请我喝茶吃饭的?你当我是什么人?小白脸?” 颜以恒的声量不大不小,但足以吸引他们周围人的注意。 柜上的账房一听颜以恒这么说,便知这话他不该听,他也不想惹麻烦上身,遂低头假装忙活手上的活计。 叶舒云压低音量,顾左右道:“说话分场合,你不知道吗?况且我是什么身份?我是有家室的人,你这么说,旁人误会我当如何?你可别毁了我的名声。” 颜以恒嗤之以鼻道:“你别说笑了,你还有什么名声?” 当初她和孟云泽的桃色绯闻传得满京城都是,也不见她自己出来解释一句,如今她来同他论名声,他如何信服? 叶舒云警惕道:“话不能乱说。” “再者而言,扪心自问,你是那种看重自己名声的人吗?” 叶舒云若真是爱惜自己名声之人,当初就不会置自己的名声于不顾搭救孟云泽,更别说后来与孟云泽同出同归查案了。 “从前我是不看重那些,可如今不同了,我已嫁为人妇,自当注意一些。”她是不在意外面的人怎么传她,可这种桃色绯闻她只愿意听别人传她和孟云泽如何,不爱听外人把她和不相干的人混为一谈,平白毁了她的名声。 颜以恒这会儿脑子转得快,当即明白叶舒云想的什么,他道:“你怎么想的,我门清。” 叶舒云是认为她的名声不是不可以被带累,只不过这个能带累她名声的人只能是孟云泽,旁的人一概不配。 颜以恒不肯明示,叶舒云索性装傻到底,权当听不懂。 第四十三章 回去的路上, 秀玉说想吃糖炒栗子,叶舒云便让秀玉去买栗子,她在路口处等秀玉。她在路口站了一会子, 她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孩子撞了她一下。 叶舒云被那孩子带着往前进了小半步, 冷不防又与迎面行来的一位姑娘相撞。 那孩子拉着叶舒云一个劲儿赔不是,模样十分可爱, 叶舒云不忍责怪, 亦不忍心晾着那孩子不理,都没顾得上和被她撞上的那位你姑娘道一声歉。 叶舒云好容易送走那孩子,怎知抬眼一看才知原来她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冤家柳淑仪。 柳淑仪冷眼看她, 叶舒云收起脸上的未尽的笑意,诚心实意道:“不知是郡主贵驾至临,适才多有冲撞, 恳请郡主原谅。” 柳淑仪看似大度:“哪里的话,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一时没看见也是有的。” 凭她叶舒云和柳淑仪的过节,柳淑仪还肯这么轻描淡写把这事揭过去,实属难得。叶舒云暗暗感叹柳淑仪为人大度,柳淑仪却发了话。 柳淑仪道:“不过, 不知你是真心道歉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若真心道歉呢,这事真算不得什么, 压根不值一提, 可你若不是真心道歉,那这事便另当别论了。” 叶舒云不是平白受别人的气还能忍气吞声的人, 也不爱弯弯绕绕与柳淑仪打哑谜, 她不解道:“郡主此话何解?” “那日我好心提醒你侯爷的喜好, 你面上装作感谢我,背地里却兴师问罪于侯爷,岂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叶舒云只觉脑子「嗡」地一声响,纷繁杂乱的念头在她小小的脑瓜里快速闪过去。 她纳闷为何柳淑仪对侯府里的风吹草动都能了若指掌?也不明白柳淑仪究竟哪里来的底气与她计较她自家的事。 叶舒云好声好气道:“郡主此番言行倒让我看不懂了。我与云泽如何,怎么说也是我与云泽夫妻二人的事,郡主如此气愤填膺却是为何?” 柳淑仪一听叶舒云直呼孟云泽的名字,心气已经不顺,再听她说「夫妻二人」四字,更是不爽快。 柳淑仪原不是吃醋,只单纯是气不过叶舒云两面派的行径,到她听见叶舒云那般亲昵地叫孟云泽,她便是真吃醋了。 柳淑仪不与叶舒云纠缠,她道:“叶姑娘,得意可以,可别忘了形,小心得意过了头,大祸就来了。” 她和柳淑仪说的明明都是官话,可怎么她听柳淑仪说话便像是听天书似的? 叶舒云纳闷道:“我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是吗?来日自有机会明白。”柳淑仪没头没脑说了些胡话便走了。 第34节 柳淑仪走远后,叶舒云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子,意外让她看见沈杭启从前面的巷子口闪过去。叶舒云想着沈杭启送她的那枚玉佩,她还没还回去,急忙跟了过去。 叶舒云叫住沈杭启道:“杭启。” 沈杭启听见叶舒云的声音,转身看过来。 叶舒云小跑两步,追上沈杭启,她道:“走得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沈杭启道:“方才和同僚商议一桩案子,苦思不得头绪,现下他一走开,我忽然想着案子的关隘,正要去追他。” 沈杭启像是很着急的模样,时不时伸长脖子看看叶舒云身后的一个方向。叶舒云也不敢耽搁他,伸手在腰间的衣带摸了摸,却没摸着当初沈杭启送她的那枚玉佩。 这可是怪了,前些日子她还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今儿遇到正主却找不到了? 沈杭启怕再耽误下去,那人走远了,他追不上,故而急切道:“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我与那人交代几句就回来。” 不等叶舒云说一句,沈杭启已经绕开叶舒云去追那人。 叶舒云回身,目光追随沈杭启而去,只见他追上一位男子,其后二人便停在路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 彼时,叶舒云又在衣带附近来来回回摸了几圈,愣是没找到那枚玉佩。眨眼间,叶舒云想起早些时候孟云泽捡到这枚玉佩,顺嘴问了她一句,她怕孟云泽误会便把玉佩收起来放进妆奁去了。 这可真是不巧了。 叶舒云一面遥望沈杭启,一面懊悔自己胆小。她行得坦荡,又问心无愧,究竟有什么好怕的?如今这么一闹,又不知耽搁多少时日才能卸去心头这块疙瘩。 叶舒云在原地站了约摸半个时辰,沈杭启那头还没与那人说完话。 看沈杭启与那人侃侃而谈的模样,她想他大概是把她给忘了。叶舒云懒洋洋地看了看沈杭启,自顾自拨弄起隔壁摊子上的风车。 沈杭启向来如此,他一忙起公事,其余杂事便都不重要了。 叶舒云和摊贩问价之际,秀玉捧了一袋香碰碰的糖炒栗子走来,秀玉一边吃栗子一边问她:“姑娘怎么在这儿?叫我好找!” 叶舒云指了指后面沈杭启的方向道:“在等人。” 秀玉有些吃惊,一晃眼看见沈杭启在不远处,她脸上的笑深深浅浅:“表少爷怎么在那儿?姑娘等表少爷做什么?” 叶舒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沈杭启:“似乎是与人说案子的事。罢了,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天色昏黄,孟云泽还在府中等她回去用晚饭。 秀玉既忧心又不舍道:“可万一表少爷回来寻姑娘怎么办?” 叶舒云只说让秀玉放心,旋即转身托摊贩代为转告沈杭启。 凭叶舒云对沈杭启的了解,他一忙起正事,旁的事就会忘个干净,她想沈杭启一定忘了她在这里等他。果不其然,叶舒云交代完摊贩,扭头看向沈杭启的方向,他亦转了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秀玉看见沈杭启要走,忙指着沈杭启问叶舒云:“姑娘,表少爷怎么走了?” 叶舒云笑了一笑,她道:“他忘了,咱们回去。” 秀玉似有留恋,她道:“可姑娘不是有话要和表少爷说才这里等着的吗?” 叶舒云摇摇头说:“没有。” 方才她在这儿等着,不过是因为答应了沈杭启等一等他,倒不是为说什么话。 叶舒云和秀玉刚走出一步,沈杭启急匆匆追上来叫住叶舒云。 “才和同僚说了两句就全然忘了你还在这里等着,实在对不住。”沈杭启再三赔了不是后才问叶舒云:“方才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她原是为了还那枚玉佩,只是不巧,今儿她没将那枚玉佩带在身上。叶舒云只能摇头否认道:“没什么,不过是偶然碰见了,打声招呼。” 叶舒云不肯说实话,沈杭启自知多问无益:“天色晚了,若你方便……” 沈杭启原想说若叶舒云方便,他想请她吃顿便饭,转念一想,他才记起叶舒云已经嫁人,怕是不便。 沈杭启改口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叶舒云摇头拒绝:“不用,时候不早了,不耽搁你回去。” 沈杭启走到叶舒云前头说:“害你白等了这么长时间,怎好让你这么回去。让我送你回去吧,也好减轻一些我的内疚。” 适才他和同僚说起案子,心无杂念,真真是把叶舒云还在等他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害叶舒云平白站了这么久等他,他实在过意不去。 叶舒云拗不过沈杭启,只能由他去了。所幸孟府离这儿不远,不过几步路的脚程,很快就到了。 一路上秀玉与沈杭启说了许多话,也不知是不是担心彼此静默不言语,反惹尴尬。 到了孟府门前,秀玉对沈杭启说:“表少爷,我们到了。” 沈杭启颔首,仍歉疚道:“今日之事是我的过错,白白让你空等了这么长时间不说,实在对不住。” 叶舒云目光含笑,她道:“不打紧,也是我的问题。” 她原也不需要等他,不过是她死脑筋,她觉着自己既已经答应等一等沈杭启,怎能因自己等不住就中途变卦,说出去岂非让人笑话。 叶舒云犹豫道:“你……” 这个时间,她不知是不是应当留沈杭启吃顿便饭。 沈杭启的目光偏了一偏,一眼瞧见孟云泽站在台阶之上垂首看他。叶舒云看见沈杭启的反应,回身看了一眼,毫无征兆对上孟云泽的目光。 孟云泽款步而下,他道:“杭启,你怎么来了?” 孟云泽停在叶舒云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叶舒云悄悄看了一眼孟云泽,心有不安。 虽然她行得坦荡,没存一丁点儿对不起孟云泽的歪心思,更没有做出越轨的行径,可猛地被他瞧见眼下的场面,她总有一种被人当场捉住的窘迫的心理。 沈杭启反问他:“怎么?没什么事就不能来了?” 他们一个在刑部当差,一个在大理寺当值,常来常往的,说话便没那么多顾忌。 孟云泽欣然一笑,他道:“若没别的事,留下来吃饭。” 沈杭启答曰:“多谢,只是现下我还需得回刑部看卷宗,实为不便。” 孟云泽打趣沈杭启:“沈侍郎也太忙了些,这一日日的,忙起来都没个准头,也不想着歇一歇。” 沈杭启不甘示弱道:“也不知前几日险些没日没夜歇在大理寺不着家的是哪个?” 一语言毕,孟云泽摇了摇头,自顾自笑。 沈杭启道:“你若真有心,下回特意为我备一桌,烫上好酒等我如何?” 孟云泽爽快道:“自当如此,那就不耽误你办要紧事了。” 孟云泽和叶舒云目送沈杭启远去,叶舒云打量孟云泽一眼,犹犹豫豫,不知当不当开口与他解释她与一同归来一事。若她真当一回事向孟云泽解释,反倒显得她是心虚,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可若不解释,她又怕他多想。 叶舒云犹自为难,不知当如何是好之际,孟云泽忽然发声:“人都走远了,还看呢?饭食已经备下了,再等下去,可是要凉了。” 叶舒云问他:“侯爷还没吃?” 他微微皱了皱眉,他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不愿意听叶舒云叫他「侯爷」。 孟云泽似有不悦,反问她:“你忘了白天是怎么答应我的?” 他们说定了今晚要一起吃饭的,她怎么会忘?答应他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忘,而是她怕他等不了自己。 叶舒云眉眼弯弯,提起下摆,跑了两步赶到孟云泽前头,得意道:“侯爷还不快些?饭食凉了可不好吃的。” 孟云泽哑然失笑,她是惯会倒打一耙的,可他竟也不讨厌她这般,甚至有一丁点儿喜欢她这样不讲道理。 第四十四章 孟云泽母亲忌日那天, 他一大早便出府去了。叶舒云寻不到孟云泽,问了近身伺候孟云泽的人才知道原来孟云泽是去了他母亲的庐冢。 那庐冢原先不过是一个简陋的茅草屋,是当年孟云泽母亲过世之时, 他父亲草草命人建成的, 后他父亲过世,遗体便葬在他母亲那座墓的旁边, 为方便他祭奠二老, 孟云泽才让人重新修葺了一番。 孟云泽的母亲不喜欢孟云泽,所以孟云泽打小和母亲不亲。听底下的人说孟云泽自小别说是看不到母亲对他笑,就连他母亲一句关心的话也都很少听到。 虽然他母亲如此待他,二人实没什么母子情分, 但为尽哀思,每岁他母亲的忌日,他都会去庐冢待上一会子。 叶舒云让人备了马车, 携秀玉去了庐冢。 且不说她愿不愿意让孟云泽独自面对生母的忌日,便是冲着她是孟家的新妇,这样的关口她若不与孟云泽同进同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叶舒云和秀玉先去了孟云泽母亲的坟头,孟云泽母亲的坟前已经燃了三炷香,摆了祭品。叶舒云亦在孟老先生和孟老夫人的坟前上了三炷香, 又略坐了一会子才往庐冢而去。 及至庐冢,隔着门, 叶舒云模模糊糊听见孟云泽和方浩在里头说话, 仿佛是在说邵阳郡主。 方浩道:“昨儿林家大娘出去,我一路跟在她后头。果然如爷所猜测的, 林大娘去了郡主府, 不过林大娘没进去, 只在外头和一个丫头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叶舒云恍然大悟,怪不得孟云泽好端端地要打发林大娘出去,用人者,最忌所用之人有二心,何况孟云泽本就厌恶别人背地传闲话,乱嚼舌根,也怪不得柳淑仪对侯府的风吹草动了若指掌,原是在侯府安插了眼线监视侯府。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孟云泽会猜到是林大娘所为? 方浩对此似乎也有疑惑,他道:“侯爷是如何猜到林大娘头上的?” 孟云泽答:“只要有心,不难。” 他原没疑心林大娘,不过是多问了一句林大娘那日去了哪儿,谁知她目光闪烁,似有不自然,他才留心派人去查。 谁知这一查却查到林大娘与郡主的乳母是旧识。 那日究竟为何没有人提醒叶舒云,他不打算深究,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林大娘是无论如何都留不得了。 方浩嘟嘟囔囔道:“爷是指对这事有心,还是指对夫人有心?” 孟云泽看了看方浩,不言不语。 方浩却说:“夫人为人是挺好的,可夫人初衷不明,我只怕爷吃亏。” 从前老爷和太太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为这个,侯爷和大姑娘姐弟两个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都看在眼里,不能不怕。 “我自有分寸。”他是绝不可能让自己重蹈覆辙,走上他父母的老路。 叶舒云和秀玉趴在门外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白这二人话里的意思。 孟云泽目光一扫,看见门框边上露出叶舒云的裙摆边角,眼中含笑道:“进来吧。” 孟云泽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方浩不解其意,待叶舒云从门外探出半颗脑袋,露出一只眼睛看向他们,方浩才明白孟云泽的意思。 他们侯爷这位少夫人,他真是看不懂,那日说嫁侯爷是为权为财的是她,可平日真心实意关心侯爷的也是她,而此刻目光清澈如池水的也是她,他真无法相信她是那样贪慕权贵,满腹心机的人。 叶舒云慢悠悠进来,孟云泽只问她:“都听见了?” 叶舒云点了点头,她道:“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而是碰巧听见了。” 不等孟云泽发话,方浩已经悄然退下,连同在外头候着的秀玉也跟着退下去。 第35节 孟云泽为叶舒云倒上一杯茶:“坐吧。” 叶舒云坐下,抿了一口茶:“多谢。” 孟云泽嘴角弯弯,他等了一会儿,迟迟等不来叶舒云开口问他柳淑仪的事,他便有些坐不住,他道:“没什么想问的?” 叶舒云摇头:“这么重要的日子,爷自己偷偷摸摸来也不叫上我,这让我这个做新妇的情何以堪?爷太不义气。” “原是我想得不周全。”他和母亲感情不好,这样的日子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他顿了顿,又道:“关于林大娘,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爷都把人赶出去了,我还有什么好问的?”她晓得,他在等她问柳淑仪的事,可他已经把人赶了出去,足以证明他的在此事上的态度,她便没什么想问的了。 孟云泽稍稍凑近叶舒云,他笑:“你不问,我来告诉你。” 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眼里心底全是甜甜蜜蜜的笑,话却说得故作轻松:“你说,我听。” 经叶舒云这么一说,情势便有了些许的变化,仿佛他是背着妻子在外头惹了桃花债,此刻正一五一十和妻子报备,祈求妻子原谅似的。 “郡主的心思,我知道,但我对她并没有那样的想头。”柳淑仪对他的心意,要说他一点儿都不知道,那是骗人。孟云泽顿了一顿,他道:“何况如今你我已经成了亲。虽然你我成亲是形势所逼,不得已为之,但既已是夫妻,自当注意着些,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对旁人有什么心思。” 他有他的道德标准,他不对柳淑仪起念头,是因为他们是夫妻,是因为他被自己的底线束缚,所以不会动心。 可这不是她要的最佳答案。 叶舒云看似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让人看不出有什么起伏。孟云泽有些拿不准叶舒云的意思。 先前孟云泽不肯提他为何忌讳红鸡蛋,她亦没有可以问个究竟的身份和底气,无法追究。今儿听孟云泽主动提起柳淑仪,她以为孟云泽会顺带与她说说此事,谁想,话说到关键之处,他却禁声不言语了。 叶舒云不无失望道:“说完了?” 孟云泽又不言语!他既不愿意说,她若勉强,着实无趣,不如丢开手,省得两相尴尬。 叶舒云起身准备往外走,孟云泽却憋着笑拉住叶舒云的袖口,孟云泽目不转视:“没说完。” 叶舒云不情不愿地坐下:“说罢。” 这件事有点沉重,有点无厘头,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他倒真被难住了。 从孟云泽记事之日算起到他母亲过世那日止,他母亲从没有柔声细语对他说过一句话,他和母亲的感情一向不好。 每逢孟云泽的生辰,他母亲也从未说过一句好话。那年他的生辰,厨娘为他准备了长寿面和红鸡蛋。阿姐替他剥了一颗鸡蛋,他才拿到手里就听见外头的姐姐们说他母亲来了。 他母亲不喜欢他,他便有些怕母亲,他怯生生地盯着门,不敢动弹。 他从不期望从母亲那儿得到一句祝他生辰快乐之语,也不奢望母亲能和颜悦色地陪他吃一碗长寿面,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母亲进门之后竟怒目盯着他,盯着他手里的鸡蛋,仿佛他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似的。 那时候他阿姐也看出了母亲的不对劲,阿姐想护他,却赶不上他母亲的速度。他母亲便似是被人下了蛊一般,发狂似的冲向他,夺过他手里那颗来不及吃下去的鸡蛋狠狠砸在地上,一连桌上那盘红彤彤的鸡蛋也惨遭厄运。 他还没听见那盘子落地的碎裂声和蛋壳破碎的声响,阿姐已经紧紧抱着他,捂住他的耳朵。那时他被吓得不轻,忘了要哭,怔愣愣地看着这个生养他的亲生母亲,惊诧不已。 那是他头一次看到别人恶狠狠的眼神,而这样的眼神竟还是从他生母眼里流露而来,所以那个眼神,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今时今日,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何以招致他母亲如此相待?他从不奢求能与母亲有母子温情,可平白无故与母亲相看两相厌,亦是他万万不愿意的。 听阿姐说,那日之后他连夜发噩梦,父亲请医问药,他吃了几天也不见好,后来父亲实在没了法子,请了神婆来为他收惊,他才渐渐好了一些。 但不知究竟是那神婆的厉害,还是他自个厉害,生生给扛了过来。 从那之后,他再也见不得鸡蛋,无论是普通的,生的,熟的,他一概见不得,否则他定会心慌憋闷,喘不上气,所以他父亲便让府中的厨子再不许准备鸡蛋。 如今他年岁渐长,虽还是厌恶鸡蛋,但至少不像幼年时那般见不得鸡蛋。 “我与母亲关系并不好,这点你可曾听说?” 孟云泽眼中的光的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看得叶舒云也觉得心头沉沉的,不敢出声,只点了点头。 “幼年我生辰那日阿姐替我剥了一颗红鸡蛋,那时我还没来得及吃,母亲便来了。母亲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砸了我手里的鸡蛋,还有桌上那一盘红鸡蛋。” 叶舒云怔住,磕磕巴巴道:“为何?” 孟云泽摇了摇头,无奈道:“不知。那时候母亲一进来就把东西砸了个稀烂,我想大约是因为母亲不喜欢我,所以见不得我高高兴兴过生辰。” 别看孟云泽此刻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可这其中的酸楚和不甘,除了他自己,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叶舒云只觉心头一紧,酸涩得厉害,她心疼道:“疼吗?” 孟云泽付之一笑:“母亲并未打骂我,为何疼?” “我是问你的心。” 此言一出,孟云泽便觉脑袋「嗡嗡」炸响,吵得他不得安宁。 这么多年过去,这是头一回有人问他的心疼不疼。 当年父亲和阿姐也紧张他,可他们紧张的是他的皮外伤,却从没问过他心上的伤疼不疼,似乎因为他还是孩子,只要哄一哄,这些疼便都可以忘了。 第四十五章 孟云泽眉头一皱, 叶舒云便心疼得厉害,不知不觉,叶舒云的眉头竟皱得比孟云泽还厉害。她不知道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假如她知道, 孟云泽生辰那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摆上那些东西,没地勾出孟云泽伤心事, 惹他不难过, 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孟云泽见她眉头紧锁,情动之际,不觉伸手覆上她的额间,他道:“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如此忧心?” 他的指腹暖暖的, 他的指尖所过之处皆生出一点与春寒格格不入的暖流,引得她颤栗不止,不敢放任孟云泽如此, 只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之举,徒惹难堪。 叶舒云躲开孟云泽的手,她道:“这怎能是小事?” 她自幼是在父母的爱护下长大的,她不知道,也不敢想没有父母呵护的孟云泽,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叶舒云躲开孟云泽的手, 孟云泽才惊觉自己此举唐突,他干咳一声, 窘迫道:“怎么不想想那日我是如何毁了你特意为我准备的东西?何必为我如此?” 叶舒云道:“一码归一码, 何况我那是好心办了坏事,对你而言, 我的好心是你的困扰。我也应当向你赔不是才对。” 幼时夏夜, 她只是被蚊虫叮了一小口, 她母亲都心疼得不得了,更何况大声说她一字半句的。她难以设想年幼的他在生辰当日遭受了多么大的打击。他承受了她想不到的伤痛,她不忍心为这事埋怨他。 孟云泽正视叶舒云,眼中藏着忽闪忽闪的细碎光芒,他道:“多谢。” 听秀玉说叶舒云喜欢吃红鸡蛋,从前叶家老爷要想从她手里抢这个,那都是万万不能够的。她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捧到他面前,他却弃之如敝履,她势必要伤心的。 这件事始终让他于心有愧。 叶舒云含睇一笑,她道:“我才要多谢你,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她默了默,又道:“侯爷,我可否多嘴问一句……” 孟云泽大概猜得到她要问什么:“你说。” 叶舒云却忽然不知当如何问起,她想问的是他母亲如此待他可有什么缘故,但她却在称谓上犯了难。按理说,她已经是孟家的新妇,也当称呼其为母亲,可她与孟云泽实为名义夫妻,谈不上亲密,贸贸然称这么称呼他母亲,她总觉得有点难为情,似乎还有点占孟云泽便宜的意思。 孟云泽见她久久不开口,于是追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叶舒云把心一横,厚着脸皮问他:“母亲为何如此?” 孟云泽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我不知道。从我记事起,母亲对我就谈不上亲密。”孟云泽眸光一暗,他道:“我母亲似乎不喜欢我。” 叶舒云急忙道:“怎会?世上没有几个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我母亲不喜欢我父亲,所以连带着不喜欢我阿姐,也不喜欢我。”他很想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番话,可话至嘴边,他才知道原来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沉重得让他无法轻松应对。 恍惚中,叶舒云觉得自己心上闷闷的。她很想再问一句为何,可她又深知眼下不适合问他,也不该问。 “上一辈的事我不清楚,我不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府中也从没有人敢谈论这事。”他只听人说过当初母亲嫁入侯府只是为了半生富贵,所以他母亲不爱父亲,不爱他,不爱长姐,她唯一爱的只有权势,可他和母亲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他又实在看不出来他母亲到底有哪里像是贪慕权贵之人。 叶舒云还没问,孟云泽已经主动交代,他体贴得让她诧异。 这一回换孟云泽眉头不展,看他伤心落寞的样子,叶舒云心中隐隐作痛:“侯爷才说我皱眉,此刻自己也不见得比我好多少……” 恍惚中,她失了神,待她回过神,她的手已经鬼使神差般地覆上他的眉间。 孟云泽怔住,忘了言语。 四目相对,四下寂静无声,耳畔风声悄然扫过,花香阵阵,不知是外头的花香扰了二人的心神,还是周围太静,以致二人自乱心神。 “爷,咱们何时回去……”方浩冒冒失失从外头走来,行至门边看见二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小脸一红,笑嘻嘻地捂住眼睛,摇摇手道:“爷和夫人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方浩捂着眼转身准备回去,怎料秀玉也走了来。方浩不多想,腾出一只手挡住秀玉的眼睛,推着秀玉就往外走。秀玉问他缘故,他也不说,只是傻笑。 屋子里,孟云泽和叶舒云均红了脸,不言不语地看了彼此一眼。旋即,叶舒云撤回手看向门外。孟云泽见她如此,低头一笑。 过了两日叶家遣人来报叶舒云,叶定安已通过今春武状元初试,叶家上下都为之高兴,这日叶舒云亦备了贺礼回去。 早前她托颜以恒拖延时间便是和叶定安商量好待他考上武状元就上林家提亲。如今事情一点一点明朗起来,她自然也和叶定安一样高兴。 这日沈杭启得了信,也备了些薄礼来贺。 孟云泽原也允诺了晚上过来吃饭,偏他突然被公事绊住脚来不了。一家子人用过晚饭,叶舒云因喝了几杯薄酒,脸上有些热辣辣的,于是便在院子里吹风醒酒。 叶舒云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叶定安和沈杭启一道走来。 叶定安悠悠道:“我说你去哪儿了,原来是躲这儿来偷闲了。方才也不知是哪个豪言壮语说替我高兴,今日要不醉不归来着?” 叶定安望天看地,就是不看叶舒云,故意羞叶舒云。 叶舒云淡然道:“恩,我是偷闲来着。” 叶定安的激将法对她不管用,他不服气,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沈杭启在一旁看热闹,他见惯了叶定安兄妹斗嘴的样子,只轻轻一笑,等着看叶定安如何反击叶舒云。 叶定安还在兴头上,正缺两个酒友,怎能轻易放过叶舒云,可激将法已然不管用,继续无益,他便只能换一个法子。 叶定安服软道:“今儿大家高兴,你再陪我和杭启喝几杯如何?你放心,醉了我亲自送你回去。若侯爷家教严,我替你说好话,可否使得?” 叶定安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不忍拂叶定安的意,只能答应。叶定安得了话,欢欢喜喜去拿酒。 见叶定安走远,叶舒云从衣带里取出沈杭启送她的那枚玉佩推到沈杭启手里。 “我与侯爷成亲那日,你已经送了贺礼过来,实在不好再收这枚玉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枚玉佩还请收回去。” 沈杭启毕竟是曾经有意娶她的,他单独送她的礼,她收不得,也不能收。不论沈杭启究竟是不是对她存了那样的心思,她都得先下手为强,掐断沈杭启的念想,免得他平白被耽误。 沈杭启低头看了玉佩好一会儿,千言万语都融在他那个失落的笑容里。她一向是这样的人,不该有的情,她向来不拖泥带水。 他早该认清的,但心里又实在放不下她。 孟云泽从大理寺出来便急急往叶府赶,到了叶府,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的发妻和沈杭启在月夜下说话,叶舒云似乎送一块什么东西给沈杭启,可惜他离得远,看不真切。 叶定安正好拿了酒回来,他看见孟云泽高兴得不得了,正好可以多一个酒搭子,于是招手唤孟云泽过来。 叶舒云看见孟云泽,欢喜得很,一个劲儿冲孟云泽笑。 沈杭启喜欢看她笑,可这一次他看见她笑,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默默将玉佩收起来。他把自己最看重的东西的送到她眼前,而她却觉得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一心只想往外丢。 因着高兴,叶舒云多饮了几杯,至晚间孟云泽说该回去之时,她已经醉得有些晕乎,若非秀玉扶着她,只怕她连站都站不稳。 叶舒云因醉了酒,胆子便比平日大一些。她与孟云泽一前一后进了马车,待她坐稳,她便把头一歪靠在孟云泽肩上。孟云泽也不说什么,笑了笑,由她靠着。 中途,孟云泽因被叶舒云压着衣角,行动不便利,故而动了一动,伸手扯自己的衣角。叶舒云闭着眼,人又有点迷糊,以为他是要躲她。 第36节 叶舒云不悦,轻声细语抱怨:“咱们都已经拜了堂,是夫妻了,我靠一下是会少你一块肉还是怎的?”不等孟云泽说话,叶舒云又自顾自讪笑道:“不对,咱们还差一步,不是真夫妻。” 说着,叶舒云委委屈屈坐直身子,歪头靠着马车。 孟云泽哭笑不得,盯着她看了一眼,出手把她的脑袋捞过来:“不会少一块肉。” 叶舒云仍旧委屈,抬头仍歪到边上,不靠孟云泽:“男女授受不亲。” 一想到新婚之夜他撇下她独自去书房住下,至今不肯入她的屋子,她便觉心中烦闷,更不愿意靠着孟云泽。 叶舒云醉酒的样子,上一次叶有成过寿那日他也见过,不过那一次的她比这次乖巧多了,也没有像现在这般蛮不讲理耍小性子,可他却觉叶舒云这副模样比往日时刻拿捏分寸的模样可亲可爱许多。 孟云泽偷笑道:“我明白了,你已经腻烦孟夫人这个身份……” 叶舒云眼睛一睁,双颊微红,带着她未散的酒气,看了看孟云泽:“谁说的。我是孟夫人!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 她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嫁给孟云泽,她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叶舒云认真又紧张的小表情,十分逗趣,看得孟云泽好生喜欢,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她微微泛红的双颊。 孟云泽问她:“为什么嫁我?” 不知不觉,叶舒云又歪在孟云泽肩上,她傻傻笑了一声,晕晕乎乎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四十六章 孟云泽不作声, 侧耳等她说下去。 “我幼时险些被牙子拐走,多亏一个人仗义相助,否则今时今日我也不知自己会在何处……” 看来叶舒云是真晕了, 他问东, 她答西,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的。 孟云泽隐隐觉察不妥, 他道:“所以呢?” “所以……我很喜欢, 很喜欢那个人。”叶舒云在他肩上蹭了一蹭。 孟云泽十分不受用叶舒云这番话,他双手捧住叶舒云的脑袋,让她靠在另一侧,不让她靠着自己, 像是赌气似的。他酸溜溜道:“现在还喜欢?” 叶舒云晕沉沉的,声细如蚊:“喜欢。” 孟云泽没听见她说的什么,只是看她靠着硬邦邦的车板, 他于心不忍,重新把她的脑袋揽过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 他问她:“你说什么?” 叶舒云忽然道:“如今我是孟夫人了,过去的事不提了。” 言罢,叶舒云便睡了过去。 过了两日,皇宫传来喜讯, 宠妃王氏身怀龙裔,圣上大喜, 下诏特赦, 凡狱中年逾半百之人,除杀人放火等此类罪犯外, 皆开恩放出去。 圣上人逢喜事精神爽, 特下令罢朝一日, 朝中百官也因此得以偷闲一日。 京中上下无不为这件喜事而欢喜,可叶舒云开心不起来,她隐隐觉得命运的推手似乎又要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按着前世的轨迹,这日圣上和他这位宠妃必定会出宫踏青。 虽说如今她已经嫁为人妇,可前世她从未见过圣上便莫名其妙被推入宫廷之事,她始终后怕,她若不想前世悲剧重演,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阻挡这一切,永绝后患。 这日一早叶舒云收拾妥当便让府中小斯备了一辆马车送她去城中的一座寺庙。叶舒云赶到寺庙,刘昭和王氏正从正殿出来。 这是叶舒云第一次看清楚王氏的模样,单看王氏的正脸,她们两个一点儿也像,可王氏微微一侧头,那张侧脸便与叶舒云像了个十成,若不仔细辨认,当真难以分辨。 叶舒云惊得说不上话,亦忘了喘息。 待王氏因孕吐不舒服便被服侍的人搀去正殿后头的亭子歇息,叶舒云才回过神,避开刘昭的耳目,悄悄跟上王氏,也往湖边去。 那亭子挨着湖水,王氏身边跟了两个人,一个扶着王氏在亭子里歇着,另一个则去了别处拿水。 叶舒云怔怔地盯住王氏,心与魂似乎都被莫大的恐慌勾了去。 耳边鸟语不断,风声亦不止不息,可这些声音她怎么也听不到心里,只觉脑中心里都空荡荡的,眼过之处,耳闻之声皆是虚妄,等她探到这片虚妄之后,那后头却忽然冒出一双黑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险些让她窒息。 只一眨眼的功夫,叶舒云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打眼看去,王氏已经在湖水中扑腾着喊救命。而那个近身伺候王氏的宫女只顾嚷嚷救命,迟迟不见她入水救人。 前世王氏便是因为今次落水滑胎,一病不起,宫中太医苦苦为王氏用汤药支撑了三个月,王氏还是撒手人寰,香消玉殒,那之后便是她叶舒云的噩梦。 叶舒云不等多想,脱下外袍,跃入湖中。 初春的湖水冷得刺骨,冻得她手脚冰凉,险些施展不开,把自己也搭进去,可她一想到自己一世为人替身的委屈,浑身便生出许多气力,划开手,迅速游向王氏。 岸上那个宫女没想到会凭空冒出她这么一号人,愣了片刻才扒在岸边等叶舒云将王氏送过来。 王氏一面在水中扑腾,一面大喊救命。王氏正怀着身孕,怕是经不起这般折腾,叶舒云不敢耽搁,拼了命游过去挂住王氏的脖子,让王氏把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叶舒云安慰王氏:“别怕,我会救你。” 不多会儿,宫人和侍卫从四面八方赶来,纷纷跃入水中搭救王氏。 这些人满心满眼都只顾救王氏的性命,不曾正眼注意叶舒云。他们顺利救走王氏便不管叶舒云的死活,偏巧这会儿叶舒云浑身的力气使得差不多了,手脚便有点发软,使不上劲。 眼看王氏得救,而她自己却身陷囹圄,无人看顾,她想她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 在她快要撑不住之际,她隐约听见另一人入水的声响,没多久,一双宽大的手紧紧拽住她的手腕。 那人救她上岸,趁众人的双眼都盯着王氏,无暇顾及他们,迅速将叶舒云带到岸边的草堆里藏身。 岸边的冷风一吹,冻得叶舒云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发间的水珠滴滴答答掉个不停,她在岸边缓了一会儿,抬眼看去,正对上沈杭启焦虑不安的双眼。 她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沈杭启来不及回话,叶舒云身上已经落下来一件男子的外衫。叶舒云抬头看向为他披衣之人,来人却是孟云泽。 叶舒云一怔,恍惚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若我再不出现,你是打算让我做鳏夫不成?” 孟云泽眉间压着不容忽视的怒气,她不敢再多问。叶舒云耷拉着双眉,乖乖噤声,只盯着他看。 孟云泽似不忍又似是在气头上,故意不看叶舒云,只对沈杭启道:“今日多谢你救我夫人。” 此言一出,沈杭启不免有片刻的失神,他亦不言不语。 孟云泽又问他:“你怎会在此地?” 沈杭启的目光越过孟云泽看向后头到处寻找叶舒云的侍卫,他道:“快带她走。” 孟云泽亦回身看了一眼,那些人眼看就要找到这一片,时间紧迫,他不敢耽搁,牵起叶舒云的手,叫上沈杭启一起逃。 沈杭启却道:“我们三人一起逃,太引人耳目,你先带她走。我自会想办法出去。” 孟云泽又回头看了眼那些侍卫,若他们现在逃是来得及的,可沈杭启像是还有什么事绊住脚,走不得,孟云泽亦不勉强,只让沈杭启自己小心便不敢再耽误下去,拉着叶舒云的手闪身往外逃。 适才叶舒云被湖水冻了那么会儿,身上本就没什么力气,如今再跟着孟云泽这么火急火燎地往外逃,体力自然跟不上,好在她强撑着到了安全之地才软在地上。 见她这样,孟云泽真是又气又心疼,他蹲下来问她:“为何拼死救那人?你是不是认得那人?” 今日封寺,叶舒云还想尽办法独自混入寺中,拼死搭救王氏,种种行迹可疑又让人费解,孟云泽不能不怀疑她的动机。 叶舒云坦诚道:“不认得。” 实话实说,她确实不认得王氏,顶多只能算是知道王氏是个什么身份,所以她所言大概也算不得扯谎罢。 孟云泽追问她:“那你为何救她?” “她不会水,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出事罢?” “好。”孟云泽顿了顿,又问她:“那我问你,今日封寺,你为何来此?” 叶舒云随口胡诌道:“去岁我在寺里求了愿,今儿是来还愿的,谁能想到却封寺了。我又不想再多跑一趟,于是溜进去看一眼。原只打算还了愿就走的。” 孟云泽将信将疑道:“杭启又为何在此?” 叶舒云心不在焉道:“这我如何会知道?” 闻言,孟云泽才没言语。 叶舒云落水后,衣服沉甸甸的,就像挂了千斤顶在身上,方才那几步已经跑得她气喘吁吁的,如今再起身,一步一步更是走得艰难。 孟云泽看不过去便说要被她,叶舒云怕自个儿沉,压得他难受,不忍心让他背。 “不碍事。”叶舒云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些人没跟上来才道:“现在那些人应当追不上来了,我歇一会子就好。” 孟云泽看看叶舒云发间源源不断落下来的水珠子,又看看地上汪着的一滩水,他道:“春寒料峭,我可不想自己的夫人冻出个好歹。” 叶舒云两颊微红,低声道:“可眼下我身上都被湖水打湿了,侯爷若要背我,岂不是也要弄得一身湿哒哒的。” 孟云泽蹲在叶舒云身前,他道:“不碍事。” 孟云泽如此坚持,她实难拒绝,只好爬上孟云泽的背。 一如叶舒云料想的那样,孟云泽背着她刚一起身便不自觉哼哼了两声,弄得叶舒云怪难为情的,可她想下来,孟云泽又不肯,非要背她。 叶舒云怕他误会,解释道:“我不沉,是衣服浸了水,所以沉。” 孟云泽轻声失笑,他道:“对,是衣服沉。” 孟云泽宠溺的语气,勾得她心痒痒的,止不住笑,不禁勾住孟云泽的脖颈,趁势抱住他不撒手。 第二日沈杭启让人送来昨儿叶舒云遗落在寺里的外袍,秀玉捧着叶舒云的外袍往叶舒云的屋子赶,正巧遇上孟云泽。孟云泽垂眸扫了一眼秀玉手里的衣衫。 昨儿走得急,他忘了帮她把外衫带回来。今儿一早他派了人去寻,可去的人回报说没找到叶舒云的衣衫。眼下乍然看见,孟云泽便留了心。他一方面放心这件衣衫没落到那些侍卫手里,一方面又心里别扭,他道:“谁送过来的?” 秀玉道:“表少爷让人送来的。” 怪不得昨儿他们明明可以一起逃,沈杭启却不和他们一起走,原来是为了回去找叶舒云的这件衣衫。沈杭启如此为叶舒云,孟云泽便有些不是滋味。 孟云泽试探秀玉:“舒云和杭启是表兄妹,二人年纪又相仿,想必一向是十分和睦的?” 第四十七章 昨儿他问秀玉, 叶舒云去了哪儿,秀玉说她独自去了寺庙,他便觉得怪异。 平白无故的, 她自个儿去寺苗做什么?到他匆匆忙忙赶过去, 他看见的就是沈杭启奋不顾身扑到水里救叶舒云,看他那么着急又焦心, 像是天地将倾塌一般, 他便知道沈杭启对叶舒云的心与旁人不同。 “自然和睦,之前表少爷还登门……” 一听秀玉说登门二字,孟云泽心下一紧。 秀玉醒悟过来,觉察到孟云泽问这话的动因不纯, 于是话锋一转道:“姑娘和表少爷是一家子兄妹,自然亲密,姑娘成婚, 表少爷还亲自登门送贺礼了。” 第37节 孟云泽猛地想起前两日叶舒云提起幼时险些被牙子拐了之事,于是问秀玉:“舒云说她幼时险些被牙子拐了,你可知救她的人是谁?” 秀玉摇头:“不知,那人送姑娘到了门前便走了。老爷夫人想寻那人好好道谢都寻不到。” 春雨一连下了五日,至旬休这日,天朗气清, 叶定安便下了帖子邀叶舒云夫妇一同去城外打猎踏青。 前些日子孟云泽替叶定安在林家老爷面前说了几句好话,那之后林家老爷便没再催林兰和颜以恒的婚事。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 这几日叶定安对孟云泽的态度似乎温和了许多。 这次他们外出狩猎, 林家老爷也答应放林兰出门与他们同行。 因此行主要是为狩猎,叶舒云, 孟云泽还有叶定安便各自骑了一匹马, 令又备了一辆马车给秀玉和林兰。到了城门口, 沈杭启牵了一匹马在那儿等着。 叶舒云眼睛一转便知道是叶定安叫的沈杭启,遂扭头看向叶定安。 叶定安对二人说道:“今儿天气好,正好大家都休假,待着怪闷的。再者而言,咱们出去狩猎,多一个人总归多一份乐趣不是。” 出了城郭,叶舒云等人往东边的山头而去。 秀玉和林兰不会射箭,无法参与狩猎,便只在山口空旷之地饮茶赏春花,顺道做一回裁判。余下四人,分为两组,两人一队,叶舒云和孟云泽为一组,沈杭启和叶定安为一组。赛时为半个时辰,届时看哪一队打来的猎物多便是哪一队获胜。 四人两前两后进山,才入山,叶舒云抬头看见头顶正上方飞过一只大雁。余下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拉弓放箭将那只大雁射下来。“哗啦”一声响,大雁身上挂着箭矢落在地上。 沈杭启拍手叫好:“许久不见你拉弓,没想到技艺竟已经精进这么多,看来是把定安比下去了。” 叶舒云被这么一夸,得意得很,她挑眉笑:“那是自然。” 叶定安脸上挂不住,他道:“杭启,你哪一边的?怎么长别人的威风,灭我的志气?” 叶定安一眼扫过去,孟云泽不言不语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妹夫……”话才出口,叶定安忽然想到别的事,便把原来要问孟云泽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叶定安道:“候爷年长我一岁,就这么成了我的妹夫,心里会不会觉得委屈。” 叶定安一面说,一面用眼睛瞟叶舒云。叶舒云看见叶定安的眼神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孟云泽答:“不委屈。” 叶定安拖长尾音「噢」了一声,乜斜倦眼看着叶舒云。叶舒云不睬他,只当没看见。 进山后,两队分道而行。 叶定安看沈杭启眉间似有阴郁之色,再想到之前沈杭启提亲被拒一事,大概猜到一二。 叶定安问他:“他们夫妻两个恩爱,你心里不好受了?” 沈杭启心悦叶舒云,这事从前他不知道。要不是那日沈杭启登门提亲,他亲眼听见沈杭启在父亲母亲的追问下坦诚自己的心意,估计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沈杭启竟对叶舒云存了这样的心。 沈杭启将他自己藏得也太深了些,白白浪费了那么些年与叶舒云好好相处的时光,却在她打定主意嫁别人的档口出现。 怪只怪二人终归无缘。 沈杭启摇了摇头,他道:“你也把我想得太小气了些。” 沈杭启喜欢叶舒云,他对她的喜欢,并非浅薄的占有欲作祟。如果她不开心,他一定比她更难过。 叶定安驾马靠近沈杭启,拍了拍他的肩:“既是如此,为何还作此愁容?大好的春光当前,可千万别辜负了。” “你说的是。” “我这个妹妹吧,也就是看着好,其实性子别扭得很。从前我打碎父亲一只玉如意,她就使计诈我承认,蔫坏蔫坏的。” 那事沈杭启也听说过,他道:“我觉得舒云做得挺好的。” 想起那事,叶定安自己也觉得好笑,那时的他怎会怕死怕到这种地步,恬不知耻地想把罪名推给自己年幼的妹妹。 叶定安道:“我没说她做得不好,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喜欢闺阁淑女,就像兰儿那样的,谁能想到你会喜欢我家舒云那样有主见的。” 恍惚间,往事接踵而至。 从前他刚上学堂念书那会儿,因自个儿贪玩耽误了课业,他母亲便罚他在院子站着。那天外头正好在下雪,他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就已经冻得浑身哆嗦,双手和脸颊也被冻得红扑扑的。后来叶舒云撑着一把伞过来,那时候她个子小小,但为了替他遮挡风雪,使劲惦起脚尖帮他打伞。 那时叶舒云努力又认真的样子,他至今都清清楚楚的记在脑海里。 那时他年岁也小,对她没有那样的心思,只是打那起,他会多留意叶舒云一点,慢慢地,事情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叶定安话锋一转,忽道:“圆圆已经嫁人,你的心思还是趁早放下为好,省得自个白伤心。” 叶定安一语惊醒沈杭启这个梦中人,他不奢望别的,只求她能一辈子都开开心心,只要她过得幸福,无论她是和谁白头偕老都好。 看沈杭启若有所思的模样,叶定安忍不住又劝了他两句:“圆圆心里有他,你还是早点收收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她一个?” 沈杭启神色一暗,转而道:“别闲聊了,再不打几只猎物,咱们就输了。” 话音才落,林子的另一头又传来一声猎物落地的声音,想来必是叶舒云和孟云泽打下来的。 叶定安抱怨道:“这夫妻两个可真是。” 这头叶定安在抱怨叶舒云,那头叶舒云便急急打了个喷嚏。前些日子她下水救王氏,回来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舒服,但又没什么大毛病。 孟云泽问她:“是不是着了风寒?咱们先回去,改日再来。” 林中阴凉,寒风阵阵惊起。 他听人说这几日叶舒云身上一直不大好,他只担心叶舒云再被冷风吹出个好歹,不容叶舒云拒绝,孟云泽已经过来拉住叶舒云的缰绳,带着她往回走。 叶舒云似乎不大想离开,她不甘心道:“咱们这一走,可就输定了。” 她的好胜心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头疼。 “身体重要还是输赢重要?”孟云泽回头看她。 叶舒云忽觉脑袋晕晕沉沉的,身子虚晃了一下,像是要凭空跌下去。孟云泽看出她的异样,登时松开缰绳,跳到她的马背上,将她圈起来。 孟云泽此举十分迅速,叶舒云压根来不及反应,等到孟云泽安安稳稳落坐,她顿觉灵台一清,浑身的鸡皮疙瘩便都冒了出来,哪还有什么晕眩感。 叶舒云十分想回头但又怕一对上孟云泽的目光,自己就红了脸,怪不好意思。 叶舒云磕磕巴巴道:“侯爷……咱们两个共骑一匹马,怕是有点挤……” 孟云泽在她身后清清楚楚看见她的耳朵微微一红,会心一笑:“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摔下去?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成了孤家寡人。” 闻言,叶舒云更是红了脸,微微低了头,生怕被孟云泽看出她一丁点的不对劲。 叶舒云道:“侯爷,我现在好了,咱们继续打猎吧。” 孟云泽拿她没法子,只好退一步:“真不知道都这个节骨眼了,夫人的求胜心还这么强?夫人放心,我送你回去就会来,一定不让你输,也不会丢了你的面子如何?” 叶舒云忽然扭头对着孟云泽笑得甜美:“那便多谢侯爷了。” 孟云泽颇感无奈,摇了摇头:“真是孩子心性。” 叶舒云不服,她争辩道:“我不是。要比就要争第一,否则还比什么?” 孟云泽腾出一只手牵着他自己那匹马的缰绳,不忘安抚叶舒云:“是。” 孟云泽回得漫不经心,叶舒云只当他是敷衍她,于是正色道:“我是说认真的。” 她不喜欢孟云泽拿她当孩子看,更不喜欢他像是哄孩子一样哄她。孟云泽如此只会让她以为他从没把她当做妻子来看。 孟云泽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他道:“我没有把你当成孩子。我也是认真的,我们一定会赢。” 叶舒云坦白道:“虽然你年长我几岁,可现在我们是夫妻,我不愿意也不喜欢你总拿我当孩子看。” 原来叶舒云不悦只是因为这个?他忽然觉得叶舒云这个脾气闹得十分别致又有趣。 清风微扬,孟云泽隐隐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忍不住逗她:“那你希望我当你是什么人?”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个呆子竟然还听不出来她的意思?她还能希望他把她看做什么人?她自然是希望孟云泽能正正经经将她看做妻子,看做女子。 平日看孟云泽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笨笨的,急得她仿若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 孟云泽迟迟等不到叶舒云的回复,故意「恩」了一声,盯住她。 叶舒云心气不顺,气鼓鼓道:“自然是希望你将我看做你的妻子,看做可以与你并肩而立的女子的,否则还能有什么!” 第四十八章 阳光晃眼, 穿过林间茂密的枝叶,化作斑斑点点的光打在她眼皮上,晃得她心烦。她是想直白告诉孟云泽这个蠢蛋, 她心中所思所想, 可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把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 叶舒云心不甘情不愿道:“罢了,侯爷身份尊贵, 我也不敢要求什么。” 她言语中的小脾气, 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只是笑。 二人快要到林兰和秀玉所在之处,叶舒云便说要下马走回去,她不想被林兰和秀玉看见她和孟云泽如此亲昵的举动, 她怕难为情。孟云泽不知安的什么心,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自己走回去。 孟云泽一手牵缰绳,一手圈住叶舒云, 终归有无法周全的时候。正好马儿一步一步行得又慢又稳,叶舒云便趁机跳下去,牵走另一匹马对孟云泽说:“没多远了,我自个儿走着去。” 言罢,叶舒云也不管孟云泽答应不答应,自顾自牵着马走了。孟云泽原本还想为她不顾危险跳下马背的事说她几句, 可她一点儿说话的时间都不留给他。 叶舒云头也不回,遥遥嘱咐孟云泽:“记得多打些猎物, 我们不能输。” 孟云泽真是不知道该拿叶舒云怎么办。 叶舒云向前走了没两步, 林兰和秀玉已经看见她,林兰远远地便朝她招手, 秀玉原坐在亭子里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一看叶舒云过来, 麻溜起身,一路小跑过来,帮叶舒云牵马。 林兰倒上一盏新茶,叶舒云一过来就把茶水递给她。 林兰问她:“怎么就你回来了?” 叶舒云摇摇手,颇感失落道:“可别提了。方才在马背上,我虚晃了一下,侯爷以为我怎么了,就把我赶回来了。” 林兰和秀玉捂着嘴笑起来,林兰道:“哎呦,原是来现眼的。知道你们夫妻恩爱,那也用不着这么显摆吧?想是欺负我们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了。” 叶舒云还没发话,秀玉已经抢白林兰道:“林姑娘这话可是挤兑我呢?这儿除了我,可再没有哪个没人疼没人爱了。” 即便叶舒云脸皮再厚实,那也经不住林兰和秀玉两个轮番打趣她。 叶舒云道:“你们两个可别说话了。” 林兰和秀玉对视一眼,抿嘴笑起来。 林兰问叶舒云道:“近来侯爷和你的感情似乎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上次她和叶舒云雪夜奔走那会儿,孟云泽和叶舒云似乎还在闹别扭,如今不过几天不见,叶舒云和孟云泽竟已经亲密到共骑一匹马回来。 叶舒云装傻道:“我怎么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你可别和我装傻,方才我和秀玉都已经看见了。” 林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索性抿了一口茶,默不作声,只当是默认。 孟云泽返回林中迎面遇上从里头往外走的沈杭启,孟云泽问他这是去哪儿,沈杭启便说方才似乎看见一只山鸡窜到这儿来了,故而来寻。 话音才落,孟云泽眼尖看见那只「山鸡」窜了过去,可孟云泽定睛一看,哪那是山鸡,分明是别人家养的家鸡。孟云泽说笑道:“亏你还是在刑部当差的,这眼神可有点「钝」了。” 第38节 沈杭启取箭拉弓,一块羊脂玉佩忽然从他怀中掉落。孟云泽打眼看了一下,那玉佩看着却有些眼熟。 沈杭启察觉到玉佩掉落,低头看一眼,赶忙收箭下马,捡起玉佩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飞尘。孟云泽就着沈杭启的手看了一眼,这才认出来那枚玉佩。 那正是叶舒云前些日子贴身收着的东西。 孟云泽问他:“这玉佩从前似乎从没见你戴过?” 沈杭启抬眼对上孟云泽的目光,他将玉佩贴身收起来:“这是祖母留下的遗物,算是家传的物件,十分珍贵,故而不戴它。” 这竟是沈杭启的家传之物!既是家传之物,沈杭启必定不会轻易给,必是对叶舒云有那样的想头才会将此物送与叶舒云。即是如此,叶舒云为何又贴身收着? 当日秀玉说漏嘴,提到「登门」二字,他已经留了心,所以那天便派人去打探。结果便如他所料,当初他上叶府求亲之前,沈杭启早已经想叶府提了亲,不过他听人说那时叶舒云已婉拒了沈杭启的提亲。 他以为叶舒云心里没有沈杭启,如今看来,许是他看错了也未可知。 孟云泽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眼中的情愫就变得复杂起来,显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真真是让沈杭启看不懂。 沈杭启问他:“怎么突然心不在焉的?” 孟云泽的目光扫过来,那一眼里分明藏着些许嫉妒,看得沈杭启心中困惑不已。 那会儿孟云泽心里想的是那枚玉佩许是沈杭启和她曾经的定情信物,怕的是叶舒云心里还有沈杭启。 真若如此,他算什么?难道他真的仅仅是叶舒云攀权的一个手段?她那些看似有情的一举一动,难道仅仅只是逢场作戏? 孟云泽心乱如麻之际,叶舒云拿着他的弓箭匣子过来,她道:“侯爷,你忘了这个。” 适才孟云泽刚一走远,她便想起来她自个的箭匣子已然空了,遂急忙取了孟云泽的箭匣子赶过来。 待叶舒云骑着马站定,她终于看清沈杭启手里的东西,她便知不妙,忧心忡忡地看向孟云泽。 叶舒云欲言又止道:“侯爷……” 看到叶舒云的这一眼,他便似是突然开了窍,终于开清自己对叶舒云的心。他以为他是因为叶舒云诓骗他,利用他而愤懑,可原来不是。他的心气不顺,他的浑身上下的酸气都是因为他嫉妒沈杭启,嫉妒得发狂。 他这是醋了。 孟云泽一声不吭,过来取走叶舒云带来的箭匣子嘱咐她:“多谢,回去歇着罢。” 瞧孟云泽眼下的样子,他分明是误会她了!她和孟云泽好不容易才走到如此融洽的一步,怎能为这等莫须有的事情功亏一篑! 沈杭启杵在二人中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一处不对劲。 孟云泽对沈杭启道:“咱们好久没单独比试了,不如比一场?” 沈杭启不明缘由,只当孟云泽是真想与他比试,遂欣然答应。 叶舒云来不及与孟云泽解释,他二人已经撇下她往林中深处去。 几年前,孟云泽和沈杭启也常常抽空出来打猎,比试技艺。那会儿他们比试技艺,更多是图开心,不为定胜负,但今日的孟云泽显然与往日不同。孟云泽似乎动了真格,势要压他一头才肯罢休。 孟云泽正在醋头上,借力使力,不多会儿便赢了沈杭启。 按以往的惯例,叶舒云赢了比试,她势必要在叶定安面前炫耀一番,杀杀叶定安的锐气,可今日她赢了,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别说叶定安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就连林兰也瞧出来她的异样。众人关心她,都问她怎么了,她又无法言说,只好托辞自个儿身子不适。 到了孟府,孟云泽先跃下马背,叶舒云也不耽误,迅速跃下马背。 怎知柳淑仪便和门神似的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几个伺候的人。孟云泽刚一走过去,柳淑仪已经迎上去说话。 柳淑仪嘴上说是来送茶叶,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不过是借送茶叶的名头过来看孟云泽,乃实打实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孟云泽在叶舒云这儿受了气,没有心思应付柳淑仪,只客气了两句,推托今儿身上乏,不便待客便请柳淑仪离去。 孟云泽前脚刚走,柳淑仪后脚就把目光落在叶舒云深身上,拦住叶舒云。 柳淑仪问她:“和侯爷闹别扭了?” 叶舒云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你和侯爷才成亲多久?怎么三天两头地闹别扭?可见你和侯爷压根就不是一路人。你说你当初费尽心机嫁入侯爷抢原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属于你的?笑话,你和侯爷是私定终生了还是……” 柳淑仪目光凶狠道:“你的位置本该在哪,你莫不是忘了罢?” 叶舒云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柳淑仪转盼看了一眼孟云泽扫过来的一眼,她轻声道:“听说前几日娘娘身体不适,险些滑胎。” 闻言,叶舒云颇为紧张地看着柳淑仪。那日她虽然救了王氏,但王氏如今身体究竟如何,她实在不知。 柳淑仪便似是她的解语花一般:“你放心,娘娘没事,龙胎也保住了。那日在寺里救娘娘的人是你对不对?” 叶舒云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柳淑仪冷笑一声,她幽幽开口:“贵妃叶氏,往以才行,入侍宫廷,少而婉顺,谦恭有度,誉重椒闱,德光兰掖。鉴悉圣情,常侍左右,弗离朝夕,每垂赏叹,遂以叶氏赐朕,宽慰朕心。今特赐尔皇后宝册宝印,立尔为后,上承宗庙,下启子孙。” 叶舒云大骇,怔怔盯着柳淑仪,心中有千万种设想一穿而过,后又迅速被捆成一团巨大的乱麻压在她心头。 柳淑仪为何会知道前世的事? “如何?现在可想起来你的位置本该在哪里?”柳淑仪恨声道:“叶舒云,你现在的位置本该是我的,你拥有的东西本来都该是我的,你偷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怎么还敢理直气壮在我眼前招摇过市?大言不惭地说与我何干?当真是欺人太甚!” 柳淑仪看叶舒云被她吓得说不上,她眉间隐隐露出一点得意。既然她不能好过,那她叶舒云也绝不能好过! 叶舒云退了一步,她道:“你如何知道这些事?” “这还需要问?不如仔细想想为什么你听得懂我这番话?” 第四十九章 柳淑仪步步紧逼:“叶舒云, 动动你的脑子,你应该知道的。” 原来柳淑仪和她一样!她们皆是死而复生之人! 怪不得上一次见柳淑仪,柳淑仪说她夺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原来柳淑仪指的是这个。 “你欠我的, 我一定会想办法拿回来的。叶舒云,你好好等着。” 柳淑仪死而复生后第一次见叶舒云是在学塾, 那时候她虽然也怀疑过叶舒云, 但到底无法断定。若非当初叶舒云在刑部力证孟云泽的清白,她绝无法确信叶舒云与她一样皆是死而复生之人。她怎么也想不到前世的恩怨竟会如魔咒一般纠缠她到今世。 从叶舒云自爆与孟云泽外出过夜,她便知道叶舒云打的什么主意。叶舒云是想借名声受损一事吃定孟云泽,孟云泽是重情重义之人, 叶舒云救了他,他不可能坐视不理,叶舒云这一招必定会让孟云泽上钩。 到了第二日, 京中果然有流言传出来,柳淑仪竭力奔走为孟云泽遏制传言,岂料风波渐止,又来一人直言那夜在林中看见孟云泽和叶舒云搂搂抱抱,她便是神通广大如孙猴子,那又能奈流言如何? 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家的大红轿子抬进孟家, 却什么都做不了。孟云泽不爱她,她哪有资格和身份说什么。 叶舒云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难聚精神, 她闭了闭眼强打精神道:“郡主怕是记错了,当初侯爷娶郡主似乎是因为侯爷误以为救他的人是你, 究竟是谁抢了谁的, 只怕说不清了。” 柳淑仪乜斜道:“那又如何?即便侯爷是因为这事娶我, 后来我与侯爷恩爱,那也是有目共睹的。不像你如今这般,三天两头便与侯爷闹不愉快。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脾性相投,显然你与侯爷非属此列。事实如此,你还要说是我抢了你的?” 柳淑仪笑得越诚心,叶舒云越觉得她可怕。 “郡主贵人多忘事,侯爷落水前,郡主多次下拜帖请侯爷谈文论道,侯爷可曾应过约,哪怕一次?若非借了东风,哪有后来那些事?” 她和柳淑仪的这些恩怨便好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那回事,哪里是能理得清的。她实在不想在这些已成定局的事情上陪柳淑仪空耗着。 忽地袭来一阵天旋地转,叶舒云扶额道:“今日我夫妻二人狩猎归来,实在没有精神招待郡主了,请郡主先回去……” 一语未了,叶舒云两眼一黑,脚下突然一软,侧身倒去。 叶舒云倒地后,秀玉立马冲了过来,抱着叶舒云的肩,不让她头着地。 方浩惊呼:“夫人!” 柳淑仪惊诧之时,孟云泽已经大步流星冲到叶舒云身边,打横抱起叶舒云,径直回府。从头至尾孟云泽看都没看柳淑仪一眼,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叶舒云曾经为人替身一世不假,但叶舒云不知道的是,她柳淑仪又何尝不是一辈子都活在叶舒云的阴影下。 但这事她永远都不可能明白告诉叶舒云。 叶舒云昏睡了大半夜。她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救了王氏之后,王氏还是死了,圣诏再次传来,孟云泽眼看着她坐上入宫的马车却无动于衷。她又伤心又生气,却又实在没有法子躲过去。 “云泽!”她原想喊得大声一点,可嗓子眼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只能嗫嚅,无法高声。她知道,这一定是梦。可即使她知道这仅仅是梦,她还是深陷她为自己编织的噩梦,迟迟不得抽身。 恍惚中,叶舒云似乎听见孟云泽叫她,她亦应了一声:“云泽……” 马车离孟云泽越来越远,她就要看不到孟云泽之际,心猛地一抽,她慢慢睁开眼。摇曳不定的烛光映入眼眸,外头的天黑黢黢的,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岂知转眼却对上孟云泽充满红血丝的双眼,他的脸上藏不住的疲倦,看得叶舒云很是心疼,再一想到梦中那个冷酷无情之人,此刻却守在自己床边,尽心尽力照看她,动容不已。 叶舒云起身抱住孟云泽,她抱得紧,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孟云泽就会逃了。 起初孟云泽被叶舒云如此大胆的举动唬了一跳,他怔了一怔,片刻之后才轻轻把手搭在叶舒云肩上。 她身上有淡淡的清香,这让孟云泽难以定心神。 孟云泽问她:“做噩梦了?” 适才他在一边洗帕子,模模糊糊听见叶舒云叫他,还以为她醒了,怎知他过来一瞧,她原是说梦话。孟云泽把浸了冷水的帕子放在她额上,目光下移,却见她泪凝于睫,他亦十分揪心,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梦,竟招得她如此难过。 孟云泽不出声还好,他一出声就勾得叶舒云想起她梦里受的委屈。叶舒云撒手放开孟云泽,赌气似地看向别处,就是不看孟云泽。 如此一来,倒是让孟云泽困惑不已。按道理说,白天那桩事叶舒云还没和他解释清楚,他才应该是在气头上的那个人才是,怎么反而是叶舒云气他?可是一想她方才委委屈屈的模样,他又不舍得生她的气。 孟云泽耐着性子问她:“怎么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又难受了?” 叶舒云高热不退,一直睡得不安稳,他不能不担心。 想到白天孟云泽和颜悦色地同柳淑仪说话,叶舒云就气不打一处来。 叶舒云气呼呼道:“你不是不想理我?” 许是他的了失心疯也未可知,他竟觉得叶舒云使小性子的样子,十分娇俏可爱,嘴角不觉浮上浅浅淡淡的笑。她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花,孟云泽抬手就要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叶舒云一惊,直勾勾盯着孟云泽。 叶舒云问他:“侯爷做什么?” 孟云泽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她也不躲,他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像梦里那么叫我。” 如今仔细想想,他才发觉那天他听见叶舒云不带姓氏单唤沈杭启的名字,他为何那么不高兴,原来都是有缘故的。 叶舒云嫁给他这么久,他从来没听见她唤过他的名字,哪怕是带着姓氏的。 叶舒云哼了一声,当初他们新婚那日她是想这么叫他的,可他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来,分明是不想她故意套近乎,她自然吓得不敢则声。 叶舒云反问他:“爷怎么不想想那日你是个什么表情?” 孟云泽笑,他道:“原来是在怪我。” 第39节 叶舒云不吭声,孟云泽拿走掉在被面的帕子。叶舒云这才发觉方才她起时,额上原覆着一块帕子。 孟云泽起身后退一步,作揖道歉:“我错了。” 月夜沉沉,他们现在这样,到真有点小夫妻的样子。 叶舒云心下一软,拍了拍床边,示意孟云泽坐下。白天那件事她还是应当好好与孟云泽解释的,免得他误会。 孟云泽拿来一件斗篷披在叶舒云身上,他一坐下,叶舒云便抓住他的袖子玩起来。 “我对杭启没有那样的心思。那枚玉佩是杭启表哥送我的不假,不过当时他说那是贺我的新婚之礼,可……杭启他曾经向我家提过亲。”叶舒云头昏脑热的,说话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叶舒云抿嘴看看孟云泽,她道:“这事我也没想过要瞒你。” 孟云泽波澜不惊道:“我知道。” 叶舒云惊讶:“你如何知道?” “只要有心,不难。” 叶舒云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日孟云泽看见那枚玉佩反应那么大。感情他是以为她和沈杭启有私,所以才偷偷藏着那枚玉佩不舍得还回去? 叶舒云质问他:“所以你问都不问我就断定我和杭启有什么?” 这点,孟云泽辨无可辨,他确系如此想的不假。 叶舒云拧着孟云泽的袖子道:“你也太低看我了。我若针对杭启有一丁点心思,当初怎么还会拒绝他?那日他送我玉佩,我不肯要,阴差阳错塞到我手里来的。后来我一直将玉佩带在身上是为了哪日碰见他好赶紧还回去。” 上回柳淑仪套她的话已经让孟云泽误会她,谁想这次孟云泽又不声不响误会她,她的为人就如此让孟云泽信不过? 孟云泽问她:“你可知道那枚玉佩的来历?” 叶舒云不解:“来历?” 听见叶舒云这么说,孟云泽止不住地高兴。沈杭启对叶舒云存了那样的心不假,但看来叶舒云对沈杭启却绝没有那样的心。 如此一来,倒让孟云泽有点懊悔。既然叶舒云心里没有沈杭启的位置,那他白天那样吃飞醋岂不是显得自己的太小心眼。 孟云泽不回她,她心里正好也只记着自己的委屈,她不满道:“你又冤枉我。” 孟云泽窘迫道:“是我鲁莽了。” 烛火昏黄,她还是看见了他脸上渐渐浮现的一点点红晕。 “原来你也会脸红的?” 孟云泽忽觉脸上有些热辣辣的,他扭过脸藏进阴影地带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方才你做了什么梦?梦里是不是有我?” 叶舒云不假思索:“噩梦。” 孟云泽啼笑皆非,她这是还在与他赌气呢。 叶舒云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盯着孟云泽的袖子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有谁像我这样拉过你的袖子没有?” 叶舒云抬起头看孟云泽的那一瞬,他仿佛在她眼里看见一道耀眼的光亮。 “没有。” 叶舒云眼中的光在孟云泽的这一句话里渐渐暗淡下去,叶舒云不无失望道:“你的记性可真差劲。” 第五十章 他果然忘了她, 也忘了他小时候救过她的事。她在意的事,对他而言就像每日吃饭睡觉一样平凡,压根不值得他记着。 叶舒云拽着孟云泽的袖子, 喃喃自语:“小小年纪, 记性怎么这么差呢?改天要让厨房多做些补脑的补品。” 叶舒云说的明明也是官话,可他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孟云泽伸手测了测她的额温, 白天他把她抱进来, 一探她额头便觉得十分烫手,又见她面色惨白,难免焦心。现下她的额头明显没有早些时候那么烫手,他放心道:“又说胡话。” 叶舒云笑:“你听好, 现在开始我要说的才是胡话。” 与其让孟云泽一再猜疑她嫁他的动因,不如趁此机会与孟云泽说清楚,省得往后又闹出别的什么事让孟云泽误会她。 孟云泽也跟着笑, 端正坐姿道:“好,我听着。” 不知是不是烛火晃得她产生错觉,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从孟云泽的眼里看到了与她相同的情愫,她晃神道:“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不是因为情势所迫,也没有任何人强迫我, 更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 论身份地位,侯爷夫人的名头比起一国之母的名号, 真是不够看的。要不是因为她喜欢孟云泽, 她哪里犯得着费尽心力,誓要让自己嫁入侯府? 孟云泽眼中藏笑, 装傻充愣:“既不是为身份地位, 也不是因情势所逼, 那是为什么?” 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孟云泽不可能听不懂,他现在摆明是要听她一句明明白白的实话。 “自然是因为侯爷生得俊俏,我看上侯爷了。”她已经是他的夫人,有些话她实在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好难为情了。 孟云泽心中狂喜,脸上却不显山,不露水,他轻点叶舒云的鼻尖:“机灵鬼。” 可她看见孟云泽的得意样,又忍不住想杀一杀他的意气,她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现在昏沉得厉害,说不准我说的是胡话呢?” “原本我还想着你我白头偕老也不错,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原来叶姑娘不愿意。是我侯府门户低,配不上你。”叶舒云还在玩弄孟云泽的衣袖,孟云泽只看着,不阻止她。 叶舒云眼前一亮,喜道:“你眼光高,我料着别的姑娘你未必看得上,也就是我你些许还看得上一些,不若就这么着罢。” 孟云泽颔首承认:“这却是实话。” 二人望着彼此浅浅地笑,仿佛怎么也笑不笑不完似的。 叶舒云低头浅语:“你真的一点儿都记不得我?” 孟云泽不解:“什么意思?” “十年前元宵那夜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叶舒云问得没头没脑的,孟云泽有些犯迷糊。 孟云泽稀里糊涂答说:“估摸着是在逛灯会。” 叶舒云睁圆了眼睛看着孟云泽,像是十分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谁知道他的话就只到这儿了。 “还有呢?” “还有?” 叶舒云不无期待道:“那天你就没遇上点别的事?比如让你印象深刻的事?” 现在突然要问他十年前的事,他如何想得起来。孟云泽苦思良久后才道:“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有一年元宵我遇上一个牙子要拐人家的女孩,我救了那个孩子,可这究竟是哪一年的事,我记不得了,只记得是元宵时候的事。” 叶舒云抱怨:“你这个记性真真是差到没边没际。” 叶舒云刨根问底的气势,不免让孟云泽疑惑,他道:“难道那个孩子你认识?” 叶舒云叹了一口气,看向别处道:“唉,我怎么就嫁给你了呢。” 孟云泽突然凑过来,他与叶舒云仅咫尺之隔:“自然是因为我长得俊俏。” 叶舒云忍俊不禁,推开孟云泽,不言语。 孟云泽默了一会儿,突然开窍道:“我记得之前你似乎说过你小时候险些被牙子拐了?难不成当日我救的人就是你?” 孟云泽恍惚想起那时那个孩子也是像叶舒云这般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再仔细一想,他又想起那时小小的一个女娃娃缩在角落,泪眼朦胧的可怜样。他眼前一闪,那时瑟瑟发抖的她和眼下这个明眸善睐的她渐渐重叠在一起,他不由叹道缘分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那时候的他哪里能想得到自己救下的孩子,多年之后竟会嫁入侯府,成为他的妻子,成为那个与他白首一生的人。 怪不得那时候叶舒云叫叶定安「的的」,他会觉得那么耳熟,原来她小时候也这么叫过他。现在他终于知道叶舒云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叫他,原是因为她嘴皮子笨来着。 孟云泽情难自禁,伸出右手捧着叶舒云的脸。叶舒云先时一愣,后婉转一笑,顺势歪头靠着他的手。 原来她上回说的喜欢竟是指他,他可真傻。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目光下移,孟云泽盯上叶舒云红润的唇瓣,情难自持,倾身吻了上去。叶舒云全身僵住,一动不敢动,他却不安分地在她唇上试探。 叶舒云脑袋一空,浑身都跟着酥麻起来,不知不觉闭上眼被孟云泽牵引着回应他。 情到深处,孟云泽想要的更多,伸出手紧紧搂住叶舒云的腰,让她离自己更近。因叶舒云还病着,现下猛然被如此深情拥吻,自然承受不住,故腰肢一软,有些喘不上气。孟云泽察觉到手上沉了一沉,知道叶舒云身子不适,虽有心恋战,但又不舍叶舒云辛苦,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只把头抵着叶舒云的脑门,像是意犹未尽。 孟云泽拖着她的后脑勺,食指在她耳边轻轻点了一点,他道:“养养精神,再睡一会儿罢,等你睡着我就出去。” 叶舒云轻咬下唇,像是在回忆刚才的吻,又像是少女的娇羞,她道:“那你给我讲一个故事。” 孟云泽轻声失笑,他盯着叶舒云的双眼,二人不言不语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孟云泽问她:“你想听什么故事?” 叶舒云笑了笑,答说:“鬼故事。” 月黑风高,四下寂静无声,正是说鬼故事的好时候。 孟云泽道:“古籍有记,旧时五洲大地上有一小国,名为月明国。国中有一巫女,其人貌美,悟性极高,年仅十岁已经是同辈巫师中的翘楚。那年月明国王君崩逝,临终托孤于巫族,望巫族族人好生辅佐新帝。因此女巫术了得,乃巫族族长认定之人,故而照顾新帝的差事便落到了她身上。时光荏苒,新帝渐渐对巫女萌生了不该有的情愫。新帝十八岁那年,任性下了一道圣旨求娶巫女,举国上下骇然而动。” 话至此处,叶舒云已经睡了过去。孟云泽盯着她看了许久,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几年前的一个善举竟会招来这样的缘分。孟云泽为她掖好被角,不再出声。临走前,孟云泽摸了摸她的脸颊,哪知叶舒云趁势拉住他的手,侧脸枕着他的手睡得香甜。 孟云泽不忍惊动她,便只由她去了。 那一夜,叶舒云睡得酣甜,到第二天日晒三竿,她才醒过来。 叶舒云一醒过来便看见秀玉捧了洗脸水进来,而孟云泽已经不知所踪。 秀玉坏笑:“姑娘找什么呢?侯爷已经出去了?” 秀玉这么笑,叶舒云料定秀玉必是想歪了。 秀玉拧了帕子在那儿等叶舒云过来,她道:“侯爷也是的,明知姑娘身子不适还折腾姑娘。” 叶舒云羞红脸,她道:“你胡说什么,我可还病着呢。” 昨儿孟云泽是歇在她屋里不假,可他没有与她同床,待她睡着后便去了外间的塌上歇着。且不说她还病着,即便她没病,她也不能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与他行周公之礼。 叶舒云走来,秀玉便把帕子递到叶舒云手上:“谁说不是?明知姑娘还病着,侯爷真是太心急了些。” 一语未了,叶舒云早已经羞得面色绯红,她把手伸进盆中点了几滴水洒向秀玉:“小小年纪,小脑袋瓜净想什么?你想的那些事,统统没有,别乱想了。” 秀玉不信她,还问了一嘴:“果真?” “比真金白银还真。” 秀玉狐疑,叶舒云和孟云泽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没道理忍得住。转念一想才想起叶舒云还病着,自然不能有什么。 秀玉伸手探了探叶舒云的额头,比对自己的额温道:“看来高热是退了。姑娘都不知昨儿你晕倒时有多吓人!” 叶舒云把巾子递给秀玉,走到梳妆台前:“有多吓人?” 秀玉接下巾子丢进盆里,跟着叶舒云走到梳妆台前:“那时候姑娘面色惨白,呼吸也弱,可真是把我吓坏了。侯爷似乎也被吓得不轻,一看见姑娘晕过去,二话不说,沉着一张脸就过来抱起姑娘回屋,又急急忙忙让人去请大夫来。那会儿侯爷心急,说话就大声一些,那样子倒是怪吓人的。” 之前孟云泽和叶舒云感情不好,倒也还是客客气气的,而且侯爷一向和善,底下的人只要不犯错,她还从没见侯爷对谁高声过。昨儿是她第一次亲眼见着孟云泽如此心急火燎的模样。 第40节 叶舒云的笑来不及收起来,外面有人来报说是侯爷等着送她去学塾,让她快些准备一下。叶舒云一听孟云泽在等她,喜不自禁,既不想让孟云泽久等,也想尽早看见孟云泽,于是就让秀玉抓紧时间为她梳妆。 叶舒云开门出来,一眼看见孟云泽站在门前阶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叶舒云恍然想起昨儿夜里的那个吻,有些难为情,没敢继续看孟云泽。 过了会儿,她再看孟云泽,他正朝她招手,让她过去。 作者有话说: 小彩蛋:月明国的故事是预收《天降桃花》里的故事,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戳专栏—— 专栏预收《天降桃花》 【属性分析】 【暂时废材但专注搞事业的上神x病娇又双标的小仙】 【傲娇爱面子的上神姐姐x专注套路上神的年下小仙】 第五十一章 叶舒云眉眼弯弯, 秀玉在她身侧轻声逗弄她:“姑娘,侯爷叫你呢,还不快过去?” 叶舒云一刻也不犹豫, 走向孟云泽。叶舒云刚停下来, 孟云泽便伸了手在她额上试了一试,昨儿她发了汗, 这会儿高热已经完全退了。 叶舒云问他:“这个时辰了, 你怎么还没出去?” 平日这个时候,孟云泽都已经到大理寺了。 叶舒云目光向后一瞟,这才发现方浩也在后头杵着。 孟云泽收回手,反问她:“你这么聪明, 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自然是为了确认她是否已经完完全全恢复,否则他如何能放心出门。 叶舒云环顾左右,当着秀玉和方浩的面, 他还不忘捉弄她,不知安的什么心。她心里甜得很,但脸上却淡淡的。 叶舒云装傻道:“噢,那看来是侯爷高看我了。”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有能力让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若这般还算不得聪明, 那他孟云泽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得聪明。 “高看?我看是你低估了自己。” 二人你来我往,打哑谜打得不亦乐乎。 叶舒云哼哼了一声, 她道:“你还有时间在这儿与我打趣呢?也不担心误了应卯的时辰?” 孟云泽牵起叶舒云的手往饭厅去, 他道:“误不了。” 孟云泽将她送到学塾才转道去了大理寺。 叶舒云才一进学塾,迎面便遇上了纪箐。上次在学塾遇见纪箐, 那时她新婚, 纪箐说了几句吉利话便散了。那之后, 她就很少见到纪箐了,今日再见却是她听人说纪箐过两日就要离开学塾去别处之际。 他们这些人聚聚散散似乎都被一个缘字牵着。 叶舒云问她:“听闻先生就要走了?” 纪箐应了一声,反问叶舒云:“你心悦孟候对不对?” 当初在冯超的院子,孟云泽帮叶舒云上药,她看叶舒云笑得那么开心,她就知道叶舒云心里有孟候。那时她看不懂叶舒云,不明白叶舒云明知替她和冯超隐瞒就是置叶舒云自己于尴尬之境,还愿意替他们隐瞒。后来她得知孟候上叶家提亲才终于看明白叶舒云这一步棋是为的什么。不过她到底还是猜错了一步,原以为叶舒云要的只是守在孟候身边,没想到叶舒云比她想得贪心,叶舒云要的不仅仅是孟夫人这个头衔,更是要孟云泽的心。 坦白说,她有点羡慕叶舒云,羡慕叶舒云可以为了自己迈出这一步,求人得人。这是她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 “都是结发夫妻了,如何能不心悦?” 纪箐笑了一笑:“你说的对。” 叶舒云问纪箐:“先生离开可是因为冯超?” 纪箐默然。 其实纪箐和冯超年岁相差不大,不过四岁而已,论年纪,二人本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个师徒身份十分坏事。 叶舒云不无可惜道:“先生离开育才是去别的学塾?还是有别的打算?” 冯超对纪箐有情,纪箐对冯超未必无意,否则那日纪箐也不会因为担心冯超,大半夜还去乡下找他。 “没有别的打算。” 叶舒云看纪箐心有不甘,于是劝她:“其实若你们真有心思,而你又愿意等一等冯超,等他学成归来,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纪箐摇头:“我和冯超……这里面的曲折太多,不是人力可强的。” 她不是不想争取一次,只是她和冯超之间不单单是师徒身份横亘其中,她和冯超的恩怨盘根错节,岂是他们二人可抗的。 “是学生想得浅薄。” 师徒相恋,自古便是禁忌,便是本朝民风开放,此类事件到底还是犯了伦常,并非常事。若冯超和纪箐执意相恋,流言蜚语,只会多不会少。 纪箐不会藏,也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既然二人没有可能,她早些抽身反而是好事,总好过来日越陷越深,以致一发不可收拾。 “那日的事还是要多谢你替我担着。” 叶舒云莞尔,相对无言,二人便各自散去。 日落时分,孟云泽和方浩来接她下学。他站在学塾门前,双手负于身后,一见她来,脸上便露出点点笑意。叶舒云才停在他跟前,他已经牵起她的手。 那会儿柳淑仪正巧也从学塾里出来,打眼看见孟云泽和叶舒云亲昵之举,气得甩袖子扭头就走,不再看二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孟云泽身边的位置原本就该是她叶舒云的。从前她得到的那些,都是她偷偷从叶舒云身上抢过来的,她的憋闷便在于此。 入夜,叶舒云说想出去逛逛,孟云泽便带她出去溜了两圈。 说来奇怪,这日既不是佳节,也不是初一十五的,街上逛夜市的人却格外多,就连溪边都三三两两围着几个青年人在那儿放河灯。 叶舒云看着那些人嘟囔道:“这可奇了,今儿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不是元宵佳节,怎地还有人放河灯?” 孟云泽听见,扫眼过去,淡淡一笑:“只要心里高兴,日日是好日,夜夜是好月,谁还管它初一十五呢?” 叶舒云了然,她笑问孟云泽:“那你觉得今日如何?今夜又如何?” 孟云泽笑得暧昧,在她耳畔低语:“你觉得呢?” 不知是不是他吐出来的气扰得她耳畔痒痒的,她不觉耳根一红。她避开孟云泽充满探究欲的目光,看向溪面那些飘摇远去的河灯,忽地想起元宵那日他们在这里放河灯之事。 那时的他们远不如现在亲昵,甚至还有些生疏,往事历历在目,那时她怎么感奢想如今的她和孟云泽会成为心意相通的一对小夫妻。 叶舒云恍惚想起一件事,她问孟云泽:“元宵那天你许的什么愿?” “既是许愿,那便不能说,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孟云泽的眼神深情得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她既觉得高兴又生怕这些情浓之时会转瞬即逝。 叶舒云故作不满,哼哼了两声:“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爱听呢。” 元宵那天他只许了一个愿,而这个愿望是他希望叶舒云所许之事皆可成真。其实那时他就应当知晓他心里有她,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明知叶舒云是图他点什么才嫁他,而自己却还是不争气地对她动了情念。 后来在叶舒云窗外,他分明听见秀玉说叶有成也是左手使剑之人。她明知道凭这点足以洗刷他当时的嫌疑,却还是选了最不利于他们的方式来为他证清白,再想到那日叶舒云和叶定安的那番对话,他如何能不多想?、所以他宁愿装傻,当做不知,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早已经对叶舒云动了心,更不能正视自己的心意。可到了如今,他已经越陷越深,无论叶舒云是为了什么嫁他,他都认了。 孟云泽憋着笑:“这样,你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我也把我许的愿望告诉你如何?” 叶舒云摇头道:“瞧你这个记性真是差到没边了,那日我说我忘了许愿,你不记得了?” 孟云泽哭笑不得。 其实那天她是许了愿的,那天她许的愿,一是求父母康健,二是求定安与林兰有情人终成眷属,三是求她和孟云泽白头偕老。 猛然间,孟云泽把脸凑了过来,在她侧脸落下轻轻的一个吻。叶舒云愣了一愣,身心皆被满满当当当的欣喜和满足感包围,容不得她多想。 须臾,叶舒云回过神,顿觉羞涩,回头看了看四周,见周围人都没注意到他们,她才好过一些许。 好在今夜秀玉和方浩没有跟出来,否则秀玉必定要笑话她。 叶舒云捂着脸嗔怪:“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照理说,前世她都是生过孩子,也有孙子的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可眼下她还是不争气地羞红了脸。 她想大抵是因为她真心心悦他,所以才会如此经不住他的撩拨,才会让他轻而易举就勾出她的羞怯来。 孟云泽不咸不淡「噢」了一句,像是故意要逗她似的。 “二爷。” 二人正说着话,忽有一老妇人停在二人身侧轻声唤孟云泽。叶舒云和孟云泽皆侧目看去,那老妇人叶舒云头一次见,老妇人穿得朴素,实在不像是孟家的亲戚。那老妇人见叶舒云盯着她瞧,老妇人便笑了一笑,目光亦十分慈祥和蔼。 叶舒云也回以客气的笑,随后就把目光投向孟云泽。 孟云泽道“蔡妈妈。” 老妇人乐呵呵道:“二爷好记性,这么些年过去了还记得老妇。”说着,老妇人比了比自己的腰部道:“当年我走的时候,小侯爷才到老妇这儿呢,如今一转眼侯爷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蔡妈妈是孟云泽的乳母,他六岁那年,蔡妈妈的儿女将她接了回去,说是想让蔡妈妈回去颐养天年,不想她继续操劳下去。 “这位姑娘是?”老妇人看着叶舒云,话却是对孟云泽说的。 孟云泽牵起叶舒云的手,大大方方道:“这是我的夫人。”其后孟云泽又对叶舒云道:“这是我的乳母蔡妈妈。” 叶舒云颔首乖巧道:“蔡妈妈好。” “哥儿真是好眼光。”蔡妈妈笑得越来越开心。 这几年她不大进京,孟家的事她知道的不多,不过孟云泽成亲一事,前些日子她依稀听同村的大娘们说过。 叶舒云笑得心虚,也不知蔡妈妈是真不知道她和孟云泽是为什么成的亲,还是不好意思当面说什么。 蔡妈妈问二人:“从前孟老侯爷从未亏待过我们底下人,况且哥儿也是老妇手把手带出来的,老妇本当亲自贺一贺哥儿的。只是老妇这几年不大进京,竟连哥儿的婚事都错过了。” 孟云泽安慰她:“妈妈说的哪里话,本应该是我派人去告知妈妈一声的,这事原是我思虑不周。” 蔡妈妈点点头道:“不知夫人是哪家闺秀?” 叶舒云答说:“叶舒云,我父亲是畿县令叶……” 一语未了,那妇人却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睁圆双目,无神地盯着叶舒云看。 第五十二章 蔡妈妈突如其来的失态, 颇让叶舒云和孟云泽困惑。 须臾,一声轰天巨响刺破京中宁静,火光紧随其后冲天而出, 划破茫茫夜色, 浓烟滚滚而上,街市上的百姓闹哄哄地吵嚷起来, 众人亦向相反方向狂奔而去。 第41节 见此情状, 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孟云泽亦觉骇然,不自觉握紧叶舒云的手。 二人一心挂念远处的明火便忘了蔡妈妈,待二人回过神再寻蔡妈妈,她早已经不知所踪。 孟云泽急切道:“你先回去, 我过去看看。” 叶舒云拉住孟云泽,不让他走:“我和你一起过去。” “不可以,太危险。” 二人说话的功夫, 方浩带着秀玉逆向而来。 孟云泽便似是获救一般,迫切道:“方浩,秀玉,你们带舒云回去,我去去就回。” 若让叶舒云孤身回去,孟云泽必定不放心的。 人群乱哄哄的, 他们都从火光处往他们这儿逃,只有孟云泽一人逆行而上, 头也不回地往火光处大步前进。 叶舒云想追上去, 秀玉却拉着她,不让她去, 方浩亦劝她不要过去。 远处时不时传来大大小小的爆炸声, 夜风带来远处屋舍被烧毁的焦味, 叶舒云忍不住干咳两声。 方浩劝她:“夫人,这儿危险,咱们先回去。” 叶舒云不肯,她道:“我要在这里等着,你和秀玉找个地方避一避。” 孟云泽一路向前,救火队的人推着灭火用的筒子,背着钩子穿梭前行。及至火源地,孟云泽终于看清这是个什么地方。 不多会儿,右扶风亦来至此地指挥众人救火。孟云泽亦留下来帮衬那些救火,忙活了有大半个时辰才渐渐让火势止熄。 经官差巡查,此处乃私设的制盐坊,因附近的爆竹火星被风带了过来,点燃后院的枯草,这才引发这场大火,所幸此次火灾并未造成无辜人员伤亡。官差巡查中发现有一人鬼鬼祟祟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当即抓捕此人,细细盘问之下才知原来这人便是制盐坊的主人。那人一看形势不对,拔腿就跑。 今朝律法有定,盐这一物只许官制,严禁百姓私制。但官盐价高,寻常百姓买不起,这才有人动了歪心思。 那些官差亦追了上去。 说来不巧,彼时恰逢叶舒云等人赶来。叶舒云一看一群官差追着一个人跑,猜想此人必定大有问题。为助官差一臂之力,叶舒云随手取下发簪瞄准朝那人的腿就要丢过去。孟云泽却急急寻了过来,按下叶舒云的手,挡在叶舒云身前,不让嫌犯看叶舒云。 上一回叶舒云为帮他抓捕嫌犯才被嫌犯盯上,他绝不能让这事重演一回。 好在那些官差脚程不算太差,及时抓住嫌犯压了回去。 叶舒云躲在孟云泽身后,隐隐闻到他身上残留的烧焦气味,叶舒云探出半颗脑袋低声问他:“可有伤着哪里没有?” 孟云泽回头看见叶舒云像只小猫似的盯着他看,心下一软,摇了摇头:“记着,不该你插手的事情,绝不能以身犯险。” 叶舒云模模糊糊听见头顶上方有东西吱吱作响,循声看去,却见被烧成碳的小半截梁木就要掉下来砸中孟云泽的脑门。叶舒云有些心急,伸手推开孟云泽,那块梁木险险擦过她的手臂砸在地上,碎出许多细小颗粒。 若不是她手快,那块梁木怕是要砸折她的手臂。 “才说的你就忘了?”孟云泽后怕不已,语气就重了一些。 叶舒云憋屈,其实她自己也后怕,可刚才的情况,她哪里顾得上周全。她小声嘀咕道:“这不是我不该插手的事。” 目光一晃,孟云泽看见傻愣愣地杵在后头的方浩,责怪道:“我让你送夫人回去,你怎么反而还把她送过来?看来是我最近太纵着你了是不是?” 方浩委屈道:“不是我要送夫人过来,实在是我拦不住夫人。” “你别怪方浩,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担心你。”叶舒云不服孟云泽刚才说她的那些话,她道:“再有,你还说我呢?你自个儿不也是一个劲往上冲?” “我们不一样。” 叶舒云看见他眉间淡淡的倦色,不忍再与他唱反调,让他糟心。叶舒云拂去他肩上的灰烬:“好,不一样。” 孟云泽原本还有点气她与自己辩白,但一看她服软,他也跟着心软起来,心中所有的脾气皆在顷刻化为云烟消散。 见他不说话,叶舒云问他:“都忙完了?咱们可以回去了?” 孟云泽回身淡淡看了一眼:“回罢。” 叶舒云和孟云泽走在前头,秀玉和方浩便静静跟在后头。 月色低垂,经刚才那场火这么一闹,街市上的人都已经无心逛夜市,摊贩们亦早早收拾了东西要回去。 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街市,谁能想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落得如此冷冷清清的。 叶舒云低头看见她和孟云泽的影子,看见孟云泽的手牵着她的手,她有些欢喜。抬眼去看孟云泽,却发现他看上去像是有些累,不知是不是方才帮忙救火被累着了。 叶舒云扭头问他:“可是累了?要不咱们在这儿等着,让方浩去叫一辆马车过来送咱们回去如何?” 孟云泽却笑:“这么点路,我都走不过去了?” 叶舒云解释说:“不过是不想你累着,你愿意走那咱们就走回去。月色正好,我还更稀罕这么走回去呢。” “如此就好。” 明月如玉盘,月色如华光,街市冷冷清清的,不见有几个人,恍恍惚惚,倒让叶舒云想起昨夜孟云泽未说完的那个鬼故事。叶舒云的眼珠子咕噜噜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孟云泽身上。 不等叶舒云说话,孟云泽已经猜到叶舒云要说什么。 孟云泽眉目含笑:“今日夜色幽冷,街市又清净,看来是个说鬼故事的好时候。” 叶舒云喜道:“你如何知道我要说什么?” 孟云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有这个。” 叶舒云笑吟吟道:“昨夜那个鬼故事还没说完……” 孟云泽委屈道:“话要说清楚,不是我没说完,是你先睡了过去。” 方浩和秀玉在后面听见他们小夫妻二人的悄悄话,当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偏他二人又不能撇下叶舒云和孟云泽独自离去。 叶舒云看着孟云泽,不知不觉笑起来。其实孟云泽没说什么甜言蜜语,她也觉得这没什么值得傻乐的,可她只要看见他,与他对视,她就忍不住地高兴。 叶舒云问他:“上回说到新帝求娶巫女,后来呢?” 没想到她还记着那个故事。 “巫女以自己身担月明国巫祝一职,理当以国运,百姓为重,婉言拒之。新帝爱慕巫女,不忍为难,遂此事暂时作罢。一年后月明国南面突发洪灾,屡治不止,随之而来的便是瘟疫,南方尸横遍野。至秋,巫女以身为祭,身死。其后洪水退去,瘟疫亦不药而愈。新帝悲痛不止,不惜代价启用禁术,意欲复活巫女。” 叶舒云听得入迷,就连跟在后头的方浩和秀玉也听得津津有味。 叶舒云自顾自道:“身为王君竟如此痴情,倒让人有些吃惊。” 方浩忽道:“所以巫女活过来了?” 孟云泽眼里心里只有叶舒云,早把后头的方浩和秀玉抛到脑后去,现下猛地听见方浩问他才想起来后头还跟着这么两个人。 方浩平时不苟言笑的,也不爱和人废话,猛地瞧见方浩对这类轶事如此好奇,叶舒云和秀玉皆笑道:“没想到你也留心听着呢?” 她们这一问,反招得方浩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也笑两声。 “之后呢?巫女活过来了?”叶舒云问孟云泽。 孟云泽还是摇头:“那本书上只记到这儿。不过后来我在另一本书上似乎看到了后面一段故事。书上记载,次年冬,宫中长生殿忽现灵光异动,新帝圣体微恙,过了几日,新任巫族族长继任。” 秀玉忽然冒出头,她问道:“这意思是巫女活过来了?” “这却不知。” 叶舒云不敢相信:“这个故事就这么说完了?” 孟云泽点头默认。 叶舒云大失所望:“这……算哪门子的鬼故事?连个结局都没有。” 方浩和秀玉亦如此想,只是不好意思明言,只能禁声不说话。 方浩小声嘀咕道:“爷这故事说得也太差劲了点。” 孟云泽扭脸看过去,方浩不服气道:“不管爷怎么看我,我都是这么说。不信爷问问夫人,问问秀玉,看她们是不是这么想。” 闻言,孟云泽看向叶舒云,那副不甘心的样子便似是受了委屈后找大人撑腰的孩童。叶舒云却犯了难,人方浩说的不假,她确实也是那么想,想必秀玉也是这么觉得,这腰让她如何撑? 叶舒云顾左右而言他:“似乎有些冷了,咱们赶紧回去罢。” 方浩笑得得意:“爷自己看,夫人也这么觉得。” 孟云泽不悦,他道:“既如此,你说一个来听听。” 方浩咕哝道:“爷都多大的人了?还为这点小事耍小孩子脾气?” 叶舒云没忍住,笑了两声。 孟云泽觉得脸上挂不住,他道:“让你说你就说,哪有这么多废话?” 方浩仰首挑眉道:“说就说,要是我说得好,爷得赏我歇息两天。” “你且说。” 他们两个拌嘴能让叶舒云和秀玉平白多得一个新奇故事可听,二人自是没什么说的。 “故事说的是姑苏城外有一户姓苏的人家,这家老爷是太守,膝下一直无子亦无女,到这家老爷不惑之年,他夫人才生下一个女儿。苏家这个女儿,生得伶俐,可爱得紧,苏家老爷夫人爱如珍宝。苏家姑娘长到十六,忽有一权贵闯入苏家强抢苏家这个姑娘……” 话至此处,方浩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下不语。 秀玉急道:“你继续说啊,权贵强抢这个姑娘,然后呢?” 第五十三章 方浩听见秀玉追着要听后来的故事, 得意得很,他看了孟云泽一眼。孟云泽不吭气,装作没看见, 避开方浩的目光。 “那是权贵, 苏家能如何?即便不愿意也只能将女儿送上花轿。偏生那苏家姑娘心里早有爱慕之人,这一嫁, 终日抑郁憋闷, 诞下一儿一女,不到十年,一病死了。因苏家姑娘心有牵挂,所以她死后魂魄一直不散, 时常停在双亲和所爱之人的住所。时间一久,附近的人都说半夜时似乎看见脏东西在那附近游荡,弄得人心惶惶的。一日, 那姑娘机缘巧合进入所爱之人的梦中。她这才知晓原来她爱慕之人一直也心悦于她,只是来不及说出口。” 秀玉纳闷道:“怎会如此?” “原来苏家姑娘爱慕之人曾在花朝节上见过她,那人一见倾心,只是苦于不知她的名姓,无法登门提亲。” 秀玉不无可惜道:“这可是造化弄人了。后来呢?” “到了第二日,邻里请来和尚做法, 苏家姑娘的魂魄便散了。” 叶舒云气闷道:“这就完了?” 方浩一愣,反问叶舒云:“人姑娘魂魄都散了, 还有什么说的?” 孟云泽屏息听了这么长时间, 至此才知道方才叶舒云他们听他说完那个故事是什么心情。 叶舒云拉上秀玉道:“咱们回罢。” 孟云泽和方浩一个接一个兴趣盎然地说要将鬼故事给她们听,结果就说出来这么两个虎头蛇尾, 不像话的故事, 真是让人气短。 方浩自以为他的故事说得好, 颇为得意地对孟云泽说:“爷,明儿我想歇两天。” 第42节 孟云泽嗤笑:“歇两天?” 方浩极为兴奋地点了点头。 孟云泽却泼下来一盆冷水:“回去歇着罢,梦里什么都有。” 方浩不死心道:“我这故事说得挺好的啊,那苏家姑娘最后不是知道那人心里也有她了。” 孟云泽三人一路向前,头都不带回一下。 第二日叶定安登门拜访,他给叶舒云带了一些滋补品过来,叶定安说那是赵毓特意嘱咐人买的,今儿一早就打发他送过来。 昨儿他听人说叶舒云晕了,原想昨儿就过来看看她,不想又被琐事绊住脚,抽不开身。因怕父母担心,他也不曾对父母提起。 叶定安问她:“听说你晕了,身子可好些了?” “你怎么知道?” “京城虽大,但也不及闲人家长里短的心大。” “好多了。父亲母亲是不是也知道了?” 前日他们狩猎回来的路上,他便觉得孟云泽和叶舒云怪怪的,虽也说着话,但总不见他们言语亲昵。 叶定安摇头否认,他问她:“孟云泽待你如何?我看了这么些日子,他待你说不上坏,可也着实谈不上好。前日咱们狩猎,我看你们说话都客气得紧,不像是年轻夫妻该有的样子。你想尽办法要嫁他,就只是为了和他客客气气过一辈子?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叶家身份地位比不上孟家不假,可他孟家是个什么路数,他叶定安清楚。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到了他们这辈,叶孟两家这段孽缘竟还断不了。 “谁说我要客客气气和他过一辈子?”她既嫁给孟云泽,自然是要和他生儿育女,开开心心过一辈子的,哪个要和他像老熟人一样过日子。 “不想和我客客气气过一辈子,那是想和我打打闹闹了?”孟云泽忽地从外头迈进来。 叶舒云隐隐约约闻到一阵香味,她问他:“怎么我好像闻到一股香甜香甜的气味?” 听她这么说,叶定安也使劲嗅了两下,果然闻到一股香甜气息。 孟云泽笑,从身后变出一包云片糕递给叶舒云说:“特意给你带的。” 叶舒云眼前一亮,喜道:“香酥堂的云片糕!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这是他问秀玉的,听秀玉说她喜欢这个喜欢得不得了,而城里那么多家卖云片糕的铺子里,她最喜欢还是香酥堂的云片糕。她说那儿的云片糕又香又甜,但又不会过分甜腻,还不粘牙,所以爱得不行。 孟云泽笑了笑,转而对叶定安道:“大舅子若不忙,留下来一起吃饭。” 叶定安腹诽道,忙是不忙,但一时半会儿要他开开心心坐下来在孟家吃饭,似乎有些为难他。上一辈的事虽说不是他们这些小辈的恩怨,但他是在这些恩怨下长起来的,要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实难办到。 叶定安道:“改日罢,一会儿我还要去一趟裁缝铺拿父亲的衣裳。” 孟云泽忽然想起前几日武试,他听人说叶定安表现不凡,颇得考官青眼,遂道:“若我记得不错,下月初五,今春武试结果就会出来。” 叶定安点头。 当初叶舒云执意嫁孟云泽,他本就不看好,可女大不中留,且孟云泽又救过叶舒云,他亦无话可说,只能由得叶舒云去。何况叶舒云和孟云泽的婚事是他父亲亲口答允的,他更没有理由继续反对。 木已成舟,如今他也没有别的想头,便只能盼叶舒云能得偿所愿,与孟云泽恩恩爱爱一世。 叶定安又让人拿了几副药进来递给叶舒云:“阿娘说你身体不好,让我把这个带过来让你补补身子。” 他原不想把这个给叶舒云的,但现下看孟云泽对叶舒云似乎也还算上心……罢了罢了,叶舒云这辈子横竖是折在孟云泽这尊大佛身上了。 叶舒云疑惑道:“方才你已经拿了补品给我,怎么还有?莫不是你记错了?” 叶定安瞅了瞅孟云泽,复又看向叶舒云:“是你问的,那我就说了。” 此言一出,叶舒云更为困惑。 叶定安一本正经道:“阿娘说了,你身子弱,嫁人也快大半年了,肚子还没消息,所以就让人按药方抓了几副药,叫我带过来。” 今日他就做一回好事,推她一把。 叶舒云顿觉耳根一热,她难为情道:“你瞎说什么。” 叶舒云悄悄瞄了孟云泽好几眼,看他嘴角微微上扬,他分明在偷笑。 “阿娘让我告诉你,她和阿爹都等着抱外……” 叶舒云推着叶定安往外走:“你不是还要去拿阿爹的衣裳?快去罢,迟了可赶不上家里的饭了。” 叶定安一面往外走一面不忘回头抱怨:“你个小没良心的。” 叶舒云亦趁势调皮道:“良心是什么?倒是头一次听说,想是个稀罕东西罢?哥哥慢走,我就不送了。” 叶舒云和孟云泽将叶定安送出去后,二人一对上彼此的目光便觉得脸上隐隐发烫,不敢再看对方。 是夜,叶舒云在窗边望月,秀玉捧了一碗汤药过来让叶舒云喝下。叶舒云以为那是白天叶定安送来的那些补药,脸微微一红,不肯吃。 叶舒云道:“秀玉,兄长胡闹,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 秀玉却不明白叶舒云此话何意,迷迷糊糊问她:“胡闹?胡闹什么?” “不是胡闹,为何还拿这个来?” “姑娘这几日又没睡好,我才让人煮了安神茶,这怎么能是胡闹呢?” 原是她叶舒云多想了,她正感难堪,秀玉忽然想起白天听人说叶定安送了补药过来,咯咯笑了两声。 秀玉道:“姑娘想什么呢!” 叶舒云窘迫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见秀玉的面才好。叶舒云急急忙忙捧起药碗,一口气喝完,迅速逃遁,躲进被褥。 秀玉摇头轻笑,正要关上窗户却瞧见孟云泽在窗外的花影里站着。 秀玉回身,遥遥对叶舒云说:“姑娘,侯爷在外头站着呢。” 秀玉此言好比神仙下的咒语,灵得很,一下就让叶舒云「嚯」地掀开被褥,起身穿上鞋履跑来。 叶舒云停在窗前,趴在窗上向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孟云泽在外头站着。 秀玉逗她:“姑娘现在又不觉得不好意思了?” 叶舒云又羞又囧,她道:“就你话多。” 秀玉听她这么说便要关上窗户:“原是我话多,打扰姑娘歇息了。” 叶舒云和秀玉这儿正玩着,那儿孟云泽的目光突然转过来,正对上二人。叶舒云清浅一笑,丢下秀玉便开门出去。 叶舒云一路踩着皎洁月光而来,她发顶亦染上点点银白月光,忽闪忽灭,随着她的一行一动而变化。 叶舒云问他:“夜已深,你怎么来了?” 白天叶定安来过之后,他便隐隐有些心烦,仿佛有什么东西困在心上,让他躲都躲不开。 孟云泽替她扫去发上的桂花:“睡不着,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了。” 叶舒云不及深想,脱口而出:“要不要进去坐坐?” 话才落地,她又觉得不妥,深更半夜,她这么邀孟云泽去她屋里坐一会,岂不是要引他误会。可话已经说出去,她便是想收也收不回。 孟云泽却摇摇手:“夜深了,不打扰你歇息。” 好在孟云泽没多想,叶舒云怕他回过味来,故而也没留他。 孟云泽原路折返,路经他父亲生前的书房,忽起了兴,推门进去。他父亲的案牍之后还挂着他母亲最喜欢的空山新雨图。 他近前,仔细端详画上的笔墨,却发现画上青山见点了几滴墨。那墨迹比画上的浓,与画格格不入,显然是成画后才点上去的,再看墨痕已干,颜色深沉,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 这画他看过几回,但每回都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从没注意到画上原来还有这几滴墨迹。 孟云泽抬手在画上轻轻蹭了一蹭,意外摸到画卷后头有一个暗格。孟云泽掀起画卷,却见那后面被凿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口子,里头藏了一封信。 信封上写的是承德亲启。 那字迹清雅娟秀,是他母亲的字。 他一直知道,父亲喜欢母亲,他也知道,他母亲不喜欢父亲,可现在看来他母亲和父亲的故事并不像他肉眼看到的这么简单。 若他没有记错,他岳父,叶舒云的父亲叶有成,字承德。 第五十四章 “吾心如蒲苇, 磐石却已转。” 信上寥寥数语已经让孟云泽备受打击,他不是没想过或许母亲心里有人,只是这个人不是他的父亲,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母亲心里的这个人竟会是他的岳父, 是他妻子的亲生父亲! 孟云泽双手一颤,那信纸已经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烛火明灭, 他仿佛看见当初他父亲看见这封未完的信,一怒之下砸了案上的笔墨,那墨汁便飞溅到画上的一幕。 眸光微动,孟云泽想起适才在街市当蔡妈妈得知叶舒云是叶有成之女时的惊诧模样。 孟云泽呆坐案前, 从前的种种困惑,团团迷雾,似乎都在这一刻渐渐散开, 让他终于得以窥探一二。 母亲不喜欢他,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隐刺,他至今不能释怀。 小时候他听说当初母亲嫁他父亲是因为贪慕权贵,所以他一直以为母亲不爱他,是因为她更爱权势,比起权势, 他微不足道,所以就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一丁点心思, 哪怕是做戏也不愿意。 可如今看来, 这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这一夜,孟云泽在他父亲的书房睁眼坐了一夜, 彻夜不曾眠。至第二日一早, 他便派人去打听蔡妈妈如今的住处, 至午后他一得了蔡妈妈的消息就从大理寺赶了过去。 孟云泽骑马赶到蔡妈妈在乡下的住处时,蔡妈妈正在院子晒太阳。蔡妈妈见他来,却不惊讶,大大方方请他进屋坐。但孟云泽没有坐下来好好喝一杯茶的闲心,故婉拒。 孟云泽问蔡妈妈:“蔡妈妈,我有一事请教,请您如实以告。” 蔡妈妈没说话。 孟云泽又道:“昨夜在街市,您为何那么看着我的新婚妻子?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过是看新夫人与二爷宛如一对璧人,感叹而已。” “我母亲和我父亲的故事,您知道多少?”他着急知道他父母和叶有成的故事,不想听蔡妈妈含糊其辞。 蔡妈妈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二爷何必再问?如今二爷已经成了亲,踏踏实实过好往后日子便是了,何须再理会上一辈人的恩怨?” “这些年我母亲待我如何,待我父亲如何,又待长姐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求你看在我也叫你一声妈妈的份上,告诉我实情,也好了了我多年的心结。” 蔡妈妈终于叹了一口气,不无可惜道:“夫人和老爷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我所知的仅是那年二爷生辰的事。” 蔡妈妈颇谨慎地打量孟云泽一眼。 蔡妈妈所说的生辰便是那年他母亲发了疯似的砸了红鸡蛋一事。 听蔡妈妈这么说,他猜想那年他生辰的事怕是还和叶有成有点关系。孟云泽心有不安,脸上却平静:“你说。” “二爷生辰前两日,夫人曾在街市看见……”话至此处,蔡妈妈生怕打击到孟云泽,不敢说下去。 第43节 孟云泽心急道:“看见谁?” 蔡妈妈支支吾吾“看见……叶家老爷和……二爷如今的夫人。” 他知道接下去蔡妈妈要说的,必定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可他还是固执道:“说下去。” “那日叶家老爷抱着女儿上街逛,他女儿手里拿了一粒红鸡蛋,反复逗弄叶家老爷,我隐约听见叶家女儿说那天是叶家老爷的生辰。他父女两个笑得高兴,夫人藏于街巷却暗暗红了眼。” “所以过了两日,我生辰那天母亲觉得我不配有高兴的时候,砸了我的生辰宴?” 原来他母亲不爱他,冷待他,漠视他,全是因为她心里有别人。原来他父亲,他姐姐,还有他自己这么些年从不见母亲一个笑脸,全是因为他岳父? “二爷别这么想。夫人她……事后也很后悔。那天夜里夫人其实偷偷去二爷房里看过爷,爷在梦里哭喊的时候都是夫人抱着爷的。” 那又如何?母亲多年来不曾给过他一次好脸色,仅凭这一夜的母子情分就能抵消所有? 他原本还想问一句他母亲心里的人是不是叶有成,可事到如今,这话却实在没有必要再问了。 昨夜在街市,蔡妈妈得知小侯爷和叶家女儿成了亲,已知不妙,再听二人言语,怕是有情,更觉不安。 从前她刚入侯府时看见老爷和夫人感情不睦,只道稀奇。她在外头便听说过侯府老爷和这位夫人的故事,夫人出身不高,按理说门不当户不对,夫人是无论如何进不了侯门的,但老侯爷坚持要娶夫人,这才让夫人成了侯府主母。她一直以为必是二人情比金坚才会走到如此地步,怎知事情却与她想的不同,夫人不仅不喜欢老爷,就连一双儿女也不讨夫人的喜欢。 再后来,她在侯府待了几年才渐渐看清楚里面的门道。原来夫人心里的人不是老侯爷,而是叶家那个不争气的叶有成。 这事只有侯府里近身伺候老侯爷和夫人的几个家仆知道,旁人一概不知,而他们这些知道秘密的人,碍于老侯爷的威严,从来也不敢对外传,个个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咽,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实在想不明白,论家世,论官阶,叶家老爷样样比不上老侯爷,何况那叶家老爷也已经成了亲,是做父亲的人了,夫人怎还对他念念不忘的。 “我母亲与叶家老爷可是旧识?”孟云泽还是不能甘心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 “当年之事到底如何,我确实不知,但看样子,想来是的。” 孟云泽备受打击,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他不明白,也想不通,如果叶有成和他母亲是旧识,如果他知道母亲对他的心意,又或者他们本来是一对……有心人,最后最无缘相守,为什么当初他求娶舒云之时,叶有成还能答应将舒云嫁给他。 他实在无法理解。 再有就是既然他母亲心里已经有了人,为何还要嫁给他父亲?这事若要解释得通,那便只能是他母亲心悦叶有成,而叶有成却无意,又或者叶有成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母亲的心意。 否则,这整件事他怎么想也想不通。 他才对叶舒云动了情,却又横生此番变故,岂非老天有意捉弄他? 蔡妈妈看出来孟云泽的不对劲,劝道:“所以方才我才劝二爷不要问,这都是上一辈的事了,也早已经过去,何苦让你们这一辈的人再为上一辈的事而苦了自己?二爷既已经成了亲,还是安安心心与少夫人过日子的才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二爷不要再想,也不值得二爷去想。昨夜我看见少夫人,虽然仅仅是一面之缘,但从少夫人的言语我看得出来少夫人是生性纯良之人,而且她对二爷有情,想必少夫人会好好待二爷的。二爷请忘了今日之事,安安心心与少夫人过日子去罢。” 她听孟云泽叫过她几年妈妈,他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也是疼过他的,她实在不忍心看他再为上一辈的事折磨自己。 孟云泽虽生在富贵之家,可打小不得母亲疼,也是可怜,现下好容易遇见一个可以相伴相守之人,若让他被往事绊了脚,她于心何忍。 辞别蔡妈妈,孟云泽便回了大理寺。 他的魂魄似乎在这一日丢了。 他脑中有千百种关于母亲和叶有成的故事,可无论哪一种猜想,他都不敢笃定那是事实,便是如此才更让他心烦。他心烦之余,又忍不住想叶舒云,想她是不是也知道这事,想他往后该如何面对叶舒云,面对自己的心。 孟云泽头疼欲裂,不觉伏在案上睡了过去,待他醒来,暮色已昏沉,外头静悄悄的。他回到府中,叶舒云靠在正厅的椅背上阖眼而眠,想是等他等得睡了过去。 秀玉看见他来就想叫醒叶舒云,孟云泽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叫醒叶舒云。 孟云泽轻手轻脚上前,看见她睡得香甜,不忍惊醒她。此刻他心里正为父母一辈的事别扭着,但一看见她不谙世事的脸,他又不忍心迁怒于她。 她和他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能怪她? 孟云泽不经意间深深叹出一口气,倾身小心翼翼抱起叶舒云送她回屋歇息。 也不知叶舒云是真睡着了还是假意骗他,他一抱起叶舒云,她便趁势往他怀里靠了靠,勾住他的脖子。 他心下一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叶舒云半梦半醒之际,还不忘问他:“你怎么回得这么晚?可吃了?” 造化弄人,那日他向她坦白幼年遭遇,她曾经还那么心疼他。若有一日她知道,他幼年那个噩梦是因她和她而起,她又当如何? 孟云泽柔声答说:“吃过了。” 叶舒云又糯声糯气道:“那快去歇着罢,时候不早了。” 她这般,他如何还能埋怨她什么? 孟云泽没言语,将她抱回屋子里。 他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盯着她睡着的模样看了半晌。 他正出神,叶舒云忽然梦呓道:“云泽!云泽!” 她一声一声叫得凄婉,让他心疼不已,不觉应了她一声:“在,我在。” 叶舒云急急从被褥里伸出手摸到他手边,拽住他的手,一刻不放,像是怕他逃了。 孟云泽一眼看过去,却见她眼角又滑出一滴泪。 孟云泽握住她的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安慰她:“我在这里,我不会走。” 上回她昏迷之际,也是这样哭,这么叫他,只是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才让她在梦中都如此不安? 一转眼,孟云泽又想起幼年生辰那日的事,再想到他母亲和叶有成,忽觉手中一烫,悄悄松了手,低头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转身出去。 第五十五章 那夜叶舒云又做了那个孟云泽撇下她不闻不问的梦, 可这次的梦却与前次有些许不同。梦中孟云泽回头看过她,也拉过她的手,许诺不会离开她。谁想一转眼孟云泽又撇下她离去, 任凭她怎么哭喊, 他都打定了主意绝不回头。 几日后,今春武状元放榜, 叶舒云比叶定安还上心。那日她起了个大早, 胡乱垫了两口早点便让秀玉叫来马车去端门等着。 叶舒云到了端门,那儿已经聚了许多考生,叶舒云放眼看去,终于在人群之外找到叶定安。彼时叶定安正巧也看见叶舒云, 他远远地向叶舒云招了招手。 叶舒云走过去,叶定安便劝她:“里面人多,你在这里等我, 我过去看看。” 因怕叶舒云不听话,到处乱跑,叶定安又特意嘱咐秀玉:“看好圆圆,别让她乱跑。” 秀玉颇郑重地点了点头:“爷放心去。” 叶舒云和秀玉在人群外头等着,目光却一路随着叶定安的轨迹移动。 叶舒云只顾盯着叶定安看,浑然不觉沈杭启悄然停在她和秀玉身旁。沈杭启见她们都没注意到自己, 也不出声,静静陪她们站着。 秀玉晃眼看见沈杭启, 吃了一惊, 雀跃道:“表少爷!” 闻声,叶舒云才扭头看过去, 果然看见沈杭启站在她左手边。 叶舒云问他:“也是来陪定安看放榜结果的?” “倒不是特意为他来的, 不过是办事路过, 想起今日放榜,所以过来看一眼,没想到真会遇见你们。”他是出门办事不假,但却是故意绕了远路从这儿回去的。 叶舒云笑笑,扭头又去找叶定安的踪迹。 沈杭启问她:“近来可好?” 叶舒云只当他是客套,不冷不热应了一句:“挺好的。阿娘前两日提起你,还说你近日忙得顾不上吃饭,瘦了不少。一向知道你一心扑在案子上,可你也不能为了公事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你如今是年轻,经得起折腾,看不出来毛病,殊不知是会埋下病根的,等将来年岁长上去,可是有你受的。” 秀玉笑呵呵道:“姑娘怎么了?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像极了我奶奶。” “既如此,快叫一声「奶奶」来听听。” 秀玉吐舌羞她:“姑娘比我还小些呢,不知羞。” 叶舒云和秀玉一来一去拌嘴,沈杭启听着倒不觉得烦,反觉得有点意思。 叶定安从人群后头挤到最前头,他原是满心期许而来,哪里想到他一眼看过去,榜上写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这就如当头一棒打在他身上,他原本还想着今日高中,他立马就去林家提亲。昨儿他去偷偷去见林兰,林兰也说了今儿要等他好消息的,这却让他如何交代? 叶舒云,秀玉等在人群外头看见叶定安忽然站定不动,心中隐隐不安。 “我过去看看。”叶舒云盯着叶定安的背影,头也不转一下。 叶舒云走得太急,秀玉根本拉不住她,只能跟着挤上去,沈杭启亦紧随二人后头跟上去。 到了这会儿,原本围在前头看榜的人都已经看完榜缀行而出,叶舒云等反其道而行,自然举步维艰。 冷不防,迎面而来的一个男子撞上叶舒云的肩,叶舒云被他带了一下,踉跄了两步。沈杭启一眼瞧见,忙不迭伸手拉住叶舒云,扶她站稳。 叶舒云本就心急,经人这么冒冒失失一碰,心下便有股无名火,待要与那人理论,一眼看见那张熟悉到让她惧怕的脸,浑身都止不住颤起来。 叶舒云忙转身背对那人,不料沈杭启此刻就站在她后头,她这么一转身正好迎上沈杭启。 那人自知是他走路不经心才撞着人,原打算好好与叶舒云道一声对不住,但他一看到沈杭启,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低头闪身隐进人群中。 他今日是私服出行,不想惊动别人,徒惹风波。 秀玉看那人只当是没事人似的,越走越远,难掩气愤,打定主意要追上去找那人理论。叶舒云及时从后头伸出一只手拉住秀玉。 叶舒云道:“别去,没事了,咱们先去找定安。” 沈杭启挡在叶舒云前头,秀玉便只能微微侧了侧脑袋,越过沈杭启的肩膀去看叶舒云。 叶定安似是被人穿了线的木偶人,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儿,若不是叶舒云叫了他一声,他怕是可以在那儿站到圆寂为止。 叶舒云匆匆一眼扫过榜单,那上头没有叶定安的名字。 叶舒云张了张嘴,她想说点什么,但又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不仅仅是叶定安的抱负,更关系他和林兰的一生,可只凭这么一张轻飘飘的纸,他和林兰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叶舒云犹豫再三,只道:“咱们先回去。” 叶定安看向她的这一眼,有羞愧,有茫然,也有不知所措。叶舒云既自责又心疼叶定安,但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叶定安。 摊上这样的事,别人千百句好听的安慰话也都只能是隔靴搔痒。 那日之后叶定安不死心,抱着仅剩的一点点侥幸去了林家提亲,结果可想而知。早先林兰父亲肯松口缓一缓与颜家的婚事,既是看在侯爷的面上,也是想着若叶定安真能考上武状元,还能全一全女儿的心思,未必不是好事一件。 叶定安无颜面对林兰,意志消沉了几日,躲在家中不出。林兰见不到他,只能来侯府求助叶舒云。 叶舒云赶回叶家,叶定安正借酒浇愁。 叶舒云一见着叶定安这副消沉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夺走叶定安手上的酒,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喝酒?你以为你这么躲着,外头所有人,所有事就都会等着你,不继续往前吗?林兰她要见你,她在等你,你知不知道?不管将来如何,你总要给她一个交代吧?” 叶定安听见林兰的名字,愁思瞬间爬上心头,扰得他头疼不已。 叶定安嗤之以鼻:“交代?我还有什么资格给她交代?我哪还有脸给她交代?” 叶定安还要再打,叶舒云忙制止他:“定安!今儿颜家的人就要上门提亲了!” 叶定安目瞪口呆,这才知道着急:“你说什么?” 第44节 叶舒云恨铁不成钢:“这会儿颜家人怕是快要到林家了。” 叶定安撇下叶舒云冲了出去。 他们兄妹两个,一人骑了一匹马,急匆匆赶到林家门前。二人到的那会儿,颜家人带来的聘礼刚到林家门口。 林家老爷,夫人还有林兰都在门阶上站着。 这日林兰穿了一身橘色衫裙,衬得她就像画上的小仙娥,即便是阴沉沉的天色也挡不住她的光彩,遮不住她万分之一的耀眼。 两家人将要进门还未进门之际,林家老爷朝叶定安兄妹二人这儿瞥来一眼。林家老爷颔首示意,随后便向林兰使了一个眼色。 颜林两家长辈进了林家门,林兰和颜以恒留在门外,并未进去。 颜以恒对林兰道:“去罢,该说的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林兰似是认命一般:“多谢。” 林兰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叶舒云赶在她过来之前退到一侧,给二人留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定安。”她知道自己笑得勉强,可她不想让他们这最后一面太过感伤,省得往后回想起来平添几分伤痛。 “决定好了?” “前两年我听佛堂的仲尼说佛,仲尼说「人生有八苦」,那时我以为只要我肯搏一搏,人生八苦总有那么两三种苦落不到我头上。或者说,至少「求不得苦」应当落不到我这儿,可现在我明白了,人生八苦,哪有落不下来的,不过早晚而已。”林兰释然一笑:“定安,我认了。” 她父亲说了,要么他们二老死,要么她死,否则她无论如何都得嫁。 她心里有叶定安,可她的爱到底保留了几分理智,绝没有到如果嫁不到他,她情愿赴死的地步。当然,她也怕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可她也同样没有害怕到愿意以死相逼的地步。 天下那么多人嫁了自己不爱的人,最后不都好好地活下来了? 她不过也只是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她想她可以好好活下来的。 “对不起。”如果不是他没用,他们本来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叶舒云怎么也想不到重来一次,竟是让林兰尝一遍她上辈子尝过的苦。 颜以恒悄悄行来,停在叶舒云身侧。 “我……求你……” 颜以恒抬手制止叶舒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晚了。我说过,这事不在我愿不愿意,全在林家。我能帮你的,我都已经做了。” 前些日子他为拖延和林家的婚事,不知被他父亲教训了多少次。 叶舒云转头盯着颜以恒:“你为什么非娶林兰?” 她怕是被林兰定亲之事冲昏了头,颜家为什么非迎林兰入门不可,颜以恒曾经告诉过她的,她怎么还问了这么蠢的问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应该守信。” 颜以恒脾气倒好,还愿意和她解释一次。 他第一次在戏园见到叶舒云,她故意撞他,后又装傻充愣否认,要不是碍于孟云泽和柳淑仪的面子,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那时他们闹得不愉快,他对她也着实没什么好印象。 他第二次见她是夜深人静之时,她只身一人帮他赶走毛贼,她胆大得让他不敢相信这是个女子,那时他便觉得她这人有点意思,后来不知怎的,一步又一步,二人竟也成了能说得上话的老熟人。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下节幼儿园发糖 第五十六章 “父亲母亲还在等我, 我该走了。”林兰眼中噙着点点泪光,脸上的笑便显得有那么点不由衷。 林兰此一去,叶定安和她之间就隔了无法逾越的千山万水。 春雷炸响, 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 叶定安仍呆呆地站在那儿。叶舒云抓紧跑了两步,双手相叠挡在叶定安头上, 为他挡雨。 叶舒云劝他:“他们都已经进去了, 咱们该回去了。” 叶定安置若罔闻,叶舒云又拉不走他一个七尺男儿,为难之际,沈杭启犹如天降神将, 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他兄妹二人身边,为他们遮雨。 雨水接二连三滴进她眼眶,让她难以完完全全睁开眼, 只能眯着眼问他:“你怎么来了?” “秀玉告诉我你们在这里。” 今日颜家下聘,他放心不下叶定安,就去叶府找叶定安。只是他去得时间不凑巧,那会儿叶定安和叶舒云已经出门。 二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停在三人跟前。 隔着重重雨幕,叶舒云看见孟云泽独自撑了一把伞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正想下车过去寻他,孟云泽忽又转身走了。 她心下难安, 莫不是孟云泽又误会了她? 叶舒云心烦意乱之时, 稀里糊涂被沈杭启推进马车。 说来稀奇,这雨来得急, 去得也快。三人在马车里坐了片刻, 外头的雨声便渐渐止住。 叶舒云担心孟云泽真误会她什么, 故而安顿好叶定安便急急赶回孟府。 她听方浩说孟云泽在书房看书,草草收拾了自己的妆发就去了书房。房门半掩,孟云泽捧着一本书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看着。 叶舒云轻扣门扉,孟云泽在里头朗声应了一句。里头静悄悄的,叶舒云也不敢大声,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你方才是不是去了林家?” 孟云泽翻了一页纸:“恩。” “你去林家做什么?”叶舒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临了,不忘给孟云泽也倒上一杯。 叶舒云等不来他的回答,于是又问他:“为什么看见我就走?” 孟云泽坦诚道:“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他果然是吃醋了。看他这副别别扭扭,与她闹小性子的模样,她是既满足又高兴,还有点儿不想和他解释,想让他多吃一会儿飞醋。 叶舒云趴在案前,眨巴眨巴双眼:“杭启的事我都已经和你解释过了,你怎么还吃这个飞醋?” 孟云泽不看她:“谁说我吃醋了。” 叶舒云有些失望:“没吃醋?那为什么不理我?” 她哪里知道此刻他心里有多别扭!他只要一看见她就会想到叶有成,想起那个人是他母亲暗暗爱慕了一辈子的人,想起母亲长年的冷眼,叫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可叶舒云又何其无辜,真要他不理不睬她,他也办不到。 叶舒云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他还能为了什么不理她。 “到底怎么了?”叶舒云抽走孟云泽手里的书,定要孟云泽看她一眼。 孟云泽只看着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是不是遇上别的棘手事了?你说出来,我替你分担。”叶舒云怕他不肯说,笑了笑起誓:“你放心,我不外传。” 孟云泽沉吟片刻,仍旧不吭声。 这下叶舒云的耐心便被磨没了。 见他如此,叶舒云更觉气闷,明明这屋子里不止她一个人,可她却活像个跳梁小丑,又想到自己为了哄他,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急急忙忙赶回来,更替自己不值,越发委屈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心里有你,你就可以仗着我喜欢你,胡作非为,几次三番作弄我?” 这是叶舒云第一次明明白白告诉孟云泽她心里有他。 孟云泽暗喜,盯着叶舒云看了一好一会儿。 “我喜欢你不假,可我也绝不会因为我喜欢你就一味委屈我自己。”叶舒云正在气头上,拂袖就走。 见她要走,孟云泽也着急,怕她生气,怕她就此不理他,但心里又在为父辈的事别扭。两种念头在他脑子里此消彼长,情急下,他急忙开口:“刚才我去林家是想替定安说几句话……你和颜以恒关系很好?” 显然,他想的这套说辞并不高明。他明明想说点好话挽留叶舒云,结果话到嘴边又变成这个鬼样子。 若说他怀疑沈杭启,那还有点缘故,可他颜以恒算哪根葱,也值得拿到她面前来说。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叶舒云更为气愤:“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是不是但凡我和旁人说一句话,你扭头就要问我一句?” 叶舒云扭头就走。 真气着叶舒云,孟云泽自个儿也好过不到哪儿去,他心烦意乱之下,任性甩手丢开案上的札记。 他不是真的怀疑叶舒云和颜以恒,不过是想找一个说辞分散叶舒云的心,让她别起疑心。可他笨得厉害,竟用了最差劲的办法。 夜里,叶舒云睡不着,便让秀玉烫了一壶酒来。她独自倚在窗下,一边喝酒一边看外头的夜景。今夜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只有漫无边际的黑云。偶有夜风拂过,院子里的桂花香飘过来,喝着酒香,真是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喝完这一壶酒,她脑子有些昏沉,眼皮也止不住耷拉下来。她撑不住困,熄了灯,窗户没了关就摸黑躺到床上。 她合上眼,王氏和柳淑仪先后入梦。 梦中,王氏平平安安诞育皇女,陛下大喜,下旨大赦天下。可惜王氏诞育公主后,身体一直不好,病病殃殃的,全靠药养着。一年后,小公主偶感风寒,一病死了。王氏伤心欲绝,不过两个月亦撒手人寰,随小公主而去。 陛下接连痛失爱女和宠妃,难掩悲痛,于朝政之事便有些力不从心。 彼时梦境之中,她已经是孟云泽的妻子,她大可以高枕无忧。在她看来,皇帝再空虚也不至于对一个妇人有非分之想。 怎知柳淑仪突然冒出来,给了她当头一棒,她道:“只要你与云泽没有孩子,圣上要你入宫伺候也不是没有可能。等你前脚入宫个,我后脚就嫁入侯府。” 柳淑仪此番言语气得叶舒云急火攻心,让她骤然睁开眼,从睡梦中惊醒。 方才她饮下的那些酒水作祟,致使她头晕脑胀的,行动也不大受她控制。她迷迷糊糊披上衣服,穿上鞋出门。 夜色当头,她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她要去找孟云泽。她绝不能让前一次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也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柳淑仪嫁入侯府作威作福。 叶舒云摸黑寻到孟云泽的书房,蹑手蹑脚推开房门,趁他不防,呲溜一下躺进孟云泽的被褥中,与他同床而卧。 因她一路吹了冷风,身上便带了些冷气,所以一入暖和的被窝,身子一经暖气烘着,不觉抖了一抖。她这一抖,自己没什么事,反倒把孟云泽唬了一大跳,纳罕道大半夜的,他床上怎么平白多出乎一个软乎乎还带着热气的东西。 待他借着外头的夜光定睛一瞧,来人原是他的新婚妻子。 她身上带着些许夜风的凉,鼻息之间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孟云泽松了一口气,轻轻摇醒叶舒云问她:“大半夜的,你跑我这儿来做什么?你是不是喝醉了?” 叶舒云睁开眼看见孟云泽,只顾傻笑。 孟云泽看见她眼神迷离,看来是喝醉了不假。 孟云泽催她起来:“穿上衣裳,我送你回屋歇着。” 孟云泽的目光越过叶舒云,落在地上那身衣裳上。她手脚倒是利索,摸黑也能爬到他床上,还把衣裳都脱了。 叶舒云坏笑一声,突然勾住孟云泽的脖子,他她耳畔吹气道:“我不回去。” 孟云泽顿觉浑身酥软,仿佛有一股热血迅速在他全身漫游。深更半夜,他一个热血少年,哪里招架得住这样的软言软语。何况怀中的她身上软乎乎的,又带着些许酒香和清香,他怎能不乱了心神? 第45节 叶舒云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奶声奶气道:“云泽,咱们生个孩子罢。” 孟云泽忽觉脑中一空,后又嗡嗡作响,他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叶舒云看着他,以手点了点他的鼻尖说:“我说我们生个孩子罢。” 只有他们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才能断了她入宫的可能。 孟云泽浑身一激灵,险些就要坏事,后迅速平复心绪道:“你喝醉了。” 叶舒云固执摇头道:“没有,我是认真的。” 孟云泽解开叶舒云勾住他脖子的手,好言好语劝她:“别胡闹,你喝醉了,快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去。” 叶舒云重新勾上孟云泽的脖子,软在他身上:“去哪儿?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屋子。” “乖,听话,快回去睡。”孟云泽哭笑不得,怎么她一喝醉酒就有千奇百怪的情态展现给他看。 叶舒云不依,撒娇道:“不回去。” “好,今夜你在这里歇着,我去别处。”孟云泽拿她没办法,翻过她就要下床去拿斗篷。 叶舒云不肯,趁孟云泽不妨,拉住孟云泽的手,顺势压倒他。 叶舒云一字一顿:“我说了我要和你生孩子。” 她一字一句说得诚恳,像是怕他还怀疑她是在与他说玩笑话。 孟云泽待要说点什么,叶舒云手忙脚乱去解孟云泽的寝衣。 先时孟云泽还不让她解,之后渐渐被叶舒云勾起身体里的蠢蠢欲动的那团火。孟云泽眸光一变,认认真真问她:“你再这样,我可要当真了。” 这毕竟是他所爱之人,她如此主动撩拨他,他不可能不起那样的念头。 叶舒云一边啃他的脸,一边说:“哪个又要你作假了?” 得了叶舒云这句话,孟云泽越性反客为主,翻身压倒叶舒云,他忍了这么久,早也忍不住了,他意乱情迷道:“这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话是这么说,他到底还是存了一点理智,不敢轻举妄动。 叶舒云轻声一笑:“和我生个孩子吧。” 轰隆一声响,他所有的顾忌都在她这个负有挑逗意味的笑里顷刻化为乌有,他急不可耐,倾身吻住她。 叶舒云眼中含笑,积极回应他的每一个动作。她越是如此,孟云泽越是心痒难耐。 第五十七章 怎知到了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叶舒云成功勾起他的念想后,她双眼一闭, 睡了过去, 当真是让他倍感挫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 奈何叶舒云睡得安稳, 他又不忍心吵醒她。 孟云泽下床取下挂在木施上的衣服披上, 回身看见她雪白的胳膊露出外面,心下一动,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替她系上衣带。他怕自己不安分, 对她动手动脚,只帮叶舒云掖好被角,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独自去塌上歇着。 到了这般境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她同床而卧了,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吵醒她,让她赔偿他。 这一夜孟云泽辗转难眠,不像叶舒云,一觉睡到天亮。 外头的天灰蒙蒙亮时, 秀玉在书房外头扣门,焦虑不安道:“侯爷, 不好了, 姑娘不见了。” 秀玉心里着急,但也不敢大声, 怕大清早的吓着孟云泽。 闻言, 孟云泽慢慢悠悠看向那个大半夜摸来他书房, 霸占他的床,害他一夜无法安睡的罪魁祸首。叶舒云像是被秀玉的声音吵着,伸了伸手,翻身向里。 孟云泽不觉笑起来。 秀玉见里面没有动静,急道:“姑娘房里的窗户开着,人却不在。” 早些时候秀玉按惯例去叶舒云房里伺候她梳洗,可她进去就看见叶舒云床上乱糟糟的,窗户开着,被褥也是凉的,人还不知去向。 碰上这样的场面,秀玉哪能不慌神?她害怕叶舒云是被贼人入室拐了去。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六神无主,片刻不敢耽搁,一溜小跑来了书房找孟云泽。 秀玉久等不到孟云泽的回应,越发着急:“候爷,您在里面吗?” “在。”孟云泽亦不敢大声,唯恐惊醒叶舒云,他犹豫了一会儿,含笑使坏道:“她在我屋里。” “您说什么……”她家姑娘昨夜竟是歇在孟云泽屋里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昨儿叶舒云喝了酒就睡了,怎么会在孟云泽屋里待了一夜?秀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要再多嘴问一句,确认一下,又不好意思开口。慢慢的,她越是多想,耳根越红。 秀玉慌慌张张笑着说:“我……我知道了。没别的事,我就不打扰……” 她后头其实还跟了歇息两个字,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秀玉跑远后,孟云泽不经意的一个转眸,看见床上的叶舒云在被褥里动来动去的,似有醒来的意思。 孟云泽灵光一闪,解下外衣丢到木施上,躺进被褥。 迷迷糊糊中,叶舒云觉得自个儿口干舌燥的,喉头亦热辣辣的,她嗫嚅道:“秀玉,帮我倒杯水来。” 叶舒云闭眼等了会儿,既不闻秀玉应她,也不见秀玉过来叫她喝水。她心下狐疑,睡眼微朦,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她睁眼看去,这间屋子看着有点眼生,再细细一看又觉得有点眼熟。 她回过神,仔细想了想,这里似乎是孟云泽的书房? 叶舒云脑袋一沉,暗道不妙。 目光下移,看见孟云泽睡在身侧,惊得说不上话,抱着被褥连连往后挪了一挪,直到她后背抵着墙壁才肯作罢。她这一动,带起几缕风吹得她肩窝凉飕飕的,方觉自己的寝衣散了,已经褪到她手肘的位置。 叶舒云手忙脚乱系上寝衣,低头看了一眼自个儿身上的衣裳,脑袋乱哄哄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昨儿她喝了酒便睡了,怎么会在这儿?她怎么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此时,孟云泽故作疲态,懒懒地睁开眼盯着叶舒云笑得暧昧:“夫人醒了?” 夫人?孟云泽骤然叫得这么亲昵,必有诈,难不成昨儿他们真有了点什么?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舒云用被褥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眼睛盯着孟云泽。她现在脸上烧得厉害,怎敢让他瞧见。 孟云泽见她不回话,笑得更欢,起身与她对坐。 他的寝衣穿得也不齐整,露出了骨节分明的锁骨,上面有一块红色斑点,这大冷的天,他竟还被蚊子咬了一口,真是稀罕事。 叶舒云有些难为情,索性把头埋进被褥,不再看孟云泽。 她在被褥里小声问孟云泽:“我……怎么会在这里?” 孟云泽低头一笑,他道:“夫人不记得了?夫人记性可真差劲。” 这人还挺记仇的,她不过说过两次他记性差,他就一直记着。可他故意不和她说明话,她心里没有底,想问又不晓得该怎么问下去。 她嘀嘀咕咕道:“别这么叫我,怪……怪不好意思的。” 此刻二人都只穿了寝衣,又是坐在床上,孟云泽还这么调侃她,她更不好意思。 孟云泽整了整寝衣,拨开叶舒云的被褥,逼她直视他:“夫人昨天还说想和我生个孩子的,这么快就忘了?” 叶舒云大吃一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孟云泽已经扑上来,压倒她:“说话要算话。” 孟云泽一扑上来,叶舒云才系上的寝衣忽然便散了。叶舒云不知所措之际,孟云泽低头看见她水蓝色的亵衣和肩上那一小块红点,忽然就乱了心。 那是昨夜他意乱情迷时留下的。 至此,昨日她醉酒,做噩梦,漏夜摸到他书房来的种种犹如潮水席卷而来,闹得她头疼。她又羞又气,更觉无言面对孟云泽,不动声色以手敷面。 叶舒云的羞怯,尽数被孟云泽瞧了去,他喜欢得紧,抬手拾起她寝衣的边角帮她盖上,遮住她的亵衣。 他清了清嗓子,转身下了床。 这一切来得太快,又收得太急,叶舒云压根来不及过脑子。 孟云泽一边穿衣裳一边解释:“昨儿你喝醉了,我又无法送你回去,只能让你在这儿歇了。” 其实不是他送不回去,而是他力不从心。 孟云泽又道:“昨儿我在塌上歇的。” 他不知道昨夜之事,她想起来多少,但看她现在的模样,应该只想起她摸黑爬到他这儿,否则她哪儿还躺得住。 叶舒云慌里慌张起身,背对孟云泽系上寝衣,期间还不忘时不时回过头来确认孟云泽有没有偷偷看她。 系上寝衣,叶舒云着急忙慌从床上下来,到处看了看,没看见她的衣裳。 她纳罕道难不成昨儿她是穿着寝衣过来的?可这怎么可能?昨儿夜里凉,她哪受得了挨这份冻走这么远的路过来。 孟云泽看过来,知道她在找什么,目光飘向木施:“衣裳在那儿。” 叶舒云先时一愣,其后看过去,她的衣裳整整齐齐地挂在木施上。她跳了两步,一把扯下衣裳,迅速穿上身。 叶舒云穿上衣裳,十分为难地看了孟云泽一眼,又看了看他的房门。 现在天已大亮,府中伺候的人必然都醒来了,如若她现在贸贸然出去,路上无论遇着哪一个都难堪。再一想,又想着秀玉要是发现她不在屋里,到处找她又,再闹出笑话该怎么办。 正是犯难的时候,孟云泽悠悠开口:“不必回了,在这里等着罢。” 叶舒云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会儿秀玉应该就会过来伺候你梳洗。” 叶舒云愣怔道:“秀玉……伺候我梳洗?” 这都是哪跟哪儿? 等等。 “秀玉知道我在这里?”叶舒云这才与孟云泽对视。 孟云泽整了整袖口,掸去身上的绒毛:“刚才你睡着的时候秀玉来过。她担心你,怕你丢了,我总不能不告诉她实话罢?” 孟云泽故作正经的模样,反而更像是憋着坏要逗她似的。 叶舒云气到说不出话:“你……” 孟云泽必定是故意的! 这下可好,一会儿秀玉真带了人过来帮她梳洗,岂不是全府上下都要知道昨夜她是在孟云泽这儿歇的?不行,她得赶在秀玉来之前赶紧逃,否则被人知道她一大姑娘,大半夜的往男子房里蹿算怎么回事?岂非让人笑话? 叶舒云四处张望了一眼,随时准备出逃。 孟云泽不冷不热道:“你放心,虽然我这儿没有女子的梳妆台,但秀玉应该会带上你的妆奁过来,如此凑活一次罢。” 叶舒云气结,他是真看不出来她想逃呢,还是故意说这话拿她寻开心? 叶舒云不满道:“谁要在这儿梳妆。” 说着,叶舒云赌气似的打开房门。她一心想逃,没有听见孟云泽那句来不及了。待她打开门房门,秀玉和后头的丫头们都憋着坏笑盯着她看。 第46节 真是羞地她无地自容。 她到底还是在孟云泽的书房将就梳妆了。 秀玉左手握着叶舒云的一缕青丝,一手拿着桃木梳替叶舒云梳发,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他忽然想到闺房之乐四字。 阳光洒进来,正好落在叶舒云发间,点点柔光,毫无征兆跳进他眼里心底。 上一辈的事,恩恩怨怨,害他无辜被牵累,要他放下实属不易。但父母一辈的恩怨,已然是过去的事,那是他不知道也从没参与过的一段的故事,叶舒云又何尝不是?没道理让他们这一辈的人为上一辈人的纠葛付出代价。 叶舒云和孟云泽用早饭之时,秀玉似乎看见孟云泽脖子上有一块红点,起初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一看才确定那确系一块红点。 秀玉道:“姑爷……” 叶舒云正喝汤呢,倏忽听见秀玉这么一句,惊得她差点没把汤吐出来。秀玉一向都是叫侯爷的,怎么突然就改了口? 叶舒云干咳两声,看了看秀玉,像是有些埋怨她:“姑……爷?” 孟云泽却很受用:“怎么?” 秀玉看了叶舒云一眼,蓦然开了窍,她是陪嫁丫头,既跟着姑娘来了侯府,约摸也算是府里的人,想是不该叫姑爷,而是随方浩叫? 秀玉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道:“爷脖子这块有个红点,想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方浩心下一惊,青天白日的,这傻大姑娘问的什么蠢问题? 第五十八章 方浩一个劲儿给秀玉使眼色, 秀玉不经男女之事,不懂方浩的意思,仍旧傻傻的, 反而还丢给方浩一个不开窍的眼神, 反弄得方浩尴尬,不知该如何与她说明。 初时, 叶舒云一点儿没想起来昨夜她和孟云泽纠缠的那档子事, 所以一听秀玉问便漫不经心地扭头看过去。 叶舒云粗粗看了一眼孟云泽的脖子,他脖子右后侧确实有一块小红点,不等深想,她脱口而出:“这……” 话音未落, 叶舒云乍然想起来昨夜她缠着孟云泽说要和他生个孩子的事,转念又想起方才看见孟云泽锁骨处还有一块红点,羞得脸通红, 连忙埋下头吃饭,不则声。 原来这些都是她所为!她怎么会这么蠢,竟然以为那是蚊子咬的。 孟云泽看见她的窘迫,意有所指道:“蚊子咬的。” 秀玉纳闷道:“这么冷的天,还有蚊子?” 方浩悄悄凑近秀玉,扯了扯她的衣袖, 轻声道:“闭嘴。” “昨儿的蚊子闹人得很,叫我一夜都不得好睡。”他这句话说的小声, 刚好只够叶舒云听见。 听他这么说, 叶舒云更坐不住,匆匆放下碗筷, 推说吃饱了便落荒而逃。 夜里秀玉伺候叶舒云换衣裳歇息, 先是调侃了叶舒云几句今夜怎么不去侯爷屋里歇着, 后冷不防瞧见叶舒云肩头有一块小红点,颜色有些深,不像今日才有的,倒有点像是早上她在孟云泽脖子上看到的那块。 秀玉困惑道:“姑娘肩上怎么也有这么一块红点?也是昨儿被侯爷房里的蚊子咬的?” 叶舒云蹙眉,歪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肩上有一块红点,脸上便迅速烧起来。叶舒云忙抓起衣服遮住红点,含含糊糊「恩」了一声。 秀玉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会有蚊子。” 叶舒云讪笑两声,将两鬓的长发拨到身前,遮住自己脸上的绯红。 秀玉却气不过,她道:“定是那些丫头偷懒躲事,做事不仔细。” 叶舒云怕秀玉突然开窍,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故而不敢多待,麻溜躲进被褥里。 秀玉在后头逗她:“姑娘今夜不去侯爷屋里?万一侯爷等着呢?” 叶舒云在被褥里早红了耳根,她没底气地辩道:“不是那么回事。” 被褥隔着,叶舒云的说话声便有些闷闷的。 观音诞那日,叶舒云便随母亲去庙里进香,听母亲说叶定安这几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清瘦不少。她听见,心下愧疚不已,便也有些闷闷不乐的。 她母亲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以为她只单纯是替叶定安和林兰可惜。 她母亲安慰她:“我知道你早看中了林兰做你嫂嫂。林兰这孩子心善,待人谦和,我一向也看这孩子很好。你父亲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看中林兰,可咱们家比不上林家。这嫁女儿从来是盼着女儿嫁个好人家享福,哪有让女儿低嫁的,”说着,她母亲轻抚她的手背,替她拢上耳边的碎发:“就比如你,若哪日你告诉我和你父亲,你要嫁个门户对不上咱们家的人,我也未必肯答应。” 叶舒云低了低头。 她母亲忽然想起前两日让叶定安送过去的补药,问她:“前两日我让你定安给你送过去的药,你可吃了?” 叶舒云不无心虚地摇了摇头。 她母亲劝道:“你们成亲也有些时日了,该想想要个孩子的事了。” 秀玉想到那夜叶舒云趁醉摸到孟云泽屋里的事,忍不住偷笑。 叶舒云故作娇羞,难为情地别过脸。 她母亲笑得和蔼:“都嫁人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毓看她害羞,想她毕竟才为人妇,害羞也是常理,亦无心让女儿不安就没再说下去。 秀玉陪赵毓去解签,叶舒云嫌里头人多,不爱过去就在前院那棵大树底下等着。惠风和畅,树摇影动,日光落在身上暖暖的,她亦觉得身上轻飘飘的。 抬头,她看见鸟雀绕树,自由又惬意,那一瞬间,仿佛她自己就是那些自由自在的鸟雀一般,她心下欢喜,没缘由地笑起来。 那棵树正对着寺庙正门,柳淑仪从外头走来,远远地就已经看见叶舒云在树下笑得欢快。她不喜欢看叶舒云笑,也觉得叶舒云的笑很刺眼。 柳淑仪走过去,似有意又似无意说了一句:“亲手毁了自己亲哥哥的终身幸福,你还能笑得出来?看来眼睁睁看着亲哥哥痛失所爱,是不是让你很高兴?好歹也是同胞兄妹,你怎么狠得下心?” 柳淑仪所言不是没有刺到她心上,她也知道柳淑仪故意说这些就是为了看她难受,但她不愿意让柳淑仪得逞。 叶舒云欠了欠身:“不打扰郡主进香。” 柳淑仪看她没有反应,心中不快,她道:“你知道的,本来林兰应该嫁的人是你哥哥,如果不是你任性妄为,这事不会变成这样。如果你哥哥知道自己失去所爱是你一手所为,你觉得他会作何感想?” 叶舒云不以为意,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这会儿里头人少,正是进香的好时候。” 言罢,叶舒云退了一步,留出一条路给柳淑仪。 柳淑仪目光冷峻,她与叶舒云擦肩而过,她道:“这几日宫里的娘娘身体不大好。叶舒云,即便你嫁给云泽又如何?凭你这张脸就注定了你逃不掉的。” 叶舒云惊惧不已,眼神空洞得可怕。 柳淑仪如愿看见叶舒云面如土色的样子,称心快意而去。 叶舒云不放心叶定安,所以就和母亲一起回了叶府。她回去时,叶定安在院子射箭,从前他射箭时准时不准,不像今时今日,箭无虚发。 其实叶定安的箭术一向也不差劲,就是常常差那么一点点,而这一点点就看他当的日精神如何了。好比那日他们狩猎,沈杭启和孟云泽都不大上心,在那儿较劲的就只是他们兄妹两个。 初时,处优势的是叶舒云,到了后面叶定安凭一己扭转战局,愣是胜了叶舒云一大截。 叶舒云拍掌叫好,叶定安闻声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瘦了一些,眼里的光彩不复,别的什么都好。 叶舒云难掩愧疚。 叶定安看她神情不对,下意识问她:“怎么这副样子?和孟云泽闹不愉快了?” 叶舒云摇头,轻声细语问他:“这几日可还好?” 叶定安知道她问的什么,也知道她是关心他,但他不想提这件事,仿佛只要所有人都不在他面前提这事,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叶定安回身把弓箭递给小厮,整了整袖口:“挺好的。”叶定安挑眉,目光飘向箭靶子,洋洋得意道:“你看我今日如何?” 叶舒云浅笑:“刮目相看。” “父亲也是这么说。” 叶定安没有因林兰一事而意志消沉,实属万幸。 她好半晌不发一语,叶定安转而问她:“留下来吃饭?” 叶舒云摇头婉拒。 叶定安调侃她:“就只是一顿饭而已,你都舍不得离开孟云泽?” 叶舒云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反驳叶定安,反而还说了一句「对不起」。 叶定安心道怪事,往常他这么打趣叶舒云,她势必也要说他两句的,今儿非但不反驳,还没头没脑地道歉? 叶定安困惑道:“就为了一顿饭?与你说笑而已,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她现在没办法看见叶定安落寞寡欢的模样,他不高兴,她心里也不好受,何况事情演变成如今的模样,她不是没有责任。 “不说了,我该回去了。” 叶舒云走得匆忙,倒有点像在躲什么,叶定安甚至来不及问她一句。 城中私盐一案,这些日子渐渐查出一些眉目,原来这案子竟还牵扯了抚远将军一脉。 据传抚远将军的这个外甥利欲熏心,铤而走险伙同友人私设了这么一个制盐坊,买卖私盐以牟取暴利。 抚远将军这样的大英雄,一世英名,过身后却被无辜被这些不肖子孙带累名声,真是飞来横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买卖私盐一案才落定,户部又有人递了折子请求重审当年抚远将军妹婿强占农地一案。 当年那桩案子叶舒云虽不是当局者,可她从小是长在这个当初那桩案子的阴影之下的。她父亲叶有成被贬便是因为抚远将军妹婿强占农地一案。 当时叶有成在户部当值,抚远将军妹婿强占农地一事被人揭发,叶有成便着手调查。叶有成查阅农地册子发现那块农地原主人是个农户,两年前不知何故转到了抚远将军妹婿名下。因此,大理寺便着手调查此案。 经查证,那块农地并非被强占,而是那个农户赌债高筑,不得不变卖农地以还赌债,这才洗清抚远将军妹婿的嫌疑,可叶有成连同户部尚书却无故背上蓄意陷害抚远将军妹婿的罪名,锒铛下狱。 虽然最后查证这事并非她父亲所为,而是户部尚书为扶持六皇子,蓄意陷害抚远将军一脉,企图削弱太子党的势力才使的计策,但他父亲行事马虎却是定了性的,所以她父亲被贬,沦为诸人笑柄二十载,抑郁苦闷二十载。 幼时不懂人事,她曾经当面问过父亲那件案子,她问父亲是不是真的做了错事。她父亲想了很久,什么也没说。彼时她母亲过来,得知她问的这个事,登时放下脸教训了她几句。 虽然她父亲护着她,但她还是免不了被罚面壁思过。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提起这事一字半句。 第五十九章 纪箐收拾行囊离开学塾那日, 叶舒云匆匆一眼瞥见冯超追去送纪箐。 冯超拦下纪箐的马车,张望了一眼才道:“先生,学生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不知可否耽误先生一会?” 马车里的人没出声, 过了片刻才抬起帘布看向冯超。二人没有避开车夫,只走远了两步停在竹林前说话。 纪箐知道冯超想说什么, 她道:“多谢你来送我。” 冯超不舍道:“你打算去哪儿?” 第47节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纪箐看了他一眼, 为彻底断了冯超对她的念想,她不得不旧事重提:“纪冯两家的恩怨,你莫不是忘了?前几日你父亲借私盐案为名,递了折子请求重审当年那件案子, 你莫不是也忘了?” 别说他们是师生,哪怕他们只是两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只要他姓冯, 她姓纪,他们就只能是世仇,除此外,再无任何关系。 冯超噤声不言语。 当年他爷爷是如何被革职查办,又是如何被捕下狱落得一身的病痛,最后含恨而终。纪冯两家的仇怨, 他怎么可能忘? 她听父亲说过这些年冯家到处奔走还在寻找所为证据,她道:“当年那件案子, 先帝早已做了圣裁, 我父亲确是被冤枉的。冯家何以苦苦相逼到今时今日?” 冯超亦急道:“当年那件案子,我爷爷又如何不冤?那农户的证词前后有变, 人证物证皆有漏洞, 我父亲请求重审, 何错之有?” 当年那个农夫一开始说的是抚远将军妹婿欺负他无权无势,强占了他的农地,后来大理寺的人再问他,怎知他却改口说是自己自愿的,只因想多要点银钱才反口无赖抚远将军妹婿,偏抚远将军的妹婿不吃他这一套,不受他威胁,事情便闹到了那样的田地。 纪箐目光一冷,她道:“那我问你,你可否敢拍着胸脯说当年那事冯家一点私心没有?” 冯超不则声。 当年冯家一心一意扶持六皇子夺储,视太子党为眼中钉肉中刺,抚远将军亦是太子党,冯家自然就把他们纪家也记恨上了。 纪箐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等着的车夫,她笑得违心:“这便是了。纪家和冯家是政敌,是世仇。” 四目相对,已然无话可说,纪箐不打算逗留,她与冯超话别后乘车离去。 当年的案子不是没有冤屈,但那是上位者的斗争,他们底下这些人不过是被卷入漩涡的虾兵蟹将,对错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 不旬日,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病重,太医院上下用尽奇珍异草,娘娘始终不见好转,太医皆已束手无策。自打叶舒云听说宫里的事,她便寝食难安。她想和孟云泽有一个孩子,断了她入宫的可能,可是这样的事由她开口提出来,她到底难为情。 那日她和孟云泽在街上看见踉踉跄跄学走路的孩子,那孩子似乎认错了人,一路摇摇晃晃扑向叶舒云,抱住叶舒云的腿不撒手,嘴里直喊阿娘。 叶舒云愣住,拉着孩子的手,蹲在她跟前:“小娃娃,你认错人啦,我不是你娘亲。你娘亲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小女孩抓着自己的大拇指,回头看了一眼又认真看了看叶舒云,像是终于认出来叶舒云不是自己的母亲。 小女孩指了指后头的巷子,开朗道:“在那里。” 叶舒云牵起小女孩的手,回身对孟云泽说:“我们送她回去罢。” 小女孩忽然挣开手,朝孟云泽张开双臂说:“要抱抱。” 叶舒云诧异道:“你这娃娃有点厉害,竟然不怕生的?” 孟云泽抱起小女孩,那小女孩就抱住孟云泽脖子,乖乖趴在他肩上,不哭不闹也不吵。 二人好好地将孩子送回去之后,叶舒云笑着问孟云泽:“那孩子脸上粉嘟嘟的,也不哭闹,可爱吧?” 他牵起叶舒云的手,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是,但不如你可爱。” 叶舒云笑,耳朵不争气地红起来:“咱们也生一个如何?” “你还小,往后再说。”不知孟云泽是哄她还是说的真话。 叶舒云争辩:“不小了。说,是不是你不想和我生,想和外面哪个姑娘生?” 孟云泽捏了捏她的鼻尖:“胡说八道。” 之后孟云泽便把话头引到别处,叶舒云想生孩子这事暂时就这么不了了之。 抚远将军妹婿抢占农地翻案之事被圣上以「逐利之人,其言不可尽信」之由打了回来。既是圣上发了话,又是以莫做劳民伤财的无用功为由,这案子便就此搁置。 事情走到这一步,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若非蔡妈妈寻来,孟云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当年的这桩案子竟然还牵涉了孟叶两家! 一开始蔡妈妈说今日有事进城,顺道过来看看他,后来却开始试探他是否在查抢强农地的案子,又含糊其辞劝他不要查,他才起了疑心,故意套蔡妈妈的话。 原来叶有成和他母亲原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是他父亲一眼看上他母亲,趁机将叶有成投下牢,以此威胁他母亲嫁入侯府。 他总算明白为何他母亲不喜欢他和姐姐,为什么面对他们时,她母亲总是有怨。母亲不甘不愿嫁入侯府又眼睁睁看着叶有成娶妻生子,儿女绕膝,她怎么能不怨? 蔡妈妈意识到自己粗心被孟云泽套了话后悔不已,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便是她想往回收也不可能收回来。 蔡妈妈惶恐又懊悔:“妈妈还是那句话,上一辈人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爷千万别往心里去。”她看孟云泽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被人勾了魂,慌道:“都怪我这张嘴,该说的不该说的,怎么也不知道个忌讳。” 他没有心思管蔡妈妈又说了些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前些年的日子仿佛都是一场梦。 他送蔡妈妈出去,不想转头就看见叶定安在窗户外头站着。虽然上一辈的恩怨不是他一手促成,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父亲,他实在做不到坦荡无愧。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叶定安镇定自若的模样,必然不是今日才听说父母辈的这些事。 叶定安并未正面答孟云泽,他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多说无益,这件事不可以再有别人知道。” 这是他小时候,父亲告诫他的话,如今他原封不动转告孟云泽。 小时候他偶然在街市看见父亲与孟云泽母亲派来的家仆说话,他近前听见那人向父亲解释夫人是为救他父亲才答应嫁入孟家,从那时起他便知道,父亲被捕下狱,固然有失职的原因,可这其中孟云泽父亲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所以当时他得知叶舒云喜欢的人是孟云泽,他才会想尽办法阻挠。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叶舒云往父亲心上捅刀子!可父亲还是那句话,小辈无辜,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叶定安劝他:“如果你还想好好和舒云过日子,最好当做不知道。” 如果让叶舒云知道她的救命恩人,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竟然与叶家有这样的牵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留在孟家的。 叶定安把母亲吩咐带过来的药往孟云泽身上一丢便走了。今日他原是奉母亲的话过来探一探孟云泽的身子骨是否硬朗,何以叶舒云嫁到孟家这么长时间,肚子却还不见有动静。 哪里想到却让他碰上这趟浑水,勾起往日的伤心事。 与叶定安分开之后,孟云泽便有些恍惚,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侯府,也不记得何时下的雨,他回到侯府经人提醒方觉身上早已被雨水浇透。 他路过庭院看见父亲为母亲种下的那棵柏树,心中酸涩。那是他父亲自以为的深情,是他父亲不为人知又可怕的执着,更是他母亲一辈子的枷锁。 他独自站在树下发怔,叶舒云打着伞走来。 夜雨朦胧,他却在叶舒云的双眼中看到了他想要的光。 叶舒云问他:“这么大的雨,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他上前抱住叶舒云,他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害怕叶舒云离开自己的这一天,害怕到他想赶紧和叶舒云有一个孩子,这样或许她就不会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怕,他不敢放任这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继续游移,他问:“你从哪里回来?” 叶舒云答说:“阿娘说有东西给我,叫我回去拿,回来的路上碰见颜以恒便和他聊了几句。” 阿娘想抱外孙想得魔怔了,时不时就让人给她松点有的没的。 孟云泽抱着叶舒云不撒手:“是了,过两日是颜家娶亲的日子。” 叶舒云心有忧戚,原本林兰与她哥哥应该人人艳羡的一对佳偶。 她隐隐约约想起方才颜以恒说的那些话。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遇见颜以恒,没忍住问了他一句:“你当真心甘情愿娶林家姐姐?” 她总觉得颜以恒是没正行的公子哥,花丛里来来去去惯了,怎么可能甘心娶一个心里没自己,而自己又不喜欢的姑娘。 颜以恒坦白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应该遵守。” “所以你心里有没有林家姐姐?” 颜以恒摇头:“没有。”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反正都一样,我心里没人,我也不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娶谁不都是娶?”颜以恒见叶舒云还有话说,忙出声打断她:“虽然我当你是朋友,可你再继续这么说教,便是多管闲事了。” 第六十章 夏末, 贵妃病逝,那一整个月叶舒云不敢迈出侯府一步,生怕自个儿莫名其妙又被拐到宫里, 稀里糊涂做了娘娘。 她在侯府躲了一个月, 怎么也想不到等来的却是柳淑仪入宫的消息。 柳淑仪入宫那日,她在宫门外看见柳淑仪。当时柳淑仪坐在车中, 风吹过, 正好扬起帘子的一角,让柳淑仪看见了叶舒云,柳淑仪便吩咐车夫把车停下来。 柳淑仪从车上下来:“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认了, 但是叶舒云,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从她记事起,父亲便为她寻来了城里最有名的老师教她曲艺, 父亲私心盼望着有朝一日她能入宫为妃。前一世贵妃病逝,因圣上悲痛,长久不去后宫,太后便想为圣上从世家女中挑拣一两位合适的女子入宫。那时父亲原打算送她入宫,可她心里只有孟云泽,所以她抢在父亲前头以父亲的名义偷偷向宫里的人递了叶舒云的画像。圣上看了大喜, 她父亲便只能顺水推舟促成此事。 只是这一次她没能逃过去,比起一个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 任谁看都是她这个未出阁之人更适合进宫。 “你别高兴得太早, 你可知当年你父亲锒铛下狱,孟家也是出了一份力的?你父亲和侯爷母亲更是有说不清的关系。不知当初你答应嫁入孟家, 你父亲是什么心情?”她有十分的不快乐, 便要叶舒云陪她一起担着这些不愉快。 那时蔡妈妈对孟云泽说的话, 她恰巧都听见了。 叶舒云不解柳淑仪的意思,问她:“什么意思?” “你父亲和他母亲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孟老侯爷为得到夫人,你父亲原不会入狱,你父亲和他母亲也不至于被有缘无分,今时今日你父亲也不会有你叶舒云这个人,更别说你们这门亲事。”柳淑仪摇头道:“可你以为的美满姻缘,却是一把结结实实插在你父亲心上的刀。” 叶舒云从没听说过父亲与云泽母亲还有这段故事,况且这些年他父亲与母亲感情一向和睦,她又如何肯信柳淑仪的这番话。 柳淑仪料到她会如此:“不相信?你大可以去问侯爷。” 叶舒云回到孟府,孟云泽正到处找她,一见她回来就说有东西要给她。叶舒云没有心思好奇他说的事,她只想知道柳淑仪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她私心盼着柳淑仪说的全是假话,否则叫她如何面对父亲。 叶舒云直言问他:“今日我听了人说了一件怪事。” 此事孟云泽浑然不知叶舒云接下来要说的话,只当她在外头听了新鲜有趣的事,回来要说与他听。 孟云泽只问她:“什么事?” “有人告诉我,我父亲少年时喜欢过一个姑娘。” 叶舒云直勾勾盯着孟云泽,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丁点不自然的小表情。果然,一听叶舒云的话,孟云泽脸上的笑便像是浆糊一般糊在脸上,毫无生气。 叶舒云不敢相信:“竟……竟是真的?” 孟云泽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谁告诉你的?” 早些时候叶定安劝他不要把上一辈的纠葛告诉叶舒云。他原有些拿不定主意,但这些日他越来越害怕叶舒云离开,渐渐地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你先告诉我,当年我父亲入狱之事,是不是真的与老侯爷有关系?” 孟云泽没说话,他如此表现,叶舒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叶舒云惊得说不出话,她猛地想起当初叶定安极力阻止她嫁入孟家之事。那时候叶定安说她强求嫁与孟云泽与他求娶林兰不同,如今想来,她才惊觉个中深意。 她所求之事与叶定安所求之事确然不同,她所求之事是在揭父亲心上的旧伤,是让父亲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时时刻刻都想起从前的恩怨。 孟云泽上前一步,叶舒云便急急往后退一步,这让孟云泽慌了神,他一步上前抓住叶舒云的手腕,他道:“舒云,你听我说……” 叶舒云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忙甩开孟云泽的手,惊慌道:“别……别拉我。” 第48节 孟云泽不敢刺激她,唯恐她说出不可挽回的话,故松开手:“好,好。” 这算什么?她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人原来是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有的奢望?为了一段不该拥有的缘分,她不惜代价,赔上叶定安和林兰的幸福,这又算什么? 为什么偏偏救她的人是孟云泽。 叶舒云有些喘不上气,胸口闷闷的,太阳穴亦「突突」直跳。 孟云泽见她似有不适,原想上前扶她,却又被她躲了过去,她还是那句短促又不带任何温情的「别」。 午后,她趁孟云泽出门收拾了一些滋补品准备回娘家一趟送给父亲母亲,不料恰巧被孟云泽撞上。孟云泽以为她要走,拦下她所有的东西,说她身上不好,明日他得空再陪她回去看看。又派了专人在屋外头守着,美其名曰照顾夫人,实则她,他怕她不打一声招呼离开孟府,再也不回来。 若换做从前,得知他害怕自己一去不返,她一定会高兴,可今时今日,她心里只剩了满腔的愁苦。 秀玉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只当孟云泽发疯,故而颇有不满。 秀玉埋怨道:“侯爷这是发的什么疯!” “你帮我跑一趟,叫哥哥过来。”叶舒云头疼得厉害,今日这一切她始料未及,亦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会儿,秀玉请来叶定安。叶舒云在正厅见他,等奉茶人奉上茶水便让秀玉和他们都退了下去。 叶定安问她:“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请我过来?” 叶舒云只问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没头没尾的,叶定安不明白叶舒云在说什么,他道:“告诉你什么?” “父亲的事。” 初时,叶定安没反应过来,正要埋怨叶舒云说话颠三倒四,让人听不明白,待要说话,突然开了窍。 叶定安疑惑道:“他都告诉你了?” 叶舒云还是只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让我怎么说?”这是父亲的秘密,连他母亲都不知道,若非机缘巧合,这事原本只该父亲自己知道。 叶舒云叹息:“当时你若是肯对我提一字半句,我何至于揭开阿爹的伤口?” 她的得偿所愿,她的欢喜惬意全是在父亲忍痛为她成全,她怎么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待下去。 “我答应过阿爹不说。”见她眼眶微红,叶定安温柔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父亲只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好好过日子。这是当初父亲对我说的,父亲他是真的想放下过去。” 叶舒云自责哭泣:“可我怎么能……怎么能明知这一切对父亲而言意味着什么还装作若无其事,只顾自己开心快乐,全然不顾阿爹?”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此刻她正陷在内疚之中,不可自救,若他还顺着她的话头说,她更难安:“我猜猜,你是不是动了和离的念头?” 叶舒云一愣,一时半会儿忘了言语。 “然后呢?阿爹阿娘问起,你打算怎么说?” 叶舒云张了张嘴:“我……” “告诉父母,当年孟家抢了父亲的心上人,所以你不能再做他家少夫人?”叶定安劝她:“你清醒一点,阿娘从头到尾对这事一无所知,阿娘又何其无辜?这件事从此烂在我们肚子里是最好的结局。” “我没想过和离,叶孟两家这样的缘分说是孽缘也不为过,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放不下,舍不得和离,就是这样我才更气我自己。”叶舒云胡乱挥动双手捶打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可以这么不争气,喜欢谁不好……” 叶定安扣住她的双手,揽她入怀,不让她为难自己,与自己过不去:“当初孟云泽上门提亲,阿爹不肯,我亦劝阿爹慎重,毕竟叶家与孟家……后来你执意要嫁,阿爹告诉我恩恩怨怨早随入土之人烟消云散,他不愿意为其所困,更不愿意它困住你们,既然你和孟云泽有缘,他愿意成全。” 叶舒云伏在叶定安肩上,泣不成声。 “今日你哭过,就当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叶定安默了片刻又道:“他父亲做的事是他父亲的错,与他无关。我听说他从小到大,他母亲从没给过他一张笑脸,他不过也是可怜人而已。他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他,两个无辜的人何必为别人作下的孽,赔上自己的一辈子?何苦来的。” 经叶定安提醒,她才终于想起来孟云泽从小在他母亲那儿受了多少苦。孟云泽母亲心不甘情不愿嫁入侯府,她无处可发泄满心的悲愁便将矛头对准两个无辜的孩子,她没有给两个孩子,他们本该拥有的母亲温柔的一面,却将她最为尖锐锋利的一面对向两个孩子,一次又一次让孩子承担不属于他们的怨恨。 “舒云,忘了罢,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叶舒云被伤害,于叶舒云而言,孟云泽本该只是她的心上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该掺杂任何一点复杂的身份。 叶舒云跺脚道:“我怎么忘?” 叶定安轻声细语安慰她:“等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子里琐碎的事情接踵而至,自然而然就能忘了。” 幼年得知父亲曾与别人有那么一段纠缠不清的过往,他何其惊诧,何其受伤,这份伤心后来渐渐也被岁月带来的落叶一层又一层覆盖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完结) 一连几日, 叶舒云都对孟云泽避而不见。夜里孟云泽在窗外站着,她便也在屋子里陪他站着。 叶定安说得对,叶孟两家的恩怨怪不到孟云泽头上, 在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孟云泽。他从小是在母亲冷言冷语中长大的, 大多数时候他母亲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单纯地喜欢他。 过了两日, 秀玉陪叶舒云去寺庙。 午后惊雷炸响, 狂风骤雨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停歇。 她从厢房出来,不知不觉行至后院湖边,一场急雨打下来姻缘树的姻缘牌,三三两两, 掉在树下,既有一对儿的,也有独个儿孤零零躺在泥水里的。 不多会儿便有比丘过来, 一一捡起落在泥地里的姻缘牌,仔仔细细擦干净,重新挂回去。比丘转身看见她,与她打了个照面。 她记得这个比丘,从前她在树下偷看孟云泽,他以为她是为求姻缘来的, 好意提醒她写一张姻缘牌挂到树上。 谁能想到如今她得到当初她朝思暮想的人,她竟会生出一点退缩的念头。虽说世事多变,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世事竟会如此变化。 因暴雨阻路, 叶舒云便在庙里多待了一会子,原想着等雨缓一缓就回去, 怎料这雨连绵不止, 竟下到夜里。 她在厢房待着, 心不在焉地听着外面的急雨声,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半明半昧中,她仿佛听见一道雷劈了下来,「轰隆」一声响,声音近在耳畔,吓得她猛地睁开眼,一颗心止不住地狂跳。 紧接着,她便听见隔壁厢房传来男女女女慌乱的喊叫声。她抬眼看过去,外头的火光竟隐隐透了进来。 叶舒云一个激灵,起身冲了出去。 原来刚才她迷迷糊糊中听见的那记焦雷劈在了隔壁厢房后头的树上,引起大火,经夜风勾动,这才烧到厢房。 火光映得寺庙内这方天地恍若仍处于白昼之中,叶舒云大吃一惊,疾步行至重重叠叠的比丘和乡民之后。 人潮攒动,她仿佛看见秀玉在最前头冲着厢房叫喊,隐隐约约,她好像听见秀玉是在叫她。叶舒云拨开成群的人们,挤到最前头。 叶舒云叫住秀玉:“秀玉。” 闻言,秀玉立马回头拉住叶舒云,捧着她的脸左看看有看看,又哭又笑:“姑娘!你怎么逃出来的?有没有伤到哪里?” 叶舒云愣了一愣,不解道:“逃?我应该从哪里逃出来?” 秀玉指着厢房问她:“姑娘,你说什么胡话?你不是从里头逃出来的?” “你才是说的什么胡话?我一直在隔壁那间……”叶舒云仔细看了眼眼前这间被大火包围的厢房,她终于回过神来,原是她走错了厢房,怪不得刚才她在厢房里待着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秀玉来来回回又看了叶舒云一圈:“好在是虚惊一场,姑娘没事就好。” 叶舒云扭头看了眼火红的光,心有余悸,若是方才她没有走错,眼下她哪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是我运气好……” 秀玉突然惊呼:“糟了!” 秀玉猛地这么一喊,倒把叶舒云唬了一跳。 叶舒云问她:“怎么了?” “姑爷在里面!” “什么?” “姑娘一直没回去,姑爷担心姑娘就来寻姑娘,怎知姑爷一来看见姑娘住的厢房失火,姑爷听说姑娘在里面,想都不想就冲进去了,别人拦都拦不住……” 叶舒云二话不说也冲了过去,好在秀玉手快,一把拽住叶舒云,不让叶舒云过去。 叶舒云却一心想挣脱秀玉的手:“这火这么大,他……他怎么敢进去!让我进去看一眼,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犯险,我必须进去。” 那火虽没有烧到她身上,却在她心里点燃一把熊熊大火,让她焦心。 叶舒云使了浑身的力气挣开秀玉的手,头也不回冲了过去:“云泽!” 不知是里头的人听见她的呼喊还是怎地,她才跑到门边,孟云泽正好从里头出来。他眼中原笼着浓浓的惊惧和不安,却在看到她的这一眼,悉数化为乌有。 叶舒云小跑上前抱住孟云泽,一想到他若有个好歹,她就不争气地红了眼:“你是不是傻?即使我真的在里面,你怎么能想都不想就冲进去,你就不怕死吗?” 孟云泽忽然松了一口气,抱着她浅浅一笑:“我是傻,所以你要看住我,不能让我做傻事。” 叶舒云在他耳畔轻轻呸了一声:“不知羞,谁要看着你。” 孟云泽乞求道:“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从前在皇宫,她不得不想那些复杂的事,可现在她想完完全全地自私一次,不再去想那些令人头疼的事情,只为她自己想。 叶舒云像是认命一般,在他肩上郑重点了点头。 只是她始终还是心有惭愧,像是偷盗者一般,心有不安,何况那个被偷之人是她父亲,她怎么能安心过日子? 那日她回府看父亲母亲,这一年,她总觉得父亲老了许多,两鬓竟也爬上些许华发。 叶舒云心痛道:“女儿不孝,让阿爹操心了。” 叶有成轻抚她的脸颊,笑了笑说:“这倒是个好借口,不是为父老了,而是你这个淘气包熬白了为父的黑发。” 叶舒云不动声色吸了一口气,把泪憋回去。 叶有成继续笑着说:“你既觉得为父是为你熬白了头,是不是应该也补偿补偿阿爹?昨儿同僚说起他家孙女咿咿呀呀学语的可爱模样,得意得咧。你也赶紧生个娃娃,别让阿爹让人给比下去了,也让阿爹也尝尝儿孙绕膝的滋味。兴许等你的孩子出世,阿爹看着高兴,这些白发就能重新长回青丝了。” 叶舒云难为情道:“阿爹!” 叶有成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阿爹把话放在这儿了,明年这时候阿爹要抱孙子的。” 叶舒云笑了笑,不服气道:“阿爹与其催我,不如催一催哥哥,让哥哥抓紧成家立室才是,这一天天的耽搁下去,怕是要成老人家,没人要了。” 她原想着叶定安不在这儿,拉他出来挡一挡,岂料叶定安偏在这时候出现,偏巧又听见了她这句话。 叶定安不满道:“哎,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阿爹明明是说你呢,拉我出来垫背算怎么回事。” 叶舒云冲他挤了挤眉,不说话。叶舒云母亲紧随其后而来,兄妹二人你来我往地递眼色,忍不住笑了。 有些秘密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言,不可说的故事,是注定见不得光的秘密,注定要永永远远藏在岁月的阴暗角落里,直到这个秘密不再有任何意义,烟消云散的那日。 作者有话说: 【已完结《流光入梦》新坑《黑化仙尊的专属医修她跑了》预收《今夜为你着迷》,《我输你赢》求收藏——】 —↓已完结文案↓—— 《流光入梦》 颜信第一次见许容过是在社团活动上,那时学长想加她微信。 她随手指了指许容过,信口胡诌:“我有喜欢的人了,就他。”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校合唱比赛,那时学妹想加他微信。 第49节 他目光一瞥,精准锁定两米开外的颜信:“我喜欢她那样的。” 第二天学校表白墙炸了。 校草喜欢人文学院那个美女颜信! 靠,老子之前找她要微信,她就说喜欢许容过。这俩在一起了? 颜信:没在一起。 许容过:快了。 第三次见面是在学校千人厅,许容过坐她隔壁:“听说你喜欢我?” 颜信:“不是你喜欢我?” 他问她:“颜信,这些人都配不上你。敢不敢玩把大的,和我试试。” 分开那几年他们犹如星际两端的星球,各据一方。 重逢后他们在人群中看了对方一眼,默契的当做不认识彼此。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没想到某天大家去许容过家串门儿却看见头戴干发帽,身穿睡衣的颜信大摇大摆从卧室走出来。 众人:?? 颜信:!! 许容过:“洗完了?来吃饭。” 颜信:地缝在哪儿? 复合的第二天,他发现他还在她黑名单里。 他如恶魔低语:“是我不配吗?” 颜信:“??” 他轻咬她耳朵,惩罚一般:“黑名单。” 【小剧场】 某一日,外出觅食的颜信路遇背影杀手,她冲了:“小哥哥,加个微信呗。” 许容过:“可以,麻烦黑名单解除一下。” 颜信:“打扰了。” —↓预收文案↓—— 预收1《我输你赢》 第一次见裴长照是校庆那天,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他是女生们遥不可及的梦,是她们青春中最热烈美好的夏季晚风。 歌只是偶然间被风拂过的芸芸众生,什么也不是。 大学再遇,她意外撞破别人和他表白。 她被他一把拽到怀里,下巴磕在她头顶。 “这我女友。” 赶走那个女孩后他问她:“你叫什么?”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她稀里糊涂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女友,但仅限于人前做戏。 毕业后他当着父母的面随口说要和她结婚,她终于意识到这出荒唐闹剧该落幕了。 这几年他给她的除了虚情假意,没有别的。 她消失那天,他疯了一般找遍国内所有航班。 后来她从他抽屉里翻出来一张她大学时的毕业照,照片上他手握戒指盒站在她背后。 眼里全是她。 【痞帅恶劣狗x乖软文静少女】 预收2《今夜为你着迷》 几年前的某个雨夜,傅星雨在马路边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狗狗」。 那天他听到月亮告诉他:“跟我回家吧。” 她用了整整两年才捂热他的心,可后来他还是消失了。 再见面时他是晏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而她已经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美女雕塑家。 晏氏集团晚宴那天她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你好,晏先生。” 他勾了勾嘴角:“傅小姐第一次见我?” “是。” 晏致倾身上前贴着她耳朵低哂:“我会让姐姐想起来。” 谁也没想到后来高傲的晏致会自降身份给她当助理。 “晏先生,我们工作室庙小,恐怕屈才了。” “赶我走?” “是。” 男人冰凉的指尖擦过她嘴角晕开的口脂:“没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 没有人知道他消失的前一夜,星河灿烂,他偷偷吻了她。 雨季来临时,他也曾落进她眼底。 然后……野蛮生长。 【只在姐姐面前人畜无害】 求收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