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不如改嫁皇叔啊!》 第1章 退婚 侯府里。 云岁晚扶着即将临盆的肚子,焦急的往外走。 “榴花,你带我去刑场,就算是救不回父兄,我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将军府被满门抄斩,都怪我识人不清!” 夫君和反王私相授受,事发后,竟然嫁祸她的父兄。 榴花给云岁晚紧了紧披风,挡住了侯府下人投来的不善目光。 “侯爷拿了您给的信物,去求摄政王一个恩典,一定能把老爷和少爷救回来。再说了,您现在的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了,就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小世子,您再等一等。” 云岁晚脚步一顿。 摄政王楚修远是现今朝堂上说一不二的人物,她对他有过救命之恩。 当初,他昏迷前给过她一块玉佩。 用玉佩,换什么都可以。 而夫君,和王爷算是远亲,也能称对方一声皇叔。 种种条件决定,父兄还有救。 可夫君迟迟不归,云岁晚心里总是不安。 这些时日,因为娘家被诬陷为逆王效忠过,要诛九族,府里上下就对她颇有微词,恨她连累侯府。 更有人嘲讽,若不是她娘家有钱有兵权,又对侯爷死缠烂打多年,根本不配嫁来做主母。 如今什么都没了,就该自请下堂。 不知夫君心里怎么想…… 就在云岁晚惴惴不安,即将踏出府门。 她被叫住,“夫人要去哪儿?不是吩咐过,不许你出门一步?” 瞧见马车回府,云岁晚忙上前,“夫君,可向摄政王请来免死的旨意。” 陆祈臣下了马车,冷嗤,“免除死罪?呵,我以为这几天你能清醒些,没想到越发疯魔了。你能活着已经是念雨求来的恩典了,竟然还妄想给罪臣脱罪?” 云岁晚一怔,“表妹求来的恩典?她从前未曾见过摄政王……” 陆祈臣冷淡道:“自然是她曾经救过摄政王,凭一块玉佩,为你求来了一线生机,也为我们侯府求来了荣华富贵。” “什么?那玉佩明明……” 云岁晚心头一紧,“难道你是故意骗走信物?成全侯府,成全我表妹,唯独害死了我父兄?” “陆祈臣,你该死!” 云岁晚哭得喘不上气,只怪自己爱错了人,不止害了自己,还害了全家。 “你用我云家的东西和反王私通,赌赢了是你承化候府的功,输了就是我云府的过,害得我父兄被新皇记恨!可即便如此,也有补救的机会,可你却……” 这时,府外响起稚童的玩闹声。 “快看,云家的人头被挂起来了。” “好多断头鬼啊,把我弹弓拿出来。我以后可是要做大将军的,打坏人是我的专长。” 隐约中,云岁晚似乎看见了菜市场口的长杆上,云家满门的人头被挂了起来,被百姓用石块和臭鸡蛋打得悠悠荡荡。 可兄长也曾披着披风,在战马上对她说,“岁晚,等哥哥回来就是大将军了,定能护你一生安乐。” 她与兄长自小习武,知他熟读兵法,她从不怀疑哥哥的话,他也确实捷报频传,阵前封将。 可后来他真的回来后,却不是将军,而是罪人,是他所庇护的百姓口中的罪人。 她捂着心口,疼得厉害。 羸弱的身子颤了颤,唇色更是惨白。 陆祈臣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心疼,很快只余冷漠。 “别怪我心狠,如果不是我骗走了你的信物,你一定会赌上一切去救他们,连我们候府也要赔进去。云岁晚,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我,这就是你对我的爱慕?” 他眼里最后一点怜惜湮灭,“你远不如你表妹懂事,既如此,你该让出主母的位置,也没必要生下我们侯府的长子了。” 他出剑。 却被榴花挡下,一剑没入心口。 云岁晚疯了一般的扑过去。 “小姐,你别难过,榴花不疼。”榴花到死还在心疼地望着她。 陆祈臣的剑尖再度指着云岁晚,狠狠没入她的胸口。 疼得她虚汗淋漓。 云岁晚恨得心头滴血,却极力忍耐了下去。 她的一滴泪落在剑上,“祈臣,我自幼年起就喜欢你。” 她从发间拔下木簪,“你送我的簪子,我一直带着,如今我要死了能不能和你再说一句悄悄话,祈臣哥哥?” 陆祈臣有犹豫,但听见那句祈臣哥哥,还是心软了。 他蹲下,俯身侧耳,下一刻,木簪没入他颈间。 “唔……云岁晚,你这个毒妇!” 陆祈臣的血喷在云岁晚苍白的脸上,她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大半没入的簪子,“我想说,这辈子看上你,是我瞎了眼。可无论如何,你都要血债血偿!” 直到陆祈臣断气,云岁晚才安心的闭上眼。 …… “榴花!” 云岁晚从梦中惊醒,额上细密的汗浸湿了白色寝衣,几缕发丝贴在额间,颊边是熟睡惊醒后的红晕,独属于少女的娇憨。 榴花端着铜制水盆,掀开珠帘从外面走进来, “小姐总算醒了,陆候府的夫人来提亲了,我让春水偷偷去看了,一会就让她回来给小姐细说。” 她家自小恋慕陆候府世子,偏陆世子一直对小姐冷着一张脸,即便在人前,也毫不掩饰厌恶。 两人明明自幼定亲,陆候府却迟迟不肯过来提亲,让小姐平白成了上京城的笑柄。 强扭的瓜不甜,云老将军也想过解除婚约,但奈何女儿的心思都挂在那陆祈臣身上,他们也只能忍下来。 “如今小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奴婢就知道,我家小姐这样的美人儿,整个上京都找不出第二个,陆公子早晚会知道小姐的好。” 云岁晚从刚刚的梦境中缓过神来。 看着鲜活的榴花,下定了决心。 “榴花,为我梳妆,我们去见陆夫人。” “可是小姐,如果让人知道待嫁的小姐自己去前厅会被人说不体面的。” 榴花想阻拦。 因为陆夫人说话实在难听,刻薄得过分,她怕小姐听了伤心。 小姐这些年为了陆世子的事半夜偷偷掉了多少眼泪,她们都看在眼里,陆家不止不心疼小姐,反而因此更轻视她,榴花心里实在为小姐不值。 “我又不是第一天被人笑话了。”云岁晚从发鬓间拔下了木簪,“木簪简陋,原配不上我。” 榴花给云岁晚上妆的手顿了下。 这簪子是陆祈臣亲手雕刻的,云岁晚收到的时候开心了好久,从此之后,便不离身。 但现在。 啪—— 云岁晚单手掰折了木簪,“我们去会会陆夫人吧。” 第2章 没教养的东西,没你插嘴的份 前厅。 “云将军,我家祈臣还小,在上京城里恋慕我儿的姑娘不知凡几,你家岁晚,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啊。” 陆夫人面上温和,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在说她云岁晚高攀。 云老将军中正一生,就算是在朝堂上也从不向人弯腰。 如今,却能忍下这明晃晃地下马威,甚至赔着笑脸。 云岁晚抬起珠帘,看到这一幕,心上像被密针碾过。 她从前,到底错得有多离谱,竟连累了阿爹也要跟着受苦。 “陆公子既然从小与我定下娃娃亲,怎的还能在外面招蜂引蝶?可见其身不正,这样的浪荡子,我云岁晚嫁不起。泼天的福气,陆夫人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陆夫人正享受着高高在上碾压云将军的优越感,下一句就要提嫁妆了,却被云岁晚的话打断。 她抬头看过去,只见云岁晚自正门逆光而入,与平日的奢华打扮不同,今日她只着了一身轻纱青衣。 越是素雅装扮,越是显得美艳动人。 陆夫人登时不悦起来,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云岁晚这副狐媚样子。 要不是她纠缠着陆祈臣,他们承化候府又确实需要急着要用银钱,填补欠朝廷的窟窿,怎么可能纡尊降贵,继续和将军府结亲? “没教养的东西,长辈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 她只当云岁晚是在拿乔,根本没把她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云小姐这般作为,本不配嫁入侯门,但你对我儿的心思全城皆知,我儿也不好辜负。只是云小姐奢靡,怕是在我们侯府不好将养。” 这是她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只是放在今天的云岁晚身上,有些不适用。 云老将军见云岁晚过来了,下意识想让她离开。 她是闺阁女儿,不好抛头露面。 但又想女儿一向心高气傲,也许看婆母难缠,便放下那路祈臣也说不定。 “陆夫人刚刚的话,是说我教养不好,进了你承化侯府,你要费心教养,既费心思,又费银钱吗?” 云岁晚不忘行礼,用词虽然强势,礼数却一样不缺。 陆侯府图得是云岁晚的嫁妆,但这话却不能点破,要他们云将军府求着送上来。 现在云岁晚把这话直接说出来,陆夫人只觉得她太不懂事,上不得台面,脸色又沉了几分, “笑话,侯府是皇亲,我儿祈臣可与皇子们一样,称呼瑞王爷一句皇叔。怎会在乎区区铜臭?” 若不是她提醒,云岁晚都险些忘了,如今的楚修远只是瑞王,还不是日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可只是瑞王,就足够让陆候府与有荣焉了。 云岁晚笑了,“侯府这样气派,聘礼怎么如此小气,比我母亲从前的大丫鬟出嫁都不如?真不是侯府缺银钱,想要贪我嫁妆吗?” “云岁晚!”陆夫人猛地一拍桌子,“你别以为我们陆家来提亲了,你就可以拿乔,亲事还没定下来呢,如果你这样不敬长辈,我们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她笃定云岁晚是因为陆祈臣昨日在醉柳居,心生不满,耍小性子,内里根本舍不得自家儿子。 本来还想着用什么手段拿捏云岁晚,好借机多要嫁妆,没想到云岁晚直接把话柄送了上来。 见她这样愚蠢,陆夫人心下舒坦了不少,觉得自己定能赢下这一局,身子都往后靠了靠。 倒是云老将军,面上有些急。 自家女儿的心思,他这个做爹的怎么不懂,如今得罪了陆家,以后女儿入府,定会被婆母为难。 “陆夫人,小女自幼丧母,我和她哥哥一向娇惯些,进了陆家,总是要夫人多包容的。嫁妆方面,自然是倾全府之力,绝不会给陆候府添麻烦。” 云岁晚的眼眶有些发酸,梦里,阿爹就是这样被陆家拿捏,生怕她受委屈,掏空了整个将军府送嫁。 但这些,却并没有换来陆家的半分青眼。 他们认准了她是高攀,出入她的个人库房,比府里公库都顺手。 云老将军佝偻着腰,勉励讨好道:“陆夫人,老夫……” 陆夫人不紧不慢道:“不必了,让人听见,以为我们侯府是图儿媳嫁妆的人家。我看这亲事,不结也罢。” 她哪里是不想结亲,分明是觉得嫁妆不够。 云老将军给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人去取前日得的几幅古画。 云岁晚简直是被陆家无耻气笑了,这是不止想多贪嫁妆,还想打秋风。 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二两银锭,“陆夫人,我曾想过陆候府如今没有实权的在朝官员,还如此好结交钻营,怕是家财不丰了。但没想到,竟是到了这种地步。” “你什么意思?” “竟都需要来我云府打秋风了,这二两你拿去,不够再来。”云岁晚笑得轻浅。 陆夫人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她原本只是觉得,云岁晚一个小丫头片子,应当是两句话就能拿捏的,没想到居然这样强硬。 和传闻中完全不同。 但好在,她还有杀手锏。 陆夫人直接站起身,“云小姐既然这么看不惯我陆侯府,这亲事也不必谈了!告辞!” 她甩袖离开,让人抬了聘礼箱子就要走。 榴花虽然觉得解气,但陆夫人这架势,分明是要断亲的架势,小姐那样喜欢陆世子,这怎么能行。 想劝自家小姐,不要为了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幸福。 就连云老将军都记得站了起来,“岁晚!” 云岁晚给了爹爹一个安心的眼神,抬步去追陆夫人。 “陆夫人留步。” 陆夫人诚心想让云岁晚难堪,知道她是想求她继续婚约,故意脚步不停,几步已经走到门口。 她今天一定要让这个小丫头片子知道,谁才是陆府的当家主母。 免得她嫁进来得意忘形,翻了天。 “云小姐,你也不必再留了,你和我儿今生无缘,婚事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正是街上人来人往的时候,她要让这个小丫头在大庭广众下,颜面尽失。 一些爱看热闹的路人已经远远围了过来。 “这云府大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怎么内里这样轻浮,明知陆世子不喜欢她,还要死缠烂打。” “毕竟有婚约在身,如此也不算逾矩吧。” “你懂什么,昨日陆世子还在醉柳居放出话,上京城官眷多知礼,唯有云小姐不堪为配。好多人都听见了,她还纠缠有什么意思。” “可若是这样被退婚了,云小姐的亲事,以后就难了。” 有人说她轻浮,有人为云岁晚惋惜,唯独没一个人觉得是陆祈臣品性不端,竟然在大庭广众下辱人清白名声。 说白了,还是她云岁晚从前爱错了陆祈臣,让他们觉得,无论陆祈臣如何对她,都是应当。 可若陆祈臣当真从无回应,她云岁晚又怎会死缠烂打。 想到这,她脚步又坚定了几分。 陆夫人见她走近行礼,以为她是来认怂得,腰板挺得更直。 “云小姐,若不是你对我儿纠缠不休,我们今日根本不会上门提亲。但你今日作为,实在不堪。” 第3章 做妾都不配 路人以为是云岁晚恨嫁得厉害,乱了分寸,再加上没人听说有议亲的小姐自己出来的,都为光风霁月的陆世子不值。 “陆世子那样神仙般的人,怎么就招惹了这样不懂礼仪的女子,简直是伤风败俗。” “陆候府心善,居然还想聘为妻,奔则为妾,这样的女子,进侯府做妾都不配。” “可怜云老将军一世傲骨啊。” 陆夫人听见这些话,脸上多了两分笑容。 她云岁晚就是配不上自己的儿子,要不是如今侯府落魄,怎么可能便宜了她。 她以为云岁晚现在该知错了,但下一句,就听云岁晚说, “陆夫人,当年陆候府与我云府定亲是交换了信物的,如今既然已经决定退亲,烦请退还信物。” 陆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岁晚不是连脸皮都不要,要死要活地跟在自家儿子身后吗? 现在她应该哭着求自己不要退婚才对,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陆府退还信物?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任性蛮横是要有限度的,她不怕自己的儿子自此厌弃了她吗? 陆夫人没想到骑虎难下的成了自己。 云岁晚直接跨出一步,婷婷站在门前,“今日,我将军府云岁晚与承化侯府陆祈臣退婚,从此各不相干!烦请诸位给做个见证!” 众人从前只觉得她该是个无礼轻浮的女子。 如今却觉得她有骨气。 她身姿聘婷,语气和缓有力,站在她们面前,比一切流言都有说服力。 立刻有人应和,“我愿为云小姐做见证!” 但也有从前见过云岁晚的不信,“你可别随便沾染,不然啊,人家不领情,你倒惹了一身骚。” “是啊,我常在这边摆摊,最知道云大小姐对陆世子的恋慕,我看她就是以退为进,想要陆世子过来服软。” 别说他们不信,就是陆夫人也不信。 她也觉得是云岁晚看他们侯府如今落魄,想要拿捏自己儿子。 她也不惯着。 “好啊,我应下了,只是信物在我儿身上,如果云小姐想要退亲,就带着信物去醉柳居找他吧。我作为长辈,同意退婚了。” 陆府虽然急需银钱,但她自信最后低头的只能是云向晚,根本不急,直接甩袖离去。 云岁晚得了这句话,朝她盈盈一拜,送别。 进门之前,还谢过了愿意为她做见证的人。 陆夫人的轿子还没离开,就气得差点维持不住气度,想要下来与云岁晚对骂,狠狠地攥紧了手帕才忍住。 “如今拿乔,见了我儿还不是一副软骨头的样子,等进了侯府,我有都是办法管教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老嬷嬷连忙安抚,“夫人,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心里藏不住事,觉得少爷昨天的话下了她的面子,想要挽回一二。可骨头是软的,绝对离不开少爷。” 陆夫人冷哼,“一个武将的女儿,本就不配我儿,等来日三皇子登基,定让我儿寻个由头把她逐出门去。” 老嬷嬷吓得立刻放下了陆夫人的轿帘,生怕这位夫人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云岁晚当然不知道他们主仆的悄悄话,如果她听见了定会觉得可笑。 且不说她母亲为她留下的嫁妆人人艳羡,就单说门地,一个是落魄侯府,一个是掌着兵权的实权武将。 陆祈臣若不是升迁无望,怎么会铤而走险搅和进皇权争斗,而她云家根本不需要站队,只要安分守己地打好每一场战役,就自有青云路可走。 如今西厥未平,眼看着父兄要再上前线,她必须在他们走之前,把这婚约推个干净。 决不能如梦里一般,让父兄因陆家被误会成三皇子一党,前路艰难。 “榴花,去取信物,我们去醉柳居退还信物。” 榴花见小姐愿意与陆世子退婚自然是开心的,但又怕她是一时激愤,将来后悔。 “小姐,你想好了吗?如果退了婚,你和陆世子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云岁晚点了点榴花的鼻子,“大梦一场,我已经看清了,强扭的瓜不甜,不止不解渴,还有毒。” 榴花听不懂,正想着让小姐再慎重些,春水已经拿着信物小跑着出来了。 “小姐,快去退婚!” 春水年纪更小些,梳着双丫髻,因为跑的急,小胸脯一鼓一鼓地喘着粗气。 见榴花还磨蹭,急得推了她两把,“你凶,你陪小姐去,别让小姐被人欺负了。” 醉柳居。 上京城里,高门子弟平日常来此处,较量君子六艺。 今日醉柳居的小游戏是射箭,十丈之外,一箭射中柳叶最多者为胜者,可得醉柳居的极品女儿红。 云岁晚和榴花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游戏的尾声。 掌柜的认识云岁晚,知道她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乐得白白卖她个人情。 “云小姐,你是将门嫡女,这最后一箭,就该由你来收官。” 计时的线香即将燃尽,小二已经为冠军取出了酒,根本不觉得云岁晚有可能赢。 云岁晚勾唇。 陆祈臣曾与她说,喜欢温婉闺秀,她便学着做一个内敛闺秀,收起自己的刀枪剑戟,从不在人前展示。 如今,也没必要了。 嗖—— 一箭射出,半分也没沾到柳叶。 小二没忍住差点要笑出声,掌柜的却会做人,“柳叶细小,本就不易射中。” 云岁晚没多说,只放下弓箭,转身上二楼找人。 对面酒肆楼上,坐了两个衣着华丽的公子。 一个着天蓝色锦缎,眼角风流,“修远,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女子分明不会射箭。” 另一个墨发被金冠束起,身着缕金纹玄色长袍,腰缠墨玉带,拇指上带了一枚玉化的兽骨扳指,五官锋锐,眼尾上挑,明明才二十出头的模样,却自带了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让人禁不住俯首。 他轻轻转动着扳指,话里是不容质疑的笃定, “今日醉柳居的胜者,必定是她。” 咔嚓—— 他话音刚落,那柳树便从云岁晚射中的位置开始断裂,生生落下了一段粗壮的柳枝。 “我去!这是哪家千金,竟有这种本事。” 和锦缎公子同样惊讶的,还有醉柳居二楼上的众人。 “什么?竟然有人射断了柳枝?是公子还是小姐,箭术这样卓绝。” 大夏原本重文轻武,但今年边境不太平,常起纷争, 当下,崇尚武力超绝者成了最新的风尚。 无论男女,凡是有武术造诣的,都被追捧。 “定是个和祈臣一般的风流公子,快快请上来,让我们结识结识。” 醉柳居二楼的几位公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全然不似平日里对云岁晚嫌弃嘲讽的模样。 第4章 多出一对怨偶 云岁晚原本和榴花已经踏上了阶梯,因着柳树断裂,又被掌柜的叫了回去。 “云小姐,您是今日的优胜者,这坛极品女儿红,我让人送到陆世子的雅间。” “等一下,”云岁晚叫住小二,“送去我府上。” 从今往后,她云府的一粒米都不可能便宜给陆祈臣。 小二应声,端着酒去了云府。 “有趣有趣,这位竟然就是云老将军那位不成器的花痴女儿,这般美人,怎么看上了陆祈臣那个草包,当真可惜。” 锦缎公子一边摇头,一边用折扇推了推玄衣男子,“修远,你说她不在家里等着订婚,跑这里来干嘛,该不是这一时都等不了,急着来看新郎官吧。” 玄衣男子眉目间似凝着一层寒霜,目光随着那道倩影移动,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眼熟。 锦缎公子见他不说话,又用扇子拍了下。 扇子还没落在玄衣男子身上,就应声碎裂,玄衣男子抬头,“五皇子,你该叫我一句皇叔。” 五皇子楚绍誉尴尬地收回了手,“知道了,皇叔。” 楚绍誉清楚,自己这位战神皇叔楚修远虽然年岁不大,但却不是好相予的,他有笑脸的时候,自己可以僭越些。 要是冷脸,自己若不想死得太难看,最好还是夹着些尾巴的好。 暖阳融融,落在楚修远眉间,却暖不了他半分。 醉柳居二楼的人听说射断柳枝的竟是位女子,纷纷惊叹,“上京城里有这样的奇女子!从前竟然从未听说。” 有人揶揄着陆祈臣,“祈臣最倾慕飒爽女子,若不是早早与那草包订下了婚约,也许与这位小姐也是一段缘分。” “休要胡说,坏了那位小姐的闺阁清誉。”陆祈臣冷脸,出口间不经意地正了正自己青绿色的长袍。 云岁晚上了二楼,正好听见了这句话,不禁冷笑。 好一个光风霁月的陆世子,他能考虑全天下人的清誉,唯独对她的清誉不屑一顾,恨不得掏出世间最恶毒的话语来贬低她。 如今自己这样的名声,陆祈臣功不可没。 “可是上京城里,从未听说有哪家千金这样能耐,该不会是云岁晚吧,她和她哥从小一同习武,听说箭术也是不差的。”有人提及。 “她?不可能!今天是陆家向云家提亲的日子,云岁晚肯定在家讨好陆夫人呢,怎么可能来醉柳居。再说,她一个草包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说话的是陆祈臣的好友,秦苍野。 “说起来,祈臣,提亲你不用亲自去云府吗?云老将军会不会不喜。”一位紫衣公子问。 秦苍野轻哼,“要不是为了那劳什子娃娃亲,我们祈臣看得上她那个草包?还想让祈臣亲自提亲?她云家未免也欺人太甚。” “就是,六艺不通的废物,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她喜欢往祈臣哥哥身上扑,祈臣哥哥就要接着她吗?简直不止羞耻!她若是能有今日射柳的千金一半能耐,也不至于让我们这样为祈臣叫屈。” “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偏还让她走狗屎运吃到了。若不是被她痴缠,祈臣定配得上上京最好的千金。” 里面的人越说越气,彷佛云岁晚是多么令人不齿的女子,终她一生,唯有高攀上陆祈臣这一个拿得出手的地方。 秦苍野似是想到了有趣的事,笑得直拍大腿。 “祈臣,反正大家都知道你的委屈,要不你直接和她退婚得了,何必为了和虚无的承诺毁了自己的一生。那云岁晚刚得了梦中人的许婚,正激动呢,你这时候退婚,她肯定发疯,我们就有热闹看了。” 他一说完,满堂哄笑。 个个都对这一幕十分期待,直劝陆祈臣快去退婚。 “我的确不喜欢云岁晚,但她既然倾慕我,我也愿意给她个名分,再多的也没有了。”陆祈臣颇为无奈的样子,“以云晚的名声,要是我不娶,恐怕上京城内无一家儿郎愿意娶她。” 这副多情公子模样,惹得几位小姐暗暗脸红。 “既然陆公子不喜欢我,刚好,我也不怎么喜欢陆公子。这娃娃亲,便作罢了吧。”云岁晚推门而入。 秦苍野听见开门声,以为是那射断了柳枝的小姐。 见来的是云岁晚,颇为失望,语气就不善了起来。 “云岁晚,你装什么啊?谁不知道你根本离不开祈臣,从前你不遮掩心意,我还敬你坦荡。今日就因为祈臣没有去提亲,你就弄出这扭捏姿态,实在叫人轻视。” 云岁晚不理会秦苍野,只跨步到陆祈臣身前,拿出玉佩。 “昨日陆公子也说过,岁晚不堪为配,既然如此,实在没必要勉强,反倒让世间多出一对怨偶。” 陆祈臣没想到她居然拿了玉佩过来,又想着一会射柳的小姐会上来,觉得云岁晚是诚心要给他难堪,不免有心羞辱几分。 “昨日我确实说你不堪为配,那是因为你六艺无一出挑,我与你实在无法琴瑟和鸣。但我重信,愿意让家母去云府提亲。如果你因为我今日没去,就想退婚,那,悉听尊便。” 陆祈臣根本不信一个从小就追着自己跑的小姑娘,会真的想跟他退婚。 无非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想要找补而已。 可他陆祈臣是男人,他才是承化候府的脸面,云岁晚作为他未来的夫人,就该明白以夫为天的道理。 而不是因为一两句话就来找他的不痛快,甚至想要下他的面子。 云岁晚将玉佩和断了的木簪搁在桌上,“好,陆候府的信物已经归还,还请陆世子将我们云府的玉佩还回来。” 没人想过云岁晚竟然这样较真,气氛一时僵持了起来。 坐在对面二楼的两人听完了下人的禀报,棋局继续。 “皇叔,你说这云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想要退婚?” “不知。” “那你说她退得成吗?” 楚修远黑子落下,“那就要看老三请旨的速度了。” 第5章 你要叫我奶奶了,大孙子 “退婚?哈哈哈哈,云岁晚竟然会真的要退陆世子的婚。” 秦苍野捧腹大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根本不信云岁晚会退婚, “你不就是觉得用被退婚这种损人名节的手段威胁,祈臣就会低头被你拿捏吗?简直蠢出升天,祈臣压根不喜欢你,只要你不再纠缠,明日就有数不清的贵女等着。只可惜,以你的脸皮,恐怕挨不到明日,今晚就会跑去承化候府门口哭求。” 陆祈臣原本还觉得骑虎难下,如今经秦苍野提醒,也反应了过来,更觉得云岁晚母亲早亡就是缺教少条,以后入府,少不得要母亲劳心。 他越想越气。 今日就在外面下他面子,妄想他亲自上门提亲,若真被唬过去,日后她还不知道会提出什么倒反天罡的要求。 陆祈臣直接将定亲玉佩甩了出去,“云岁晚,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在你认清自己的位置之前,不要再来找我了。” 云岁晚不想跟他拉扯,拿起玉佩转身就要走,却被秦苍野拦住了去路, “云岁晚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换了副扭捏样子,就能被陆世子高看吧,我告诉你,在上京城里,只有有本事的人,才会被人尊重。像你这种毫无教养的花瓶,就是路边的乞丐也看不上你。” “那秦公子觉得如何算是有本事呢?”云岁晚不喜欢他呼出的酒气,后退了一步。 “自然是六艺出挑之人。”秦苍野扬头,“就像今日射柳的优胜者,那才是真正的世家千金。” “射柳胜者?” “自是。” 云岁晚眼风扫向了坐在位上的男男女女,个个都是一副鄙夷模样。 明显是觉得她今日不是诚心退婚,只是过来拿乔的,至于原因嘛,不过就是觉得她是个草包,既无一技之长傍身,也无能让人高看的地方。 “小二,拿弓箭来。” 云岁晚脊背笔直,没有因为这些人的轻视而恼怒。 “怎么,你也想试试,你连弓都拉不开吧。”秦苍野自持是陆祈臣的好友,不想让自己光风霁月的朋友被草包耽误终身,只想让云岁晚赶紧看清自己。 小二忙不迭地送上了弓箭,听见秦苍野的话,眼角抽了下。 秦苍野当然没看见小二的暗示,只是继续说着,“这里有十支箭,若你能射中一支,以后我秦苍野见到你就俯首作揖叫你一句姑奶奶,若是射不中,以后你就不要再纠缠祈臣。” 几位千金公子低笑,“苍野,你这赌得可是云小姐的命啊。” 云岁晚垂眸拿出了两块定亲玉佩,后撤一步,抬手将玉佩抛向空中,弯弓搭箭,一弓射三箭。 咻咻咻—— 秦苍野只觉得耳边刮过三道厉风。 三箭射出,满座寂静。 只有秦苍野先骂骂咧咧地出声,“云岁晚,你敢射掉小爷的冠!” 云岁晚已经扔掉了弓箭,没再看陆祈臣一眼,“从今以后,我与陆世子再无瓜葛。” 秦苍野转头还想骂,这才看见了小二的眼色,披头散发地回头看了眼, 只见云岁晚一箭将他的玉冠射进了墙内,刚还完整光洁的墙,如今裂痕交错,另两箭直刺入壁两块玉佩碎裂其下,明显是被箭射穿。 玉碎情断。 云岁晚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放下,她庆幸自己摆脱了梦中的厄运,缓缓输出了一口气。 连定亲信物都不要了,下箭不留余地,这回没人再怀疑她想退婚的心思了。 偏秦苍野不服,“射中我的冠算什么本事,你等着那位小姐来了,一定给你好看。” 他说着还迁怒了小二,“那位小姐已经答应上来了,怎么极品女儿红还不送来。” 小二为难。 “极品女儿红自然是送去了我将军府,还有,以后你就要叫我奶奶了,大孙子。”云碎晚解决了一个麻烦,心情不错,乐得多跟他说一句。 看清了他吃苍蝇一样的表情,才带着榴花离开。 秦苍野不相信云岁晚有这样的能耐,在她走后又和小二确认了很多次,但每确认一次,都无异于在往陆祈臣的脸上打一记响亮的耳光。 之前陆祈臣因为云岁晚的追求出了多少风头,现在众目睽睽下被退婚就有多打脸。 偏秦苍野还完全不觉得,一副庆幸的样子,“就算射箭好些,也不过是个武将之女,她配不上你,现在能想通不再纠缠,算她有自知之明,你终于自由了。” 陆祈臣面色沉郁,眼神始终盯着箭下碎玉。 对面二楼上的楚绍誉乐得抚掌大笑,“秦苍野这个傻子,他居然还以为陆祈臣会想取消婚约。若是那陆祈臣知道自己没亲自提亲,就被人追上门退婚,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烈日已过,楚修远半边脸隐在暗色中,看着棋局, “一子错,满盘变。” “我看未必,”楚绍誉下了颗白子,“我那三哥火急火燎地入宫,不就是怕旁生枝节。我看啊,这云小姐和陆世子是三生姻缘,散不了。就是可惜了这样的大美人,竟白玉落泥沼,看上了那么个愚人.....” 楚绍誉说了一半,又闭了嘴。 皇叔最厌恶的就是痴求情爱的蠢人。 如今这云小姐虽然与陆世子退婚,但大家都看得出,是因为陆祈臣连提亲都不到场,把她气极了,若是来日圣上赐婚,云小姐觉得这是命定姻缘,还是会回心转意。 这飞蛾扑火的样子,像极了那位。 楚绍誉偷偷看了眼楚修远的脸色,果然面色奇差。 他为了不被牵连,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五皇子,不好了。”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宫里传来消息。” 楚绍誉还没缩好就被叫,气得踹了小厮一脚,“宫里着火了?慌什么?” 小厮挨了一脚,捂着屁股有些委屈, “三皇子的请婚旨意没求来。陛下闭关求道七日,不见人,三皇子吃了个闭门羹。” “云将军半月后领军出征,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楚修远看着对面酒楼走下来的身影。 “等父皇出关,全城都知道两人退婚的消息了,他也不可能赐婚了。”楚绍誉收起了轻佻,“筹谋了这么久,居然被这颗不起眼的棋毁了。” “你急什么?” 楚修远指尖摩挲着黑子,带着玩味。 “老三和陆家哪一个都比你急,这颗棋子想要远离棋局?还远着呢。” 云岁晚出了醉柳居,总觉得有一道森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下意识抬头搜寻,正对上了楚修远的视线。 第6章 嫁瑞王,世子的皇叔 她手心紧了下。 云层遮蔽了太阳,唯有一缕天光落在他肩头,楚修远倏然勾唇,似是看穿了她强壮镇定下的无措,带着玩味审视一只垂死挣扎的幼兽,究竟还有几分能耐。 “小姐?”榴花习武没有云岁晚勤奋,目力也没有她好,根本没看见隐在二楼薄纱后的两人,只看到那酒楼下停着的奢靡马车,“出门的马车这样气派,不知道是谁家公子。” 她见自家小姐发愣,只当她心情不好,绞尽脑汁地想听来的趣闻讲给她, “我听说太后想给瑞王选王妃,那赏花宴没有婚约的高门贵女都可以参加,小姐现在退了婚,不如也去试试。” 云岁晚心悸了下,连忙收回目光带着榴花离开, “瑞王的王妃,我没兴趣。” 且不说那眼神看得她脊背发凉,就是在那前世梦里,楚修远直到她死也没有娶妻,可见是个冷心冷情的。 她跟着陆祈臣叫皇叔时,他就多是黑着脸,让她每次和他相处时都莫名胆寒,跟这种人久待,是会短命的。 榴花有些急,“小姐要是嫁了瑞王,以后就是陆世子的皇叔,身份上也长他一个辈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轻贱小姐。” 云岁晚弹了榴花的脑门一下,“傻丫头,人贵自重,何必在意不值得的人。” 没了那道森冷的目光注视,解决了大事的云岁晚心情大好,看花是花,看草是草,脚步都轻松了几分。 可刚回将军府,就见老爹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岁晚,不好了。” 她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云老将军见女儿脸上忧色,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庄子里的人送信来,小奥玩耍时候受了伤,虽然是小伤,但你不去它不肯让人上药。” 云岁晚当即舒出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担心。 小奥是她幼时捡来的狼崽,如今已经是一头快十岁的老狼了,要不是上京城里不许养猛兽,她也不会放在庄子里养。 转身就走, 刚走出去几步,又折返了回来。 云老将军正拍着良心的手僵住了,还以为自家女儿发现了他的小心思。 “庄子在郊外,这个时间过去,我今晚肯定回不来,把我赢来的酒装车上。”那是她摆脱陆祈臣的庆功酒,她要和小奥分享。 云老将军直觉得自己要被她吓得心悸了,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人,此刻强装镇定,挥手让人把酒装上车。 管家抻着脖子确定云岁晚的车离开了,才给老将军顺顺气, “让小姐去庄子上透透气也好,免得听了那些闲言碎语伤心。分明是咱家小姐主动和他家退婚,他们竟然到处说是陆祈臣早就不耐烦小姐的纠缠了。还说是陆世子君子端方,不忍女子名节受损,才让小姐提的退婚。” 管家越说越气,“要真是怕小姐名节受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放出这种风声,分明是想让小姐以后择婿受阻,逼咱家小姐低头。” 这些话就连他们这些下人听了都堵心,更何况付出了这么多年真心的小姐。 马车驶出去一段路,云岁晚总觉得哪里不对, “榴花,你有没有觉得我爹刚才的表情看着很奇怪?” 榴花想了想,“许是老爷也担心小奥的伤,毕竟它陪了小姐这么多年。” 云岁晚还是觉得不对劲,她爹一向对她宽纵,平日里蹭破层皮都心疼得不行,退婚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就直接让她去庄子里看小奥。 算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能比和陆祈臣继续婚约更可怕了,云岁晚也懒得多想。 吁—— 去庄子上的小路有些颠簸,马受了惊,车子里猛地震颤了一下。 “小姐,您没事吧?”马夫连忙问。 “没事。”云岁晚没有把这种小颠簸放在心上。 可是下一刻,碎裂声响起。 啪—— 酒坛子顺着惯性滚了出去,摔在了路边。 那是她摆脱陆祈臣的庆功酒,如今还没喝到就摔了,云岁晚的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心上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不想在外夜宿了。 “给我一匹马,我自己过去,你带着榴花直接回去吧。” 云家的车是双乘的,解下一匹也不影响拉车。 她让马夫套了马鞍,飞身上马。 云岁晚是将门虎女,自小习武,比男儿也不逊色,榴花和马夫也没多想,按着小姐的吩咐折返了回去。 没人注意到,有一队人马一直远远跟在云岁晚身后。 跟在那队人马身后,还有一抹玄色身影....... 云岁晚行至半途,发觉了身后有人跟着自己,而且距离越来越近。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仇家,但她实在不相信陆家的为人,按住腰间,只懊恼自己怎么不带剑出门。 她的马只是普通拉车的,身后的那队人马匹明显比她好很多,眼看着再行一程就能追上她了。 好在前面是一片半人高的油菜花田,她扔了马,折身进了油菜花田。 “人没了?怎么办?”那队人行至花田,发现她没了踪迹。 云岁晚蹲在地上屏住呼吸。 “分头追。” 听见那领队的发出命令,云岁晚松了一口气。 啪嗒—— 一只野猫从花田窜过去,让那群人齐齐回头。 云岁晚嗓子发紧,轻轻往后挪动着。 但那群人明显受过专业训练,搜寻的速度极快,她这样的速度根本躲不过,没办法,只能硬拼了。 可手边连个树枝子都没有,赤手空拳的胜率实在不高。 幼兽被困,看着别有趣味。 楚修远用扇子扫下一截树杈,扔了过去。 哗啦—— 树杈压低了一片油菜花,云岁晚躲无可躲。 “在那!” 一群人齐齐冲过来,她顾不上挑挑拣拣,只能从地上捡起树杈抵挡。 树杈哪里是钢刀的对手,一招就被人砍断。 那几人本就不觉得一个深闺小姐有什么本事,见她这样天真,更放下了戒心。 云岁晚趁着空档踢下了一个人手里的横刀,一个翻身抄在了手上。 楚修远本是收了密报过来探西厥细作的,没想到那群人居然是来抓她的,他干脆屈了一只腿,坐在树上看起了热闹。 油菜花田里碎花漫天,淡黄色的花蕊落在少女青色裙摆间。 她虽然武功底子不差,但明显没什么实战经验,砍瓜切菜般毫无章法,这么下去,一定会被西厥人擒下。 他扔了一块石子下去,打在她肩上提醒她施力点有误。 “唔......”云岁晚吃力,手上的刀差点没拿稳。 还不等她骂出来是哪个王八蛋使暗器,就被人趁着不防备踹倒,后背滑过石子土粒,铬得生疼。 她倒吸一口凉气,急急举刀防守,就是这个当口,看见了树上悠哉游载看热闹的人, “楚修远!你居然见死不救,还给我暗里下绊子,简直小人行径!” 她情急之下,居然直接忘了楚修远地狱修罗般的名声。 更忘了现在的她根本就没见过瑞王爷,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 第7章 许会给她个妾位 听见楚修远的名字,那伙马匪手上的刀都抖了下。 谁不知道这大夏的这位王爷,战场上的杀神,阴司里的酷刑官。 如今他就坐在那树上暗影中,瞳眸微微眯起,带着玩弄猎物时的审视, “为何帮你?” 他声音淡漠,云岁晚只觉得脖颈一凉,后背泛起惧意。 可就算再怕楚修远,如今前狼后虎,她小命都要保不住了,得先把眼前这关闯过去再说。 云岁晚挺身躲过一击,横刀上落了几瓣黄花,扬声对那首领说: “那树上的是我们大夏的战神瑞王爷,他早几年打仗伤了筋骨,现在武功一般,你们抓了他可比我有用。” 既然楚修远不肯出手相助,那就拉他一起下水。 云岁晚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胆子比从前大得多,“瑞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是我们大夏的脊梁,你们要是抓了他,定能被上峰封赏。” 那群人本就是西厥细作,自然听过楚修远在战场上的威名,甚至有人的家人就死在了他刀下,一时有些动摇。 楚修远勾唇,没想到云岁晚还真有两分小聪明。 云岁晚趁着他们犹豫,抓准机会,撂倒了两个身边的马匪。 但那头领很快镇定了下来,想起了自己这次的任务,“我们是马匪!抓王爷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我们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俊俏小娘子。” 几个人一拥而上,又和云岁晚缠斗起来。 这些人难缠得厉害,她应对的很是吃力。 云岁晚虽然实战经验不足,但对各国路数都有了解,这几个人明显是西厥人,却一口咬死了自己是中原马匪,而且明明可以直取她性命,偏偏要活捉。 脑子里有个猜想一闪而过。 她从袖子里摸出香粉,扫下一片花田用刀风扬了过去, 那群人以为是毒粉,回身掩鼻。 云岁晚跑不了,但有了继续试探的空挡, 少女声音狡黠清脆, “楚修远虽是战神,但美貌无双,举国闻名,就算是南风馆的头牌倌人都比不上半分,你们既然是谋财害命的马匪,难道不知道貌美的倌人比伶人值钱多了吗?” 楚修远的折扇啪地一下合在手心,拿他和南风馆的倌人比,这小丫头胆子倒大。 “废什么话,我是要掳你做压寨夫人的,难不成老子会找个男人做媳妇吗?”假马匪打斗之余还不忘自己的角色。 “绝色倌人可值十金。”云岁晚加重了值十金三个字,像是个了解行市的人牙子一般。 对面的人听了这话却没有半分反应。 重金之下,不为所动。云岁晚确定了,这群人绝对不是马匪,也绝不会杀她。 十有八九就是西厥探子想要活捉她威胁父兄的。 下面战势激烈,金属碰撞和摩擦声刺耳地接续响起,偏树上的人一副局外人的模样,下面无论打成什么样,也没人敢去招惹半分。 好在云岁晚知道了对方的底线,她出招没了顾及,很快就占了上风。 黄花盘旋,少女身姿轻盈翩跹其中,墨发雪肤,看着娇俏羸弱的人,却招招致敌命门。 几人被打伤,云岁晚眼看着就要脱身, 砰—— 一道惊雷在她面前炸开,翻起阵阵浓烟。 她没有防备,毒烟入肺,手脚软了下来。 假马匪首领受了伤,踉跄着向她走过来。 “云小姐,可需我帮忙?”楚修远手肘搭在屈起的腿上,不紧不慢地问。 “要。”云岁晚拿出全部力气,硬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可不是让她抱着无用的自尊心重蹈覆辙的。 “我早年伤了筋骨,武功不行。” “王爷乃当世战神,文武冠绝。” “我入南风馆可值十金,若被毒烟损了容貌,亏。” 云岁晚:“......” 这人是怎么冷着脸说出这样的话的。 眼看着假马匪都快走到她面前了,云岁晚算是看出来了,楚修远明显是在戏弄她。 虽然现在手里没有信物,与他相认他也未必会信,甚至还可能会被灭口。 毕竟她救他的时间点..... 但现在顾不上了,她刚要开口。 楚修远却在她之前扔出了条件,“我若救你,你得应我一个要求,无论是违背三纲五常还是仁德道义,都要做。” 云岁晚怕再搅和进皇权争斗里,一时犹豫。 “别挣扎了,做我娘子吧。”假马匪首领看出了楚修远不会出手,未免夜长梦多,伸手就要剥开云岁晚早就因打斗而凌乱的衣服。 “王爷,我应了,快救我。” 云岁晚立刻出声,眼下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何况,瑞王虽然年轻,但到底是皇叔,只要他不想颠了这王朝,也没人能奈何他。 跟着他混,总是稳妥的。 咻咻咻—— 几颗石子落下,个个都中了那几人的要害,那首领直接倒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云岁晚的衣服。 楚修远从树上跃下,瞥了眼狼狈的云岁晚,有些嫌弃,扔给了她一颗解毒丹。 云岁晚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道谢,突然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队官兵。 “晋安县尉抓捕马匪,闲杂人等撤离。” 晋安县在上京城郊外,正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云岁晚药效刚过,倏然想起自己如今衣衫不整,见这群人过来,有些慌乱。 楚修远睨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解下披风随手盖在她身上。 沉水香骤然将她裹挟其中,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竟然是王爷,下官护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那县尉嘴上说着恕罪,动作却毫不慌乱,要是她没记错,这人是三皇子的人。 楚修远疏离地点了点头,比刚才和云岁晚扯皮时还冷上几分。 县尉拜见了楚修远后,就将目光落在了云岁晚身上,“观这位小姐的样子,应该是被马匪迫害,跟我们去县衙做个笔录吧。” 云岁晚如今刚摆脱了和陆祈臣的婚约,城内还不知道要怎样流言如沸,若是再和这三皇子手下的县尉回去做了笔录。 更不知道要叫人怎么做文章。 心里总隐隐不安,彷佛是有人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她往里跳。 鼻息间都是沉水香的气息,她扣着手指,仔细回忆着云念雨从前做小伏低时的可怜姿态, 拉着楚修远的袖子,夹起嗓子,还眨了眨眼睛想挤出几滴不存在的眼泪, “王爷,救我。” 楚修远抽出衣袖,不适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到底是谁教她这么说话的。 虽说嫌弃,却莫名地想做回好人,反正那群人给她设下的套,根本不会因为她不去做这笔录就躲得过。 “这位小姐受了惊吓,我正要送她回去。” 楚修远不需要刻意施压,只是淡淡地一句话,就没有人再敢置喙。 他带着她上马,同乘而去。 云岁晚肩头松了下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两人很快走远,没听见离开后衙役们的话。 “我看那女子身影,应是将军府的云岁晚小姐。” “就是她,听说今日为了逼陆世子就范,竟然连亲事都拒了,当众退婚下陆世子的面子。可惜陆世子本就瞧不上她,原是怕损她名节才没主动退婚,既然她提了,自然立刻应下。她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这云小姐今日被马匪毁了清白,又退了陆世子的婚,以后嫁人应该是难了。” “毁了名节还想嫁人?若真有骨气,就该去绞了头发做姑子。” “陆世子仁义,恐怕不忍看她走上绝路,做妻是肯定不可能了,许会给她个妾位。” 第8章 争宠第一名 很快,云岁晚就发觉自己这口气松早了。 行至乡道拐角,楚修远突然勒马止步。 周围没有行人,唯有风吹过花田的沙沙声掩盖着她紧张的心跳。 明明是春天,身后却一阵阵地发凉。 连马儿都感觉到了杀气,在地上无措地踏步,悠悠荡荡地晃着背上的人,在云岁晚快要窒息的时候,身后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你认得我?” 他的唇息扫过她裸露的脖颈,没有一丝旖旎,像是在警告云岁晚,说错一句,小命不保。 云岁婉攥紧了缰绳,滚了下发干的喉咙,声音带上几分讨好, “王爷才貌双全,是上京城里多少闺秀的春闺梦里人,我也不能免俗,这有什么奇怪吗?” 她背对着楚修远闭了闭眼,还忍着惧意,往楚修远怀里蹭了下,以证实自己的话。 楚修远用扇柄抵住了靠过来的人, “我记得,云小姐喜欢的人,是陆世子。” “岁晚一贯循规蹈矩,幼时定下的娃娃亲便以为该从一而终,只是没想到,陆祈臣薄情寡性,几番折辱于我。士可杀不可辱,我只能忍痛解除婚约。”她顿了下,声音又软了两分,“我现在孑然一身,对王爷的心意,自然也是真的。” 她的发尾被风吹起,混着沉水香扫过他胸前衣襟。 楚修远不为所动,“前半句还有两分真。” “天地良心,我爹一生中正,我和他一样,这一生就亏在不会撒谎。” 看出她是不会说实话了,楚修远也懒得和她继续纠缠,左右不过是头穷途末路的小兽,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下马。” “嗯?”云岁晚愣了下,“这是我的马,王爷。” 楚修远倏然勒紧缰绳,马踢骤然扬起, 啊—— 云岁晚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按着胸口,“我下马,我下马,快放我下来。” 左右离庄子也没多远了,她自幼习武,她可以自己过去。 许是自己够乖觉,楚修远没有再难为她,只策马离开前,竟不忘点评她粗糙的茶艺, “装柔弱夹嗓子不适合你。” 除了这句话,还留下了马蹄扬起的尘土。 她本就生气,如今又被呛得咳了半天。 前半程开开心心,后半程不是遇歹人,就是被歹人扔下。 云岁晚现在看山看树看水都不开心,一脚把路上的石子踢出去老远, “活该他上辈子孑然一身,就这古怪性情,哪个姑娘受得了。要是有了媳妇,还不被他气死。竟然说我不够柔弱,我哪里不柔弱!” “他还抢我的马,我看他才是马匪,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太后娘娘竟然给他办赏花宴,鬼才会去他的赏花宴,谁家姑娘会那么想不开,要和个冰窟过一辈子,大婚当晚就得被冻死。” “老天爷,我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机会,让我离这个煞神远一点吧,我怕被吓得折寿。” 阿嚏—— 策马的楚修远莫名打了个喷嚏。 云岁晚一路骂骂咧咧地往庄子赶,看见马就能想起来自己被楚修远打劫走的马,就骂得更狠了两分。 “去去去,谁说我家庄子要卖了!我们庄子是将军府云小姐以后的陪嫁,怎么可能卖!” 她刚走到庄子门口,就看见庄头在急吼吼地驱赶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富商和下人。 富商的下人看不惯庄头对自己主家的态度,挡在前面, “我家员外来之前几番确认,这庄子是那卖家府上小妾的资产,月余后就拍卖,我们只是提前来看看,你这老奴好没教养。” 庄头一听更生气了,直接抄起扫帚赶人, “我们小姐是将军府嫡女,怎么可能给人做妾,你们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富商冷哼,“来之前还以为是谁家的妾室陪嫁这么气派,原来是将军府那个草包。她痴缠侯府世子,愿意自降为妾也不稀奇。” 富商只是为了撑面子嘴硬,听见是将军府的小姐,早就开始带着人往后挪动了,声音也没刚才那样有底气。 几个大汉从庄子里出来,个个都拿了家伙什。 原本还以为是走错路的,听这人说话就手痒了。 富商嘴上还不肯饶人, “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恶仆!等我告诉那妾室的主家,定让那主家好好责罚这不懂规矩的妾室,把她扫地出门!” 虽说这庄子已经挂到了金水楼,就一定会被拍卖,但富商到底不敢和将军府硬碰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虽然嘴上不服,腿脚跑得倒快,圆滚滚地被一块石头绊了个狗吃屎,害怕被庄头抓到,赶紧让自己的下人抬着他走。 庄头还想带人去追,看见自家小姐倚在树边,就停了步子。 生怕小姐听见那几个人的污言秽语,连忙把人往庄子里迎,“小姐是来看小奥的吧,它早上贪玩,划破了腿,却怎么都不肯包扎,我们还想着让人去找小姐,您就来了。” “你们没派人去府里?” 云岁晚本来还想着富商的话,听见庄头的话,又脚步一顿。 庄头也一头雾水,他们原本是想伤口不深,自己就能处理,只是没想到忙活了半天小奥也不肯,才想着去通知小姐,就来了那么几个奇怪的人。 云岁晚见他这副表情,已经猜到大概是老爹在骗自己,看来退婚的事,比自己所想的传的更快。 细作装成的马匪、姗姗来迟的衙役、捉摸不透的瑞王和来历不明的富商。 这些事像一团团乱麻,看似毫无关联,却似乎指向了同一件事。 嗷呜—— 小奥猛地跑过来把她扑倒,一个劲儿地用头顶她。 “帮我把药箱拿来,我给它包扎。” 云岁晚看着小奥前腿的划痕,对庄头说。 庄上的人很快拿来了药箱,小奥一遇见云岁晚就乖了起来,和刚刚死命扑腾的样子截然不同。 庄子上的几个仆妇汉子对望了一眼,都默默在心里给这头狼挂上了心机狼的称号。 撒娇卖乖了。 争宠第一名。 云岁晚本就中过毒烟,又这么折腾了一天,脑子昏沉沉,身子也乏累,今夜是回不去了。 她躺在庄子的草地上看夜空,想着这些奇怪的事。 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差点被气笑, “贬妻为妾?亏陆家想得出来。” 嗷呜—— 小奥右前腿缠着纱布,但对它矫健的身姿毫无影响。 它叼着云岁晚白天穿回来的披风,给她披在身上,靠在她身上一起抬头看夜空。 风中都是沉水香的味道。 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若我宁可担这被污的名声也不嫁他陆祈臣,那他们这番筹划就毫无用处。” 说白了,不就是笃定她非陆祈臣不可吗。 虽说她不会再嫁陆祈臣,也不能毫无准备。 不然光是上京城的唾沫,就能把他们将军府淹死,她最后还要重蹈前世的覆辙。 第9章 若我曾有恩于王爷呢? 云岁晚想起前世,一幕幕都让她心寒。 她不是追着陆祈臣跑,就是困于四方宅院,不知朝局,不懂心计。 以至于这一世,连退个婚都如此吃力。 那晋安县尉摆明了有猫腻,她虽然不会跟他们去做笔录,任他们污蔑,但不代表这县衙她就不去。 嗷呜—— 见她起身,小奥不解地歪头蹭她。 “你主人我,今晚要夜探县衙了。” 她趁夜换了夜行服,她倒要看看这晋安县到底有没有今日去乡道上抓捕马匪的文书。 “县令,那群人的尸体扔去乱葬岗就是,难不成还会有人查吗?” 本以为这个时点,县衙定然不会有人,没想到后堂里居然点着烛火,凑近就能听见县尉和县令的对话。 “那是群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要是让人发现那是西厥细作,你和我都要掉脑袋!”县令低声怒喝。 县尉赔笑,“刚刚已经让人烧了,不过是对付个闺阁里的娇小姐,三皇子何必要动这些棋子。” “你懂什么?这云家小姐重要着呢,只有把她收入囊中,三皇子才有和瑞王一较之力。” 三皇子? 瑞王? 云岁晚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板升起,凉得她头皮发麻。 她原本以为她是因为自小恋慕陆祈臣,才让父兄不小心卷入了皇子间的争斗。 她以为陆家只是为争一口气,托县尉过来设局。 原来,他们云家,本就是皇子的狩猎目标吗? 靠她的婚事拉云家下水,三皇子倒是看得起他们云家。 连尸体都处理得这样隐蔽,文书也不可能有纰漏了。 砰—— 云岁晚转身的瞬间,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摆件。 “什么人?”县令怒喝,开口就要叫人来。 云岁晚来不及消化情绪,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脑子昏沉沉地思索对策。 另一侧的窗棂倏然被风吹开,县衙里的纸张吹得漫天飞舞,两人赶忙按下手边那些重要卷宗,等再出来的时候,云岁晚已经没了踪迹。 “王爷!”云岁晚飞身到空地喊了一句,“你我无冤无仇,你干嘛害我!” 楚修远一身夜行衣,不动声色落在她身后,只眉目间笼了半分月色, “我救了你。” 云岁晚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声势瞬间弱了下来,声音细弱蚊蝇, “你不把那东西推到我身侧,我压根就不会被发现。” 她今天定是出门没看黄历,才会处处和这个煞神遇上。 云岁晚跑出来得匆忙,衣角都是尘土,可那人却发丝不乱,衣不染尘,连夜行衣上的竹叶暗纹都未有一分褶皱。 这幅凌然的模样,不似做贼,倒像是来抓贼的。 只可惜那双在暗夜中如鹰隼般的眼睛,怎么看都不是手不沾血的书生。 楚修远打量了下她身上的夜行衣,新的很,一看就是她哥买来哄她的,从未穿过。 她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却差点打草惊蛇。 他看着她在夜色下裸露出的一截脖颈,只觉得抬手就能折断。 本就是来确认那几个细作身份的,很凑巧就看见了这个不熟练的谍客鬼鬼祟祟地潜进了县衙。 要是不出手,她就要被回来复命的衙役撞个正着了。 云岁晚察觉到他看向自己脖颈的目光,无意识抬了抬领口,倏然想起她从窗口跃出时,推门进来的几道人影,眼中的怒气化为心虚, “我带着面罩,那几个衙役就算是撞上我,我也可以脱身。” 说完后,云岁晚又立刻意识到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位爷哪里是在救她,分明是嫌弃她乱了他的计划,这个时点,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她还想梗着脖子怼他两句,但对上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夜风似乎在这时才散开,让她有了几分真切的凉意。 楚修远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墨发高束,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明明才二十三岁,偏偏少年老成,身上整日散发着摄人的寒气,让近处的云岁晚努力克制,才没有打出寒颤。 她的理智终于站了上风,硬挤出一点笑容,“王爷,我无意掺和进你们的神仙斗法,只想好好过我的小日子,来县衙也不是有意破坏你的计划,我只是不想束手就擒成为别人野心的牺牲品。” 楚修远靠在树旁,似乎又有了看戏的兴致, “继续说。” 看着眼前人这副模样,又想到自己听见的事,云岁晚的声音里不自觉染上了哭腔, “我只想父兄平安,只想护住云家上下性命,我有什么错?我没有千回百转的心肠,也不是天潢贵胄,我对于你,对于三皇子来说,都是一只注定被倾轧的蝼蚁。但我身为蝼蚁,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力吗?” 她知道该卖乖讨巧,但她发现这样一盘大棋后,突然有几分心灰意冷。 她以为,自己只要收回从前对陆祈臣的心意,就能安稳过好这一生。 可偏偏,她不去惹因果,因果非要来寻她。 三皇子和陆家勾连把她往死路上逼,硬要她嫁。 眼前的瑞王明知一切,还放任她嫁入陆家成为三皇子的助力,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夜风吹碎了她的泪,有两滴落在了楚修远的衣角上,很快湮没于夜色中。 无助,脆弱,偏偏不知死活妄想蚍蜉撼树,妄想在既定的死局中谋生路? 他也曾在深宫孤苦中叩问为什么,但没人给他答案。 “蝼蚁?”他玩味的声音打破了清寂夜色。 几只莹虫飞过,一瞬间照亮了他的面容,云岁晚含着泪望过去,只看得出那比白玉还完美的脸上,如没有七情六欲的神祗般凉薄。 彷佛自己刚刚的崩溃,于他而言只是个讨不到糖的孩子,在无理取闹。 “蝼蚁尚能溃长堤,你却只会诘问命运不公。” 楚修远没了看戏的乐趣,云岁晚却拦在他面前。 “那王爷觉得我的出路在哪里?”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讨生路?” 莹虫飞远,楚修远身上重披了浓黑夜色,云岁晚看不清他的面目,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骇人的气息,强忍着头皮发麻,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若我曾有恩于王爷呢?” 第10章 奴隶少年 “唔......” 云岁晚想说的话还没出口,脖子就被楚修远钳住,他只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她的颈骨。 她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都不敢说,任由他带着扳指的冰凉拇指在自己颈侧的动脉上饶有兴致地摩挲。 “自寻死路?” 夜幕四合,远处山花树影的婆娑摇曳,近处虫鸣蛙叫间歇鸣响,天地广阔鲜活,但靠近楚修远身边,就只有死寂。 这片死寂下,只笼了他们两个人。 “放.....” 放开我。 她只能从唇齿间勉强挤出一个字,死亡的恐惧毫不留情地将她笼罩起来,与刚刚的不耐烦不同,他此刻的眼尾坠着兴味,坠着杀人的兴味。 本以为是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没想到只是再次证明了自己的愚蠢。 啪嗒—— 她一颗泪坠下,落在了楚修远手上,熨烫了他冰凉的指间。 眼前人的眼睛突然和遥远的记忆重合,那是他最狼狈的时候,是那个牵狼的哭鼻子异族小女孩,给了他一丝生机。 既然他和她注定此生不可能再见,这唯一一次善心,就当还她了。 砰—— “咳咳咳——” 脖颈上的钳制松开,大量空气涌进了云岁晚的喉管,她软在地上,咳得差点呕血。 再抬头,楚修远已经没了踪迹,只留下空气中肃冷的沉水香的味道。 她踉跄着起身,整个人都在后怕。 是因为一日见了太多次,让她生出了熟人的错觉。 楚修远地狱修罗的名声可不是凭空而来,她竟忘了,他就是这样喜怒无常,上一秒能笑着抬举你,下一秒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如果说陆祈臣是阴损的****,楚修远就是饮下即死的穿肠巨毒。 刚刚她居然敢拦住他的去路,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 回去的路程不算太远,云岁晚对着镜子看自己脖颈上的指痕,她很确定,那一刻楚修远是动了杀意的,但是为什么会突然放过自己呢? 总不可能是因着怜香惜玉吧,这话鬼都不信。 嗷呜—— 小奥见她房间的灯亮了,站在门口委屈巴巴地看她。 “不是让你先睡了吗?” 它小心翼翼地抬了抬脚,没有云岁晚的允许,它不敢随便进来。 “进来吧。”她笑着朝它招了招手。 云岁晚给脖子上随便擦了些药膏,和小奥一起靠在窗边。 “小奥,你说我怎么才能摆脱陆祈臣这个狗皮膏药?” “我今天又得罪了瑞王,形势更严峻了.......” 她摸着小奥脖子上的软毛,嘴里碎碎念,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军营里无聊死了,我们出去玩吧。”她竟然梦到了八岁的自己。 那年她陪阿爹在边境驻军。 隔壁的州府在打仗,阿爹这边虽是风平浪静,却也不让她出门。 小时候的云岁晚什么都敢做,趁着嬷嬷不注意,牵着两岁的小奥溜了出去。 “我听说三国边境有最热闹的集市,有好多稀罕的东西在那里卖,我们也去看看。” “嗷呜嗷呜。” 小奥对云岁晚的提议从不会拒绝。 她知道自己的这身衣服过于显眼,在溜出边境前,特意换了一身异族的少女服饰,对着镜子转了几圈,还学了他们蹩脚的口音,像是个养在这边的异族女孩一样。 三国边境集市和她听说的一样,各路奇珍都有售卖,还有绝技杂耍,看得她眼花缭乱,和小奥一人一兽目瞪口呆。 “卖夏国人奴喽,卖夏国人奴,皮相上佳,牙口齐整,能做娈童,最后一个,买完收摊了。” 他们刚要离开,就听见了一个壮年在卖人奴。 夏国人奴? 云岁晚的红色小羊皮靴不自觉地止住了脚步。 她回头望过去,那个被关在笼中的少年瘦骨嶙峋,满脸血污,却遮不住那双凉薄阴鸷的眼,彷佛只要能有一丝机会,就会将在场的人屠戮殆尽。 她有些怕这样的眼神,不自觉往后退一步,想要离开。 可是就在要走的时候,她看见了他身上的铠甲,虽然已经碎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但云岁晚知道,那是大夏军内铠甲。 他是个战士。 “老板,这个长得倒是还不错,但也太瘦弱了些,我出2000钱。” “中原来的少年,我喜欢,我出3000钱。” “长这么好看,买回去好好养养,不可方物,我出4000钱。” 一群人围着他,像对待牲畜般议论着他的价值,他的手指狠狠扣在地上,甲缘都是洇红血渍。 大夏的战士,不该被这么对待。 “我出一万钱。” 牵狼的红衣少女站在笼子前,额上宝石珠饰折射着耀目的光,像是在她周身披了一层光晕。 “小丫头,你有钱吗?”云岁晚衣着不俗,但那老板看她是个小娃娃,不免轻视几分。 云岁晚的外祖家是江南富商,从小到大,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 她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金锭,“不用找了,把人给我。” 咣当—— 厚重的铁门被打开。 少年刚起身,就摇摇欲坠,险些倒下,云岁晚连忙用身子支住他。 但他太高了,她踉跄了一步,差点也被带倒,还是小奥顶了顶才勉强站住。 他身上的血染得她的红衣更艳了几分。 两人相依离开,没注意到身后那几个配合着摊主拱价钱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跟上了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啊,是哪个军队的?” 云岁晚找了最近的医馆帮他医治后,发现他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不算重,但密集交错看着十分骇人。 她给他买了些吃食。 他的精力明显好了很多。 “我叫......” 他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后,又沉默了下来。 云岁晚送他回临州边境,他犹豫了很久,摸出了一枚贴身的玉佩,“待来日我大夏铁骑踏破西厥,你可以拿着玉佩向我讨一条生路。” 云岁晚知道,她被他当成西厥女娃了。 他落入那般绝境都没被人搜罗去,可见一定是小心地藏着的重要物件,她不能要。 “这太贵重了。” 颊边的血随着他强撑的笑晃动,“不重要了。” “既然不重要,那就送我们吧。” 身后突然冲出了一群身穿兽皮的大汉,正是摊位前的那群壮汉。 第11章 污蔑 瘦弱的少年挡在她面前,从袖间抽出了刚刚在药馆顺来的防身剪刀。 “闭眼。” 还不等云岁晚反应过来,一个壮汉温热的血就洒在了她脖颈上。 她呆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但夕阳余晖下,少年清瘦孤高的背影和满地秾稠的血,成了她之后很多年的梦魇。 她再也不敢偷偷溜出军营了,那块玉佩也被她随手让丫鬟收了起来。 直到很久以后,她嫁给陆祈臣后,偶然在一张楚修远的幼时画像上看见了那个玉佩。 “皇叔以前最宝贝这块玉佩,听说是他母妃留给他的,可惜偶然被俘后玉佩就不见了,应该是被敌军抢去了吧。” “皇叔当年青涩,一招不慎才被俘。若是那抢了玉佩的人再出现,恐怕会被皇叔直接灭口,毕竟是见过他落魄的人。” 陆祈臣总是爱以皇室远亲自居,哪怕楚修远懒得搭理他,他也一口一个皇叔叫得热切。 当时的云岁晚被这个消息震惊的无以复加,楚修远居然是当年的少年。 矛盾了很久,最后稳妥起见,她收起玉佩,没有与他相认。 直到云家被陷害,她走投无路,不得不铤而走险,没想到,还是没救回云家,甚至被云念雨顶了救命恩人的名分。 换了不少好处。 既然云念雨可以,她这个正主自当可以,云岁晚皱眉想要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她失败了, 周围的场景光速般转动,再睁眼,她还在梦中。 承化候府火光漫天,仆从小厮尖叫着逃窜,都被金甲侍卫斩杀,被侍卫簇拥在中间的人正是楚修远。 他坐在檀木大椅上,慢悠悠地品着茶,欣赏着着承化候府的惨状。 云念雨从人群里冲出来,“王爷,王爷,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不能杀我,你不该这么对我。” 楚修远下巴微扬,把茶杯递给身边的人,接过了弓箭。 咻—— 长箭射出,直直插入了云念雨的脑门,血顺着箭矢溅开,云念雨倒下的时候,都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啊——” 云岁晚从梦里惊醒,后背都是冷汗。 春水和榴花赶紧从外面进来,“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们两人洗毛巾的洗毛巾,拿衣服的拿衣服,生怕云岁晚出了冷汗后着凉。 “榴花!” 云岁晚拉住了榴花在她额上擦拭的手,“我八岁那年给你的玉佩你放在哪里了?” 榴花不明所以,“可能和小姐不喜欢的旧首饰一起放在库房了吧。” “找出来扔了!” 云岁晚胸前起伏,都是后怕。 果然男人更了解男人,竟然被陆祈臣说中了,他会对见过自己狼狈一面的人,赶尽杀绝。 “好,”榴花安抚地笑说,“我回去就把那玉佩扔了,小姐放心。” “不行!” 云岁晚又立刻反悔了,若是扔了容易被人捡去顺藤摸瓜找到她,“藏起来,一定要藏好,榴花。” “好,都好,等过几天咱们回府,奴婢立刻就把它锁起来,保证谁都找不到。”榴花说。 “过几天?”云岁晚这才发现,榴花和春水竟然来了,“我都要回去了,你们过来干什么?” 榴花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小姐更容易接受些。 春水心思少,见小姐问了就气鼓鼓地说了出来, “上京城里那群人好生歹毒,居然造谣说小姐被陆祈臣退婚后,自甘堕落和马匪厮混在一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小姐水性杨花,不堪良配,还说陆世子有先见之明,才处处躲着您。” “连老宅都惊动了,七老太奶跑到府里闹了一场,非说要让小姐到家庙出家,免得坏了其他姊妹的前程。” “最可气的就是陆府了,那陆祈臣居然说愿意纳小姐为妾,免得你青青岁月,要常伴青灯。所有人都夸他仁义,他踩着小姐你,要被夸上天了。” 春水一骨碌就都说出来了,根本没看见榴花一个劲儿地朝她使眼色。 “小姐,上京城里的惯常爱人云亦云,小姐安心在庄子上修养,等这阵过去,这些流言自然烟消云散。” “我家小姐这样才貌双全,本该配世间最好的儿郎,现在居然被流言困在郊外,真是气死我了。”春水年纪小,嘴里兜不住话,“只希望这流言快点散了,别耽误了我家小姐参加太后的赏花宴。” “等小姐成了瑞王妃,我看谁还敢说小姐的闲话。” 听春水提起楚修远,云岁晚背上又是一层冷汗,她是疯魔了才会向阎罗讨生路,还差点把自己见过他少时狼狈的事说出来,真是嫌命长。 “太后赏花宴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和瑞王绝无可能。”她以后见了他都绕路走。 但他有句话说得很对,蚂蚁尚能溃长堤,她怎么能龟缩在庄子上,任由那些人污蔑。 就算是死局,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为我梳妆,咱们回城。” 春水还要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榴花也想劝,云岁晚看出了她俩的心思,“一味躲躲藏藏只会让那些人更觉得自己说得是真理,他们只会觉得你既然没有错,干嘛要躲起来,躲起来就是心虚了。” 春水和榴花总觉得自家小姐似乎和之前不同了,有一种让人可以相信的力量。 虽然他们心里还是不安,但也依了小姐,为云岁晚梳妆后,乘车一起离开了庄子。 云岁晚蓦的想起了件古怪的事,七太奶年岁大了,从来不管闲事,更不常出屋,从哪里听来的有关她的闲言碎语,竟还跑去府上闹。 “近来可有亲戚去老宅投奔?”若是没猜错,是她提前来了吧。 榴花怕云岁晚着凉,拉了拉车帘, “是个远房的堂小姐和遗孀夫人,堂小姐好像叫....云念雨,听老宅的意思,只是暂住,没多久就会离开了。” 云岁晚轻笑,果然是她提前来了。 是在老宅暂住,没多久就要长住到她将军府来了吧。 第12章 纳妾 迎客归酒楼,二楼。 “三哥的人做事到底阴损了些,竟然能想得出那种毁人名节的阴损招数,可惜云小姐这样个美人儿注定要落入泥沼了。” 楚绍誉嘴上说着可惜,面上却看不出一丝怜惜,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 “幸亏她去了庄子上避祸,要是回城听了这些难听的话,保不齐一个受不住,就上吊自尽了,嫁进承化候府的,就只能是一具尸体喽。” 楚修远身着墨绿色广袖长袍,头戴玉冠,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如果不是楚绍誉知道他昨晚刚杀过人的话,就真信了自家皇叔这副名士文人做派。 “她不会自尽。” 云岁晚这个人看着刁蛮无脑,却极有韧性,她不会轻易妥协,更不可能随便放弃生命。 “不会自尽?”楚绍誉想了想,“也是,她那么喜欢陆祈臣,如今名声尽毁,陆祈臣还愿意要她做妾,她该欢天喜地才是,怎么可能自尽。还是皇叔看得透彻,我竟当她是平常的大家闺秀了,忘了她一贯离经叛道。” “你是这么想?” 楚修远哂笑,单手搭在梨花木扶手上,轻轻转动玉骨扳指,兴味地看着城门的方向,等着好戏开场。 上京城里的人个个守着规矩计算着自己的心思,很久没有热闹可看了。 “不止我这么想啊,上京城人人都这样想吧,街头巷尾,茶馆说书的都在说陆世子高义。” 楚绍誉觉得皇叔在质疑自己的智商,但是他没有证据,只能跟着他一起看向城门的方向,但一眼望过去,什么都没有,只是些寻常来往行人和车马。 他刚觉得无趣,转过头来喝了口茶,就听见了街市上马匹嘶鸣,一个女子高喝,“你竟还有脸回城?简直是给当世女子丢人!” 他放下茶盏转头望过去,远远就看见一个黄衣女子持剑站在一辆垂花帘马车前,抽剑直指马车。 马儿受惊,车内瞬间颠簸,要不是云岁晚手快,及时拉住了榴花和春水,他们就差点被甩出去了。 “谁这样胆大,竟然敢拦我们将军府的马车?”榴花直接掀帘子跳下马车。 黄衣女子见下来的是个丫鬟,气焰更盛了几分, “我是英国公嫡府女沈浅浅,你个贱奴也配和我说话。” 英国公府沈浅浅? 云岁晚从记忆里模糊地搜索着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她前世和她的交集并不多,只知道这位小姐十分蛮横,嫉恶如仇。 “云岁晚,你既然已经自甘堕落,愿意委身于马匪,就该从一而终,而不是贪图富贵,失贞后还妄想扒着承化候府不放。我敬你是将门嫡女,规劝你一句,早日回头,莫要走了歪路。” 沈浅浅自觉是替天行道,声音嘹亮,引来了不少围观。 这些人一听车里坐着的人竟然就是近日最为人所不齿的云岁晚,都不免轻视了几分。 “陆世子才二十岁就已经是工部侍郎了,去年宫宴上还得了瑞王一句夸赞呢,怎么就被这种女人看上了,真是倒霉。” “陆世子真是个大好人,要是我哪会管她死活,既然自甘下贱,就和下九流过一生好了。” “这些名门贵女,家族怎么可能会让他们毁了声誉,大多是一尺白绫吊死。她分明是舍不下侯府富贵,觉得陆世子不会忍心看她丧命,用这个噱头逼陆世子娶她呢。” 这些人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马车内,春水气得抽咽了起来,“小姐,这些人太过分了,我们回府吧,不要听这些污秽言语。” “我若今日不出去,来日恐怕就要被捆着进陆府了。”她拍了拍春水的手,让她安心,掀帘走了出去。 榴花见小姐出来,忙过来搀扶。 云岁晚今日穿了一身湖水绿轻纱裙,裙上用银线勾了彩蝶穿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素雅又别致,和说书人口中的妖女娇娃看着大不相同,甚至给人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圣感。 围观的人都不自觉地噤声,连趴在窗户上看戏的楚绍誉都感叹了一句, “这样的佳人,怎么偏偏是云岁晚呢,不然我定要纳回府中做一房妾室。” “你府里已经有十三房妾室了。” 楚修远弹出一粒松子壳,让窗边碍事的脑袋移了个位置。 楚绍誉哎呦地叫了一声,心中不服气,但还是怂怂地让开了。 沈浅浅没见过云岁晚,只当她自小长在边关定是粗鄙不堪,没想到竟然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手上的剑颤了下,下意识想要收回来。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她不想被下了面子,便依旧梗着脖子,“你这样的好颜色,何必自断前程。” “沈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云岁晚不顾榴花握着自己的手,松开她直直走向沈浅浅,“我云岁晚行的端,坐得正,怎么就自断前程了?” “退后!”沈浅浅见她一个区区武将之女居然也敢在人前顶撞自己,刚才的欣赏一扫而空,“你要真有骨气,就别嫁入承化候府!” 蹬—— 云岁晚一个弹指,沈浅浅便手上吃力,剑被打到了地上。 “我与承化候府早已取消婚约,谈何嫁入承化候府,沈小姐莫要平白污人清誉。”云岁晚掷地有声,让不少人想起了的确是她先提出的退婚。 可一个追着男人跑了多年的女子,怎么可能说退婚就退婚,不过手段罢了。 高门女子,就是善耍心机。 沈浅浅没想到云岁晚竟然能空手击落她的剑,她喜爱武功,家里为她遍请名师,怎么可能连个草包都打不过。 看见她眼中异色,云岁晚不禁嗤笑,若她知道自己和受训多年的细作队都能打得有来有回,还不惊掉下巴。 “无论你如何狡辩,与马匪厮混已经是事实,又何必扰乱视听,在这里平白饶舌?” 人群中有一带着帷帽的女子突然开口,云岁晚循声望去,那斗笠带得严实,但她还是认出了,这是云念雨。 难怪提前过来投奔,竟是抱了这样的心思。 第13章 困兽之斗 沈浅浅原本被云岁晚的气势镇住,听了那女子的话才恍然,“是了,你与马匪厮混乃是事实,你既然已经承认自己与承化候府没了婚约,就该安分守己地上山去做压寨夫人,被家族除名,而不是求陆世子垂怜。” “我与马匪厮混可是沈小姐亲眼所见?”云岁晚问。 “城中人人皆知,晋安县衙役亲眼所见。”沈浅浅梗着脖子。 “我出十金,他们可敢前来对峙。”既然是谣言,便总有破绽。 “晋安县衙昨日被血洗,县令自杀,死无对证你当然可以随便说。” 沈浅浅说得愤慨,云岁晚心中却不禁打鼓,昨日楚修远出现在晋安县衙,今日就传出被血洗的消息,难不成...... 还不等她消化这个消息,一道自持骄矜的男声就穿了过来, “云岁晚,我已经答应纳你为妾,也不介意你与马匪厮混过,只要你以后安分守己,我们承化候府自然可以给你庇护。” 来人一身白衣,端得是清俊公子做派,出口的话亦是苦口婆心,让人为之动容,不是陆祈臣还能有谁。 先撺掇没脑子却身份高的沈浅浅过来打头阵,想让她云岁晚没脸,自己再出来做好人,让她感恩戴德。 云岁晚心中隐有酸涩,自己竟这么多年都未看出这人白衣之下,是这副歹毒心肠。 “陆祈臣,你是失忆了吗?我们已经退婚了,而且不是你不要的我,是我,云岁晚,瞧不上你这样两面三刀薄情寡性之人。” 云岁晚面色肃冷,不似作假。 这群被沈浅浅吸引来打算同仇敌忾骂云岁晚的人,一时都有些哑然。 “我看你分明是知道自己品行不端,明知陆世子瞧不上你,又嫌弃妾位,故意这样折腾,想博取他的注意。”云念雨见大家就要被云岁晚说动,立刻出声。 沈浅浅这才反应过来,“是了,祈臣她定然是在耍心机,你可别被她骗了,陆候府百年世家决不能让这种女人进门,做妾都不行。” “陆候府的大门,自然有爱进的进。我云岁晚瞧不上,别说是妾,哪怕是妻也不必,我自有更好的男儿可嫁。” 陆祈臣以为自己只要出现,云岁晚就会像从前一样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和他解释,没想到她明明做出那种丑事,居然还敢对自己冷脸。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会被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吸引吗?简直痴人说梦。 “既然云小姐有更好的人选,那我陆府也不强求,就看看云小姐究竟能入哪家高门为妾。”陆祈臣这话折辱的意味甚浓,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温润公子,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对。 云岁晚想走的脚步,转身看着陆祈臣。 陆祈臣见她回头,只当她是知错了,头扬得老高,“你之前气到了我母亲,若是想再入我承化候府,需得先在门口给我母亲磕头认错。” 啪—— 他话音未落,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起,陆祈臣半边脸瞬间肿的老高。 “陆公子慎言,我们将军府虽然不是勋贵,但也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回来的功绩,我一个清白的将门之后实在不能受此折辱。我若嫁必是嫁与远超你陆候府的高门为妻,请世子放心。” 如今边境不太平,虽说朝廷制度依旧重文轻武,但百姓都感激卫国的军人,云岁晚这样说,陆祈臣便没了立场。 云岁晚嘲讽地看了陆祈臣一眼,拉着榴花的手上了车。 只留下咬牙切齿的云念雨,目瞪口呆的沈浅浅,以及重新思考这事真假的路人。 陆祈臣看着她的身影一寸寸被车帘挡住。 云岁晚竟然敢打他!心中发堵,觉得有些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似乎在一点点流逝。 但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云岁晚一定是在虚张声势,午夜梦回时,她一定哭湿了枕头,恨她自己没能挽回他。 一定是这样,云岁晚绝对放不下他。 上了车的云岁晚松了口气。 百姓是被流言愚弄,经过这一场闹剧,总能平息一二,真正难缠的还在后面。 家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她。 马上上的四角铃铛悠然响起,车帘翩跹,她抬头便看见了二楼上的两人。 与那道凌厉的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后缩,立刻压住了车帘。 脖颈上隐约又传来窒息感,他的那句自寻死路似乎还在耳畔回荡。 云岁晚默默告诫自己,这是个索命的恶鬼,万不可沾染。况且他出现在晋安县,晋安县衙就被血洗,说和他没有半分关系,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好伶俐的丫头,我都有点舍不得把她推给陆祈臣了。”楚绍誉摇着折扇,一副纨绔模样,“陆祈臣以为撺掇了嫉恶如仇的沈浅浅来,就能把她的罪名定死,让她除了陆侯府再无选择,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她趁机挽回了自己的名声,倒是这陆世子碰了一鼻子灰。还白挨了一巴掌,我看那力度,三五天是好不了喽。” “你欣赏她。” 酒楼外翩跹的红绸扬起,透进来的红为楚修远的眼角添了一抹艳色,若不是知道底细的,定会以为是哪家手不沾血的矜贵公子。 “我喜欢她。”楚绍誉毫不遮掩,“你没看见她刚刚掀开车帘往上瞧的那一眼,分明是见我俊俏,脸红心跳,才那么快就羞得压住了车帘。” 楚修远瞥了楚绍誉一眼,不置可否。 楚绍誉说得兴起,想凑过来细说,被楚修远又一个松子壳弹开,只能捂着脑袋嘟囔,“再说,她要嫁比陆祈臣更高的门第为妻,那便不是你就是我喽。你跟她可差着辈分呢,她自然是想嫁给我了。” 楚绍誉越说越觉得在理,倒惋惜了起来,“可惜,她注定要嫁给陆祈臣,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注定吗? 也未必。 楚修远摩挲了一下玉骨扳指,想起了她昨夜濒死时不甘心的眼神。 困兽之斗,未必就毫无成效。 楚绍誉还在小声嘟囔,“若不是你昨夜血洗县衙,爆出了那县令的忏悔书,让那事露了一角,逼得三哥的人不得不急,我们兴许还有别的办法,也未必非要云岁晚嫁。皇叔,你可毁了我一桩上好姻缘。” 第14章 无权置喙,却偏要置喙 “小姐,你今天真是太厉害了!”春水脸上泪痕还在,却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那陆祈臣想要靠着贬低小姐成全名声,就该这样搓搓他的锐气。” 云岁晚用手帕擦净了春水脸蛋上的水痕,她这些年跟在陆祈臣身后跑,没少让榴花和春水跟着她一起受陆候府的人冷脸,这是第一次,她们可以仰着头路过陆家的小厮。 春水虽然开心,榴花却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姐,今日虽然一时解决了流言,但众口铄金,他们总还有别的话可说。” 云岁晚当然知道榴花的意思,就算是她澄清了是她退了陆府的婚,可世道总归是对女子不公,她只要在家里一日,那些人便总有话说。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小姐嫁给瑞......”春水又想提赏花宴,对上云岁晚的眼神,自觉地闭上了嘴。 天色渐阴,马车悠悠荡荡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云岁晚怎么会不知道春水要说什么,从前还能出于人性本能地逃避,但现在她是得好好想想这夫婿人选了。 她本想着,纵然一世不嫁,父兄也定是乐意的。 但别人,就未必乐意了。 可总有别的选择,她不信自己只有瑞王这一条死路能选。 哒哒哒—— 几滴细雨落下,云岁晚吐了一口气。 罢了,这些事晚些再想吧,眼前还有难关没过呢。 将军府,正堂。 “老二,你有本事,能自己挣下这份家业。按理来说,我就算是长辈,既然分了家,也就无权置喙你们将军府的事了。” 七老太奶嘴上说着无权置喙,可屁股却稳稳坐在了正位主座上,“可我们大夏以孝治国,没听说哪家的旁支小辈有了能耐,就能把嫡系堂奶奶赶出去的。” 这一顶孝道的大帽子压下来,让云老将军的脸色沉了两分。 “七奶奶是老祖宗,有话大可以直说,这样拐弯抹角,倒让我这做小辈的听不懂了。” 他不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不喜欢这群人对女儿指手画脚。 老宅三夫人张氏知道老夫人不方便直说,就索性出来挑明, “二哥,就算是你们分家了,走出去还是代表了我们云家,岁晚从前和陆世子有婚约,追着她跑虽然有失体统,但到底也算不上出格。如今被解除婚约已经有损名节了,又闹出了马匪的事,她可以做妾,做一辈子老姑娘,我们老宅里可还有没出阁的女儿呢。我们家的女儿可不要自甘下贱去做妾!” 云老将军征伐半生,身上气势骇人,张氏初时觉得自己占理,后面对上他的眼神,声音就不自觉地弱了下来。 大夫人李氏冷哼,“老二,你也不用朝我们冷脸,做出丑事的又不是我们的女儿,凭什么让整个家族为云岁晚做的孽陪葬!” “我女儿做下了什么孽,大嫂倒是说得明白些,纵使官府衙门定罪,也是要证据的,可不能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云老将军声音浑厚,李氏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一想到自家的女儿正是议亲的时候,本想着靠他将军府的门面寻一门好亲事,没想到云岁晚出了这种事,让她还怎么提将军府。 如果只靠老宅出面,能议的人家,可就生生落了一大截。 她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多了几分道理, “我又不是州府的堂官,要什么证据,她名声坏了是上京城口口相传的时,将军但凡去街上听听,总能听见几句。况且,你家景川打完这场仗,回来也该议亲了吧。” 说起儿子,云老将军眉头动了下。 李氏自觉找到了云老将军的弱点,“你为了景川的婚事着想,也该好生管教岁晚。” “若是为着给我娶妻就要往我妹身上添加莫须有的罪名,这个妻不娶也罢。”众人循声望去,不是刚刚值营回来的云景川还是谁。 他一身戎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来,一听自己妹妹出事了,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云景川站得笔直,一派凛然。 “哈哈哈......”云老将军听见自己儿子这么说,爽朗地笑开,“不愧是我云盛廉的儿子,莫须有的罪名,我们将军府,不担。” “你,你,你.......” 七老太奶听这一大一小这样说,登时就要背过气去,几个儿媳妇有眼色地围了上去。 “将军,老夫人虽然不是您亲奶奶,可你和景川也不能这样不顾人伦啊,为了包庇一个秽乱后宅的女儿,生生把家里的老祖宗气死了。” “这等丧德败行的人,怎可执掌大夏军队,我夫君虽然是七品言官,纵然死谏,也决不能让你们平白欺辱老祖宗。” 那两人一唱一和,非要把这顶忤逆长辈的罪名扣下来,云家父子还有半月就要开拔,若是此时追究起来,怕是要临阵换将,恐会军心不稳。 老宅的几位夫人可不管这些,他们认准了云家父子舍不得这博功名的机会,定然不能为了庇护女儿,毁了儿子的前途。 连刚刚躲在一边,云念雨的母亲陈氏都跑出来‘劝和’,“我们也是为了岁晚好,去侯府做妾到底没有体面。” “你是什么东西!这也有你说话份?”云景川厉声。 陈氏刚刚站在一旁,行事畏缩,衣着寒酸,云老将军和云景川都以为她是个下人嬷嬷。 陈氏被呛声,瞬间就落下泪来,“景川,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句婶婶,怎么能这样辱我。” 云岁晚刚回来,就看见了这一副热闹景象。 叫大夫的叫大夫,哭哭啼啼地哭哭啼啼,活像了死人般热闹。 张氏的丫鬟已经趁乱跑出去叫大夫了,若是外面的大夫来了,见了这副景象,她父兄的官声就算是完了。 还真是,好算计啊。 为了把她逼进佛堂,为她们的女儿让路,竟然连脸皮都不要了。 春水榴花不想自家小姐见这种腌臜事,想扶她去后院。 云岁晚松开两人的手,直接进了正堂,“家里是请了南园的戏曲班子吗?吹拉弹唱的,如此热闹。” “让我想想这是什么戏?《劈棺惊梦》的改编版?”云岁晚缓步而来,说得云淡风轻。 偏偏一句话,就压得堂上一片寂静。 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第15章 我看上谁哥哥都能捆来? “云岁晚,你居然敢说长辈在装死?”李氏率先发难,“这样顽劣,怎么配去陆家做妾,平白辱没别人门楣。” 她坐在家里乍一听说云岁晚被马匪污了名声时喜忧参半,忧的是怕云岁晚的名声牵连所有云家女儿,喜的是,若云家能舍了云岁晚,她女儿就是和将军府有关的千金里,最尊贵的。 她云岁晚那般顽劣都能和侯府议亲,她的女儿岂不是能攀上王爷。 可谁成想,云岁晚都落了这步田地了,陆祈臣居然还要她,她只恨这样仁义的女婿没落在自己女儿身上。 云岁晚莲步慢移,这才走进正堂,装作刚看清了屋内人的模样,慌忙行礼, “岁晚不知,竟然是大婶二婶和七太奶。远远看去,这样没有体面地滚在一起,我就以为是戏曲班子来了。” 七老太太原来还在有节奏地装喘,听见云岁晚的话差点没装下去,还是张氏掐了她一把,才忍着没出来骂人。 “大夫这边请,我家老夫人就是被将军气得突然发病,大夫快看看还有没有救。” 那丫鬟一路带着大夫往过来赶,一边喊,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噗通—— 云岁晚倏然跪在了地上。 李氏刚要出口的话,硬生生怼了回来,没看明白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但是没关系,云家都是直肠子,她们这次来,本来就没打算说服他们。 余光扫到了大夫,她们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府以势压人,要云老将军为着官声不得不妥协。 李氏正等着云岁晚出丑,就听她不知何时染上了哭腔, “岁晚知自身蒲柳之姿,入不了陆世子的眼,但想着婚约已定,为着云家声明,我也万不能被人退婚,可我修身养性,百般讨好,依然被辱。我不堪受辱,这才提出退婚,既以退婚便再不想干,不知婶母为何平白叫我去做人妾室,这样辱我,是想要逼死我吗?” 云岁晚本就长得好,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一时竟然连李氏都被唬住了,难道那些话当真是道听途说?不对,就算是假的,今天也必须把云岁晚的罪名坐实。 七老太奶听了这话喘息声都停滞了,怎么和她听说的不大一样。 云岁晚以帕子拭泪的时候,朝着榴花使了个眼色。 榴花立刻领悟,“这茶都凉了,奴婢换了热的来。” “不用。” 张氏虚虚挥了下,榴花顺着就松了手, “诶呀,奴婢手笨.......” “烫死我了!” 一碗热茶泼在了七老太奶的衣衫上,榴花立刻跪下认错,可她话音还未落,七老太奶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直抖袖扣。 云岁晚差点破功,立刻用帕子掩住了翘起的唇角。 “七太奶,你好了?” 云岁晚眼角翻红,见七老太太坐起来,一副惊喜的模样。 大夫站在廊外,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老太太脸上也挂不住,咳了两下,转移话题,“你刚刚所言是真的,真不是你为了挽回陆世子在矫言?” 云岁晚跪正,“真,将军府外摊贩和醉柳居小二都可以作证。” “马匪之事,不是你为了入陆府在赌陆世子的心软?” 听见老太太这么问,云岁晚脸上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那样的毒蝎心肠,也会心软? 但她还是软声回,“不是,我自幼习武,区区马匪何足挂齿,可与晋安县衙役对峙。” “晋安县衙役都死......” 李氏想说话,被七老太太挥手制止。 七老太太几番确认,半信半疑,但大夫显然是用不上了。 春水送大夫出去的时候,在大夫药箱里塞了银锭,“劳烦您走一趟,我家老夫人也是被谣言迷了眼......” 大夫给不少名门贵妇看过病,懂规矩,“我只是来给老夫人看了个平安脉。” 春水颔首送人离开。 大夫又看了一眼将军府的匾额,摇了摇头,这云小姐那般姿容,怎么会委身马匪,一看就是有歹人胡说。 哭得那样可怜,好好个人看着就像要碎了似的,回头再有病人说起流言,自己还是帮她说几句吧,别白白葬送了一条性命。 七老夫人不追究,张氏和李氏自然就没有了任何立场。 云岁晚和父兄一起把几人送到了门口,一副承欢膝下的融洽模样。 那小丫鬟带大夫来时说的话,自然不攻自破。 云岁晚目送几人离开,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几天,她就感觉自己官司缠身,每天都在应对各种流言。 “妹妹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伶俐的口齿,连七太奶都能糊弄住。”云景川见人走了笑说。 “七太奶哪里是被我糊弄住,她是被那几个婶婶糊弄住了。” 云岁晚想起几人走时,张氏和李氏都是和老太太一起坐轿辇,唯有陈氏是和仆人一样走着,看起来云念雨母女在老宅的日子,大抵是不太好过,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把她的名声搞臭,从中取利。 云岁晚见自家哥哥一副不信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罢了,谁让她从前的确识人不清,“哥,我和七太奶说得都是真的。大房三房都不是她的子嗣,她才不管他们。她只要云家不倒,云家昌盛,佑护她在老家的亲儿孙。至于上京城里谁更胜一筹,于她无碍。她是被忽悠了,以为我要损了云家基业,才仗着身份来闹腾。” 云岁晚的话只说了一半,七太奶走的时候明显是将信将疑,要是这事收尾不和她心意,总还是要来的。 就算不是亲太奶,但身份摆在那,就是云家名义上的老祖宗,就得敬着哄着小心应对,不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可就真的前途尽毁了。 况且,李氏走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这事分明是没完。 “你真的能放下陆祈臣,这上京城除了皇家,可就没有比他更好的择婿人选了。”云景川还是不信自己妹妹能这么容易放下,“跟哥哥不用害羞,从来你总拦着我,不然我早把他捆来了,打服为止,还管他乐不乐意?” “我看上谁哥哥都能捆来?”云岁晚看哥哥这样信誓旦旦,有心逗弄。 “自然。” “皇家儿郎也行吗?” 第16章 没娶妻就纳妾? “皇家儿郎?”云景川一只手还抱着兜鍪,被风吹得和身上的甲胄摩擦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你看上哪个皇家儿郎了?” “我今日可在城门口放出话了,要嫁就要嫁比他陆家更好的门户。”云岁晚现在有些后悔自己为着一时意气许下了这样的话。 云景川向来是个宠妹妹无底线的,听见云岁晚这样说,竟当真帮她分析起来, “当今圣上有三子两女,大皇子庸碌,三皇子已有婚约,那就只剩下了五皇子,但五皇子是个风流的,家里早早就有了十三房妾室,不行。” 云岁晚回忆了一下五皇子的纨绔样子,他可不喜欢自己这样的,上辈子他登基前,她也与陆祈臣偶然见过他一面。 他对自己的评价是,“美则美矣,毫无生趣。” 不过他不喜欢她,她也不想嫁他。 两人已经步入正厅,“看来皇家儿郎是不行喽。” “倒也不是,”云景川把兜鍪放在红木桌子上,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不是还有瑞王吗?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皮相比那陆祈臣还强上几分。” “瑞王不行。”云岁晚现在听了楚修远的名字都后怕。 “妹妹,你那是没见过瑞王殿下。不要听外面的人瞎说什么修罗煞神,那都是恶意中伤。”云景川自入军营起,处处都以楚修远为榜样,听自家妹妹居然对自己的偶像有误解,连忙帮着解释,“他是个顶顶好的儿郎,文武冠世。那英姿,你要是见上一眼,一定喜欢。” 云岁晚看着自家哥哥的样子,不像是给她择婿,反而像是说自己的心上人。虽然内心腹诽,但也不反驳,反正她本来也是逗弄哥哥的,便故意说, “那我若要瑞王,哥哥也能捆来?” 云景川面露难色,倒不是他不想,主要是,他打不过啊。 “那个,哥哥一定想办法帮你拐来。” “你们在说什么?”老将军坐在正堂上首,看着自己这对小儿女缩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在和哥哥说,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帮他打听打听。” “你!” 云岁晚抢先一步,说完就跑回来后院,留下了无可奈何的云景川。 她跑回去才发现,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一包蜜饯塞到了自己手上。 他总是这样,一直拿自己当小孩子,总会给他带些哄娃娃的东西。 她打开袋子,含了一口进嘴里,无论嫁给谁,她这一次都不能像上辈子一样,让父兄为自己的愚蠢买单....... 承化候府。 陆夫人倚在红木雕花蜀锦大椅上,口中含着金丝枣,面前摆了一排女子小像,挑挑拣拣,“太师家的这位小姐过于瘦弱了些,看着不好生养。这个长得不错,就是父亲官位太低,怎么配得上我儿......” 知道的是侯府相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家选妃,这个苛刻程度,比选秀都严格。 偏偏陆夫人不觉得,“从前我就觉得云岁晚是配不上我儿的,要不是有个娃娃亲,再加上侯府又确实在用钱的时候,怎么可能向她提亲。好在如今只是个妾室,我儿不喜欢她,就把她扔在个偏院好吃好喝养着就是。” 自从她听说了云岁晚被马匪毁了名节的事,整个人都痛快了不少。 只是委屈了自己儿子,要纳这样不清白的女子进门,还要好生养着。 “云岁晚现在是不是乐疯了,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陆夫人对这些小像都不满意,抬头问自己的嬷嬷。 那老嬷嬷一直陪侍在她身旁,根本没有出去打听过外面的事情,但她总觉得,那云小姐当初要退婚时的坚决不似作假,这事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正犹豫着要怎么和自家夫人说,陆夫人就砸吧了一口茶,自顾自地说,“若是她识趣,就该知道自己与侯府以后是荣辱一体的,既然是高攀,就该多带些陪嫁,为侯府弥补些颜面。” 她话音刚落,陆祈臣就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 陆夫人见他肿的老高的脸惊叫了一声,从座椅上跳起来,“是谁伤了我儿?他们不知道你是侯府世子吗,天子脚下,竟有人敢伤皇亲,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祈臣瞥了眼母亲桌前的小像,就知道她又开始为自己相看千金了,出口的声音就沉了几分,“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急着娶妻,母亲怎么还看这些?” 陆夫人已经叫人把药箱拿来了,心疼地不得了,也就顾不上陆祈臣语气上的不悦,“哪家的世家贵子是没娶妻就纳妾的?母亲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愿意纳那个小娼妇已经很跌份了,若再不娶个名门闺秀,以后出去还不得让人戳脊梁骨。” 提起云岁晚,陆祈臣手指不自觉地紧了两分,“她不愿意嫁,母亲也不必急了,我们府里,可支撑不起娶一个闺秀的聘礼了。” “她不愿意?她敢不愿意?”陆夫人音调提高了几分,“她算什么东西,又失了名节,难不成她真是被你拒绝后,自甘堕落,要去山上给马匪做压寨夫人。还真是不知羞耻。” 陆夫人说着啐了一口。 “她既然自甘下贱,你也没必要好心搭救她,我们堂堂侯府门当户对的儿媳,嫁妆都不会低了。那云岁晚以后也不会嫁什么好人家了,更不可能和你有交集。” 三皇子已经发来了消息,晋安县衙被血洗,那县令死前的忏悔书里写了些关于进献的高玄殿建材的事,就算是草草一笔,要是有人非揪住细查,他绝对脱不开干系。 这么一大笔亏空,竟然要靠妻子的嫁妆来弥补,陆祈臣想想都觉得心里发堵。 他自持七尺男儿,这让他如何对得起未来妻子。 他不自觉地又想起了云岁晚,若是她嫁进来,定然不会过问这些钱的去处,她对他从来都很大方。 他甚至不需要开口,她为了哄他笑一下,一定心甘情愿地奉献出一切。他便不需要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过几天太后的赏花宴,你陪你妹妹去,以你的品貌,定然能在赏花宴脱颖而出,找到比云岁晚更好的。” 陆夫人不知道自己儿子在想什么,她只觉得云岁晚不愿意嫁正好,免得污了他们侯府门楣,以自己儿子的优秀,就是配皇家公主都不为过。 第17章 云岁晚只是个恋爱脑草包 太后的这场赏花宴,闺秀和名门公子都能参加,即便分席而坐,也足够不少人动心思。 其中,当然也包括初来上京城的云念雨。 她并没有因为没能彻底把云岁晚拉下云端而懊恼,反而饶有兴趣地研究起了今日听说的赏花宴。 原本只是觉得,若是能废掉这个万千宠爱的堂姐,以他们古代的封建程度,定然觉得她是家族的耻辱。 到时候,将军府里没了嫡小姐,自己就能趁虚而入,想些办法取而代之。 没想到,云岁晚虽然是个恋爱脑,但居然比自己想的难对付。 不过没关系,自己还能通过赏花宴脱颖而出,到时候,作为家族的荣耀,将军府也定会为自己助力。 咯吱—— 她正想着,就被陈氏的推门声打断。 陈氏见自己的女儿大喇喇地坐在屋里,却不去七老夫人的房间伺候,不免皱眉,“念雨,上京城不比逢州,云府是大户人家,你作为闺秀,应常去老夫人跟前侍候,才能博得一个孝名,日后大夫人也能出门帮你找个好人家。” 云念雨嗤之以鼻,“云府要不是靠着将军府,早就不知道没落成什么样子了。这群蠢货,既然去闹了,就该直接治了云岁晚的罪,结果呢,白白去了一场,什么效果没有不说,还倒得罪了将军府。我若指望他们为我择婿,恐怕不是做妾,就是随便嫁哪个芝麻绿豆大的七八品小官。” 陈氏总觉得自己的女儿落水后,和从前不同了,连她都有些害怕,只能温声劝着,“你父亲也不过只是个九品主簿,若你真能嫁个七八品的官员做正妻,娘也知足了。” 云念雨想骂一句蠢货,但考虑到自己初来这个时代,很多事情还要通过陈氏的手来做,面色柔和了几分。 “娘,凭我的容貌,如今既然来了上京城,自然要成就一番事业,要嫁就嫁最好的,不然怎么能支撑起我的构想。再说,连云岁晚都有机会嫁入侯府,我当然更可以。” 她可是天选之女,自己有那么多超越时代的优秀思想,就该做这个时代女性的引领者,不能被任何人压一头。 更何况这几天她已经打听清楚了,云岁晚只是个恋爱脑草包,她不配占着云家最好的资源。 陈氏还想劝劝,“可你毕竟只是个主簿的遗孤......” “以出身论英雄是落后的封建思想,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云念雨自信地说,她定然要在赏花宴上出了崭露头角,顶替云岁晚成为将军府扶持的人。 将军府,云岁晚房门口。 “我听说,太后的赏花宴人选会在醉柳居定下。”春水神神秘秘地跟榴花说。 “你快小点声吧,一会小姐听见了又该说你了。”经过榴花这两天的观察,确定自家小姐是真的对瑞王没有兴趣。 “赏花宴也不是只给瑞王选妃,只要是能通过考题的官宦子弟,都可以参加,我想着那天定然有不少勋贵子弟,让小姐去看看嘛。” “小姐不会去的。”榴花总隐隐觉得小姐似乎在躲着瑞王。 云岁晚倚在榻上,把他们俩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进来说,我听得更清楚点。” 春水和榴花知道自己的小九九被小姐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走了进来。 “小姐,你不要怪榴花,是我觉得小姐该去赏花宴看看,勋贵子弟都会参加,就算小姐对瑞王不感兴趣,还可以看看别人嘛。”春水以为云岁晚会怪他们,连忙站出来解释。 云岁晚当然不会怪她,她自己也考虑过赏花宴,虽然流言都说这是太后为了瑞王办的,但名义上却是太后想和年轻人热闹热闹,想挑些有趣的年轻人进宫陪陪她。 她不是非要嫁人,只是现下的情况,只要自己不嫁,三皇子就总会想办法逼她嫁。 皇子是君,他们是臣。 君要想逼臣,便有千百种方法。 她还是得早日寻到合适的成婚人选为好,而且这人还真得是高门,不然三皇子总有办法从中搅和。 虽然不知道,这些个皇子王爷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但只要自己嫁了人,便总能脱身了吧。 “小姐,听说明日醉柳居会出考题,凭本事拿赏花宴的名额,小姐要不要去看看。”春水见小姐没有不悦的意思,试探问。 “去。”月夜为云岁晚的眼底添了一层柔色。 当夜,瑞王府收到了两个帖子。 一个来自皇宫,一个来自将军府。 五皇子正在瑞王府议事,还没来得及离开,见了这两个帖子,啧啧称奇, “宫里来信不稀奇,将军府怎么也来信了,难不成是云老将军知道皇叔对我颇为照拂,想要通过皇叔来给自己的女儿说媒吧。” 楚修远瞥了眼桌上的两个帖子,眼底晦暗。 来自皇宫的那封,不像是帖子,更像是个口信,是太后宫里传来的消息,让他为醉柳居的比试选个考题。 “啧啧啧,”楚绍誉撇撇嘴,“皇祖母太偏心了吧,若是对我,定是御笔口谕。和皇叔说话,竟然只是封皇帖,可见只是询问你,并不强迫。” 烛火跃动在楚修远眼底,给那抹晦暗添上了些许亮色,却未耀明半分,他分明是对赏花宴毫无兴趣。 楚绍誉凑过来问,“皇叔,你都二十三了,就真没有能入了眼的?” “红粉枯骨,有何意趣。”楚修远随手将皇帖扔到一旁。 楚绍誉却宝贝似的拿了起来,“皇叔觉得没意思,我却觉得有意思得紧,让我来替皇叔操办,保证将上京城里的好颜色都搜罗来。” 说起好颜色,楚修远眼前一闪而过了云岁晚的脸,勉强算有几分灵气。 他眸光扫过桌上的另一封帖子,微一扬眉,眼神示意楚绍誉可以走了。 楚绍誉不情不愿地起身,“若是云老将军为女儿说媒,别忘了知会我一声啊。” 嗖—— 楚绍誉只觉得一记眼风扫过,身上凉浸浸地,再看自家皇叔眼尾的一丝凉薄笑意,他知道,自己被警告了。 赶紧脚底抹油滚了,怎么就不长记性,知道皇叔耐性不好,还要扯皮几句。 砰—— 他刚走出来,身后的门的合上了。 屋外,楚绍誉也不介意,美滋滋地回去想,要在醉柳居设下什么样的考题才有热闹可看。 屋内,楚修远抬手拿起了将军府的帖子。 第18章 给瑞王选妃 翌日,云岁晚早早就被榴花和春水两个哄了起来。 “今日是醉柳居比试的日子,小姐定要早早过去,艳压群芳,拿到名额。” 她哈欠连天地坐在镜子前,任由他们两个打扮。 从前的记忆里,嫁给陆祈臣后,陆夫人看她是百般不顺眼,总觉得自己高攀了她的宝贝儿子,每每天不亮就要让她去站规矩。 大夏民风开放,上京中高门新妇嫁人的晨昏定省,只要站个一年半载一般也就了了。 偏他们陆家自持皇室远亲,说自己不同于普通门户,生生让她站了三年的规矩,就连她难产当日,都起大早去站了两个时辰。 心头涌上屈辱不甘,云岁晚突然一激灵,清醒了不少。 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头珠翠,妆容华丽,“春水,又不是去选美,至于....打扮成这样吗?” 饶是她自幼习武,体力不俗,还是觉得脖子僵了不少。 倒不是这副打扮不好看,而是她本就是偏浓艳的长相,这流光溢彩的钗环下,更添殊色,太打眼了些,稍有不慎就会成为靶子。 “我听说今日出题的人就是瑞王。小姐定要打扮得娇艳些,才能引起瑞王的注意。”春水理所应当地说。 云岁晚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明明是春日里怎么就凉飕飕地。 要是瑞王也去,她更不能打扮成这样了,“重新为我上妆,淡雅得体即可。” 春水嘟嘟嘴,虽不乐意自家小姐辜负美貌,但是小姐总有小姐的道理。 云岁晚头上只簪了一只羊脂玉簪,配浅紫色胭脂罗裙,朴素淡雅,反而有一股谪仙的味道,春水和榴花眼中都流露出惊艳之色。 “小姐果然是清水出芙蓉的大美人,瑞王见到定能通过。”这样看起来,竟比浓妆艳抹更胜一筹。 云岁晚听不得这样的话,赶紧走出去。 “岁晚!” 她刚经过书房,就被哥哥叫住。 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云景川正好推门出来,院前桃花飘落,刮起一阵香风,只见他身穿紫色直坠长袍,腰上是同色缠金丝云纹带,环佩叮当。 这样造作的打扮,按理来说该和他身上的军人气息不相符,但亏得他眉目清朗,竟也算和谐。 云岁晚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声,“哥,阿爹给你安排了相看?” “什么相看?!小丫头片子。”云景川弹了云岁晚一个脑瓜崩儿,“你哥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怎么样,这样打扮不失礼吧。” 云岁晚唇角僵硬地扯了扯,岂止不失礼,简直是过于郑重了吧。她甚至觉得哥哥大婚都未必会打扮成这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客人这么重要。 云景川上下打量了一下云岁晚,有些嫌弃,“你打扮得也过于随意了些。” 云岁晚不明白一个连口脂色号都分不清的人点评自己的穿搭,况且他招待客人关她什么事,又不是给她相看。 但心里却觉得哥哥能失而复得,真的很好,声音放柔了几分,“哥,我觉得你这样穿很不错。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哥向来讨厌繁文缛节,定不会对给瑞王选妃的太后赏花宴感兴趣的,她就也没多说。 只是刚抬步就又被叫住,“你早些回来。” 云岁晚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和榴花春水都踏出门了,还能听见云景川在身后喊,“一定要早些回来!” 云景川看着云岁晚离开的身影,得意地笑起来, “她要是见到我给她准备的惊喜,一定会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毕竟....他的客人,可是妹妹心心念念的瑞王爷。 云景川想到要来的人,又正了正自己身上的玉佩,拿出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我哥那个眼神,简直就像铁树开花一样,还说不是去相看,我看他八成就是有了心上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 云岁晚眸中狡黠,“咱们比试完早些回来看看,看看是谁家千金,把我哥这个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此刻的云岁晚,若是知道了自己哥哥的客人就是楚修远,定然会后悔早早回家的决定。 许是昨日下过雨的缘故,今日的天气格外清朗,阳光从帘缝透进来,暖洋洋的。 连车缘上的铃铛都比平日更清脆了几分。 “小姐,最近怪事真的不少。” 这是春水要开始说八卦的前奏,云岁晚拿起小桌上的瓜子,示意她继续说。 “老宅那边来投奔的堂小姐,听说脾气有些古怪。” 云岁晚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如何奇怪?” 前世云家的悲剧,说到底是皇权争斗,云家做了巨兽扑食的脚下泥,和云念雨没多大关系。 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应付这些王子皇孙上,就也没太在意自己这个有几分小聪明和歪心思的堂妹。 左右这辈子云念雨若喜欢陆祈臣,也与自己无碍。 春水见小姐问了,便兴致勃勃地继续说, “奴婢听说,这位堂小姐很是没规矩,不止从不去老夫人房里请安,对老宅里的几位嫡系小姐也全然不放在眼里,对谁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高傲姿态,只苦了她母亲陈氏要到处赔着笑脸道歉。” “哦?”这倒是有些让云岁晚意外,前世云念雨虽然也有傲气,但落魄时却从未显露出来过。 自从和母亲陈氏过来投奔开始,就一直谨小慎微,不止对老宅里的人恭谨有礼,还事无巨细,样样妥帖,这才哄得七老夫人为了让她有更好的亲事,硬把她塞进了将军府。 她来了将军府之后,也还是那副小心的模样,再加上生了一副小白花的羸弱模样,别说父兄怜爱,就连自己也尝尝暗地里多有照拂。 这一次,居然不同了? “不止如此,她还叫人买了很多怪东西,说是能一鸣惊人,带着云家一飞冲天呢。” 第19章 她的体面,算是完了 “竟有这种事?” 云岁晚初听云念雨和从前不同了,还以为云念雨和自己一样,有了前世的记忆。 但听春水这样说,又觉得她如今的行事风格实在和从前大不相同,就算有了前世的记忆,人还是这个人,即便有了教训,但行为习惯和思维惯性应当不会这么快改变才是。 她想不通,索性不去想了,“找人盯着她,只要不牵连到将军府,随她折腾去。” “好,小姐。”榴花应道。 将军府的马车不疾不徐地在路上慢悠悠地行着,但醉柳居里已经早早到了不少衣着华丽的少男少女。 陆祈臣身着湖水绿银纹锦服带着陆祈绣踏进门的时候,惹下了不小的骚动。 几位小姐都红了脸,小声私语,“就算是不能入了瑞王的眼,这一趟也是来值了。” “云岁晚不知道珍惜,和陆候府解除婚约,倒是给了我机会。” “明明是给了我机会!上京城里瑞王殿下之下,便是陆世子了。” 虽说大夏民风开放,但那几位小姐实在算不上矜持的话,也还是声音压得极低。 即便如此,陆祈臣也还是听见了,他唇角几不可查地翘了下,却牵动了肿胀的脸,极力克制才不至于失态。 虽说被云岁晚打肿的脸在老大夫的猛药下勉强消了肿,但内里压根就没好。 他现在无论是说话还是做表情,都要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心里暗恼云岁晚对自己做下的事,但掀起的湖水绿银纹袍脚还是昭示了他的不甘,他今天穿的衣服,正是和云岁晚打他那天,同样的配色。 陆祈臣刚一落座,那边几位小姐又议论起来, “今天云岁晚会不会来?” “她来干什么?以她如今的名声,就算到了御前,太后也不可能选她做瑞王妃。不对,她根本就到不了御前,今天醉柳居笔试,瑞王就会刷掉她。” “我倒觉得她一定会来。”那个小姐笃定地说完,几个姐妹疑惑地看着她,她朝着陆祈臣的方向努了努嘴,“从前有陆世子的出席的场合,她可是场场不落。” 其他几人将信将疑,原本他们也觉得一切都是云岁晚为了吸引陆祈臣的把戏,但她几次在公共场合下和陆祈臣划清界限。 连上京城最有名的医馆的大夫都说云小姐是真的不再留恋陆世子了。 那个说话的小姐见他们都不信,有些急,“不信你们就看着,她一定会来,我才不信她会轻易放下。” 这几位小姐坐在一切窃窃私语,站在他们身后的抱剑少女若有所思。 沈浅浅见过云岁晚,她虽然心里还是不喜欢云岁晚,但总觉得那日说得那样坚决,凛然的劲头,差点把自己都震住。 她内心里,总觉得那样貌美飒爽的女子,不该是个沉溺情爱没皮没脸的废物。 但很快,她就失望了。 那个身着浅紫色衣服,窈窕而来的女人,不是云岁晚还能有谁。 “她竟然真的来了,果然是自甘下贱。”沈浅浅没忍住啐了一口。 几位小姐听见声音,循声看过去,都面露鄙夷,“还真是不值钱,以为她真能放下陆世子不强求不属于自己的姻缘呢,真给我们大夏的女子丢人。” 她们见到云岁晚明明淡妆素服却依旧姿色脱俗,心里发酸,嘴上就骂得更狠了,彷佛只要她们足够瞧不起她,她的美貌就不再值得艳羡。 其他人当然也听见了沈浅浅的话。 云岁晚经过的时候,落红翻飞,撩动着她浅淡的裙摆,将本就莹润绝代的人,衬得更加如梦似幻。 陆祈臣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又很快消失,变成了厌烦。 她果然是放不下自己,还和从前一样竭尽所能地在自己的生活里刷存在感,之前的那点清高和骨气都是装出来的。 陆祈绣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岁晚,她每次见都觉得云岁晚很美,但是哥哥和母亲不喜欢,她只能偷偷看。 沈浅浅觉得无趣,往后走了几步,本来只是看在云岁晚是将门之后的面子上,想要劝一劝这个声名狼藉的女子,现在看来无可救药。 众人只是腹诽,但总有欠收拾的人凑过来讨嫌。 “诶呦,云岁晚,那日还在醉柳居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和陆世子再无干系。’这才几天啊,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过来陆世子面前晃悠。” 说话的人是秦苍野。 他一身惨绿绫罗,浑身金玉,竟好意思说旁人花枝招展。 云岁晚嗤笑,颊边碎发被风吹散,都没掩住她赤裸裸的讥嘲,“我竟不知,这满座千金公子竟都是为了讨陆世子的欢心而来,陆世子好大的面子啊,皇子选妃也不过如此了。” 陆祈臣面色一沉。 秦苍野心里咯噔一声,“你胡说什么!” “哦!”云岁晚恍然,“其他人都是为了太后而来,只有你秦公子是为了陆世子而来。” 说着用帕子掩唇,一副撞破了秘密的惊恐模样,“难怪秦公子打扮得如此风流,还时时刻刻跟在陆世子身后。” 秦苍野气得跳脚,用手指指着云岁晚,“贱人!闭嘴!” 醉柳居堂内寂静一片。 无论大家如何打机锋,当面这样骂人的,还是第一次。 有人已经眼露轻蔑,云岁晚自以为凭嘴上占了便宜就想翻身,结果被人指着鼻子骂。 出了这个门,她的体面就算是完了。 况且瑞王马上就要来了,若是在殿下面前失了分寸,不止她自己完了,连他们整个将军府以后都会沦为笑柄。 第20章 他第一次,正视了她的美貌 秦苍野自觉失言,但为了面子,他还是挺直了脖子。 咔嚓—— 下一刻,细碎的骨裂声在大堂清晰地响起。 “秦公子似乎不知道如何尊敬长辈,那就让我来教教你。”云岁晚直接掰断了秦苍野的手指,用巧劲绕了一圈。 秦苍野跪在了地上,疼得直叫唤。 “还有,你似乎忘了,见到我该叫什么。我本不欲计较,但你刚才的称呼,我不喜欢。” 秦苍野还想嘴硬,但是指尖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想讨饶。 “够了!”陆祈臣终于忍不住,“太过分了,秦苍野可是世家公子,你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下逼他下跪,损他颜面。” 他实在不忍自己的好友受辱,想着自己出面,定能平息。 云岁晚从进门就未看过陆祈臣,如今再看,确实是一副好皮囊,但她见过了更好的,再看陆祈臣,就觉得不过尔尔。 “陆世子觉得自己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指责我的,换句话说,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云岁晚不卑不亢。 陆祈臣眼中都是震惊,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只要自己一冷脸,她就会忙不迭的道歉,小心地揣度自己的心意行事。 震惊的不只是陆祈臣,还有在场的不少人,虽然大部分都觉得云岁晚是虚张声势。 但都明白了,云大小姐是真的放下陆世子了。 “姑奶奶!我错了,姑奶奶,我是贱人,放过我吧,姑奶奶,姑奶奶......” 秦苍野是家里娇养的小公子,锦绣堆里长大,哪里受过这种罪,就算想做硬骨头,也没那个能力,只嘴硬了一小会就忙不迭的求饶。 云岁晚笑了下,“谁是贱人。” “我是贱人,姑奶奶,我是贱人。”秦苍野的冷汗已经湿透了一片衣襟。 咔嚓—— “啊——” 又是细碎的骨头摩擦声,然后是一声惨烈的尖叫声。 秦苍野的骨头被归于原位,连滚带爬地逃离了云岁晚身旁。 满堂寂静,众人神色各异,沈浅浅若有所思地看着,将一切收入眼底,随之而来的是困惑,只觉得眼前人和传闻中的草包大不相同。 “堂姐,秦公子只是和你说了几句玩笑话,你不该下这样的重手,别人会以为我们将军府跋扈的。” 女声在寂静中十分突兀,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这少女五官清秀,身着淡粉色纱裙,裙上不知怎的竟反射着淡淡柔光。 云念雨见所有人的目光果然都投向自己,腰背挺直了几分,她今天来这就一个目的,踩着云岁晚,成为云家唯一的天之骄女。 “堂妹?”云岁晚嗤笑着看向云念雨,她眼中没有从前的拘谨和谨小慎微,更加大方骄傲,却更加愚蠢,“我怎么不知道,我何时有了这样一位吃里扒外的堂妹。” 云念雨没想过云岁晚都成了众矢之的了,还敢这样和自己说话,“作为女子,当以柔顺为美,以守礼自珍,堂姐这样,太粗鲁了些。” 云岁晚不懂这个连去七太奶屋里说话都不愿意去的人,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我大夏儿女,当以自立自重为本,我将军府子弟,更不会任人欺辱。我不知道你是我哪里来的堂妹,只是云府早与将军府分家,若你说的是云府的规矩,还请不要带上我将军府。” 云念雨眼中是遮挡不住的窃喜,云岁晚这个草包,真是被云将军惯坏了,连古代基本的三从四德都不懂,活该做自己的垫脚石。 她太得意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只当所有人朝她这边看过来,都是赞赏她的规矩礼仪。 “哈哈哈哈哈。” “参加瑞王殿下,五皇子殿下。” 直到随着爽朗的笑声传来,众人纷纷行礼。 楚修远今日穿了一身藏青色广袖长袍,衬得他的皮肤更冷了两分,目不斜视,只是经过云岁晚的时候,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下。 云岁晚感觉到晦暗不明的目光,只觉得自己再和楚修远多见几面一定会心悸而死。 两人坐了主座,其他人才缓缓起身。 五皇子替皇叔揽下了这个热闹的活,本以为皇叔不会来,自己可以摆摆皇子的款儿。 谁知道,自己只是去瑞王府转悠一圈,皇叔就也来了。 “皇叔您不是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顺路。” 楚绍誉也不知道哪里顺路,反正皇叔说顺路就是顺路。 有皇叔的地方大多沉闷,没想到刚来就赶上了一场好大的热闹,在外面压了半天笑意,才为皇家颜面端正两分,一看到秦苍野委屈得发红的眼角他又憋不住笑, 用扇子遮掩了些,低声对楚修远说: “原本只觉得她有几分小聪明,没想到竟还是匹烈马,我更喜欢了。可惜呦,我爹的闭关快结束了,老三的人酝酿了这么久的耳旁风,她想摆脱陆家,恐怕没那么容易喽。” 窗外树枝随风悠然,影子在楚修远俊美的脸上一寸寸褪去,又一点点覆上,烈如灿阳和冷若寒冬在一个身上交相辉映。 何止没那么容易,她在大庭广众下落了秦苍野的面子,秦妃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啊。 他没有回应楚绍誉的话,只是勾着笑,凉薄地扫过云岁晚。 田埂上讨巧卖乖,暗夜里崩溃求生,如今又桀骜难驯,究竟哪副面孔,才是这头小兽本来的样子。 云念雨见同时来了两位殿下,又挺了挺胸脯,刚刚自己的表现进退有度,定然能引得陆世子,甚至瑞王和五皇子的注意。 果然,下一刻就见五皇子摇着扇子,看向自己, “你是云岁晚的堂妹?” 云念雨只当五皇子要夸奖自己,立刻上前,“回殿下,正是臣女。” “你.......” 云念雨眨着眼睛等着,就听五皇子下一句,“迂腐!” “云岁晚说得话很合我心意,凭什么女子就要忍气吞声,我大夏儿女都该如此飒爽。” 云念雨不可置信地抬头,就见五皇子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反倒朝着云岁晚颔首一笑。 全场响起轻微的吸气声,谁不知道五皇子是个出名的纨绔,怎么今天突然一副君子做派,还帮云岁晚说话,该不会是...... “五皇子府上已经十三房侍妾了。” “那又怎么样?就算是做第十四房,那也是皇子,不然以云岁晚如今的名声,难不成还想进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妻吗?” 所有人都各有心思,只有云岁晚毫不在意。 她不是没看出楚绍誉在抬举自己,只是她想去赏花宴只为择婿,这婿最好是出身高门,性情温润,一事无成,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闲散富家翁。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保将军府不必搅进旋涡里,五皇子这个未来君王,显然是不合适的。 况且,她云岁晚只能做高门正妻,不会做妾。只要不是面前这两位殿下,侯府公门的儿孙,都可以。 陆祈臣听见那些议论,抬头看了一眼,她端坐在椅子上,裙角飞扬,他第一次,正视了她的美貌。 五皇子看见陆祈臣的小动作,轻嗤了一句, “有花堪折你不折,无花了就别空想折枝。” 他看不惯陆祈臣这副样子,就算这花注定落他手里,也要让他难受难受。 第21章 臣女心慕王爷,怎么会怕王爷? 其他人不明就里,只有心虚的陆祈臣一瞬间收回了目光。 楚修远摩挲着手上的玉骨扳指,深褐色的瞳眸都是兴味,只觉得这场热闹,越来越有趣了。 五皇子轻咳了一声,“皇祖母年纪大了,想让年轻人进宫陪着热闹一番,我知道大家都有孝心,但人多就吵了。所以人选上还要斟酌一番,这场比试,就是为了确定最后的人选。” 他简单说了一遍废话,见云岁晚也看过来,正了正自己的衣摆。 想到赏花宴上会发生的事,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又恢复神色继续说, “比试也很简单,依次上来,胜我者即可获得名额,共两个时辰。” 几个小厮端上了一套奇怪的棋盘,棋盘上有河道和阴阳两界,却不是围棋也不是象棋。 共黑白十二子,两个竹筒里面有竹子做筹数。 五皇子没有解释游戏规则,显然是打算让他们自己猜,又特意说了时间,分明是先到先得,时间一到,纵然是国手来了,也恕不奉陪。 “这是什么东西,见都没见过。”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榴花站在云岁晚旁边,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有些着急,但五皇子的试题实在刁钻。 云岁晚拍了拍榴花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的目光投向了陆祈臣,果然见他正在角落里和陆祈绣低语。 陆祈臣此人,虽然道貌岸然,但也不是全然的绣花枕头。 就比如五皇子现在拿出的这个东西,他就会。 陆祈臣婚后曾自得地与自己炫耀过这古时六博棋的玩法,只是自己初初接触,不止从何处下手,没一会就被他嫌弃,连带着棋具都被收走了。 她后来曾经自己研究过,但因着不知道正确规则,所以不确定自己的玩法是否正确。 她在等,等陆祈臣用自己的能力,印证她猜测的规则。 “我,我先来。” 角落里一道响亮的女声传来,却不是陆祈绣,而是云念雨。 这回不止云岁晚惊讶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了她身上。 这么个不起眼的旁支小姐,竟然真的能懂这晦涩棋盘? 楚绍誉摇了摇折扇,“让这位小姐先......” 哗啦—— 他话音还没落,棋盘就被掀翻。 云念雨扬头,“这种无解的棋局,只要掀翻了,自然就能得到全部竹筹。” 醉柳居落针可闻,陆祈臣微微蹙眉,他原还觉得云家这位堂小姐温婉可亲,没想出竟然这样粗鲁,不懂棋就算了,还自作聪明。 就连云岁晚也看不懂云念雨在做什么。 掀翻了楚绍誉的棋盘,她是想参加赏花宴,还是想作死? 云念雨不知道大家的想法,头还是高高地昂起来,以她过去看电视剧和小说的经验,这种谁都没见过的棋局难题,便是无解,唯一解法就是掀翻或毁灭。 她自信自己一定做对了。 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没想到楚绍誉却笑了起来,“你通过了。” 云念雨更得意了,云岁晚却蹙起了眉,不知道这位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云念雨拿了入宫的帖子,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楚绍誉介绍起了这场比试的隐藏规则,“通过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赢过我手上的棋,一种是能拿出足够新鲜的绝活,或者足够好笑也行。” 五皇子的话模棱两可,让人一时捉摸不透,云念雨能通过到底是因为胆子足够大,所以足够新鲜,还是行为跳脱,足够好笑。 云岁晚松了松眉头,这位堂妹,还真是令人惊喜啊。 不像是有了前世记忆,反而更像是初来这个地界,在用自以为的规则行事,用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规矩约束着别人,而她本人信奉遵从的却是另一套。 逢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养出这样....嗯.....与众不同的人。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陆祈绣上场,赢了楚绍誉,然后是陆祈臣。 云岁晚险胜。 楚修远本来都觉得有些乏味了,见云岁晚居然会这个古怪东西,还是眉尾动了动。 其他人则压根没听说过这所谓的六博棋,想尽花样博了五皇子一笑才拿到名额,最后定下了男十六位,女十六位,参加赏花宴。 云岁晚拿了名帖后,略坐一会,就要离开。 刚走了几步,就觉得暖阳下刮过凉风,想快走几步,却被人叫住, “云小姐,本王的车没来,可否与小姐同行?” 大夏民风开放,故而即便男女同乘也无妨,何况还有丫鬟在旁,但云岁晚实在对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心有余悸, “瑞王府与将军府并不顺路,这车就送王爷吧,我与榴花春水走回去就好。” 楚修远上挑的狐狸眼微扬,“不愿与我同路?” 风吹得醉柳居酒旗猎猎作响,都遮不住云岁晚的心跳。 “不敢,能和王爷同乘是臣女的荣幸。”两人的影子被阳光映在一处,云岁晚却不敢抬头,“只是与王爷,实在不顺路。” 楚修远喜欢看凶恶小兽假装温顺的样子,直接转身两步踏上了云岁晚的马车,吩咐车夫, “去将军府。” 云岁晚心里咯噔一下,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手心里的汗洇湿。 楚修远都这么说了,她根本没有第二条选择。 罢了,不就是同乘吗?也掉不了一块肉,等她嫁了人,就每天躲在家里,保准儿再见不到这个煞神。 楚修远斜倚在云岁晚的小几上,坦然的模样像是在自己的马车上,他随手瞥见云岁晚帕子上暗色的一角, “你怕我?” 榴花和春水坐在另一侧,只觉得瑞王爷长得好看,人也随和,说起话来如沐春风,看起来少爷说得果然对,民间关于瑞王的那些话,果然是假非真。 但他们再看自家小姐,明明天不怕地不怕个人,如今却头都不敢抬。 云岁晚知道楚修远在等自己的回答,心中怨气更盛。 明明是他说,若向他求,只得死路。 她现在不想与他求生路,只求离他远一点,为什么连这都不行,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只得挤出僵笑,把卖乖讨巧走到底, “臣女心慕王爷,怎么会怕王爷?” 反正他也看不上她,她非要膈应他几句。 嘶—— 两道抽气声在车里响起,榴花和春水都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第22章 我想与殿下做笔生意 许是车里的人心不静,回程的时候,将军府的马车比来时似是快了许多。 云岁晚紧紧盯着外面的路,只觉得天都阴沉了不少。 吁—— 在她快要受不住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云岁晚几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王爷,我到家了,您要是有需要这车继续给您用,送您也行。” 她立刻说完,忙不迭地要下车,暗暗庆幸不用再和这尊大神同路。 楚修远只是支着手玩味地看着,在她即将下车的时候,才缓缓出声, “在客人之前下车,是将军府的待客之道?” 叮—— 车缘的铃铛响了一下就沉静了下来。 云岁晚脊背一僵,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哥哥站在门口,还是那副满怀春意的荡然模样。 见她探出头,一把把她拉下马车,扶了下她头上的簪子, “瑞王爷快要到了,你不是心仪王爷嘛,哥哥尽力了,你一会好好表现。” “我可是下了血本了,孤本兵法古籍啊,你要是不能一举拿下王爷,哥哥会心痛的。” 眼看着云景川这张嘴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话,云岁晚赶紧出声制止,“哥,我来的时候还顺路带了一位客人,你要不要先见过。” 云景川听说云岁晚带了客人,有些不悦,他好不容易才拐来王爷给妹妹创造机会,谁敢打扰。 “不都说了今天有重要客人......” 云景川小声和云岁晚抱怨,话还没说完就见楚修远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将军府门前的梧桐树落下一片叶子,悠悠荡荡地滑过他身前。 云景川只思考了一瞬刚刚出卖妹妹的声音是不是大了一点,就立刻笑开了花,行礼后说:“王爷,我迎您进去。” 楚修远微一颔首,随着云景川踏入院中,只是路过云岁晚的时候,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云岁晚后背发凉,只觉得楚修远在她哥面前这副如沐春风的模样,实在和自己见到的煞神相去甚远。 若不是脖颈上的窒息感真真切切,她真的会怀疑那只是自己的一场梦魇。 “小姐,您真的喜欢瑞王爷啊。” “小姐,那赏花宴,咱们志在必得。” 榴花和春水明显对她这一次的眼光非常赞赏,不等踏进大门,就开始设计赏花宴的衣服钗环了。 哥哥宴请男客在前院,云岁晚按理来说不该逗留,只是经过书房时,突然被叫住, “岁晚,哥哥的这本古籍有些破损,你从前看过的,你为殿下补齐。” 她只想快步避开那人,却被她哥一把拽住胳膊,小声说,“机会给你创造了,要把握住。” 云岁晚被云景川连拖带拽带进书房,拿出宣纸刚写了两个字。 云景川突然一拍脑门,“诶呀,我突然想起来,军营还有些庶务没处理完,岁晚,你一定要帮王爷补完孤本,帮哥哥好好待客。” 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看了楚修远好几眼。 云岁晚内心忐忑腹诽,只觉得哥哥是真的不怕死,‘还能演得更假一点吗?’ 云景川出去后,两个丫鬟也识趣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了楚修远和云岁晚。 未关严的窗角泄进来丝丝缕缕的风,细碎,挠人。 云岁晚心绪不稳,但还是竭力克制着,在纸上一笔一划地补全着破损的内容,楚修远把玩了一会茶杯,起身靠近。 他身上的沉水香越来越近,云岁晚手一抖,差点写错字。 手臂上浮起密密麻麻的战栗。 “这里,不是这两个字。”楚修远站在她身后,突然开口,许是因为白日,他身上的气息没有之前那样冷。 云岁晚发觉自己写错了,但只想快些应付了事,不想重新写一张,嘴硬道,“这里就是这两个字,殿下又没看过,怎知错了。” “呵——”楚修远嗤笑,这小兽果然只是表面柔顺,“这书是前丞相赠给老将军的,我从前曾在丞相府看过。” 云岁晚想说,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八成早就忘了,但一想到民间传闻楚修远过目不忘,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只是他站在身后,自己无论怎样下笔,都有些抖。 索性深吸一口气,搁了笔。 见她起身,退后三步行礼,楚修远眉尾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果然,是忍不住了吗? 他大喇喇地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胳膊支在扶手上,少有耐性地等着她开口。 “殿下,几日前,我同您讨生路,是臣女僭越了。” 楚修远摩挲着玉骨扳指,眸中敛着斑驳的光,“放弃挣扎了?” “不,”云岁晚抬头,“我想与殿下做笔生意。” 楚修远眸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窗纸透过来的柔光落在这张倔强的脸上,别有意趣。 他挑了下眉,示意她继续。 “我如今已经与陆家退婚,云家便断然不会再与三皇子有牵涉。我父兄是纯臣,只愿保家卫国,绝不会参与党政。岁晚愿献上万两黄金,只求殿下保云氏一族平安。” 她仔细想过了,云家之所以会被这些殿下们盯上,不过是权钱二字。 她表明父兄的立场,还愿意掏钱,总能买条生路。 上首的人轻笑,泛白的指尖擦上了一点墨迹,更显殊色,“你在贿赂我?” “我在和殿下谈生意。” 就凭她在庄子外接二连三遇上的事情,云家想完全置身事外,绝无可能。 既然要选择一边投诚,那当然是要选赢家。 更何况,只她一人投诚,无论日后如何动荡,总能保下云家。 “云岁晚,如果我没记错,你本就欠我个人情。”楚修远碾着手上的墨汁,悠悠说。 “人情总有用尽的时候,合作却能长长久久,皇子夺嫡,总有用钱的地方,不然陆家何至于狗急跳墙。”云岁晚心中发虚,但出口的底气却足。 “胆子倒大。” 楚修远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了云岁晚的帕子,擦净了指尖墨迹, “我不会和没价值的人做生意,等你真的从陆家脱身再来找我。” 他随手把帕子扔给了她,走了出去。 云岁晚看着他的背影,端的是芝兰玉树。 只是,他那话是什么意思?真的从陆家脱身?她现在还没有脱身吗? 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还真要等她嫁了人,陆家的那块狗皮膏药才能脱下来? …… 深宫里。 和赏花宴名单一起送入的,还有秦苍野和姑姑告状的信。 月华宫内,雍容的女子手染丹寇,不疾不徐地搁下了手里的信,“堂堂揭阳伯府的公子,竟让个弃妇羞辱了?没出息。” 身旁的宫人伏在秦妃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 “一群男人,竟然连个未出阁的姑娘都搞不定,还要让我去说。”秦妃嘴上嫌弃,语气不免有些骄傲。 从前家里嫌弃她是庶出,百般苛待,如今入了宫,不还是要求到她面前。 她看着赏花宴的名单,犹豫了片刻。 那身侧的人知道秦妃并不想与瑞王作对,甚至心里还存了些旁的念想,便见缝插针地说,“听闻,瑞王殿下离开醉柳居时,坐的是将军府的马车。” 第23章 给她赐个如意郎君 哗啦—— 贵妃榻旁的水果盘碟被甩了一地。 秦妃垂眸扫了一眼惶恐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仔细端详着每一张畏惧的脸,才倏然笑了起来, “听说那云家女纠缠了陆世子很久吧,本宫这样乐善好施的人,最爱成人之美。” ...... 三日后才是赏花宴,云岁晚这几天把上京城中未婚配的适龄男子都想了一遍,始终没有头绪。 在醉柳居就不该那么凶,万一把潜在对象吓跑了又要费好些波折。 那日楚修远并没有拿走古籍,只说是让她继续补全,待补好后再去找他。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可是,究竟怎样才算补好呢。 一晃三日就过去了,榴花和春水这几日换着花样给云岁晚做美容养颜的汤水,吃得她丰腴了不少。 好在她从前实在消瘦,略微涨了些肉也无碍,倒显莹润。 她穿了一套淡青色银线流光百蝶穿花群,发上两支青玉东珠流苏簪子。 既不摇曳,又足够体面,远远看去也许不算打眼,但配上云岁晚的出挑五官,便又有一番味道。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很端庄,与她今日出席宴会的目的正相符。 今日,怎样都要甩开那块纠缠了两世,害她家破人亡的狗皮膏药。 春水却不太满意,“小姐为何不选那只玫瑰红宝石簪子和那套红色的衣服,那样才能更娇艳,也好得到瑞王殿下的青睐。” 云岁晚点了点她的鼻子,“谁说我要瑞王的青睐。” 春水和榴花现在已经认准了小姐心仪瑞王殿下,根本不相信云岁晚说的。 将军府的马车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几家陆陆续续到了。 陆祈臣见云岁晚从车上下来,眼中隐有惊艳,但又似是为着掩饰,很快移开了目光,倒是陆祈绣,眨着眼睛盯着云岁晚。 宫里规矩大,大家全然不似在醉柳居时那样说些闲言碎语,个个都拿出了大家闺秀的端庄和世家公子的气度。 唯有秦苍野瞥见云岁晚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意思小人得志的畅然。 ‘敢惹我,看我姑姑怎么收拾你!’ 云念雨本想着自己今日当肆意洒脱些,要与其他人不同,才能脱颖而出。 但皇室天家气派,巍峨庄严,她想是那样想,真到了这里,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得低着头。 本来觉得有些丢人,但见云岁晚在前面也是垂眸慢行,便又觉得自己被气派震慑住也正常。 连她这种养在将军府的大小姐都是如此,自己初来乍到,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太后坐在上首,秦妃与皇后坐在她左右手,见一群人走过来,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云岁晚脸上。 ‘倒的确是称得上国色天香,只是性子过于放荡了些,不堪嫁入皇家。况且,她从前又和陆世子有过那样的过往,瑞王也绝对不会喜欢......’ 太后首先就在心里把云岁晚从瑞王妃候选人的名单上划掉了。 来之前,耳朵里就塞进了不少这位将军府大小姐的奇闻轶事,连秦妃都夸她‘不拘小节’,甚至和皇帝请旨全她一片痴心,为她赐婚,想将她许给陆世子做妾。 可见不是个安分的。 太后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对身边的嬷嬷道:“皇帝与瑞王也该下朝了,让他们也过来,陪哀家一起说说话。” 云岁晚感受到了太后不善的目光,但却不知缘由。 “早听闻将军府云大小姐是个妙人。”众人行礼寒暄后,秦妃倏然开口,“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的娇娃。” 这话实在算不上好听,自古美艳娇娃多是祸水,今日是给瑞王选妃,秦妃这话分明是讽刺云岁晚空有美貌,上不得台面。 秦妃是秦苍野的姑姑,是三皇子的养母,她不喜欢自己,实在正常。 既然是注定的对家,就没有讨好的必要。 云岁晚放下茶杯,朝秦妃施了一礼,“若论美貌,岁晚蒲柳之姿,如何与娘娘这般明月争辉,娘娘这番夸赞,岁晚实在愧不敢当。” 秦妃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就是靠着一手做小伏低的媚术。 云岁晚说者貌似无心,她这个听得却气从中来。 刚要开口,皇后就截住了话头,“云大小姐的话在理,秦妃貌美,连本宫见了都为之动容。” 皇后与秦妃,一个是中宫正位,一个是如今盛宠。 眼看着硝烟要起,太后有些头痛,抱着自己的狮子猫起身带了几个看得顺眼的同去赏花。 其他人,便可以自由活动。 云岁晚本来正看着今日的这些公子,尚书府的公子已有功名,定要登科;显德伯世子风流;仁勇伯世子悍莽;英国公世子倒是温润,只是..... 倏然,一缕香气入鼻,一个小宫女行色匆匆而去...... 云岁晚闻出了那是什么,有些犹豫,是该避而远之,还是铤而走险。 远远地,余光里一抹明皇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 富贵显中求,若是想彻底摆脱陆家,只有这个机会了。 进来的时候,太后明显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可以坊间对她的传闻和三皇子的插手,若是想嫁得如意郎君必要有太后的帮衬。 她绝不能走老路! 很快下定了决心,快步走向被人群簇拥着的太后。 喵——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太后手里的猫突然发狂窜了出去,竟往湖里扑去。 太后的狮子猫是皇帝精挑细选出的金贵品种,向来娇气,一贯怕水。 “快,快去救团团!”太后指着湖里。 秦妃给秦苍野使眼色,让他去跳水。 秦苍野知道落水后必定狼狈,不想为了一只猫在皇帝面前失了体面。 靠近太后的几个人,也大多做此想。 噗通—— 一道清丽身影二话不说跳进水里,不是云岁晚还是谁。 嘶—— 那猫本就是被香气刺激才落水,如今又受落水惊吓,更是慌乱,竟将云岁晚的手臂挠出了血痕。 云岁晚将猫救上岸,远处的几个奴婢才慌张地跑过来。 太后心疼猫,赶紧让人抱过去检查,云岁晚全身湿透,百蝶穿花皱成一团,只垂眸站在一旁,发丝上淅淅沥沥地落下水珠,却无一人上前询问关心。 衣衫湿透、钗环散落,又被孤立一旁,看着十分狼狈。 世家的公子贵女见她拍马屁却被冷落,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不过是一只猫而已,难不成还能比在天子面前得脸更重要? “云小姐,奴婢带您去换衣服。” 说话的人,正是皇帝身前的大宫女,太后这才想起,云岁晚还湿漉漉地站在一旁,在她离开时,瞥见了她手上的伤痕。 看向她的眸色倏然柔和了不少,让身边的人去找太医。 云岁晚离开时,这些个公子贵女想尽办法,都没能博得太后和皇帝一笑。 楚修远只喝着茶水看热闹,看太后和皇帝的神色,云岁晚倒是帮自己了了一桩麻烦事。 她这一闹,那俩人的心思都挂在她身上,倒是不用来烦他选谁了。 云岁晚换了衣服出来,太后和皇帝简单夸赞了几句,便让她回去休息了。 太后宫里的嬷嬷亲自来送,到门口时,那嬷嬷在云岁晚耳边说了一句,“姑娘放心,心愿定能达成。” 云岁晚内心欣喜,当是自己近日退婚的传闻早就传遍大街小巷,太后觉得陆祈臣太糟心,要给她赐个如意郎君。 第24章 乐安县主 云岁晚一上车,榴花和春水看见她包着的手就心疼,“小姐怎么这样实在,太后周围那么多人,哪里就非得让小姐下水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包成了粽子的手,这太医过于小心了些,不过是个细小划痕,哪里需要包成这样。 恐怕是有人交代过,他才会这样郑重。 在皇宫里,能让太医这样谨小慎微的人,该是没有几个的,再加上嬷嬷的话...... 她透过车帘缝隙看向了外面繁华的上京城,“只是被猫抓了下,就能博得上位者的欢心,这比买卖,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父兄前世浴血沙场,几番濒死,回来后,却仅仅因为那可笑的党争,就被全家斩首。 豁出性命,都没能博得上位着的一丝怜悯。 甚至到死的时候,满门英烈,还被扣上了谋反通敌的罪名。 想到这些,心头隐有庆幸。 况且自己这一次,可是抢了旁人的机缘,那小宫女不会是无缘无故出来的,看秦妃和秦苍野眉来眼去的样子,就知道,这是秦妃给他创造的机会。 奈何秦苍野这个纨绔子不争气啊。 如今已经是下午,上京城里的小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带着生命的鲜活。 云岁晚的马车才到将军府门口,远远就看见呼啦啦一大群人站在外面,父兄站在前面,丫鬟小厮跟了一片,簇拥在中间的是之前府里叫过的大夫。 “快快,快把我家岁晚扶下来。” 不等她下车,就听见父兄急得不行,小厮手里还有战场上才用得上的担架。 云岁晚心头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是该因父兄紧张自己而感动,还是该因这么大的阵仗而尴尬。 她跳下车,几个越步,穿过人群冲进了厅堂内。 在医生确定她真的没问题后,父兄才勉强放下心来。 挥退了下人,云景川就抱怨道,“御花园里的御前侍卫都死没了吗?让你一个千金大小姐跳下去救猫?” 许是确定了云岁晚没什么事,云景川放心了,嘴上没个遮拦,又想到了另一桩, “瑞王殿下不在吧,我可是在他面前说我妹是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的,你这跳水救猫,是不是飒爽了些。” 云景川没个正形。 云老将军始终端着慈父威严,蹙着的眉头,听见女儿没事才缓缓松开。 云岁晚被他们一个两个盯得头痛,但想到宫里那两位的反应,总觉得今天有好事。 果然,没多久,就见小厮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将军,宫里来人了。” 云岁晚扬起唇角,春日的阳光落在颊侧,暖洋洋地。 她和父兄一起去了正院,那太监看了云岁晚一眼,笑着点头,“云小姐没有大碍就好,太后和皇上可是很惦记您呢,连秦妃都一直向太医询问您的情况。” 咯噔—— 听见秦妃,云岁晚突然觉得自己开心早了。 她跪在云老将军身后,等着接旨,念完封乐安县主的诏书,云岁晚心里默默输出一口气。 那圣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云氏岁晚“秉性贞静,德行宜彰”,从此往后,算是没有人会抓着她和马匪的流言不放了,毕竟,连皇上都说她德行宜彰,还有谁敢反驳。 有了县主的封号,自己的婚事,可选择的人又多了些。 “谢主隆恩。”她起身刚想接旨。 那太监温和地笑了笑,“县主莫急,还有一道圣旨。” 云岁晚动作僵了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随着那道圣旨念出来,将军府里人的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她只觉得耳边嗡鸣,老天爷和她开了个好大的玩笑, “今有将军府女,淑慎持躬,才德兼备,有贞矣哉。承化候府世子,英姿飒爽,文武双全,有贤矣哉。特降旨,赐将军府女与候府世子为婚,上以承宗庙之祀,下以继家室之业。” 云岁晚甚至不知道那太监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觉得承化候府那温热的血和漫天火光隔了两世,又死死地缠上了她。 怎么甩都甩不开。 “岁晚,你还好吗?”父兄有些担心她的情况,她却直接冲了出去。 随手在马厩里解了一匹马,朝着街市驰骋而去。 她靠着梦境回忆前世,得到的都是碎片,又因为她的行动,很多事情有所改变,所以她没办法通过那些记忆预判别人的作为。 但有一件事,却在刚刚倏然闪过她的脑海。 今天在楞井街上,将会有一个妇人被恶霸殴打致死,她的儿子只是个读书人,殴打他们的人背靠的却是三皇子府,他们没有反击之力,甚至连府衙也不受理。 上京城里多得是权贵,根本没人在意死了个庶民。 后来,那个读书人成了新科状元慈安,他没有去翻旧案,因为他已经不对这世间公道抱有希望了,他成了瑞王手里的刀,孑然一身的他,成了咬三皇子一派最好用的狗。 陆祈臣常常回来抱怨他难对付,她想为他分忧,便翻了那桩旧案。 她清楚的记得,就是今日。 皇上的诏书让她觉得,即便是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对既定的命运做出改变。 她不信,她要试一试,如果她能救下这个人,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还有希望。 她扬起马鞭,让这马跑得更快了些....... 月华宫里。 “竟然呆了?”秦妃听着宫人的禀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是因为嫁给了心爱的人而激动,还是因为几番退婚成了笑话而失落呢。” 大殿里的黄色纱幔被风吹起,所有宫人都垂首,没人敢回答她的话。 秦妃看着手里的一株艳色牡丹,指尖轻轻碰了碰花蕊, “她想踩着本宫上位,我就让她知道知道,无论她想做什么,只要我不想,她便做不成。” 那是她为揭阳候府铺的路,就算秦苍野扶不上墙,也不是云岁晚可以抢的。 虽说皇上和太后都喜欢她,但那又怎么样,不过就是从妾到妻, 等老三登基,还不是利用完了就可以弃如敝履的弃妇而已。 她想到了云岁晚那张比自己从前还要美艳的脸,掐住了牡丹的细茎,将那花直接揪了下来, “名花,开一朵就够了。” 她转身,随手将摘下的花扔在了地上。 第25章 不能嫁给陆祈臣 “各位大爷抬抬手,我这个月的租金已经交齐了,不要砸我的摊位。”一个身上打补丁的老妇人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还是手脚并用地把那豆腐车砸的稀巴烂。 为首的是个身穿锦缎的富家公子,“我听说你儿子是读书人?明年科举,让他替我去考。” 他拿出一张银票,“要是他替我,这张银票就是你们的,要是不同意......” 他动了动手指,那几个大汉把插着卖豆腐招牌的竹竿折成了两段。 妇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宁折不弯的性格,他读书的志向就是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就算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要求。 见妇人犹豫,那个富家公子耐心耗尽,直接抬脚踹在了她胸口,“我是听说你儿子是解元才让他替我考的,不然你以为我看得上?” “不过就是帮我随便考个名次,应付家里而已,一个穷乡僻壤的解元,不会觉得来了上京城还能登科吧。” 富家公子的嘲讽声和脚上力道同时施加在瘦弱的妇人身上,“在这里,他能进三甲的机会微乎其微,不如拿着这笔你们一辈子也赚不来的钱,回老家当个富家翁。” “住手!” 说话的年轻人一身蓝色粗布麻衣,看着十分苍白瘦弱。 他跑过来,一把推开踩在母亲身上的男人,“这里是上京城,是天子脚下,岂容你们藐视律法。” “律法?”那富家公子笑了,一巴掌扇在瘦弱男人脸上,“在这里,老子就是律法。你不懂事,我不喜欢。” 富家公子的耐心耗尽,示意那群打手一起上,“我突然不想让他替我考试了,打死算我的。” 慈安口中念诵着大夏律法,希望对方可以知难而退,那群打手却越发猖狂,眼角眉梢都是嘲讽,在上京城里,权贵就是律法。 慈安母子被打得遍体鳞伤,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云岁晚就是这时候赶到的。 啪—— 她从腰间抽出临时摸来的鞭子,一鞭子抽在了还要出拳的打手胳膊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让你们私设公堂的。” 云岁晚一拍马鞍,直接腾空越步,踹开了围殴慈安母子的打手,持鞭站在两人身前。 她身上穿得正是在宫里换得那套,是太后赏赐的。 身着流云锦绣金丝牡丹,一看就是宫中绣娘的手笔,发上是流苏嵌东珠金步摇,耳上坠着的大东珠,也不是民间看得着的,那群打手一时不敢上前。 少女身子单薄,腰间不盈一握,满身富贵奢靡,傲气中带着些遮不住的骄纵和蛮横,该是慈安最不喜欢的女子类型,但这一刻,她站在小巷中,照亮了一片天地。 巷子口一辆华贵的马车经过。 “乐安县主?”楚绍誉叫停了马车,让车夫停靠在一边,“县主的热闹,一定要看。” 他说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皇叔,见楚修远倚在软垫上,随手捻起了一粒葡萄,没有否定他提议的意思。 他们被皇上留到了现在才出来,楚绍誉脑子昏沉沉的,还以为皇叔会不耐烦看热闹。 但皇叔看来,嗯.......很有兴致。 “皇叔,你说乐安县主这时候不在家消化大喜大悲的情绪,跑这小巷来干嘛?” 在楚绍誉眼里,云岁晚被赐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多年心愿达成,喜上眉梢,藏在闺房里偷乐。 要么是悲从中来,毕竟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她因为退婚的事情,和陆祈臣闹得那样不愉快,以后嫁过去日子怎么会好过。 没想到,她倒像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还有心情来小巷子......路见不平? 车上垂怜被卷起,氤氲的光落在楚修远颊侧,将他唇上的一点水光照得潋滟, “她曾与我谈过买卖。” “她外祖家是江南富商,给她留下了不少买卖,不知道她找皇叔做什么买卖?赚钱不,能带我一个不。”楚绍誉眨巴着眼睛,“皇叔,你知道的,夺嫡真的很需要钱。” 楚修远把葡萄塞进了楚绍誉嘴里,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她也是这么说的。” “她?她说了什么。”楚绍誉顿了下,“该不会她当真看上了我,想带着富庶的嫁妆嫁我?” 楚修远只瞥了楚绍誉一眼,楚绍誉撇了撇嘴。 不敢再问,立刻换了个话题,“县主胆子未免太大了些,连成王世子那个混不吝的也敢对上。” 楚修远的眸光从云岁晚身上,落在了她身后的慈安身上,“她身后的人,是慈安。” 楚绍誉收敛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端正了几分,目光紧盯着布衣少年。 巷子里的人都全然未觉自己被两双眼睛盯着。 “云岁晚?”楚渊月被这身宫装镇住,看了半天,才看出来,这是云家的那个大美人。 他眼睛不怀好意地在云岁晚身上打转,“怎么?对陆祈臣死心了,想要嫁给小爷?” 云岁晚一抬头就看出这是成王世子楚渊月了,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但一想到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成王老年才得了楚欢欢和楚渊月一对龙凤胎儿女,因此十分骄纵,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 难怪,难怪那旧案卷宗上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 原来是成王世子,堂堂殿下,哪个官员敢留名字,更何况还有三皇子出面。 云岁晚只觉得荒谬,楚渊月根本不需要参加科考,却仅仅为了好玩,为了哄成王开心,就要牺牲一个学子的前程替他考,甚至还这般草菅人命。 啪—— 她鞭子在地上抽了下,扬起一地灰尘,呛得楚渊月咳嗽了半天。 “云岁晚,你抽什么疯!敢挡小爷的路,我连你一起揍。” 云岁晚的确不敢得罪楚渊月,她只是气不过,想让他也吃些苦头而已, “世子殿下,我刚刚被赐婚给陆世子了,你不知道?这位先生是我将军府的西席,我是来通知老师喜讯的,就遇上这个场面,不知道老师哪里得罪了世子。” 既然和陆祈臣暂时绑在了一起,她不介意拿出来用一用。 成王和陆候府都是跟着三皇子的,只要不太过分,不会因为丁点小事撕破脸。 果然,楚渊月迟疑了一下,警告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让他们不要乱说话,随即甩手离开。 云岁晚松了一口气,立刻扶起了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妇人,只希望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楚绍誉收回目光,脸上没有半分纨绔气,“皇叔,云岁晚不能嫁陆祈臣。” 第26章 人死了? 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春闱,楚绍誉有夺嫡的心思,当然会提前了解各个学子的本事。 慈安是西南的解元,又在学子中颇有名望,他们早就想笼络, 只是此人虽出身贫寒却心气极高,品性中正,若是贸然拉拢,恐怕会惹他厌烦。 本想徐徐图之,倒是让云岁晚抢了先。 “皇叔,以慈安的个性,若是云岁晚救了他的母亲,他定然会结草衔环,鞠躬尽瘁。她要是嫁了陆祈臣,可不是只有钱,还有学子的心,都成了三哥的。” 楚绍誉难得说几句正经话,楚修远却全然不在意。 看着她确认老妇人状况时仔细认真的神情,楚修远悠悠开口, “不急,幼虎反扑,才刚刚开始。” 从前的她,总觉得自己退了婚就万事大吉,可这世道,你不害人,总有人害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回也该长记性了。 听了楚修远的话,楚绍誉安心不少。 有皇叔在,就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云岁晚运气倒是好,竟然误打误撞都能捡到宝,若是我们先她一步看到.......” “若是我们先一步看到,就会袖手旁观,绝不会出手。”楚修远眼尾勾着讽笑,带着凉薄的讥诮。 楚绍誉张了张嘴,最后也是哑然一笑, “是啊,若是我们定然是袖手旁观。” 慈安那样桀骜,就算笼过来,也不会听话。 只有让他受尽打击,和三皇子一派结下死仇,才能真正为我所用。 “皇叔这样说,我都觉得自己卑劣得配不上乐安县主了。”楚绍誉摇着折扇,恢复了纨绔模样。 楚修远没搭理楚绍誉,依旧看着云岁晚。 她身上糜丽的宫装并不适合她,将人送上刚租的马车后,她似乎是要陪同,但又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从马车上走下来。 “诶呦,被发现喽。”楚绍誉调笑。 那马车朝着医馆驶去。 见云岁晚朝着他们走过来,楚修远眼里笼着晦暗不明的光,“乐安县主,好巧。” 云岁晚在感受到他们目光的那一刻,心里就有了一种隐隐的猜想。 前世,他们也许也看见了这一幕,但就只是看着,眼看着慈安丧母,眼看着一代才子走投无路,等他万念俱灰时,再出面给他指一条绝路,击碎他所有的傲骨,收归己用, 皇家,当真无情。 若是一个时辰前的她,定会对这个行为嗤之以鼻,但现在,她却只有五味杂陈。 和皇家沾边,不做持刀人,就做刀下鬼,没得选。 她没有立场指责,只行了一礼,便抬头与楚修远对视, “王爷,那本书虽然暂时没有补好,但我已经有了些修补心得,想同王爷探讨一二。” 她脊背挺得笔直,再没半分那日树林中的慌乱,耳朵上硕大的东珠熠熠生辉,却不及她坚定的瞳眸耀眼。 楚修远勾唇,随手扔给了她一块玉佩,和从前一般无二的矜贵凉薄, “来王府找我。” 说完就落下车帘,让车夫驾车离去。 云岁晚看着车轮滚远,她紧紧攥着的玉佩硌得手心生疼,原本是避之不及,但现在,她也没别的选择了,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只要慈安的母亲活下来,就代表一切不是不可能改变, 云岁晚策马到了医馆。 “虽然伤到内里,但送来的及时,只要按时吃药,总能恢复。”大夫仔细叮嘱着。 慈安眼中是心疼和悲愤,面上却有些窘迫, “我如今囊中羞涩,不知道这药费上能不能宽限......” 大夫有所犹豫。 云岁晚将银锭放在桌上,“救人救到底,就当我借你的,来日你登科再还我便是。” 她知慈安清高,也不说白给。 云岁晚这时才仔细端详他,慈安虽有些清瘦,但五官清俊,只是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书卷气,抛去俗世物质,只看他本人,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清贵公子也有人信。 但这样的人,如今却为着几两碎银举步维艰。 “小姐,即便我不能登科,这钱我也定会还的。”慈安向医馆讨了张纸,写下欠条,咬破手指按了手印。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云岁晚想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被迫接过他塞过来的借条,字迹清隽。 “先生大才,想要还我钱当然不用等到登科时,刚刚我已经与世子殿下说你是我的西席,不知道能否邀先生,来做我的老师呢。” 云岁晚原本只是冲动之下想证明一切并非不能改变,但如今既然有笼络这个为了肱骨重臣的机会当然要牢牢抓住。 “小姐府上是?” “将军府。” 云岁晚见他与自己说话时微微垂眸,并不看自己的脸,只当他时正人君子。 也是因着垂眸,她没有看见他听见这三个字时眼中的颤动。 慈安攥了攥手指才说,“对不起,小姐。” 这是拒绝的意思?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是个清高傲骨,不愿意与朝中重臣纠缠。 云岁晚又想了下,“这样吧,先生不愿意去府上,去我的店铺里做个账房可觉得委屈?拱辰街的铺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会随我出嫁,与将军府无关。” 慈安迟疑了下,但想到自己母亲身体不好,断然不能再继续出摊卖豆腐了,靠他抄书来源并不稳定。 便应了下来。 厚重的云层散去,似乎一切阴翳都是暂时的,云岁晚给慈安留了些钱,“只当是预付给先生的酬劳。” 她说完抬步就要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医馆学徒从后面小跑着出来,趴在大夫耳边耳语了几句。 “什么?死了?” 咔嚓—— 一道惊雷闪过, 晴天里,阳光下,竟然就下起了雨。 云岁晚顿住脚步,看着他们都奔去了后面,不敢置信地也迈开了步子。 慈安揭开老妇人脸上的白布,唇色青紫,脸上惨白,没有一丝生气。 明明大夫的叹息和慈安的哭嚎就在耳侧,云岁晚却彷佛被隔绝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见,石化在了原地。 第27章 我不懂医术,但我懂杀人 许是因着在医馆的原因,云岁晚只觉得口中发苦。 就算有前世的记忆,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竟然还妄想救别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馆的,只颓然地牵着马,迎着雨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阳光和雨一起洒在身上,却只能感受到凉意。 一个孩子用手捂头,小跑着回家,不小心撞到了云岁晚,将刚刚楚修远给她的玉佩撞落,那孩子立刻捡起来, “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那小孩衣着普通,一时也忘了跑,呆呆的站在原地道歉。 云岁晚拿过玉佩,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安慰被吓到的小孩,“没关系的,你走吧。” 小孩长长舒出一口气,再不敢乱跑。 云岁晚继续在街上游荡,但头上的雨却似乎停了,她回头,才看见是刚刚的小孩费力地举着一把伞, “姐姐,被雨淋到会生病的。” 他把伞塞进云岁晚手里,就又快步消失在雨幕里。 云岁晚握着手里的伞和玉佩,抬头看了看天,突然笑了。 一切也并非完全不能改变。 从前,她就没淋过这场雨,前世此刻,她已经是承化府的世子夫人了,也没机会拿到瑞王府的通行玉佩,更不可能结识慈安。 她的人生,此刻已经被困在了承化候府的四方天地。 但现在,她是县主,她还有筹码,只要没嫁人,就不是死局。 她翻身上马,给慈安留下了丧葬费后,回了将军府。 老将军和云景川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生怕她想不开,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找。 见她湿淋淋地回来,云景川迎过来,“怎么淋成这样,不就是赐婚吗?咱爹立了那么多军功,让爹去宫里倚老卖老,一定能退了。” 他一边说,一边吩咐人去烧热水。 云岁晚摆了摆手,“哥,你这个办法治标不治本,这事你和爹都不用插手。” 榴花和春水伺候她沐浴,帮她脱了衣服,就要把配饰拿出去,被云岁晚叫住, “玉佩放在我眼前。” 她躺在温热的水里,为自己谋算着出路。 “云念雨最近在做什么?”云岁晚突然问。 春水年纪小,长得也可爱,几乎没人对她设防,只要她想,没有她打听不到的八卦。 “堂小姐前一阵花光了她和他娘的例银买的稀罕东西,听说是炼成了。” “炼成了?”云岁晚侧头看向春水。 “她好像会了琉璃术,说能造玻璃,还说能帮云府赚大钱。但是老夫人他们好像没什么兴趣。” “那倒是可惜了。” 春水不知道小姐在可惜什么,鼓了鼓腮帮子,“小姐名下的琉璃坊是上京城最好的琉璃坊,华贵和纯度都有,她那点微末技艺有什么可惜?再说,她还偷偷骂小姐呢。” 榴花推了她一下,春水立刻闭嘴。 “她骂我什么了?”云岁晚突然来了兴趣,还以为这一世的云念雨不同了,原来只是会了些奇技淫巧,内里还是和从前一般。 “她说小姐就是凭着出身好,不过是救了一只猫,就被封县主,陆世子明明不喜欢您,还被迫赐婚太惨了。还说如果是她,肯定能更招陆世子喜欢。” 春水越说声音越小,“小姐别听这些腌臜话。” “她似乎对陆祈臣很有兴趣。”云岁晚看着窗纸透进来的光柱,“抑或是,似乎对我拥有的东西都很有兴趣。” 她从浴桶里站起来,水珠顺着墨发滑落,沿着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路下滑,榴花和春水把巾被披在她身上,帮她擦干。 “榴花,去找个信得过的人,资助云念雨的一切奇思妙想和奇技淫巧,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她打出名堂,要是她的东西不行,就用咱们的帮帮她。” 榴花不明白。 云岁晚轻笑,“我要帮她达成心愿啊,既然她喜欢陆祈臣,那我就提前成全这对眷侣。” 云府后院。 “她云岁晚不就是有个富商外祖和有兵权的父亲吗?凭什么她一个恋爱脑封建女会被封为县主,我们明明是同时进的宫!” 陈氏听着自己女儿的话,小心地关上了门, “你和大小姐有什么可置气的,她的婚事自有皇家过问,但你的可是要靠老夫人呢,听娘的话,去她跟前伺候伺候,也能博个好名声。” 云念雨虽然不服气,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原本以为自己靠本事,怎么都能创出一片天地,根本不需要走后宅女子的路。 没想到这些人这样拜高踩低,她明明什么都比云岁晚好,就因为没个好家世就要被压一头。 可惜了陆世子那样的翩翩佳公子,竟然只能娶无知恶妇。 如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因为出身被困,她也只得忍下这一口气,等哄好了老太太,拿到启动资金,他们自然知道自己的本事。 云念雨在怨天尤人的时候,另一头,已经有人拿到了她的画像。 她的‘伯乐’,很快就会出现....... 将军府。 云岁晚换上了一身红色劲装,坐在院子里等着雨停。 自从回来后,她总是穿着浅色,能忍就忍,只想保将军府安稳。 现在,也算忍够了。 这雨直接下到了晚上,她乘夜去了瑞王府。 她敲了半天门,瑞王府都没人开门。 索性直接翻了进去,听说这瑞王府是龙潭虎穴,江湖上不少高手想过来杀楚修远,都是没见到人,就死了。 她不免慎重几分,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试探,生怕哪一步踩了机关。 楚修远站在书房里,看着那个小心前行的影子,突然没了耐性,吩咐侍卫, “直接把她带过来。” 云岁晚见到楚修远,紧绷的肩背才打开,还不等她说话,楚修远就先开了口。 他身穿正红色广袖长袍,为他过白的肤色填了艳色,靠在梨花木朱漆大椅上,明明说着人命,看着却恣意矜贵, “你救的那个人,死了吧。” 云岁晚眼瞳倏忽放大,“你怎么知道?”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又不是本王杀的。”月色落在他眼尾,是同样的凉薄,“你救走她的时候,她就是必死的状态。” “王爷还懂医术?隔那么都看得清这人救不救得回来?”云岁晚有些怨气。 “我不懂医术,但我懂杀人。” 他深色的瞳孔满是讥诮,让云岁晚刚放松的脊背蓦的一僵。 第28章 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那妇人明显有旧疾,楚渊月一脚就已经直接要了她的命,你的阻拦,只是让她多活了一时片刻而已。” 他胳膊放在扶手上,轻轻转动着扳指, “你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让她多活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声音很好听,话却残忍。 让人每听一个字,都忍不住战栗。 斯文败类,衣冠禽兽,是云岁晚能想到的唯二的词,眼前的人危险中带着蛊惑,像是引人于暗夜中深入茂林的鬼魅。 云岁晚指尖紧紧扣着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不是来求他,既然是谈合作就不能露怯, “王爷,你已经拿到兵权了吧,我爹不能在七日后拿到虎符了,对吗?” 云岁晚前世不明白,为什么大军开拔前夕,皇上却突然派王爷同去, 现在却看得很明白,帝王之道,不外乎制衡。 她嫁给陆家,就是三皇子的人,钱权都归了三皇子,这制衡的天平就倾了。 楚修远指尖微微顿了下,烛火在他眸中跳动,闪过玩味, 在云岁晚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倏然起身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半数烛光,将她笼在身前暗影中, “有几分小聪明,那你就该知道,我不会让你和陆修远解除婚约的,对我没有好处。” 熟悉的沉水香钻入鼻息,她下意识后退,后背却抵在了桌子上,被困在男人和桌子了方寸之间,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急速的心跳和慌乱, “我可以先延迟婚期,等你们离开上京后,再解除婚约。” “你想要什么?” 他唇齿间的呼吸扫过她颊边,撩起她颊边碎发。 蜡烛突然发出爆烛的辟啪声,一点火星迸发升起,又堙灭。 “我说过,我在向王爷投诚,等上京城的事情解决,我就去军营找你们,还望王爷给我留个位置。” 大夏并不禁止女子从军,甚至瑞王麾下就曾有过女将。 阿爹去了战场不久,就在一场必赢的战役中受了重伤,失去一条手臂,她不信这只是意外,她必须亲自去看着。 七日内,她会让陆候府有个了断。 楚修远哂笑,向前走了一步,细长的指节越过云岁晚悠悠敲了下桌缘,几乎是将她笼在怀里,让云岁晚一动不敢动。 他在她耳边说, “可以,但能有什么位置,要看你的本事。” 这个站在鹰隼浮雕前的男人,身着一身艳丽红衣,精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鲜衣怒马的狂傲和萧索孤寂的落寞,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 云岁晚直到回到家里,都在想他今天的样子。 难怪哥哥那样喜欢他,如果自己没有在郊外遇见他,大概也会为这书生意气的王爷倾倒。 可惜,现在的自己心里对他没有半分旖旎心思,只会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机会而庆幸。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坐马车去了楞井街。 她要阻止慈安,既然要收归己用,就不能让他走前世的老路。 还没到楞井街,刚经过衙署门前,就看见了一身孝服,抱着亡母牌位的清瘦男人,声音高亢。 “学子慈安虽生于微末,然家母一生勤俭仁爱,谨小慎微,从不与人交恶,怎奈........” 他本就生得俊俏,又穿了一身白衣,一身正气,很快就吸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云岁晚知他中正,没想到他这般不要命,他以为靠着引来悠悠众口,就能把一个当权的世子下了狱? 书生意气! 她把昨日慈安写的欠条递给侍卫, “趁他没说出成王世子的名字,拿这个给他看,把人扛过来。” 慈安一身孝服立在衙署前,惹得一群少女为之心折,谁能不为一个消瘦俊俏的才子心醉呢, 原本也有九分悲情,因为是他,便又多了几分。 他不想牵连旁人,一见云岁晚,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小姐请长话短说,学生还忙着告状。” “我知道。” 云岁晚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一时说不通,好在马车停在角落,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她朝着侍卫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慈安就被侍卫打晕扔进了车里。 “去楞井街后巷。”云岁晚拿起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难怪上一世那么惨,太犟了。 这样中正的人,才能做个好官,可惜世道多艰,竟然让忠贞之士落入泥沼。 云岁晚让侍卫把他捆在了床上,将牌位摆在棺材前,上香烧纸,又过了半晌,慈安才醒。 他眼神迷离了一瞬,发现自己被捆在床上,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样子, “云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当你和旁人不同,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 “你个书生,我家小姐好心救你,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骂她。”侍卫张七气不过要伸手。 云岁晚拦下,“张七,他这身子骨,你这一巴掌下去,他就要去陪亡母了。” 慈安怒瞪云岁晚,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色劲装,比昨日那身更适合她,艳光与破败的小屋格格不入。 云岁晚觉得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怎么就好像比刚才更生气了? 书生果然都很难懂。 真书生慈安难懂,假书生楚修远更难懂。 “我自幼熟读大夏律法,诉状已然写好,小姐何必阻我。”慈安眼中不解。 云岁晚笑了, “我怕你不能把世子爷送进去制裁,倒是自己先死在衙署,没命还我的钱。” “我老家有些薄产,若当真世道不公,我因此而死,也定立下遗嘱,将老家田产相赠,必不会让小姐无处平账。” 云岁晚见他终于没之前那么暴躁了,才把玩着手里的鞭子说,“你也知道,你去告,不会有结果吧。但你想赌一把,想赌世间还有公道。” 啪—— 云岁晚一扬鞭子,小院里的杏花随着鞭子带起的风,扑簌簌地落下。 “你不必去赌,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结果,没戏。你母亲只能是白死,你,注定申冤无门,若你一意孤行,除了自讨苦吃,没别的可能性。” “就像这树上杏花,看着繁茂,但只要一阵风,就一片都留不住,无论从前多么高洁,都只能落入泥沼。” 慈安看着浅粉色的花瓣在少女身后飘荡,半晌才开口, “你想拦我为母报仇,那我母亲就白死了!” “我没拦着你报仇,只是,给你一条明路,我答应你,早晚有一天,我会让楚渊月跪在老夫人的牌位前忏悔。” 慈安只是中正,但不是傻子。 他知道云岁晚说得都是真的,他一意孤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头破血流,但他学得是孔孟之道,所图不过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 若连我辈读书人都要靠攀权赴势才能得到公平,那黎庶还有何希望, “抱歉,你说的事,我不能答应,大夏境内自有公道律法,请这位小兄弟放开捆在我身上的绳子。” 云岁晚看着他,只觉得他像是扑火飞蛾,肩头羸弱,却想扛起万民公道。 他想靠律法处置坏人,却不知道,如今的朝堂,根本容不下公道。 “你这书生!咋不懂好赖!” 要不是小姐不让,张七一定要揍他一顿。 云岁晚把鞭子塞回了腰间,她好像知道为什么楚修远非要等到慈安头破血流才找他了,这真是个大犟种。 “先生,我们来做个生意吧。你可以听我说完再否定,不然我现在就砸了灵堂。” 她觉得,对付犟种,还是得用无赖的方式。 第29章 谁说我不嫁了 “先生,成王府、承化候府都是三皇子一派,三皇子正是盛宠,他的养母小秦妃宠冠后宫,你现在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慈安看着她,眼角被杏花映出一片浅淡的粉色,破碎却坚定。 云岁晚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他早就知道。 “我知道你不想等到登科后,是因为不想母亲的魂魄不安。那你就只等七日,七日后我绝不拦你,还助你把楚渊月绳之以法。但这七日内,你要为我做事。” 慈安看着云岁晚的眼睛,里面倒映了他略显狼狈的身影,他学的第一课,是正衣冠啊。 云岁晚知道他的坚持,他是个这样高洁的人,却要被世道裹挟。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不愿意便算了。” 她起身想离开。 “等一下,”慈安叫住了她,“我答应你。只七日,而且,七日后你要帮我。” 云岁晚站在杏花树下,朝着慈安粲然一笑, “成交。” 中正的人,也不是全然不懂变通嘛。 “虽然你是丧期,但我们时间紧,所以先生,现在就得开始为我做事了。” 云岁晚把她昨晚抄来的邸报交给慈安, “这是晋安县令死时的忏悔书,我总觉得这里面和陆家有些关系,请先生尽快查出陆家和三皇子到底藏了什么勾当。张七归你调遣。” 她不是个聪明人,想破脑袋,也看不透这里面的腌臜事,但慈安不同,他脑袋好使,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查出来。 走的时候,她还特意加了一句,“只有让三皇子和陆府失势,我们才有机会把成王世子拖出他们的保护圈。” “三日内一定给你个结果。” 慈安看着邸报,胸有成竹。 云岁晚脚步轻快了些,找聪明人办事就是舒服。 瑞王府,收到了密报的楚修远眉梢几不可查地扬了下, “她倒是知道物尽其用。” 楚绍誉看了一眼密报字条,收起了扇子, “我就说县主这种聪明的大美人,正适合入我府中,跟着陆祈臣简直是暴殄天物。她要是不愿意做侍妾,做个侧妃也......唔........” 一阵凉风从脖子上扫过,楚绍誉话锋一转,对着慈安的名字点头, “正好正好,看看这慈安是否担得起西南第一才子的盛名。” 见楚修远如常地看着折子,楚绍誉拍了拍胸脯,好险,差点就被吓死了。 皇叔可真可怕,对着这种聪慧的绝世大美人都能心如止水,拿这种随时没命的危险事考验佳人。 他该不是不喜欢女人吧。 想到皇叔对又一次拒绝祖母好意的坚决,楚绍誉觉得,没准是真的,偷偷坐得离他远了些。 将军府。 云岁晚刚刚进门,就看见满目都是绑着红绸的箱子,阿爹和哥哥都面色不霁。 “没听说过谁家娶亲是六礼合一的,我们将军府的女儿,还没恨嫁到这种地步。”阿爹声音雄浑。 “都已经被马匪毁了清白了,要不是圣上赐婚,还真当我们侯府乐意娶吗?” 陆夫人不甘示弱,明明说好云岁晚入门只能为妾,怎的圣旨传来,竟然是赐婚做嫡妻,简直是侯府的屈辱。 陆祈臣听见母亲的话,下意识蹙眉,不知怎的,竟有些庆幸云岁晚没听见这话。 但转念一想,云岁晚听见又如何,她那样心悦自己,听见了也只会顾影自怜,绝不敢置喙半句,这样想着便挺直了腰板。 “陆候府不乐意娶就去圣上面前退婚啊,你们不是皇亲吗?”云岁晚从外面走进来,衣摆猎猎,直接晃了陆祈臣的眼。 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撇过了眼,知道她是为了在自己面前保持形象做苍白的狡辩。 陆夫人把茶盏摔在桌子上,“半点礼数都没有,被毁了清白,还敢招摇过市。” “陆夫人慎言,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我清白被毁的,陛下可是说我,‘秉性贞静,德行宜彰’,难道陆夫人觉得陛下的话不对吗?” 云岁晚从进门就没看陆祈臣一眼,直接坐在了哥哥身侧。 陆夫人没想过,云岁晚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敢和她饶舌。今日他们还带了媒婆和十全夫人,若是让人传出去,她的面子往哪放。 偏偏云岁晚说的话还让她反驳不得,憋得她一张老脸通红。 云岁晚见她这副样子,舒坦了不少。 有些嫌弃地瞥了眼地上的箱子,让人从媒婆手里接过礼单。 陆夫人轻讽,“刚刚装得清高,不还是急着嫁给我儿。” 陆祈臣拉了下陆夫人,让她不要再说了。 云岁晚到底是恋慕自己的女子,就算品行放荡,才华也和他不相配,但既然以后要嫁给自己,名声太差总归不好听。 自己以后自然会对她严加管束,母亲完全没必要在婚前就说出来,让大家难堪。 “我说陆世子这样优秀的公子怎么会突然急着娶我,原来是家里揭不开锅了。” 云岁晚嗤笑着把聘礼礼单扔了出去, “还以为上次来打秋风是送错了单子,这次也没多多少嘛。” 既然决定反扑,云岁晚就不打算忍气吞声,这蛮横的性子,他们陆家忍得也得忍,忍不得也得忍。 那媒婆和十全夫人齐齐眼皮跳了下,来之前,那陆夫人不是趾高气昂地和他们说这单好做,那乐安县主对陆世子纠缠许多,做梦都想嫁过来吗? 怎么看着似乎,是巴不得他家赶紧退婚的样子, 云岁晚脸上的鄙夷不加掩饰,这次别说是陆夫人面色不好,就连陆祈臣都变了脸色。 “乐安县主,侯府是清贵人家,不似县主外祖家汲汲营营,积攒下巨富家财。以后少不得要委屈县主,同舟共济了。” 陆祈臣这话说得好听,说自己是清贵人家,说她外祖家就是汲汲营营,合着他穷他有理了。 “你既然知道我嫁妆多,还拿这点聘礼打发,不如你入赘我将军府算了。” 红衣女子,下巴微扬,满脸傲气。 陆祈臣的君子气度实在端不住了,“云岁晚!” 云岁晚只是满脸挑衅地扬唇。 “既然瞧不起侯府,那你就......” “就如何?” 陆祈臣以为自己能吓唬住云岁晚,没想到她居然寸步不让。 侯府公子被逼得一句话说不出。 云岁晚骂爽了,才要松口,云景川就先说了,“听见了吧,我妹不嫁!赶紧走。” 陆祈臣被气得不轻,也顾不上三皇子的嘱托,起身就要走。 就听见云岁晚悠悠说, “世子留步啊,谁说我不嫁了。” 他停住脚步,转身回头,对上的却是她讥嘲的笑。 第30章 当我们将军府的女儿嫁不出吗? 陆祈臣不知道云岁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们陆候府如今是的的确确需要云岁晚的嫁妆。 高玄殿以次充好的材料顶不了多久,必须早些补齐亏空,一旦在这以前被人发现,他们整个陆候府都要搭进去。 若非如此,也不会才下圣旨就急着过来提亲,他即便心里觉得羞辱,脚步也不得不缓下来听云岁晚说什么。 云岁晚将目光落在了陆祈臣身后,陆祈臣循着目光看过去,就见榴花捧着一个锦盒过来。 “陆世子上门提亲,我们云家应下了,这是我送世子的信物。”云岁晚收起讥嘲,带着浅笑,像个寻常的待嫁闺秀般,送未婚夫订婚信物。 陆祈臣见云岁晚收起了锋芒,悄悄松了口气,按住羞恼,全不计较地接过了盒子。 若是往常云岁晚给的东西,陆祈臣定然看都不看,直接随手扔给小厮。 但明明刚才那般针锋相对,他脑中却全是少女唇角的浅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送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信物。 大家闺秀,多会送荷包挂饰,虽没新意,但胜在心意,陆祈臣只当她送的也是,但打开盒子的一瞬,他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下。 如今太阳偏斜,正堂内光线本是偏暗的,那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却倏然华彩大盛,照亮了整个厅堂。 就连刚刚还昂着脖子的陆夫人,都不免被盒子里的光彩吸引。 媒婆和十全夫人更是惊得连眼睛都移不开。 两家的婚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陆家人走后,云景川气得跳脚, “妹妹怎么这么急着应下婚事,七日完婚,这也太仓促了些。那陆家人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竟这样羞辱我们将军府,当我们将军府的女儿嫁不出吗?!” 云岁晚见云景川的表情,感觉他若不是因着是男儿身,定要冲过去和那陆夫人撕扯一番。 可这婚事到底是圣上带旨意,他们陆家奉旨提亲,将军府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 她推了推哥哥的茶杯,“哥哥不必急着为我准备婚事,七日内,这婚事定然结不了。” 安抚了云景川和云老将军,云岁晚带着榴花春水回了后院。 榴花缄默。 春水却气得小肚子一鼓一鼓的, “订婚信物不过就是荷包配饰,我和榴花替绣了便是,小姐怎么送那么名贵的信物,那可是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啊,整个上京除了宫里恐怕都找不出第二颗。” 人人都以为云岁晚的外祖富庶,为她留了万金嫁妆,却不知,她的嫁妆又何止万金,仅是奇珍异宝都不知凡几。 云岁晚行过一片开得正好的兰花小径,细分拂过,清新怡人, “我的傻春水,就是这样贵重到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礼物才好。” 春水一头雾水,就听云岁晚的声音混着花香娓娓而来,“就是这样的东西,对簿公堂的时候,才更不能被随便糊弄过去。” 榴花知道,小姐总有办法,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了小姐。 云岁晚打开看,正是他们安排给云念雨的人,云念雨如今忙得很,一边经营光速开张的琉璃铺,一边忙着学习.大家闺秀的礼仪,时不时得还去七老夫人院子里转悠一圈,颇有一股蒸蒸日上的劲头。 “她竟然对我们的人毫不怀疑?”云岁晚拂过兰花,奇道。 榴花点头,“她还怪他们来得太晚呢,说自己是什么气运之女,和她合作,算是咱们的人捡到宝了。” “自信是好事。” 云岁晚跨步进屋,将那信投进了香炉中。 “陆家人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云岁晚问。 春水已经和门房打听过了,面色不好,“听说是不太好,那陆府还和媒婆说小姐就是爱装腔作势,内里都是一股铜臭味,连定亲信物都这么俗,跌了他们清贵人家的脸面。” 香炉里的烟渺渺而起,里面隐有纸张烧成灰烬的细碎声音, “人越缺什么就越爱强调什么,通知林掌柜,事情可以开始做了。” “是。” 榴花匆匆走了出去。 母亲留给她的店铺,表面并不在自己名下,而是分布在各个掌柜名下,都是当年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老人,信得过。 而林掌柜名下的几个店铺,刚刚和陆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就算事发后陆家反应过来,也查不到她这里,只能当是自己倒霉。 另一边,陆夫人和陆祈臣也回了府内。 陆夫人让人把夜明珠拿过来,“她云岁晚是什么意思,拿夜明珠当信物,分明是讽刺我们侯府寒酸!” 她语气里都是不悦,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羞辱,作为未来的婆婆,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按在地上打脸。 偏偏他们侯府,如今还就是捉襟见肘,若是斗奢还真不及云岁晚万一。 陆祈臣见母亲嘴里全是对云岁晚回礼的不满意,但对夜明珠却爱不释手,连眼睛都不舍得移开一分,有些无奈。 但说起云岁晚时语气也有怨气,“她既然想送这样名贵的礼物给我,大可以在私下里送,如今在这样的场合又是当着媒婆和十全夫人的面,恐怕没几天,就要成为圈子里的逸闻了。” 话是这样说,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云岁晚之前退婚的时候猖狂,实际上不还是放不下他,这样大的夜明珠,恐怕把她母亲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了。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个顶个的口是心非,但都是对云岁晚不屑,对她对陆祈臣的爱慕坚信不疑。 “说到底,还是我儿子优秀,年少有为,那将军府的丫头自知高攀,当然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撑面子。到底是无爵之家,眼皮子浅,日后我多带她出席些皇家宴会,见见世面。” 陆夫人表面说带她见世面,心里想的却是要让她去丢丢人,灭灭云岁晚校长的气焰。 陆夫人的手还不曾从夜明珠上移开, “等七日后云岁晚进门,金水楼那个拍卖的庄子你要立刻拿到,还有她的嫁妆库房钥匙。婚礼的事你无需担心,她能嫁你已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定然没立场挑剔,咱家铺子最近和人合作了几个大单子,收益也不错,足够应付了。” 她话音才落,就见管家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夫人,出事了!” 第31章 定亲信物,你敢偷偷卖了? “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我们侯府是皇亲,要有贵族风度。” 陆夫人并没有因为管家来了就关上盒子,反而有意炫耀几分,就是为了告诉管家,如今侯府的短缺只是暂时的,这点风波很快就会散去。 管家见了夜明珠,眼睛一亮,但很快垂眸,遵着夫人的命令,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之间和林掌柜合作的几个单子,他不想做了,我们之前把价格压得很低,所以违约金也很少,林掌柜直接付了违约金。” “什么!”陆夫人倏然起身,全然忘了刚刚告诫给管家的贵族风度。 他们前日接了几个西域来的大单子,要定制琉璃器具、茶叶丝绸和其他物件。 价钱开得极高,东西要的也多,他们陆家本来是没能力接单的,但刚巧,管家偶然结识了拱辰街的林掌柜,他说他正好有一批存货,能满足他们要的所有东西。 陆家正是银钱短缺的时候,当然不可能告诉对方西域商人的事,只说是府里自用,确认林老板有供货的能力后,就竭力压低价格,签了单子。 还按照惯常比例定了违约金,管家只当他是真想清货,根本没有多想。 今日他却突然上门,说自家突然生意火爆,不用低价清货了,付了违约金就离开了,侯府给的价格本就不合理,就算真的宣扬出去,也没人会说林掌柜的错处。 可他们侯府与西域商人签订的单子,要赔付的金额却巨大,以他们如今的状况,是无论如何都赔不起的。 陆夫人和陆祈臣如何不知道自家如今面临的状况。 陆夫人一时乱了方寸,头晕得厉害,陆祈臣倒是比陆夫人镇定不少, “立刻去其他店铺问,有没有人能提供这样大量的货品,价格可以放宽,哪怕是不赚利,也好多赔付大笔银钱。” 管家应声,“已经让人出去问了,但这样大的量,怕是难。尤其是那琉璃盏,琉璃可是稀罕物件,又是贵价整个上京也没几家店铺,大多又材质粗糙,根本够不上西域商人想要的东西。” 陆祈臣微一沉吟,“我们回来的路上,似乎看见了一家新开的琉璃铺。” “那店铺我们去问过,店铺老板说他家只做精品,每日只售数件,不做批量货。”管家回话。 “都是一样的琉璃工艺,有什么做不出的,我看她分明是搪塞。告诉那老板,我们是侯府,他定然感恩戴德的接单。” 陆夫人气不过,陆祈臣也这样想,但怕管家去气势不够, “准备轿辇,我亲自过去。” 管家立刻出去,陆祈臣抬步要走,却被陆夫人叫住。 “祈臣,稳住步子,不必着急,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陆祈臣回望母亲,虽然面上镇定,心里却慌得厉害,如何没到山穷水尽时,本就是靠这单生意办婚礼的,若是没了这生意,婚礼的银钱还不知如何落脚。 更何况,如今可能不止赚不到钱,还要倒赔不少违约金。 陆夫人最后摸了下夜明珠,啪地一声合上盖子,满堂华彩瞬时散去,只留一片阴翳, “这夜明珠可值千金,你拿去偷偷卖了,违约金和婚礼的钱都能抵上,不止如此,就连......” “母亲!”陆祈谌打断陆夫人的话,“这是云家的回礼,是定亲信物,哪有人婚礼都没办,就先卖了女方信物的?若传出去,我们侯府可就真没有脸面了。” “只有七日你们就成婚了,就这么几天,谁会发现。” 陆夫人不以为意,“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云岁晚难不成还敢和你闹吗?你们是御笔赐婚,闹过后还不是要嫁进来,我就没听说过新媳妇敢和婆家斗法的。” “况且她那样痴恋你,从前就没少往侯府送贵价东西,她若知道你手上拮据,只该自愧给你的还不够多。” 陆祈臣呼吸微滞,陆夫人说的话像是戳在他的脊梁上。 云岁晚之前的确也没少送他东西,且那些东西,也都被父母和三皇子不在意地拿走,后来家里紧缺,也卖了不少,如今所剩无几。 若是被人知道....... “臣儿,本就是那丫头高攀了你,不然以我儿才华,就是公主也配得,何至于配她个骨子里带了商女血液的武将之家。”陆夫人继续说。 陆祈臣内心的一点犹疑被清空,是了,到底是云岁晚高攀了他,再说,就算真被发现,她还能舍得闹翻不成? “即便如此,定亲信物到底不同,我先去那琉璃铺看看情况,母亲万万不能擅作主张。” 陆祈臣叮嘱了一句,就匆忙地迈步出去了。 上京城里一片繁华平和,唯有承化候府鸡飞狗跳。 很快,这热闹,就化为两路密信传到了不同的人手里。 瑞王府内,楚修远眼尾勾着靡丽的兴味,好奇这个小姑娘,究竟想搞出什么天大的热闹。 将军府里,云岁晚却只觉得畅快,这一对奸夫淫.妇终于要见面了。 从前,他们怪她阻了他们这一对眷侣。 如今她可是竭力撮合,只愿他们不要变成一段孽缘才是。 局外人在等着大戏拉开帷幕,戏中人却各有心思。 相对于陆祈臣的焦灼,等在琉璃铺里的云念雨心思却开朗得多。 自从那‘伯乐’发现了她,一切都顺遂地出人意料,甚至说是一日千里都不为过。 甚至连她心心念念的陆世子,如今竟然都主动登门。 她对着镜子看自己新买的名贵成衣,流光锦缎,自由一段风流,都说云岁晚好颜色,云念雨揽镜自照,觉得自己穿上了华服美饰,也毫不逊色。 既然她云岁晚能高攀侯府,她当然也可以。 只要没正式成婚,就谁都可以争取,她云念雨是天命之女,当然婚事也得是最好的。 三皇子阴鸷,五皇子纨绔,瑞王干脆就是对女人没兴趣的一副禁欲模样。 陆祈臣是最好的选择。 她正想着,小厮就上楼来敲门,“掌柜的,承化候府世子爷来了。” 云念雨勾了勾唇,带上面纱,推门出去,莲步轻移,从楼上款款而下。 行至拐角处,一垂眸就看见了立在店铺中间的人,眉目朗俊,君子风度。 她越发坚信,这就是这个世界里最好的夫君,若是嫁他,定能一生顺遂。 轻柔开口,“我是琉璃铺的掌柜,不知世子爷到访,所为何事?” 陆祈臣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身姿袅娜,虽不敌云岁晚绝色身段,但也有一番风情,心思微动。 第32章 把柄 陆祈臣理正衣摆,挺直腰背,端出了侯府世子的体面, “府里需要一批琉璃器,想请老板娘为我们赶工一批。” 他方才大致看过这家琉璃铺的规模,明明有批量生产的设备,但每日却只上架几件货,他不懂云念雨的饥饿营销,只觉得她应当是有存货的,心头一时安定了不少。 陆祈臣自负是上京城最负盛名的公子,不需以势压人,只要他出面,自然能让对方松口。 “不行。” 云念雨朗声拒绝,对付男人,总要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才能显得矜贵,决不能像云岁晚一样,只知道跟着男人屁股后面跑,白献殷勤。 “我这店铺只做精品,陆世子若是想要批量的普通货品,就去别家看看吧。” 陆祈臣没想过会被拒绝,下巴微扬,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陆家是皇亲,你这琉璃盏若是能被皇室所用,日后定能打出招牌。” 云念雨原本就只是想拿乔,让陆祈臣高看她一眼而已,本就没打算拒绝这单生意,听他这么说,更是心思活泛。 这的确是自己这个不同于其他人的天命之女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 她连自己琢磨出的琉璃术究竟能不能量产都没有尝试过,就已经决定应下来,邀请了陆祈臣去楼上详谈。 二楼古朴茶香铺面而来。 陆祈臣见她答得爽快,说话也柔婉动人,也便忽略了她开始时的那句拒绝。 云念雨为陆祈臣倒了杯茶,摘下了面纱,眉目含情,唇角带俏,茶香和花香恰到好处,决然不似云岁晚的桀骜,是一股勾人的脂粉气, “从前虽与陆世子见过多次,都未有交流,如今竟还有这样的机缘。” 陆祈臣端起杯子的手滞了下,眼前的女子眉眼和云岁晚有两分相像,虽有风情,却只得清秀温婉,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云念雨发觉他竟然不记得自己,心里羞愤。 不过自己如今在外经营生意,又有帮侯府解决燃眉之急的本事,怎么看都比云岁晚那个只知道躺在父兄的庇护里坐吃山空的草包更好。 陆世子很快就会明白,只有她才配做侯府主母,享受泼天的权势富贵,成为云家最尊贵的那一位。 “我是云府云念雨。” “你是云岁晚的表妹,她竟然会有这样雅致的表妹,实在难得。”陆祈臣一副恍然模样,自以为羚羊挂角地夸了一句。 既抬高了对面的人,也让人知道了他和将军府的婚约,都是云岁晚痴缠才成,抬高了自己。 贬低云岁晚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甚至是不需经过脑子的下意识反应。 云念雨对这个竟然很满意,陆世子果然是觉得云岁晚粗鄙,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却不知,陆祈臣被上京城追捧多年,只一眼就知道对面女人眼里的渴慕,当然捡她喜欢听的说。 她若能帮自己解决了眼前麻烦,他也不介意成全她。 等云岁晚过门后,让云岁晚出面为他纳个远房妻妹,也是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 两人各怀心思地聊了会,定下了这单生意。 云念雨起身送陆祈臣出去。 “诶呦——” 刚刚走到门口,突然脚下一滑,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陆祈臣自持君子,下意识伸手揽住了云念雨的腰肢,“小姐,当心。” 云念雨纤弱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襟,睫毛微颤,娇弱怯懦,极大地满足了陆祈臣在云岁晚身上得不到的俯视感。 窗口的风徐徐吹进来,撩动着两人的发丝衣衫,暗流涌动。 云岁晚坐在对面的包厢里,桌上的小盘子里满是瓜子皮, “我就说还是得来看看,这两人进展倒是快,要不是碍于礼教,现在我就能看到他们铺床了。” 她随手丢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想起陆祈臣从前总与她说,她的腰肢不够软,声音不够柔,看他的时候,让他完全没有自己是她的天的感觉。 云岁晚总是不懂,自己那样掏心掏肺地爱他,怎么还是不能让他满意。 现在知道了,原来陆祈臣想要的,从来不是平等的爱,他更享受站在高处,俯视地扔下怜悯。 但这一点,无论是从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不可能。 她这热闹正看得津津有味,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云岁晚指尖一紧,伸手就要去探腰间的鞭子。 长鞭一挥,鼻尖就闻到了沉水香的气息,暗叫一声不好,想要收力已经来不及了。 鞭头被楚修远攥在手里。 眉目凉薄却靡丽的男人倏然出现在视野,让云岁晚立刻收起了放松的心情。 他微一用力,云岁晚就被拽倒了他面前,红色劲装裙角勾了他的脚踝,又荡了下来。 云岁晚不由地想到了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下意识后撤了半步,却被楚修远用力又带了回去。 楚修远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缠金丝皮鞭,扫一眼她身上的劲装, “勉强还算机警。” 话毕松手,嫌弃地看着一片狼藉的桌子,撩起衣袍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 沉水香擦肩而过,云岁晚只觉得大好天气突然就阴了下来。 见他不和自己计较,勉强挤出来一个讨好的笑,“王爷上座,真巧啊,来喝茶?” 楚修远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了刚刚松开的两个人,眼神晦暗, “不巧,来看戏。” 楚修远一身儒雅的淡青色广袖长袍,腰间环佩叮当,发上墨玉高悬,十足的温润读书人的模样。 他将手里的票据副本扔在了桌上,腰上的玉佩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荡了一下,就回到了原处,一丝不苟,又雅致非常。 云岁晚看出来了,瑞王殿下真的对自己的书生形象很是在意。 哪怕内里是一身狠戾杀气。 她拿起那票据,眉眼倏然弯了下,偷偷看对面的男人,用票据挡了下脸,再移开的时候,就换成了一副伤春悲秋的哭丧模样。 “大概是岁晚粗鄙,才这样不得承化候府待见,竟这样欺辱于我。” 楚修远早就看见了这只小狐狸狡黠的笑,懒得拆穿她,只是这打了半天雷,也不见下起半滴雨。 倒是没看出她粗鄙,只看出她这唱念做打学的还不算炉火纯青。 云岁晚刚刚看了一出好戏,哪里哭得出。 索性破罐子破摔,“好在,陆祈臣非我所爱,纵然轻视我,也不能伤我。” 楚修远靠在椅背上,墨玉竖起的发尾随着他微侧的头垂下,遮住了一点薄光,落在他肩头的轻影斑驳一片。 云岁晚突然意识到,这位手握大权的皇叔,也不过才23岁,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不继续说了?”楚修远哂笑问。 云岁晚缄默不答,还要说什么,该说的不是都说完了吗? 楚修远觉得没意思了,起身离开,行至门口,只留一句,“这戏你还落了一句。” 云岁晚舒出的气滞了一刻,再抬头,人已经走远了,只余满屋沉水香的气息。 落了一句...该不会是那句‘心慕王爷’吧。 三月的暖风,吹得云岁晚打了个颤。 正想着喜怒无常的王爷在打什么哑谜,就见榴花火急火燎地跑上来,把慈安的信塞进她手里。 她看了信,满眼错愕,若是他的猜想是真的,那这陆候府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幸亏她没有孤注一掷在这个把柄上,若是要正面揭露这件事,恐怕阻碍不小。 她攥着楚修远拿来的东西勾起唇角,幸好,陆夫人是个蠢的。 不能正面揭露,总能迂回嘛。 “榴花,你告诉慈安,放手查,尽快收集好证据。” 春风起,敞开的纸窗被风倏然合上。 第33章 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云岁晚好生休息了两天,日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承化候府的人已经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起了大婚的东西,但将军府这边,全然不急,仿若没这回事一般。 “小姐,今日想吃什么?”春水只当云岁晚今日还要在家休息。 云岁晚读了一遍早上慈安送来的信,证据收集齐全,可以收网了。她看着香炉中的纸灰堙灭,才懒散地起身。 “今天,去吃席。” 春水一头雾水。 云岁晚已经取下了鞭子,粗粝的皮质划过指尖,轻轻一扫就是满堂生风,正适合闹事。 榴花见状立刻给她准备了金线大红劲装,为她用红绸带将墨发竖起,又带了奢靡的黄金镶红宝石小冠。 云岁晚对着镜子里照了照,不错,艳丽刁蛮,肤浅豪横,很适合去别人家闹。 春水眨巴着眼睛,也很快明白了,立刻让门房去套车。 陆家这边一团乱码,陆祈臣这两日却没少往琉璃铺跑。 听母亲说,她把自己压箱底的陪嫁头面都当了,才勉强凑上准备婚礼的钱,日日在家里看着晃眼的红,都觉得烦闷。 只怪云岁晚不在母亲第一次去提亲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嫁进来,若是那时陆家还有余钱时带嫁妆过门,哪会有这么多波折。 这样想着,就越发觉得云念雨温顺可人,来日若是纳她做妾,定没这么麻烦。 远远看见云岁晚入府,陆祈臣直接沉了脸,“你不在家里待嫁,跑这里来做什么?” 云岁晚也不恼,她今日要耍横的机会可多着呢,不急在一时, “距离我们成婚还有几日,我如何不能来?我这个侯府未来的少夫人过来,难不成陆府连杯茶水都招待不起。” 陆祈臣听见这话,脸色不霁,在身上白衣的衬托下,更黑了些。 云岁晚才不管他什么脸色,就自顾自去了正厅,等着他们上茶水点心。 “啧,这是陈茶吧,一股子霉味儿。”云岁晚嫌弃地蹙眉。 陆夫人从堂后走过来,帕子掩了掩唇角,下巴扬得老高, “我们陆家是堂堂皇亲,好东西自然不是谁都品得出的。况且如今府里忙乱,比不得有些人,没有理家的能力,自然清闲。” 这是说她既没品味,又游手好闲? 陆祈臣坐在旁边,只觉得云岁晚空有皮囊,当真是刁蛮任性。 等她进门以后,定要让她好好学学其他女子的小意温柔,她这副模样,怎么留住自己这个夫君,难道还想靠这样不分场合的纠缠吗? 云岁晚只扫了一眼,就看出这两人的想法没什么区别。 “岁晚这次来,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近日整理嫁妆的时候,从库房里找出了另一颗夜明珠,总觉得要配成对才好。” 陆夫人听说云岁晚是又是来送夜明珠的,手中的帕子不自觉攥得紧了些,身上半旧的华丽首饰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摇。 本来她还犯愁,去哪里找一个赝品在婚礼上摆一下充数,她这就送来了。 心里这样想,但面上对云岁晚没什么好脸色,和她说话更像是命令下人, “东西一会跟丫鬟送库房去就行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学学礼数,大婚当天,可是连瑞王爷都会来,你少见王爷,别丢了礼数。” “我让人打了金丝楠木的锦盒,烦请陆夫人和世子把我那颗夜明珠拿出来,我先放在一起,看盒子合不合适。毕竟工费也不便宜,若是不合适,我好让匠人再调整。” 云岁晚见陆夫人想走,眼中流露鄙夷。 当真贪婪又虚伪。 “不必。”陆夫人厌烦她的纠缠,云岁晚就算知道夜明珠没了也不敢闹翻,现在这样,不就是为了跟自己儿子多相处,真是上不得台面。 “云小姐,大家夫人,首先要的是端庄。你从前在将军府,疏于管教无妨,但入了我侯府,就不能用狐媚子手段。” 陆祈臣听自己母亲这样说,虽然觉得不妥,但想到云岁晚既然倾慕自己,就该懂得孝顺长辈,不得忤逆。 他只想着云岁晚不该忤逆自己的母亲,却完全没想过,陆夫人的那句话,分明是在指责将军府的老将军教女不善,云岁晚要是能忍下这个,才是真正的不孝。 “陆夫人,我还没嫁进来呢,我不觉得我的要求有任何不正当,你却在这里给我将军府泼脏水。传出去,承化候府的脸面也不好看吧。” “云岁晚,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陆夫人拍了下桌子,桌上的茶杯盖子直颤。 陆祈臣全然不能忍受云岁晚对自己的态度,爱慕者,就该做小伏低,哪有她这样趾高气昂的。 “去把云小姐的定亲信物拿过来,若是她想,可以直接拿走,将军府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眷。” 云岁晚费了多大劲才和自己在一起,他定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他说着越发催促丫鬟去取信物,眼中都是不耐烦。 陆夫人虽然内心有些着急,儿子根本不知道那信物已经被自己当了,才敢说这样的话,不过她料定陆祈臣这样说,云岁晚就不敢真的让人去拿。 云岁晚暗暗感叹云念雨真是厉害,就这么几天,就让陆祈臣膨胀成这样。 她滑了滑茶盏,缄默了半晌。 陆家母子都以为自己拿捏住了云岁晚,唇角翘起。 云岁晚倏然抬头,“承化候府的库房这么远吗?要不,陆世子给我指个方向,我自己去瞧瞧?” “你!” 陆祈臣一拍桌子,指着云岁晚半晌说不出话。 他今日必须要让云岁晚低头,大步跨出去,“你跟我来取。” 陆夫人想阻拦,两人已经走了出去。 她只觉得云岁晚为了和陆祈臣单独相处,居然连这种激将法都敢用,也不怕最后真撞上了东西没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两人到了库房,让账房把东西拿出来,账房却面色犹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 在陆祈臣的逼问下,才说出, “少爷,那,拿东西根本没入账,就.....” 他说到一半,见云岁晚在这,话锋一转,“是不是夫人为了慎重起见,自己保管起来了。” 哗啦—— 一阵大风追过,将树上的一捧花束齐齐吹落,糊了陆祈臣一脸。 他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那东西的去处。 母亲当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头面,而是云岁晚的夜明珠。 第34章 我要退婚 云岁晚语气戏谑,“陆夫人不是说东西在库房吗?” 她抱臂站在桃花树下,身后红绸飘荡,骄傲张扬。 陆祈臣只觉得她胡搅蛮缠,“县主,夫君为天,你不该用这样蛮横的语气同我说话。既然纠缠着不肯放手,就该有做人妻子的觉悟。”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县主,云岁晚对这个称呼十分顺耳,并不计较他在羞愤下的恶言。 “我在婚前为订婚信物打造锦盒,还巴巴地送过来,怎么就蛮横了?”云岁晚灿然一笑,“是你不愿意娶我,我说什么做什么,才都入不了你的眼吧。” 陆祈臣脸色一白,“我会履行婚约,但今天,请县主离开承化侯府,不要闹得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夜明珠还没看见,就急着赶我走,莫非是侯府贪我家财,我还没过门呢,就把我的订婚信物据为己有了?”云岁晚声音悠悠荡荡。 手已经摸上了腰间长鞭。 陆祈臣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心头越发感到厌恶。 赖着不走,是真的觉得他们侯府不会强行送客吗? 这样胡搅蛮缠,她不止得不到他的青睐,还会让他觉得恶心。 在正厅的陆夫人听丫鬟匆忙来报了库房的事,急着一个踉跄摔在了椅子上,“简直是个搅家精,这还没嫁进来呢,就闹得府上鸡犬不宁!” 本想着把婚礼糊弄过去,当云岁晚嫁进来再用她的嫁妆赎回夜明珠,谁也不会发现,她就连儿子都没说。 陆夫人压根不觉得云岁晚敢闹出去,毕竟侯府才是她云岁晚会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侯府没面子,她这个新媳妇也一样没脸。 想到这,陆夫人心绪豁然开朗,“把云岁晚叫过来。” 与其遮遮挡挡再一不小心闹了出去,不如让云岁晚把手里那颗留下来,只说她只用一颗夜明珠做信物就好,反正她一个小辈定然也不敢说什么。 帮陆夫人传话的丫鬟刚跑出去,就撞上了外院库房跑进来的小厮。 两人撞了个满怀。 陆夫人柳眉倒竖,发上的半旧金流苏气得乱颤,“侯府还好好的,慌什么慌!天塌下来,有侯府的百年牌匾顶着。” 不过是个小丫头,还能把侯府掀翻了不成? 小厮呼通一下跪在地上,“乐...乐安县主,把库房砸了!” “什么!”陆夫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前一黑,要不是丫鬟扶得及时,就要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去,叫府医!”陆夫人的嬷嬷立刻吩咐道。 “不必。”陆夫人摆手制止,声音虚弱,“扶,扶我去库房。” 陆夫人只含了一片参片,就赶去了库房。 库房里的东西可不止承侯府百年声誉体面,还有侯府现在最见不得光的内里,要是让人知道了偌大的承化候现在已经是个空架子了,臣儿那事怕就瞒不住了。 陆夫人含了参片后,精力好了些,扶着她的嬷嬷腿脚快,刚入拐角,就听见了库房那边噼里啪嚓地声响和云岁晚的话。 “陆世子,我知道你从不喜欢我,你我之间,一直是我一厢情愿。” 库房里,云岁晚出口的话字字痴情,脸上却没有一丝爱慕,手里的鞭子耍得虎虎生风。 “但你我既然已经得了圣上赐婚,哪怕对我淡漠些,也不该这样践踏我的心意。” 她一个空中翻转,衣摆猎猎作响,甩出的鞭子直接将一排库房柜子抽成了两半。 陆祈臣原本还怜悯她一片痴心,自持君子并没有阻止,但见她得寸进尺,也忍无可忍。 花拳绣腿,也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拿剑来。” “刀剑无眼,要是伤了......”陆祈臣的贴身小厮出声提醒,但对上陆祈臣冷漠的瞳眸,又把后半句咽下了下去。 陆祈臣眸光冰寒,“即便是伤了,刀剑无眼,也是她自讨苦吃。” 云岁晚被陆祈臣的厚脸皮气笑了。 她甩了甩长鞭。 那就看看是谁自讨苦吃。 库房里的东西本就不多,眼看着云岁晚就要往里走。 镫—— 陆祈臣一剑掷来,带着吹毛可断的锋锐,横在了云岁晚面前。 剑是好剑,人就不太行了。 “乐安县主,我说过了,等我问过母亲,自然会把夜明珠交给你,你何必咄咄逼人!”陆祈臣抽出没进柜子里的剑。 自以为足够震慑云岁晚,下巴高高扬起。 云岁晚当然知道他在拦什么,他怕自己看见他们陆候府真正的银钱状况。 不过她早就知道了,不让进就不进喽。 余光瞥见陆夫人颤颤巍巍地过来,她直接后退一步。 “陆世子,你也不必敷衍我,陆夫人既然说了在库房,就是在库房,除非侯府瞧不上我,扔了我的信物。” 她手腕一转,眼看着鞭子又要抽开陆祈臣身后的柜子。 见他急急抬剑去挡,云岁晚勾唇,鞭子尾巴倏然转了个方向,抽在了陆祈臣手上。 他手上一软,利剑滑落,割伤了虎口。 陆祈臣呆愣原地,没想到云岁晚竟然敢竟然有本事打落自己的剑。 陆夫人见到这一幕,更是气得吐血。 “世子在侯府里居然能被一个贱丫头伤了,简直岂有此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把她拿下!”陆夫人对护卫说命令道。 陆夫人的话出口太快,陆祈臣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院子里尘土四起,一路从库房闹到正堂,云岁晚将堂内所有红绸用鞭子齐齐搅下来,一用力就化为漫天碎片,洋洋洒洒飘荡下来。 陆祈臣手上的伤口被丫鬟简单包扎过,纱布还一直在洇血。 他仰头看着飘洒的红绸闭了闭眼,低吼,“云岁晚,你要是再闹下去,就真的没有挽回我的余地了!” 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云岁晚还是一意孤行,他也不会再继续纵容。 承化候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整条街都听见了,府门口呜呜泱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云岁晚见门口围着的人,掐准时间,趁着间隙,冲出了护院的包围,跑了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声泪俱下。 榴花等在外面,看见自家小姐的模样,立刻懂了,哭着过去搀扶,还提高了音调。 “小姐,您过来送另一颗定亲信物,这陆侯府好大的气派,竟然将您打出来。” 围观的人原本还一头雾水,这将军府的小姐作为侯府未来少夫人,怎么风尘仆仆地出来了。 听了榴花的话,又看着追在云岁晚身后的人,都瞬间了然。 云岁晚声音带上了哭腔,“侯府扔掉了我的定亲信物,那是亡母留给我的遗物。纵我再仰慕陆世子,也不能被这样折辱,我要退婚。” 第35章 未婚发妻,将陆候府告了 陆夫人走出府门的时候,就见云岁晚一副戚戚艾艾的模样,与在侯府里舞鞭子时的刁蛮大相径庭。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乐安县主好一个倒打一耙,你和我儿还有不到四日就成婚了,你不在家里安心待嫁,跑我侯府里吵嚷,还成了我们的不对?” 云岁晚眼眸含泪,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在榴花的搀扶下踉跄了两步。 楚修远还说她不适合装柔弱,她这不装的挺好嘛,明明所有人都信了。 榴花把小姐交给春水,叉着腰一步上前, “陆夫人好不讲道理,我家小姐是觉得夜明珠要凑成一对才好,这才来送另一颗,还特意请了名匠制了金丝楠木锦盒,只为了与世子可以相濡以沫,百年恩爱。” 气得陆夫人直抚心口,她又道:“小姐怕盒子不合尺寸,才要拿出来比对一下,你们陆候府就推三阻四,不是扔了信物,还是什么!” 围观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候府这次,是过了。 云岁晚适时开口,“婚事是圣赐下来的,陆侯府这般做派,不是对圣上不满,分明是对我处处看不上。” 她直接点破了这是圣上赐婚,陆家,是对圣上的决定不服气。 陆夫人脸色憋得通红,“你胡说!我们陆家没有对赐婚不满!” “那我的订婚信物在哪里?不是被你们扔掉了吗?”云岁晚逼问。 “自然不是。”陆祈臣立刻否认,生怕母亲再说出来什么难以挽回的话。 云岁晚只是想要他多关注她,给她好脸色。 他可以退一步,给她个面子。 进门了,再慢慢收拾。 “对,自然不是。”陆夫人附和。 “在哪里?”云岁晚直视陆夫人。 “在......” “丢了。” 还没等陆祈臣想出一个合适的借口,陆夫人直接洒脱开口。 云岁晚要信物,侯府是一定拿不出来的,不如说丢了一了百了。 陆祈臣不可置信地看向母亲。 陆夫人继续说,“夜明珠是稀罕物,许是府里哪个眼皮子浅的拿去了,五日内,侯府定然给乐安县主一个交代。” 到时,云岁晚已经嫁进来了。 陆夫人不信自己还拿捏不了根基尚浅的新媳妇。 云岁晚嗤笑,“既然是丢了,那就报官吧。我如今还没嫁入侯府,我的东西被侯府下人偷了,我总有资格报官吧。” “报官?”陆夫人愣了。 这云岁晚莫非是疯了不成,还真敢把陆候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陆祈臣背在身后的手指紧攥,血透过纱布滴在青石板地砖上,他这一刻才意识到,云岁晚当真和从前不同了。 灵光乍现,他倏然松手,又端出了春风和煦的笑,“既然县主想要交代,侯府就给县主一个交代,便报官吧。” 云岁晚眸光落在陆祈臣脸上,想他为什么突然应下的这么爽快。 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遭。 “陆世子可同往?” “县主先去,我包扎后,稍后就到。”陆祈臣晃了晃渗血的手。 耳边又是一片议论声,对陆祈臣手上的伤,各有猜测。 云岁晚的马车悠悠地驶向衙署时,承化侯府乱做一团。 “通知三皇子,原原本本地说。”陆祈臣一坐下就吩咐了小厮。 “这点小事没必要麻烦三殿下吧。” 陆夫人不解,“区区云岁晚衙署的府尹就能打发掉,哪用得上三皇子殿下。她只是觉得自己铁定能嫁进来了,就想趁着机会挑拨咱们母子关系,给我个下马威而已。” 陆夫人到现在还是坚信云岁晚会扒在自己儿子身上,认为云岁晚的目的,只是想吓唬未来婆婆,是忤逆不孝。 陆祈臣手上的纱布被换了一片,他想起了云岁晚看见他被刀割伤的表情,轻蔑,不屑。 这不该是一个女子看心慕男子的神情。 他脑子一片混乱,“若是她安分就作罢,若是不安分,这次就只能委屈她了。” 终究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从前跟在自己身后跑,如今觉得翅膀硬了,便妄想蚍蜉撼树,简直笑话。 陆祈臣俯在母亲耳边说了一句话,陆夫人眼睛一亮,随即了然。 “早该让她吃些苦头了。” 三皇子府送来的回话很快,已经打点了府尹,让他们安心,但也要尽快赎回夜明珠,免得被旁人抓住了话柄。 陆夫人脸上的得意还没维持住一刻,就僵住, “那夜明珠价值千金,我们哪有钱赎回啊!” “就用你典当回来的金银赎回。”陆祈臣不给陆夫人余地。 “可我,可我都用那钱买了新头面了,自从家里窘迫以来,我再没添置过新首饰,眼看着你大婚,我总不能太寒酸。”陆夫人不敢看陆祈臣,小声说。 陆祈臣只觉得晴天霹雳,虎口伤口刚上的药渗进去,是钻心刺痛。 “那就把母亲当年的嫁妆头面卖了,一起抵上吧。” 他甩袖离开,让人备车去上京衙署。 云岁晚的马车已经等在府衙外面有一会了。 今日的上京府衙格外热闹,登堂鼓响。 不止有从承化府跟过来的百姓纷纷围观,还有各家的探子混入其中,人声鼎沸。 连带着府衙前摆脱的小贩生意都好做了很多。 痴缠陆世子的乐安县主,竟然在婚礼前四日将陆候府告了,没有什么比这个大热闹更值得凑了。 云念雨从琉璃铺出来,正要回云府的路上,也听见了这事。 小翠知道云念雨的心思,“小姐,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毕竟是陆世子.......” 云念雨哂笑,“不需要看,云岁晚自讨苦吃罢了,最好彻底惹怒了世子才好,我云念雨可不想和人共事一夫。” 她只能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云岁晚自己不作死,她也是容不下的。 云念雨最近事事顺风顺水,心里早就认准了自己是气运之女,她觉得这场闹剧,就是在给自己铺路,心里已经遇见了结局,也就不去看了。 却不知道,正是因为没去看,才让她步步踏错。 第36章 气得晕厥 府尹身着靛蓝色蟒袍,背靠河清海晏图,头顶清正廉洁四个大字,一派端严。 两排衙役手拿红底黑木杀威棒,不苟言笑,让站在外面围观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惊堂木响,上京府尹陈术敬偷偷在桌子下缓了缓被震麻了的手,面上不动声色,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云岁晚活了两世第一次进上京府,却并不怕惊堂木响。 “臣女乐安县主云岁晚,告失窃案。我有千金夜明珠定亲信物,被承化侯府家奴所盗,如今亲事在即,还望大人早日捉拿真凶。” 陆祈臣负手而立,是一贯的骄傲模样,对陈术敬只是微微颔首,“承化侯府世子陆祈臣,愿意配合调查。” 三殿下打点过,今天云岁晚只会成为个不安分的笑话。 陈术敬来升堂之前,就知道了这两位尊神是为着什么事来的,心里暗叫自己倒霉,只能按照章程将整个承化侯府有机会接触过夜明珠的人统统叫了来。 访问审讯追查便是两个时辰过去了,不少原本兴致勃勃的路人都有些乏了,少了不少围观的人。 陈术敬装模作样看了口供, “县主,经本官验证,承化侯府的家奴都是清白的,看来是外贼,本官将发布海捕公文,一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县主。” 虽然陆祈臣还是不喜欢她的桀骜,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云岁晚这一趟折腾得很有价值,让自己对她多了两分兴趣。 他唇角溢出一抹讽笑,侧头看向云岁晚,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县主,府尹大人已经说了,拿贼不是一朝一夕的,回吧。” 云岁晚不看他,一袭红衣站在堂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热闹开场,结果居然就要这么潦草收场,连特意赶来看热闹的楚绍誉都打了个哈切。 他躺在马车里的白毛狐狸皮上,有气无力地摇着折扇, “皇叔,我看这次云岁晚是算错了,想要靠这点小把戏折腾陆祈臣,不过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楚修远看着站在大堂正中的桀骜红衣,他半边脸被车帘遮住的光隐在暗处,那双上挑的眼睛却比鹰隼更加锐利。 他抬手,修长指尖翻开了放在小几上的古籍兵书,看着云岁晚笔锋洒脱的簪花小楷,“急什么?我赌她能赢。” 楚绍誉都想回去睡觉了,听见皇叔都这么说,恹恹缩回脖子,得把扇子盖在脸上。刚要闭目养神,耳朵倏然动了一下。 他猛地坐了起来,扒开车帘看向大堂中的人。 不止楚绍誉,连困顿的人群都精神了不少。 因为大家都听见了云岁晚的话,“府尹大人,承化侯府还有一个人没查过,承化侯夫人才是最先接触到夜明珠的人。” 一时间,全场哗然。 连楚绍誉眼睛都瞪大了一瞬,“她可真敢说,那陆夫人是她未来婆母,敢把婆母牵涉进来,她是真铁了心不想嫁陆祈臣了。” 楚修远翻了一页书,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 堂内。 陆祈臣听见这话,一时间胜券在握的笑僵在了脸上,不是他觉得云岁晚攀扯了母亲就能赢,而是他也发现了,云岁晚似乎是....真的不想嫁了。 不对! 她不会不想嫁,她只是愚蠢,不懂得见好就收! 陆祈臣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既然这样,自己也没必要再给她留余地了,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陆夫人被请过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府尹立刻让人抬上了椅子,“陆夫人,乐安县主说您也接触过夜明珠,本府只能例行询问。” 云岁晚看了这上京府尹一眼,他倒是把自己摘得清,只是今天这事,可不是他想做个糊涂官司,就能做成糊涂官司的。 还不等陆夫人开口,云岁晚直接抢白。 “我初入陆侯府时,陆家就推三阻四,不肯将夜明珠拿给我看。后来我几番请求,陆夫人才说夜明珠在库房,可库房的先生又说夜明珠从未入账,而是在夫人处.......” 她故意停顿,给了所有人遐想的空间。 围观的人又开始慢慢多了起来。 “况且账房先生说那夜明珠压根就没入过账,这话世子也是听见了的。陆夫人,你们侯府的话实在是漏洞百出!” 云岁晚一边说,一边靠近陆夫人,她眸光炯炯,盯得陆夫人下意识想避开。 陆夫人心下懊恼,自己竟被一个小丫头给震慑住了。 她梗着脖子,“我们承化侯府每天那么多事情,谁会记得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放在了哪里,许是在我这里,一时找不见了而已。” 云岁晚听见这话,在围观人看不见的地方,灿然地笑了起来。 陆祈臣倒吸了一口冷气,刚缠了纱布的手,又被攥得洇出了血。 他想开口说话,云岁晚却不给他机会,刚刚还笑开的人,一转身就泪盈于睫。 “大人,我以亡母遗物做信物,却被这样辜负,还请府尹做个见证,不是乐安不愿履行婚约,而是陆府实在瞧不上我。” 陆夫人还不明白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人群里已经响起了议论声。 “那么大一颗夜明珠都能随手放没?我看就是扔了吧。” “说什么扔了夜明珠,就是看不上人吧,以前陆世子就不喜欢县主,是皇上赐婚才不得不娶。” “孽缘怨偶啊。” 云岁晚用拭泪的手帕掩饰着唇角的笑。 陆夫人听见这些话,一时慌了,“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皇上赐婚了,你们这群刁民!” 陆祈臣眉心一跳,想要阻止,却被云岁晚跨前一步,隔开了他和陆夫人。 云岁晚声音带着哭腔,“陆夫人说对我的订婚信物不在意,自然就是对赐婚不在意。只要您今日能说出这东西的去处,哪怕是卖了送了,也好过随手扔掉。” 她在诱导陆夫人。 陆夫人一时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这时候,出去探访的一队衙役回来,给陈术敬呈上了一个当票。 陈术敬只看了一眼,暗叫一声不好,想要骂衙役没眼色,但也来不及了。 云岁晚看着他手里拿的东西,带泪的眸光里是冷厉的逼视, “府尹大人,怎么不把新物证给大家看看?” 陈术敬得了三皇子的令,怎么可能拿出东西。 气氛正僵持,陆祈臣突然喊了一句。 “母亲,母亲,您怎么气得晕厥了?” 陈术敬松了口气,无论今天的事情是什么结果,至少现在云岁晚还有婚约在身,气晕了未来婆母。 属大不孝。 第37章 儿子不能再包庇你了 陆夫人一进衙署就被云岁晚盘问,险些忘了陆祈臣叮嘱过她的。 云岁晚和陆祈臣即将完婚,自己在身份上就是她的婆母,气病婆母,只这一条,就足够按死她。 她本就被气得头晕,立刻听话地瘫软了下去,陆祈臣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才没有让陆夫人滑到地上。 陈术敬见这场面,暗自松了口气,赶忙把当票塞进了袖子里。 “快快,快去请大夫,陆夫人年事已高,怎么经得住这样生气。” 陆祈臣扶住了陆夫人,恶狠狠地看向云岁晚。 “乐安县主,我知道你向来不满我母亲,但你也不看看,整个上京城,谁家的小辈像你一样跋扈,竟然敢这样顶撞长辈。你是想气死家母吗?” 陆夫人这一倒,彻底让围观的人懵了。 “其实也不怪陆家不喜欢县主,这也实在是,太蛮横了些。” “是啊,就算长辈再怎么不对,也该温良恭俭,怎么能对长辈相逼。” “陆候府娶了这样厉害的媳妇,以后怕是要家宅不宁了。” 陆夫人这一招,成功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即便是怠慢了云岁晚也是情有可原。 云岁晚倒是不恼,见陆祈臣要抱着陆夫人走,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前面,“世子要带夫人去哪里?” “自然是带回府里休养,难道留在这里给你审问吗?”陆祈臣语气不善,旁人看了只觉得他护母心切。 人群里已经有不少人夸赞他是孝顺儿郎了。 云岁晚寸步不让,“陆世子,突发疾病的人不适合移动,你要是真为了夫人好,就该让她留在这里。” “你又不是大夫,你知道什么?”陆祈臣知道母亲装不了多久,目的已经达成,便想带人走。 “老夫是大夫,我可以证明县主说得对。” 人群散开,一个大夫拎着药箱走了进来,榴花把人送进来,就后退着站在了一旁。 陆祈臣防备地看着老大夫,他刚想说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大夫,就听云岁晚说: “陆世子,这位是上京城最富盛名的许大夫,原来还曾进宫为太后看过病,不知道有没有资格给陆夫人看看?” 陆祈臣的话被怼了回去。 云岁晚走进一步,“夜明珠不是小事,我怕哪个做贼心虚的发了急火,若是病死了,倒成了我的不是,故而早就让榴花去请大夫了。” 陆祈臣还是不肯松手,云岁晚直接弹出一个指风,打在了陆祈臣的伤口上,他手一软差点把陆夫人从怀里摔出来,云岁晚刚好接住。 她在陆夫人耳边轻声说,“夫人,许大夫从医多年,真死假死他一探便知。” 陆夫人被云岁晚阴恻恻的声音吓了一跳,瞬间从云岁晚身上挣扎下来,靠在了自己儿子身边,“我觉得我好了,不用诊脉。” 说完对上围观人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么可笑的事情。 陆祈臣自然也听见了云岁晚那句话,后槽牙差点咬碎。 “有趣有趣,幸亏没走,不然就错过精彩了。” 楚绍誉扔了一颗葡萄进嘴里,吐字有些含糊,“可惜,今日只能让陆家丢些面子。有三哥在,这夜明珠的事大抵只能不了了之。” 楚修远合上了手上的古籍,靠在锦垫上,将那抹艳红敛入眼底,语气是笃定。 “这么大阵仗,绝不会不了了之。” 陈术敬也看出了陆夫人要是再待一会,怕是什么都会抖搂出来,“陆夫人年事大了,事情说清楚,就先去后面休息......” “这堂上怎么有些热啊。”云岁晚从袖子里又抽出了一条帕子,抖了抖。 “咳咳......” 陈术敬话还没说完,就倏然咳嗽了起来。 那帕子上绣得东西他看得清楚,是他养在西街小巷的外室绣的。 陆祈臣刚要扶母亲下去,就被陈术敬叫住,“夫人稍等,本官刚得了新物证,还得烦劳夫人在堂上多坐一会。” 陆祈臣倏然抬眼,陈术敬不敢看他,直接让衙役将当票拿到下面,给他们三人看。 “陈术敬不是三哥的人吗?怎么突然反水?”这回别说是陆祈臣不解了,连楚绍誉都迷糊。 楚修远手指碾着葡萄,指尖沾染了一点水光,衬得更是冰肌玉骨,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双从未沾过血的书生的手, “因为陈术敬惧内。” 他靠夫人起家,夫人娘家不倒,他就能稳坐官场,但要是被夫人发现他敢豢养外室,他的前途,才算是真的毁了。 楚绍誉稍一想,便懂了,“原来如此,只是这样私隐的事情,云岁晚怎么会知道。” 楚修远垂眸,掩下了眼底一点几不可查的笑意。 昨晚,有只小野猫乘夜翻了瑞王府的墙表忠诚,他施舍一两个秘密,也不算亏。 堂外人只觉得热闹,堂内人的心境却大相径庭。 陆祈臣将目光投向母亲,不是让她立刻去把东西赎出来吗?怎么还会出现当票。 陆夫人低着头,不敢和儿子对视,她压根不觉得云岁晚敢和陆祈臣对峙,更何况还有三皇子的打点,便以为府尹就算查到了也不会把当票拿出来。 谁知道,事情居然这么快就败露了。 云岁晚发尾高束,墨发红绸在风中飘荡。 “原来不是陆候府看不上我,而是陆候府瞧上了我的家财,我还没进门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卖我的信物了,若我入了府,还不被你们吃干抹净经,敲骨吸髓!” “云岁晚!我们偌大侯府怎么会贪图你的嫁妆!” 陆祈臣立即反驳,若是认下了这个罪名,岂不是相当于把侯府的亏空昭告天下。 云岁晚直视陆祈臣,“我也好奇,你们偌大侯府怎么会贪我嫁妆,难道是侯府亏空严重,早就入不敷出了?我的信物才入府,就急不可待地拿去典当,用来办婚礼?”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看热闹的人。 “我听说云小姐虽然痴缠陆世子,但将军府是不想这么早嫁女儿的,是陆候府六礼合一,简化了流程急着让人进门。” “我也听说了,陆府这么嫌弃县主,怎么还急着娶,太矛盾了吧。” “还能为什么?缺钱呗。” “陆侯府有爵位食邑,陆世子还是侍郎,侯府竟然还缺钱,他们家在做什么?” 云岁晚听得唇角都快抑制不住,陆祈臣却知道,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他看向陆夫人,眸色隐有愧疚,低声,“母亲,对不住了。” 说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母亲,事到如今,你就认了吧,儿子不能再庇护你了。” 第38章 她和陆家的名声,倒过来了 陆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分外寒心,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若不是她,便是搭上整个陆侯府。 她恶狠狠地看着云岁晚,没想到一个小丫头,居然差点动了侯府根基。 陆夫人顺着陆祈臣的话,应下了这桩事。 婚事是圣上赐下的,当然不能轻易退,但因着这档子事,婚礼自然也不可能照常举行,至于婚期在什么时候,那就待定了。 云岁晚难得大度,“陆夫人短缺银钱与我说便是,何必要做下这样蝇营狗苟之事,难免令人不齿,也让人不由得怀疑侯府内里的家教。” 陆夫人一口气上不来,陆祈臣紧紧攥着手,半片袖子内里染上了血迹。 陈术景急着回家和老婆求助,很快就下了判决,既然云岁晚不追究,那便判陆候府赎回夜明珠,并赔付对方一倍损失,结案。 “云岁晚,你这样得寸进尺,就不怕我儿不让你入府吗?”陆夫人怒斥。 云岁晚笑了,“你们陆家的门槛,本来就配不上我,更何况还是这样腌臜的人家。” 她说到后面的时候,分明是看着陆祈臣。 陆祈臣这一生,都到哪里都被人赞一句高洁公子,如今却被一个昔日自己最瞧不上的草包废物指着鼻子骂腌臜,偏偏还没有立场还嘴。 “县主,我们来日方长。”陆祈臣白衣带血,扶着母亲离开。 自此,这桩案子算是了了。 但由这桩案子引发的事端,却并没有结束。 陆侯府自此声誉扭转之下,陆世子也再不复当初风光霁月的名头,两人从衙署出来的时候,身后都是几乎化为实质戳他们脊梁骨的话。 “陆夫人看着雍容华贵,没想到居然眼皮子这么浅,连平头百姓都知道不贪媳妇嫁妆的道理,她连这都不懂。” “还以为陆世子是多么风光霁月的人物,之前县主清名被污时都愿意纳为妾室,没想到居然是包庇罪母的小人。” “未必是真心愿意接纳县主吧,分明是图县主嫁妆。可怜县主,那样貌美,却这般命苦,遇人不淑,所托非人啊,进了这种人家,日子可怎么过啊。” 云岁晚看着陆祈臣和陆夫人相互搀扶离去时落魄的背影,心中畅快了些许。 自此之后,她和陆家的名声,就要倒过来了。 光风霁月的人,是她,蝇营狗苟的人,是陆家。 不知道这样的处境,向来骄傲的陆祈臣感觉滋味如何。 陆祈臣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云岁晚,他的脚下被马车车顶遮挡了一圈阴影,云岁晚则站在光下,红衣猎猎,依旧桀骜张扬。 她想要延后婚礼,那他偏不允。 就算是赌一口气,云岁晚都必须如约嫁入侯府。 云岁晚看出了他那一眼的意思,但是刚好,她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陆家。 云岁晚承车而去,瑞王府带马车也悠然驶离了衙署,一路上,无论是路上行人,还是茶馆过客,无不是在讨论陆府虚伪市侩,乐安县主一片痴心被辜负。 说书人更是声情并茂,把云岁晚说得尤为可怜。 楚修远经过的时候,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块银锭,随手从车窗抛出,刚刚好落在了说书人的惊堂木旁。 “小姐今天真是太厉害了,把陆世子问得哑口无言,还有那个陆夫人,平时来咱们府里都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现在可该消停了。”春水一上车就滔滔不绝。 云岁晚今日实在折腾累了,看着泛红的余晖,不由得想起了昨晚冷肃的男人。 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可能令他满意,毕竟是得了他的帮忙,总不能辜负了他给的消息。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榴花,把这信交给慈安,让他润色一下,在咱们自家的铺子里印刷,要用最寻常的纸,不要被人查到。” 云岁晚打了个哈欠,“等到时机成熟后,散发出去。” “小姐,什么时候算时机成熟?”榴花问。 “慈安会知道是什么时候。”云岁晚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在车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承化侯府。 陆夫人心里既委屈又愧疚,委屈于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关键时刻居然推她出去顶罪,愧疚于若不是自己做事情不小心,也不会让人捉住了小辫子。 “母亲,把你之前买来的头面退回去吧,还缺多少银钱,我再想办法。” 陆祈臣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锐气,说起话的时候,语调发虚。 陆夫人想要把头面拿出来,却有些舍不得。 “我都许久没有添置新首饰了,那云岁晚既然是未来新妇,孝顺婆母就是她的分内事,怎么这样吝啬,不过当了她一颗夜明珠,就搞得全城皆知!” 若是从前,陆祈臣定然会附和母亲,因为在他眼里,云岁晚只是自己最微不足道的追求者而已,她就该为他献出一切,任他羞辱。 可现在......陆祈臣看着手上的伤口,眼中是愤恨不甘,“既然是她先来招惹我的,我就不可能让她置身事外。” “只是母亲,在她嫁进来之前,我们得把这笔账平了,才不会引人怀疑,您把家里的铺子卖一些吧,总能抵上的。” 陆祈臣说完,觉得有些厌烦,起身要去书房。 “祈臣,家里剩下的铺子勉强够赎回夜明珠,可是我们还要赔付一倍银钱,再卖就是我的陪嫁了。” 陆夫人的话,让陆祈臣顿了一步,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陆夫人颓然地软在榻上哭,归根到底,都是云岁晚的错,要不是云岁晚贪心,非要赔付一倍银钱,陆家怎么会就到了动自己嫁妆的地步。 月华宫里。 黄色帷幔层层叠叠被风撩起,秦妃看着手上的密信,嗤笑着撕碎后,扬腕抛向了空中。 几名宫人匍匐在地,将抵上的密信纸张吃了个干净,秦妃看着颇为满意。 “想推迟婚礼日期?”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蝼蚁,就只能被摆布。” 她从贵妃榻上慵懒起身,将柔夷搭在了太监的手上。 “扶我去见皇上。” 第39章 当真薄情 云岁晚本以为能好好睡一大觉,结果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皇上的新婚贺礼。 好生送走了来传旨的太监,云景川和云老将军都一身戎装,愁眉不展,唯有云岁晚,大喇喇地进了正堂端起杯子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 “陛下这什么意思?我和爹出征在即,那陆候府明明就是个虎狼窝,我们不在家护着你,你还不让人欺负死!” 好好的梨花木桌子,被云景川一巴掌拍出了裂痕。 云老将军也紧锁眉头,“岁晚,你若不想嫁,爹就算拼去半生军功,也一定求皇上收回旨意。” 云岁晚看着父兄为自己着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愚蠢,所有人都看出了陆祈臣不是良人,偏偏自己还一意孤行,最后害了全家。 “父亲,兄长,你们放心,这婚礼,定然不能如期举行。” 她买了个关子,哄好了父兄后,才和榴花春水一起回后院。 三月三,正是春风正好的时候,屋内的纱幔悠悠荡荡,云岁晚不疾不徐地照着棋谱下棋。 “小姐,您真的不急吗?陛下的意思,可是让您如期举行婚礼。”榴花见自家小姐悠悠然的样子,忍不住问。 “榴花,陛下让我如期举行婚礼,是因为在他眼里,陆祈臣还是我大夏好儿郎,是他用着顺手的左膀右臂。” 云岁晚还有一句话没说,陆祈臣甚至是为数不多,愿意顺着他,让他耗费巨资建高玄殿的臣子。 陆祈臣因高玄殿而得势,也必然因高玄殿而万劫不复。 承化候府。 陆夫人原本还带着抹额在床上“诶呦诶呦”地叫着,一听见这消息,觉得精神头好了大半。 “看她上蹿下跳,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不还是要嫁进我们侯府。” 陆夫人拍着手里的盒子,她可舍不得卖掉那些头面首饰和铺子,都是当的活票,虽然银钱少了些,但还赎得回来。 反正云岁晚有钱,用云岁晚的钱赎回来,就当她孝顺婆母了。 自己兴许一高兴,还能带她多出去见见世面,免得她像现在一样缺少教养,倒反天罡。 陆夫人实在过够了拮据的日子,美滋滋规划起了云岁晚的嫁妆用途。 陆祈臣也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昨天云岁晚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压在胸口和脊背上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让她早早知道,谁才一家之主,总好过她嫁进来后,还像如今这样上蹿下跳,拎不清轻重。 嘶—— 许是太高兴,他端起茶水的时候,热茶溅到了虎口上的伤口,刺目惊心,无不提醒着他云岁晚昨日让他有多狼狈。 陆祈臣脸色沉了下来,“原本还想给她些体面,是她自己不想要,我也不必顾及了,婚礼能省则省。” 陆夫人点头,但还是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 “要不是那个贱蹄子让我们侯府赔付银钱,我们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她这样不饶人,有个不体面的婚礼也是她自作自受。” 陆夫人顿了下,试探性地看向陆祈臣,“我名下的铺子卖得差不多了,银钱还是不够,总不能一点傍身的铺子都不给母亲留吧。” 陆夫人骂起云岁晚来中气十足,但在陆祈臣面前,却觉得底气不足,说话都有些心虚。 陆祈臣想着云岁晚进门,能解决困着他的大麻烦,也就没昨天对云岁晚那么严苛了。 “归根到底是云岁晚的错,你是婆母,嫁进来就是一家人,她这次闹得过了。短缺的银钱我去解决。” 他一撩衣袍,打算骑马去琉璃铺。 但一想到如今自己的风评,又顿住了脚步,吩咐了管家备车。 老嬷嬷见陆祈臣匆匆而去,没忍住趴在陆夫人耳边提醒,“如今世子去琉璃铺子的次数,有些频了。老奴听说,琉璃铺子的掌柜是个貌美女子。” 陆夫人全然不在意,“我儿子大了,有几个体己人也正常,难不成让他一辈子守着云岁晚那个悍妇吗?” “若是成婚后,也无妨。但现在婚礼在即,县主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奴婢怕一旦闹出丑事,怕是县主不会善罢甘休。” 老嬷嬷从小就陪着陆夫人,知道她不是个聪明的,总忍不住提醒几句。 陆夫人得意地昂了昂头,“这一遭还没看出来吗?我儿圣眷正浓,只要他不失了陛下的心,这些后宅里的小事,云岁晚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云念雨今日一上街就听见了街头巷尾的议论。 丫鬟小翠有些担心,“小姐,这陆世子当真这样薄情?未婚妻还没过门,就急着卖掉未婚妻的信物?” “什么薄情,分明是云岁晚占便宜没够。要不是因为圣旨,世子怎么可能娶她?” 云念雨不屑地轻嗤。 “世子本来就不喜欢她,自然瞧不上她的信物,放在家里也是碍眼,才被迫卖掉。不然以侯府的家资,还会贪图她云岁晚那点东西?” 小翠张了张嘴,但想到小姐脾气不好,就又闭上了嘴。 云念雨见小翠这副模样,就更觉得自己说得对,“云岁晚,还是太不懂事了。” 要是她,只要能嫁进侯府,就算眼前委屈些又怎么样,长久的富贵才是真的。 云念雨这样想着,一踏进琉璃铺就看见了挺立在正中的白衣男子,一时激动,惊呼出声,“世子!” 陆祈臣转身,腰间流苏随着他的动作飘荡,他微微颔首。 两人同向二楼而去。 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之间就只差一张窗户纸没有捅破,但偏偏这两人谁也不提。 云念雨自觉自己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古板,只要陆祈臣的心在自己这里,其他的事,她可以等。 但这次,她明显感觉出陆祈臣几番欲言又止。 云念雨的心跳加速,世子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是要和自己表明心迹,才这样紧张? 她端起茶杯,掩饰自己压不住的唇角。 下一刻,却听陆祈臣问:“云小姐这店铺的经营状况如何?” 云念雨的表情僵住,她隐约想起了小翠的话,‘侯府可能是真的缺钱了。’ 第40章 做妾 若是旁人听见这话可能会立刻远离这个男人,但云念雨不会。 她脑子里偶尔会有些不知来路的瞬间,那些瞬间告诉她,她注定是要嫁给陆祈臣的,云岁晚是他们爱情里的第三者。 既然他们是命定鸳鸯,她当然愿意帮他一起度过难关。 云岁晚让侯府难堪,自己让却帮侯府度过难关,才更能显示自己的可贵。 云念雨思及此,提起唇角,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伯乐’给的启动资金。 陆祈臣提是一回事,但别人这么大喇喇地给就是另一回事了,他面子上一时有些挂不住。 “云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们侯府山穷水尽到向你讨钱的地步了吗?” 从前云岁晚讨好他,可都是送名贵礼物,而不是直接拿钱摆在他面前。 云念雨点燃香薰,脂粉香随着白雾很快氤氲开。 “世子这是什么话,分明是念雨求世子帮忙才是,侯府的生意做得大,我也想跟着投一股,赚了最好,亏了也无妨。” 她语气娇柔,始终淡淡垂着眉眼,一副逆来顺受的娇弱模样,眉眼又和云岁晚有两分相象,性情却大不相同,让陆祈臣心下不由得一动。 “念雨。”他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不知道府上可有为你许了人家?” 云念雨心中大喜,觉得这银钱花得实在不冤,只当陆祈臣是真的心悦她,才会如此。 却不知道,在这个时代,陆祈臣这样冒冒失失地问出来,是非常不尊重的行为。 她还是微垂着头,“不曾。” “待我婚后,便纳你入府做贵妾可好?”陆祈臣知道她的心思,但她毕竟帮过自己几次,自己当然不吝啬给她个名分。 云念雨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世子说什么?” 陆祈臣只当她是太激动了,“云府的堂小姐确实入不了侯府的门槛,但云小姐谨慎守礼,姿容芳华,我心悦之,便是抬举一二也无妨。” 云念雨手里的帕子搅得都是褶皱,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当妾的。 但她面上并没有太多反应,只娇娇怯怯地应下。 先稳住陆祈臣,再徐徐图之。 啪—— 对面茶馆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今日我们来说这千金换嫁.........” 云念雨眉头一动。 闹市街上,人声鼎沸间,不知是哪里来的身形矫健的人一闪而过,洋洋洒洒地扬起了数不清的纸笺。 那上面的事情实在令人骇然,很快就传播开去,就连居于宫禁的人,都收到了。 御书房里。 皇上龙颜大怒,“好啊好啊,我当他是真心崇敬真人,结果他居然敢打高玄殿的主义!” 太监宫女颤颤巍巍地跪了一地。 谁不知道陛下崇尚道教,想求长生,结果这陆世子也真是的,居然敢打高玄殿的主义,可真是活够了。 “查!让刑部好好查!” 风雨欲来,一时间飓风突起。 秦妃听见这事,眉心直跳,也端不住惯常的雍容华贵,匆匆忙忙地赶来了御书房。 却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挡了回去。 秦妃不甘地看了大太监一眼,也只得回宫,“不过是些民间的无稽之谈,怎么就能入了陛下的眼,老三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面对她的嗔怒,宫女只能一直低着头,瑟缩着不敢说话。 秦妃每次出门都仆从如云,浩浩荡荡,回了月华宫,也是好一番不痛快。 她打发了外面的人,只留心腹在殿里,“高玄殿的亏空,可不只是牵连陆家,老三也太不小心了。” 大宫女上前来为秦妃揉肩,“好在陛下只是让刑部去查,让刑部只把陆家推出去就好了。” “说得轻松,”秦妃冷哼,把那纸笺甩了出去,“这里面证据链缜密,究竟出去了多少笔,都是有数的,对方有备而来,哪能轻易打发了。” 她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我前脚刚替陆祈臣挣脸面,他后脚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陆家,是该警醒些了。” 陆侯府还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陆夫人沉浸在陆家即将翻身的喜悦里,陆祈臣也做着娥皇女英的梦。 传旨的太监来的时候,陆夫人还当是皇上又要赏赐,拿着侯夫人的款去接旨,却碰了一鼻子灰。 陆祈臣心中隐有不甘,“烦请公公,不知圣上有什么吩咐。” 赭衣太监面无表情,“陆世子听了便知,再说世子做过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我还有几日就要大婚,近来事忙,许是有所疏忽.......” 陆祈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监打断了话。 “那世子近日也就不必再忙了。” 陆祈臣心里咯噔一下,他哪里听不出太监话里的意思,但让云岁晚进门是唯一能遮掩高玄殿那事的法子。 纵然他这边出些纰漏,三皇子和秦妃也不当袖手旁观才是。 除非....他们自顾不暇。 果然,随着太监宣读完了旨意,他脸上的血色开始一寸寸褪去,呆呆地跪在原地。 “陆世子,领旨吧,咱家还要赶回去复命。”太监对一个注定覆灭的高门没多少耐心。 陆祈臣机械地伸手接下了圣旨,宫人带着轻蔑离去。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陆夫人听完圣旨,直接晕了过去。 圣旨上,皇上让陆祈臣配合调查,以平民愤。 可高玄殿哪里有民愤,分明只有天子之怒。 云岁晚坐在闺房中,看着慈安新送来的信,脸上迟疑。 “小姐,是有什么坏消息吗?”榴花问。 云岁晚将信扔进了香炉中,摇头,“不是坏消息,只是....这一切过于顺遂了些,顺遂得有些不真实。” 看来今晚又得夜探瑞王府了,既然都选了上贼船,这活脱脱的军师,可就不用白不用了。 她正想着,春水拿着一把香草走了进来,放在了云岁晚桌边。 “上巳节,我为小姐买了些香草,驱虫祈福。” 云岁晚看着郁郁葱葱的香叶,闻着沁人心脾的味道,心中郁结顿觉疏散了不少。 第41章 糊弄本王? 乘夜,云岁晚换上了夜行衣,熟门熟路地钻进了瑞王府。 楚修远正在书房处理折子,倏然听见了墙角蹑手蹑脚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还是那个每次来瑞王府都像是做贼的身影。 他两个指尖夹起一颗葡萄扔了出去,院子里的云岁晚回身接住,见书房里的人正在看自己,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瑞王殿下。” 云岁晚又被楚修远的侍卫像拎小鸡一样,扔进了楚修远的书房。 沉水香烟雾缈缈,他今日只穿了一件黑色丝质长袍,端坐在薄雾后,墨发散开,空气中氤氲着的水汽昭示了他似乎刚刚沐浴过。 发尾上的水滴顺着柔滑的丝绸下落,在他肩头绽开了一点水痕,似是鬼魅般漂亮凉薄。 “来了这么多次,还是记不住路?” “我能记住路,但我怕你们瑞王府的机关更换了没通知我,小心点总是好的,毕竟没谁能幸运地一次次重生。”云岁晚理了理刚刚褶皱的衣摆。 楚修远抬眸,透过烟雾看她,“县主这话听起来,像是重生过一样。” 云岁晚睫毛微闪,转移了话题,“我给王爷带了礼物。” 她把香草塞进了他手里,“感谢殿下透露给我的消息,才能让我这么顺利,摆脱掉陆祈臣那块狗皮膏药。” 云岁晚自从和楚修远合作以来,胆子越来越大,如今竟然还敢往他手里塞东西了。 是真的记吃不记打。 她乘夜而来,浑身该带着凉意,但指尖滑过楚修远手心时,却带着一股久违的暖意,让楚修远下意识回握。 但她抽手极快,楚修远只握住了手里的香草。 他玩味地看着这小玩意,“县主当初说愿意献上万金,如今就拿这个东西糊弄我?” “今天是上巳节,香草能祈福驱虫,我祝殿下万事顺遂。” 云岁晚在靠近楚修远的一刻,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不敢再随意说话,脸上的玩笑也收了起来,再开口就多了几分真挚。 楚修远随意波动着手上的香草,这香草似乎在她的房间里薰了很久,都是她身上的味道,“说吧,来干什么?” “来感谢殿下的消息。”云岁晚知道他刚杀过人才沐浴,不敢说太多请求。 楚修远倒是难得的脾气好,“你要感谢我的,可不止是我提供给你的消息。” “我知道,如果没有殿下的人在宫里和朝上帮忙,事情不会那么快传到陛下耳朵里。” 虽然云岁晚不知道三皇子在宫里的势力,但这件事想穿过围堵,到达陛下眼前,还真就眼前的人才做得到。 “既然是生意,就没有我白占殿下便宜的道理,我有一份礼物,正在绘制中,保证让殿下不会亏了这笔买卖。” 少女一身夜行衣,身披月色站在雾气后面,脸上都是狡黠和桀骜,像是月宫里下来的仙子。 楚修远一生见过美人无数,就连宫里的秦妃未出阁前,也曾被评为上京第一美女,在他眼里也就不过尔尔。 全然不比眼前人,鲜活灵动。 楚修远对云岁晚的话不以为意,“县主倒是说说,什么样的礼物,能抵得上?” “池古野舆图,可够?”云岁晚微微扬头。 檐上挂着的八角灯笼昏淡的光将楚修远的影子拉长,他微微眯起眼,审视着眼前的少女,“那是边塞重地,险峻异常,从未有人能踏遍池古野。” 楚修远不信。 云岁晚知道这事的确难以令人信服,就像当初战败后,楚修远一人一马就勘探出了整个池古野一样令人震惊。 “我做不到,自有能人能做到。” 云岁晚不是想冒领他的功劳,只是前世,楚修远是在大夏惨败后,才勘测出了全部的池古野,这一世,提前一些,也许那些流离失所就能不再重演。 楚修远指节敲击着桌面,“好,那我等着看。” 云岁晚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才试探地问,“殿下,你觉得我这次能彻底摆脱陆家吗?” “难得你能忍这么久。” 楚修远摩挲着香草的叶子,从薄雾中走出来,血腥气浅淡地飘进云岁晚鼻息。 “那要看你舍不舍得了。” 云岁晚头脑空了一瞬,仰头对上楚修远深邃岑寂的眸子,又很快了然。 陛下建高玄殿的心不容动摇。 现在的缺口,总要有人补上,陆家补不上也要补,补得上也要补。 公平和道义是说给天真的人听的,上位者只关心谁能带来利益。 最后皇上很可能会继续婚约,让陆家用她的钱补上缺口。 云岁晚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她看着楚修远带笑的眼睛,第一次发觉笑里也能藏着毁灭和晦暗。 “云岁晚,如果你这么脆弱,就不必跟着我去边境了。”他未干的发尾被风撩拨滑过她裸露的脖颈,和他这个人一样凉薄。 云岁晚控制住了脊背生升起的战栗,“我没有怕,我只是觉得这个世道,有些可笑。” “呵——”楚修远勾唇,似乎笑她的单纯,“上位者尸位素餐,不外如是。” 云岁晚心底发虚,上位者尸位素餐,这话也就楚修远敢说。 虽然每次从瑞王府回来,都要被吓掉半条小命,但云岁晚也不得不承认,有了楚修远兜底,心底安定了不少。 这个踏着血海尸山上位的王爷,天生就比旁人,多了几分狠戾和凉薄。 似乎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 也难怪他上一世没有娶妻,这样的人,恐怕天下间,没人配得上。 云岁晚美美睡了一觉,直到次日,收到了慈安送来的信。 皇上雷霆之势,和他们想的一样,他们把所有的错处都推给了陆家,陆祈臣已经入狱,但陛下却迟迟没有裁决,不知道在斟酌什么。 “是时候了,我们进宫一趟。” 云岁晚现在有诰命在身,进宫不是难事。 榴花和春水面面相觑。 云岁晚笑开,“既然这笔钱我怎么都保不住,那就要花在刀刃上。” 第42章 德容兼备,闺阁之光 御书房里,皇上在犹豫该如何处置陆祈臣,就听见了云岁晚求见的消息。 他听秦妃说过不少云岁晚痴缠陆祈臣的话,断定她是来为陆家求情的,有些不耐烦。 “将军府满门忠烈,怎么偏偏女儿却是个不分是非只顾情爱的。” 大太监给皇上斟了一杯茶。 “陛下建高玄殿是为万民祈福,泽被千秋,这次是陆家不懂事,便是抄家流放也不为过,奴才这就让人打发了乐安县主。” 皇上端起杯子的手顿了下,“让她进来吧。” 大太监似乎对皇上的这个决定并不意外,应声而去。 那日皇上在御花园遥遥见了云岁晚,也是她下水后的狼狈模样,今朝才算是见了真容。 云岁晚身着淡青色宫装,端正上前行李,既不似传闻中那般刁钻蛮横,也没有如他预想中一样撒泼打滚,聘聘袅袅,风姿卓然。 让他一时都无法将眼前这个少女,和秦妃口中那个痴缠的蛮横女子联系到一起。 “乐安,你那日救了朕送给母妃的猫,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陆家,但陆家必须为这件事负责。” 文安帝刚刚四十,声音浑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得寸进尺。 云岁晚眼角微动,“陛下,我今日不是来为陆家求情的。世子屡次负我辱我,我对他早已死心,今日入宫只为高玄殿。” “你自小痴恋陆祈臣,如今婚事在即,新郎却入了狱,你不急?”文安帝显然不信。 云岁晚扣首。 “陆祈臣在醉柳居辱我在先,陆夫人盗卖信物在后,我与陆世子实无情分。臣女来只为高玄殿的银钱缺口,建设高玄殿是上表过真人的,无故停工,难免惹上人不悦。” 云岁晚说得情真意切,但文安帝将信将疑,见她提起上人时颇为敬畏,语气倒柔和了两分。 “你想如何?” “我愿献万金,为陛下建高玄殿。”她没有抬头,说出口的话却清晰地在殿内回荡。 上京城人人都知道将军府云岁晚有万金陪嫁,但都不知道真假,连文安帝也打过这万金的注意,不然也不会在她刚入殿就提醒她陆家该为此负责。 但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小丫头,竟然是真心信奉上人,不为求情,只为道心,就愿意献上所有陪嫁。 不仅如此,云岁晚还献上了一份修改后的高玄殿建造图纸,巍峨壮观,较之前的更加威严。 帝心大悦,连说了几个好字。 当即就将江南新进供的浮光锦统统赏给了云岁晚,盛赞她“德容兼备,闺阁之光”。 文安帝看着云岁晚离开的背影,“你说她是真不担心陆祈臣,还是装的?” 大太监不知。 文安帝看了他一眼,“罢了,将陆祈臣放出来吧,看在乐安县主的面子上,免除死罪,贬为从七品翰林院检讨。” 大太监面上依旧无波,应声就去传旨了。 云岁晚跟着掌事宫女身后出了宫,上了自己的马车,才算喘匀了气,拿起茶杯喝了几大口。 榴花见她喝得急,赶忙给她顺背。 春水逗小姐开心,“那皇上难不成长了六只眼睛,这么吓人。” 云岁晚摆手,“要是吓人,没人比得过瑞王殿下,但这宫里高墙深深总给我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榴花心疼,“小姐何苦来这一遭,万两黄金,可把小姐的家底都掏空了。” 云岁晚侧头看她,忍俊不禁。 “哪里就被掏空了?别人不知,你们不知道吗?黄金是死物,早晚会花没,母亲留给我的,是那些能生钱的铺子田庄。这些钱,与我来说不算什么。” 关键是,既然怎么都被皇上惦记,与其来日做陆家向上的垫脚石,不如她自己拿来用。 她能明显感觉到,皇帝原本是对她有很大偏见的,经此一回,明显缓解了不少。 甚至还赞她“德容兼备,闺阁之光”,有了陛下亲口夸赞,以后谁再想往她身上泼脏水,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从前种种污蔑,也就到此为止了。 轱辘—— 一块石头绑了个字条被人投入车内,春水捡起来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小姐献出万金,怎么最后得益的却成了他陆祈臣,我看他犯的错抄家流放都不为过。” 云岁晚接过来,却笑了。 “陛下这么做,才刚好说明我赌对了。” 自己明明在陛下面前直言和陆祈臣两情不睦,就差和文安帝明说你赐了我一桩孽缘了,他都不为所动,甚至还以她的名义放了陆祈臣出来。 翰林院检讨虽然是从七品小官,可是天子近臣,皇上摆明了就还不想彻底放弃陆家,若非自己主动献金,怕就真如楚修远所猜,会成为陆家讨好皇帝的筹码。 “我们去诏狱。” 车缘的四角铃铛清脆地摇荡,混在云岁晚的话语间。 “小姐,那地方阴气重,您还是别去了。”榴花提醒。 云岁晚靠在车壁上看街市,还有什么比自己这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阴气更重呢。 “我想去看看陆祈臣有多狼狈,让自己开心一下。” 陛下虽然没放弃陆祈臣,但陆家已经是一座空壳了,他根本没可能东山再起。 道路两旁都是小贩的叫卖声,十分鲜活,但越靠近诏狱,越能感觉到毁灭和绝望的气息,连小贩都没有了,宽阔的路上,马车寥寥。 云岁晚从撩起的车帘看向诏狱,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上一次,进来的是父兄,他们只从这里走出来一次,便是上断头台的那次。 这一次,她绝不会让他们再进这座人间炼狱。 诏狱里。 陆祈臣所有的贵族尊严在诏狱被击了个粉粹,在这里,他没有可能继续做那个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世子爷。 他和所有人一样,只能被人踩在脚下,满身血污泥泞,穿粗布麻衣,吃馊了的馒头。 他在暗无天日的逼仄中呆了不知道多久,只觉得万念俱灰时,突然有人跟他说,你可以出去了。 走过一半路时,隐有几个差役议论。 “乐安县主真是痴心,陆侯府那么对她,她还不计前嫌,用万金陪嫁换世子一条命,感天动地呦,我怎么没这么好命。” “要是能有女子这么对我,我就算豁出性命,也绝不相负。” “只希望陆世子出去对她能好一些吧,别寒了县主的心。” 他麻木地走出诏狱,第一缕阳光落在脸上的时候,有些不适应,他模模糊糊间,就看见了那个坐在马车中的艳丽侧颜。 是云岁晚。 陆祈臣想上前,但一想到自己现在仪容不整,便收回了脚。 他望着将军府远去的马车,想了想也无妨,左右他们以后是夫妻,她为自己做到这一步,自己便全了她心意,与她做一对和睦夫妻。 车里的云岁晚悠悠然喝着茶水问榴花,“司天监算出了大军开拔的日子没?” 第43章 替嫁 “竟然是原定婚期的那个晚上,司天监当真算的好时辰。”云岁晚摩挲了一下茶杯,“那不如,我还是那日成婚吧。” 不过一日,陆家再次上门,这次因着陆夫人还在病中,来的只有陆祈臣。 六礼齐备,看得出依旧寒酸,却也是承化候府现在能拿出的极限了,云老将军和云景川自然不肯同意,但圣上的赐婚还在,这便是早晚的事。 云岁晚这次直接应下,连日子也不曾更改。 陆祈臣看着一袭红衣飒爽桀骜的云岁晚,不由地想起了初见她那日。 那时她刚从边境回来,有人告诉他,她是他的未婚妻,他本想着,武将之女定然粗鄙不堪,但那日烈阳之下,她一身红衣站在花丛簇拥的甬道上,一下就晃了他的眼。 他从未想过天下间,竟然会有人美成这样,不似凡人,倒像仙子。是陆祈臣初见云岁晚的感觉。 可后来,他发现她桀骜难驯,他爱她张扬明媚,却不喜欢她连对他的喜欢也那样骄傲,于是他对她极尽打压。 她开始谨小慎微地讨好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但眼里的骄傲却未曾磨灭半分。 蓦的,陆祈臣眼前闪过一个片段,他却怎么也抓不住,让他一时愣在原地。 “陆世子,无事的话,可以回了,后日来迎亲即可。”云岁晚可不打算跟他寒暄,直接送客。 后来的两日。 将军府只是简单装点了一下,大部分时候她都在为父兄准备出征的行囊。 云景川打趣她,“人人都说乐安县主是当世贤德典范,为了未婚夫君甘愿献出万金,是对陆世子一片真心,我怎么看不出半分。” 云岁晚瞥了他一眼,“哥哥看不看得出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看得出,百姓看得出,就够了。” “给我和爹收拾行装,你带那么多自己的东西?”云岁晚打哑谜,云景川就偏要揭穿。 云岁晚却不接话头,只瞪了他一眼继续吩咐榴花春水收拾东西。 两日倏忽而过,将军府这边因着云老将军和云景川都即将前往边境,所以宴请的宾客不多,只请了云府的人过来。 七太奶和几位夫人分别添了妆,然后就是几个姐妹。 等人群散去,云念雨才偷偷摸摸地进来。 她看着镜子中的云岁晚,红衣花鬓,美人殊色,不由得涌上了几分妒色。 云念雨摸上了袖口的小瓷瓶,这样的装扮,这场婚礼,都该是自己的才对,她才是陆世子命定的良配,更何况他们早已心意想通,云岁晚只是个后来的小三。 云岁晚抬眸看向云念雨,“堂妹也来填妆?” 云念雨有些慌张,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涌上雾色,“我出身寒微,没什么能为堂姐填妆的,怕堂姐口渴,泡了茶水送过来。” 云岁晚看着云念雨手上的褐色的茶水,难得的云念雨看着羸弱,端茶的手,却稳得很,丝毫不慌。 她抬眸,大红朱钗微动,“堂妹觉得陆世子如何?” “翩翩浊世佳公子,和堂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云念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酸得很。 若不是这个草包投胎投得好,自己又哪里需要这样麻烦,好在陆世子的心在自己身上,等盖头揭开,见了自己定然高兴。 云岁晚看着她急迫的神色,笑了下,“看来堂妹是真的想让我喝下这盏茶。” “一会上了花轿,就好久不能吃喝了。”云念雨催促。 外面喧闹声不止,一片欢天喜地,几声傧相地祝词被喊出,看来是新郎官已经到了府门口。 云岁晚听着外面的声音,静静看着云念雨,“一会就要到姊妹拦门了,堂妹不去拿红包吗?” “我不稀罕红包,留在这里照顾堂姐就好。” 云念雨听着越来越近的喧闹,有些急了,恨不得直接灌进云岁晚嘴里。 就在她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云岁晚竟直接拿起了茶杯,一饮而尽,“我祝堂妹,能得偿所愿。” 云念雨听着热闹的声音临近,十分慌乱,哪里还能听到想到云岁晚说了什么。 陆祈臣被人群簇拥着来到了云岁晚的闺房前,他看着她窗前飘荡得红绸,只觉得一切都似曾相识,眼前的事像是事先演练过一般。 云府的几位未出阁的小姐个个问题刁钻,但陆祈臣总是能很快给出答案。 他想起了那个在诏狱中的幻影,大抵他和云岁晚本就是宿世姻缘,才会觉得一切都分外熟悉。 但是她身下的血是怎么回事,她哭着将簪子没入他的喉管又是为什么,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却还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新郎官,快回答问题啊,不然可见不到新娘呦。” 陆祈臣被人晃了两下,才发现自己的思维不自觉飘远了,那就是场荒诞的梦境,他和云岁晚如今明明修成正果,以后也定会恩爱百年。 他扬起头,舒朗地说出答案。 几个云家的小姐笑闹着让开了路,由着喜娘将盖上了盖头的新娘子扶出了房间。 陆祈臣站在原地,看着云岁晚的大红喜服,想象着她盖头下娇羞的模样,不由正了正喜服上前,被喜娘笑着挡开。 “新姑爷也太急了,盖头要入了洞房才能揭呢。” 陆祈臣被说得有几分羞赧,脸上是挡不住的喜色。 又是一片欢天喜地,锣鼓震天,云景川作为哥哥,不情不愿地被拉去背新娘子上花轿。 才一背上身,云景川就愣了下,随即唇角漾开笑意,背着新娘子的脚步也快了两分。 就在即将上花轿的时候,一阵飓风吹过,新娘子的盖头被掀开了大半。 眼看着就要被吹落,云景川眼疾手快,把人扔进了轿子里。 新娘一进轿子,那盖头就坠了下来,吓得她惊呼了一声,喜娘忙问,“娘子怎么了?” 云念雨立刻把盖头捡起来,“无事。” 陆祈臣听见她的话,上马的动作一僵,怎么云岁晚的声音和从前不太一样。 但转念一想,定是嫁给他太高兴了,昨晚都兴奋地没睡好,说话的声音才低沉了两分。 今晚还有得折腾呢,新娘这么快就累了,晚上可怎么办。 他掩住笑意,上马回府。 经此一遭,陆家虽然大不如前,但好在如今娶了云岁晚这个被陛下几番夸赞的乐安县主,也算能撑撑门面。 这也是陆祈臣急着娶亲的原因。 一方面确实是为了全她心意,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人发现陆侯府的颓势,借着云岁晚如今的名声冲冲喜。 喜轿进门,陆夫人坐在正堂中间,阴沉着脸,她始终对云岁晚不满意,若非家道中落,怎样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入侯府。 也就有心给她个下马威。 云念雨在垮马鞍的时候,脚下蓦地一滑,眼看着就要跌倒,连盖头都随着她的动作扬起。 第44章 陆祈臣再遭贬谪 就在云念雨以为自己一定会摔个狗吃屎的时候,手心稳稳地被人托住,耳边是清润的声音,“娘子,小心。” 陆祈臣从前虽然有诸多不情愿,但到底在他万念俱灰时,是被云岁晚所救,只要她愿意安分守己,他也不介意和她做一对和睦的眷侣。 这样想着握住女子的手便又紧了两分。 云念雨握住那双手,一颗心跳得飞快,他与陆世子几经波折,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她不知道陆祈臣不喜欢云岁晚,只是按照圣旨行事。 心里暗暗期待,他摘下盖头看见是自己时的惊喜。 陆侯府虽然也是一片热闹,但到底不比从前,如今的陆祈臣只是个小小的从七品,又名声有损,许多勋贵都不愿意前来。 若非娶得是将军府的乐安县主,恐怕到场的勋贵,只会更少。 没能让云岁晚在侯府门口出丑,陆夫人心上堵了一口气。 但她也知道现在的陆候府还要靠云岁晚撑门面,就算再不情愿,现在也要喝下这杯媳妇茶。 陆祈臣这段时间以来,处处受挫,早已不复当初意气风发时的模样,今日是他这月余来最畅快的一天。 高朋满座,他喝了个尽兴。 回到婚房的时候,步子都有些不稳当了。 婚房内只有他们两人,他拿起喜秤,想要去挑开那盖头,一个趔趄,差点给了云念雨一闷棍。 云念雨慌忙地向后一躲,声音却软得醉人,“郎君,当心些。” 陆祈臣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脑子里晕晕乎乎地,在云念雨抬手搀扶下,才揭开了盖头。 “你.....” 云念雨见他神色不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因为自己换嫁不喜。 “你真美。”陆祈臣现在眼前都是重影,哪里看得清面前人的容貌,但云岁晚总是美的,宜喜宜嗔,宜室宜家。 云念雨脸上氤氲开红晕,她就知道,陆世子心里只有她。 她拿过交杯酒,与陆祈臣喝过后,便拉下了窗帘上榻,一夜红烛高照。 陆祈臣梦里是与云岁晚大婚的场景,喜烛噼啪炸响,美人娇俏,他却面容冷肃地推开了她。 “你本粗鄙,不配入我侯府,如今既然来了,就该谨小慎微,晨昏定省,操持中馈。” 她怯懦地应声。 后来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大开府库钥匙,方便公中花销,他拿去她大半陪嫁填补亏空,她也不曾置喙半句。 但他似乎还是不喜欢她,对她的厌恶与日俱增。 “不对....不对.......” 他额上洇出汗水,猛地睁开眼睛。 见了满目大红,才缓缓输出一口气,就算那梦境再真实,也只是梦境,他此生该是和云岁晚相守一生才对。 她于他危难中救他,他自然不会相负。 翻身想要揽过怀中的人,身旁却只留下了她的体香和落红帕子,不见踪影。 他透过纱幔,见到了一抹窈窕的身影坐在梳妆镜前,眼角溢出笑意,“你我已经是夫妻,娘子不必这么早就起床梳妆。” “女为悦己者容,是我心甘情愿的。” 娇软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昨日喧闹,他只当她是因着兴奋,一夜未眠才嗓子不顺。 如今安静下来,才发觉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刚想抬手掀开帘幔,就见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世子,世子不好了,乐安县主她,乐安县主....县主来了。” 轰隆—— 陆祈臣终于知道心上的不安是什么了,他猛然掀开帘子,就见坐在梳妆镜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念雨。 云念雨见他起来,立刻迎了过去,对丫鬟说,“慌什么,乐安县主来便来了,她还敢掀了侯府不成。” 在云念雨眼中,云岁晚不过是个仗着出身好些的草包罢了,若没了父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 如今还连婚事都被抢了,定然会成为全上京的笑柄。 纵然她云念雨的手段不光鲜,但到底,现在她才是赢家。 陆祈臣脑子晕了下,甩开了云念雨的手,换上衣服赶往正堂。 云念雨只当他是为着云岁晚上门而气,也不计较。 陆祈臣一来就见云岁晚坐在正堂上,一身正装,恣意明媚,出口的话却带着锋刃。 “陆夫人,虽说我堂妹出身不高,但她毕竟与陆世子两情相悦,我愿意成全。” 陆夫人心里窝火。 “你和祈臣的婚约是圣上下旨,就算是要退婚,你也得去陛下跟前退,岂容你们将军府偷梁换柱!连你嫁过来都是高攀,如今竟然想用个上不得台面的旁支糊弄我侯府。” “出身高低又如何,重要的是世子喜欢。” 云岁晚看向了匆忙赶来的陆祈臣,他做了一夜梦,眼下乌青,来的又匆忙,没有半分从前的俊逸公子模样。 云岁晚不疾不徐地撩拨着茶盖。 “琉璃铺身处闹市区,见过世子爷和我堂妹过从甚密的人不知凡几。我本意是与侯府结两姓之好,但你们侯府勾引我堂妹在先,还妄想逼我再入府,是否有些得寸进尺了。” 陆祈臣对上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终于知道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冷漠轻蔑,和梦里那个满眼是自己的少女,截然不同。 噗—— 陆祈臣突然吐出一口血,晕厥了过去。 云岁晚可不管他们侯府如何慌乱,旁人只看见乐安县主眼带泪痕从承化候府出来,伤痛欲绝,连夜拍马离开了上京城这个伤心地,去边境寻父兄去了。 偏偏堂小姐本就是将军府远亲,既然从将军府出嫁,就也算将军府女,不算违抗圣旨。 街头巷尾的人听了,都为云岁晚不值。 “乐安县主将母亲留下的所有陪嫁都拿出来了,只为了陆世子,他怎么能做这样的朝秦暮楚值事。” “我听说陆世子早就和堂小姐有了首尾,两人早就勾搭到一起了,这才里应外合,做下这场戏,让两家都只能认下。” 陆祈臣一晕数日,参他的折子,在御书房堆了老高。 皇上看着那些折子,“我本想给他一次机会,看来的确不堪大用,让他去上京府做司书吧。” 短短几日,承化候府世子就从风光无限大有前途的工部侍郎,几经贬谪,做了个九品的司书。 已经是贬无可贬。 就在承化候夫人伤心欲绝时,陆祈臣终于醒了。 第45章 蛊毒少年 陆祈臣醒了后,恍若大梦一场,面容呆滞,脚步虚浮。 在陆夫人怨天尤人时,他认下了云念雨这个妻子,顶着千夫所指的骂名,去了上京城做司书。 深夜。 云念雨伺候完陆夫人回房,气得狂摔杯子。 “这老虔婆日日折磨我,晨昏定省还不算,还要天天去跟前伺候,夫君竟一句话不为我说。” 小翠给她揉肩,“少夫人,高门贵妇都是这样过来的,站规矩最多也就一年半载,熬过去就好了。” 云念雨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你就别劝慰我了,这日子越发没了盼头……” 她嫁进陆候府,就是图个清闲富贵和俊美夫君,想要让云家那群人看看谁才是尊贵的大小姐。 可笑的是,清闲富贵没有享受到,夫君也日日不归,叫人看她笑话。 连三日回门,都错过了。 将军府不管不问,云府也只送了些便宜东西来敷衍。 明明在原身的记忆里,是云岁晚拆散了他们,顶了她坐上的侯府主母之位,竟还夫妻恩爱,顺风顺水,富贵至极。 怎么她嫁过来,侯府就只剩了一副空架子,夫君也不似之前那样疼爱自己? 她又失落又怨愤。 不过转念一想,还有个云岁晚垫底。 她痛失了和陆世子的婚事,以后就再也没有高门会要她,从此以后,命妇见面时,她都要低自己一头。 就算云岁晚去了边境又怎么样? 她又不是武功高强,能建功立业的男人,去了也只会和父兄哭鼻子,回来不还是要找个男人随便嫁了。 云年雨正想着,就见陆祈臣从外面回来。 她迎着月色上前,“夫君,你回来了。” 她就知道,陆祈臣心里是有自己的,如今再也没有云岁晚横亘在两人中间,他们该更恩爱才是。 但陆祈臣却冷漠地推开了她的手,“我还有些差事需要在书房处理,你先睡吧。” 云念雨还想追上去,陆夫人院子里的老嬷嬷就来了。 “少夫人,夫人突然头痛,召少夫人过去侍疾。” 云念雨心里都要气炸了,偏偏面上还要装作贤惠,顺服地跟着老嬷嬷去了。 从成婚开始就是这样,只要自己一靠近陆祈臣,陆夫人不是头痛就是心悸,每每都要把自己折腾得够呛才肯罢休。 气得她恨不得一记毒药,毒死这个老虔婆。 陆祈臣看着垂首快步离开的嬷嬷,和跟在她身后不情不愿的云念雨。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半真半假的梦境。 云岁晚自嫁入侯府,便是晨昏定省一日不落,甚至是身怀六甲,临盆之期,也要日日去母亲房里站上几个时辰。 她从未抱怨过半句。 那时的自己,官运畅达,事事顺遂,从未觉得她贤惠,只觉得她粗鄙,当去母亲房中聆听教诲。 如今见了云念雨的反应才惊觉,原来并不是人人都能像云岁晚一般贤惠。 他摇摇头,抛却了那些杂念。 如今侯府败落,他身为长子,必须扛起责任,光耀门楣。 这西厥战场,他也得去。 而且这场仗,他不会让他们赢。 若当真如那梦境中一般,一旦瑞王赢了,如今微妙的平衡就会打破,三皇子就再没有机会了,那他们陆家就完了。 夜间,一只信鸽从承化候府飞了出去。 云岁晚自从单骑离了上京城,只觉得天高海阔,一想到上了西厥边境,就不用再见陆家那块狗屁膏药,她简直神清气爽。 答应慈安的事,她做了,至于能不能成,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她呈给皇上的高玄殿设计图纸,就是出自慈安的手。 左右他们都是要得罪三皇子一派了,做得彻底点也无妨。 云岁晚这样想着,便一扬马鞭,更快了些,计算着路程,也就再有一日,就能追上大军了。 她记得哥哥在信写过,他们经过赤湖涧时,因为误饮了有毒的湖水,导致全军腹泻不止,竟在此就折损了百余人,她要再快一点,才能阻止他们。 毕竟,他们到了边境,就有一场硬仗在等着了。 “小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求几位爷饶我一命!” 才刚一提速,云岁晚就隐约间就听见了短兵相接的声音。 这条路人迹罕至,在这里斗殴,多半是山匪盗贼。 一边是父兄性命,一边是不认识的陌路人,云岁晚很快就做出了选择,想要驾马离开。 但刚走出两步,就听见一阵痛苦的哀嚎,她终究是没狠下心,折返回去。 挥鞭朝着那壮汉手上甩去,壮汉手上那把险险砍到少年脖颈上的刀被抽掉。 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大夏境内,禁山匪。” 伏地少年看不清容貌,身材瘦削,年纪不大,粗布麻衣,手似乎在腰间摸着什么,但因着云岁晚的出现,又倏然抽出。 “山匪?哈哈哈哈哈。”那几个大汉笑得猖狂,看清云岁晚的容貌时,色心大起,“那你要不要给山匪做个压寨夫人啊。” 少年直起身看了一眼红衣少女,眼中有并没有获救的惊喜,只有对不自量力来送命的人的不屑。 死他一个,他可以和这群人同归于尽。 用不着再来一个不知自己尽量,还想做好人的枉死鬼。 但很快,随着那群壮汉一个个倒地,他眼中的不屑就转变成了惊讶惊喜,然后是欣赏玩味。 云岁晚解决了这群人,给了那瘦削少年一锭银钱。 “去找个谋生的出路吧。” 她翻身上马,就要离开,却被人拽住了马镫。 少年深蓝色的麻衣上满是血污,瞳孔却晶亮慧洁,“姐姐,你救了我,我该报答你。” “不用了,我去的地方不适合你。”云岁晚安抚地笑了下。 “姐姐要去边境吗?”少年问。 云岁晚没有否认。 “那我可以帮你。”少年很是自信地说,纤长的睫毛随着他的话上扬。 “你能帮我什么?” 少年晃了晃腰间的葫芦,“我是神医谷的弟子,能解百毒,边境蛮夷部落最善下毒,姐姐若是中招,我可以救你。” 云岁晚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神医谷,倒是听过万毒窟,那里面培养出的蛊童,个个身怀奇毒。 性情古怪,十分危险。 第46章 羞愤 云岁晚审视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带着戒备。 少年换了副可怜模样,“姐姐,我父母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很可怜的。” 少年清瘦漂亮,弱势时,叫人怜爱。 云岁晚却再次拒绝,一扬马鞭就要离开,却被。 少年塞了两样东西给她。 “你救了我,我总不能让你白救。这瓶是解毒丸,前方毒蔓杂草颇多,姐姐若是不小心中招,和水服下即可。这个是骨哨,需要我的时候,你吹一下,也许我就来了。” 少年一扬眉,洒脱转身。 云岁晚再回头,却看见刚刚倒地的几个壮汉,如今都呼吸全无,脸色青紫,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她心里一时有些后怕。 她虽然在边境长大,但从来都是在父兄的庇佑下,坐在轿子里,随着大军一同前去,未吃过半分苦楚。 而此去边关,还不知道会遇见多少这样令人骇然的怪事。 她这样想着,就更担心父兄的处境,略一思忖,把少年给的药丸和骨哨塞进包袱里,扬鞭策马。 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她终于赶上了大军。 炊烟袅袅,行伍里的人却个个面露菜色,呕吐不止,这还没到赤谷涧呢,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 云岁晚有些着急,进去驻扎地的时候,没有表明身份。 两个守卫挡在外面,两柄长枪交叉而立,“这里是军营,闲杂人等勿入。” 云岁晚温声道:“我是云将军府的女儿,云岁晚,烦请通报一声。” 一个守卫上下打量着云岁晚,嗤笑,“云小将军同我们喝酒时说过,他妹妹国色天香,就你也好意思冒充?” 云岁晚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摸下来的是满手的泥浆。 别说守卫不信,恐怕她如今照镜子都认不出自己的模样。 “去去去,小叫花子,今儿个也就是我们不和你计较,旁人早把你抓去治罪了。”守卫不耐烦地驱赶着云岁晚。 就在云岁晚急得打算硬闯时,见到了身穿亮金铠甲的楚修远,显然也是舟车劳顿,风吹日晒。 脸比从前黑了几个度,却越发显得俊朗英姿。 她这一鞭子已经来不及收回,堪堪甩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土飞石。 “不好!有人劫营。” 两个守卫的枪直直朝她刺来。 她被迫回转躲闪,并未还手,却引来了更多的兵士。 云岁晚无法,眼见着没有回转的余地,她只得力战,用鞭子夺走了几个兵士手里的枪,尘土散去,才算停战。 楚修远也已行至近前,金色的铠甲虽然沾染了飞尘,却不减半分锐气,不怒自威。 在他面前,其他人都会不自觉的屏气凝神。 只有云岁晚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用袖子擦了擦脸。 心道,他应当能认出自己吧。 可他右手边,一个英气女将站了出来,“什么人,敢劫瑞王的营,我来会会你!” 云岁晚没想到楚修远竟然全然不阻止,一个晃神,差点没被剑刺中要害。 她匆匆转身,扬鞭抵挡。 “王爷,你答应过在军营给我留一个位置的。” 那女将手上的剑顿了下,见楚修远没有反应,又再刺来。 剑锋凌厉,风沙再起,碎石飞溅。 楚修远原本手上正拿着舆图,似乎是有什么要事在和副将商量,如今竟然合上了舆图,兴味地看起了热闹。 云岁晚底子好,但是相对于久经沙场的女将来说,经验还是逊色一些。 好在力气更大,小心思更多,竟然和那女将打了个平手。 “诶诶诶,萧将军剑下留情,那是我妹妹!” 云景川正在看伤员,就听说有小贼闯营,远远一看,那舞得虎虎生风的鞭子,不是自己妹妹,还是谁。 云岁晚听见哥哥的声音,以为对方自然会停手,放松了下来。 萧朵手上动作不止没停,反而杀气更重。 在王爷面前,她竟然拿不下一个女人,本就懊恼,如今听云景川说这不是小贼,竟然就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娇滴滴的大小姐,更觉羞愤。 眼看着剑尖直指云岁晚名门,楚修远随手弹出了一块石头,打偏了萧朵的剑。 “够了。” 声音不大,但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朵不可置信地看向瑞王。 军内切磋偶有擦伤,瑞王从来不会过问,如今竟然会为了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出手打偏她的剑。 楚修远只瞥了云岁晚一眼,就向营帐内走去。 萧朵跟在后面,锋锐的剑滋啦入鞘,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她凑近云岁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战场不适合娇滴滴的大小姐,你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就赶快滚回去。” 这时,楚修远侧头看了一眼,“还不跟上。” 萧朵笑着,迈步跟上。 却听见楚修远继续说,“云岁晚。” 云景川知道自家妹妹喜欢瑞王,乐得他们单独相处,横跨一步拦住萧朵,“听见了吗?王爷是在叫我妹,不是叫你。” 萧朵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有几个路过的兵士调侃,“云小将军,你不是说令妹国色天香,怎么是个黑黢黢的泥猴儿啊。” “去去去,我妹这是赶路累得,你们没看见她在上京时候的样子。”云景川反驳。 “既然是只能带在深闺里的娇花,就不要跑到军营里来凑热闹,我们是来打仗的,可分不出额外的精力来保护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萧朵自认是楚修远手下第一女将,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吃得了旁人吃不了的苦,她可不信将军府养在深闺的小姐,能比得上自己。 就拿这毒物迷障来说,军营里体质不好的已经有人顶不住了,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情况,她可不信云岁晚坚持得下来。 云岁晚刚跟着楚修远进帅营,就被一个巾帕直直扔在了脸上:“先擦脸。” 感受到了对方语气里的嫌弃,云岁晚用旁边的水盆和巾帕简单擦了擦脸。 楚修远端详这张清水芙蓉的脸,若有所思,云岁晚只当自己没擦干净,用手摸了两下。 楚修远见她确实面色红润,沉吟一二,“那毒气对你没用?” 他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 冰冷粗粝的手指搭在下巴上,让云岁晚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军营就地驻扎,空气中都是尘土的味道,只有楚修远身上有淡淡的沉水香气息。 她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顺着他的手抬了抬下巴。 楚修远倏然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鼻息相闻。 他甚至能看见少女脸上的绒毛,还带着一点未干的水迹。 第47章 是军营的累赘? 他眉头微动,下意识在她下巴的软肉上摩挲了一下,才缓缓松开手。 对着外面的卫兵说,“去叫军医来。” “这毒物虽不致命,却也十分折磨人,连云老将军都被吐了整整一个时辰。”楚修远没有说,就是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不适。 云岁晚听了有些着急,“我阿爹怎么样?” 楚修远抬眸瞥了她一眼,“云老将军老当益壮,已经无事了。” 军医掀开帘子进来,带来了一阵凉风,也带进来了外面几个兵士的闲言碎语。 “将军府的小姐跑到军营里来做什么?这不是添乱吗?” “小姐本来就是军营里长大的,怎么会添乱。” “从前云将军只是守城将,但我听说我们这次去的州府,已经有小范围冲突了,可没以前那么安逸。再说,现在大军都病了一半,她来了还不更病恹恹的。” 楚修远和云岁晚都听见了外面的话。 楚修远摩挲这指尖,碾碎了小姑娘最后留下的一点体温,淡笑着看她的反应。 云岁晚只是笔挺地站着,没有怨气,也没有怒气,眉间只萦绕着一点对云老将军身体状况的担忧。 军医白须白发,穿着浅灰色衣服,背着药箱匆忙而来。 都说军营里来了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十有八九是中了毒雾,心里也和他人一样怪她在节骨眼添乱,结果一看到云岁晚却见她面色红润。 把了下脉,更是惊奇,“云小姐,竟然完全无事。” 云岁晚见军医似乎很惊讶,有些不解,“不是只有一部分人会中招吗?” 军医摇头,“自然不是,所有人都会中招只是按照体质反应不同而已,云小姐,但我摸云小姐的脉象,倒像是把毒雾都排除在外了。” 云岁晚想起那个奇怪少年,把骨哨和药丸从包里摸了出来。 “军医看看,这些东西可有用?” 军医闻了闻骨哨,用捻出一粒药丸,舔了舔。 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云小姐的东西当真有奇效,不知在哪里得到,若是能更多些,可解全军困顿。” 云岁晚觉得那少年一身邪气,不是好招惹的,正犹豫着要不要用骨哨问他再要一些。 军医似是恍然,“小姐定然是在上京城购得的,此去路远,也来不及了,可否容我拿回去几粒,待我研制出简易版,就算不能达到原本功能,也能暂解困顿。” 云岁晚当然应下。 军医笑得脸上的纹路都深了几分,嘱托云岁晚一定保存好骨哨,那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骨头制成,毒得很,但大抵是这个以毒攻毒,竟然帮她散了毒雾。 军医千恩万谢才退下,直说云岁晚是大军的救星。 这毒雾虽不致命,却实在害人体质,若不是她来了,恐怕军队还不知道要困在此处几日,才能启程。 云岁晚听着他的话,十分惭愧,自己只是误打误撞,却被老军医夸得像是九天神女下凡送福一样。 军医走了,云岁晚以为自己也可以退下去找哥哥了。 却被楚修远叫住,“把那瓶子给我看看。” 楚修远本就声音肃冷,如今掺杂了风沙,更显暗哑岑寂,云岁晚在他面前从没有讨还价的余地,伸手把瓶子递给了他。 楚修远眼神微眯,风沙卷着油灯,暗影在他颊边跃动。 “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云岁晚把救人的过程和楚修远说了一遍,“那少年的确怪得很。” “你大抵是碰上蛊童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蛊童,这是西厥王室才配用的东西。” 楚修远把瓶子扔给她,“以后不要在人前拿出这瓶子了。” 云岁晚眼皮跳了下,西厥王室的东西,的确不适合拿到人前,若是被有心人看见,这就可以被罗织为通敌的罪证。 云家岂不是又走了上一世的老路,她好不容易摆脱了陆祈臣,可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栽跟头。 不过好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她甩掉了陆家,还阴差阳错拿到了毒雾的解药,父兄这次出征,定然会比前世顺遂,提早凯旋。 她想着事往外走,差点忘了问楚修远打算让她做什么。 在即将踏出营帐的时候,猛然惊醒,回身望向他。 楚修远站在舆图前,“我说过,能得到什么位置要看你的本事。” “那我和萧将军打了个平手,岂不是能做将军。”云岁晚倒没有那么贪心,只是先提出个过分的要求,这样说出自己真正要求的时候,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那不是正经比试,而且做将军可不止是考蛮力,还有脑子。”楚修远眼神讥诮。 云岁晚扬了扬头,“那靠功绩总行了吧,若那药有用,是不是也算我献药有功。” 楚修远对手下将士向来赏罚分明,“狗屎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云岁晚舒出了一口气,她的要求真不高,就是想要个百夫长,可以有个单间就行。 云岁晚不知道自己早成了军营里的新闻,有不少人在附近晃悠,都想看看这云大小姐到底什么模样。 “去去去,都滚远点,我妹妹也是你们能看的!”云景川连骂带踹,赶走了不少兵士。 萧朵冷哼,“这里是兵营,不是将军府,你妹妹既然这么怕看,就别来!那么装,装给谁看呢?” 第48章 勒杀白虎 “萧将军说得没错,我既然来了,就不怕别人看。”云岁晚从帅营中走出来。 身上虽然满是泥污,但一张脸却的的确确是天姿国色。 几个兵士看得呆了,“哪个狗娘养的说县主是泥猴儿,这明明是天仙。” 萧朵见了云岁晚这副模样,更加嗤之以鼻,“娇滴滴的样子,见了敌人的剑,怕是就要吓得尿裤子了。” “萧朵,你有完没完!” 云景川忍不了了,抬手就要打一架。 云岁晚轻轻握住了哥哥的手腕,挡在两人中间,“我初来乍到,萧将军对我有误会也正常。” 她又看向萧朵,艳丽的眼尾坠着自信,“萧将军,你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怎么和我一个匆匆赶来,又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打了个平手呢。” 萧朵英气得睫羽倏然一颤,“再来!” “我要去看我父亲,萧将军想比试,以后总有机会。” 云岁晚挺直腰板,不卑不亢,带着哥哥离开了帅营。 萧朵看着云岁晚和云景川离开的背影,不甘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不自量力,我早晚要让你吃个教训。” 有和萧朵关系好的小将走过来,“一个娇小姐而已,你和她计较什么,难不成还能动摇了你第一女将的名头?” 萧朵不屑,“凭她?我只是嫌她添乱。” “一朵娇花而已,就当点缀军营了,毕竟是云将军的女儿,你也注意些分寸。”那小将拍了拍萧朵的肩,也是同样没把云岁晚放在眼里。 毕竟那云岁晚长得那样妖娆,看着就是娇养的,没人觉得云老将军会让她上战场。 待到拐角处,云景川不忿地挡在云岁晚前面。 “你刚刚干嘛拦着我,我非要把萧朵打服,让她胡说,也给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一个警示。” 云景川说道这,不想自己妹妹被那些流言困扰,住了口。 云岁晚俏皮地笑了下。 “那些话我已经听见了,哥哥不必担心,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我不会是大军的累赘,不是躺在父兄隐蔽下的囊虫。相反,我也是可以靠自己立在世间的人。” 云景川知道妹妹已经长大了,但总还是下意识把她当成小孩子,刚要开口,就被云岁晚猛地拽走,“快点,我还急着去看阿爹呢。” 云老将军的确和楚修远说的一样,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已经没有大碍了。 从云老将军处出来的时候,一轮弯弯的月亮已经挂在了天穹。 云景川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拍了下他的背,“这些对我和爹不算什么。” 正是知道这些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云岁晚才担心。对他们来说只要没有死亡减员,就是无事。 那前路还不知道有多少这种毒障。 楚修远倒是说话算话,给云岁晚安排了单人的小营帐,里面东西简单,但对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穿衣服走出了营帐。 四处溜达的时候,她远远看见了还隐隐透出光亮的帅营。 经人禀报后,云岁晚走了进去。 楚修远还穿着戎装,负手站在舆图前,愁眉不展,没有就寝的意思。 云岁晚看着他宽阔的肩膀,突然明白了哥哥为什么会觉得瑞王殿下是个极好的人,若自己是兵士,跟着这样身先士卒,呕心沥血的主将,也会真心信服。 楚修远回头,眼神依旧如夜色般幽深,但云岁晚总觉得那晦暗中染上了一点星光,不似初见时淡漠凉薄。 “你来干什么?” “王爷,这条路迷障丛生,实在算不上一个好选择,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云岁晚没忍住,问出来自己的疑惑。 “你觉得呢?”他不答反问,明明浸在阴影里,却异常鲜亮。 “因为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边境。” 云岁晚略一思索,“虽然现在只是小范围冲突,但难保不是对方的试探,西厥一直虎视眈眈,如果发现守军力量薄弱,难保不会直接出兵攻陷。” 楚修远眼底透出一抹欣赏,“还真有几分天赋。” 云岁晚诧异,他竟然已经想到了。 上京城里所有人都说西厥不敢踏破边境,他们现在的小规模试探,只是想打秋风而已,连父兄对此都毫无准备。 她要不是有那梦境,也会和他们一样,以为上京城的繁华是牢不可破。 “但是王爷,按照这条路往前走,就算我们真的在对方攻城时赶到了,以现在兵士的身体情况,敌强我疲,我们还是没有胜算。” 云岁晚把前世发生的事情委婉地说了出来。 楚修远将手上的烛台搁在沙盘上,“那你觉得该如何?” 云岁晚看着沙盘,将一枚旗子放在了西厥境内,“既然正面冲突不过,我们就去他们里面搅和,让他们无暇出兵。” 楚修远看着云岁晚,一点烛光随风摇曳,将他们的影子一点点拉近,沉水香淡淡氤氲开。 云岁晚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有些紧张。 一时无措,就听楚修远说,“你说得很对。” 云岁晚长长输出了一口,随即又有些不解。 如果楚修远也是这么想的,那为什么上一世,父兄他们刚刚抵达,就爆发了战争,大军没来得及休整就上了战场,伤亡惨重,元气大伤。 十万大军对阵对方数万兵马,居然被冲散,这也成了后来父兄他们被污蔑通敌的罪证之一。 虽然领军的是楚修远,但谁也不能保证,历史不会再一次重演。 云岁晚正想着,就听楚修远说,“我打算派人单骑去杀了他们边城新请来的白虎。” 她想起来了,西厥王两子一女,斗得厉害,公主不同意打仗,大王子却主战。 西厥信奉白虎,以白虎为图腾。 西厥王让大王子于是请了白虎进边城,若白虎同意则战,不同意则退。 这自然是无稽之谈,白虎哪里知道是战是和,还不是大王子说了算,摆明了是西厥王偏袒大王子。 但若是白虎死在了边城呢? 只要公主抓住机会反扑,就给了我们的军队喘的带时间。 可是上一世,那白虎却好好的,根本没有出事,云岁晚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她必须阻止一切会让父兄有危险的可能性。 “我去!” 楚修远看着烛光勾勒出的女子轮廓,温和坚定,美丽却强硬,他勾唇,“你不是第一人选,但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第49章 凭我有这样的本事 楚修远的侍卫扶青从外面走进来,正好与云岁晚擦肩而过。 和楚修远汇报完事情后,楚修远依旧在看着手里的文书,头都没抬,“回去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比试。” 扶青恭敬垂首问:“同谁比试?” “云岁晚。”楚修远的眼神没有从文书上离开,出口的声音清淡至极,彷佛在说着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可扶青却愣了下,“和乐安县主比试?” 他从前在王府时,也撞见过几次乐安县主翻墙而入,虽然也有些身手,但看着弱不禁风的,让他一时无措。 楚修远听出他话里的颤音,用朱砂笔不疾不徐地将文书批好,才缓缓抬头,“有问题?” 扶青唇瓣动了动,才说,“若我将县主伤到,怎么办?” 他总觉得他家王爷对这位乐安县主,是不同的,不仅仅是交易那么简单,为了自己这颗脑袋,还是提前问好的好。 “她是兵士,上战场怎会不受伤?” 楚修远不多的耐心已经在告罄边缘,扶青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不敢再问,连忙应是,退下。 但出来的时候,依然心有余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自己跟随王爷多年,自以为了解王爷,还以为自家王爷开窍了,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云岁晚累了一日,当夜睡得很沉,但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见营长前闹哄哄一片。 “她一个女子,凭什么做百夫长?” “县主是将军府的县主,就凭云老将军一生功绩,县主如何做不得百夫长。” “原来是靠家族荫蔽啊,我还当是靠在上京城里随手买的两粒药。她上战场也要躲在父兄怀里啊,可别不小心钻进了敌军怀里去。” “云将军父子浴血疆场闯回来的威名,竟然让个女子给败光了,简直给老将军丢人,将军府名声,要堕了。” 云岁晚大清早被吵醒,腾地升起邪火,利落地穿好了衣服,掀开帘账走了出去。 那群人的声音倏然止住,但脸上挑衅的表情却不减。 云岁晚望过去,那些兵士一个个昂着头,对她十分不屑,而另一侧与他斗嘴的,看向她的眼神也有些底气不足。 她虽然初来乍到,但她猜,这些不服气的,大抵多是萧朵的兵,而另一侧,则是父兄麾下。 父兄的兵士虽然有意护着她,但确实不知道她斤两,也没多少底气。 一个长脸的卫兵直接站出来。 “乐安县主,你也没必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们,我们的话都是事实,军队不是过家家的地方,没有真本事,你就该离开。” 没人带头还好,一有人带头,那些和他站在一起的兵士立刻群情激奋,碍于她是县主,他们当着她的面说太过分的话,但个个都目露凶光。 他们这样逼迫云岁晚,不过是觉得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绣花枕头,吓一吓,就会屁滚尿流地滚出上京城。 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是昨日的伤兵,是被云岁晚带来的药治好,才能中气十足地站在这里和他叫板。 云岁晚换上了和兵士一样的粗布灰衣,依然难掩绝色,她也不恼,瘦弱的身子站在一群大汉中间也没有式微。 “你叫什么?” 兵士抱拳,苍劲有力的胳膊上是凸起的青筋,“我叫孙大壮,是萧将军麾下的什长。” 云岁晚懂了,难怪他最生气,千辛万苦都没得到的百夫长,凭什么一个小丫头,说做就做了。 可......“谁和你们说我做了百夫长?” 昨日她是与楚修远玩笑说自己献药有功,怎么也能混个百夫长吧,但楚修远并未应允,自己也没强求。 至于单人帐篷,便就只是因为她县主的身份和献药的缘故。 孙大壮被云岁晚那双好看得过分的杏眼盯着,一时莫名心虚,但又不想示弱,便粗声说: “大家都这么说,既然没有,那就最好。” 说完他就想带着人离开,云岁晚却扬声叫住他,“我的确还不是百夫长,可我总有一日会成为百夫长,若我真得做了,你当如何?” 孙大壮刚平息的怒火,又窜了上来,“凭什么?” “自然是凭我有这样的本事。” 云岁晚从腰上抽出鞭子,一鞭抽在地上,声音清脆,嗡鸣阵阵。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地上随着那道鞭子抽下去,裂开了数道裂纹,细细密密蔓延开去,一直蔓延到孙大壮脚下,逼得他后退了两步。 少女却依旧云淡风清站在原地,任细碎的风撩动起她的额发,也未挪动分毫。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刚才喊得最大声的孙大壮也一时说不出话。 云岁晚知道他们只是兵士,并不计较,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一柄剑拦在了身前。 还是萧朵。 “萧将军,我敬你是女将,一再忍让,你何必咄咄逼人。”云岁晚目不斜视,用鞭子推开了萧朵的剑。 “战场不是后宅,不是后宅里的普通女子能掺和的。县主想赖在这,想撒撒娇,靠父兄的战绩博名声,只会让人更加瞧不起。” 萧朵态度强硬,“你与我打一场,若你输了,不许多言,立刻滚出军营。” “我要是赢了呢?”云岁晚抱臂看向萧朵。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为难你,任由你在军中行走。”萧朵扬声。 “可我觉得不公平呀。”云岁晚侧头,束起的墨发随着她的动作跃动,“若我赢了,萧将军便要大喊‘我萧朵是云岁晚的手下败将’三十遍。” 她挑了挑眉,“萧将军可愿意?” “好!”萧朵应下。 两人上了比试台,签订了军令状,生死无怨。 军医照着云岁晚的药丸做出来的药方,军营中的大部分兵士已经恢复元气,只需再休整一日就能启程,不少人听说两人要比试,都围过来凑热闹。 “萧将军也太凶了吧,这样的美人儿打坏了多可惜。”有家里有荫蔽的小将调笑。 “少说几句,也不怕云小将军听见了揍你。” “怕什么,反正是他妹妹不自量力,没本事就该好好用那张面皮去嫁人,而不是跑到男人的地盘撒野。” 周围的兵士大多抱着同样的想法,虽然云岁晚让他们提早恢复他们很感谢,但是云岁晚留下来是军队添乱,也是不争的事实。 除了云家父子麾下的兵士,没人希望她留下,更何况还有传闻说她想做个百夫长玩玩。 若她真有本事便算了,若是没有,对上战场的兵士来说,无异于羞辱。 楚修远听见外面的热闹,也负手站在了外围,食指和拇指微微摩挲,讥诮道。 “扶青,看来你不用上场了。” 扶青着实为乐安县主捏一把汗,要是自己的话,还能注意分寸。 这萧朵却是虎将,未必会手下留情。 第50章 云念雨被关禁闭 阳光从云翳中探出几许,落在比试台上,晒干了破旧木质台板上最后的潮湿。 干燥的灼热和台下的看热闹的兵士一样,热情地让人只想速战速决,给眼前这个打扰了军队宁静的女子一点教训。 这是萧朵的内心写照。 她出招迅猛,剑剑刺向对方要害,云岁晚身姿灵巧,躲闪极快,没一会,两人已经转满了整个比试台。 云岁晚的确够灵活,但是作为需要上战场的兵士来说,她少了一股锐利的杀意。 萧朵威压直逼,很快把她压在了角落,让她躲无可躲。 “云岁晚,沽名钓誉的腌臜手段到此为止吧。” 萧朵最后一剑出招凌厉,锋锐的剑锋带着金属嗡鸣,凌厉刺来,眼看着云岁晚躲无可躲,所有人都觉得她必败无疑,非死既残。 扶青提剑要去阻拦,却被楚修远一个眼神逼得退了回来。 萧朵眼中染上了猩红杀意,以为能看见云岁晚跪地讨饶,却见她未曾躲闪半分,甚至勾起唇角,荡起笑意。 “萧将军,你轻敌了。” 云岁晚一个下腰,将身后的缆绳压断,抬脚踢飞了萧朵的剑,一个转身就用鞭子缠上了萧朵的脖子。 萧朵看着断了的绳索,满眼震惊,“那绳索比壮汉的手臂都粗,你怎么可能压断?” “萧将军,你自以为把我逼向了绝路,难道没想过绝路未必是死路吗?” 云岁晚收回鞭子,杏眸含笑,掩去了后背刺痛,“你输了,萧将军。” 少女立于高台之上,马尾的束带随风翻飞,看似羸弱的人,竟然有力挽狂澜的果决。 周围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不是大家想不到可以压断绳索,而是没人觉得那绳索压得断,那么粗又经过了多年风霜洗礼,这么多场打斗都完好无损的绳索,怎么能轻轻一压,就断了。 云岁晚走下比试台,两侧的人都自觉让路。 楚修远向来淡漠的眼底溢出微不可查的笑意,在与云岁晚对视的一瞬,转身进来帅营,对扶青说:“让她进来。” 扶青应声,迎着云岁晚进了帅营。 她进去后,扶青才看清云岁晚的后背,刚刚在烈阳下不明显,如今在营帐中才看得出,那从大红劲装下透出的,分明是血迹。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还以为是朵娇花,没想到居然是靠自伤来让对方放松警惕的狠人。 扶青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这和殿下刚上战场那一年,简直一模一样。 羽翼未丰时,就比谁对自己更狠。 扶青很快放下帘帐退了出去,楚修远扔给了她一瓶药,眸光晦暗,“把伤口处理好,一身血腥味的谍客不等到边城就暴露了。” 云岁晚下意识接过药瓶,听见楚修远的话激动地立刻单膝跪在地上,行了个兵士的礼,声音坚定,“是,王爷。” 楚修远看着她,又想起初见她时,与马匪交手都左支右绌的样子。 幼兽,长大了。 “我萧朵是云岁晚的手下败将。” 营帐外倏然响起了萧朵的声音,洪亮中带着不甘,但好歹赌品尚可,不肖云岁晚去催赌约,倒是比上京城里的纨绔强得多。 云岁晚想起上京城,不知道上京城里的旧人,如今过得如何。 ...... 上京城,承化候府。 陆祈臣本就是因无法护住成王世子导致与成王离心而心烦,回家就听见府上吵吵嚷嚷不成样子。 “小贱人,你本就是用琉璃铺子的货勾着我儿去见你,如今又说琉璃铺子资金周转不开,原料都凑不齐,不肯交工。你让我们侯府拿什么去应对那个单子。” 陆夫人一想到又要赔一笔银钱,就脑仁痛,连基本的体面都顾不上了。 “我不管,这是你琉璃铺子与侯府的单据,若是拿不出,便就从你的嫁妆里出。” 云念雨哪里有什么嫁妆,除了云府亲戚给云岁晚的填妆,就是一点云府给上京所有女眷都备好的一份嫁妆,那点体己钱若是都拿出来,她就真的没什么指望了。 “从未听说过哪家高门会贪图儿媳嫁妆的,你们陆候府,可真不要脸!”云念雨本就不是上京城里的大家闺秀,直接坡口大骂。 陆夫人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就算是曾经的云岁晚有些桀骜,但也决然不会用这样的污言秽语。 她下意识想,若是云岁晚嫁进来,侯府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便是她随手甩出的夜明珠,都足够补齐侯府的所有窟窿。 这样想着,看着云念雨便更加气愤。 “忤逆婆母!是大不孝!关禁闭,没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院子,如果琉璃铺子不能按时交货,就用她的嫁妆充公。” 云念雨不服气,“我是独立的人,你凭什么关我禁闭。”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上来的嬷嬷堵住嘴拖了出去。 陆祈臣原想去母亲院子请安。 听见里面的对话,直接后撤了一步,转身去了书房。 家里之前的亏空,是他急功近利造成的,大梦一场,这些他都看开了,就是阴差阳错娶了云念雨,他也可以将就。 如今他只希望后宅安稳,少些事端,让他可以腾出精力应对外务。 但显然,他的希冀只能落空了,只愿他的提议,西厥公主能听得进去。 他为西厥提供了他能打探到的最详尽兵力情况。 公主会明白,她之前阻止出兵的行为是太高看大夏的兵力了,如果能在瑞王的军队到达边境前就攻破临州,守住要塞,瑞王这支队伍就没有翻身的可能。 若是瑞王兵败,失了军心和兵权,有西厥支持的三皇子,就会成为大夏的继承人。 自己也就没必要冒险去边境了。 尽管陆祈臣觉得胜券在握,承化候府的困顿只是暂时的。 但听着后院的叫闹声,还是不自觉地想,若他的梦是真,嫁进来的是云岁晚,一切定会截然不同。 她有家世,有美貌,有银钱,只要他们夫妻一心,何愁陆候府不能东山再起。 至于梦境最后的惨淡收场,则被陆祈臣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虽然云岁晚如今负气远走,但女子总要嫁人,若自己来日让侯府东山再起,未必不能再娶她做平妻。 “世子,世子快去救救夫人吧,夫人刚嫁进来就关禁闭,她以后在府上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小翠跑到书房来求情,打断了陆祈臣对云岁晚的幻想。 他直接关上了房门。 门外小厮拦住小翠,“世子在书房处理要事,姑娘回去吧。” 第51章 “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军营中。 云岁晚离开帅营出来,再无人用轻蔑的眼神看她。 回到营帐,就见白日里叫嚣得最厉害的孙大壮守在外面,见到她单膝跪地。 “县主,今日是我不对,我还以为你真和他们说得一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我孙大壮敬你是条汉子,给你赔礼了!” 他说完后,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支支吾吾想要解释。 云岁晚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我若毫无功绩便成为了百夫长,你们不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下一次,不要这样莽撞了。” 她声音柔和没有迁怒,让孙大壮更加惭愧。 他回去直接告诫自己手下的人,谁要是再敢在军营里说乐安县主的坏话,他孙大壮第一个不答应。 云岁晚自然不知道这些,她进了营帐,还未收拾好东西,又听冲进来的哥哥云景川好一通恭维。 云景川说话的时候,拍了她后背几下。 云岁晚疼得直冒冷汗,偏又马上要去执行任务,不想哥哥担心,生生忍了下来。 直到云景川离开,云岁晚才脱下衣服,对着镜子艰难地给自己上起了药。 军营里都是男人,找别人上药也不方便,可自己实在吃力,总不能去找萧朵吧。 她用了好大力气,也只能堪堪碰到边缘,手背过去力道掌握不好,大颗大颗的汗顺着颊边碎发滴落,白皙的脸颊泛起潮红,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得叫出声。 营帐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云岁晚警惕地穿上了衣服。 “谁?” “奴婢是军营的厨娘,王爷吩咐我过来给县主上药。” 柔和中年妇人声音响起。 云岁晚看着手里的药,启唇让人进来了。 中年妇人穿着一身藕合色布艺,看着四十岁上下,进来的时候有些拘谨。 “劳烦了。”她将药膏递给妇人,转过身去。 妇人动作小心,但到底不是专业的,还是让云岁晚偶尔有些吃痛,但比起自己上药来,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厨娘出来的时候,扶青还等在外面,“怎么样?” 厨娘有些心疼,“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竟然舍得弄伤自己,不过只是擦伤,并不严重,上了药几日就能好。” 扶青松了口气。 王爷何曾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从前萧将军重伤,都是军医看过无碍就行,如今都能想起县主是女子,上药不便,吩咐他去找厨娘过来。 想到这,他又不免担心,此去西厥边城,危机重重,要是县主不能应对,岂不是...... 他正想着,就有兵士跑过来,和他耳语了几句,将密信塞到扶青手里。 扶青打开一看,心里咯噔一下,疾步走向帅营。 “王爷,不能让县主一个人去边城。” 楚修远打开密信,他的人拦截的,正是三皇子派人送来的密信,上面清晰地写明了守军和援军情况。 扶青气急,“若这密报到了西厥公主手里,临州就岌岌可危了,三皇子殿下怎么能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他也配做大夏的皇子?这种人竟妄想做储君!” 为防止密信中途遗失,谨慎的人定然会同时放几路消息出去,也就是说即便他们拦了一路,西厥公主依然会收到消息。 楚修远看了扶青一眼,余光扫到了沙盘上的被云岁晚插进边城的帅旗上。 他倏然笑了,“我们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不战而屈人之兵。” 次日,瑞王带一队精骑提前赶往边境,军队由云老将军带领,按之前的计划继续行进。 乐安县主则因不适应军队,而提前回了上京城。 尽管昨日她赢了萧朵,但到底没人觉得她真是想留下来血战疆场的,也就没人觉得意外。 一行人日夜兼程,很快就到了边线,云岁晚向着楚修远拱手,“王爷,我速去速归。” 她说完下马,进了边线上的一处据点,换了一身西厥姑娘的服饰。 本以为王爷的人马应该已经折返入临州了。 她出来的时候,也确实不见来时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马。 这是她第二次穿上西厥的衣服,叮叮当当地虽有些啰嗦,倒有些异域风情。 额上的发饰有点歪,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倏然想起了梦境中那个浓稠的血泊和少年清高孤傲的背影。 云岁晚惊得收回了手,后退一步,却撞上了男人薄韧坚定的胸膛,鼻息间涌入沉水香的气息。 她一抬头,差点惊呼出生声,“王.....” 楚修远一身金线勾勒的异族服饰,贴了胡子,看着还真有几分异域纨绔的模样。 云岁晚立刻换了个称呼,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惊艳,“少爷。” 楚修远看着她额饰上的宝石,一时出神,她和当年救他的少女,太像了。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和云岁晚说明了计划。 云岁晚初听时愤慨三皇子竟然和敌国暗通款曲,难怪那日会有西厥人扮成的马匪拦截自己。 但她听了楚修远的计划,很快就平复了心绪。 若真如王爷所说,那他们此行,就至关重要,不仅能直接避免父兄参与那场大伤元气的战役,还能破坏三皇子和西厥的勾连,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云岁晚一行人分批潜进了边城郊区,他们收到消息,今晚边城将帅在郊区驻扎帅营为与白虎同来的重臣巴门让接风。 虽说边城将帅是大王子的人,而巴门让则是公主心腹,但表面上的关系还是要维系的。 王爷的计划,就是杀死白虎的同一天,也让巴门让死在帅营,用他们王庭内部的争端,来化解这场战争。 云岁晚潜进了接风宴席的舞女团,楚修远则伪装成了乐师,其他人潜在各处,按兵不动。 “今天招待的可是大人物,你们好好表现,将军会赏赐你们的。” 云岁晚和其他舞女被带到西厥营帐,就听见了负责接风的军士连哄带骗地说。 她和其他舞女一起,表现得诚惶诚恐。 即便蒙着面,云岁晚的身段也实在出挑,那个军士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会。 指着她,“你,站第一个。” 云岁晚心里咯噔一声,曲毕后潜入白虎营帐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 楚修远微微颔首,让她不要紧张。 云岁晚按照那人的指令往前走,经过一个吹笛少年身侧,听见了一个邪肆的少年嗓音。 “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第52章 有埋伏 云岁晚蓦然一僵,脊背泛起了凉意。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又遇到了那个奇怪的少年,只是他脸上带了人皮面具,和那日见到的容貌截然不同。 显然也是混进大夏舞团的。 不知道他的出现会给他们这次的任务带来什么变数,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完成任务,不能让父兄重蹈覆辙。 她面上没有起伏,顶着那西厥兵士不怀好意的目光,走进了营帐。 云岁晚身穿西厥的露腰舞裙,五彩坠饰将不盈一握的细腰勾勒得更加诱人,她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肥头大耳的巴门让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大夏的女人果然柔婉如水,细腰如刀,难怪连我们英勇的大王也抵挡不住。” 将军膀大腰圆,见了云岁晚不屑轻哼,“大夏的女人,连鸡血都怕,只配做玩物。只有我们西厥的女人,才是血脉纯正的草原儿女。” “玩物也有玩物的吸引力,不然三王子是怎么出生的。” 巴门让故意在将军面前提及那个被西厥王嫌弃的王子,就是想告诉吉日格拉,别以为王上只有两个儿子。 吉日格拉将军却不为所动,“他也算王子?那个冷宫里长大的废物,早就被王子扔进毒窟了,现在已经成了蛊童的盘中餐。” 云岁晚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记得楚修远似乎说过,西厥王只有两子一女,三王子是哪里来的。 噔—— 琴声起,已经不由她继续思索了。 楚修远伪装成琴师竟然还真是像模像样,全然听不出破绽,曲调从他指尖流淌出,算不上婉约,竟然将淫词艳曲也弹的颇为铿锵。 好在这群异族人并不懂曲调,只是眼睛在舞女身上滴溜溜地打转。 云岁晚本是没学过舞蹈的,只是前世嫁给陆祈臣后,为了投其所好学过一段时间,但总是跳得不好,便放弃了。 好在这舞曲动作简单,她也勉强跟得上。 但随着动作难度提升,云岁晚渐渐有些跟不上了。 “这个舞女......”巴门让指着她,踉跄着步子走了过来。 云岁晚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心脏提起。 就听巴门让说,“过来陪我喝一杯。” 她正好不知道后面的动作,顺着巴门让的指示走向了桌边,在他肥厚的手掌即将摸上她的腰时,灵巧地躲开。 只留下一串清凌凌地铃铛声。 巴门让笑得开怀,“哈哈哈,大夏的女人,有情调。” 很快,曲毕,舞女退下去,按照原定计划,楚修远会混入小厮行列杀巴门让,云岁晚则潜进白虎营帐。 但她还未全然退出去,就被里面的人叫住。 “你留下。” 电光火石间,她和楚修远交换了眼神,两人交换了任务。 邪肆少年拿着笛子和其他人一起退下,擦肩而过时往她手里塞了包药粉,“致幻粉,助你脱身。” 他塞得太快,云岁晚此刻若拒绝只会引人注意,只能塞进腰里,跟在叫住她的兵士身后,重新走了进去。 巴门让的眼神毫不遮掩地在她身上转了几圈,“你们在这里讨生活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了我。” 云岁晚后退一步,表现得十分羞赧,“这里人多,奴害羞。” 巴门让见她欲拒还迎的模样,心里更加痒痒,左右和大王子的人也只是表面应酬,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拦着云岁晚去了自己的营帐,一进来就想扑到她,云岁晚借机给他倒水才挣脱开。 她焦急地等着楚修远的信号,根据约定,必须等白虎被斩杀,才能杀巴门让,不然一定会引起怀疑。 她慢慢倒水,手心洇出汗渍。 巴门让喝得多了些,又晃晃悠悠地朝着云岁晚蹭过来,鼻息间的酒气让她有些反胃,但还是忍住了,她把水杯递给巴门让。 “大人,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巴门让似乎很有兴趣,脸上的肉都颤了两下。 云岁晚第一次做谍客,又因为变故而有些紧张,不然她一定会发现巴门让的眼神已经刚刚那般迷离了,看向她的时候,甚至带上了审视。 她抽出红色绸带,尽量笑得娇媚,“大人蒙眼,来捉我。” “你先回答我个问题,我就陪你玩游戏。”巴门让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大人请问。” 云岁晚勾着红绸,语气娇软,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腰间。 却听巴门让声音带上了嘲讽。 “你们大夏的谍客,都像你这样漂亮吗?” 轰—— 云岁晚脑中嗡鸣,就听巴门让继续说。 “夏人送来的信鸽少了一路,是不是被你们截去了。” 云岁晚竭力撑起笑脸,“大人在说什么,奴不懂。” 巴门让突然捏住她的手,让她没办法摸到鞭子。 “你一个舞娘,为什么指尖会有薄茧,难道不是习武所致?那位先生当真神算,竟然能料到你们会来。” 巴门让房内的香有问题,云岁晚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他的话让她一时恍惚。 那肥腻的大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衣服,“今晚,你就留在我这吧。” 为了让自己清醒些,云岁晚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在唇齿间漾开。 她等不了了,抬手拔出簪子,就要朝着巴门让刺去,但巴门让能成为公主心腹也不是酒囊饭袋,他利落抬手挡住。 “站在你面前的,可是西厥前十的勇士,不然我怎么敢和你这个谍客单独在一起。”巴门让眼中只有淫笑,显然是没把云岁晚放在眼里,更没把大夏的战士放在眼里。 “是吗?那过了今天,你们西厥就只有九个勇士了。” 云岁晚用另一只手洒出了邪肆少年给她的药粉,趁着巴门让被迷了眼的空当后退一步,抽出了巴门让的刀,灵巧一跃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温热的血喷洒在她脸上,让她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以为那只是普通面粉,本以为还会有一番缠斗,没想到巴门让却直接愣在原地,到死还在笑着。 那少年的致幻粉果然厉害。 她擦了擦脸,想找机会离开,却因为巴门让下的药软了下去。 倏然就听见外面一个兵士说:“我来给大人送酒。” 云岁晚听出了,那是楚修远的声音。 第53章 整兵,杀回去 门外的兵士恍惚间似乎说了什么,只是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声音。 楚修远掀起帘账冲了进来,肥头大耳的巴门让倒在血泊中,一直睁着眼睛,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尸体边的艳丽少女颊边带血,额角有汗,瘫软在榻边。 楚修远一眼就看见了那诡异的袅袅香雾,他拿水泼灭了香。 云岁晚感受到帘账外吹进来的缕缕凉意,勉强睁开了眼,她不知道那香是做什么用的,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要死了一样。 她知道,楚修远向来不留无用的人在身边。 “我走不了了,看在我为王爷尽忠的份上,请一定善待我父兄。” “你的忠还没尽完,我不会把你留在这。” 楚修远端起凉水喂了她几口,用袍子将瘫软的少女系在了身上。 “我带你杀出去。” 他拾起了云岁晚斩杀巴门让的刀,刀尖滴血。 云岁晚趴在楚修远背上,抬着沉重的眼皮在月夜下模模糊糊地看着西厥军营。 远处火光冲天,月色点亮烟雾撩拨着幽深夜幕。 近处寒光湛湛,数十个拿着长枪的兵士围住了背着她的楚修远。 驻扎在此的西厥兵士有数万人,但粮仓起火,神兽被杀,刺客乱窜,兵士们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他们本就算不上多军纪严明,如今更是乱做一团。 一道难听的声音在嘈杂中喊得分外响亮。 “胆敢擅闯西厥军营,男的把命留下,女的嘛,死活都要让我们尽....额......” 那个叫嚣的兵士话还没说完,就被楚修远一刀抹了脖子。 他步伐诡谲,身形奇快,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另外几十个人互相看看,齐齐朝两人攻来。 楚修远厌恶地抹了下溅到颌角的血,回身悠然地看着冲过来的兵士,只和云岁晚说了两个字。 “闭眼。” 和他在七年前说得话一模一样。 但云岁晚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这一次她睁着眼睛,看楚修远手稳刀快,衣摆猎猎,在漫天火光中将那些冲过来的西厥人杀了个干净。 她伏在他背上,鼻息间是混着血腥味的沉水香气息,让人莫名安心。 西厥的兵士被楚修远杀了一波又一波,他们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被敌军的血浸染。 终于抢了一匹西厥的马,冲出了包围圈。 起初还有不少西厥的兵士在后面追,后来不知怎么,后面的人就渐渐没了动静。 云岁晚越来越难受,灼热的皮肤蹭着楚修远的后颈,“好热。” 楚修远加快了脚程,“忍一忍,回城立刻给你找大夫。” “她中的香,城里的大夫可救不了。” 树影婆娑,风声阵阵,一个少年的声音阴恻恻地在树上响起。 楚修远勒马摸刀,“少装神弄鬼。” 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我能救她。” 楚修远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却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你是蛊童?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必信我,因为我可以抢。”少年邪肆一笑,身影快如鬼魅。 楚修远眯了眯眼,凌空转身下马,几招就制住了少年。 冷刃横在少年颈侧,“怎么救她?” “行吧,我果然还是打不过你。”少年恹恹地拿出了一个药瓶,“给她吃下就行。” 楚修远冷脸,刀刃进了一分,一抹血痕在少年脖颈上显现。 他身上威压摄人,纵然是目空一切的蛊童少年也不由得身上一冷。 “我凭什么信你?” 少年把手掌大的虎牙扔在了地上,“凭我帮你们杀了白虎,这还不能证明咱们是一伙的吗?瑞,王,殿,下。” 楚修远眉头微动,难怪他赶到的时候,白虎已经死了。 但他依然不信眼前的人,横刀又进了一分,少年收起了戏谑,“你可以把我绑起来,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把药喂给姐姐,看她醒不醒就知道了。” 楚修远听见少年叫云岁晚姐姐时,微微蹙眉,点了少年的穴位,给少年喂了一颗药,确认没毒后,才喂给云岁晚。 此时的云岁晚已经意识混沌,感受到有人接近,一下子扑进了楚修远怀里,两只手环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颈窝,贴着他裸露的颈部肌肤来回反复轻轻摩擦。 楚修远应该把她推开,甚至扔出去,但是这一刻,他却倏然脑袋一空,愣在原地。 “啧。”少年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快点喂药,还想被抱多久?” “额......”少年的哑穴被楚修远点了。 楚修远把埋在颈窝的小脸拉了出来,钳着她的下巴,把药丸顺了进去。 果然,过了不到片刻,云岁晚慢慢恢复了过来,只是人还有些虚弱。 她看见少年的时候,疑惑地问,“他怎么在这?” “你认得他?” 楚修远想到这个可能性有些不悦,看向少年的眼神多了杀意,让那个说不出话的人本能地缩了下脖子。 “她就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少年。”云岁晚解释道。 楚修远抱着云岁晚上马,用石子解开了少年的穴位,随即策马走远。 少年还在后面喊,“姐姐,你叫什么,我有空去大夏找你啊。” 马蹄奔得飞快,云岁晚耳边只有风声,根本没听清少年说了什么。 几人进了临州城,临州城守将匆匆赶来拜见。 楚修远抬手拦住,“现在不是行虚礼的时候。整兵,我们在一个时辰内,杀回去。” 那少年的药果然厉害,云岁晚已经彻底缓了过来。 听见楚修远的话,顿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趁他们不备,打一个措手不及。 西厥的兵本就没有大夏多,这一次伤了他们的元气,等云老将军带的兵到了,他们就无暇回击,甚至再也没机会反击。 云岁晚表示也要上战场的时候,扶青想要阻拦。 她看向楚修远,眸光炯炯,“我说过要向王爷讨个百夫长的。” 楚修远眼尾上挑,“好,不愧是我的兵。” 扶青心里腹诽,王爷抱着县主回来的时候,可不像是对待一个普通兵士的样子。 西厥军营中。 吉日将军正在转圈想着怎么和大王子交代。 粮草被烧,白虎神兽死了,公主心腹也死了。 若是传回去,必然会成为公主攻讦大王子的话柄。 军营里一片混乱,他都没心思问责,这时候突然有个斥候冲进来,“报!” “报个屁,没看见我正烦着。”吉日格拉一脚把斥候踹了出去。 却看见了远处山坡外,密密麻麻燃起一片火把。 吉日格拉心中一惊,随即轻蔑嗤笑,“慌什么,难不成他们闯得过池谷野?” 第54章 被封振威校尉 若是几个人潜伏,尚且可以从城内迂回,若是大军行进,只能从池谷野走。 西厥大军便是仗着池谷野地形险骏,料定夏军没有舆图,才敢这样猖狂。 却不知,云岁晚早就将池谷野的舆图画给了楚修远。 山风肆虐,将燃起的火光在夜色中撩拨得更加猩红。 楚修远身披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火把映在他发亮的金色铠甲上,为他披上了肃穆的圣光。 “大夏的将士,随我马踏联营,把西厥匪贼,打回老家!” 他声音沉稳,为临州这支被西厥骚扰得不厌其烦的军队注入了力量。 云岁晚淹没于人群中,与万千将士共同瞻仰他们的神祗,亦深受感染。 她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哥哥会那样爱戴瑞王殿下,若这里是他们相识的起点,世上没有人能拒绝楚修远的英姿。 战鼓擂动,楚修远手指长刀,一马当先。 吉日格拉根本来不及整军,本就因为今晚的事情而溃散的西厥军队在半个时辰内被彻底冲垮。 西厥的帅旗被拔,吹起撤退的号角。 吉日格拉不甘心地回首望了一眼临州,但这一次西厥损伤过重,若想卷土重来,恐怕要有些时日了。 云岁晚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敌人,直到后来手臂发麻,后背渗血,敌军溃逃四散,才在指挥下停止了追击。 她看着吉日格拉逃窜的帅旗,只觉得畅快,这一次父兄终于避免了和他们在战场上三年胶着。 她当天晚上睡得很香,是她这几个月睡得最沉的一次。 梦中沉水香烟雾袅娜,陆祈臣一脸讨好地跪在地上。 “皇叔,我愿意大义灭亲,举报将军府通敌卖国,不知道皇叔是否能高抬贵手,给我们承化候府一条生路?” “你要陷害将军府?” 楚修远靠在梨花木大椅上,眼尾上挑,看向陆祈臣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陆祈臣的身子伏地更低。 “不是陷害,是,是大义灭亲,将军府的确通敌卖国,我有确凿证据!” 云岁晚手握成拳,想告诉楚修远不要相信陆祈臣这个小人的鬼话。 却见陆祈臣拿出一沓信,“这是云老将军亲手所书,上面字字句句都是他和西厥大王子直接的往来。” 楚修远指尖挑过侍从呈上的信,慢悠悠地展开了一封。 “信件可以伪造,我凭什么信你?冤枉忠良。” 云岁晚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是了,楚修远不会信。 但下一刻,她就听陆祈臣说,“宸妃娘娘原本属意的,就是云老将军。” “呵——” 楚修远笑得靡丽,对陆祈臣的说辞不屑一顾。 但没几天,谋逆刺死的旨意就到了将军府。 “这是陷害!” “县主,县主。” 兵士的声音在帘账外响起。 云岁晚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这次的梦是真是假,她从未看出楚修远对阿爹的敌意,更从未听说过宸妃娘娘和阿爹有什么旖旎往事。 如果是以楚修远的性格,他当真厌恶阿爹,纵然如今动不得,来日位高权重,大可一杀了之,决然不会罗织罪名,绕这么大一圈。 也许这次真的只是个梦。 外面的兵士见里面没动静,又叫了一句,“县主,王爷今日论功行赏,叫县主早些起床去领赏。” 云岁晚这才想起昨日楚修远提醒自己早点去领赏来着。 她慌里慌张地穿戴整齐,小跑着去了点将台,梦里的事情本就缥缈,从前都是她不断复盘才堪堪记住,这次醒来就手忙脚乱地忙活,没等记住就彻底冲了个干净。 待她在点将台前喘匀气息,已然想不起太多了。 参与此次行动的兵士都得了晋升,云岁晚听着叫到自己的名字,倏然抬头。 “云岁晚,杀敌75人。” 听见这个数字,不止云岁晚自己惊讶,连带着周围的兵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终究不埋没将军府的牌匾。 听宣读犒赏的兵士继续念,“兼献池谷野地图有功,暂封百夫长。” 这只是军内封赏,待到军报呈到御前,会有正式的封赏下来。 云岁晚只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承化候府已然没落,父兄的危机也解除了,自己又被封了百夫长,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又过了几天,云老将军率领的大军终于抵达了临州。 不过临州已然太平,西厥短期内不会来犯了。 云景川安置好,就立刻过来找云岁晚了,见她身着银色铠甲,颇有女将风范,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我妹妹不愧是将门虎女!不辱没你父兄英姿。” 云岁晚昂了昂头,“那是,只是哥哥这次错过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倒叫我抢了先。” 云景川弹了她额头一下,“只要边境百姓太平,我是不是能建工立业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顿了下,又说,“若来日再起硝烟,我云景川一定能担起将军府的门楣,升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云岁晚看着哥哥英姿勃发的模样,只觉得恍如隔世。 云景川刚夸下海口,就立刻压低声音问云岁晚,“快给我讲讲瑞王殿下在战场上的英姿,是不是所向睥睨,特别厉害!” 云岁晚看着哥哥,有些吃味,“你怎么不问问我在战场上的英姿啊,我可是杀了75个敌人!75个!” “当然是王爷更厉害了,你有什么可问的。” 两人吵吵闹闹地进了军营,一脚跨进去,就都板起了脸,装作无事发生的严肃认真模样。 从前嘲讽过云岁晚的兵士,再见她时都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行礼。 还没走出去几步,孙大壮就小跑着过来,恭敬地说。 “百夫长,圣旨来了,王爷让我叫您去领旨。” 云景川推了云岁晚一下,“应该是正式的犒赏旨意下来了,快去接旨。” 云岁晚赶到的时候,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 皇上对这次楚修远当机立断的行为表达了赞赏,也犒赏了临州参与这次行动的军士。 认可了所有人的军功,大部分人还是军中头衔,只有云岁晚从百夫长变成了从六品振威校尉。 是个上京城守军的挂职校尉。 陛下这是不许她与父兄留在边境,要让她独自一人回上京城去? 第55章 觊觎君上,是以下犯上! 和云岁晚一起被叫回来的还有瑞王殿下。 陛下在圣旨里对瑞王殿下极尽褒扬,除了加封一些虚无的封号和财帛赏赐,就是说边关风沙重,瑞王殿下千金之躯,当早日归。 边关兵权再次回到了云老将军手里。 众人领旨谢恩。 “我们一家才刚团聚,便又得分离了。”云景川语气颇为不舍。 云老将军自然也舍不得,但他比云景川看得开。 “女儿家总要嫁人,怎么能日日赖在父兄身边。” 云岁晚坐在父亲旁边,撒娇道:“我如何不能赖在父兄身边,就是做老姑娘,我也要日日和父兄在一起。” 云老将军给云景川使了个眼色,云景川看了眼外面,放下了帘账。 云岁晚见他们一个两个紧张兮兮的模样,忍俊不禁,“我只是回上京城,又不是进虎狼窝,父兄这是做什么?” “晚儿,你也大了。”云老将军是最最传统的父亲,虽然很爱云岁晚,但两人之间的交流很少,突然开口,云老将军一时竟然语塞。 云景川噗嗤一下笑出来,盔帽上簪缨一荡。 “爹他是想问你,你中意哪家儿郎,我说你中意瑞王,他不信。” 云老将军叹了口气,“不是父亲反对你嫁给瑞王殿下,只是皇家到底规矩严苛,你一向散漫,爹怕你承受不住。到底,女子最忌嫁皇家。” 云老将军眼神慈爱,但又像透过云岁晚,透过岁月,在看另一个人。 云岁晚想说她不想嫁人,她就想一辈子赖在父兄身边,但看着父兄严肃的眼神,这天真的话,她却说不出来了。 “将军,云校尉可在?”扶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打断了三人的话。 云岁晚被叫到了楚修远的帅营。 楚修远卸去了金甲,身着暗色戎装,革带束腰,不似在战场上那般高远如神祗,也不似上京城时一副悠远的矜贵书生模样,倒多了些少年意气。 他抬眸看了云岁晚一眼,扶青就识趣地退下去了。 “你可知为什么让你独自回上京?”他启唇。 “左不过是因着高玄殿的事,先有陆祈臣被贬谪,后有成王世子入狱。三皇子殿下式微,打破了皇上眼中的均衡,他想把这碗水端平。” 云岁晚如今和楚修远越来越不见外,自顾自地从桌角的小盘子里拿了块糕点来吃。 “既然如此,他便不能让王爷您继续把持兵权,但又没那么放心我爹,就把我扣回去当人质喽。” “还不算太笨。” 楚修远本对那糕点没多少胃口,见云岁晚吃得香,便不自觉也拿起了一块,咬下一口,甜得腻人,并不适合他。 “你的婚事很可能会成为三皇子的发力目标,若你有心仪的儿郎,最好早早让他去提亲。” 楚修远的提醒自然是有私心的,如今云岁晚虽说会忠于她,但这个小狐狸的话,他只听一半,若来日她嫁了人,保不齐她会为了夫家调转船头,重新站队。 若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楚修远当然不介意自己手里多一条人命,只是云岁晚到底当过他的兵。 他对自己手下的兵向来宽和些。 云岁晚几口吃没了一块糕点,却见楚修远只咬了一口,就放在一边,正在心里腹诽他浪费,就听见了他说得话。 一个两个都提起她的婚事,让她心里也有些发虚,不由地将心底那份上京城勋贵子弟名单再翻出来。 脑中竟闪过春水说的胡话,不自觉向楚修远看去,当真是上京城最好的儿郎。 只这想法只闪过一瞬,就被她自己按灭。 王爷是君,自己是臣,臣下怎么能觊觎君主,这是以下犯上! “王爷觉得,我该嫁哪家才能保长远的富贵安逸?”云岁晚心底只虚了一瞬,就凑到了楚修远桌前。 她这个人向来识时务,大腿不抱则以,若是抱,定然是抱得紧紧得。 瑞王殿下看好的人,必定前途无量,跟着他投准没错。 少女眸色狡黠,潋滟无双,倏然闯入楚修远眼底。 他神思一荡,自动忽略了她话中的试探,指尖戳着少女光洁的额头,把她从眼前推开。 指腹收回时,下意识摩挲了下,却正色说起另一件事:“陆祈臣前些时日自请赈灾,听说卓有成效,应该很快也要回上京城了。” 时隔两月,再听陆祈臣的名字,云岁晚只觉得恍如隔世。 出了高玄殿那样的事,陆祈臣竟还能被皇上委以重任,可见当今陛下是真的很看重这一碗端平的水。 看起来,在新皇登基前,想要彻底搞垮陆家,是难了。 眼下,她必须确保自己的婚事不会被三皇子利用,以防再上那贼船,又害了整个云家。 承化候府回上京城的马车上。 云念雨依偎在陆祈臣身侧,颇有一股小鸟依人的味道,“这次回上京城,夫君定然能加官进职!” 陆祈臣僵硬地动了动胳膊,但没有挣脱。 前些时日,云念雨刚刚禁足结束,就听说陆祈臣突然自请前去赈灾。 她几番受挫,已经大致明白了在这个时代的生存之道,这里就是一群未开化的封建野蛮人,她若想过好日子,扎稳脚跟,还是得靠讨好陆祈臣。 那日她听见了陆祈臣和陆夫人的对话。 “臣儿,你如今虽然官职低微,但好在安稳闲适。何必去梓州那样的苦寒之地受苦,我听说那里干旱,流民遍地,你若去了定然会吃苦。” 陆祈臣的话里自信满满,“梓州如今虽然大旱,但我肯定十日内那地方必定下雨,我若接下这桩差事,就是白捡的大功。” 云念雨登时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冲进了内堂,“世子,我与你同去。” 陆夫人见了她满脸不愉。 “既嫁做人妇,就该安心待在后宅。” 陆祈臣看她的眼神也带上了不满。 但云念雨不在乎,她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世子殿下,若是梓州能下雨,我就能找到下雨的地点,介时只要世子殿下在那里祈雨,百姓定然会觉得是世子的诚心感动上天,我们侯府的名声也能水涨船高。” 云念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他们这个时代的人最注重名声,只要她提出这一点,陆祈臣一定会心动。 果然,陆祈臣将信将疑地决定了带她前往。 而她也当真利用自己在新时代接受过的地理和物理学教育,帮助陆祈臣找到了祈雨点,让陆祈臣成为了赈灾祈雨的大功臣,一洗之前因高玄殿之事留下的污名。 连带着陆祈臣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好,如今虽然算不上蜜里调油,但也偶有温存。 她认定自己如今在世子心里的地位定然是高过云岁晚的。 车子驶进城内。 云念雨看着窗外的疏忽而过的景色和身侧俊朗的夫君,心中越发得意。 “这次我们的伉俪事迹定然能成为百姓口中的佳话。” 可话音刚落,就发现酒肆茶馆中大家口耳相传的,都是与西厥一战中的女将英姿。 第56章 横空出世女将星? “话说那夜星火燎原,树影婆娑。银甲女将英姿飒爽,一剑直接挑那西厥人要害,策马冲进敌营中,竟以一己之力,斩首了七十五名西厥兵士。”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声情并茂地说着云岁晚的事迹,云年雨虽不知道说得是何人,但很是不满。 拉着陆祈臣的袖子柔声道,“这说书先生说得是什么啊,明明世子爷才是出身高贵为民祈雨赈灾的大夏英雄,岂是一个边境风沙中的女子能比。” 陆祈臣也听见了说书先生的话,但他却不以为意地轻嗤。 “不过是些话本里的故事罢了,难不成还真能有女将星横空出世,拯救黎民吗?” 纵然百姓再爱听故事,故事中的人也不可能跳出来和他这个真实存在的人争抢名利。 毕竟,这一仗大夏必败无疑。 他送过去的可不止是大夏的军备情况,还有他从梦中所知的瑞王杀虎事件。 他虽然不能肯定那梦是真是假,但也提醒了大夏早做防备,想来应当不该出意外。 很快陛下就能收到临州战败的消息。 瑞王和五皇子会失去君心民心,而他与三皇子则能青云直上。 云岁晚早晚会看清自己的心意,像从前一样求着他再入侯府。 陆祈臣想到这,唇角浮出笑意。 云念雨不知道陆祈臣心里的盘算,只见他如今对自己关怀备至,还笑着放下车帘怕她受风,心里便也就不计较这些愚民的不懂事了。 她柔若无骨地靠在他肩上,“世子当真大度,非常人可比。” 马车行至承化候府将云念雨放下,又载着陆祈臣直奔皇宫复命了。 她刚一回来,就被陆夫人叫了去。 “你这段时间陪我儿在外,可有恪守妇道,尽心照顾夫君?”陆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少了几个,但依然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 云念雨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尤其是自己如何辛苦地帮陆祈臣寻找祈雨地点,如何帮他取得了当地百姓的爱戴。 她知陆夫人瞧不上自己,是因为觉得她给陆祈臣带来的助力不如云岁晚多,如今她这样帮衬了陆祈臣,自以为陆夫人当对她温和些。 没想到,却听陆夫人说。 “嗯,臣儿的确辛苦了,你这段时间没有来和我晨昏定省,有情可原。如今臣儿的事业蒸蒸日上,以后你当更勤勉才是。” 云念雨脸上的笑一僵,自己帮着陆祈臣生生晒黑了一个度,回来却只得了陆夫人一句不计较她没有按时晨昏定省。 明明在原身的记忆里,陆家富庶,陆夫人温和。 云岁晚就是因为嫁进了陆家才过上了从容富贵的生活,怎么如今自己看却是婆母苛刻,侯府吝啬。 若非夫君门弟高贵,如今他们夫妻感情和顺,她可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不过若来日云岁晚嫁人,定然寻不到这样好的亲事,毕竟她担了个弃妇的名头,就注定被上京城厌弃,许是这辈子都不敢回来了。 云念雨在原身的记忆碎片里看到过,云岁晚就是自己幸福路上最大的阻碍,只要她过的不好,自己定然就能顺风顺水。 况且云岁晚总是纠缠自家夫君,回来了也是碍眼。 陆夫人折腾了一通云念雨,见她如今的确乖巧了些,想到她也的确帮了自己的儿子,便说。 “你也许久没有回云府看过你母亲了吧,今日回来了,便回去一趟吧,免得别人以为我们侯府苛刻。” 云念雨对那个母亲其实没多少感情。 但陆夫人这样说了,她乐不得可以有些闲暇时间。 再加上如今陆祈臣争气,待她也好,她自然想回去和云家的几个未出阁的小姐炫耀一番。 侯府虽不比从前,云念雨也不得夫君婆母青眼,但到底是勋贵世家,总还有几样撑门面的首饰,是陆夫人不得不带她出门时赏给她的,云念雨统统带到了头上。 陆夫人坐在正堂看着云念雨花枝招展的背影,摇了摇头。 “到底是小户人家来的,上不得台面,若这次臣儿能重得帝心,必要让圣上再赐恩典,为他聘一个高门贵女做平妻才好。” 嬷嬷为陆夫人换了一壶茶,好言劝慰。 “少夫人进来有所长进,我看着也未必不能撑起门楣。平妻说开了还是妾,若想聘高门贵女,恐怕是难。” 陆夫人冷哼,“她一个云府旁支,是耍了手段心机才嫁进来的,便是那云岁晚夜比她高贵百倍。若同样是圣上赐婚,又是贵女,那做妾的,就只能是云念雨。” 嬷嬷还想开口,但看陆夫人心意已决,想来圣上定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请求,便没有再多说。 云念雨还不知道婆婆突然的宽和是因着存了贬妻为妾的心思,只当是自己为陆祈臣的事业筑基的功劳。 云念雨一回了云府,就直接去了七太奶的屋子。 虽说七老夫人对云念雨当时的作为很不满意,但侯府认下了这门亲,云念雨就是侯府的少夫人。 来日若是陆祈臣承袭爵位,她就是候夫人,他们少不得还要给云念雨行礼问安,因而即便不待见云念雨,对她也十分客气。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你母亲来。” 七老夫人话音刚落,就见陈氏从外面冲了进来,一看见云念雨眼泪就涌了出来。 “我的儿,怎的黑了这么多,也瘦了,是不是在侯府过得不好,我就说那是大小姐的婚事,你怎么能......” 云念雨眼看着陈氏就要胡说,立刻打断她的话。 “我夫君赈灾求雨被圣上褒扬,我们夫妻和睦,我亦与有荣焉,我怎么可能过得不好。” 七老夫人也听丫鬟提起过这事,看向云念雨的脸色又缓和了两分。 “是了,如今瑞王爷之下,也就是陆世子最得圣心了。” 若是提起陆祈臣居于旁人之下,云念雨定会不悦,但若是瑞王殿下之下,她也无话可说。 毕竟瑞王的地位,是的的确确无法撼动。 就算她嫁进陆候府,也得规规矩矩地叫一声皇叔,人家却还未必肯答应。 不过云念雨对此并不在意,她只是过来让云府的人看看自己过得多好,让他们知道谁才该是云家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 免得他们还错把鱼目当珍珠,还觉得云岁晚才是云家的脸面。 她晃了晃头上的金步摇,故作不经意地提起。 “听说岁晚堂姐独自一人去了边境寻父兄,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上京城人人皆知云岁晚如今正得盛名,云念雨自是不知,正打算谈起云岁晚的作为连累了整个家族。 却瞥见七老夫人脸色一变。 第57章 揭阳伯府娶云岁晚? 七老夫人没想到她竟然还敢提起云岁晚,猛地咳嗽了一声。 门外传来一道俏丽女声。 “岁晚堂姐如今是振威校尉,连陛下都说虎父无犬女,不辱门楣,念雨堂姐在街上没听见吗?” 云念雨循声望过去,走进来的少女穿着宝蓝色的纱衣,烟眉笼上一层薄怒和轻讽,正是大夫人李氏的女儿云慕雪。 云慕雪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坐在七老夫人下首的椅子上,启唇。 “堂姐成婚月余,与世子殿下感情甚笃,新婚一月都不出门,想来是无暇顾及百姓流言的。” 她声音温和,字字句句却往云念雨的心窝上插,表面上是说她和陆祈臣感情好,实际上却点破她刚刚成亲就因为不懂规矩被关了禁闭。 云念雨虽然生气,但云慕雪说的第一句话才是她最关心的,故作镇定地抿了一口茶,才缓声问。 “你说什么振威校尉?我怎么从未听说,莫不是堂妹框我?” 云慕雪原本马上定下的亲事就是因为云念雨替嫁的丑事而搅黄了,她乐得多给云念雨心上添堵。 “岁晚堂姐助瑞王殿下赢下了池谷野一战,大搓西厥士气,平定了边境冲突,不日就要和殿下一同回上京了。” “你说什么?云岁晚那个草....岁晚堂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能耐,堂妹说笑了。” 云念雨手指紧紧捏着杯壁,一口茶像是卡在了气管上,堵得慌。她怎么都不敢相信他们进城时听说的哪个奇女子,居然是云岁晚。 明明自己才是天命之女,为什么那个草包非要来处处压她一头。 云慕雪见云念雨脸色不好,说得更起劲。 “要不怎么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岁晚表姐既是县主又有军功在身,一旦回了上京,想与她结亲的勋贵,恐怕要踏破将军府门槛了。” “那怎么可能?她之前可是被退婚过.....” 云念雨话一出口,就注意到了屋子里的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她这段时间已经竭力克制了,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口无遮拦。 云念雨原本只回云家长长脸面,却没想到听见了这么个堵心的消息。 云慕雪偏偏还句句带刺,让她脸色越来越差,她待了没一会,就行了礼离开了。 小翠见云念雨心情不佳,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扇风。 “少夫人,左右您已经嫁给了上京城最好的男子,乐安郡主如何也与我们无关,夫人不必介怀。” “云岁晚那个草包自然比不过我,只是我没想到她父兄竟然这样娇惯她,竟然连军功都敢为她造假。一个弃妇,竟然还有脸回来。” 云念雨抚了抚自己发上的金步摇。 “她最好是有自知之明,随便找个人嫁了,若是恬不知耻地妄想攀附高门,我一定要她好看。” 云念雨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压根不觉得会有高门子弟看得上云岁晚那个草包。 云家只会有一个万众瞩目的女儿,就是自己这个天之骄女。 云念雨这边盘算着决不能让云岁晚有个好归宿,陆祈臣那边终于等到了和大臣们议事结束的皇上。 皇上端坐正位上,穿着道袍,当真如观里的道长般随和。 对他在梓州的作为进行了褒奖,尤其是听说他用诚心感动了上苍,竟让干旱了许久的梓州天降甘霖,更是笑得眉眼弯起。 陆祈臣也适时地拍了马屁,“定是真人只我朝适逢明主,才赐福甘霖,微臣只是得了陛下的福泽庇佑。” 这话可把一心求仙问道的皇上哄喜笑颜开。 他本就有意抬举陆祈臣,之前他自请去赈灾,便是破格提拔,如今赈灾有功,还以诚心感动上天。 皇上斟酌了一番,将他擢升为正七品大理寺评事。 陆祈臣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只觉得天朗气清,大理寺评事虽然官职不高,但却至关重要,恰恰说明,圣眷还在,他的前程,一片大好。 他缓步走向马车,迎面有一个脚步匆忙的小太监和他撞了个满怀。 那小太监诚惶诚恐,“陆大人饶命。” 陆祈臣又端出那副高洁公子模样,自然不会同他计较。 在上马车后,从袖子里抽出了那小太监塞给他的字条,“设法让云岁晚嫁给入秦家。” 陆祈臣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如今瑞王兵败在即,即便兵权再回到云家人手里,这支军队也已经大伤元气,不复往昔,怎么又打起了云岁晚的主意? 他一头雾水,当即赶往了三皇子府。 在听见瑞王和云岁晚仅用临州守军,就击溃了西厥数万兵马时,满眼都是震惊。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提醒过他们。” 陆祈臣原本因为最近的几次事件,已经开始相信那个梦是真实的了。 如今又再度怀疑了起来。 因为在那梦里,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透露过大夏的军备情况,西厥就在第一场战役中大搓夏军。 夏以十万大军败于对方几万兵士。 但如今,他做了这么多,结果却完全倒过来了。 瑞王虽然表面被夺了虎符,但他神武的形象再次深入军心,这才是真正的兵权。 陆祈臣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如今让云岁晚嫁入秦家,是对大家最好的局面。 他知道云岁晚如今名声再好,也改变不了是弃妇的事实。 即便她心属于他,但嫁入秦家也是她最好的选择,她没理由拒绝。 只是陆祈臣不愿。 他一回陆家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三皇子的安排是一回事,陆祈臣想得却是另一回事,云岁晚若愿意入陆候府为妾,一样可以解了三皇子的麻烦。 大不了以后再抬为平妻就是。 只是如今他还要按三皇子的吩咐做,喝了几口酒才给秦府写信。 云念雨与陆祈臣这几日一直同房,可今晚她左等右等没等来人。 “小翠,你去前院问问世子爷回来了没?” 小翠应声跑出去,就见小厮正好跑进来,“世子爷说今晚在书房处理公务,让您早些休息。” 云念雨本就在云家受了气,见陆祈臣又不回房睡,生怕再过回刚嫁进来时的日子,立刻带人赶去书房。 一进去就看见了醉酒的陆祈臣。 “呀,怎么喝了这么多?快把世子扶回房里。” 云念雨吩咐完就整理陆祈臣的东西,正好看见了他给秦苍野写的信笺。 她瞪大眼睛确认了好几遍,陆祈臣疯了不成。 竟然让秦妃的侄子,揭阳伯府的公子娶那个弃妇? 第58章 再见慈安 云念雨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却识趣地没有动陆祈臣的东西,她心里打得是另一副小算盘。 乡路上。 云岁晚百无聊赖地和楚修远共承一架马车,来得时候日夜兼程,不顾疲乏,回去的时候,却慢悠悠地无聊得要死。 她趴在马车窗口,任由风把她的发丝扶起,拿着狗尾巴草,无聊地吹气。 “既然这么不耐烦和我同乘,怎么不自己骑马回去?” 楚修远见她这幅样子,随口问。 云岁晚脊背一甭,心中鼓声阵阵,立刻拿出了对待上峰的马屁态度,“我不是不耐烦和王爷同乘,我是觉得我们这一路就这样吹风睡觉,太无聊了。” 而且按照这个速度,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天才能到。 楚修远换上了常穿的广袖长袍,腰环玉带,修长的手指执起书卷,“你可以看书,或者下去骑马。” 云岁晚想想便算了。 她随手拿起了一卷楚修远的书盖在了脸上,呈死尸状,哼哼唧唧,“要不是为了给上京城里各有心思的人充分的时间,我哪里需要遭这份罪啊。” 她现在背靠瑞王府的大树,有恃无恐,就要看看,究竟谁在打她婚事的主意。 “本王的狐狸皮倒是让县主委屈了?”楚修远啜了一口茶,语调没有变化,就是让云岁晚莫名觉得凉飕飕地。 她一骨碌爬起来,给瑞王的茶杯填满。 “我哪里委屈,和王爷同乘,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楚修远习惯了她这副谄媚样子,也不拆穿,浅淡的笑意敛在长睫下。 又过了十来天,几人才回到上京城。 榴花和春水提前就收到了小姐要回来的消息,抻着脖子在府外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小姐策马的身影。 “榴花,你确定是今天吗?小姐怎么还没回来?”春水担心小姐在路上出意外。 “确定啊。” 榴花望了半天也有些怀疑自己,就见到了瑞王府的马车,慢慢悠悠地停在了将军府门口,等了半天不见个人影。 春水怀疑小姐在瑞王的马车里,忍不住小雀跃,“小姐这么久没下车,他们会不会......” “别瞎说。”榴花立刻打断了春水,但心里也好奇自家小姐和瑞王之间的关系。 车外的人想入非非,车内的人睡得香甜。 扶青也等了一会,才小心提醒,“王爷,将军府到了。” 楚修远看着云岁晚流出的口水,忍俊不禁,掷出一颗葡萄打中了她额头。 云岁晚吃痛地睁眼,“暗器!” “你到家了。”楚修远觉得自己的脾气越发好了,睡成这样居然都没把人扔出去。 云岁晚惊醒,赶紧低头擦干净口水,后怕地看了眼楚修远的脸色,见他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偷偷松了口气,扯出一个狗腿地笑,“烦劳王爷了。” 说完利落地跳下车。 楚修远看着狐狸皮上的一点水渍,轻轻“啧”了一声,明明是嫌弃,尾调却带上了一点愉悦的上扬。 云岁晚在榴花和春水的搀扶下回了后院,进屋就想上床睡觉,这些天在马车上晃悠得她浑身难受。 还不等沾床,就见榴花春水捧了一堆请帖过来。 “小姐,这都是你不在家的时候各府送来的请帖,赏花宴,马球赛,寿宴,读书会,赛马会,游船会.......” 云岁晚最不耐烦应付这些,好在她从前名声不好,也没几家邀请她的。 榴花和春水看出她不耐烦,直接步入正题。 “其他的都是之前的,小姐迟迟未归,也就不必参加了,倒是后日有个成王府泰安郡主的赏花宴,小姐去不去?” “成王府?” 要是云岁晚没记错,这成王府是瑞王殿下的对家啊。 而且她之前向陛下举荐了慈安,让他有了把成王世子送入诏狱的能力,成王家还来邀请她? 榴花看出小姐的心思,“那奴婢就说小姐刚回来,便推了。” “不,”云岁晚叫住榴花,“回复成王府,我后日定然前往。” 总要去了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被成王府的事情一打岔,她这点睡意彻底消散了,抻了个懒腰。 “榴花春水,我们去看看先生最近在忙什么?” 云岁晚一路听了不少榴花和春水对慈安的夸赞,他如今在上京城可是有名气得很。 先是布衣之身得皇上召见,又不惧权贵为母伸冤。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慈安先生是不自量力,百姓们都觉得布衣怎么可能斗得过权贵呢?” 春水喝了口茶,又声情并茂地讲。 “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成王竟然没有出面保下世子,直接让府衙把他下了诏狱。好多百姓都觉得生活有了盼头,觉得权贵也不是能随意欺压平民的。” 云岁晚只是含笑,却没有说话,哪里是权贵不能欺压平民,无非是慈安傍上了最大的权贵——皇上。 而刚好三皇子一派那时候又困于高玄殿的事情上无法脱身,一边是皇上眼前建设高玄殿的红人,一边是让皇上气急的人,这案子虽说棘手了些,却一点也不难判。 关键就是时机,慈安把握得非常准。 云岁晚和榴花春水嬉闹了一路,很快就到了楞井街后巷。 “慈安公子,我心慕于你,若你同意,我明日就回禀了阿爹,让媒婆上门说亲。” 云岁晚刚要掀帘下车,就听见了清凌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她遥遥看见一个锦缎马车停在巷口,立刻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绕到后面那条巷子。” 看那马车,这姑娘定然是富庶人家出身,只是马车不算气派,可见并非城中贵女。 以慈安如今的能力,待来年春闱状元及第,定能配得上更好的门户。 云岁晚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如今越发世俗了。 慈安那样的人物,定然不会做此等考量。 她在轿子里等了一会,待那位小姐的马车驶离了楞井街后巷,才要吩咐车夫,就听车外有清朗男声。 “县主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云岁晚笑道:“我是怕唐突了佳人。” 语毕,她掀开车帘,正逢杏花飘落。 许久未见,乍看慈安,却觉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他一身棉缎素衣,挺拔立于斑驳树影下,眼神较之从前多了些洞察深邃和果决魄力,倒是有几分前世重臣的影子。 第59章 上京城的未婚儿郎,瑞王最好 “先生与从前,很不同。” 云岁晚随着慈安进了厅堂,依旧是从前的小屋,却比已经规整了许多,似是重新修整过。 慈安为云岁晚烹茶,茶雾袅袅,蒸腾而上,茶香很快氤氲开了整个小屋。 “县主与从前,也很不同。” 他清瘦挺拔的身影隐于薄雾中。 “每个人都在变,我的变化只是从前觉得是天子受奸人懵逼,立志要遵圣人训以正纲常。如今才明白,是上梁不正罢了。” 语调温润,说得人无波无澜,听得人心中却有百感。 云岁晚以为慈安为母报仇后,便会走上和前世不同的路,做这阴冷的世间最后孤高的火种。 看来,他还是对这世道失望了,明月染俗尘,虽然可惜,倒也没什么不好。 他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倒问起了另一桩事。 “县主这次回来,婚事便会被搬到台面上来斗,不知道属意哪家儿郎?” 他语气轻松,微微垂眸,敛去了眼中翻涌的情绪。 “每个人都在问我。”云岁晚支着下颌,“可我识得的未婚儿郎实在不多,便看看哪家的媒婆会上门吧。” 慈安将茶汤倒入云岁晚的杯中,他的皮肤很薄,在小炉的火光中,手腕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几分淡青色的血管,羸弱和坚韧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县主的父兄不在京中,云老将军也无续弦,他们很有可能会从云府下手。” 云岁晚眯了眯眼,“倒把这茬忘了,只是云府的人,如何做得了我的主。” 她又听慈安说了些近日城中发生的事,便要离开了。 慈安将人送到门口,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几番欲言又止,终于是没有忍住。 “若县主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与我先定亲,我......” “这是我的事,怎么能拖你下水。” 云岁晚笑着打断了慈安,日光偷过树叶落在她眉眼间,挂着令人向往的明媚朝气,明明算不上拒绝,慈安却没有勇气再问一遍了。 云岁晚却似是恍然般,“你该不会觉得我找不到上京的好儿郎了吧。” “县主是夜上启明星,光彩夺目,不可替代,自然配得上最好的儿郎。” 慈安瞳眸弯起,唇角的笑却勾得十分艰难,杏花在身后扑簌簌地落下,无声无息地跌入泥沼中。 他知道她当真以为自己只是帮忙,但他却也看出了县主对自己没有半分心思。 云岁晚说了几句话,就上车了。 最后也没问今日那小姐表露心迹的事,看那小姐哭着离开便知,大抵是被拒绝了。 云岁晚摇了摇头,像慈安这样孤高的人,怕是天上明月都入不了眼。 回去的路上。 云岁晚坐在马车里,想着自己的事。 “榴花春水,你们觉得上京城里哪家儿郎最好?” 春水奇怪,“小姐,未娶妻的儿郎里,自然是瑞王殿下最好,有权有势,还好看。不然就是慈安先生,智慧博学,人也好看,老爷最喜欢读书人了。” 榴花点头赞同。 云岁晚想说楚修远那个那么凶,有什么好的,但话到嘴边,又没出口。 她想起他背着她玄衣浸血,冲出万千敌军包围,想起他颊边跃动火光,于高马上宛若神祗,成为大夏军士的主心骨。 想起他不嫌她唠叨,耐心地听了她一路的碎碎念,想起他琴音铿锵,芝兰玉树。 楚修远这个人,好像也没那么不好。 只是,他太高远,不像个能烟火度余生的真人。 至于慈安嘛,她倒是从来没考虑过,他是姣姣明月,自己是市侩俗人,怎么看,明月也不会喜欢俗人吧。 云岁晚正想着,车帘一动,路过了一家古琴店。 “等一下。”她叫住了车夫。 云岁晚朝里面扬了扬下颌,“咱们下去看看,寻一把好琴。” 榴花和春水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不解,没听说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喜欢弹琴呀。 但也没多问,跟在小姐后面进了店。 这是上京城最好的古琴店,一进店,就能闻到悠然的檀香,让人心神都不自觉地安稳下来。 掌柜的见云岁晚一行衣着不俗,便知道是大客户,立刻赔着笑脸迎上来。 “小姐,我们店里的琴都是选上等桐木,最好的师傅做出来的,声音和雕工都是一绝。” 云岁晚不懂琴,但她自小就看好东西,看得出什么贵。 掌柜的给她拿得琴都是好琴,但是总差了点,和楚修远的气质不配。 那掌柜的见云岁晚的脸色,觉得遇到了行家。 给小二使眼色,将镇店之宝拿了出来,“这是名师的绝唱,小姐定会满意。” 这琴通体深褐色,是上好的百年桐木,云岁晚素指轻轻波动琴弦,琴音铮铮,悠荡铿锵。 她眉眼柔和下来,“就这把了。” 榴花拿着钱袋跟着小二去结账,掌柜的吩咐人把琴包起来,自己则陪着云岁晚到处看看。 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却听见了楼下有女子的哭泣声,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这琴分明是我先看的,怎的我回家取钱,你们就卖了人。” 那女子声音柔婉,哭起来娇娇怯怯。 “莫不是有人仗着权势,强买强卖?” 云岁晚远远听着,便觉得纵然是前世的云念雨也不及她,默默走过去看热闹。 越听越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小二有些为难,“秦小姐,这琴你看了好几回了,每次都说回去凑钱,这都一个月了,我们也要做生意啊。” 秦晴柔抓着琴盒不依不饶,“你倒是说说,是谁买了这把琴,光天化日,是谁这样不讲道理,横刀夺爱。” 掌柜的一看,竟然是揭阳伯府的小姐,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道这位庶小姐是没有多少钱的,怕她这一闹云岁晚这个大财主不买了。 赶紧上前解释,“秦小姐,我们敞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谁先付钱,就卖谁的。总不能您看中了,迟迟不肯过来买,我们就要一直给您留着吧。” “怎么从前一个月都没卖,今个突然就卖了?明明就是你们欺软怕硬,定是来了个厉害的要强买我的琴。” 秦晴柔咬定了买这把琴的就是蛮横之人,觉得坏了那人的名声,那人定就不敢再买。 她看着又弱不禁风,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被人欺负了。 云岁晚许久不见这样不讲道理的人,踏步上前,“是我买的。” 秦晴柔不认识云岁晚,但见她眉目娇艳,美貌非常,虽着劲装,却衣饰华贵,定富贵异常。但她并未见过,料定不是勋贵有爵之家。 眼珠一转,并不多说,只自顾自地哭,哭得梨花带雨,婉转哀戚。 旁有不明就里的男人,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这琴多少钱,我替她买了!” 小二有了空当,连忙将琴放入了琴盒中。 云岁晚开口,“这琴是我百金买下,但是我所爱,阁下若想从我手中买,需得千金。” 周围乌糟糟的声音顿时寂静下来。 别说千金,就是百金也不是普通人拿得出的。 “秦小姐既然没有异议,我就走了。”榴花接过了琴盒,云岁晚直接带人离开。 秦晴柔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上京城中还有这样不在乎名声的女子。 正急着,就听一道女声从人群外传进来。 “乐安县主好大的气派,竟然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抢人东西。” 第60章 成王之女 来人扈从如云,前面是开路的侍卫,两侧是搀扶的丫鬟。 围观的人见过这样的气势,不自觉地向两侧让开。 古琴店的牌匾落下一片阴影,几个衣着统一的侍卫很快开辟出了一条路,那掌柜的一见侍卫的衣服,吓得垂下了头。 掌柜的小声提醒云岁晚:“这是成王府的泰安郡主,小姐要不改日再来买琴吧。” 云岁晚眼尾散开兴味,还以为后日才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泰安郡主,没想到竟然今日就撞见了。 这泰安郡主和那位世子爷是双生子,看这气派,似乎连脾性也相差不多。 云岁晚不躲不避,挡在榴花春水前,抬眸看那衣着华丽,穿进带银的倨傲女子缓步而来。 跟在她身后的,竟然是,熟人。 云岁晚眉头一挑,还不等她开口,云念雨就先说了话。 “堂姐,这琴既然是秦小姐先看中的,就当是她的,你怎么能抢别人的东西,就算你沾了父兄和瑞王的光蹭上了军功,也不能这样跋扈吧。” 围观的人原本还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听云念雨的话,都恍然,这就是如今酒肆茶馆的热门人物,振威校尉,云岁晚。 “振威校尉竟然是得了父兄的荫蔽才得来的军功吗?” “我就说一个小小女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本事,害得我当真以为女子也能建功立业,险些想在我家的那个赔钱货丫头片子身上花钱。” “被骗了吧,女子怎么可能有这种能力,也就是一些争风吃醋,讨好卖乖的本事而已。”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止贬低了云岁晚,还将天下女子都说得一无是处。 偏偏云念雨竟不觉得刺耳,还心底暗暗得意,自己一句话就将云岁晚虚假的军功拆穿。 云岁晚虽不喜那些话,却不急。 “堂妹说我是靠父兄和瑞王得来的军功,莫不是说陛下对我的表彰是被我的手段蒙蔽了?堂妹觉得陛下是闭塞视听的君主?” 云念雨脸色一变,“我没有,明明是你们云家人手段腌臜。” “我们云家?”云岁晚眉尾上扬,“堂妹,难不成是你们承化候府对陛下的圣意有异议,或者是....陆世子觉得瑞王殿下和我们云家沆瀣一气?” 云念雨哪里敢攀扯瑞王,一张脸憋得通红,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瑞王屡建奇功,在民间威望极高,云岁晚一抬出楚修远,围观的人再说不出一句闲话。 “有瑞王殿下在,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造假,这位小姐可莫要胡说。” 云念雨本就被云岁晚怼得哑口无言,又听见路人指责,本该气结,但脸色却突然好了起来,甚至唇角隐隐溢出笑意。 云岁晚正觉得奇怪,就见那站在前面云念雨前面的女子缓缓开口。 她眉目浅淡,妆容却极艳,语气矜傲。 “乐安县主,振威校尉?还当真是个不安于室,惯爱出风头的性子。” “如果成王府觉得为父亲尽孝,为大夏尽忠,戎马疆场,抗敌于外,就是不安于室,爱出风头,那便是吧。” 云岁晚并没有因为泰安郡主楚欢欢扈从如云而退却,也没有因为她高贵的身份就任她泼脏水。 她身着戎装,不着粉黛,只发上带了镶嵌红宝石的银包金小冠,明明十分简单的妆饰,却贵气又美艳飒爽。 让楚欢欢看了就升起一股无名火,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出身不高,口齿倒俐齿。” “堂姐一向会讲道理。” 云念雨适时地在楚欢欢的怒火上泼了一碗油。 秦晴柔呆呆地站在一边,脸上还带着泪痕,连装哭都忘了。 自己只是想抢下这把琴,竟然卷入了泰安郡主和乐安县主的斗法里,她可知道泰安郡主最厌烦出身不高却貌美的女子,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晴柔见现在焦点不在自己身上,低着头想偷偷溜走,却被泰安郡主楚欢欢的人挡住。 楚欢欢瞥了她一眼,又看向云岁晚。 “本郡主一向嫉恶如仇,就是看不惯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个小小县主,算什么东西,也配以势压人。” “我这凭本事得来的功名,自然不如郡主靠祖宗荫蔽得来的容易。不知道郡主想要怎么办?” 云岁晚睫毛在眼下映出半圈阴影,看向楚欢欢的眼神带了轻讽。 楚欢欢从未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心中火气窜起。 尤其是云念雨之前还同她说,云岁晚美貌异常,还跟着瑞王殿下在军营中日夜相处,本想后日给云岁晚个教训,没想到提前见了,定要让她知道何为君上,何为臣下。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这琴还给她,要么我就砸了这琴。” “不还。” 云岁晚下巴扬起,上前一步,“郡主若是不怕丢了面子,大可以让你的侍卫一起上,看看这琴,你有没有本事砸。” 云岁晚到底经历过杀场,气场比从前更盛,楚欢欢竟被生生震慑住,一时不敢轻易让人上前。 她看向云岁晚的眼睛,那一刻她丝毫不怀疑,就算她让侍卫一起上,也没办法从对方手里抢下那琴。 楚欢欢喉咙滚了滚,空气中寂静了片刻。 她握紧了手帕,倏然开口,“我向来讲道理,这琴是秦小姐先到的,你付了钱,我双倍给你就是,把琴给秦小姐。” 楚欢欢有自己的道理,反正这琴她今天一定要从云岁晚手里抢下来。 “我给郡主三倍,不要多管闲事。” 云岁晚细白的手指在琴盒上弹了下,似乎在嘲讽楚欢欢的不自量力。 “四倍!我出四倍。” 楚欢欢在成王府里被宠上了天,现在楚渊月下了诏狱,成王就宠爱她这唯一的女儿,从未有人敢忤逆她,更不惧斗奢。 云岁晚看着这个郡主,眼中多了些狡黠兴味。 “郡主若真这么想为秦小姐出头,也不必和我在这里拉扯。我说过谁出千金,我就卖谁,郡主出不起,就算了。” 她说完就要带着榴花走。 楚欢欢向来骄傲,根本不允许自己讨的东西不到手。 “站住!” 她一开口,那些侍卫就齐齐堵住了云岁晚的路。 第61章 多赚一笔 楚欢欢是成王的掌上明珠,给她配的侍卫也个个都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个中高手。 云岁晚活动了一下手腕,“郡主是想强抢喽。” “强抢又如何。” 就算楚欢欢是成王府的郡主,千两金也足够她肉痛了,她既不想为个揭阳伯府的庶女花这么多钱,又不想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强抢。 还有一点是。 她虽然信得过瑞王,但却不信云岁晚这个出名的草包当真能在战场上搞出什么名堂,认定她定是用了那张妖媚皮相迷惑皇叔。 云岁晚自然不怕这些个外强中干的大汉,但不想在这里打架。 毕竟这里,是她自己的产业啊。 云岁晚抱臂叹了口气。 “早听说泰安郡主是成王府至宝,堆金砌玉如珠似宝地宠爱着长大,还当真以为多富贵,原来连千金都拿不出,竟然还是只能以势强求。” 她拿出鞭子,莹润手腕一转,对折的缠金鞭子在虚空中挥了两下。 凌厉劲风扫过楚欢欢颊侧,将她额上碎发刮得随风荡起,让楚欢欢眼皮一跳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一下。” 侍卫正想上前,楚欢欢却突然叫住了他们,“谁说我拿不出。” 她从袖中掏出了千金的票子,倨傲扔在桌上。 “琴留下,你滚!” 云岁晚本就是不是什么宁折不弯的性子,再说楚欢欢是天潢贵胄,自己是个小小县主,打是打得过,但没必要,况且还有钱拿。 她手刚放到票子上,楚欢欢倏然开口。 “这钱是给古琴店的,你的钱让老板退给你。” 楚欢欢终于觉得自己占到了上风,扬声继续说,“乐安县主不会是看不得百姓赚钱吧。” 那古琴店的老板虽然知道按先来后到该卖给云岁晚,但是泰安郡主有权有势,又愿意出十倍的价钱。 他为难地看向云岁晚,“县主我们是小本买卖,无权无势,您看......” 云岁晚也不纠缠,长睫因着笑意染上淡淡微光。 直接应下,“好啊。” 听见她应得这样爽快,云念雨和楚欢欢都是一愣,不相信云岁晚居然会这么爽快就同意了,直到榴花放下琴拿上了老板退回来的钱,才放下心来。 楚欢欢当下就觉得神清气爽,在云岁晚身侧又抬高了些下巴。 “琴已经给你们留下了,可以让我们离开了吧,郡主。” 云岁晚一双眸子潋滟若水,让楚欢欢看着又有些气,偏偏还没理由继续困着她,挥挥手让侍卫让开了。 云念雨看出楚欢欢的不甘心,在云岁晚即将踏出店门的时候说。 “县主忠君体国,为陛下献上万金,如今库房空空,当然手头不宽裕了。” 楚欢欢听了这话轻笑出声,“原来县主是因为没钱,才抢了别人的琴在这里坐地起价。” 云岁晚慢条斯理地缠上鞭子塞进腰间。 “我自然是不宽裕了,不如世子夫人,世子亏了那么多高玄殿的钱,还有钱出门应酬。” 云念雨本想讨好楚欢欢,让楚欢欢出手羞辱云岁晚,没想到竟然反而被云岁晚揭了旧疮,一时窘迫。 秦晴柔看着云岁晚离开的身影,眸色复杂。 没想到这就是乐安县主。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这琴,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嘛,若是当真嫁入了揭阳伯府做了自己嫂子,未必不能拿捏。 秦晴柔看着云岁晚的马车走远,立刻上前讨好楚欢欢。 “臣女谢过泰安郡主,要不是您,我心爱的琴就真的要被云岁晚抢走了。” 她说着眼圈一红,又落下了两滴泪。 楚欢欢轻嗤一声,“云岁晚不怎么样,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少在我面前演狐媚子,我看着犯恶心。” 她看都没看秦晴柔一眼,就转身让婢女拿着琴离开了。 笑话,她楚欢欢又不是大傻子,还能花了钱给别人买东西,这秦晴柔莫不是失心疯了。 她只是单纯想借个由头过来找云岁晚麻烦罢了。 秦晴柔呆在原地,看着楚欢欢的人拿着琴,前呼后拥地离开了,却不敢像之前一样哭着扮可怜。 只死死攥着手绢,怨增地看着地面。 若她不是庶女,就凭她的品貌,何至于被她们一个两个欺负至此。 泰安郡主就算了,毕竟是皇室女,云岁晚又算什么,父兄连个爵位都没有,竟然也敢来欺负她。 但她又很快释怀,毕竟云岁晚最多只能嫁给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堂哥了,而自己还有锦绣前程,她想起慈安,颊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慈安虽然如今落魄,但来日必定登科,前途比自己那个废物堂兄不知好了多少。 秦晴柔想着,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自己略显窘迫的锦缎马车。 “你不是和我说云岁晚就是个废物草包,她上了战场,就是为了勾引皇叔吗?为什么我看着她与你说的全然不同。” 楚欢欢一上车,就对云念雨发难。 虽然陆候府和成王府都是三皇子一派,但毕竟地位不同,楚欢欢又向来蛮横,云念雨虽然是侯府世子夫人,但在楚欢欢的车里,比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坐的都靠外。 云念雨不喜欢楚欢欢居高临下的态度,为了利用她羞辱云岁晚夜也只能忍下。 “郡主,今日你还没看出来吗?云岁晚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你看她最后不也不敢和您抢那琴吗?她就是金玉其外。连您手下的侍卫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在战场上立功。” 楚欢欢听云念雨这样说,又觉得也有道理,若云岁晚真和传闻一样厉害,怎么前面还敢和自己呛声,后面见了侍卫真要出手就不敢抢了。 “既然这样,我后日定要让她好看,绝了她想勾引皇叔的心思。” 云念雨听着楚欢欢的话,垂眸掩下眼中算计。 后日的赏花宴揭阳伯府的人也会去,她就不信,云岁晚那样丢脸,揭阳伯府还会娶。 这女人留在圈子里始终都是祸害,为了防止她继续纠缠自己夫君,云念雨觉得即便不把她赶出上京,也不能让她嫁入勋爵之家。 将军府的马车上。 春水正因着被楚欢欢抢了琴而生气,就见小姐和榴花眉眼弯弯,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 云岁晚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傻春水,这古琴店是咱们自家的啊,我们可是狠狠赚了郡主一笔呢。古琴店是归林掌柜管的,这个掌柜的没见过我,自然不认识我。” 春水猛地瞪大了眼睛。 云岁晚笑够了,才和榴花说,“那把琴不是最好的,让林掌柜把藏起来的绿绮送来。” 只有那样的名琴,才适合楚修远这样矜贵的人。 第62章 大婶母说亲 云岁晚觉得自己身为女儿身真是太可惜了,这么能屈能伸,又会拍上峰马屁,简直是大夏官场奇才。 可惜,大夏的女将只能打仗,却不能被授予官场上的实权官职。 她趴在车窗上,任由束起的墨发飘散在风中,漫无目的地想着。 皇宫里。 楚修远刚回来一会,就被太监请进了宫里。 手足情在皇家从来不是多么牢不可破的亲情,但文安帝每次都要拿包装过的温情出来和楚修远寒暄。 透着君威和疏离的虚假温情,让楚修远很不舒服。 他恭敬行礼,皇上虚扶了一下就赐座上茶。 楚修远也不拒绝,既然文安帝要演兄弟和善,他索性直接坐下了。 “臣弟正想着来日朝上汇报临州境况。” 文安帝习惯了楚修远的不羁,并不计较,“你与朕是兄弟,朕召你来难不成还只能是为了军务。” 文安帝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不适的光,楚修远撇开眼。 “陛下自然可以随时召臣弟。” “如今边境平息,西厥一时半会不敢来犯,你也该把终身大事提上日程了,母后等着抱孙子,都等急了。”文安帝表面温和,实际上却是在下最后的通牒。 楚修远眉尾微动,正襟危坐,眼中却并不热络。 “皇兄觉得哪家贵女合适?” “朕和母后自然是以你的喜好为准,如果你没有喜欢的,母后自然也乐得帮你选,你知道欢欢打小就喜欢你,为了你生生熬到了二十还没有婚配。” 文安帝慈爱地看着楚修远,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楚修远啜了一口茶,影子被窗外的霓虹映出了暗色。 “楚欢欢是成王的女儿,按辈分,她还当叫我一句皇叔。” 他们倒是会选,选来选去,选了个最难缠还愚蠢透顶的塞给他。 文安帝因着修道手边总是燃着香雾,满室檀香气息。 他眼神晦暗。 “朕自然知道你不喜欢欢欢,但成王来求了几次,他老来得女,总不想让女儿在家里熬成老姑娘。成王的爵位是世袭来的,算起来,欢欢与你我并不是什么亲近叔侄。” “既非亲近叔侄,何必管她死活。” 楚修远一向冷情,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语气算不上冒犯,但这话却凉薄至极。 文安帝端起茶杯的手在空中滞了一刻,纹路复杂的茶杯又被搁在了桌上。 “罢了,你不愿娶欢欢就算了,但你也该娶个正妃了。” 楚修远只颔首应声却不接话。 文安帝又留着他说了会话,就放他走了。 楚修远规规矩矩地行礼,迈着步子离去,几步跨出御书房,挺拔的身影被晚霞拉长染红。 文安帝眯着眸子,眼中各种情绪翻涌。 他对楚修远的手足情,也不全然是装出来的,只是温情中也确确实实掺杂了算计。 楚修远若不犯上,便是如何文安帝都容得下,若是存了旁的心思,便就顾不上亲情了。 大太监一直恭敬地送到宫门才离开。 楚修远刚要上车离开,身后追上来一个宫女,“王爷留步。” 他蹙眉转身,并不记得自己与这个宫女相识。 宫女庆幸自己追上了瑞王殿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忙福身行礼。 “奴婢是秦妃的陪嫁丫鬟。” 楚修远一听秦妃,下意识蹙眉,浑身散发着厌恶的气息。 那宫女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吓得瑟缩了一下,但一想到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回去要面对什么样的责罚,又硬着头皮说出了秦妃交代的话。 “殿下,我家娘娘想请您入宫一叙。”她太怕楚修远了,话音中掺杂着牙齿打颤的碰撞声。 “我与秦妃没什么旧可叙。” 楚修远沉了脸直接转身,跨出了宫门。 只留那宫女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但却也不敢纠缠。 至于宫门前的守卫,眼观鼻鼻观心,秦妃是当今陛下盛宠的妃子,瑞王是陛下的亲弟弟,谁敢多说一句。 宫女腿软,扶着墙回了月华宫,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楚欢欢算什么东西,也配让她爹来求陛下赐婚。” 秦妃没出阁前就不喜欢楚欢欢,听说了今日皇上和瑞王说得话,既生气,又得意。 “不过是仗着自己会投胎罢了,容色平平,人也蠢钝如猪,竟然妄想高攀瑞王。” 她走到镜子前,染着蔻丹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只有我这样的国色,才配得上王爷。” 殿外传来脚步声,秦妃以为宫女叫来了瑞王,忙正了正衣襟钗环。 一转身,看见宫女一个人回来的,当即就垮下了脸。 “怎么只有你,王爷呢?” 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王爷在宫外还有庶务,大抵是太忙了。” 秦妃不止一次在楚修远进宫的时候找机会和他单独相处。 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月华宫内静的落针可闻,淡黄色的帘账飘飘荡荡。 一时间,宫内的太监宫女都跪了下来。 秦妃倏然笑起来,缓步走到那宫女身前,“你是我的陪嫁丫鬟,他该识得你的,怎么可能拒绝,是不是你没有去找?” 宫女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 “娘娘,奴婢发誓,我真的去请王爷了。” “那他与你说了什么?”秦妃俯身挑起宫女的下巴,眼睛猩红,“把他说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给我听,错了一个字,我割了你的舌头。” 宫女不敢躲,但也不敢看秦妃,垂着眼睛,浑身打颤。 “王爷说,他说.....” “说。” 秦妃的指甲嵌进了宫女下巴的肉里,洇出了艳红的血,和她指甲上的蔻丹红得一样艳。 宫女痛得脸色更白,“王爷说,和娘娘无旧可叙。” 她说完砰地扣头在地上,不敢起身。 秦妃嘶拉一声扯下了手边的帘账,指尖的血染在了纱帐上。 她薅着那宫女的头发,笑得渗人,“他居然说与我无旧可叙,那我们之间的过去算什么。” 宫女惶恐,不敢回答。 “一定是云岁晚!从前他只与我同乘,如今瑞王府的车,她竟然也坐得上了。” 秦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收起了狞笑,恢复了雍容美人的模样。 “我这人就是容易心软,既然她嫁不出去,那就嫁入我揭阳伯府吧。让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好好争取乐安县主,若她不识抬举,不妨上些手段。” 第63章 翻墙送礼,谗臣作为 云岁晚今日在外面折腾了一日,本以为回了将军府就能休息了,没想到远远就看见了云府的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 云府的人,可从来都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脸上的表情倏然沉了下来,想起了慈安的提醒,这么快就要来了嘛。 春水冷哼,“她们消息倒快,小姐刚回来就上门了,不知道又打了什么主意。” 榴花小心提醒,“如今老爷和少爷不在家,云府的人难免会仗着是长辈拿些款。” 云岁晚活动了下发酸的肩膀,春水立刻有眼色地帮云岁晚捏了捏。 “云府的人还想做我的主?那可真是,不自量力。” 马车稳稳地停在将军府门口,车缘上的四角铜铃声音戛然而止。 已经是傍晚,天边的红霞从宫墙飘向了民区,映在了云岁晚的劲装裙角上。 她一进正堂,就看见大夫人李氏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略显丰腴的脸上挂着一对簇新的金耳铛。 李氏走到近处立刻装出一副心疼的样子。 “我听说晚丫头你回来了,就立刻赶过来了,诶呦呦,边关那苦寒的地方怎么是人呆的,水灵灵个丫头都吹瘦了。” 李氏一边说,一边扯过了云岁晚的手,满脸慈爱。 云岁晚直接把手抽了出来,擦着李氏的肩直接进了正堂落座。 丫鬟立刻给云岁晚上了热茶。 她端起茶杯,袅袅茶雾氤氲而起,“大婶母怎么突然想起了来将军府串门,可是暮雪堂妹的婚事定下了?” “我自然是听说晚丫头你回来了,想着来看看你。” 李氏原本正因着云岁晚这样不给面子而暗恼,听见了云暮雪的名字又撑起了笑脸,坐到了云岁晚右手边的位置上。 “至于暮雪,那丫头福薄,我们云府门第不显,本就议亲不易,又出了替嫁那档子事.....” 她说了一半,似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抬手掩唇。 云岁晚瞥了她一眼。 “婶母莫不是记错了,哪里有替嫁,原本与陆候府定亲的,就是念雨堂妹啊。将军府和云府,本来就是一家,暮雪表妹以后也可以从将军府出嫁。” 虽然圈子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陆侯府和云府为了掩盖丑事,对外都用这话敷衍了过去。 李氏原本想借着这个话引出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没想到云岁晚压根不接这话头。 况且,从将军府出嫁,确实比从云府出嫁体面,云岁晚已经给了甜头,若是自己还说那话,怕是会惹恼了这个姑奶奶,李氏一时犹豫起来。 云岁晚不疾不徐地喝着茶,也不催促。 看李氏脸上纠结的表情,就知道,那边给条件,是真的很有诱惑力。 李氏捏了捏耳垂,碰到了耳上的金坠子,终于似是下定了决心。 “晚丫头,你是姐姐,按长幼尊卑,也当是该你先出嫁。” “大婶母觉得哪家儿郎好?” 云岁晚看向李氏,飘带在发尾上打了个圈儿。 李氏又伸手想牵云岁晚,被云岁晚直接躲开,她有些尴尬,讪讪收回手。 “揭阳伯府秦小公子,品貌端正,又是祖荫之家,你嫁过去就是定能安稳富贵。” “揭阳伯府的人找过婶母了?” 云岁晚唇角勾起浅笑。 她还当三皇子给她挑了个多有诱惑力的儿郎,原来选来选去,竟然选中了自己的这个大孙子,秦苍野。 李氏见云岁晚盯着自己,眼神有些飘忽,但云岁晚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一切似的,让她心上发毛。 “当,当然还没有,只是我与揭阳伯夫人闲聊,发现她很喜欢你的,我这才想着.....” “婶母这副新耳铛很好看。” 李氏还在绞尽脑汁地找理由,话头却直接被云岁晚打断。 再抬头就看见云岁晚脸上的笑消失殆尽。 “我生来便安稳富贵,婶母有心了。榴花,去库房里给大婶母挑一对足金耳铛。” 榴花腿脚快,很快就送了过来,比李氏耳朵上的那对还大些。 “婶母,到底我们才是同气连枝,外人的东西,还是别乱拿的好。我今日有些累了,就不陪婶母了。” 云岁晚说完,就起身迈步走向了后院。 李氏看出来了,这是送客的意思。 她嗓子发紧,立刻喝了两口水,让贴身丫鬟拿了东西,就离开了。 “见鬼了,这个晚丫头怎么出去了一趟变得这样厉害,我在她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李氏一上车,就后怕地拍着胸脯。 丫鬟拿着那锦盒,“夫人,那这东西.....” 李氏立刻摘下了耳朵上带的耳铛,像是烫手山芋般扔给丫鬟。 “你把这个送去揭阳伯府,就说两家分家以久,我也没有办法插手将军府小姐的婚事。” 揭阳伯夫人吴氏本以为云岁晚虽然是盛名在外,但到底是个弃妇。 只要让云府的人随便搭桥传话,就能娶进门。 之前还觉得秦苍野再不成器,也是伯府嫡子,配个弃妇是低就了。 没想到这云岁晚居然这么难缠。 管家捧着金耳铛,“夫人,那这个怎么处理?” 吴氏沉着脸,“把东西还给她,就说无论成没成,辛苦她走这一遭了,事情未必全然没有转机,以后说不准还有机会做亲家呢。” 管家应声走了出去。 丫鬟给吴氏的杯子里添了茶水,“夫人,宫里也传来消息了,说是...要是乐安县主不,不识抬举,可以上些手段。” 吴氏一个头两个大,云岁晚再不济也是官家女眷,哪是那么容易上手段的。 稍有不慎,出了一个茬子,揭阳伯府都跟着受牵连。 她揉着太阳穴,淡声说,“先看看吧,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谨慎些好。” 将军府。 云岁晚睡了个浅觉,林掌柜的名琴就送来了。 她穿着里衣,抚摸琴身。 通体墨黑,却又隐隐泛出幽绿,似是藤蔓绕古树,的确与众不同。 不愧是千古名琴。 她倏然笑了起来,“春水,为我更衣,我晚上出去一趟。” 云岁晚说完又自嘲地笑了下,趁夜翻墙送礼,当真谗臣作为。 第64章 贿赂君上 云岁晚熟门熟路地背着琴跳入瑞王府。 与从前几次不同,这次像是预料到她会来似的,从墙头到书房的小路上星星点点地挂上了一路引灯,在漆黑的夜里氤氲着柔淡的光。 云岁晚突然有些心虚。 她顺着引灯很快走入了书房。 楚修远身着宽松的大红长袍,发丝垂落,只用墨黑色发带低低束起一半,灯烛昏黄的光摇曳着坠在他靡丽的眼尾,像是矜贵的世家公子在夜读般随意。 但云岁晚却知道,他手中的每一封文书对上京城和大夏都至关重要,见他在忙,一时屏息凝神,不敢上前。 “县主深夜跳墙,竟是为了来我府上做护卫的?” 楚修远没有抬头,语气是一贯讥诮。 云岁晚向来能屈能伸,听见这话,立刻一溜烟窜到楚修远桌前。 “我来贿赂君上,当然要择个合适的时机,不然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岂不是亏了。” 楚修远不疾不徐地用朱砂写完了文书上的批复,将信笺折好放在一旁,才抬眸。 “县主想用什么贿赂我?” 他眉峰上挑,精致的侧颜剪影被灯烛映在了身后壁画上,唇角勾着恣意的笑,看着就很难讨好的样子。 云岁晚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将背着的琴盒放在桌上,“此琴名为绿绮,是前朝名琴,世间仅此一件。谨以名琴献明主。” 少女素手缓缓打开琴盖,献宝的紧张和小小促狭在烛光下被无限放大,落在楚修远眼底。 他唇角的笑意深了两分。 垂眸扫了眼盒子里的琴,指尖轻勾,铮铮琴音如山涧清泉击石,如名缎裂帛。 “很好。” “就只是很好?” 云岁晚眉头蹙起,有些苦恼。 自己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了,居然就只得了他一句很好。 皇家子,果然难讨好。 楚修远把她的腹诽的眼神小算计收入眼底,靠在大椅扶手上,悠然地转着扳指。 “县主舍得把这宝贝给我,可见是有求于我。若是不棘手,也不会求到我这,若是太棘手,我只得了琴,又觉得亏,自然只是还好。” “我见路有引灯,以为殿下早知我会来。殿下既然猜到我会来,就是知道我有所求,没赶我走,我还当就是答应了我。” 她在楚修远面前向来是个没皮没脸的,把谄媚的能耐发挥到了极致。 见楚修远没有反驳,只是挑了挑眉尾,让她继续说,便又壮起了胆子。 “殿下后日有时间不?” “说事。” 楚修远不喜欢兜圈子,云岁晚发现了他的不耐烦,立刻说。 “楚欢欢邀请我去参加赏花宴,我觉得八成是要为难我,要是耍些小手段还好,我总能应付。” 她凑近了些,“我怕她以势压我,那她是郡主,我除了认栽也没办法。” “你想让我去给你撑腰?” 楚修远觉得自己好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没时间。” 云岁晚其实也没对楚修远报什么指望,她就是单纯地觉得世间最好的琴才配得上他,才巴巴地给他送来。 是他问了,自己才想着是不是能提什么要求。 不去就不去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总有办法。 她和瑞王合作,只是因着知道他是最后的赢家,不会站错队而已,哪个小二会指望东家给自己摆平琐事。 岂不是倒反天罡! 所以被瑞王拒绝她也完全不介意。 忽地想起一桩事,“揭阳伯府找过我婶母,似乎是想把他家里那个不成器的秦苍野塞给我,我拒绝了。” “嗯。”楚修远应了声,似乎在思考秦苍野是谁,想到了后,嘲讽地笑了下,“凭他也配?” 云岁晚重重点头,半开玩笑地说:“是不配,但我总要寻摸出个人选来,后日还想着借郡主的宴会顺便给自己找个未婚夫君呢。” 她眉飞色舞,似乎是真的在仔细盘算怎么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楚修远不知是耐心耗尽,还是听了不爱听的话,没说几句就把人赶了出去。 看着她被赶走时不甘心的模样,瑞王殿下竟当真仔细盘算了下自己后日的行程。 一日时光倏忽而过。 云岁晚本就体质不错,又休整了一大天,精力恢复了个十成十。 当真是容光焕发,明艳照人。 春水知道自家小姐如今喜欢低调些的穿着,拿了套淡青色的衣衫出来。 云岁晚伸出一个手指,摇了摇。 “今日的宴会定然是要被刁难的,穿清淡了显不出气势,我这段时间太贤良淑德了些,都快让人忘了我之前蛮横的样子了。” 春水立刻会意,从柜子里找了套大红绣金线的外衫。 榴花给她发上簪了个红宝石流苏簪,耳上坠了精巧的配套耳珠,既明艳大气又富贵精致。 云岁晚本就眉如远山,眼若秋水,从前做素净打扮都难掩殊色,如今配了这明艳的装扮,就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一进成王府的后花园,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 秦晴柔原也算上京城里的美人了,再加上娇软可人,一直是各种聚会时,各家公子关注的对象。 如今这关注的目光她还没享受多久,就统统被云岁晚笼了去。 偏云岁晚还与她这种刻意造作出的娇软不同,是非常直观的,具有穿透性和攻击性的,令人无法躲避的美。 秦晴柔手里的帕子气得差点扯碎,但一想到泰安郡主今日要做的事,又竭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恢复如常。 “岁晚姐姐,你怎么才来,我都等姐姐好久了。” 云岁晚本是随意找了个角落的座位,想要先安静地寻摸一下未婚夫人选,就听见一声矫揉造作的声音。 转头一看是秦晴柔,眼中的不耐烦一闪而过。 “秦小姐慎言,揭阳伯府是勋爵人家,我和秦小姐可扯不上姐姐妹妹。” 各路宴会里,大家一贯是心里再厌恶也会虚与委蛇。 秦晴柔没想到云岁晚居然会直接和自己甩脸子,心里怨怼,但却还是死皮赖脸地坐在了云岁晚旁边的桌几旁。 “我已经不怪姐姐抢我的琴了,姐姐也不必介怀的。” 她这话一出,旁边立刻有个小姐小声问。 “就是乐安县主抢了你心仪许久的那把琴?” 第65章 沈浅浅示好 秦晴柔立刻掩唇,为难地看着云岁晚,随后又欲盖弥彰地掩饰。 “姐姐,我没有和人这样说过。”她立刻和那位小姐解释,“不是乐安县主,你听错了。” 云岁晚嗤笑。 秦晴柔的手段,就和路边的狂吠野狗一样,它朝自己吠两下,根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毕竟没有人会在乎一只路边的野狗。 秦晴柔没想到云岁晚竟然和上京城中的贵女做派都完全不同。 竟然不辩解,不生气,也不与她拉扯,就像把自己当成了个空气一样,直接就离开了。 这样的认知让秦晴柔一时羞愤,尤其是郡主让她做的事,她还没做完。 “岁.....” 秦晴柔想起身跟上,却被身边的贵女拉住。 “她抢了你东西,你还找她做什么。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秦晴柔今日能进来宴会还是因为郡主交代的事,不然以她的身份,嫡姐若不带她,她根本没资格参与。 也不敢得罪这位帮她说话贵女,心里着急,也只能陪着笑回应。 云岁晚换了个安静的地方,看着开得正好的牡丹。 “名花倾国两相欢,古人诚不欺我。” 一道爽朗的女声传来。 她抬头看过去,居然是英国公府那个嫉恶如仇的沈小姐,她穿着浅黄色纱衣,剪裁利落,清丽飒爽。 云岁晚有些头痛,想过来了这个赏花宴就消停不了,没想到居然处处都能让她遇到‘故人’。 “沈小姐谬赞了。”她敷衍地回了句。 沈浅浅却像是没听出她的敷衍一样。 笑着蹭到旁边,“怎么是谬赞呢?你是真的很美。” 云岁晚蹙眉挪了挪。 沈浅浅这才意识到对方的排斥,一拍脑门想起了两人的‘旧怨’。 “我从前是被流言迷了眼,当真以为你是贪慕虚荣,敷衍无知又恶毒的草包。后来听说了你在疆场的事迹,才知道你才是女中豪杰,是我辈楷模,而且你又这么美。” 沈浅浅从小就想做女侠,如今她觉得云岁晚才是真正的女侠,说着竟然害羞起来,脸颊浮起浅淡的红晕。 云岁晚看着这个直爽的大小姐,仔细分辨着对方话里的真假。 但无论真假,她都选择不信。 她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实在不敢轻信任何人。 云岁晚敷衍道了谢,最终绝了四处躲闲的心思,直接入席,等着看楚欢欢到底要干什么。 “她怎么也来了?和一个弃妇坐在一起,岂不是污了我的名声。” “她现在是在边境杀过敌的功臣,可别再说那个了。” “杀过敌又怎么样,和一堆平民臭男人抢功算什么本事。她不还是个闺誉败坏的女子,看她打扮的样子,八成是想靠着面皮,勾引世家子呢。” “长得再美,功勋再显赫,也终究嫁不了高门了,其实乐安县主也是可怜人。” 云岁晚一坐下,周围就有议论声传来。 或叹惋或嫌弃,毁誉参半,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这些闺秀生在金玉堆砌的都城,长在浮华的勋贵人家,根本不能想象战场的残酷和边关人民的苦难。 在他们眼里,就算是上了战场,也不过是身上又多了一层和男人厮混过的罪名而已。 成王府后堂。 “你安排的不错,就是要让云岁晚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然她还真以为自己能靠着狐媚皮囊攀附上皇叔呢。” 赏花宴没开始,楚欢欢作为东道主,自认为是主角,稳稳地坐在后堂,由丫鬟仔细装扮,等着到时间才出场。 云念雨站在旁边,将赏花宴上那些人的话添油加醋地说给楚欢欢听,让她高兴。 “她自然比不上郡主。” “那还是亏得有你,把那些上京城里最腐朽刻板的千金安排在她附近,才能让她听见那些话。” 楚欢欢本就爱看人吃瘪,如今看见不喜欢的人吃瘪更开心。 “她什么反应,是不是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丢尽了体面。” “现在还没有,不过也不重要,反正今天定然能让她名誉尽毁。” 云念雨满心算计。 这场宴会男女都有,只是分隔两面而坐,女眷席面上的事,男眷席也听得见,看得见。 云念雨就是要让云岁晚在上京城高门子弟面前丢了人,让她没机会攀上任何一个高门。 两人正得意着,楚欢欢的丫鬟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和她耳语了一番。 楚欢欢气得直拍桌子。 “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这秦晴柔真是个废物!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云念雨听了个清楚,眼珠一转,又想了个主意,附在楚欢欢耳边。 楚欢欢笑了起来,“还是你聪明,陆世子当真娶了个好夫人。” 她这话夸得云念雨心上微微得意,自从赈灾回来,世子与她的感情的确好了不少。 因着世子的在意,连带着陆夫人对她的刁难都少了。 虽然还要晨昏定省,但每日只需要站几个时辰就行,也不太限制她的出入。 若是今日的事情办好了,不止能除掉云岁晚这个碍眼的,还能让郡主高看自己,连带着更能提升她在陆侯府的地位。 她这样想着就叫来了自己的丫鬟小翠,吩咐了一番,让她去秦晴柔那里拿东西。 成王府后花园。 云岁晚眼看着那几位千金挪得离自己远了些,像是生怕她沾染了一样,就觉得有些好笑。 左右那些人也不敢到自己面前来说。 她根本不在意,却倏然听见一道响亮的女声。 “你们在胡说什么!乐安县主是圣上夸赞过的闺阁之光,忠君体国,你们算什么东西,父兄荫蔽的蛀虫,也配说她的不是!” 这话说得置地有声,连云岁晚捻着樱桃的手都滞了下。 沈浅浅一向是个混不吝,偏偏满门荣耀,出身又高,她这样一说,还真没人敢反驳。 那几个原本不喜欢云岁晚的刻板千金从来循规蹈矩,从没被人这样说过,脸颊都隐隐有些窘迫。 云岁晚没有替人解围的烂好心,倒是看向沈浅浅的目光多些探究。 她的注意力都被沈浅浅吸引,没注意到旁边,才站起来,就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撞了下。 那小丫鬟连忙跪下,“县主恕罪。” 云岁晚挥挥手,走向了沈浅浅。 小丫鬟如蒙大赦,立刻起身跑远了。 若云岁晚再看一眼,就能认出这正是云念雨的贴身丫鬟,小翠。 第66章 冠世谢了 沈浅浅不依不饶,其中一个千金终于没忍住。 “沈小姐何必颠倒是非,我们说得哪句不对吗?乐安县主的确忠君体国,但她也确确实实不守妇道,反正这样的女子,我家的兄长就瞧不上。” 沈浅浅气急反笑。 “你家算什么高门吗?还要你家认可,一个子爵府当是多尊贵呢,你家瞧不上,我家瞧得上,我兄长国公府世子,还未满二十已是举子,你兄长可有功名在身?” 那千金不服气,“从未听说过家中的小姐还能做了兄长的主。” “我便是能做兄长的主,明日我就让兄长去将军府提亲。” 沈浅浅这话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别说与她对阵的那位小姐,就连云岁晚听了都震惊。 那小姐还想说话,但被旁边人拉了下,到底是碍于沈浅浅的家世,忍下了这口气。 都未等云岁晚上前,这场骂战就无疾而终了。 沈浅浅见云岁晚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别听这些人聒噪,你来坐我这里,我看谁敢说你!” 云岁晚在上京城中从未感受过温情,突然被人这样护着还有些不习惯。 两人刚坐稳,男客席突然一阵骚动。 “五殿下来了。” “瑞王殿下也来了。” “瑞王殿下竟然来了。” “泰安郡主可真有面子,连瑞王殿下都请得来,他可是从来不参加这种宴会的。” 女客席听见了那边骚动,都纷纷望过去。 座下大多是未婚配的女子,皇室中也就这两位殿下还未有正妻,都不免多看两眼,想要在他们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沈浅浅的座位靠前,云岁晚随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远远就看见了那人身着红色缕金线广袖长袍,腰环缠金丝云纹束带,头戴镶红宝石金冠。 翩翩公子,矜贵如玉。 云岁晚想起他在战场上厮杀的模样,唇角溢出笑意,明明是杀人不眨眼的修罗,偏爱打扮成书生模样。 倒是好看。 他目光如炬,远远看了云岁晚一眼。 云岁晚立刻回应狗腿笑,八颗牙整整齐齐地露出来。 楚绍誉摇着折扇,正好看见了云岁晚的笑,压低声音问楚修远。 “乐安县主与你在边关的时候,有没有和你打听我?” 楚修远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楚绍誉。 楚绍誉得意地继续说,“我一进来,乐安县主就一直瞧我,还朝我笑,你看笑得多开心。” “嗯。”楚修远点了点头,眸中映着浅淡笑意,“是笑得挺傻的。” 今日在场的女子里,最尊贵的除了楚欢欢,就是沈浅浅。 男子最尊贵的自然就是五皇子和瑞王殿下。 所以他们两人的坐席,正好就在沈浅浅的对面。 楚绍誉见到沈浅浅,侧头对楚修远,“你进来的时候听没听见沈家那丫头在说什么?沈兆川看上县主了?” 楚修远听力比楚绍誉好,自然也听见了沈浅浅那句话,指节轻叩着扶手,眸色晦暗。 楚绍誉合上折扇,“你说我与沈兆川比怎么样?” 楚修远很给面子地看了楚绍誉一眼,“不怎么样。” 这话让楚绍誉面露隐忧,“那怎么办,县主不会移情别恋吧。” 楚修远没理会楚绍誉这不着调的话,却把沈浅浅的话听了进去,若是英国公世子,对云岁晚来说,的确算得上个不错的归宿。 沈兆川品貌不俗,为人清正,英国公府门第清贵,满门荣耀。 只是,他总觉得,云岁晚当值得更好的人才是。 毕竟...是他的兵,总不该随便嫁了。 另一边的云岁晚见楚修远竟真的来了,脊背莫名挺直了几分,心下也有了底气。 沈浅浅还在她耳边碎碎念,一刻不停地说着她在边关时的神勇事迹。 花园中的编钟倏然被人敲响,嘈杂的花园席面寂静了下来。 “泰安郡主到。” 其实还未到楚欢欢预想的时间,但她听说楚修远来了,实在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提前出场。 为了艳惊四座,她特地找了上京城中最好的妆娘,请了最好的绣娘做衣服,还带上了压箱底的头面。 只为了让皇叔看见自己最美好的样子。 她出来之前,所有人都说她美得不了的。 但她一走入席面,就见到了坐在前面的云岁晚。 红衣雪肤云鬓,美得不可方物。 楚欢欢见了她,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控制住。 经过云岁晚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句,“狐媚!” 随即就走到了楚修远面前,挡住了云岁晚。 她做小女儿状,“皇叔能来参加我办的赏花宴,欢欢真是太幸福了。” “这个妆面太艳,你压不住。” 楚修远不喜欢楚欢欢离自己这么近,尤其是她身上的脂粉气真的很难闻。 “噗嗤——” 楚绍誉没想到皇叔居然这么不解风情,一口水喷了出来,差点喷到楚欢欢漂亮的新裙子上。 楚欢欢死死攥着手心,才没有骂出来,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面对女客席的时候,楚欢欢立刻收起了讨好的笑,恢复了一贯的倨傲。 说是赏花宴,自然是以花为主。 楚欢欢拍拍手,几个小厮抬着一株绝品牡丹进来,那牡丹花株硕大,花冠艳丽,当真是贵气逼人。 “这牡丹名为冠世,是我寻了许久才找到的,不日就要献给皇后娘娘,也让大家瞧瞧。” 随着那牡丹放置下来,又有两排丫鬟进来布菜,菜品道道精致。 又有几位千金公子表演了才艺,中间还穿插了云念雨想出来的大转盘游戏。 然后就是大家随意观赏,不必拘泥于席面。 云岁晚也被沈浅浅拉着近距离看了一眼那花,当真绝世名品。 总之赏花宴很是热闹,还让云念雨出了一把风头。 的确算得上色香味俱全,但宴会已经过半,却无波无澜。 让云岁晚不禁疑惑,楚欢欢把她找来,该不会就仅仅是想找几个迂腐的千金随便说自己两句闲话,给她添点堵吧。 楚欢欢是这么单纯善良的人? 蓦的,倏然有人惊呼。 “冠世怎么突然谢了?” 第67章 命格极阴,克婆婆小姑 嫣红的牡丹茎叶似是突然被人扼住了生机,挺立的冠头缓缓垂下,片片如玉莹润的硕大花瓣打着旋儿坠落,似是美人迟暮,令人扼腕哀叹,又无可奈何。 “这花找了最好的花娘精心调养,花期尚有月余,绝不可能如今就凋落了。” 楚欢欢玫粉色的纱衣随着她夸张的动作而抖动,似是当真对这花的命运而激愤。 “郡主也不必太伤痛,物极必反,这花如此盛景,想来可能也到了寿数。” 席面中有安抚的声音断续响起,只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与众不同。 “冠世的花期本就比平常牡丹更长,怎么可能说谢就谢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若是花自然掉落,就只是四时节气。 若是人为,损害进献给皇后的东西那可是冒犯天威,这罪名在座的,可没人担得起。 众人循声望去,见那女子容貌清秀,做妇人打扮,竟然是承化候府的新夫人,云念雨。 “呵——” 楚绍誉一看是她,不自觉轻笑,随意捻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说皇叔怎么破天荒地来这里参加什么赏花宴,原是觉得生活无趣,想要来看个热闹。” “有人重金邀我看戏,自然要赴约。” 楚修远手里碾着一片滑腻的花瓣,勾唇看着对面不动如山的红衣美人。 楚欢欢听了云念雨的话,像是恍然般。 “陆夫人说得很有道理,我这花好好的,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谢了。” 成王府的花娘听说冠世谢了,忙跑到花园里确认,不住地磕头讨饶,用全家性命担保,若没人做手脚,这花至少还能开两个月。 楚欢欢坐回椅子上,“花娘的意思是,我这些贵客里,有人见不得我献牡丹给皇后娘娘,冒着冒犯皇室的杀头罪名,也要戕害我的牡丹?” 秦晴柔接话,“那这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依照我看,许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 楚欢欢反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秦晴柔身上。 揭阳伯夫人也看了眼这个家里的庶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接话。 秦晴柔作为家里的庶女,从来不受重视,最喜欢这种被人关注的目光,见大家都看向她,才缓缓开口。 “我听说有人命格下贱,属天煞孤星,名花有灵,许是许是.....” 她说到后面像是不敢说了一般,声音越来越小,“许是被克了。” “胡说!”揭阳伯夫人吴氏开口喝止了秦晴柔的话,“在座的各位都是官家小姐,名门子弟,哪里有什么天煞孤星。” 她赶忙福身,“郡主,我这侄女年纪尚小,平时不怎么出门,口不择言了。” 楚欢欢却毫不在意,“秦小姐只是随口一说,夫人过激了。” 她笑得风轻云淡,“皇婶疼我,必不在意,我只是觉得好好的花就这么谢了过于蹊跷,秦小姐的话也不无道理。” “是啊,今日是克名花,来日岂非要克婆母小姑。”云念雨跟着小声嘟囔了。 席面上一时炸开了锅。 上京城里的高门贵女,一辈子的指望就是在家被父兄疼爱,出门嫁得如意郎君,这话无异于是在说今日在座的各位有人命格不好。 对面就是一排高门子,哪家的贵女都不愿意担此罪名。 楚欢欢见他们反应这样大,心中暗喜。 没人想担这个名声,那无论这个罪名最后扣在谁身上,其他人都会齐心协力地坐实。 “在座的各位都是名门贵女,决不能担此污名!” 楚欢欢出乎寻常地通情达理,竟然当真请了个算命先生来。 那先生衣带当风,还真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他站在中间,捏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 “女子阴气重,本该安稳后宅。若是沾染了杀戮就是加重阴气,不止会克名花,怕是今后对夫家也是不利。”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云岁晚。 女眷席的人一听有人担了这罪名,大多人是松了口气,随后就是毫无顾忌的议论声。 “承化候府的陆世子当真福泽深厚,不然险些被害。” “在战场与一群男人厮混过,本就没什么好人家看得上她了,贱民命硬,不怕她磕。” “我们与她坐在一起,不会被她害了吧。” 蚊蝇般的声音,嘈杂刺耳。 “呵——” 云岁晚扬唇轻笑,原来搞了这么大场面,竟然是为了绝她的嫁入高门的路。 给未出阁的女子扣这样的帽子,当真,歹毒。 她站起身,向着宴席中间走去。 云岁晚气势逼人,绣金线的红色裙裾像是天边晚霞,又似流动血河,折射着诡异的光,让那算命先生瑟缩着往后退。 “云岁晚,先生之前并不知道你在席间!我成王府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随着楚欢欢的话音落下,成王府的侍卫从外院跑了进来。 之前不喜云岁晚的几个迂腐闺秀低声暗讽。 “女子当有做女子的本分,牝鸡司晨早晚累及全家。竟然不知反省,还在这里张扬。” 云岁晚不等那些侍卫上来,直接绕过了算命先生,走向了那株冠世,拿出帕子捻了块花土。 云念雨知道云岁晚刁钻,怕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堂姐,这里面也许还有误会呢,先生是有大神通的人,你该敬重些。” “陆夫人倒是说说,一个江湖骗子,能有什么神通。” 云岁晚抬手把花土递到算命先生唇边,“先生说是有人克了这花,那就是无人做手脚,既然没人做手脚,花土便无事,不如先生吃一口。” “云岁晚!你欺辱人也看看地方!”楚欢欢一拍桌子,就要让人上来。 “奴婢愿意吃!” 跪在地上的花娘突然开口,“这花我精心养护,绝不可能有任何问题,我愿意吃了这花土,以示清白。” “不可!” 楚欢欢开口阻止,但花娘已经接过了花土。 云念雨手指紧攥,看着花娘把花土送到唇边。 第68章 凶恶的猎犬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却见花娘突然止住动作,低头仔细嗅着花土的味道。 突然扣首,“郡主,这花土被人做了手脚,冠世是被人下药所害!” 她是上京城最有名的花娘,如今信誓旦旦,让在座的人无法不信。 那些刚刚还指责云岁晚的人一时闭了嘴,但也有不甘心的。 “保不齐就是因为有她在,这花才被人所害。” “敏智子爵府的家教就是捕风捉影,如村口长舌妇一般吗?”沈浅浅着糕点,不咸不淡地说。 这话让那刚才自觉出了口气的子爵府小姐,又不甘地闭上了嘴。 赶来的侍卫见了这变故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楚欢欢不甘地看了云岁晚一眼,厌烦地挥了挥手,“我的花娘有多年经验,她说有人害了冠世,就不会有假。” 云念雨站出来朝着楚欢欢福了一礼。 “我有一个法子,可以查出是谁害了这名花。” “诶呦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乐安县主的热闹,越来越精彩了。” 楚绍誉桌上带糕点被他吃了个干净,伸手拿了块楚修远面前的。 “我看泰安这次大有一股不搞死乐安县主不罢休的气势,也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这么大深仇大恨。” 楚修远红衣的艳色映在眼尾,眼里兴味愈浓。 “不过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脚罢了。” 楚绍誉听了这话,不由得多看了自家皇叔两眼,那双看什么都凉薄戏谑的眼睛,看向云岁晚的时候,却有两分纵容。 他揉了揉眼睛,凑得近了些。 楚修远嫌弃地弹出去一粒干果,楚绍誉额上登时红了一块,让他被迫往后缩了缩,小声说。 “皇叔,这么多人在呢,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五殿下自重。” 楚修远一贯生人勿进的语调,让楚绍誉自觉地往外挪了挪屁股。 云念雨的办法,就是找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来,让那猎犬在席面上闻上一圈,自然可以辨别出是谁身上带了戕害冠世的药。 楚欢欢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 “这事出在我成王府,如果不查个明白,难免对在座的公子小姐声誉有损。” 她又看向楚修远,灿然一笑,发上的簪子随着她的动作反着出刺目的强光。 “皇叔,欢欢可否让下人带猎犬上来。” 楚修远还是那副超然世外的模样,凉薄的讥嘲映在面前的酒杯中。 看都没看楚欢欢一眼,“随意。” 楚欢欢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但一想到云岁晚即将花容失色的模样,心里又涌起隐隐期待,眼中闪过几不可查的暗芒。 “带猎犬上来。” 一个高大魁梧身着暗色戎装的侍卫,牵着一个猎犬走向席面。 猎犬看着精瘦,四肢上的肌肉却十分健硕,眼瞳晶亮无比,叫声渗人,唇角还留着黏腻的口水。 把几个离它最近的千金吓得花容失色,赶忙握住了旁边人的手。 云念雨看向云岁晚,见她竟然还吃得下,心中暗讽。 虽说云岁晚上过战场,但在父兄庇护下得来的军功,不堪一击,今日若是云岁晚被这猎犬吓得屁滚尿流,那她的假军功,也就不攻自破了。 云岁晚以后,可就再也没筹码再自己跟前耀武扬威了。 那猎犬趾高气昂地在场中梭巡,一个个嗅过去,实在骇人。 惹得女眷席上惊呼连连,男眷席上也大多是读书人,个个冷汗连连,为着面子才硬着头皮没跳脚,不由得暗自有些责怪出主意的云念雨。 陆祈臣也收到了邀请,因着公务来得晚了些,就听见几个同僚意有所指地说。 “陆世子当真娶了个贤妻啊,聪慧机警。” 他并不知道云念雨已经帮他得罪了几个同僚。 虽觉得众人态度怪异,只想着她赈灾时的表现,觉得大抵是她又用那些奇思妙想出风头了,想来无伤大雅,就应承了下来。 花园中一阵清风拂过,男女客身上饰物叮铛作响。 每个人在猎犬经过后都松一口气,直到猎犬顺着席面尾部一点点爬到了前面。 那个牵着猎犬的人自然不敢带着狗到瑞王殿下和五皇子面前的席面上晃悠,先牵着狗到了云岁晚和沈浅浅的桌前。 “汪,汪汪!” 猎犬倏然叫了起来,腮部的肉发狠地颤动。 沈浅浅虽然胆子大,但毕竟是娇养的贵女下意识退了下,云岁晚伸手摸上腰间的鞭子。 “汪!” “啊——” 那牵着狗的人突然手一松,猎犬猛地朝云岁晚扑过来。 席面上的人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都纷纷变了脸色。 连原本不喜欢云岁晚的几位小姐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有胆小的已经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陆祈臣刚端起的酒杯差点洒了一半。 云念雨眼中却迸发出了兴奋的光。 楚欢欢原本的设计只是几句闲言碎语,有什么意思。 要让那张狐媚子脸彻底毁了才好看。 猎狗的这一口咬下去,不止能让云岁晚毁容,毁掉她在边关的军功,还能证明她就是毁掉冠世的罪魁祸首,一个废人又担上了冒犯皇室的罪名。 云岁晚这辈子,算是完了。 云念雨死死攥着手帕,等着自己最期待的一幕。 啪—— 一道鞭声凌空响起。 “嗷呜——” 那凶猛的猎犬被一鞭子抽了出去,原本恶狠狠的狗,像是被冷水浇过的烈火,低着头,不敢再叫一声。 席面上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朝着那执鞭的少女看过去,美艳婉转和凌厉摄人在她身上矛盾又和。 不止是被震慑还是被吸引,所有人都看着她,移不开眼。 云念雨没想到她连这都躲得过去,后槽牙差点咬碎。 楚欢欢气得一拍桌子,“云岁晚,你居然敢打本郡主的狗!” 云岁晚走出席面,那猎犬见她走进,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把牵绳的侍卫带倒。 “郡主的狗,有些欠教训了。” 她状似无疑地瞥了一眼女眷席面,眼锋扫过云念雨。 云念雨心底气极。 云岁晚居然敢骂她是狗! 面上竭力压制,“堂姐,猎犬只会对下药的人发狂,你总该给大家个解释吧。” 第69章 自寻死路 “畜生发狂,我该给什么解释?”云岁晚不卑不亢。 楚欢欢既遗憾猎狗没毁了云岁晚的脸,又心疼自己养的狗受委屈,对云岁晚愈发看不惯。 “云岁晚,证据确凿,来人,把她压起来。” 啪—— 云岁晚鞭子在地上一拍,站得笔直。 “什么叫证据确凿,我只看出了私设公堂,屈打成招。” “有没有屈了你,搜过身便知。” 楚欢欢动了动手指,立刻有几个老嬷嬷上前将人围了起来,“县主,你最好自己把东西拿出来,不然我们手粗,保不齐要扯坏您的衣服。” 沈浅浅忍不住了,“郡主,大庭广众下被搜身,无论乐安县主是不是无辜的,名声都被毁了,你让她一个姑娘家,以后怎么生活?” “乐安县主是女中英雄,和那么多男人在军营待过名声都没被毁,怎么在我府上搜搜身就受不了。” 楚欢欢单手支在桌子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那怎么能一样!郡主这是强词夺理。”沈浅浅不甘示弱。 “沈浅浅!”楚欢欢沉下了脸,“别以为你是英国公的女儿,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你的身份,还不配对我指手画脚。” 沈浅浅想上前帮忙,几个侍卫已经拦在了她面前。 “郡主是要以势压人了?” “这怎么是以势压人呢?我只是个想要公道的苦主而已啊。” 楚欢欢一脸无辜,但眼中的得意挡都挡不住。 “不过.....就算我仗势欺人又怎样,今日我为尊,她为卑。我便是要强行搜她的身又如何?” 楚欢欢步步紧逼,嬷嬷不肯推却,云岁晚握住了手里的鞭子。 气氛一时僵持了下来。 陆祈臣盯着那抹红衣,心中惊艳和厌烦交织。 这个女人永远不懂示弱,总是这么爱惹事。 若是以后进了承化候府,自己少不得要约束几分,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就给他在外面惹了麻烦,让他得罪了同僚都不知。 云念雨眼中却笑意渐深。 云岁晚居然以为成王府是她能撒野的地方。 今日若她敢和楚欢欢的人起了冲突,无论输赢,楚欢欢都能以不敬皇室为由去宫里告她的状。 无论是抵抗还是束手就擒,云岁晚都是死路一条。 风势渐起,杏花被风吹着扑簌簌地下落,从红衣少女裙边滚过。 “呵——” 一声讥嘲凉薄的笑打破了对峙的气氛。 “我竟不知,本王的军营居然是毁人清誉的地方,从我麾下出来,就成了可以任人凌辱嘲讽的理由。” 楚修远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狭长的眸子扫视了一圈众人,却像是在看无足轻重的蝼蚁。 让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绷直了脊背,屏息凝气。 没一个人敢出声。 楚欢欢心里害怕,但她实在不甘心。 “皇叔,难不成就任由她这个作乱的人逍遥法外吗?” 楚修远悠悠然抬眸,“你在质疑我?” 这话一出,原本说过云岁晚坏话的几个迂腐小姐都赶紧低下了头,生怕瑞王殿下的怒火牵连到自己。 云念雨也不甘心事情到此为止,可楚欢欢明显怂了。 她咬着下唇,不情愿地让嬷嬷退了回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结束了的时候,云岁晚却开口了。 “郡主,真凶还没抓住,怎么能这么了了?” “那你想要如何?” 楚欢欢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自然是证明我的清白。” 云岁晚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瓶子,扔在了地上,那猎犬突然狂叫了起来。 花娘捡起瓶子,闻了闻。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味道,这是蚀心草的液体,浇在花土上,无论多么精心养护的花都会很快凋谢。” “云岁晚,竟然真的是你!” 楚欢欢说完后看了一眼瑞王,见他只是悠然地看着中间,一副很有兴致的模样,缓缓松了一口气。 原来皇叔只是看不过有人诋毁军营而已,并不是真的维护云岁晚。 她胆子又大了起来。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当然有话可说,郡主的狗只检查了列席的公子小姐,却没有查那些丫鬟吧。” 云岁晚说完突然松手,那猎犬因着刚闻完了瓶子,像是离铉的箭一样,嗖地冲了出去,越过云念雨的席面,猛地扑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小翠。 “我刚入席时,被一个小丫鬟撞了下,那丫鬟往我怀里塞了个瓶子,就是你吧。你是...陆夫人的丫鬟。” 云岁晚这话说完,陆祈臣就感受到了其他人的目光。 虽说替嫁的事情已经糊弄过去了,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夫人的丫鬟用邪药陷害乐安县主,因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陆世子的夫人,当真聪慧。”有人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陆祈臣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之前说这话的意思,一股屈辱感不断蔓延。 他恶狠狠地看向了云念雨。 云念雨却不急。 她站起身,“小翠,我知道堂姐因着我而迁怒你,但你也做得太过了。就算她再过分,她也是将军府的嫡系嫡出大小姐啊,你我当忍让才是。” “哦呦呦,这才是重头戏啊,是真怕一下拍不死乐安县主啊。” 楚绍誉往嘴里扔了个葡萄,语气戏谑。 楚修远看了一眼云念雨,很快嫌弃地撇开眼。 “自寻死路。” 云岁晚看向云念雨,“所以陆夫人是承认纵容自己的丫鬟陷害我,损害郡主献给皇后的名花了?” 云念雨跪地扣头,“郡主,我这丫鬟一时想不开走差了路,还望郡主从轻发落。” 楚欢欢偷偷看了一眼瑞王,才开口。 “刚刚你提到你这丫鬟是受不了县主的欺凌,才做下错事,可是真的?” 云念雨还做欲言又止的姿态。 小翠却突然喊了一句,“夫人不要再忍着了,再忍下去,她就要逼死你了。” 她倏然撸起袖子,两个胳膊上都是斑驳的鞭痕,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 两人虽未明说,但座下众人却都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委,上京城中善使鞭子的人,还能是谁。 嗡鸣声四起。 “难怪这小丫鬟竟然敢冒大不韪陷害乐安县主,原来是被逼上了绝路。” 第70章 乃是今日新伤 陆祈臣看着这一幕,脸上青红交加。 旁人八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有实质,要将他整个人射穿。 男子席上只当这是个女子争风吃醋的逸闻,但他却知,云岁晚压根不可能私下里欺辱承化府的丫鬟。 她若想,只会大喇喇地上门,作得他整个承化府颜面尽失。 这明显是云念雨的诬陷。 他心里并不赞同云念雨的手段,但莫名的又有些隐秘的期待,若是今日事成,云岁晚毁掉的就不只是名声,还有云家父子的官声。 那她便是连揭阳伯府都嫁不进去了。 这样自己如果出面纳她入府为妾,云岁晚也定然会感恩戴德地应下。 他这样想着,就觉得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那些暧昧不明的目光,也没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女眷席面上众人对云岁晚议论声一直未停止,甚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将军府的教养当真不怎么样,嫡女这样跋扈恶毒,可见云老将军如何娇惯。” “若是只是娇惯还好,恐怕是上梁不正吧,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护卫好我大夏边境。” “云家公子还没娶妻吧,有这样的妹妹在家,以后恐怕是难了。” 刺耳露骨的话,毫无顾及地涌入云岁晚的耳中。 云岁晚脸色沉了下来,这些人说她就算了,居然还牵扯出了自己的父兄,锦绣堆上的蛀虫,也配提她保家卫国的父兄! 她美得过分的杏眸一点点扫过席上的各家小姐。 眸光如剑,气势迫人,被扫到的人具是心间一颤,下意识闭上了嘴,席上的聒噪一点点被消弭。 冠世垂落的花冠的在风中摇摇荡荡,光秃秃地,与花团锦簇的成王府后花园格格不入。 楚欢欢看着孤傲站在中间的云岁晚,敛下眼中的嘲弄,珊瑚嵌金耳铛折射着妖冶的光。 “云岁晚,你当真恶毒至极!这丫鬟看着不过13岁,你怎么下得去手,就算是皇家,也不会随意欺凌下人,更何况这还是承化候府的下人!” 云岁晚没有回应楚欢欢的话,而是走向了那跪在地上的丫鬟面前。 小翠浑身发抖,根本不敢抬头,只看着那绣着锦绣山河的锦缎鞋面走到自己跟前,脑后感受到审视的目光,吓得差点没跪稳。 云岁晚看着这被吓破胆的小丫鬟,心里涌不起一丝怜意。 “你说我欺辱你们主仆二人,怎的就只有你浑身伤痕,你家夫人却完好无损?” “自...自是因为我家夫人身份贵重,你怕旁人看出.....”小翠声音不大,头垂得更低。 “呵——” 云岁晚笑着打断她。 “我是将门出身,有都是折磨人不留下痕迹的法子,怎会怕旁人看出?” “这......”小翠一时语塞。 云岁晚绕着她缓缓走了一圈,余光扫过站在一旁的云念雨,“不如世子夫人给我个理由?” “我到底是陆候府的夫人,堂姐怕万一失手,糊弄不过去。才这样折磨我的丫鬟,小翠是我的陪嫁,我们感情情同姐妹,堂姐这是诛我的心啊!” 云念雨再抬头,眼中已经挂上了令人同情的泪痕,边说边捶着心口。 云岁晚看着云念雨,只觉得有些反胃,本想给她一条活路,不与她为难,可云念雨偏想自己撞上来。 “世子夫人最好不要忘了这句话。” 凉薄的声音让云念雨胳膊上涌起战栗。 云岁晚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小翠。 “你说身上的伤口是被我所致,可我前日才会上京城,我什么时候打得?” “前日下午,县主与郡主夺琴不过,心中郁结难消,就堵住了从外面归来的夫人和我.....” 小翠早有准备,只说了一半,就让在座的众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云岁晚点头,“你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只是.......” 她突然蹲下来,猛地抬起了小翠的胳膊,掀开她的衣袖露出狰狞伤痕。 “你这胳膊上的伤口,太新了些,若是昨日的,如今该有薄痂,你这个根本没有。倒像是宴会开席前,刚刚打出来的。” 小翠想要抽回手,但手臂被云岁晚死死钳住,根本挣扎不得。 伤口暴露在青天白日下,席面上的众人顺着她的话看过去,都看清了那还在渗血的鞭痕,确实是新伤。 原本还坚定地觉得云岁晚狠辣的人,开始动摇了起来。 陆祈臣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暗恼云念雨太不小心了,既然都决定要做局,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破绽。 楚欢欢也秀眉一拧,责备地看向了云念雨。 云念雨始终低低啜泣,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哭得更凶了起来。 “看起来,这位世子夫人要自取其辱了。” 楚绍誉看着站在中间抹眼泪的妇人,悠哉游哉地说。 按常理来说,他向来对美人落泪没有抵抗力,那云念雨虽非绝色,也算清秀,但自己却提不起一丝同情。 这时,突然有小厮跑到他们身后,在楚修远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修远又看了一眼那抹红衣倩影,见这些小手段的确不能伤及她,才点头,“我知道了。” 楚绍誉侧头,一看就知道是皇叔又有了庶务。 他有些惋惜,“看起来,这热闹只能看到这了。” 说完,两人起身要离席。 楚欢欢正恼恨着云念雨,见皇叔起身,忙跟上去,讨好地问,“皇叔要走嘛?” “嗯。” 楚修远只应了一声,眸光在空中与杏眸碰了下,才缓缓收回。 云岁晚同众人一起福身向瑞王和五皇子殿下行礼。 他今日能来,她已经受宠若惊了,这点小事,她自己就能应对。 云念雨见楚修远离开,长长舒出了一口气,给跪在地上的小翠使了个眼色。 小翠突然扣头。 “还请郡主给我和夫人主持公道。” 楚欢欢心里为楚修远的离开而失落了一瞬,但一想到皇叔今日特意为了自己来参加宴会,而对云岁晚却没什么特殊照顾,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难得端庄地坐下。 “我如何给你们主持公道?” “这伤的的确确是郡主前日所伤,但也确实是今日新伤。”小翠扣着头声音发闷,带着隐隐不甘。 落在旁人耳朵里,只当被云岁晚欺辱后所致。 只有小翠自己知道,她不是因着云岁晚,而是不甘自己的命。 她话里有话,让在座的众人一时迷惑。 第71章 欺辱皇室? “我今日不小心惹恼了县主,她就又......” 小翠声音啜泣,到后来已经听不清了。 云岁晚对她们主仆这如出一辙的演技有些厌烦,想要结束这出闹剧。 但楚欢欢却在她开口之前接了小翠的话,“你说县主今日在成王府打过你,可有人证,我们成王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撒野的地方。” 她面上似乎是在诘问小翠,但话里却意有所指。 座下众人看向云岁晚时,皆是各有心思。 小翠倏然抬头,“自然是有的,承化候府侍卫长孙达看见了。” “那就把人叫过来吧。” 楚欢欢依靠在大椅上,心情大好。 陆祈臣听见孙达的名字,心中浮起隐忧。 之前种种无论成败与否,都可以推给云家内里两位小姐的乘风吃醋,可牵扯到了他们承化候府的侍卫,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旦事情不成,他们承化府都跟着受牵连。 揭阳伯府的两人看见这个变故则是另有心思。 秦晴柔知道云念雨的打算,想着若是这回云岁晚栽了,便不必嫁入伯府来做她嫂子了,她也乐得换一位。 毕竟这个太难缠了些。 吴氏却是另一番计较。 她久居内宅,云念雨和楚欢欢的小心思她一眼就看得穿。 只是,若云岁晚这一次被他们算计成了,便是名声皆毁,还要牵连将军府,万一三皇子还让伯府娶,岂不是要累及伯府。 若云岁晚在世子夫人和泰安郡主来势汹汹早有准备的算计下,依然脱身,便代表她心思非常人能比。 这样的人,要是铁了心不嫁,他们伯府真的能用手段逼迫成吗? 这哪里是在害云岁晚,分明是把他们揭阳伯府一起架在火上烤。 吴氏这样想着,不免就有些怨怼陆祈臣,大家明明在一条船上,承化候府何至于如此难为揭阳伯府。 陆祈臣心里正盘算,抬头对上了吴氏的目光,倏然一惊,转念便想到了原因,心中暗恼。 如今承化候府式微,不能再得罪人了,他只能祈祷云念雨这回能成事,让云岁晚顺利入承化候府做了妾室。 他们与揭阳伯府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嫌隙。 众人心思百转间,孙达走上了席间。 这人身材高大,容貌也算端正,一见他进来,小翠死寂的眉眼倏然焕发生机。 甚至理了理自己因为扣首而垂落的发丝。 云岁晚扫到了小翠的动作,心头一动,就听孙达说。 “我的确看见了小翠浑身是伤地从假山后哭着跑出来,过了一会又见到了县主从那个方向经过,但并没有亲眼见到县主出手。” 他这话乍一听不算铁证,却反而坐实了云岁晚打人的罪证。 孙达毕竟是承化候府的侍卫,若说得言之凿凿,难免惹人怀疑,但他说得这样模棱两可,反而多了些可信度。 陆祈臣也暗暗松了口气,这样一来,成不成也不会牵连到侯府。 “云岁晚,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可说?” 楚欢欢盛气凌人,说着就要伸张正义般。 “这样算起来,我献给皇婶的花,就是因你而毁,如今又查出你凌虐下人,心肠歹毒。我今日定要给你个教训。” 她说着就挥手让成王府的侍卫上前,要人将云岁晚按住。 “乐安县主既然这么喜欢打人鞭子,自己也该尝尝鞭子的滋味。” 楚欢欢根本不给云岁晚辩驳的气口,反正在他们成王府,云岁晚夜不敢动手。 不然自己定要去宫里告她冒犯皇室。 让云岁晚被宫里厌弃,连这县主的虚名都保不住。 封号这个东西,封得时候固然荣耀,若是被褫夺,可也是成倍的羞耻。 整个将军府都会跟着蒙羞。 成王府的侍卫个个人高马大,他们围上云岁晚,彻底遮住了外面的人看见云岁晚的视线。 在座的女客没见过这样骇人的一幕,都瞪大了眼睛,惊惧和好奇混在其中。 楚欢欢料定云岁晚必然不敢反抗,就算她敢,也没能力打过自己府上的侍卫,就等着看她出丑。 却突然听见了一声,“诶呦。” 然后一个侍卫突然飞了出来,硕大的体格摔在了自己桌前,手臂刮到她的桌角,桌上的一盘糕点跌落,差点没砸到她。 “云岁晚,你敢伤我府上侍卫!” 楚欢欢没被人忤逆过,看见那脚边的糕点细屑怒从中来。 随着她话音一落,围上前的侍卫已经倒了一地,裙角翻飞的红衣飘飘荡荡让云岁晚本就美艳的脸更添狠戾艳色。 啪—— 楚欢欢还想说话,云岁晚却一鞭子向自己袭来。 “啊——”她吓得惊呼一声往后躲,就见那凌厉的鞭子抽在了自己的面前的桌子上。 咔擦—— 桌子应声裂成两半,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参差,似是被刀割出的一般。 楚欢欢清晰地感觉到了鞭子带起的劲风拂过她颊边,她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往后退一步,此刻被分成两半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不让心脏跳出来,看着桌子的断口喃喃。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云念雨不是说云岁晚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战场上的军功都是靠父兄庇护。 她怎么可能打得过自己侍卫,她的鞭子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在座的众人都没料到这样的变故。 满座寂静一片,个个胆寒,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楚欢欢看向了云念雨,云念雨手指蓦地一紧,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堂姐,你怎么能殴打成王府的侍卫,还对郡主动粗,你是要以下犯上杀了郡主吗?” 这罪名还与冠世垂落又不同。 冠世到底是个死物,而楚欢欢是活生生的皇家人。 郡主未必真的能得帝后青睐,但皇家尊严,不可冒犯。 楚欢欢被提醒,对云念雨的那点埋怨消失殆尽,转而是对自己差点被打死的愤怒。 “云岁晚,你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杀我,你等着,我定要让你们整个将军府陪葬!” 她向来在皇后面前得脸,一定要让皇婶为自己出头。 连沈浅浅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如果说之前只是各有道理的两方争端,如今可就是成了云岁晚板上钉钉的侮辱皇室,谋害郡主了。 这可是灭九族的死罪。 第72章 砰地一声,血溅三尺! 楚欢欢已经让人备轿辇了,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云岁晚叫住。 “郡主留步。” 楚欢欢只当是云岁晚想要服软,想到自己刚才丢了的面子,突然想当下就找回场子。 她止住脚步,抱起手臂。 “县主想要求得本郡主原谅,也并非全无可能。” 楚欢欢发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颤,闪过俗艳的光。 “你现在跪在这给我磕三个响头,再爬过来把我鞋面上的碎屑舔干净,我就原谅你。” 云岁晚看出楚欢欢转动的小心思,心中只觉得讽刺。 大夏的郡主,竟然是这样的酒囊饭袋。 她随手理了理裙摆,眼中没有一丝慌乱。 “郡主,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若是我出手,便是最威武的壮汉都不敌,若是我用鞭子,就是最好的梨花木也经不住一鞭子。” 她走近了一步,仪态端庄,红衣裙摆如烟霞夺目,眸光却锋锐无匹。 “郡主,我在和你自证啊,怎么能是冒犯呢?皇后娘娘通情达理,贤良淑德,必然不会不许一个被冤枉的小女孩自证吧。” 不就是示弱吗? 谁不会啊。 云岁晚内心觉得这是示弱,可这逼人的美貌落在楚欢欢眼里却成了威胁。 “你差点伤到本郡主,你管这叫自证?” “郡主可有哪里受伤?” 云岁晚反问,楚欢欢却一时语塞。 “还傻愣着干什么?”云念雨见楚欢欢落了下风,不想让云岁晚就这样糊弄过去,小声对小翠说。 小翠眼中闪过无可奈何的痛处,蓦的上前,拿着云岁晚手里垂落的一截鞭子抽到了自己身上。 “县主,你怎么会亲自动手呢,你说我生来下贱,不配脏了你的手,你让我自己打。” 她手臂上新出现的伤痕,与之前密布的伤一模一样。 但已经没有人相信了,几次反复,大家都与吴氏一样,看出了这是云念雨的小算计。 只是考虑到这里面可能还有郡主的参与,也没人敢出口帮云岁晚说话。 虽然大家不再随便相信小翠的话了,但看见她身上错落的伤痕,看向云念雨的眸光都有些不认同。 小翠本以为她打了自己大家就会相信,但看清了他们看自己的目光,便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没有任何作用的蠢事。 云岁晚只是站在那,可悲又可恨地看着她。 云念雨则扫了一眼孙达,看向她时眸中满是警告。 小翠声音中的哭腔真了两分,“乐安县主,你们这些伪善的上位者,口蜜腹剑,颠倒黑白,明明就是你伤了我,你为什么不承认!” 云岁晚潋滟杏眸一眨,走到小翠跟前,缠着金线的鞭子垂落在小翠眼前。 “小翠,你本是云府的丫鬟吧。” 小翠瞳眸震了下,抬头看向云岁晚,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就听云岁晚说。 “那年你刚入府,被嬷嬷责罚,是我救了你。你说你奶奶病重,你卖身为她治病,但钱还是不够,是因为担心奶奶才做事溜号。” 小翠眼中闪过愧疚,缄默不敢答话,只听着云岁晚说。 “我那年九岁,我给了你一笔钱,你为奶奶找了大夫,她熬过了那个冬天。后来,你为了感谢我,教了春水一种乡下用来加固皮鞭的缠铁方法。” 云岁晚指尖摩挲了下鞭子上的金线。 “我嫌弃黑铁不好看,就找了匠人打造了更坚固的缠金线。说起来,我这鞭子还与你有些渊源呢,所以你才能伪造出这么相像的伤痕啊。” 云岁晚幼时看过东郭先生和狼,虽说自己并没有想过挟恩图报,但救过一头中山狼,还是让她有些感慨。 小翠低着头,眼中的泪打湿了云岁晚脚上的江山图刺绣。 “小翠,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的卖身契在云府吧,只要你说出真相,我就去云府讨来你的卖身契,把你从陆候府救出来。” 云岁晚三千青丝随风浮动,轻易就能给人一种信服感。 云念雨心头正发虚,就见孙达开口了。 “乐安县主难道是为着旧日一点恩情,就想要小翠用命来偿债吗?我可是亲眼看见她一身伤痕哭跑出来的,那样的场景,任何人见了都会愤慨。” 他声音粗犷,一脸正气。 一眼看过去,当真像是在为一个无辜女子的遭遇而痛心疾首,看向小翠的眼神都是温和,甚至是....柔情。 小翠的哭声戛然而止。 云念雨眉头舒缓,也不紧不慢地说。 “是啊,堂姐你不过是幼时的一点恩惠,难道就可以因此欺辱我们主仆吗?若是留了疤痕,小翠以后还怎么嫁人,你让她夫君怎么想?” 小翠的身子几不可查地颤了下。 她倏然抬头,看向云岁晚时眸色复杂,但声音都是控诉。 “我的确受过县主恩惠,但我奶奶第二年就死了。此后,我与县主再无往来,对我好的只有夫人,我不能允许你继续伤害她。” 云岁晚看不懂她眼中的伤痛,但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见小翠涕泗横流,扫过众人。 “世道不公,在座的夫人小姐既然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但我再也受不住这种的日子了,只期望县主以后可以对我家夫人高抬贵手。” 她说完猛地站了起来,直直冲向了花园中的景观怪石。 砰地一声,血溅三尺。 她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被侍卫翻过来的时候,还睁着眼睛,似乎是在看向天空。 分明是死不瞑目。 “啊!” 在座的都是娇软千金和贵妇,有胆小的甚至吓得晕了过去。 一时,尖叫声和救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场面乱作一团。 云岁晚都惊了片刻,她的确在战场上杀了不少敌军,但为的就是保卫大夏黎民。 如今却在这安稳盛世,在王府后花园,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如花的年纪,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云岁晚,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楚欢欢先是震惊,然后是愤然,似乎是忘了这本是他们安排的局,竟一脸正义地为这小丫鬟讨起公道来。 第73章 大白天摸进瑞王府 “无话可说。” 云岁晚虽然为小翠可惜,但也只是一瞬。 她不是圣母,没有渡众生的能力,所求不过是保下自己和父兄,如果今天认下了这件事,那父兄的官场也算到头了。 丫鬟死在自家后宅不是大事,但死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是大事了。 况且又是这般血腥惨烈。 不说别的,就在场的几位公子,其中就有几位言官,不用多想,这事必然会拿到朝堂上争辩。 “云岁晚,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就死在你面前,竟然连你的半分忏悔都换不来,你真是冷血薄凉!” 云念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小翠的尸体,痛骂云岁晚。 阳光下,小翠惨白的脸上,艳红的血,无一不是楚欢欢和云念雨的杰作,如今这两人竟敢来质问她。 云岁晚只觉得可笑。 “那世子夫人想要如何呢?” “乐安县主身份高贵,我不敢说以命抵命,只求县主能不再否认欺凌过我们主仆二人的事实,让小翠可以安心地入土为安,不要再背上污蔑。” 云念雨哭声如泣如诉,哀婉至极。 原本在场的夫人小姐还觉得她为着陷害云岁晚才搞出事端,如今这小丫鬟一头撞死,彻底让所有人都信了云念雨的话。 毕竟,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去陷害另一个人。 更何况,刚刚云岁晚也说了,这丫鬟的卖身契根本不在云念雨手中,那也就不存在云念雨能拿捏她的可能性。 有人‘好心’劝道:“县主,死者为大,你就认了吧。都到这个份上了,何必还要狡辩。” 男子席上也有人开口,“乐安县主,我们大夏儿女,就算是个丫鬟的命,也不能随便对待。明日,我定要上朝参一本老将军教女不善。” 云岁晚苦笑。 这就来了,她以为,至少要等到明日才会听到这些迂腐文人的审判。 但她如今可没心情,也没时间和这群人饶舌,她直接往外走。 “想要参我还是参我爹都可以,明日,我将军府等着各位泼过来的脏水。” “何必等到明日,今日我就捉了你去宫里让皇婶裁决。” 楚欢欢一抬手,连外院的侍卫都跑了进来,是原本进后院的侍卫的四倍都不止,且各个腰上都别了大刀。 “云岁晚,你藐视皇室谋害郡主在前,草菅人命逼杀丫鬟在后,本郡主也不必对你这样的恶魔客气了。” 陆祈臣攥了半日的手掌,这时才缓缓松开。 事到如今,谁都看得出,乐安县主云岁晚,完了。 无论事情真假,只要她今日被按住,那就是人证物证俱全,再没辩解的余地。 况且那丫鬟死得凄厉,让人白日想起都后怕,根本没人相信云岁晚会是无辜的。 这样桀骜的人,总要搓了锐气再收入府中才好听话。 陆祈臣正想着,就见那些侍卫齐齐上前,男女席面上的公子贵女都纷纷后撤,不想被伤到。 只有沈浅浅还站在原处,被其他人拉了几下才像失了魂般退了两步,她怎么都不敢相信云岁晚会是这样的人。 云岁晚知道事到如今,她无论说什么都无法脱身了,除了武力,别无她法。 啪啪啪—— 她的鞭子凌厉地扫过空中,杏花纷纷扬扬洒落,落在美人身侧。 蛇蝎美人。 四个字闪过所有人的心里。 在场的人没人能否定云岁晚的美貌,纵然心中都认定她的罪恶无法辩驳,也都被这一幕美到了。 “看什么,抓住她,死伤不论。” 楚欢欢直接给侍卫下了命令,直接给云岁晚的身份下了定义,罪人。 有人想要劝郡主,但又被人拉了回来。 满院的世家子,要么对云岁晚怒目相向,要么明哲保身。 除了沈浅浅,竟然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云岁晚‘咎由自取’的结局。 上京城的人墨守成规久了,最看不得的就是她这样跳脱的人。 云岁晚到如今才意识到,就算没有今日的事,她与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既然如此,她就更没了顾及。 面对拔刀相向的侍卫,云岁晚挥鞭相迎,杏花纷扬,随着她三千青丝翻飞,红衣女子在几十个侍卫中间身姿灵巧。 他们刀锋锐利,她金鞭呼啸,起初尚且势均力敌,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成王府的侍卫渐渐败下阵来。 她的鞭子比白蛇还灵巧,身影鬼魅闪烁,让人捉摸不透。 几番下来,王府后花园就躺了一地侍卫。 “郡主还要拦我吗?” 云岁晚回头看向楚欢欢,双眸璀璨如星,笑得不羁恣意。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所有人都以为云岁晚今日必然会被成王府的侍卫所伤,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厉害。 原本上京城中隐隐有对她军功所来不实的流言,如今都灰飞烟灭了。 楚欢欢看着花园中惨败的一片花田,四散躺着的侍卫,和那站在其中的持鞭少女,只觉得头皮发麻。 可她不想就这样认怂,“云岁晚,你给我等着,我定要去宫里告你的状。” “我等着。” 云岁晚慢悠悠地收着鞭子,眸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不屑地笑了笑,扬长而去。 看着她走远,楚欢欢才松了一口气,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跄了一步,险些瘫软在地。 将军府的马车上。 “小姐,你今日从成王府里这样杀出来,当真没问题吗?”榴花担心的问。 云岁晚喝了一口茶,由着春水给自己整理打乱了的发饰。 “当然有问题。藐视皇权,草菅人命,但凡坐实一条,就能断送将军府的前途。” 春水的动作一顿,有些着急,“那怎么办啊,小姐。” 云岁晚把玩着从头上摘下的金钗,仔细回忆着在成王府里的一切。 缓缓笑了起来,莹润的颊边光彩四转。 “好在,也不全然是死局。” 她看着宫墙边的红霞,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得用些非常手段才能赶在早朝前脱身。 云岁晚让榴花拿出车上的笔墨,给慈安写了一条信笺。 然后吩咐车夫,在前面的拐角停下。 她这次,得大白天摸进瑞王府了。 第74章 定罪 “梓州府尹绝不可能贪污,这是诬赖!” 云岁晚刚跳进瑞王府里,就听见了楚绍誉激愤的声音。 “那陆祈臣说贪污就贪污?他懂个屁,他要是会看人会丢了云岁晚这个珍珠,去捡云念雨那个鱼目?” 云岁晚承认,听见前未婚夫被未来的帝王厌弃,实在是很难不开心。 但是她现在有十万火急的事,也顾不上五皇子了,偷偷从后窗户溜进了楚修远的书房。 楚修远正慵懒地看着文书漏洞,听楚绍誉的愤慨。 倏然听见了后窗窸窸窣窣的声音,眉眼中的寒冰碎开几许。 “你先回去吧。” 楚绍誉没想到自己刚说了几句废话就被皇叔厌弃,“皇叔这个......” “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不会让你看好的人被平白冤枉。” 楚修远疏淡的眉眼难得有些笑意,比身上的红袍更加妖冶。 他单手支着眉角,没再看楚绍誉一眼。 楚绍誉知道皇叔的性格,速来不喜欢热闹,也不爱被人打扰,自己已经算是例外了,该对得起这份殊荣,不能得寸进尺。 于是,五皇子殿下非常麻利地滚蛋了。 吱嘎—— 随着楚绍誉离开,书房大门也随之被关上,楚修远在文书上用朱砂笔圈出了可疑的地方。 “出来吧。” 云岁晚本来还想着要做点什么,才能不惹到楚修远,还能让他注意到自己,没想到居然一下子就被发现了,蓦的有些心虚。 她从后面走出来,身上因着参加宴会带的配饰叮叮当当地发出了清脆声响。 楚修远饶有兴味到看过去。 云岁晚跳进来的窗户没有关严,随着清风微微摆动,窗框影子模糊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原本阴暗分明的界限。 他原本远远瞧她,并未注意到她今日的穿着妆饰,如今这样近距离看,当真是衣香鬓影,活色生香。 楚修远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大白天跳窗,县主遇到急事了?” 云岁晚虽然理亏,但见他不生气,也不耽误时间,果断点头。 “江湖救急,王爷救我。你府上有没有能神不知鬼不觉摸上别人家里的人,来去带走东西也不会发现的。” 楚修远只是支着头,没有回答。 云岁晚只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怕他也和他们一样想,立刻解释。 “王爷,我发誓,我真的没有逼迫过小翠,我向你借人,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她尽量表现得乖觉,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云岁晚其实对楚修远也没报太大幻想。 毕竟小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戕,只为了指证她。 这样的决心,说是没有深仇大恨和难解的冤屈,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见楚修远许久没有回话,云岁晚内心苦笑,怎么经历了这么多事,竟然还会觉得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相信自己。 虽然知道不相信自己是情有可原,但她还是有隐隐失落。 云岁晚低头盘算着自己的砝码,想着用什么利益和楚修远交换更合适,就听见他说。 “我信你。” 空气凝滞了片刻,他声音如清泉击玉,在云岁晚心上回荡,让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这个上京城中的异类,不会有人无条件地信她。 楚修远坐着的姿势没有变化,“你是我的麾下,我没有理由不信你。” 他说完写下了一个名字,让她拿着去找扶青。 书房里铜兽香炉中烟雾缈缈,云岁晚心间微动,接过了纸。 很久之后,她都很难忘记那个午后。 男人红色锦袍在梨花木大椅上坠下,一点光影落在他肩头,他唇角带着一丝弧度,腕上骨节分明,将那张纸随意地递给她,让她心弦轻颤。 云岁晚带着人回去后,很快就收到了慈安的回信,慈安的想法和她几乎不谋而合,她微微放心了些。 趁夜让人去找那个猜测的东西。 可是直到第二日早上,人还没有回来,宫里的太监却来了。 榴花和从前一样,将重重的荷包塞进太监手里,招呼着太监上座,可那太监却推拒了荷包。 “让县主快些梳妆吧,皇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呢。” 太监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宫里的态度,榴花和春水面上都有了忧色。 云岁晚让他们找出了那日太后赏赐的衣服,她在宫里没有倚仗,唯一的指望就是太后能看在她的那点微末功劳,能让她拖延个一时半刻。 梳妆完毕,云岁晚就跟着太监上车前往宫禁。 皇后宫内金碧辉煌,香雾袅袅。 身着明黄金丝凤袍的女人端坐上首,不苟言笑。 她虽然已经年逾四十,却依旧端庄美丽,见云岁晚来了,只眼眸轻轻挑了一眼。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云岁晚福礼,皇后却没有抬眸,只自顾自地和身边的艳俗少女说话。 “本宫曾听闻民间田地中有一种植物叫稗子,看着与稻谷极其相似,但却是上不得台面的杂草。” 楚欢欢离开接话,“皇婶说得极是,但稗子就是稗子,早晚会被发现清理出去。” 两人指桑骂槐地说了半天,皇后才像是刚刚发现了云岁晚一样。 “乐安县主怎么还在行礼,都没人提醒本宫。” 云岁晚谢恩起身,“稗子的确与稻谷很像,甚至与稻谷同期生长,若是不注意,便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天生的稻谷,可惜只是稻谷亲缘单薄的远亲。” 楚欢欢这个皇室远亲觉得自己被内涵到,偏偏话头是皇后说起的,自己又不敢反驳。 皇后倒是因着这句话多看了云岁晚一眼,还以为她做出那样的事会诚惶诚恐,没想到居然如此伶俐。 “乐安县主难怪名声响亮,果然是不同寻常。” 这话听着像是夸赞,但皇后接下的一句却是,“光天化日下藐视皇家,戕害人命。云岁晚,你可知罪?” 声音不大,但透出了上位者的威严。 一句话,就给云岁晚定了罪,根本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第75章 前朝闹起来 云岁晚跪在地上,宫装铺散开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楚欢欢以为她终于知道怕了。 她扬起头,满脸都写着,‘我就知道你早晚得跪下求我。’ 却听见云岁晚说,“臣女,不知。郡主殿下无故让侍卫抓我,我不得不反抗,至于戕害人命,更是无稽之谈。” 这话让楚欢欢脸上表情一僵,没想到云岁晚落到这步田地还敢嘴硬。 殿内透进来的光线很足。 阳光下,她青丝如瀑垂下,声音平缓而有力,既没有因楚欢欢的疾言厉色而心虚,也没有传闻中的嚣张浅薄。 皇后对面前的小姑娘,有了些改观。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多年不得陛下宠爱,所依仗的不过是皇后威严,是以最忌讳别人冒犯天威,如今云岁晚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下冒犯皇权,便是罪不容诛。 皇后喝了一口茶,才淡然启唇,“她是君,你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意思是,就算郡主是错的,她也不该反抗,也不配说不! 云岁晚知道皇后最在乎天威体统。 若要云岁晚认下这桩莫须有的罪名,绝不可能。可若不认,就只有得罪皇后这一个选择,实在不是上策。 她仔细盘算着。 楚欢欢当云岁晚不开口就是怂了,盛气凌人。 “云岁晚,当时在场的贵女和公子众多,可由不得你诡辩。” 皇后听见楚欢欢的语气秀眉微蹙,平心而论,她并不喜欢这位浅薄的郡主。 若不是天家威严不可侵犯,根本不会管这档子事。 “人多就一定是真的吗?” 云岁晚抬头看向楚欢欢,“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道理郡主不知道吗?” 楚欢欢自认为云岁晚今日必然会被严惩,不屑一顾。 “若你当真无辜,上京城里那么多贵女,怎么没人为你说一句话?可见你就是品行不端,引人厌弃。” 她仗着没人敢得罪皇室,堂而皇之地往云岁晚身上泼脏水。 可话音刚落,殿外就响起一道清爽女声。 “谁说在场的人没人能证明县主无辜?” 是沈浅浅? 楚欢欢见到是她,冷哼一声,“沈浅浅,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反驳我,你以为皇婶会相信你的鬼话?” “皇后娘娘,臣女当时也在场,可以证明乐安县主并没有任何逾矩的作为,是泰安郡主咄咄逼人,县主只是被迫自保。” 面对楚欢欢的逼视,沈浅浅毫不退缩。 她眼下乌青一片,睡得并不好,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成王府的一幕,愧疚自己没有挺身而出。 一大早就跑进了宫里,生怕晚了一步赶不上。 在楚欢欢眼里,沈浅浅无异于以卵击石,蚍蜉撼树,蠢笨至极。 毕竟皇后娘娘认准的事,根本无人能改变。 果然就听皇后娘娘问。 “沈浅浅,你能为自己说得话负责吗?” 皇后娘娘威严端庄,沈浅浅没有退却,“臣女能。” 楚欢欢听着皇后语气,只当是她不耐烦,在逼迫沈浅浅改口,根本没注意到皇后眸光中隐隐闪烁的慈爱和满意。 楚欢欢这样想着,更得意地看向下首两人。 但没想到皇后却说,“泰安,身为郡主,你当更加勤勉,以身作则,而不是仗势欺人。” 楚欢欢登时瞪大了眼睛,她可是郡主,千金贵体,皇后居然不管! “皇婶!是他们冒犯了我。” 皇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本宫乏了,既然各有错处,这事便算了吧。” 一边是救过太后的猫的没错处的县主,一边是张扬跋扈的郡主,对错其实一目了然。 况且,她看向了沈浅浅,如今她母家的一个子侄正在和英国公府上的大小姐议亲。 既然沈浅浅出面,她也乐得给个面子。 楚欢欢并不知道这件事,在她眼里这一切都是沈浅浅颠倒是非导致的,走下去就要伸手打沈浅浅。 “你这个贱人!啊——” 她没想到云岁晚竟敢对她动手,手腕被抓住,登时就青紫一片。 楚欢欢立刻回头看向皇后,满腔委屈。 “皇婶,他们当着你的面都敢对我不敬,可见多么猖狂。” 按照以往,皇后一定会以皇室体面为先,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对面的人都没资格反抗。 但这一次,皇后却明显不悦地看着楚欢欢。 “泰安,你怎的这样跋扈,明日起就禁足成王府吧。三月不得出,我会让宫里的教养嬷嬷去教你规矩。” 这对楚欢欢来说,当真是极重的惩罚了,她满眼都是震惊,但皇后已经不想再听她说话了。 楚欢欢骄纵一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只是个皇室远亲,而沈家才是皇后娘娘真正的姻亲。 她有些后悔来找皇后了,若是陛下,定然舍不得这样罚她。 泰安被带走,殿内只留下了云岁晚和沈浅浅两人,皇后让人给他们安排了座椅。 殿内登时又安静了下来,只有檐角清脆的宫铃声间歇响起。 皇后过了半晌才开口,“乐安,你可怪我。” 云岁晚行礼,“娘娘处事公允,臣女信服。” “呵——”皇后轻笑,“你倒是会说话。” “但我可算不上公允。” 她轻啜了一口茶,发上的凤穿牡丹金步摇纹丝不乱,“我先前要罚你,并没有问你对错,后来罚泰安,更不是因着对错。” 云岁晚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没想到皇后竟然把徇私这事堂而皇之地放到明面上,她垂眸。 “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皇后仔仔细细打量着云岁晚,唇边的笑深了几分,“你很会说话,本宫喜欢你。” “娘娘抬爱。”云岁晚没有抬头,皇家人喜怒无常,她只能小心应对。 “你可知今日并不能这样轻易蒙混过关?” 皇后的声音悠荡,云岁晚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有一个太监匆匆而来,跪在皇后殿外。 “启禀娘娘,陛下宣乐安县主去前朝。” 云岁晚眉尾一动,这才明白了皇后的话。 皇后原本就没打算惩治她,叫她来只是想看看这个搅动得上京城满是风雨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难关。 云岁晚行礼的态度多了两分虔诚,谢过皇后,就跟着太监去了前朝。 太和殿威严耸立于白玉长阶之上,朱红粗壮的殿柱和檐上璀璨的琉璃瓦都昭示着这里的地位。 云岁晚还未踏入殿内,就听见了里面人的争吵声。 “无知女流本就该安于后宅,精修德容言功。这云岁晚不止不安于室跑去战场,如今还做下这般骇人听闻的事,当真是天下女子之耻。” 第76章 孙达入殿 文安帝被朝堂众人吵得头痛,脸色不佳。 原本因着梓州干旱已过,边境安定,朝堂已经好生安静了几日,今日又开始吵吵嚷嚷,一个个要求严惩云岁晚。 仿佛云岁晚是什么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那些争吵声还在继续,大殿中响起了一道清亮女声。 “臣女云岁晚,拜见陛下。” 她恭敬行礼下跪,表情平和,彷佛根本没听见周围人对她的指责之声。 文安帝挥挥手,让她起来。 “云岁晚,他们说你在成王府以下犯上,几番逼迫陆世子的夫人,甚至逼死了个丫鬟,可是真的?” “回陛下,自然是子虚乌有。”云岁晚回道。 旁边有个年轻的言官听见这话气结地站了出来。 “我当日就在场,容不得你个小小女子颠倒是非,粉饰太平。你分明在成王府里动武,打伤了成王府里大半的侍卫,还逼死了世子夫人的丫鬟。” 那个年轻言官因着生气,声音分外清晰。 朝堂上不少人也质疑这事的真实性。 但却不是相信云岁晚的人品,而是因为成王府是大夏王府,配备的侍卫都是高手,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女人打伤,简直无稽之谈。 满朝纷纷扰扰的话语中,竟然不是对她的轻蔑就是对她的敌视。 草包和恶毒这两口锅,今日这些人是定要扣一口在她头上。 云岁晚直视那个说话的绯衣言官:“这位大人的意思是我自持武功,到了成王府,不由分说就冒犯郡主,殴打侍卫,迫害丫鬟吗?” 那绯衣言官不喜欢云岁晚的狡辩,撇开眼。 “郡主初是因为疑你害了名花,要抓你正名,你为了脱罪殴打侍卫。后来你不承认自己迫害过世子夫人主仆,那丫鬟不想被你泼脏水,自戕以正清白。” 周围人的议论声渐渐淡了下来。 吵了一早上,没去过的人初时只听说云岁晚打砸成王府,害死小丫鬟,觉得这事骇人听闻。 如今众位大人才堪堪窥见真相一角。 云岁晚笑起来,“如大人所言,我何罪之有。” 那绯衣言官刚要开口,又听云岁晚问,“名花可是被我所害?” “不是。”绯衣言官虽然不甘心,但在场之人众多,不得不实话实说。 云岁晚继续说,“既然不是我所害,我为何要束手就擒,等着人给我私设公堂?大人的话,好没道理。” 那绯衣言官被噎住,竟然一时无法反驳。 但之前质疑这事真假的人却听得清楚,云岁晚竟然真的打伤了王府侍卫,她居然有这样的能耐? 众人议论之际,那绯衣言官倏然惊醒般,“你怎的没有错,你逼死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也就是说,如大人所言,我现在唯一的罪名就是疑似逼死了一条人命。” 云岁晚加重了疑似两个字,一点点扫过在场的官员。 不待那言官再开口,云岁晚突然跪在大殿中间。 “臣女冤屈难解,还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不就是告状吗? 她也会。 文安帝看着突然跪在地上的人,来了兴趣,“你想让朕做什么主?” “臣女要告世子夫人戕害丫鬟,泰安郡主意图屈打成招,这位大人衣冠禽兽,道貌岸然,污人清明。” 云岁晚说到最后突然起身,用手指着那绯衣言官。 原本被加注在她身上的所谓污点是她和三纲五常的格格不入,如今这样说矛盾就成了她和绯衣言官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这言官未必在朝堂上没得罪过人,那这些人,就绝不会再来出言踩她。 一句话少了几个敌人。 五皇子想到了这一点,看了眼跪在地上示弱的女子,当真聪慧。 “你血口喷人!” 那绯衣言官听云岁晚这么说,气得脸颊通红,“你一个女子,居然口出秽言,不知羞耻。” “我说什么秽言了?” 云岁晚不解,随后恍然。 “我只提了大人的名字,原来大人竟然是个污秽。难怪道貌岸然,确实衣冠禽兽。” 那绯衣言官指着云岁晚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陆祈臣站在群臣之后,看着殿中央的女子,有些烦躁。 明明这事已经结束了,只要云岁晚老老实实认下,就皆大欢喜,她为什么非要跑出来辨个是非对错,搅动得朝堂上下不安。 文安帝见他们吵得差不多了,缓缓开口,“你既然告他们,可有证据?” 绯衣言官听见这话突然畅快,云岁晚哪里有什么证据,反倒是他,有成王府满堂宾客为证。 绯衣言官的想法和其他人差不多,云岁晚这一出,不过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她一个小小女子,能有什么证据,又能找得出什么证据。 就听云岁晚说:“有。” 大殿里安静了一瞬。 就听她继续说:“承化候府侍卫孙达。” 陆祈臣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云岁晚当真有什么后招。 连那绯衣言官都笑了,“孙达分明是证明你戕害陆世子夫人的证人,他怎么会为你作证。” 云岁晚看着他,“是吗?那你们怎么还不叫他过来与我对峙?” 绯衣言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恳请陛下宣孙达,以证实这个恶妇的罪行。” 文安帝看了眼堂下众人,这些言官个个自认中正,实际上却连君父都敢顶撞,他早就想惩治一番了。 如今来了个与众不同的云岁晚,他也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挥手让太监去宣。 孙达穿着侍卫戎服,长得人高马大,但第一次上殿,紧张得额上滴汗。 那绯衣言官抢在云岁晚前面质问,“你可是见过云岁晚曾迫害你们府上的丫鬟小翠。” 孙达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看得见各色官服下缘和云岁晚繁复华丽的裙角。 他滚了滚喉咙。 “不曾见过。” 第77章 新夫人可合心意? 他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能证明云岁晚害了小翠的,就是他的证词,如今他又说没有见过,那他们这些人今日在朝堂上的争论就变得异常可笑。 绯衣言官脸上表情一僵,“成王府上你分明说看见了云岁晚害得小翠满身伤痕。” 孙达立刻扣头,“草民只是看见小翠浑身是伤地跑出来,县主也从同一个方向而来。但草民觉得,小翠以死明志,足见她的话不假。” 孙达这样说完,大家才恍然。 原来不是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没看见县主的施暴过程而已。 这人面相如此老实,可见话里的真实,所有人都认定云岁晚的的确确做下了那人神共愤的恶毒事! “云岁晚,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绯衣言官自得,“我看云老将军教女不善,也不适合继续掌兵了,以免误我大夏兵士。” 众人见人证物证俱全,也都没什么异议。 如果事情确凿,那不止云岁晚,就是整个将军府也不适合再继续立于朝堂上了。 云岁晚却不急,她走到孙达身侧,“你确定,小翠之死是因被我所害?” 她气势迫人,孙达不敢抬头,“死者为大,那是她亲口所说,想来做不得假。” 云岁晚冷笑,只觉得女子的痴心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小翠以死明志,只为保全你,你竟然还想着娶别人为妻。孙达,你当真冷血市侩。” “云岁晚,你休要胡言乱语,污人清名。”绯衣言官怒喝。 云岁晚却根本不看他,“孙达,你分明知道是谁害了小翠,还为虎作伥,竟对她半分情谊都没有?” 孙达大滴大滴的汗落在太和殿的金砖上,心上战栗,不敢开口。 他不知道云岁晚是怎么发现的,但是怕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心虚,只能低垂着头,尽量克制情绪。 “云岁晚,你不要妄图混淆视听,将军府的罪名岂止是这一桩,老将军放纵你去战场,就已经为今日之祸埋下了引子。”绯衣言官言之凿凿。 “大人出身富贵,自然可以说得冠冕堂皇,你安享锦绣的时候,可见过边境流民,可见过战士浴血?” 云岁晚听见他企图攀扯父亲,心上的愤然。 绯衣言官被她的眼神吓得一震,但为着言官体面也还是梗着脖子回应,“我大夏百万男儿,不需要你一个小小女子去添乱。” “所以大人今日根本不是在就事论事,而是看不惯我上过战场了?我出自将军府,生来就是为了效忠陛下,效忠大夏,就算我上战场能杀敌一人,我也不会吝惜己身。” 云岁晚说得话掷地有声,那绯衣言官一时语塞。 “我从不觉得自己上过战场有何不堪,忠君爱国是我大夏儿女的脊梁。倒是大人,处处与我为难,说我去过战场是耻辱,莫不是在抹黑我大夏兵士?” 文安帝眼中流露赞许。 绯衣言官知道自己被绕进去了,“我从未这样说过,你不要胡说,我们今日只说你戕害丫鬟小翠之事。” 先要攀扯将军府的人是他,如今心虚得转移话题的人也是他。 可笑。 云岁晚轻蔑地一甩衣袖。 绯衣言官明明没被人打,如今脸上却火辣辣地疼。 孙达却想明白他决不能承认,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索性一搏。 “县主,我知道你想为我和小翠编撰出一段逸闻,就能证实小翠是个放.荡.女子,推翻她死前的话,为自己脱罪。你也是女子,怎么能这样恶毒?” 他说得愤慨,像是当真感慨小翠的凄惨一生般。 在场的众人本就觉得云岁晚为当世女子不齿,如今听孙达这样说,更觉得她恶毒。 云岁晚的确没有拿到东西,本以为孙达重利轻义定是小人,可以诈出来,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反应了过来。 “县主,你实在配不上这个称号,你的父亲,也不堪再做将帅。” 绯衣言官似是宣判一般,在云岁晚耳边说。 在场众人看向云岁晚时也纷纷指责,似乎她与将军府都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文安帝面露失望,还以为云岁晚能给这群言官一些教训,没想到居然这样没用。 “臣弟见过皇兄。” 就在大家表情各异时,楚修远来了。 紫衣金冠,绝世风流。 谁都知道陛下对瑞王殿下亲厚,虽然瑞王殿下担着军中职务,却得了特许,平日不必上朝,他也的确少来。 文安帝颔首,让他起来。 “我听说诸位要审判我的将士,作为主帅,我来看看,诸位自便。” 楚修远声音淡淡,没有一丝情绪,但却让那绯衣言官脖颈一凉。 他想说王爷以势压人,话到唇边,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楚绍誉则有些吃味,皇叔对麾下兵士可真好啊,比对自己这个大侄子都好。 云岁晚看出言官的心思,只觉得这人欺软怕硬,着实可笑。 就在她正想事情时,楚修远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有一物靠着大袖遮掩落在了她手里。 她眉间一动,摸了下,便知道了是什么,胸有成竹地将脊背挺直了两分。 “孙达,我若没有证据,怎么会与你对峙,你信口开河又有何用。” 孙达本就是虚张声势,刚才一句话已经耗费了他全部气力,怎么敢对峙。 云岁晚从袖中抽出了一张信笺。 “这是你给小翠写的信笺吧。你在信上说要与她共进退,可最后却舍了她的性命博前程,亏她肚子里还怀了你的孩子。” 孙达不敢抬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绯衣言官想要看看信笺,但那信笺已经被太监取走呈给了文安帝。 但他始终觉得,云岁晚定然是在虚张声势,小小女子能查到什么,不过狡辩而已。 云岁晚继续说:“小翠已经带你见过她大伯了吧,她满心期待地想要嫁给你,却被云念雨发现了你们的事,她与你许诺,只要你说服小翠去死,就保你前程无忧。” 孙达头埋得更低。 陆祈臣听到这,心倏然提起。 “小翠知道你们的事被发现了,你表面哄她安心,实际却处处贬低她,还展示出你对前程的渴望。” 云岁晚对这个人十分不齿。 “你的卖身契被云念雨拿到了手里,小翠太爱你了,怕你因此损了前程,宁可为你赔上性命,可你却要娶别人了啊。孙侍卫,世子夫人帮你娶的新夫人可合心意?” 第78章 保不保得下她将军府满门 “你,你胡说。” 孙达想要反驳,但声音里底气不足,隐有颤音,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心虚。 云岁晚乘胜追击,“只要仵作验尸,就能查出她已经有三月身孕。孙侍卫,你做事算不上缜密,想要查出孩子的爹是谁,并不难。” 这些她早就查出来了,只是缺少物证,不能贸然说出。 如今拿到了孙达的信笺,他就再没有狡辩的余地。 云岁晚倏然跪地,“陛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还请陛下为死去的小翠主持公道。” 满堂寂静。 连刚刚还咄咄逼人的绯衣言官也缄默不言,孙达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在心虚。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自命清高的大夏言官,刚刚说出的话,都是放屁。 这些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大臣,竟然被一个后宅女子玩弄于鼓掌之间,看向陆祈臣的眸光都多了些不善。 陆祈臣身旁的大臣悠悠说,“陆大人,贵府的夫人,当真聪慧啊。” 陆祈臣听出了对方的阴阳怪气,却不敢反驳半句。 事到如今,除了告罪,他还能说什么。 陆祈臣直挺挺地跪了出去,“陛下,臣管家不严,还望陛下责罚。” 文安帝很满意看言官吃瘪的样子,这些人之前对他修个高玄殿就叽叽歪歪,如今又对个小姑娘指手画脚,活该被当众打脸。 因着开心,对陆祈臣就也没那么迁怒,只是小姑娘帮他出了气,他也不好包庇。 文安帝并没有第一时间搭理陆祈臣,而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脸色,才缓缓开口。 “自从振威校尉回来,你们就多有风言风语,如今更是捕风捉影,变本加厉。朕的言官当真是信口雌黄的一把好手,险些连朕都被骗了。” 文安帝屡屡被言官上奏谏言,不让他用太多精力在求仙问道上,如今终于抓住了这群人的把柄,只觉得舒爽。 “你们竟然还想让朕撤回云老将军,倒是说说云老将军回来谁去守边境,你们这群无用的书生吗?” “陛下息怒。” 殿内呼啦啦跪了一地,言官个个垂头扣首,不敢反驳。 那绯衣言官已经脸色苍白,明明云岁晚才是大夏的耻辱,怎么就这么瞬息间,就局势反转了。 文安帝缓了口气,“振威校尉是大夏的英雄儿女,各位爱卿还是记得些好。至于.....你。” 他指了下那个绯衣言官,“不明是非,陷害忠良,革职回家吧。” 那绯衣言官,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才这样目空一切。 本觉得云岁晚一个小小女子,竟然敢争夺男人的名利,就该被踩死。 他想着女子定然胆小,自己一定几句话就能让她自惭形秽,端正三纲五常,没想到被赶回家的居然是自己。 一个时辰前还神采飞扬的人,如今颓然地坐在了殿上,被人拖了下去。 楚绍誉倒是开心,反正是三哥的人,革职了正好。 孙达自然是直接乱棍打死。 泰安郡主仗势欺人,禁足半年,学习礼法,皇家儿女也没有额外的豁免权。 所有人都被惩处,这才轮到陆祈臣。 “陆世子还需多历练,才能管好内宅。”文安帝悠悠地说。 陆祈臣脸色苍白,他父亲死后,因着他没有特别功绩,一直没能承袭爵位。 这次好不容易靠着赈灾的功绩,有了袭爵的可能,却竟然因着云念雨的愚蠢功亏一篑了。 文安帝这话,分明是在暗示礼部,袭爵的仪式,不必准备了。 除此之外,陆祈臣罚俸一年。 让陆府本就拮据的银钱,雪上加霜。 散朝后,云岁晚走出大殿,追上了楚修远,恭敬福身行礼。 “感谢殿下,施以援手。” “你是我的人,总不能平白被人欺负了去。” 楚修远负手前行,并没看云岁晚,唇角却勾起浅淡笑意。 陆祈臣出来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并排而去的两人,莫名觉得晃眼。 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自己荒诞的念头。 瑞王殿下和云岁晚,怎么可能? 瑞王殿下怎么可能看得上云岁晚这个弃妇。 他一想到云岁晚今日的作为就怒气上涌,若不是她,自己到手的爵位怎么会飞了。 他越想越气,但还没迈步离开,就被文安帝身边的大太监叫进了御书房。 云岁晚感觉到身后隐隐有一道怨妇般的目光。 但一回头,只有诸位大臣。 那些迂腐言官原本每次看见她都嗤之以鼻,现在只能含笑避开,再不敢置喙半句。 云岁晚怕自己今日拉来的仇恨牵累到瑞王殿下,放慢了步子,和他拉开了距离。 楚修远许久听不到身后人狗腿的追捧声,一回头,却不见云岁晚了,倒是看见了自己的大侄子楚绍誉。 楚修远眸色淡了一瞬,又很快回复如常。 两人共同走出宫门,就看见英国公沈家的马车,沈兆川身着淡青色锦服,阳光下像是上了釉的瓷器,品貌端方。 沈浅浅在他身侧,不住地叮嘱。 “哥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一会在乐安县主面前要表现的好一点,我才能帮你说好话啊。” “噗嗤——” 楚绍誉听见这话,强忍着才没笑得太大声,张开折扇掩唇。 “这沈家,是真的瞧上了县主,那沈兆川穿得跟个孔雀开屏一样。” 楚修远看了沈兆川一眼。 别人的事,他向来不关心,但这次,却想留下看一眼。 两人刚要上马车,就听见了身后沈浅浅大声地叫人,“乐安县主!” 云岁晚一见是沈浅浅,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沈浅浅见她没有之前那样对自己排斥,立刻把沈兆川推了出来。 “这是我哥,沈兆川,已经中了举人,明年参加春闱。我们英国公府世子,也是唯一的嫡子,绝对没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 沈浅浅连忙把自己哥哥的所有择偶优势一骨碌说出来,让沈兆川脸颊微红。 “沈小姐。” 他礼貌施礼后,云岁晚也难得有规矩地回了礼。 沈兆川这才抬头看向云岁晚,眼眸倏然一亮,“从前只听闻乐安县主国色,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云岁晚笑开,“沈公子亦是,名不虚传。” 瑞王府的马车上。 楚绍誉看着这一幕,笑道:“皇叔,这乐安县主看沈公子的眼神,好像在挑捡猪肉一样。” 楚修远瞥了一眼,他丝毫不怀疑,云岁晚如果手边有杆秤,一定要把沈兆川放到秤上秤一秤。 “皇叔,你说县主在用眼睛秤什么?”楚绍誉实在好奇。 阳光落在楚修远过白的颊边,他眼中意味不明,“自是看看他的斤两,保不保得下她将军府满门。” 第79章 陆祈臣袭爵受阻 与沈浅浅说了几句话,云岁晚下意识抬眸朝着瑞王府的马车看去,就见那马车车帘已经落下,悠悠驶离。 她心中隐有失落,很快就与沈浅浅和沈兆川告别,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云岁晚打完了这场仗,整个人软趴趴地扒在车窗上,任由风拂过面颊。 “陛下竟然就这么放过了堂小姐,真是便宜她了。”春水气愤地说。 云岁晚看着车水马龙,“怎么会这么放过,只是不方便明面上惩处罢了。陛下啊,还是想保陆祈臣。” 陛下总想一碗水端平,让三皇子能有和五皇子的一争之力,他自己就修道,却总不肯认有些人就是天命所归。 榴花听小姐这样说,知道云念雨不会好过,就放下心来,笑着说起另一桩事。 “英国公世子,小姐觉得如何?” 云岁晚眼中浮起不达眼底的笑意,“沈世子自然是极好的。” 她从前觉得有个出身高门,品貌端庄的选择,就可以托付终身。 但今日这个人选出现了,却又隐有不甘。 她看得出沈浅浅的心思,也看见了沈兆川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只是,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云岁晚正想着,就看见了路边的南风馆,如今已经是晌午,南风馆里衣香鬓影,户门大开,香风阵阵。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楚修选时,竟然说他容貌绝世,卖到南风馆里可值十金。 现在想来,自己那时可真胆大,他竟然没有掐死自己,也算自己运气好了。 她这样想着,颊边笑意加深,莹润的颊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榴花侧头看过来,揶揄道:“小姐想起了谁,竟然笑得这样开心。” 云岁晚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有些心虚。 “我是看这南风馆里的倌人姿色也不怎么样嘛,竟然还客人络绎不绝。” 春水懵懂地看过去,“南风馆里的倌人已经很好看了,只是小姐平日里总是和瑞王殿下、慈安先生这样的公子接触,南风馆里的自然看上去俗气一些。” “那他来了果然是可以做头牌的。” 云岁晚憋笑嘟囔了一句。 榴花和春水没有听清这句话,只互相交流了下眼神,都觉得小姐似是有了心上人般。 云岁晚倏然正襟危坐,“让小厨房晚上做一桌大菜,放进食盒中,再把我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两坛,我晚上要出门宴客。” “出门宴客?” 春水诧异,榴花拉了她一下,春水又乖乖闭了嘴。 云岁晚点了一下她鼻头,“别人帮了忙,当然要感谢。” 她说完又趴回了车窗口吹风,东珠耳铛随着马车节奏来回轻荡。 成王府里。 泰安郡主听说自己竟然又要被禁足半年,气得把屋里的瓷器砸了个干净。 “云念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竟然害我被禁足那么久。” 禁足是小事,要是让上京城里的人知道陛下和皇后居然就为了个云岁晚而罚她,那她以后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而且要是云岁晚趁着自己被禁足的空档,每日到皇叔跟前晃悠,趁虚而入怎么办。 泰安郡主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皇叔要是能凭眼熟就收人,自己早就是瑞王妃了。 自己都不行,云岁晚那个粗鄙之人皇叔更看不上。 她正在屋里胡思乱想,宫里的教养嬷嬷就来了。 四人一看郡主屋里的碎瓷片,都蹙起了眉,“郡主,奴婢们奉命教导,难免有些冒犯。” 楚欢欢自然瞧不起这些嬷嬷。 可教养嬷嬷们并不在意楚欢欢的态度,她们几人都拿着藤条进了屋。 屋里很快响起了藤条声和楚欢欢的惨叫声,成王府里却没人敢上前帮忙。 这是皇上皇后的旨意,谁敢置喙。 下人们一个个面露难色,看起来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郡主,这半年要吃些苦头了。 承化候府。 陆祈臣出门之前告诉了陆夫人自己即将袭爵的消息,陆夫人喜不自胜,眼看着陆祈臣回来,忙让人去迎。 “侯爷回来了,快快,快去接。” 陆祈臣听见这话,脸色更差,“母亲不要这么说了,我还没有袭爵呢。” 陆夫人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怕什么,左不过是这月余的事。” 陆祈臣只觉得这话刺耳,干脆直接说。 “陛下说,我还需要历练,袭爵的事,先不必说了。”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整个上京城,有谁像他一样,父亲死了那么久,竟然还是世子。 当真讽刺。 云念雨过了几日舒坦日子,但还是不喜欢陆夫人这个经常给自己使绊子的婆婆。 见他们两人有了龃龉,暗自开心。 毕竟陆祈臣才是一家之主,只要自己抓住他的心,得他喜欢,那陆夫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这样想着,走上前安抚陆祈臣。 “爵位就在那里,早晚都会继承,我们不急在一时。” 陆祈臣见她要上前碰自己,一甩袖子进了门。 云念雨自觉帮了陆祈臣,身份今非昔比,对他的慢待有些不悦。 “你昨日还说我厉害,帮你解决了大事,今日就朝我冷脸,难不成是在外面有了别人?” 陆祈臣原本觉得云念雨好歹也算小意温柔,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歇斯里地,恶毒愚蠢。 见她步步紧逼,手猛地抬起。 云念雨不可思议,“陆祈臣,你竟然要打我!” 她嚎地哭了起来,“你现在有了别人,我就没用了是吧,我汲汲营营不都是为了你,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居然要打我!” 陆夫人觉得云念雨哭起来实在难堪,但这个家也经不得折腾了,便劝了句。 “有事进屋说吧,在院子里让下人看见也不好看。” 陆祈臣沉着脸进了屋,云念雨没想到他居然不管自己,只能忍着气跟着进去。 啪—— 一进屋,陆祈臣就一巴掌打过来,“今晚你就去母亲的陪嫁庄子上住吧,那里有嬷嬷看着你,你就在庵堂好好反省。” 云念雨不敢相信,“你这么做,不怕上京城的流言蜚语吗?” “我就是怕上京城的流言蜚语才不能再留你。” 陆祈臣没留一丝颜面。 云念雨不敢相信,自己用尽心机,甚至把郡主殿下拉上船,都没能毁掉云岁晚。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她不是个草包废物吗? 怎么会这么厉害。 难道原身的记忆出了错? 云念雨头疼欲裂,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个气运之女,居然会败给一个不被爱的小三。 她恍然抬头,“陆祈臣,你是不是想让我死在庄子上,给你和云岁晚腾地方?” 陆祈臣看着这个口不择言的疯婆子,又想到了殿上那美丽凛然的背影,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竟为了这么个女人放弃云岁晚。 陆家这边折腾到了后半夜,那边云岁晚带着食盒翻墙进了瑞王府。 第80章 散尽家财,以奉君上 “王爷,查到了几个梓州过来的难民......” 云岁晚一摸进书房门口,就听见了扶风正在和楚修远议事。 她一向有眼色,抱着食盒坐在了楚修远书房门口的石阶上。 王府里的玉兰花开得极好,花瓣在月夜下透出一点点朦胧薄光,傲然枝头。 她下巴搁在食盒上,无聊地仰头数着玉兰花瓣,眼皮一点点沉了下来,险些睡过去。 “诶呦——” 不知道里面的人说了多久,她脑袋磕到了食盒上,吃痛地惊醒。 鼻息间倏然闻到沉水香的味道,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玉兰花树沙沙作响。 她侧头看过去,就看见那华丽的紫衣一角,顺着衣角向上,是楚修远隐含浅笑的眼睛,比挂在天上的繁星更晃眼。 云岁晚觉得自己一定是刚睡醒眼睛太花了,才会看见披了圣光的仙人。 “县主还要在我书房门口睡多久?” 他声音浅淡晕开在风中,云岁晚突然清醒,才意识到自己是来谢人的。 她立刻抱着额食盒窜起来,抻着脑袋看了一眼,确定里面没人了,立刻扯起一个狗腿的笑,抱着食盒钻了进去。 “王爷大义,挽狂澜于既倒,救弱女子于危难。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 云岁晚一边在桌几上摆着饭菜,一边信马由缰地拍马屁,根本没有过脑,但说到这突然意识到似乎不太对。 “唯有?”楚修远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他习惯了云岁晚一惊一乍地狗腿模样,见她一溜烟跑进去,才悠然缓步转身,听见这话的时候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下。 云岁晚可不敢瞎说话,摆放好了餐盘,倒好了酒,才看向楚修远。 “唯有重金以报!” 楚修远垂眸看过去,摆盘精致,一眼就看得出造价不菲,金碗玉盘精雕细琢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这哪里是来请他吃饭的,分明是在用餐具贿赂他。 也亏她想得出。 瑞王殿下最厌烦应酬,但今日却莫名有些兴致,想尝尝这乐安县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云岁晚若是知道楚修远的想法,定然大呼冤枉。 她葫芦里能有什么药,不过是对未来会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释放无限善意罢了,企图靠拍马屁让云家能在新朝动荡中得以保全。 云岁晚见楚修远坐下,立刻举杯。 楚修远慵懒地靠坐在大椅上,随意地单手举杯,距离云岁晚还有两拳的距离。 她眼中笑意加深,起身碰了下他的杯子,一饮而尽。 没有拒绝自己,就是同意了一起喝酒嘛,瑞王殿下就是这么别扭。 明明是个武将却爱做文士打扮,明明是个好人却爱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段时间下来,云岁晚越发觉得云景川的眼光很好。 士为知己者死。 楚修远这样的君上就是很容易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下。 云岁晚虽然很难为谁去死,但赴汤蹈火还是可以做到的,她这样想着,看向楚修远的眼神又虔诚了两分。 一顿饭下来,楚修远还没喝几杯,云岁晚自己就灌了不少,小脸蛋上红扑扑的,将莹润的颊畔映得如苹果一般。 “殿下,我跟你说,你,你缺钱就找我,我可有钱了。” 她喝得有些多了,说话含含糊糊,那些胡言乱语让人听得并不真切。 楚修远把玩着手里镶嵌着宝石的金盏,“县主的确有钱,这样的东西,宫里都找不出几件。” 云岁晚细嫩的食指搁在唇角,嘿嘿一笑,“这个我也就一套,送你了。” 楚修远眉尾微动,纤长的睫毛轻垂,眸光落在面前晶莹的小苹果脸蛋上。 “县主对我这样大方?” “自然!倾尽家财,以,以奉君上。” 云岁晚扒着桌子,勉强撑起了身子,让自己的话看上去更情真意切一些。 家财算什么,只要能保住父兄,她可以拿任何东西来换。 楚修远眸子盯着少女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这话里的真假。 这世上对他虚与委蛇的人不知凡几,但愿意为他倾尽一切的,却从无一人。 他假话听得多了,从不入耳,可面前的人,不知是撒谎的能力太强,还是装得久了,连她自己都信了,楚修远竟然看不出半分作假。 “云岁晚,你与我到底只是合作而已,因利而聚,利尽而散。不怕我骗光了你的钱,就不管你们将军府了?” 楚修远的笑不达眼底。 “因利而聚,利尽而散?” 云岁晚撑着桌子,想尽量坐得端正些,但醉酒还是让她整个人东倒西歪。 她似是想到什么,眉眼弯起,流光耀目,将满堂华彩衬托得如死灰腐木。 “我与殿下,自然不是这样肤浅的关系。” 楚修远手里的酒杯紧了两分,“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自从那日战场上看见楚修远如神祗一般,云岁晚就觉得,作为战士就该跟着这样的将帅。 她贝齿轻启,认真地说,“终我余生,愿做殿下的臣属。” 明明是表忠心的话,却被酒气氤氲出了旖旎气息。 楚修远的眸光在她沾了酒渍的莹润唇瓣上转了一圈。 “夺嫡之争,不胜就是身败名裂,你不怕?” 他以为云岁晚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丫头会怕,没想到她却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按在自己唇上。 “嘘!” 楚修远勾唇等着看她要说什么。 小醉鬼左右看了看。 “我和你说个秘密吧,殿下。” 楚修远的睫毛落下了半圈灰淡的影子,遮住了眸中波动。 云岁晚扒着桌子靠近他耳侧,带起一阵花香,楚修远睫毛颤了下。 她压低了声音。 “殿下,我能看见未来。” “在那个未来里,殿下声名显赫,大权在握,前程锦绣,屹立云端。” 楚修远喜欢听这个马屁精的奉承话,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会发光,明明是谄媚的假话,被她说出来都诚恳了几分。 云岁晚看出了他不信,有些不满。 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她继续说:“我说的是真的,我还在那个未来里看见了自己嫁给陆祈臣。” 楚修远眸色倏然沉了下去。 第81章 她选楚修远 “可见县主看得不准,如今嫁给陆世子的,可另有其人。” 楚修远看着外面的朦胧夜色,只觉得黑漆漆地,惹人心烦。 云岁晚侧头看着楚修远,“哪里不准?” 她狡黠一笑,踉跄扒拉着桌子坐了回去,“殿下以为云念是怎么嫁给陆祈臣的,就凭她,也能迷晕我?” 楚修远看着那张骄傲的小脸,拇指在酒杯上摩挲。 “如今县主可有未婚夫人选了?” 云岁晚自然也知道,只要自己一天没嫁人,三皇子就会一直惦记自己的婚事。 但她现在喝得脑子昏沉沉地,迷迷糊糊间,根本想不了一点东西。 她仰头胡说八道,“慈安先生,人好看,又有才华,虽然出身寻常,但是来日必定状元及第,若是我能等到明年春闱.....” 楚修远手上金盏被倏然攥紧,眸光锐利了两分。 就见云岁晚摇了摇头,“不行,春闱太晚了,我等不了。” 楚修远眉头松动了下。 云岁晚只苦恼了一瞬,就又想到了一个人选,“沈世子,家世好,人品端正,长得也不错。” “沈兆川?” 楚修远眼尾上挑,带着嫌弃,并不觉得那个上了釉的瓷瓶有多好。 “你确定沈兆川能保得下你们将军府?” “他自然不行。”云岁晚迷迷糊糊地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模糊,“但是出身高门,品貌端正,还尚未娶妻的人,也不多了。” 楚修远看着眼前那个不断下滑的小脑袋。 他本不想管,但许是今日她说过几句自己爱听的话,也许是今日的玉兰格外香甜。 向来凉薄的摄政王殿下,起身用手接住了云岁晚即将磕到桌子的脑袋。 云岁晚的脸搁在他手上,顺着力道向上掀起一点眼皮,“殿下,你也没有娶妻吧。” “嗯。”手上传来软嫩触感,楚修远随口应了声。 云岁晚随手扒着他的胳膊站起身,踉跄了两步。 “殿下,你也很好,但,但你是君上。” 楚修远听不懂云岁晚的话,刚想再问,肩上突然一沉,脖颈上被某人呼出的酒气浮动。 云岁晚居然直接靠在他身上睡过去了。 楚修远嫌弃地用一只手薅着她的领子,把人从怀里拉了出来,小醉鬼耸耷着脑袋,摇摇晃晃,她发上的缎带缠上了他发冠上垂落的发丝。 红绸青丝在摇曳的烛光下轻荡。 云岁晚迷迷糊糊中说了句梦话,“殿下,你真是个好人。” 楚修远把人扔出去的手顿了下,眼睛眯起。 他叹了口气,把人打横抱起,进了书房里间。 要放下的时候,衣襟被人死死拽住,她又睁开了眼睛,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楚修远靠近了,才听清了云岁晚的话。 “南风馆里的头牌,也不怎么样。” 砰—— 楚修远手一松,直接把人扔在了床上,大步离去。 “诶呦——” 第二天,云岁晚是被腰上的酸痛疼醒的。 “我昨晚是被打了吗?” 她自言自语地揉了揉腰,翻了个身刚想继续睡,却倏然睁眼,猛地坐了起来。 啊!腰好痛! 但她也顾不上腰了,这是哪,这可不是她在将军府的闺房。 云岁晚脑袋因着醉酒有些痛,她揉着太阳穴,仔细回忆着自己昨晚都做了什么。 她拿着食盒过来讨好楚修远,然后呢,然后呢? 她怎么睡在瑞王府了,她不会醉酒后惹瑞王厌烦,功亏一篑了吧。 云岁晚越想不起来越心虚,就怕自己胡说八道,彻底被瑞王殿下厌弃。 “县主,您醒了?” 几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端着盥洗工具和餐盘走进来。 “您昨日喝多了,管家吩咐我们温了醒酒汤。” 几个丫鬟伺候云岁晚洗漱过后,又有人端了衣服过来,竟然从外套到里衣一应俱全。 这么周到,云岁晚突然觉得这像是死刑犯上刑场前的大餐,心里分外不安。 换好衣服,喝了两口醒酒汤,就跑了。 楚修远在院子里,看着那利落的影子嗖地跃上墙头,翻身而去。 “她每次都这样?” “回王爷,县主从不走正门。”扶风应声。 楚修远唇角扯了下,“罢了,她爱翻墙就翻吧。” 说完转身进了书房。 榴花和春水见小姐一夜未归,在后院急得团团转,但又不敢去外面找,怕有损小姐声誉。 见到云岁晚回来,才一起缓了口气,但见她身上穿着明显不是昨日的那套,眼中又流露出隐忧。 云岁晚在家里又喝了些醒酒汤,脑子才不痛了。 脑子不痛了,想事情也清晰多了,自己昨晚喝多了,想来应该是没有得罪殿下才是,不然以他的个性,也不会让自己活着回来。 更不可能给自己买新衣服,她对着镜子转了一圈,衣服还挺好看,应该是派了有眼光的女使买的。 “小姐,您这件衣服是上等流光锦,造价不菲。” 榴花又为云岁晚煮了些温热的小食,让她的胃舒服些,进来看见这一幕,小心试探。 “送您这件裙子的公子想来家世不俗,不止何时能上门提亲?” “提亲?” 云岁晚拾起一块糕点,听着榴花的话,手顿了下,随即笑起来,“他怎么可能向我提亲?” 榴花着急,“为什么不可能?我家小姐是圣上钦封的县主,是振威校尉,是闺阁之光,忠君体国,便是皇家子都配得,谁家的公子配不上。” 云岁晚听见榴花这样说,糕点喂到唇边,突然就咬不下去了。 是啊,这人可以是慈安,可以是沈兆川,怎么就不可以是楚修远呢。 如果她能嫁给楚修远,他们将军府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榴花,你可真聪明!” 云岁晚放下糕点,坐到了书桌前。 她要好好盘算盘算,自己有什么能和殿下做交换的。 毕竟前世,楚修远可压根没娶妻,可见是个不近女色的,云岁晚没自信他瞧得上自己,但总有利益可以和他做交换吧。 需得从长计议,不能贸然提出来,以免被王爷觉得自己别有所图,反而事倍功半。 云岁晚心情大好,就见春水从外面小跑着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帖子。 第82章 未婚夫妻 云岁晚接过来一看,是沈府的帖子。 沈浅浅邀她去迎客归听评书。 倒是稀奇,上京城里竟然有单独邀约她的贵女,云岁晚对沈浅浅的印象很好,见是她便放下了手里盘算的事,欣然前往。 云岁晚到了迎客归,远远就看见了沈浅浅的马车,她圆圆的脸颊上有小梨涡,一见云岁晚过来,就笑开了花,快步过来挽上了她的手。 云岁晚极少同人这样亲近,一时间有些没适应过来,身子僵了下。 她很健谈,两人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到有趣的地方,沈浅浅就会叫好,将小银锭扔下去。 沈浅浅的活泼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包括二楼的另一个雅间。 楚绍誉推开一个小窗,看着另一侧的房间,有些惊喜。 “竟然是沈小姐和乐安县主。” 楚修远顺着窗口看过去,就看见了那簪着天蓝色珠花的少女,见她的打扮和离开瑞王府时没有半分区别,垂眸敛下了一点笑意。 楚绍誉和楚修远本是来城门调查梓州贪污的事,如今意外见了云岁晚,心情好了大半。 “有县主的地方,就有热闹看,让我看看,今天......” 楚绍誉用在楼上楼下扫了一圈,本以为这次自己要失望了,就看见了一个衣着华美的公子,步履规矩从门口踏步而来。 他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目光,几个小姐眼唇偷笑,红着脸又看了几眼。 楚绍誉觉得自己不是很开心了,“热闹还是有,但是我不乐意看。沈家这是铁了心要娶县主了?” 他知道将军府投诚了皇叔,要是沈家和将军府结亲,自然也可以算在他麾下,但他就是不爱看美人旁落的戏码。 他这样想着,收回了眸光,本想开口和皇叔继续说梓州的事,就见皇叔看向沈兆川的眸光隐有不善。 脑中倏然闪过了一个可能性。 楚绍誉简直不敢相信,但结合皇叔过往的反应来看,也不是全无可能。 他突然觉得有趣,皇叔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志在必得,这次却能稳坐泰山,究竟是尽在掌握,还是当局者迷。 虽说美人旁落可惜,但若落在皇叔手里,那他也认了。 楚绍誉想着,轻摇折扇,“皇叔,我爹和祖母是不是又催促您娶亲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了。” 楚绍誉向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楚修远看了他一眼,缄默不语。 随着沈兆川进了沈浅浅的隔间,屋内的温度降了两分。 “得,今日是不会有结果了,我先回了,皇叔。家里的美人们还等我回去呢。” 楚绍誉见楚修远脸色不好,也不讨嫌,直接拍拍屁股滚了。 云岁晚没想到沈兆川竟然也来了,他今日穿了银色锦缎,玉冠束发,端正华美。 很好看,但云岁晚看过更好看的人。 若是昨日,她定然坐下来和沈世子好好谈谈诗词歌赋和风花雪月,但今日,她是真的没有这个心思。 云岁晚对自己不敢兴趣的人,就不会给一点期待。 她直接站起身,“既然沈世子来了,我就先走了,下次沈小姐可以直接来将军府找我。” 沈浅浅还想说话留住她,云岁晚已经合上了房门离开,任谁都看得出拒绝的意思。 云岁晚快步离开,想着回头该给楚修远送点什么才能讨好他。 她一直低头走路,冷不防地头上一痛,被一颗松子打了下,抬头就想找谁暗算她,一抬眼,就看见了对面隔间里坐着的楚修远。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小肥羊居然会自己跑出来。 云岁晚立刻捧出了楚修远专用笑脸,推门进了他的隔间。 楚修远的眸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云岁晚立刻会意,“殿下送得衣服很好看,我很喜欢。” 她刚坐下,就看见了窗外的几个衣着破损状似乞丐的人在拿着碗,等在粥棚旁。 沈浅浅刚才有和她说,最近上京城里来了不少梓州过来的难民。 “陆祈臣不是因着赈灾有功才得了嘉奖,怎么还有这么多流民?”云岁晚不解。 楚修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赈灾是为了安稳,不发生暴乱,是以大部分人不饿死,就算成了。可到底是灾年,怎么可能还会和从前一般安居乐业。” 云岁晚看向楚修远,上位者的龌龊心思,只有他敢说。 如果她没记错,这粥棚也是他让人建的,但却没有用瑞王府的名头。 云岁晚有钱,她可以建很多的粥棚,但粥棚只是杯水车薪,如果朝廷一直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把持着,永远都不会有河清海晏的那天。 “你同情他们?”楚修远看清了她脸上的哀痛。 “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受无妄之灾。” 听了她的话,楚修远挑了下眉,“他们就是梓州府尹贪污赈灾粮食的证人。” 云岁晚诧异,她之前听五皇子那样激动,还以为梓州府尹是被冤枉的。 楚修远见她这副表情,脸上的笑更加讽刺,“灾民作证,就一定是真相吗?” 云岁晚有些不解。 楚修远起身,“要不要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云岁晚正想着怎么才能拉进两人的距离,脑中灵光一闪。 她上下打量着楚修远,“殿下只看过证词,但从未亲自问过他们吧。” 楚修远扫了眼自己的衣服,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云岁晚的话的确是他和楚绍誉来这里的原因。 这些灾民看着并不像穷凶极恶之人,甚至个个诚挚朴实,但他们怎么都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要作伪证害一个正直的清官。 云岁晚抱臂,似是点评般,“殿下一身贵气,又总是冷着脸,那些流民见了你,一眼就看得出定是朝廷的官员,怎么会和你说实话?” “我穿了粗布也不像普通人。” 楚修远站在窗边,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风姿卓然。 云岁晚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有自知之明。 “你不像普通人没关系,我像就行。” 她朝着楚修远走进两步,似是献宝般出了个主意,“我们可以扮成上京城里富贵人家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 第83章 以夫为纲? 云岁晚带楚修远去换衣服的路上,瑞王府的马车和承化候府送人出城的马车擦肩而过。 两人在车上说着话,根本没注意到车帘翩跹间,另一辆马车上坐着的人。 待到两辆车相向驶离,云念雨倏然笑了起来。 “世子,看起来,就算没有我,你和云岁晚也走不到一起了。” 云念雨自然不觉得瑞王殿下瞧得上云岁晚,只是觉得云岁晚是个见异思迁的小人罢了。 不用她提醒,陆祈臣刚刚也看得清楚。 难怪他之前在宫里就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过于刺眼。 如今再见,他们竟然同乘一车,相处暧昧。 他手指紧攥,没有搭理云念雨,但眉目间都是愤慨。 仿佛是突然发现自己的未婚妻是个红杏出墙的荡妇一般,心上发堵。 “世子,云岁晚就是个朝秦暮楚的贱人,搭上更好的了就放弃你。只有我是真心爱你,你还看不明白吗?” 云念雨知道去了庄子上会过什么样的日子,竭力诉说着自己的价值,企图让陆祈臣回心转意。 陆祈臣却突然钳住了她的下巴,让她再说不出一个字。 “如果没有你,现在嫁入侯府的人就是云岁晚,我又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云念雨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祈臣,他当一直是个光风霁月的公子才是,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怨天尤人,暴躁易怒,稍有不如意居然还会朝着她动手。 看着他厌恶的眼神,云念雨才突然意识到,她和陆祈臣之间的感情,真的走到了尽头。 她笑得有些苍凉,与之前对云岁晚的冷嘲热讽和与陆祈臣的歇斯里地都不同,眼中一片死寂。 “陆祈臣,你终于说出口了。你这个懦夫,从前云岁晚追着你跑的时候,你不屑一顾,你说我温柔体贴,说她就是个榆木疙瘩。你是不是忘了,你们那时候还有婚约呢!” 云念雨看向陆祈臣的时候,眼中都是嘲讽。 从前她觉得他是自己的真命天子,是能同她一起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男人。 如今死心后再看,却觉得这个男人虚伪懦弱,无能至极。 “闭嘴!” 陆祈臣手上力道加重,让云念雨痛得额上冒出虚汗,“如果不是你勾引,我和她怎么会到这步田地,我如今就该家财万贯,该承袭爵位,该荣耀加身!” 他做过那个梦,他娶了云岁晚,她有钱有貌,进退有度,为他操持后宅。 他用她的钱在外畅通无阻,云家的军权保了他的仕途一帆风顺。 他该比现在更顺利的。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一直做着有名无实的世子,官位也才屈居七品。 竟然比云岁晚那个有名无实的振威校尉还低一阶。 云念雨看不起这样把罪名推给女人的男人,但是陆祈臣卸掉了她的下巴,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她只能恶狠狠地等着他,用最恶毒的话在心里诅咒他。 陆祈臣看着眼前人和云岁晚有几分想象的眉眼,又想起了云岁晚在楚修远的马车上巧笑倩兮的样子。 云翳遮住了阳光,落在陆祈臣脸上是晦暗一片。 他原本是为了防着云念雨半路逃跑才亲自送她去庄子上的,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陆祈臣把云念雨扔给了同行的嬷嬷,在半路跳下了马车,折返回了上京城。 陆祈臣直接去了三皇子府。 云岁晚会讨好楚修远不过是觉得楚修远比他更有权势罢了,但他与楚修远都有皇室血脉,楚修远不过是多得了两分圣上偏袒而已。 陆祈臣妒意上头,已经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以叫楚修远皇叔为荣了。 三皇子楚绍彰对陆祈臣最近的表现并不满意,但偏偏他如今也没有用着更顺手的人了。 他坐在上位,语气低沉,“你那位新夫人好生送走便算了,圣上对她很不满意,以后不要让她再出现在上京城了。” 陆祈臣应是,与三皇子对话时,见缝插针地提起了楚修远,时不时地提醒着他,楚修远对他夺嫡之路的威胁。 三皇子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看向陆祈臣的眸光多了些审视。 “皇叔是圣上的亲弟弟,是我的亲叔叔,就算我们有些隔阂,也终究是亲叔侄。这其中的亲疏,可与成王不同。” 他在提醒陆祈臣,只要有文安帝在,就谁也动不了楚修远。 陆祈臣却知道三皇子表面上这样说,实际却早就不满意瑞王了,只是碍于没有能力动他,才只能忍下来。 “殿下,陛下的确疼爱瑞王,但那是兄友弟恭的前提。皇家的手足,能有多亲厚。” 这话说得大胆,但屋内就只有他们二人,三皇子只是瞥了他一眼。 陆祈臣继续说:“瑞王殿下至今未娶妻,这其中的原因,十有八九是不足为外人道。” “你想做什么?”三皇子问。 “若是瑞王殿下觊觎陛下的女人,陛下还会待他这样宽纵吗?” 三皇子猛地抬眼。 陆祈臣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三皇子的眉越皱越紧,但眼中却隐隐有跃跃欲试。 他沉吟了片刻,“你先回去,我再斟酌一下。” 陆祈臣应了声,就转身离开。 他并不担心,因为从三皇子的眼睛里就看得出,他已经心动了。 一鲸落,万物生。 瑞王手里的权柄太大了,如果他能倒台,那朝局就可以重新洗牌了。 他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三皇子在他身后提醒,“督促揭阳伯府,早日向将军府提亲。” 陆祈臣脚步一顿,应了声,“是。” 云岁晚嫁给秦苍野,他虽然也不舒服。 但嫁秦苍野,就是他不要她,她在自己的安排下嫁给别人。 云岁晚若嫁给楚修远,无疑就是向全上京证明了他陆祈臣的无能和有眼无珠。 陆祈臣绝不能接受。 他从三皇子府回陆侯府,一进书房,就看见了早就等在屋内的秦苍野。 “我听我娘说云岁晚竟然当众在朝堂上与你为难?还让你袭爵不成?她去了一趟战场,怎的还是如此恶毒。” 秦苍野从小跟在陆祈臣身后跑,根本不能接受自己最崇敬的哥哥居然被一个女人欺辱。 陆祈臣见他就能想到所有人都想让云岁晚嫁给他,应付了两句就想送他走。 秦苍野却不走,眼神里都是怨毒。 “大家都想让我娶,那我就提前教教她知道以夫为纲的道理。” 第84章 英雄救美 云岁晚和楚修远再回来,已经换了一身装扮。 云岁晚乌发盘起,金钗满头,艳红色的绫罗长裙曳地,脖颈上带着鎏金嵌大红宝石项圈,一看就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富贵花。 她本就容貌艳丽,这样打扮起来,于她有些累赘,倒是看得出些暴发户的雏形。 反观楚修远,他头戴紫金冠,冠上还镶嵌了硕大的稀有紫色宝石,身着暗金色锦缎,腰上环佩叮当,金玉满坠。 已经是云岁晚能想到的最暴发户的装扮了,但被楚修远穿出来,仍然只见富贵,不见凡人气息。 云岁晚不得不感叹,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王孙公子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跌落神坛,也不知道这种人,到底能为谁折腰。 好在云岁晚虽然想嫁给楚修远,却有自知之明。 她只是想让他发现娶她有价值,并没有觉得自己有让这尊神心动的本事和魅力。 两人下了马车,就直奔流民安置的沉行巷。 扶风跟在两人身后,由衷地感叹乐安县主真是运气好,似乎每次这位县主都能赶上自家王爷心情上佳的时候。 不然,自家目下无尘的王爷怎么可能由着她这样胡闹,竟会配合着穿如此浮夸的衣服。 云岁晚并不知道扶风对自己的艳羡,同楚修远专心地往巷子里走,越走她的眉头蹙得越紧。 “这巷子里如此阴暗腌臜,当真能住人?” 楚修远目不斜视,彷佛并没有看见墙上的苔藓和路两旁的肮脏,“上京城地价贵,他们根本没有容身之所,能找到这个地方,已是不易。” 况且,楚修远并不觉得这里有多么难以接受。 幼时他在宫禁的居住环境,可比这里不堪得多。 到了流民聚集的茅草屋,云岁晚撑开笑脸,从扶风手里接过了准备好的馒头,和楚修远一同走了进去。 两人一进去,茅草屋中的人顿时被金玉晃了眼,眼中露出惊惧之色,不敢上前。 “我与未婚夫不日即将成婚,今日来这里分些馒头积福。” 云岁晚说得简明扼要,就在旁边的一个石墩上打开了包裹。 她本以为这样能让他们放下戒心,但许久都没一个人敢上前。 他们准备了几大包的馒头,走了几个茅草屋皆是如此,这些流民聚集在一起,离他们远远的,连馒头都不敢拿一个。 直到最后一个茅草屋,云岁晚拿着馒头朝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招手。 “小妹妹,这馒头热乎的,可香了,你不想尝尝吗?” 小女孩眼睛很大,浑身脏兮兮的,小手里攥着狗尾巴草编成的小狗。 她看着云岁晚手上的馒头直咽口水,却也不敢上前。 云岁晚看出她想吃,耐心地拿着馒头走近她,“姐姐不是坏人,只是希望成婚前可以得到更多的祝福。”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终究没克服诱惑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就在她的手即将摸到馒头的时候。 啪—— 突然冲过来一个妇人打掉了云岁晚手上的馒头,抱起小女孩跑到了后面。 楚修远跨前一步,挡在了云岁晚前面。 扶风的手也按在了刀上。 三人都对这突发的一幕紧张起来,那妇人却噗通跪在云岁晚脚边。 “小姐,我们都是穷苦百姓,我们命贱,但我女儿是无辜的,求您发发善心放过她吧。” 云岁晚不解,“我们只是过来分发馒头而已,从没想过害你们。如何那粥棚的粥你们不怕,这馒头却不行?” 妇人抬头看着云岁晚,目光又从她脸上移到了她面前的楚修远身上,眸色中畏惧更盛。 “娘!” 身后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妇人赶忙把孩子护住,似乎是破罐子破摔般说道。 “我们的确是在府衙做过证,证明我们原本的府尹贪污了赈灾粮,但我们也是活不下去了实话实说而已。若是你们来灭口的,那就自便吧,只求留我女儿一条性命。” 云岁晚和楚修远对视了一眼,知道这里的人还是不信任他们。 两人放下了馒头,走出了茅草屋。 楚修远的剪影被映在茅草墙上,似乎嵌进去一般,随着墙上几棵杂草的摇曳而动。 “看起来你的主意,似乎也没什么用。” 这里的难民杯弓蛇影,他们曾经被不知道派系的人暗伤过,这才决定去衙署作证府尹贪污。 本以为府尹被抓他们就安全了,但后来几次三番被衙差审问折磨,让他们杯弓蛇影,不敢再相信任何外来人。 云岁晚有些挫败,看了楚修远一眼,又觉得实在不能怪她的主意无用。 “殿....公子,主要是您也实在......”实在气质太盛了些。 他这个样子实在很难说服别人这不是位大人物。 就在他们以为此行虚度,听不到这些流民的真话了时,忽地在巷口传来少女的惊呼声。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们已经交过这个月的保护费了。” “沉行巷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收保护费?” 云岁晚想起刚刚的母女,怒从中来。 她刚想上前,楚修远拦住她,给扶风使了个眼色。 扶风上前一脚踹开了那威胁少女的流氓。 云岁晚看了一眼楚修远,就听楚修远面不改色地说:“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我在这,不需要你动手。” 这话虽然只是为了让这出戏演得更真些,但还是让云岁晚唇角浮起笑意。 他们的话落在了那被制服的流氓耳朵里,流氓看着两人镶金嵌玉的样子,本来觉得是来听吉祥话的富户,但看见楚修远的脸,又犹豫了下。 “你们是官宦子弟?” 云岁晚见机会来了,立刻拿出从前的骄狂模样,“我不是官宦子弟又怎么样?难不成这地界只有管家的人能来,我来不得!” 流氓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原来是个落了难的官家子和个有点钱的破落户。就你们也想管这条巷子的闲事?识相的就给我放了,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云岁晚回头看了一眼楚修远。 难怪会被人认为是落了难的官家子,这样的模样气质,就是公主也配得。 要不是落了难,怎么会与自己这个‘暴发户’成婚。 她本以为楚修远会生气,没想到他竟难得的配合。 楚修远走到云岁晚身旁,负手而立,“我与她是两情相悦,并不是落难了的被迫选择。” 云岁晚愣了下,那流氓却冷笑。 “谁信啊,就你这个样子,原来至少是王候之家吧。我告诉你,你就算是落难的王爷我也不怕,我的靠山说出来吓死你。” “那你吓唬我一下啊。”云岁晚叉腰。 流氓呸了一口,吐出几个字,“瑞王爷,怕不怕。” 三人听见这几个字具是意外。 那少女以为这两人也是惧怕瑞王的权势不敢得罪,颓然地坐在了地上,觉得自己再也没了指望。 第85章 入不入得了他的府邸,是我说了算 云岁晚轻哼一声,发髻上的金钗波光随着她的动作流转。 那少女见到她胆大,死寂的瞳眸重新亮了起来,连流氓都心虚了两分,没想到大夏还有不怕瑞王殿下的人。 就听云岁晚说:“凭你,也配做王爷的走狗?” 她扬了扬脖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瑞王殿下为官清正,世之楷模,怎么可能做你的靠山,你少在这里胡扯。” 云岁晚的话说得正气凌然,楚修远已经习惯了她信马由缰地拍马屁,但眼中还是浮起了星点笑意。 她实在气焰嚣张,让那流氓一时愣了下。 以瑞王的权势,旁人听了他的话哪怕不信也不敢质疑,生怕被人怀疑不敬王爷。 虽然他没见过瑞王,但也知道,勋贵不可能真的爱民如子,不过都是踩着百姓为自己博名声罢了,也就是这种傻的冒烟的暴发户会相信。 认定她八成连瑞王爷的面都没见过,流氓看着云岁晚的眼神越发讽刺起来。 云岁晚越看越不爽。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刚一揉手腕,扶风已经一巴掌扇了过去。 那流氓嘴一下子被打歪了,吐出一口血才看着楚修远模糊地吐出一句话。 “亏你还是落魄世家,竟然任凭这个泼妇质疑瑞王,若是瑞王知道了,你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云岁晚还当楚修远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缓步上前,看着地上要死不活的人眸色凉薄。 “瑞王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夸我妇识大体,懂恩义。” 他看向云岁晚时眼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富贵卓然的修长影子落在小巷中潮湿崎岖的泥土路上,让那跪在一旁的少女眼前一亮。 楚修远的我妇这两个字让云岁晚和扶风都愣了一下。 云岁晚没想到王爷居然会如此配合她这个毫无进展的胡闹主意,扶风则是深深看了一眼乐安县主,又看了一眼自家王爷,最后按照吩咐把流氓拎走送去了衙署归案。 处理完这事,云岁晚见那少女怕得狠了,也没有继续逼问他们想知道的事。 两人给少女扔了一锭银钱就要转身离开。 没想到那少女却突然冲到了楚修远面前。 少女面容清秀。 身上的衣服虽然十分破旧,还有几个硕大的补丁,但却干净整洁身姿玲珑,难怪会被那流氓盯上。 少女跪在楚修远面前,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将坠不追,看着十分可怜。 可眼中的灼热却似是化为实质,遮都遮不住。 “爷救了奴,奴以后就是爷的人了,无论是当牛做马还是为奴为婢,只求爷不要嫌弃奴。” 救下她的明明是云岁晚,她却跪在楚修远面前口口声声说报恩,所图为何,昭然若揭。 云岁晚不由地感慨这少女当真胆子大,居然敢大喇喇地招惹瑞王殿下。 要知道,从前那些妄图爬上瑞王殿下寝床的美女妖姬个个都美貌殊胜,却无一不下场凄惨。 楚修远看着跪在脚下的少女,眸光淡漠,嗓音清冷带着轻讽。 “不嫌弃?” 少女希冀地抬头,伸手想要拉他的衣角。 楚修远后退一步,腰上金玉发出脆响,出口的话没有半分温度,“但我嫌弃。” 云岁晚自认是个极会看上峰眼色的臣属,知道王爷不耐烦处理这些桃花债,当下就心中战鼓擂动。 她直接挡在了楚修远面前,挡住了少女向前爬的步子。 少女见是云岁晚挡在前面,有些不悦。 “小姐,你们到底只是未婚夫妻,况且高门大户,也没有不许夫君有其他女人的道理,传出去不怕别人说你擅妒吗?” 云岁晚轻笑,俯身挑起了那少女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咬唇,不肯答话。 云岁晚挑眉松开了手,故意用巾帕嫌弃地擦了擦指尖。 少女自觉受辱,脸颊通红,“小姐,你过分了!” 云岁晚启唇,长睫在眼下滑出半圈阴翳,“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不日就要成婚,你入不入得了他的府邸,得是我说了算。” 她甚少表现出这样强势的样子,楚修远狭长眉眼微动,勾唇把主场让了出来。 他后退半步的动作,落在了少女眼中。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多么愚蠢的选择。 少女自以为可以靠美貌和做小伏低可以博得高位垂怜,没想到却选错了巴结的对象。 她实在没想到,那样目下无尘的公子,居然是个惧内之人,她对生活升起的全部希冀,在一瞬间又堕入谷底。 云岁晚见她颓然地跪坐在地上,知道机会来了。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做选择,你若是想入府,我可以大开府门让你进,但若夫君不喜,你就只能老死在府里。” 少女看了一眼楚修远,见他的眼神始终落在云岁晚身上,一时心有不甘。 云岁晚继续说:“第二条路,交代清楚你的底细,我可以将你安排在我的陪嫁店铺里做工,若是做得好,日后能当个掌柜娘子也不一定。” 以色侍人终究是下策,若是有机会,谁不想靠自己过上安稳的生活。 但她不信这样好的机会会轻易落在自己头上,一时犹豫。 “我即将大婚,很多事情不想惹麻烦,你若是还要强求,我也不介意手上沾血。” 云岁晚又拿出了那副刁蛮暴发户的模样,让少女明白,自己愿意给出橄榄枝,只是因着她出现的时间敏感了些。 少女犹豫了一瞬,又看了楚修远一眼,眼中的渴求一点点堙灭,她端正起身,恭敬地扣首。 “奴青叶,见过东家。” 为了获取信任,她将自己从梓州一路流浪来的一切和盘托出。 其他巷子里的流民见到了云岁晚救人的经过,又见她似乎真心安置青叶,也一点点放下了防范。 茅草屋里的馒头被流民试探着一个个拿走。 青叶说的时候,开始有人围了上来,时不时还有流民补充细节。 云岁晚与楚修远此行的目的,竟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达成了。 云岁晚这才知道,原来梓州府尹当真与富绅勾结以次充好,用麦麸替换了朝廷拨发的赈灾粮。 这案子不是小事,一度闹到了大理寺。 好巧不巧,就是由新上任的正七品大理寺评事陆祈臣经手,若这案子为真,于陆祈臣而言,还当真是个出彩的政绩。 若是一切尘埃落定,文安帝十有八九会借机提拔陆祈臣。 这倒是让云岁晚有些头痛。 她顾不上太多,给青叶安排了去处,就与楚修远离开了。 “竟然把给牲畜吃的麦麸给灾民吃,这梓州府尹,当真胆大!”云岁晚虽不想陆祈臣死灰复燃,但也不齿梓州府尹的做法。 “县主认可了陆世子的判定?” 楚修远悠然地单手扣在膝上,狭长的眉眼注视着云岁晚。 第86章 瑞王至今未娶是为了秦妃? 云岁晚当然不想陆祈臣刚刚上任就得了政绩。 但也不得不说,他运气很好。 文安帝修道耗资巨大,民间早就有不满的风闻,前段时间梓州大旱,更有不少人说是帝王失德所致。 因此文安帝对此梓州的事很是看重。 不然陆祈臣也不会因为做好了梓州的事情被连升两级。 即便干旱大灾已过,还是有不少流民流亡各地,民怨沸腾,远未停歇。 如今他刚刚到大理寺走马上任,就遇上了这桩贪污大案,想来定是要凭此重得帝心,死灰复燃了。 三皇子若是得势,那父兄......可就危险了。 云岁晚看着马车外,杂草被风吹得来回摇曳,一时心情复杂。 “我也不想认可陆祈臣的判定,可这梓州府尹的作为,实在人神共愤。他怎么能将朝廷发放的赈灾粮换成麦麸,那可是给畜生吃的东西!” 楚修远嗤笑,“麦麸如何吃不得,若是县主饿上过三天三夜,便会知道,人只要能填饱肚子,纵是树皮也是美味,更何况是麦麸。” 云岁晚一时哑然。 楚修远的璀璨发冠在暗影中散发着哑然的微光,狭长的眉眼全然不似平日里恣意讥诮。 她突然想起了一则旧日传闻,先帝最小的儿子,十七皇子楚修远,自出生起就不得帝心。 宸妃去世后,更是被直接扔到了冷宫里,朝不保夕。 若不是边境战乱,先帝舍不得其他儿子去送死,又需要一个皇室血脉聚拢军心,十七皇子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走出冷宫。 她不知道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冷情的父亲,也不知道他要付出多少,才能走到今天。 看着面前华贵无匹的人,眼中隐有酸涩。 他慵懒地靠在软垫上,明明是上位者的气势,云岁晚却无端看出一股破碎感,不自觉的心头抽痛了下。 意识到自己刚刚在胡思乱想什么,她差点被自己吓到。 那可是以后会站在权力之巅的男人,也轮得上自己这个势力更替下的牺牲品怜悯? 幸亏王爷没有追究,不然自己九条命都不够赔罪的。 她连忙把头扭到外面。 云岁晚自以为遮掩得很好,却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和表情,一点不差地落进了楚修远的眼睛里。 他唇角扯了扯,敛睫掩下眼中笑意。 华丽马车咕噜噜远去,只留下了身后沉行巷,和巷口破旧的小茶馆。 小茶馆里,年迈的说书先生声情并茂。 “江湖大侠曾说过,若是想让一个女子爱上你,就要先让她怜爱你,男子要学会示弱。” 啪嗒—— 他话音刚落,一块银锭就不知从何处飞到了桌上惊堂木旁。 说书先生看见银锭,讲得越发起劲。 一个华服男子从巷子口缓步而出,阴狠地看着远去的马车,“听清楚了吗?云岁晚说她和那男的是什么关系?” 旁边一个流氓点头哈腰,“秦公子,她说他们是未婚夫妻。” 他们几个流氓和那个被抓的是个在这片横行的团伙,原本看自己的兄弟被欺负,他是想上前帮忙的。 但看那女暴发户太过蛮横,不知是什么来路,一时不敢上前。 等兄弟被捉走才冒头,就被一个锦衣公子扔了一锭银钱买消息。 “可看清那个奸夫的容貌?” 秦苍野本来只是想给云岁晚一个小小的教训,警告她看好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图和陆候府作对。 没想到一到这,就远远看见她和一个男子举止亲密。 还没进门,就给自己戴绿帽子,果然是个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的荡妇! 他这话问住了流氓,那流氓一时犹豫,“公子,我离得远,也没看清,只看得出气质不俗,容貌昳丽,应该不是普通人。” “她那样的名声,哪个高门子看得上她,我看八成是在南风馆叫得倌人。” 秦苍野这样想着,心里已经开始浮现了个计划。 他看着远去的马车,倏然冷笑,“若不成全了这对奸夫淫.妇,岂不是显得本公子太不通人情。” 云岁晚不知道自己被一条路边的野狗盯上了,也不知道,有一条关于瑞王的旖旎流言一个晚上传遍了大街小巷。 翌日,将军府。 “小姐,宫里来人了。” 云岁晚正坐在梳妆镜前由着榴花和春水梳妆,外面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一个小丫鬟。 她蹙眉,“宫里来人传旨?” 小丫鬟年纪不大,被凶巴巴的太监吓得说话都有颤音。 “他说是秦妃娘娘宫里的,请姑娘入宫一叙。” “秦妃?” 云岁晚打了一半的哈欠倏然止住,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看来是陆祈臣他们等不及了,竟然让秦妃直接来逼她。 揭阳伯府说白了与承化候府和三皇子府一丘之貉,若是嫁了秦家,结局八成比嫁给陆祈臣好不了多少。 甚至还可能更糟。 云岁晚看了眼镜子,很快镇定下来,与那小丫鬟说:“让公公稍坐片刻,我这就来。” 她梳妆完出来的时候,那公公明显有些不耐烦,疾言厉色。 “秦妃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县主怎么如此磨蹭,咱家看分明是不敬娘娘,才这样懈怠!” 才一出来,就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恐怕这一堂月华宫之行,是不会顺遂了。 云岁晚不卑不亢,“公公这话就说差了,我正经因为尊敬娘娘,才要郑重梳妆。早听闻秦妃娘娘天姿国色,若是岁晚太过狼狈,岂不是污了娘娘的眼。” 公公知道娘娘不喜欢这位县主,本想给她个下马威,可云岁晚仪态端庄,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他一时竟也没挑出错处。 一时暗自恼恨这乐安县主的难缠,一甩拂尘转身走了出去。 早听闻秦妃宠冠后宫,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云岁晚心中隐有不安,但也由榴花春水扶着上了自家的马车。 “什么?瑞王殿下竟然恋慕秦妃娘娘,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瑞王殿下英武,秦妃娘娘国色,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可秦妃是陛下宠妃啊,瑞王与陛下是兄弟,怎么会觊觎皇嫂。” “可若非心有所属,瑞王殿下怎么会至今未娶呢?” 马车行至一半,云岁晚倏然听见了外面人的议论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刻掀开车帘,想要听得真切些。 第87章 你就这样自信能嫁入瑞王府? 前世瑞王殿下一生未娶,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流言。 秦妃是宠妃,从不出宫门,这流言自然于她无碍,可对于瑞王殿下来说就不同了。 帝王宠信最不坚固,若是文安帝觉得瑞王觊觎自己的女人,难免会君臣离心。 无论是出于情分还是立场,这样的消息都足够云岁晚焦灼了。 宫门口,陆祈臣与群臣同入上朝,自然也听见了这流言。 他眉尾飞扬,满面春风。 三殿下终究还是兵行险招,听他的话走了这一步。 陆祈臣自觉云岁晚会讨好瑞王不过就是看中了权势而已,待到瑞王殿下失去圣心那天,她总会知道谁才是最好的选择。 女子,就是容易眼界狭窄,看不清时局。 很快她就会知道,做自己的妾室,可比做瑞王的强得多。 反正陆祈臣怎么都不会相信,瑞王会娶云岁晚这个他承化候府的弃妇为正妃。 云岁晚不知道事情在哪里出现了岔路,在前往宫墙时还是一头乱麻。 “县主,到了。” 她还没理清楚,马车外就响起了太监捏着嗓子的高傲声音。 云岁晚下了马车,跟在太监身后走向月华宫。 她每次进入宫墙总觉得压抑,从前以为是被皇权辖制,如今却越发觉得,是对命运不由自主的抗拒。 就像她明明努力做好了能改变的一切,但还是被无形的手一次次推入危局之中。 “臣女云岁晚,见过秦妃娘娘。” 云岁晚第一次来秦妃的月华宫,人人都说秦妃盛宠,从前只是耳闻,如今进了月华宫才知所言不虚。 殿内华丽的纱帐飘荡,挡住了殿外刺目的阳光,却遮不住满殿的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这个奢靡程度,比之皇后宫殿也不遑多让了。 秦妃居于上首,染着蔻丹的纤细手指滑在杯缘轻轻抚过,对着云岁晚的笑意不达眼底。 “早晚都是吃一家人,县主何必行这样的大礼?” 她一个眼色,立刻有宫人搬了桌子,奉上茶点,“苍野虽不成器,却也是我揭阳伯府的公子,多少名媛千金想嫁都嫁不上呢,可本宫偏偏看上了你。” 云岁晚椅子还没坐热,就听见了这表面听着热络,实际上却带着威胁的话。 她立刻起身行礼,“娘娘慎言,我与秦公子并无逾矩交往,若是议亲,也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的话,岁晚听不懂。” 秦妃并没有恼怒,反而轻笑出声,柔婉的语调回荡在大殿之上。 “乐安县主的意思是,本宫的面子不够大,我来做媒,不够看了?” 忤逆宠妃。 就算是天家的郡主都不敢,更何况云岁晚。 秦妃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无论如何,今日都要逼云岁晚认下这门亲事。 秦妃对于他们所图的大事其实并不在意,但云岁晚与楚修远来往过密,她,很介意。 秦妃享受凌驾于一切靠近楚修远的女人之上的快感,她眼中露出了得意,看着下首立刻行礼的人,似是恩赏般继续说。 “至于父母之命,县主也不必介意,我会写信给老将军,知道独女有这样好的归宿,老将军会开心的。”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秦妃好手段,若是来个意志不坚,或是胆小的贵女,定然只有顺从的份。 但云岁晚不是,她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娘娘,秦公子是揭阳伯府的嫡子,是勋贵世家,论家世的确是我高攀了。” 秦妃心中嗤笑,就算是上过战场的女将,还不是要屈服在天家威严之下。 她想再敲打几句,还没开口,就听云岁晚继续说。 “但秦苍野也只有家世而已,论才德品行,他配不上我万一。” 殿内响起了明显的吸气声,月华宫里的宫人实在害怕秦妃的手段,都觉得这小小县主,今日恐怕是惨了。 “你说什么?”秦妃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姣好的峨眉登时蹙起。 云岁晚身姿不动,端庄扬声。 “论德性,秦公子曾在醉柳居不分是非抹黑于我,幸而陛下下旨澄清。论功名才干,我是正六品振威校尉,有军功傍身,秦公子只是个没有爵位继承的白身。况且.....” 她故意顿了一会,“况且,秦公子曾在上京城众多勋贵子弟面前认我做姑奶奶,我若嫁了他,岂不是乱了纲常。” “放肆!” 秦妃一拍桌子,厉声呵斥,原本高高在上施舍的一点好脸色也堙灭了个彻底。 “云岁晚,你只是个县主,我们揭阳伯偶府下聘,你就只有感恩戴德接着的份,不然.....” “不然娘娘要对我动私刑吗?” 云岁晚倏然抬头。 “我是陛下钦封的县主,有诰命在身。若我没记错,后宫之中,只有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才有惩治的权力,难不成秦妃娘娘如今已经位同副后了?” 秦妃没想到云岁晚居然敢和她硬碰硬,竟然一时被怼的哑口无言,偏她戳到了自己的痛处。 秦妃就算再得宠,也只是个揭阳伯府出来的庶女。 别说位同副后,就是封贵妃,前朝那些老古板都不许。 她私下里也不是没有对其他宫妃和宗妇动过私刑,陛下也多有宽纵。 可这是建立在那些人能被她宫中人辖制的基础上。 若是云岁晚以此反抗,万一打得过她宫内的人,那她可不止不占理,反而还失了颜面。 云岁晚看出她的气恼和权衡,知道自己赌对了。 唇角漾开笑意,“娘娘,如果没有旁的事,臣女就告退了。” 她规矩行礼后,转身要离开。 “站住!” 身后响起秦妃的声音。 云岁晚站定,就听秦妃说:“你这样嚣张,难不成就觉得自己真有能耐入瑞王府为侧妃?” 云岁晚听着侧妃这两个字十分刺耳,但又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她回头看着秦妃,心中有个不可置信的猜想。 “娘娘,你可知今日上京城传出一条流言,便是与您有关。” 秦妃倏然扬唇,笑意遮都遮不住,“既然知道瑞王心悦于我,还不知难而退?” 云岁晚清楚地看出了秦妃眼中的胜券在握,这份胜券在握并不来自于她对自己权势的自信,而是来自于她对楚修远心意的自信。 两人的目光在寂静的宫中碰撞。 秦妃笑得张扬,云岁晚眸色晦暗。 云岁晚不懂,一个皇上的宠妃,到底是有多疯,才会放纵旁人传自己和皇上亲弟的谣言。 第88章 揭阳伯府提亲 宫墙猩红巍峨,云岁晚心有挂碍,漫不经心地往外面走,快到宫门时,倏然听见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县主,好久不见。” 前路被人堵住,她不耐烦地抬起头,就看见了面前道貌岸然的人。 他似乎比从前受了些,身着官服,但是腰间的寡淡玉佩还是看得出银钱窘迫。 “冤家路窄,陆世子。” 陆祈臣并不在意云岁晚讽刺的眼神,她只是暂时被权势迷了眼而已,但他并不介意将新消息分享给她。 他下巴扬起,和从前一样骄傲,走近一步,期待看她听见这消息时懊悔的表情。 “云岁晚,你一早就入了宫,大概没听见外面百姓的议论吧。” 云岁晚不喜欢他的味道,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想说瑞王殿下的事,我只能说,无稽之谈!陆大人身在大理寺,不想找到谣言源头,还在这里传谣,实在是愧为我大夏臣子。” 陆祈臣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懊悔,她甚至知道这事后,还敢和自己这样说话。 难道她没想到,楚修远会因着这条流言失去圣心吗? 到了那一天,满朝高门,能收她入府的可就只有自己了。 或者.... 陆祈臣眯了眯眼,“县主从秦妃娘娘的宫里出来,可是同意了和秦家的婚事?” “同意如何,不同意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 云岁晚语气不善。 陆祈臣的袍角被风吹得翩跹飘荡,若是旁人见了,定然会赞一句陆世子好风度。 但这一切落在云岁晚眼里,就只有厌烦,因为他的一点一滴都在提醒着她过去的愚蠢。 “若是同意,就说明你还不是无药可救,若是不同意,就说明你和从前一样愚蠢。” 陆祈臣看着云岁晚排斥的表情,眉头微蹙。 “看起来,县主是要一意孤行,宁可入失势的瑞王府为妾,也不愿意入揭阳伯府做正妻了?” 陆祈臣当然不信云岁晚会蠢到这个地步,他猜她大概还在做着做王妃的春秋大梦。 那他就定要点醒她。 “就算你是县主,在权贵面前也不值一提。皇权之下你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况且,如果你一定要做妾,那不如来我承化侯府,我可以大发慈悲给你个平妻的位置。” 陆祈臣用眼尾睨着云岁晚,等着她感恩戴德地兴奋应下。 没想到,她却抬眸直视他,潋滟的杏眸中都是决然。 “陆祈臣,我就算入瑞王府为妾,也不稀罕做你们承化侯府的妻。” 陆祈臣手猛地攥紧,虎口处的凹凸提醒着云岁晚曾经对他的羞辱。 她不该这样和他说话的,她该对他做小伏低,该对他的施舍感恩戴德。 陆祈臣紧咬后槽牙,“你就这样相信瑞王,觉得他能从这场流言中脱身?” 云岁晚看着陆祈臣咬牙切齿的样子,笑了。 “他能不能脱身有什么关系呢?我看上的男人,他赢,我陪他站在山顶,他败,我也有能力养他的后半生。我喜欢的人,因为身后有我,永远不会一败涂地。” 云岁晚知道承化候府如今的财务状况,句句不提钱,但却句句都直戳陆祈臣的心窝。 她挺直脊背,和陆祈臣擦肩而过,压低了声音。 “至少,他有我,就不会如陆世子这般,作为高门文士,腰间的玉佩成色,实在寒蝉了些。” 她轻笑着扬长而去,陆祈臣却提不起力气再拦。 他转身看着她的背影,虎口的疤痕因着他用力,凸起得更加狰狞。 陆祈臣知道秦苍野要做什么,原本还想看在她对自己的一番情谊提醒一句,如今看起来,倒是大可不必了。 既然云岁晚给脸不要脸,那就该体会一下被万人践踏的滋味。 陆祈臣轻哼一声,甩袖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诶呦呦,我看上的男人,身后有我,就不会一败涂地。皇叔,我都有些嫉妒了。” 五皇子摇着折扇与楚修远一同从朱红大门后走出。 楚修远看着那道单薄却飒爽的影子,唇角勾起浅淡笑意,缓步前行,并不搭理楚绍誉。 “难怪今日我爹试探你,你和他说,你已经有王妃人选,不日就要成婚。我还当你为了稳住他随口说的,原来是真有了人选。没想到,最后抱得美人归的,竟是皇叔。” 楚绍誉摇着折扇,跟在紫衣矜贵的楚修远身后,出口的话酸气满满。 楚修远腰间的缠金丝腰带随着动作波光流转,悠然开口。 “她以后会是你皇婶。” 楚绍誉攥拳捶了捶胸口,做锥心状,“皇叔,你分明知道我也喜欢她,你还让我叫她皇婶,你这是杀人诛心!” 楚修远甩了楚绍誉一个眼神,踏步上了马车。 楚绍誉脖颈凉嗖嗖地,立刻闭上了嘴。 上了车赶忙转移话题,“三哥敢传皇叔的瞎话,我们要不要教训教训他。” 楚修远摩挲着拇指上米白色的骨戒,长睫下眸光玩味。 “为什么要教训他,他们这次倒是帮了大忙,来日我大婚,可以请三皇子和陆世子喝一杯喜酒。” 若没有这个借口作筏子,怎么忽悠那只敏感的小狐狸无知无觉心甘情愿入王府呢。 楚绍誉不知道皇叔心里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这杯喜酒,陆世子喝着大抵是比陈年老醋都要酸一些。 云岁晚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看见陆祈臣一时吃瘪而有所好转。 瑞王殿下名声被污,终究会影响他们兄弟感情,文安帝又向来多疑,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会平生是非。 除非...... 云岁晚正想着,就听春水杵着下巴说:“小姐,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我看瑞王的这事,好办的很啊,只要瑞王殿下愿意娶一房妻妾,这流言不久不攻自破了。” 云岁晚看着她天真的模样,戳了下她肉嘟嘟的额头。 “要是真像你说得那样简单就好了,他们分明是知道瑞王不肯在这方面妥协,才想出这样阴毒的招数。” 她虽然想嫁入瑞王府,但若于这个节点提出来,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云岁晚当然不介意做一回小人,只是怕王爷觉得她心思不正,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就不好了。 她正盘算着,马车就驶到了将军府门口。 远远就听见了锣鼓声,媒婆调门拔得老高。 “揭阳伯府主母夫人,为府中嫡子来向将军府嫡女云岁晚上门提亲。” 第89章 揭阳伯府的面子不能丢 云岁晚被榴花春水扶下马车,立刻就有站在门口着急张望地小丫鬟上前。 不等小丫鬟开口,立刻就有媒婆笑得见牙不见眼地上来拉扯。 “诶呦呦,难怪揭阳伯府的主母亲自登门重礼相聘,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堂堂县主,竟然在自家门口,被个下九流的媒婆用这种轻佻的语气挑拣。 若是旁人看了,可没人会觉得云岁晚亲和,只会觉得她软弱可欺,没有教养。 眼看着那媒婆的手就要碰到云岁晚,榴花猛地一步上前,挡在了云岁晚前面,啪地一下打开了浓妆艳抹的媒婆的手。 “揭阳伯府好大的规矩,竟然在我家门口就拉扯县主。” 那站在媒婆身后的吴氏丫鬟本想替自家主母给云岁晚一个下马威,等她出了丑再过来解围。 毕竟以后是要做婆媳的,进门之前就分出个大小来,也好过入府麻烦。 只是她没想到,将军府的丫鬟竟这样厉害,若是让人知道揭阳伯府主母带人欺辱父兄在外的孤女,那她家夫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丫鬟快步而来,立刻撇清关系,“这媒婆可不是我们揭阳伯府的人,我家夫人已经恭候多时了,县主请。” 丫鬟怕吴氏被人议论,立刻就要带云岁晚一行人进去。 春水见这丫鬟自作主张,目中无人的样子,嗤笑一声。 “看来我们将军府好客的名声在外,不然怎么会什么货色来了都这样宾至如归。” 这话一出,被锣鼓声吸引着驻足的路人都笑出了声。 头次见上门提亲这样不受待见的,这揭阳伯府可真是丢脸。 那丫鬟本自觉是揭阳伯府主母面前有体面的大丫鬟,往后云岁晚嫁进来保不齐还得巴结她,这才托大了些。 没想到榴花春水居然这样不给她面子,登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羞赧。 云岁晚一行几人踏步进了正堂,就见吴氏端着茶坐在客座上。 她自然听见了几人在外面的争执,只是她是做婆母的,若是让人知道了自己与小辈起了纷争,还被人下了面子,到底不好看。 不如装作不知道,脸面上还好看些。 云岁晚直接越过她,坐到了上首主位上,含笑问。 “揭阳伯府是稀客,不知秦夫人上门所为何事?” 吴氏收到宫里让直接过来提亲的消息,又知道云岁晚早些时候已经被秦妃叫过去敲打过了,只当是事情已经成了,这才三番两次想要给云岁晚立规矩。 但看她如今的态度,分明是不打算认下这门亲。 她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连秦妃都没有说服云岁晚,那自己这次不打招呼就过来提亲,岂不是如跳梁小丑一般。 吴氏向来懂分寸,知道话说到这,她就不该再开口了。 可是伯府的面子也不能这样白白丢了,她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揭阳伯既然已经大张旗鼓来了,便就不能随随便便地走。 她提出了个自认为折中的法子。 “如今将军府中老将军和小将军都不在,也不便谈婚论嫁,这聘礼便留在将军府吧,待到将军归来再行议亲。” 吴氏觉得这是让步,她并没有要求云岁晚立刻定下来,双方就有回旋的余地。 而聘礼留下,外人看来不明就里,就不会折损揭阳伯府的颜面。 于双方来说都没有损失。 可是她没有想过,留下聘礼,在外人眼中就是婚事已定,若是来日婚事不成,别人看起来,就是云岁晚又被退婚。 这对云岁晚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况且,云岁晚有什么理由为了她揭阳伯府的面子委屈。 “吴夫人,议亲之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中长辈不在,还烦劳您把东西带回去。下次还是打听好了再过来,不要平白迁怒旁人。” 别说父兄不在家,就算是父兄在,也断然不可能随便把她许给一个高亮纨绔。 吴氏见云岁晚半点颜面也不给,登时也不悦起来。 她在上京贵妇圈中向来畅达,从前的确不愿意无故招惹云岁晚,但不代表她怕这么个小辈。 “你确有封号和功名在身,但到底是嫁过一次的人了,按道理来说,日后也只配给鳏夫做续弦或者高门子弟的侧室妾房。我们伯府诚心求娶,县主何必拿乔。” 吴氏拿出苦口婆心的姿态,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云岁晚冷笑,“我说过,我未来的夫君定是高门显贵,八抬大轿,从朱红正门迎我入府。” 她睨了眼摆在院子里的十几口箱子,的确比承化候府的聘礼重。 但想娶她云岁晚,不够。 既然吴氏先说出那样恶心人的话,云岁晚也不惯着。 她杏眸炯炯,带着迫人气势,“你们揭阳伯府想娶我,还不够格。” 吴氏没想到自己姿态如此委婉,云岁晚却盛气凌人地撕破脸,握着茶盘的指尖因着用力而发白。 “县主如此心高,难道就不怕人言可畏吗?” “出了这个门,谁能证明你我说过什么?不然夫人也不会来我府上逼亲,欺辱我一个孤女了。” 云岁晚嘴上说着孤女,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 吴氏被反扣这样一个帽子,自然不能再久留,甩手走了出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云岁晚,“县主,这上京城远比你想得复杂得多,我若是你,就与人为善,而不是处处树敌。” 云岁晚哂笑,“夫人的意思,是要我咽了这口窝囊气,嫁给你那个傻儿子,便宜你们揭阳伯府?” 她一点也不打算给吴氏留脸面,“榴花,送客。” 榴花直接带着护院把揭阳伯府的聘礼抬着扔了出去,还站在门口,恭敬地扬声说。 “揭阳伯夫人,走好!” 吴氏向来体面,从未被人如此下过面子。 想到自家儿子最近偷偷摸摸做的事情,原本还想着给云岁晚留下点颜面,让儿子不要太过分。 但如今看起来,这云岁晚是自讨苦吃。 也没必要让儿子留手了。 等云岁晚被秦苍野教训过,她就会知道她不可能大开中门嫁得进一家中门。 云岁晚看着揭阳伯府的东西被扔出去,心情舒爽了些。 这吴氏和陆祈臣简直一丘之貉,都是面上装得一派温和有礼,内里却坏得流油,总觉得旁人生来就比自己低贱两分。 她正想着,门房拿着个纸条小跑进来。 “小姐,门外来了个年轻女子,自称青叶,说是梓州赈灾粮一案还有隐情,请您去青乌巷详谈。” 云岁晚看着纸条,微微蹙眉。 青乌巷,可是个人烟荒芜的地方。 第90章 父兄来信 云岁晚把青叶安顿进了自己的陪嫁店铺中,不知道她为何没有去店铺上工,反而跑去了青乌巷。 想到梓州案对朝局的影响,她不得不走一趟。 楚修远如今已经在风口浪尖了,梓州案不能再出纰漏了。 云岁晚迈步就要出门,刚走出两步,管家就赶了过来。 “小姐才回来,怎么又要出去,老爷和少爷托人带的东西小姐还没看过。” 老管家在云府多年,知道老将军和少将军托人带东西回来,一方面是对小姐挂心,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在边关一切安好,这是云家父子不同寻常的报平安方式。 云岁晚看着老管家背过来的大包裹,步子不自觉地停住。 算算日子,也确实是父兄该报平安回来的日子了。 “哇,小姐,这个人偶好漂亮啊。”春水捞起一个镶金嵌玉的玩偶拿到云岁晚眼前。 包裹摊开,盒子被一个个打开。 精巧玩具、特色小吃糖果应有尽有,统统被仔细地包装好,就是怕舟车颠簸到了云岁晚手里坏了,惹了她难过。 云岁晚看着这些东西不由地笑出声,她都已经这么大了,父兄却总拿她当小孩子看,每次送回来的东西,都少不了糖果糕点和玩具。 她看着父兄写回来的信,只有零星几句是说他们一切安好,不要挂念。 剩下的,满纸都是担心她一个人在上京城里受委屈,让她照顾好自己,若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写信去边关,父兄拼去一身军功不要,也要回来给她撑腰。 云岁晚无奈地摇摇头,把早就写好的回信拿给送东西过来的人。 她吃着糖果,随手打开了最后一个盒子。 “银票?”春水瞪大了眼睛,“小姐,少爷怎么给您拿了这么多银票。” 云岁晚也有些莫名奇妙。 拿起银票,就看见下面压了一张纸。 “吾妹岁晚,你如今也大了,哥哥挑得头面怕你不喜欢,拿去买头花吧,不用给哥哥省钱。” 云岁晚看着手中厚厚的银票,一时哭笑不得,但还是让人把东西小心收了起来,只拿了一袋糖果别在腰间,哼着小曲上马去了青乌巷。 青乌巷在郊区,出城门云岁晚提前在迎客归留了消息。 她知道这家酒楼是楚修远的产业,这个案子他一直很上心,如今有了新进展,当然要告诉他一声。 顺便,还把父兄给她送的糖果留给了他几颗。 天气转阴,云层渐厚,明明是夏日,风里却是风雨欲来的萧瑟。 云岁晚骑术不错,没一会就到了城郊,果然在青乌巷口见到了青叶。 “青叶,你怎么出城了?现在外面不安全,城郊向来有马匪作乱,有话我们先回城说。” 云岁晚知道青叶被流氓骚扰过,怕她在遇到类似的事情会有阴影,想直接拉人下马。 青叶却后退了一步,“小姐,若你想知道梓州的事情,我们就在这里说吧。” 云岁晚这才发现青叶的变化,她明显是刚梳洗过,身上是簇新的棉缎,脸上的神色也不似之前如浮萍般怯懦,多了些自信平和。 她站在青乌巷昏淡死寂的巷口前,模糊了光亮和阴影的界限。 征战疆场的敏锐度让云岁晚感觉到了危险,她下意识摸上了腰间,才发现腰上一空。 父兄托人送东西回来,她太高兴了,只顾着带着糖果出门,却把鞭子落在了家里。 飓风将周围的树吹得沙沙作响,来回晃动。 云岁晚转身拉住缰绳,就要上马。 “县主,你要去哪?” 话音一落,就有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围住了云岁晚。 轰隆隆—— 天边滚滚闷雷响动,耳边响起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 云岁晚循声望去,晦暗的光影下,竟然是秦苍野的脸。 知道是他,云岁晚倒是松了一口气,“秦苍野,你不该叫我县主,你该叫我一句姑奶奶才对啊,大孙子。” 秦苍野脸色一变,表情阴鸷得有些恶心。 “云岁晚,我知道你不乐意嫁给我,你从小就爱追着陆世子跑,如今你没了嫁他的机会,就想嫁给我日日看他。我偏不让你如意,我要你毁了名声,入我府上做妾,彻底没机会见外男。” 秦苍野狞笑起来,动了动手指,几个侍卫立刻让开一条路。 只见一个老先生拿着笔墨坐在桌几前,看着云岁晚笑得猥琐。 “老朽为许多青楼女子画过春宫图,从未见过这样貌美的,这单生意,我不收公子的钱了。” 云岁晚听了他的话,胃里翻涌,强逼良家女子,还留下图画羞辱,不知有多少无辜少女毁在这阴鸷的招数上。 秦苍野见云岁晚脸色不好,笑得开怀。 “我知道你早被马匪坏了清白,就算给你找了男人,也不过是白白让你开心而已。但留了画像就不同了,云岁晚,这次,我看你还怎么诡辩。” 他说着,还搂着青叶亲了一口。 云岁晚看着青叶,不可置信,“我为你安置自力更生的前路,你不要,居然愿意委身给这样一个纨绔。” 青叶咬唇,满眼不甘。 “你少骗我了,安置自力更生的营生?说得好听。你就是怕相公看上了我,分了你的宠爱,随处打发了我而已,我才不信你。” “你不信我,居然信这个草包?” 云岁晚知道上马如今也冲不出去,索性将马栓在了树上,走近青叶。 青叶看着秦苍野,笑了起来,“公子是高门出身,自然会好好待青叶,况且我除了身子还有什么?我自然要趁着年轻,找个好的。” 云岁晚摇摇头,“你觉得,我今日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他会放过你吗?” “公子怎么会为了你这个外人,唔.....” 青叶自负长得不错,人又和软,不会有男人拒绝,根本听不进去云岁晚的话,正想嘲讽几句,胸口却倏然被人一剑贯穿。 她睁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秦苍野。 秦苍野却只是像看块破布似的睨了眼。 “她说得没错啊,你这样的流民,能有幸伺候爷一回就算积福了,不会还想跟爷回去做外室吧,我娘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青叶唇角汩汩地溢出猩红的血,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只想在这世道安稳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 云岁晚根本不看地上的人,安排好了康庄大路青叶不走,她可没空为了个坑害自己的叹惋。 秦苍野将剑扔在地上,抽出手绢擦了擦溅上血的手指。 “现在该你付出代价了,乐安县主。” 他话音刚落,空气中就飘起了一阵异香。 第91章 吴氏中年丧子 老画师桌几旁的香炉升起了袅袅烟雾。 云岁晚眯了眯眼,直接弹出一颗糖果打翻了香炉。 秦苍野侧头看她的表情,腰上金玉随着他夸张的动作碰到一起,发出脆响。 震得云岁晚脑子抽痛。 看着云岁晚这个样子,秦苍野笑得更大声。 “你吸了一口,就已经钻进你的五脏六腑了,现在挣扎可晚了。这可是我重金在上京城最有名的妓院买的,保证销魂蚀骨,让你魂飞九霄。” 云岁晚身上热流翻涌,她倏然抬头,眸光锋锐,秦苍野虽然知道她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但还是吓得后退了一步,躲在了护卫身后。 “云岁晚,你凶什么凶。我可记得,你之前还和陆世子夸下海口要嫁入高门,过了今天,你就是人尽可夫的贱妇,连路边的乞丐都配不上。高门正妻?你想都不要想。” 他看着云岁晚脸上的红晕,越发得意。 “看在你有两分姿色的份上,我倒是可以考虑让家里的老马奴纳你做续弦。” “闭嘴!” 砰—— 云岁晚声音发虚,用力甩出了一颗石子,擦着秦苍野的耳朵,没入巷子口的墙面里。 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剑身染血,滴滴沿着剑间坠落。 秦苍野扬了扬眉,“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这药,就算是瑞王殿下来了也受不住,放弃挣扎吧,云岁晚,乖乖笑纳小爷给你安排的温柔乡。”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些侍卫坏笑着一点点上前。 咔嚓—— 天际闪过一道白光,将云岁晚一双眼睛照得锃亮。 即便身上无力,她依旧挺直脊背站着。 “秦苍野,就在刚刚,我才见过揭阳伯夫人吴氏。我原本只觉得她有些可恨,如今看起来倒是有些同情她。” 秦苍野不以为然,“我母亲在伯府安享富贵,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中年丧子,怎么不值得同情呢?” 云岁晚勾唇,擦净了手里的剑,逆光站立,像是凶恶罗刹般,让人不敢小觑。 秦苍野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你今天跑不了了,云岁晚。” 他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 嘶拉—— 云岁晚用剑划破了左手,撕开一角,迅速包扎了伤口。 手上的剧痛让她很快恢复了精神。 青楼画师见过不少女子用药,从未见过有人对自己下手这样狠辣无情,拿着画笔的手颤了下。 还是秦苍野喊了一句,才回过神来。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干不了她,就杀了她!” 那群侍卫没想到这样的变故,都收起了淫邪的表情,严阵以待起来。 云岁晚看出来了,这群人里,除了秦苍野的侍卫,竟然还有些地痞流氓。 刚才也是这群人冲得最靠前。 云岁晚没空给这群人开庭,判个轻重缓急,她如今头痛得厉害,只想速战速决。 这群流氓的态度也不似揭阳伯府的那群侍卫一般严阵以待。 他们才不信女子敢杀人,只想在豪门公子面前表现得殷勤些,再加上云岁晚长得实在不错,勾得他们色心大起。 “小娘子,别挣扎了,爷爷我会轻一点.....唔.....” 那个领头的流氓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云岁晚一剑穿喉。 嫣红的血溅到了少女瑰丽莹润的面颊上,更显出几分靡丽艳色。 但这时候,却没人敢用轻佻的态度对待云岁晚了。 画师拿着画笔的手发抖着落不下笔,起身就要跑,却被秦苍野按住。 “跑什么?一个贱丫头,还能打得过我伯府的几十个侍卫?就算打得过,她敢把我怎么样吗?有本公子在这,你怕个屁。”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天边不住地滚过闷雷,压得阴沉的云已经飘了过来。 就在秦苍野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那群流氓已经死了个干净。 云岁晚握着剑,发丝上都在滴血,她踏血向前,揭阳伯府的侍卫步步后退。 秦苍野也收起了轻蔑,一股名为惧意的情绪一点点攀上脑海,但他不信一个中了药的女子还能坚持。 “怕什么!给我上,不然小爷回去都砍了你们。” 这群侍卫的卖身契都在伯府,秦苍野是吴氏最疼爱的小儿子,侍卫们不敢忤逆,都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伯府里的侍卫不同意地痞流氓,那药力开始蔓延,云岁晚逐渐体力不支。 “嗯......” 一招不甚,云岁晚后背被砍了一刀。 秦苍野大喜,“她不行了,快把她制住,就在这里,爷要让她度过一个美妙的晚上。” 后背的剧痛让她清醒了几分,但是她力气也的确大不如前。 血光在雨丝间翩跹,云岁晚脸颊逐渐温热,她分不清是被血染热,还是体内躁动。 蹬—— 她手上的剑被人打掉,一柄剑横在了脖颈上。 地上横七竖八地都是尸体,揭阳伯府活着的几个侍卫也满身是伤,但秦苍野却笑得开怀。 “云岁晚,你也算嚣张够了吧。” 他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你果然与众不同,我有点后悔了,不如你还是入我房中做一房姬妾吧,总好过便宜了下人。” 云岁晚啐了他一口,“你做梦。” 秦苍野抹了一把脸,捏住了云岁晚的脸颊,“你别给脸不要脸,等那药劲上来,你生不如死,连路边的公牛都要,还容得上你挑三拣四?” 云岁晚想反驳,但是体内涌起的灼热和发软的身体无一不在叫嚣地告诉她,秦苍野说的是真的。 看着落在血泊里的糖袋,她想起了楚修远。 若是他收到消息赶来,或许能救下她。 但同时,她又有些绝望,本想着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合作伙伴,是个有能力和他比肩而立的人。 若是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恐怕会觉得自己无用,彻底断了自己嫁入瑞王府的可能性。 毕竟,他说过,他身边从不留无用的人。 云岁晚脑中思绪纷飞,秦苍野的手已经伸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搭上她的衣襟。 第92章 殿下,请恕臣以下犯上 砰—— 咔嚓—— “啊——”空中飞来一块石子,直接打在了秦苍野伸过来的手上,伴随着清晰的腕骨断裂声,秦苍野凄厉地叫了起来。 “我是伯爵府的勋贵,谁特么敢伤老子,不想活了吗?” 周围辖制着云岁晚的一群侍卫立刻严阵以待,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我的人,你也配碰?” 晦暗的巷子深处,一道低哑的男声响起,伴着细碎的雨传进每个人的耳廓。 侍卫们听不出这声音的主人,秦苍野和云岁晚却一下就听了出来。 后背的伤口钻进了雨水,痛楚撑着她最后的理智,她紧绷着的神经松散了些。 她知道,是楚修远来了。 秦苍野也猜到了来人是谁,他膝盖发软,用没折的那只手抓着身旁的侍卫撑着身体,才没让他直接跪下。 他虽然不明白,以瑞王之尊为什么会管一个淫.娃荡妇的死活,但瑞王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是傻子,他听得懂。 秦苍野声音发颤,“王爷,这个荡妇明明马上要和我订婚了,却在外面勾搭野男人,我只是为了教训教训她而已。” 在这个时代,女子地位低微,就算无错,夫君也可以教育为名殴打。 更别说秦苍野还捉住了云岁晚和南风馆的倌人举止亲密,这事就算闹到了大街上,也没人该为云岁晚说话。 “哦?”楚修远缓步走出了巷子,他紫衣金冠,单手执伞,出手狠辣,打扮却温润端方。 没人能看清他的步子,他浮光掠影般冲进了侍卫的包围圈里。 楚修远出手极快,秦苍野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侍卫们就都断了气,云岁晚已经安稳地落在了楚修远怀里。 秦苍野以为楚修远不信他,他指着地上的青叶说。 “她,她亲眼看见的,云岁晚和一个打扮浮夸的男子举止亲密,自称是那人的未婚妻。那男子容貌绮丽,绝对不可能是良家子。再说,有哪个上京高门看得上他。” 秦苍野只当是瑞王爷在路见不平,毕竟就算是为了云家的兵权,也是男人之间的事,身为男子,绝不可能为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出头。 他以为自己这样说,就能让瑞王放过他,就听见了那来自地狱的判决。 “秦公子觉得本王不是良家子?我又如何做不得县主的未婚夫?” 楚修远说得风清云淡,落在秦苍野耳中却似晴天霹雳。 与云岁晚苟且的男人,竟然是瑞王! 这怎么可能,瑞王怎么看得上她,她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秦苍野绝望了,他看着云岁晚似是缓回了些气力,从瑞王怀里挣脱出来,蹲下身捡起了剑,踩着血泊靠近他,似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般可怖。 他这时心中没有半分旖旎淫荡心思,甚至也忘记了从前对她的嫌恶,恐惧已经占据了他的脑袋。 “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勋贵,云岁晚,大夏境内谋杀勋贵是要诛九族的!” 秦苍野跌倒在泥血混合的污浊里,瞪着惶恐的眼睛,手肘撑地后退。 他身上的锦缎浸泡在泥血里,腰上的配饰散落一地,极为狼狈。 云岁晚执剑而立,“大夏境内谋杀勋贵的确是诛九族的大罪。” 秦苍野以为云岁晚要放过他了,眼睛亮了起来,下一刻,就听云岁晚说。 “可是,谁能证明是我杀了你呢。” 无人能证,就是无罪。 她唇角微勾,脸上的血迹让她多了几分精怪般的邪魅,美艳却骇人。 “你......” 秦苍野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云岁晚一剑贯穿了喉咙。 睁着眼睛倒在了泥地里,细雨溅起的污浊拍打在他脸上。 哗啦—— 那个青楼老画师想跑,衣角却刮翻了砚台,他颤抖着想回头讨饶。 镫—— 随着剑尖没入墙壁的铿锵声,画师脖颈上的血线液体喷洒,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云岁晚环顾了一圈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死法各异的尸体,心中被各种思绪拉扯,将军的剑该是保家卫国的,如今却用在了内斗上。 这上京城,当真可笑。 许是紧绷着的神经突然能放松下来,也许是药效快要到达顶峰了,云岁晚再也站不住,手里的剑坠地。 她本以为自己要跌在泥里了,却被人伸手接住。 脸上没了雨滴拍打的感觉,她缓缓睁开眼,容貌如玉的男人撑着米白色的油纸伞,成为了这片泥沼中唯一的异色。 他看了眼那燃尽的香炉,蹙眉,“别怕,我带你走。” 楚修远一收到消息就觉出了异常,一人先行前来,这时候瑞王府的暗卫才姗姗来迟。 扶风单膝跪地,“属下来迟了。” 楚修远抱着云岁晚,没有回头,“这里不要留下她的东西,尸体还给揭阳伯府。” 扶风听懂了楚修远的意思,眉头一跳,应声,“是,王爷。” 云岁晚脸色潮红的厉害,楚修远来不及带她去瑞王府了,进了城,从窗口避开人流跳进了迎客归的客房。 让人备了衣服,吩咐人去府里叫了大夫来,楚修远就关上门,把云岁晚扔进了水里。 她身上的衣服血污浸染,根本看不出身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直到丝丝缕缕的血线在水里一点点蔓延开来,他这才发现云岁晚后背竟然受了伤。 大夫一时不能过来,她身上的伤口不能这样搁置,楚修远犹豫了一下,刚要伸手把人捞出来。 哗啦—— 云岁晚倏然从浴盆里钻了出来,水花四溅。 她脸上的红晕没有消减半分,一点点蹭到楚修远面前,呼吸粗重,眼神也算不上清明。 楚修远眯了眯眼,没有后退,怀里就倏然钻进了一片温软。 她的手环住了他的腰,呼吸在他脖颈上拂过,抬头用软嫩的唇瓣轻啄。 楚修远知道那药来路腌臜,猛烈异常,她能挺到这时候已是艰难,他不忍更不想推开她。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把人从怀里拉了出来,把她抱到了床上,用被子裹住,“大夫很快就来,你再忍一下。” 云岁晚似是听不懂他的话,红着眼睛蠕动,嘴唇嗫嚅,“我热。” 楚修远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刚要转身喂给她,少女就挣脱了被子,跪坐在床上环住了他的脖颈。 温香软玉在怀,唇角被绵软啃食。 咣当—— 手上的茶杯应声跌落在地。 耳边响起了云岁晚的呓语,“殿下,请恕臣以下犯上。” 第93章 我去将军府提亲好不好 软绵绵的话撩拨着楚修远最后的理智。 他想将人从身上扒下来,但看见被子上沾染的血迹还是住了手。 他怕牵动了她的伤口,只能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手段狠辣的瑞王殿下,如今被人上下其手,竟然只能受着哄着。 “云岁晚,你看清楚我是谁?” 云岁晚想要挣扎,却软绵绵地没什么力气,她眨着雾蒙蒙地眼睛,几次挣扎无果后才似呓语般嗫嚅回应,“你是楚修远。” 她声音中萦绕着灼热的气息,似是不满这人的明知顾问。 楚修远听见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才缓缓松开了手。 “知道就好,休想赖账。” 床帐摇曳,他知道无论如今自己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但还是想说:“云岁晚,我们如今有了肌肤之亲,你该对我负责。” 他顿了下,狭长的眉眼涌出淡淡笑意,似乎是在笑自己趁人之危。 “我去将军府提亲好不好。” 她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第一颗扣子,淡淡花香裹挟而来,却并不答他的话。 他按住了她的手,“好吗?” 药效达到了高潮,如今他说什么云岁晚哪有不依的,她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就应声带着气音说:“好。” 温声软语,让楚修远小腹中隐隐灼热。 他松开了手,云岁晚没了钳制立刻解开他的扣子,脖颈后却倏然阵痛,软在了楚修远怀里。 他托着她的后脑,将晕倒的人搁在了枕头上。 “大夫马上就到,我怕再让你乱动下去,我也控制不住自己。” 虽然他们早晚会成婚,但是没成亲之前,他不想她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楼梯传来脚步声,楚修远知道,是大夫来了。 他拇指摩挲过她的唇瓣,为她盖上了被子,“这一次,先记账。” 云岁晚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里的躁动一点点消散,似乎有人温和地给她包扎了伤口,抱着她趁夜飞跃在屋檐之上,把她送回了气味熟悉的房间。 翌日清晨。 在门口守了一整晚的榴花和春水怕旁人发现端倪,只能暂时退回后院。 一进屋,就发现自家小姐睡在床上,连衣服都被人换过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小姐出门一夜不归,回来被换过衣服了,两人一肚子疑惑,但见小姐睡得那么香,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打算等自家小姐醒了后,再仔细盘问。 承化候府。 陆祈臣心上五味杂陈,一夜未眠。 他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酸涩、畅快、嫉恨、纾解、不甘......万般心绪拉扯着他。 他迫不及待地想出门,想看看云岁晚如今到底如何,想知道秦苍野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他穿戴整齐,还没来得及出门,就撞上了陆夫人房里的嬷嬷,她急着跑过来拦住了要出门的陆祈臣。 “世子,夫人有要事叫您过去。” 陆祈臣心有挂念,脚步没停,“我有急事出门,晚些回来自会到母亲房中请安。” 嬷嬷没有让路的意思,欲言又止,“夫人说.....夫人说,世子,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陆祈臣看出嬷嬷的为难,心里咯噔一下。 送云念雨去郊外,家里才安生几天,母亲不知道又要做什么妖。 他下意识不想过去面对麻烦,但又怕陆夫人实在闹得过了,只好无奈地跟着嬷嬷去了陆夫人的房间。 才一进去,就看见陆夫人摆了满屋子的贵女画像。 她从前给自己物色正妻的回忆席卷而来。 陆祈臣叹了口气,“母亲,我如今已有正妻,上京城中不可能有贵女会嫁人为妾。” 陆夫人头上的足金头面又少了两支,脸上的傲气却不减半分。 “做妾也要看做谁的妾,我儿品貌超群,就是公主也配得,让贵女做妾怎么了。” 陆祈臣想起大公主的荒唐,脸上一绿。 当真配给公主,头上的草场怕是比大夏的疆域都要辽阔几分。 陆夫人也想到了公主的作为,另起了一个话头。 “那云岁晚如今不也还嫁不出去,看在她长得不错,也愿意给你花钱的份上,娶进来做个平妻也不是不行。” 陆夫人嘴里这么说,但心里可是对云岁晚不满意的。 只是如今有云念雨这个空有脾气,半分助力也无的正妻在前。 陆夫人便觉得,云岁晚也没那么不堪了。 若是云岁晚进府,掏空她的嫁妆,定能给儿子铺个顺顺当当的青云路。 自己也不用省吃俭用,云岁晚自然会殷勤讨好,献上珍馐美味,珠宝首饰。 那个贱丫头,有都是好东西。 说起云岁晚,陆祈臣脸上又沉了几分。 “以后不要在府里提这个女人的名字,人尽可夫的贱人,配不上我。”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蓦然有了股畅然。 说这句话之前,他还有些可惜云岁晚,如今却觉得,既然她心高气傲瞧不上自己,一心想攀高枝。 便是毁了也不可惜。 残花败柳,他倒要看看瑞王殿下还要不要。 秦苍野虽然做事莽撞些,但也确确实实帮自己出了一口气。 只是这事万一被查出来,恐怕又要自己帮忙好一番遮掩了,想到这,陆祈臣就头痛起来。 京郊庄子。 云念雨双手通红,被人按在冷水中。 她本以为,自己好歹也是陆祈臣的正妻,就算那个狗男人对她没有真心,这些下人也该对她毕恭毕敬。 她只当自己是被软禁起来而已,没想到这群下人竟然全然不把她当人看。 云念雨手上洗着衣服,背上就啪地被抽了一藤条。 “发什么呆!少夫人,你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侯府夫人,云家小姐呢?你是犯了错的罪妇,是来赎罪的!” 膀大腰圆,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插着腰,教训着云念雨。 云念雨身上穿着和妇人同样材质的衣服,之前身上穿来的华贵衣服,早就被人扒了去。 她不甘地应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上辈子活在物质丰富的现代,后来重生也是个官宦之家。 她活了两辈子,从未吃过这样的苦。 那妇人还嫌弃她慢,又打了一藤条。 云念雨倏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妇人,“你这样待我,不怕我回去后要了你的命吗?世子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可是你们少爷的正妻!” 第94章 揭阳伯府门前尸体横陈 那妇人愣了下,云念雨以为她终于知道怕了,缠着碎布条的发髻昂起,还不等开口,后背就又被抽了下。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妇人,就听那妇人带着嘲讽地说。 “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若是将军府里那位云小姐,人家有当权的父兄,才可能会让婆家重视。你一个旁支,来了这,就别想着回去了。” 那夫人一脚踩到了她刚拿出来的手上,“兴许我家少爷已经有新姨娘了呢,或者......” 她蹲下身,“你这个没用的旧人要是死在这,没准少爷和夫人还能奖赏我一笔,欢天喜地地给我们侯府娶一房新夫人。” “不,不可能,我还活着,他们不能越过我娶新人进门。” 云念雨后背发凉,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她从这妇人眼中看见了真切的杀意。 她顾不上手背和脊背的疼痛,赶忙低头洗衣服,生怕一点做不好,这妇人真的把自己掐死在这里。 云念雨表面乖巧,心中却并不甘。 她明明从另一个时代而来,凭什么要和这个时代的女性一起被时代裹挟。 她不能在这里蹉跎,必须得想个办法回到上京城。 只有那里,才是属于她这个气运之女的地方。 她心思千回百转,就听那妇人说。 “说起来,你们府上的大小姐真是命好啊,生来就有万贯家财,有疼爱她的父兄,我听说还美貌过人,我要是她,做梦都能笑醒。” 云念雨听着这话,洗衣服的手更加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 云岁晚她算什么,一个旧时代的遗物,凭什么和自己这个新时代的明珠相提并论。 况且,自己是承化侯府的世子夫人,云岁晚只是个没人要的弃妇而已。 弃妇! 揭阳伯府。 吴氏做了一晚上噩梦,睁眼睛开始就右眼皮直跳,太阳穴也不住地抽痛,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昨天还是太冲动了,即便云岁晚年少无知,出言不逊,自己也不该放纵儿子去做那件事。 云岁晚到底只是个女子,受了那么大的刺激,以后可怎么生活。 揭阳伯府是不可能聘她做正妻了,昨日还想聘她做个妾室通房,可是出了这样的事,就算聘做妾室,也是辱没了门楣。 一边是三皇子的吩咐,一边是对失贞女子的厌恶。 吴氏左右为难,是以,尽管大丫鬟脸上着急地想要禀报什么,吴氏也让她先别开口。 左右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女子的流言,她不想就这样被打搅了清净的早晨。 直到慢条斯理地用过早饭,再由丫鬟伺候着整装完毕,吴氏才坐到了正堂上,让丫鬟开口。 “说吧,我儿子这次又给我闯了多大的祸。” 她语气轻快,已经想通了,不过就是府里多个妾室而已,以后儿子再娶个拿得出手的正妻就好。 云老将军就算再宠女儿,也不敢为了个已经走投无路的女儿,和他们这个唯一愿意收留他女儿的高门翻脸吧。 毕竟这事就算爆出来,自家儿子最多担个风流的名声。 云岁晚若是找不到人家要,可是要浸猪笼的。 大丫鬟看主母风轻云淡的样子,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夫人...夫人,少爷他.....” 吴氏耐心耗尽,“不就是宠幸了个女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耽误我时间!” 那丫鬟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夫人,节哀。” 吴氏腾地一下站起来,顾不上大家主母的体面,“你胡说什么!” 那丫鬟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也算进退得宜,不曾有这样慌乱的时候,吴氏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丫鬟不敢说话,管家站在外面浑身发抖。 吴氏迈步走到丫鬟面前,“说清楚。” “请夫人去门口看看吧。”丫鬟不敢抬头,声音发颤。 吴氏顾不上仪态,钗环乱做一团,疾步朝门口走去。 揭阳伯府大门紧闭,没有命令,没人敢开门,管家跟在夫人身后,上气不接下气。 “夫人,节哀。” 他小心地说了一句,示意小厮把门打开。 随着朱红大门缓缓开启,阳光从缝隙投射进来,初时有些刺眼,随后是白茫茫一片,让人看不清楚事物。 大丫鬟赶忙来搀扶住吴氏,吴氏站了很久,眼中才渐渐清明。 可她霎时呆愣原地,根本不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府门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乌七八糟地说着什么,吴氏耳朵像是堵住了一般,根本听不见。 她只看得见满地的尸体,被人摆放得整整齐齐,陈列在揭阳伯府门口。 有一部分是府里的侍卫,有的是不认识的贱民,有个也许是暗娼的女子,还有个做书生打扮的老人。 旁边还摆放了老头作画的案几和香炉。 头上有液体滴下来,她一抬头,就看见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被用白绢勒着脖子,挂到了牌匾上。 秦苍野脖颈上的血染红了白绢,又一点点滴落,染红了揭阳伯府门前砖瓦,染红了吴氏的发顶。 在吴氏抬头时,滴落在了她眼睛里,染红了她的眼睛。 她这时候才听清周围人的议论声。 “这是多大仇啊,居然被人吊死在自家房梁上。” “能是多大仇,我看是秦公子玩得太大了,逼良为娼,被人的情夫找上门了吧,看那老头和桌几就知道了。” “那他可死得不冤,这揭阳伯府养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可见满门都不是好东西。” 吴氏直觉得气血上涌,一股气差点没缓过来。 “还不把这群刁民打发了。” 老管家赶忙让侍卫驱散人群,吴氏看着被人一点点放下来的儿子,眼中全然是血色,欲哭无泪。 她儿子只是想给云岁晚个小教训,云岁晚居然敢要了她儿子的命! 当真是蛇蝎毒妇! 吴氏眼中一点点聚集起了恨意。 她摸着儿子的脸。 “小野别怕,母亲定要她为你陪葬,就算是配冥婚,她也要嫁到你的坟头里。夫君为天,到了地下,我要她生生世世被你奴役!” 第95章 记起荒唐事 “报官!” 吴氏说了一句,就让人把除了秦苍野之外的百十具尸体都抬去了衙署。 这边动静闹得不小,秦晴柔带着丫鬟藏在廊柱后偷看,看见秦苍野躺在地上惨白着一张脸,心上一惊,差点没被吓晕。 她不是个傻的,家里热热闹闹地要娶妻,秦苍野却日日都说要给云岁晚个教训,他在做什么,不肖多想就猜得到,死于谁手,更是一目了然。 可是..... “小姐,少爷死得不光彩,若是被人知道了原委,恐怕您以后的婚事......” 秦晴柔咬唇听着丫鬟的话,是啊,对方敢下死手,不就是笃定了,这事揭阳伯府理亏在前,就算是死了个少爷,也只能认账嘛。 婶婶莫不是疯了,居然要报官,慈安为人清正,若是知道揭阳伯府这样腌臜,自己还怎么拿捏他。 自己能在慈安低微之时慧眼识珠,于他来说,肯定意义非凡,胜过旁的女子。 如今他不答应自己,只是还想拿拿清高才子的款,若是出了这事,他为着前途,还不躲自己远远的。 “慢着。” 秦晴柔赶忙小碎步走出去。 “婶母,堂兄虽然已经死了,但婶母也要为他身后名考量啊,死在那种不光彩的东西旁,若是传出去,对叔叔的官声也有碍啊。” 她还没嫁人呢,可不想用前途给一个不着调的堂哥陪葬。 吴氏撩了一眼,不屑冷哼。 “庶女就是目光短浅。外面已经传成那样了,如果伯府还选择忍气吞声不敢张扬,只会让人把这罪名给小野扣死!” 她报官的目的压根不是查出真凶。 真凶是谁,她不用查就知道,她报官只是在告诉别人,他们揭阳伯府是受害的一方,她是个无辜失去幼子的可怜人。 积累足够的道德资本,才能在有了云岁晚把柄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为自家儿子复仇。 秦晴柔还想说话,吴氏就不耐烦地嗤了一句。 “庶女就该安分守己地呆在后宅,这里的事,轮不上你置喙。” 秦晴柔抓着帕子,眼睛倏然红了起来,柔柔弱弱地差点踉跄着晕倒。 吴氏如今丧子,实在没心情陪她演戏,挥挥手,让丫鬟把人打发了。 秦晴柔无奈转身,一转身,就换了另一副狠辣的表情。 吴氏想把秦苍野一个人的放荡报应,变成整个揭阳伯府的事,门都没有。 她侧头看了眼秦苍野的尸体。 堂兄,你活着的时候,也没怎么护过我,死了,就别再连累妹妹了。 承化候府。 陆祈臣被母亲纠缠定要他今日选出一个合适的平妻人选,被狠狠绊住了脚步。 许久后,才听小厮过来禀报外面的事。 他倏然站起身,腰间香包流苏摇荡四散,“你确定?” 小厮低头,“千真万确,这事闹得不小,揭阳伯府大门口尸体横陈,连小公子都被吊死在自家门前,场面血型,不少人都看见了。” 咚—— 陆祈臣颓然地坐进了椅子里。 他想过这件事的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云岁晚竟这样狠毒,百十条人命,下手居然毫不留情。 相识多年,秦苍野也算她半个青梅竹马了,云岁晚怎么下得去手。 陆祈臣脊背上滚过凉意,如果她杀秦苍野可以不眨眼地一剑穿喉,那会不会从前对自己的那些狠话,也是真的? 他挥手让小厮出去。 手指发颤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精巧的锦盒,盒子里正是断裂的木簪和两块碎玉。 陆祈臣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是真的回不去了。 她没有欲拒还迎,她是真的想让他死。 或许,前世的梦并不是假的,她真的能在死心后,毫不留情地用簪子捅死他。 心里莫名抽痛,似乎是被人狠狠挖了一块。 陆祈臣脸上渐渐浮现出狠戾,秦苍野不能白死,如果云岁晚注定不会和自己破镜重圆,那就也去死吧。 陆祈臣从柜子地下翻出了一封纸张发黄的信笺,盯着它看了很久,本来不想用这个杀招,但这是她自找的。 云岁晚不是想嫁给瑞王嘛,他倒要看看有这件旧事横亘在他们中间。 这两个人,还能不能恬不知耻地苟合。 将军府。 外面因着揭阳伯府的百十条尸体闹得沸反盈天,被各方死盯着的人,却香喷喷地睡了一大天。 云岁晚是真累得狠了,等她再睁开眼睛,天边已经晕出了水红色的晚霞。 榴花和春水站在她床边,见她终于醒了,才缓缓输出一口气。 “小姐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 榴花见云岁晚要起身,忙扶着她坐起来,春水把枕头和靠垫垫得高了些。 “小姐有伤在身,还是别乱动了。” 云岁晚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缠着的纱布,后背也隐有刺痛,昨晚的一切记忆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不知那大夫给自己用了什么药,睡了一天,竟然觉得就没那么痛了。 她用没伤的那只手揉着脑袋,春水赶忙有眼色地给小姐按头。 “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昨晚您和谁在一起?” 春水本就年纪小,实在忍不住了。 她知道自家小姐在做大事,但总是这么危险,他们实在心疼。 云岁晚并不瞒着她们,“我昨晚与楚修远在一起。诶!” 她话还没说完,春水听了这话,手上力道一下没控制住,让云岁晚吃痛。 榴花和春水抱臂审视地看着自家小姐。 云岁晚经不住他们看,直接和盘托出。 只是她中药后,记得并不清楚,隐约是他们好像说起了提亲的事,但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中药引起的臆想就不知道了。 还有那个什么以下犯上。 她脸上一点点烫了起来,自己不会真的做出了那种荒唐事吧。 王爷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无用的臣属,直接弃用她了吧。 “不行!我今晚要去一趟王府!” 云岁晚一掀开杯子,眸光坚定。总这么心惊胆战地可不行,她要去确认一下,自己到底荒唐到了哪个地步。 春水和榴花也点头,“确实得去向王爷讨个说法!定要让王爷去山海之外,给小姐找来暖玉才算。” 云岁晚用手指戳了戳他们的额头,“瞎说,若是讨说法,也该王爷向我讨说法吧。” 她压根不敢细想,若是自己真的对王爷上下其手...... 救命!哪里有个地洞,给她钻一钻。 这两个小丫鬟居然还把她幼时的玩笑话拿出来难为王爷,云岁晚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更厉害了。 第96章 揭阳伯府到达 与此同时,瑞王府也收到了来自边关的回信,纸条从鸽子脚上取下,呈给了瑞王殿下。 “山海之外,缥缈暖玉。” 字条上字迹迥劲有力,带着边关的风沙。 楚绍誉过来探头看了一眼,“皇叔,你大舅哥是帮你还是坑你啊,暖玉只是个传说而已,到底也没人见过,要你取来暖玉提亲,我看他分明是不舍不得妹妹出嫁。” 边关的云景川正在巡夜,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他若是听到五皇子殿下的话,一定狠狠地叫屈,明明是瑞王殿下来信问自家妹妹从小到大的喜好,他实话实说而已。 云岁晚自从小时候听说传说中的暖玉后,就叫嚷着一定要能击败守玉凶兽的大英雄才配娶她。 谁知道后来哪根线搭错了,竟然就看上了陆祈臣。 云景川没有因着一个喷嚏而多想,只当是风沙吹得嗓子发干。 远眺望着上京城的方向,看着万家灯火中,只想到有一盏下是妹妹的笑脸,便觉得风沙也没那么难捱了。 上京城。 云岁晚换上了戎装,由榴花换了一遍药后,又偷偷擦了一点香粉,脸上羞赧的红晕未消。 被夜色遮掩着出门。 榴花和春水偷偷探出头,“小姐嘴上说着不敢觊觎瑞王殿下,我看她分明被迷得神魂颠倒。” 瑞王府墙头下引灯未歇,书房却漆黑一片。 扶风巡府见到云岁晚,立刻把怀里的两瓶药掏了出来,恭敬地奉上。 “县主,王爷这几日不在上京,这是王爷交代明日送去府上的药。” 王爷的原话是,小姑娘爱漂亮,若是留了疤痕一定不开心,今日她累坏了,不要打搅,明日再送去将军府。 云岁晚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勉强和扶风扯着笑道谢,就转身离开了瑞王府。 出去的时候没注意脚下的石子,被绊得踉跄了一下,差点被摔倒,后背传来刺痛,眼里痛出了星点泪花。 明明已经想到自己那般无用,定然会被君上嫌弃,居然还好意思上门来问。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没有天大的事,楚修远根本不可能离府,更不可能离开上京。 云岁晚只当自己是被楚修远拒绝了,王爷是在保持距离,叫她绝了对自己的心思。 回来的时候,将两瓶药扔在了桌上,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一个晚上,云岁晚已经把小情绪消化得差不多了,既然王爷还愿意赐药,就说明还认可之前的合作,只要自己别得寸进尺就好。 榴花正给云岁晚梳妆,春水从外面鼓着腮帮子进来。 “这秦家当真是好不要脸。” 云岁晚从镜子中看她,等着她说接下来的话。 春水缓了一口气,叉着腰继续说:“那揭阳伯夫人居然到衙署哭哭啼啼,说自家儿子虽然顽劣,但品行端正,若不是被淫.娃荡妇勾引,定不会做出荒唐事。” “那她们就是认了秦苍野死于这腌臜事?”云岁晚侧头,耳上玉坠摇荡。 “他们不认!”春水小脸通红,“那吴氏咬死了秦苍野是被陷害,说只要找到真凶,定然能还他儿子清白。” 春水听得气死了,秦苍野用那样的下作手段对付自家小姐,他们伯爵府居然还倒打一耙。 关键是百姓居然还信了。 “那些认说,伯爵府的公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定然是有人勾引不成,才下此毒手。” 春水观察着自家小姐脸色,见她并不生气,才接着说。 “百姓淳朴,觉得若是伯府理亏,就会拼命遮掩,如今吴氏这样伤心,定然是被人构陷,要衙署严查,定要给百十条人命一个交代。” 云岁晚看着手上榴花刚给自己带上的宝石戒指在暖光下折射着微光,若是手上没有缠着绷带一定更加好看。 春水见自家小姐不疾不徐的样子,奇怪道,“他们这样说,小姐都不生气嘛。” 云岁晚展颜,“我有什么可气的,吴氏这么做,才说明她也被逼到绝路了。” 她看着春水和榴花两双求知的眼睛,为他们解惑。 “那么多尸体无端出现在大门口,若说秦家没有一点猫腻,谁都不会信。她就索性祸水东引,到衙署把事情搞大,到时群情激奋,衙署总要给大家个交代。” 云岁晚由着榴花在发髻中插上玉簪。 “无论衙署给的交代是什么,只要找不到真凶,都会给大家一个伯爵府清白的结果。” “那岂不是说,秦苍野做下那种事情,反倒成了受害者?”春水实在气不过。 “吴氏在赌,赌这事闹大了,府衙为了名声,会草草了事,或是随便抓个替罪羊遮掩过去。但其实这招并不是万无一失。”云岁晚说。 “不是万无一失?可是民众的风向已经变了。”春水不解。 清晨的光透过花树落在纱帐上,映出几簇氤氲着花香的花影。 “若是真闹大了,还被人拿出证据,证明秦苍野是咎由自取,那秦家的官,也就彻底做到头了,民意所至,连陛下都保不住。” 云岁晚看着摇曳的光影,心间莫名开怀了几分。 吴氏拿捏住了自己为了将军府的名声,不会出面说什么,但是她忘了,被卷入那场鏖战中的人,可不止自己。 她这番作为,不过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罢了。 事情闹得这样大,自己只要略微推波助澜几分,就足够揭阳伯府万劫不复了。 “小姐,揭阳伯府送来请柬。” 外院的小丫鬟跑进来,把黑白信笺交给了去接的春水。 “亏他们想得出让我去吃席。”云岁晚接过来看了眼,随手扔在了梳妆台上,“不去。” 春水皱起了小眉头,她本来不想小姐小姐听见这些难听的话,但是揭阳伯府分明是在逼小姐。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 “小姐,有人说是揭阳伯府和将军府订婚,秦公子看不上小姐,小姐怀恨在心才用了这手段。如今他们又送来请柬,分明是知道您不愿意去,想把脏水泼过来。” “哦?”云岁晚眼尾轻勾,“那便去吧。” 她修长的手指拍在请柬上,眼中浮着淡淡笑意,有人上赶着给自己看一场热闹,若是不去,岂不是却之不恭。 第97章 秦苍野出殡 和云岁晚猜得一样,原本还能遮掩过去的事情,因着这番折腾,当日早朝就闹到了文安帝面前。 皇帝震怒,天子脚下,勋贵门前,居然尸体横陈,简直令人骇然。 文安帝责令大理寺,定要查出个结果。 陆祈臣如今虽然只是个大理寺的小小评事,但手上的案件却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前有梓州府尹贪腐,后有揭阳伯府公子惨死。 若是办好了这两件大案,他年底的晋升便是十拿九稳了,一时间倒是又成了上京城官场的热门人物。 他只觉得许久没有如此扬眉吐气了,马车吱嘎载着他从宫门回府的路上,他都多看了几眼街市。 一眼,就扫到了将军府的所在的街口。 如今瑞王不在城内,她没了唯一的靠山。 只要事情闹大,多方压力下,皇帝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这个交代,必须是云岁晚。 他已经给宫里那位照看过楚修远的嬷嬷传过信了。 那老嬷嬷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小主子找云府的女儿做王妃。 一晃就过了六日。 吴氏看着来往宾客名单,眼神死死盯着云岁晚的名字,满眼怨毒。 大丫鬟小声提醒,“这云岁晚从前效力于瑞王麾下,殿下颇为看重,若是回来了,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找伯府的麻烦。” 吴氏笑了起来,“我们揭阳伯府早就上了三皇子的船,注定要与瑞王为敌,还有什么可选的。” 她自然也知道从前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与如今堂而皇之的内宅陷害不同,但也不怕,瑞王就算知道了,也绝对不会寻他们揭阳伯府的麻烦。 毕竟,那位主使的嬷嬷,可与殿下颇有渊源。 纵然瑞王薄情,难不成他会为了个丫头片子,惩治母亲留下的老人吗? “人和东西都准备好了?”她看向丫鬟。 丫鬟应声,“早就安排好了。” “嗯。”扶我出去待客吧。 吴氏搭上了丫鬟的手,端得是雍容的主母做派。 她刚走出门,就见秦晴柔一脸小家子气,慌慌张张地整理着衣服,心中翻了个白眼,但碍于有宾客在,并没厉声。 “今日人多,让那小丫鬟好生扶着些她家小姐。” 秦晴柔登时就红了脸,这话明面上是在说丫鬟,可若细想,分明是在责怪她仪态不端。 她眼圈又红了起来,手指紧紧攥着帕子。 秦苍野死得那样不光彩,吴氏还要大操大办,分明是不在乎其他房子嗣的死活,如今又处处明里暗里地打压自己,那就怪不得她了。 若是吴氏再朝着秦晴柔走近一分,就能闻出,她今日涂抹了太多的果香香粉。 虽说果香不算亵渎葬礼,可这用量也太多了些,多到像是在遮掩什么。 “乐安县主到。” 灵堂外已经到了不少人,但听到门房唱到这个名字,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几日,关于乐安县主和秦公子的流言,已经被加工成了许多版本,若不是碍于云家两位将军还在边境,云岁晚早就被请去大理寺喝茶了。 别说这些人意外,连秦晴柔都意外,生怕她的出现,带来什么变动。 “县主来了。” 吴氏穿着一身白衣,发上是银包金发簪,耳上两颗哑光耳铛,素净又贵气。 眼睛微红,谁都看得出这位可怜母亲的伤心。 她上来就想抓云岁晚的手,被云岁晚后退一步躲开,“不是夫人邀请我来的吗?夫人中年丧子,伤心太过,容易忘事我不怪您。” 她声音不大,只有两人能听见,却笑得温和,旁人看见她的姿态实在算不上失礼,但吴氏听着却堵心。 云岁晚可不在乎她想什么,吴氏老早就知道秦苍野死在自己手里,但又怎么样呢。 不过是看不过,又干不掉罢了。 吴氏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县主,我们早晚是要做婆媳的。” 她总要让云岁晚为小野陪葬! 云岁晚挑眉,语气讶异,“府中不曾听闻还有其他未婚公子。难不成,夫人年近五十,还能老蚌生珠?” “你!” 吴氏气得差点端不住仪态,云岁晚已经大喇喇地走向内堂了。 她今日是看热闹的,若是和吴氏在一起太久,就成了她来被人看热闹了,不划算。 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和从前一样,没人敢靠近。 “我听闻秦公子死前,夫人还去将军府上议亲来着。县主亲事如此不顺,怕不是命中孤寡?” 这个罪名新鲜,让云岁晚都不禁想侧耳听听。 “县主幼年丧母,亲事不顺,也有可能。可惜县主这样心高气傲,还一心想嫁高门,怕是不成了。” “今日秦夫人请来了厉害的道长做法事,县主倒是可以找他破一破。” 那几个小姐竟然还为她想起了解决办法,让云岁晚多看了一眼。 很快就到了起灵的时候,一个青年喊了号子,就有几人抬起了棺材。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唱道:“端淑公主到!” 一时间全场所有人都跪倒在地,齐齐给公主千岁行礼,连抬着棺材的人也只犹豫了一瞬就跪下。 “竟然是本宫来的不巧了。” 端淑公主捏了捏耳铛,才缓声开口让大家起来。 云岁晚这才看清眼前的端淑公主,这位大公主名为端淑,却不端也不淑,只爱美人,府里不知道养了多少面首。 偏偏最得帝心,文安帝宠得不得了。 她惯常随心所欲,骄纵任性。 素日不爱参加这些凡俗宴会,就算前世,自己也没见过几回,不知道今日她怎么过来了。 云岁晚只看了端淑公主一眼,就避开了,眸光扫过公主旁边的老嬷嬷时,却滞了下。 若是自己没记错,她从前并未见过这位嬷嬷,怎的她看自己的目光如此敌视。 端淑公主的目光在人群中一点点扫过,看见陆祈臣清俊的容貌时滞了片刻,又很快被另一侧的云岁晚吸引。 她眸色一亮,刚要迈步上前,人群中就冲出了一个穿着白麻衣的丫鬟。 小丫鬟呼通一下跪在地上,死死拽住公主的衣角。 “公主殿下,我家公子死得冤枉,你定要为我家公子做主啊!” 端淑大公主瞥了眼容貌平平的丫鬟,有些不耐烦,一个眼神,立刻有宫女上前拉开了丫鬟。 端淑不喜欢这丫鬟的苦相,随口道。 “拖下去打死吧。” 在场所有人听了都眉头一跳,倒是丫鬟本就报了必死的决心,“公主殿下,奴婢可以死,但奴婢一定要说,是县主害死了我家公子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云岁晚。 第98章 端淑大公主 吴氏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众人心思各异,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近日的传言。 这位乐安县主自从边境回来开始,便一直身陷流言,此事尚且真假未知,但这县主的命格怕是当真孤寡,不好议亲。 就在大家都以为端淑大公主会留下那丫鬟,来仔细探查一番的时候,却听公主不耐烦地说。 “还不把这贱婢的嘴巴堵上,声音这样难听聒噪,简直扰人心情。” 一瞬间所有人都有些惊讶,连吴氏都差点没端住丧子的悲楚可怜模样。 这位公主,也太离经叛道了些。 吴氏可不能让这丫鬟被带走,她今日安排了好戏,丫鬟这样被带走,戏还怎么唱得下去。 “公主殿下!” 吴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端淑面前。 “请殿下棍下留人,还我儿一个公道。” 公主的确不在乎一个秦苍野的死活,也可以随着心意打杀贱婢,但如今一个伯爵府的命妇期期艾艾地跪在自己面前,若是当真视而不见,恐怕回头又要被父皇教训。 她有些不耐烦,就见旁侧闪出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虽然衣着朴素,但容貌不俗。 端淑一进门,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位公子,见是他出来,便耐着性子听了一句。 “微臣大理寺评事陆祈臣,正是秦公子被害一案的主理人,还望公主手下留人,给这丫鬟一个说出真相的机会。” 这位公主从进门开始,就将骄纵蛮横演绎地淋漓尽致。 就在大家以为她会直接拒绝陆祈臣的提议,将人打发了的时候,这位一直睥睨地扫视众人的公主,倏然笑了起来,眸光在陆祈臣脸上意味颇深地流转了一圈。 “好啊,看在陆大人的面子上,就给这婢子一个说话的机会。” 宫人恭敬地抬来椅子,端淑在宫人服侍下,慵懒地坐在了椅子上,以手支颐等着陆祈臣的审理。 陆祈臣本想明哲保身,做幕后的操控者,这样即便事情搞砸了,也牵连不到他。 没想到只是站出来说了句话,竟然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心下暗悔,但扫了一眼垂眸的老嬷嬷,又莫名有了几分底气。 “将丫鬟带过来。” 那小丫鬟哭得梨花带雨,跪地不起,“公主,大人,我家少爷就是这个毒妇害死的。” 她指着云岁晚,声音坚定。 “她定然是嫉恨我家少爷曾经几次为陆世子仗义执言,如今虽在议亲却又看不上她,就出手害死了少爷。” 端淑顺着丫鬟的手指,看向了云岁晚。 看见云岁晚的脸,她倏然笑了起来,不愧是美人,所到之处,腥风血雨。 这位定然就是最近风头极盛的乐安县主了。 就见云岁晚出列,耳上玉铛摇曳,美人如画,赏心悦目,但出口的话,却毫不客气。 “自我从边境归来,没有证据的陷害,我见得多了,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否也打算空口白牙‘以死明志’?” 云岁晚一句话,直接点醒了差点被带跑偏的众人。 是啊,一个丫鬟的话,能算什么证据,以死明志最后证明是陷害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这时候,众人落在陆祈臣身上的目光又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这一局,吴氏和陆祈臣的目的,本就不是要定了云岁晚的罪证,而是煽动,煽动所有人觉得就是云岁晚,让她死于民怨的口诛笔伐下。 可云岁晚却四两拨千斤,稳如青松。 陆祈臣一时无法接话。 吴氏出声,“看来,这小丫鬟的确没有证据,不过我们府上请来了道法高深的道长,若是道长做法,定能还我儿清白。” 小丫鬟也起身,“对,我听说有一种术法,能让死人指正害死自己的人,如果县主自认清白,那就容道长一验。” “这话说得有趣,我是被冤枉的,凭你们几人几句没根据的话,就想定我的罪。如今没有证据,便拿出怪力乱神的那套。” 云岁晚看向陆祈臣,眸中讽刺。 “难不成陆大人在大理寺中断案,不访查真相,只需日日带着一名神婆在旁,行扶乩之术即可。那要你何用,干脆让神婆坐你的位置就好了。” “噗嗤——” 人群中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神婆坐大理寺中为评事,这画面想想便有趣。 陆祈臣看着面前张扬明艳的女子,心中羞窘和怨怒拉扯,但一想到她今日定然要毁在这,心中又舒坦了不少。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就听云岁晚说。 “可我实在不爱与小人拉扯,既然陆大人和伯爵夫人都觉得要行那鬼神之术才能证明我清白,那就请道长做法吧。” 陆祈臣警惕地眯起了眼,不相信云岁晚会这么容易束手就擒,就听云岁晚继续说。 “只是,若是证明我是无辜地,就要烦请陆大人和吴夫人为我写下致歉书,挂在府门前三日,以为我正名。” 陆祈臣和吴氏,一个是大夏官员,一个是名门主母,这样的致歉书挂出去,便是彻底沦为上京笑柄,前程尽毁。 男子还好,于吴氏这种当家主母来说,无异于是在要她的命。 有人觉得云岁晚这要求过了,但公主却十分欣赏,看向她的眼神又深了几许。 不等陆祈臣和吴氏应声,公主就开了口。 “好,本宫作证人,便如县主所言,让那道士上来吧。” 吴氏根本不相信云岁晚在她揭阳伯府的地盘还能翻出天去,只觉得她以为凭着这无礼的要求就能吓退自己,实在是愚蠢又可笑。 吴氏以为开棺认凶能将云岁晚推入悠悠众口,推进口诛笔伐。 全然未觉,她正在走向自己精心布置的坟墓。 白须白发的老道缓步走入灵堂,他头戴宽边帽子,身着云纹道袍,手执拂尘,竟当真有一股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以手指捏诀,口中念念有词。 随后空气中阴风阵阵,符纸翻飞,唬得在场一种公子贵女信以为真,心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老道随后让人将棺材抬到了院子里,感受天地灵气。 “开棺后,凶手若在现场,公子定能给出指示。” 随着那老道说明,棺材盖打开,恶臭从中传出,不少小姐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过了许久,那尸体都没有动作。 就在大家以为开棺认凶是无稽之谈时,那尸体的一条胳膊缓缓抬了起来。 “公子显灵了!他手里攥着的定然是凶手的东西。” 丫鬟的声音倏然炸开。 第99章 丧德背行,才会出殡当日惹乌鸦争食 吴氏晦暗的眸光浸出毒色,希冀着云岁晚被千夫所指。 但等那只苍白的手完全举过棺木时,她眼中的笃定变成了惊讶,然后是不可思议。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头上的光线就暗淡了下来,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群黑压压的乌鸦,它们嘴里发出难听刺耳的叫声,盘旋着落入揭阳伯府的庭院。 “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那些娇怯的小姐夫人怯懦地后退。 倒是端淑公主优哉游哉地端起了茶杯,看着这一幕。 “曾有逸闻,只有丧德败行之人,才会在死后出殡之时,引来乌鸦成群,争食腐坏尸体。本宫从前也只是听闻,如今竟亲眼见了这等奇观,有趣有趣。” 她指节上带着的宝石戒指随着抚掌拍手发出刺目的光,吴氏这才反应过来,惊叫出声。 “还不快赶走这群乌鸦,把这群畜生驱离少爷的遗体!” 那群小厮似是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要冲过去,却被公主身边的宫女拦住。 吴氏眸色焦灼,眼中真切地溢出眼泪,“公主,他们在啃食我儿的身体啊,我这个做娘的如何受得住。” 端淑公主根本不看她,侧头看着庭院中乌鸦争食的场面,发上流苏随风飘动,肆意雍容。 “吴氏,请本宫来看戏的人是你,如今戏还没到尾声,便要鸣金收鼓。你是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啊。” 呼通—— 刚刚站起来的吴氏立刻慌张地跪下,忤逆大公主,她怎么敢,只是让一个母亲亲眼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被乌鸦分食,这样锥心刺骨的痛,她也实在受不住。 吴氏跪在地上,全然顾不上自己原本端着的主母风度,一个劲儿地磕头。 “公主,许是如今天气炎热,才让加速了尸体的腐坏,我儿绝不可能做出任何丧德败行的事。” 她怨毒地看向云岁晚,“是你!一定是你在害我儿!” “秦夫人,血口喷人也要有限度,这里是揭阳伯府,不是我将军府。” 云岁晚看着状若疯癫的吴氏,内心嗤笑。 吴氏速来对幼子极度宠爱,这才养成了秦苍野傲慢浅薄恶毒还目中无人的性子。 如今竟然就只这一点点尸体变故,就能让她方寸大乱。 若是一会那群人出现,吴氏又能怎么应对。 云岁晚将眸光投向了站在人群后的秦晴柔,她眸光躲闪,却又隐有痛快的意味。 秦晴柔娇娇怯怯地小声说,“婶母,这样看的确是我堂哥的错,我们揭阳伯府百年清名,怎么会养出这样败坏家门的男子。” 她在逼吴氏将秦苍野的名声与伯府做分割。 这样,做错事的就是秦苍野一个人,与伯府虽有影响,却不至于完全牵累。 吴氏却不肯,她瞪了秦晴柔这个胆小没见识的庶女一眼,“我们伯府男儿绝不可能做腌臜之事,定然是被陷害。” 端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吴氏。 “说要做道法断案的是你,不认这个结果的也是你,你们伯府的门风的确不怎么样。” 大公主虽然荒诞,但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如今她这样为伯府定了性,伯府便就落下下风。 陆祈臣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但他决不能让云岁晚得逞,刚要开口说话。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要为草民做主啊,今日就算拼了我一条老命,我也要为女儿讨个公道!” 一声更加高亢的声音打断了陆祈臣的话,一个满身补丁的妇人冲了进来。 在她身后跟着的,是一群同样打扮的流民和揭阳伯府追来的侍卫。 大半侍卫因着尸体变故被叫到灵堂,前门失守,竟然被流民冲破,让这妇人钻了进来。 这妇人一进来就直直跪下,一脸视死如归。 “我女儿青叶乃是良家女子,如今竟然被这个畜生奸污而死,请公主做主。” 她不知道青叶到底是怎么死的,只知道青叶告诉她,说揭阳伯府的公子很喜欢自己,马上就可以带着她过好日子了。 可是只过了一天,没听到伯府公子纳妾的消息,倒是传来了女儿死在那场旖旎缠斗中。 青叶不止没了性命,也因沾染了那事,丢了身后名。 她作为母亲,决不能让女儿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妇人膝行上前,“以民告官,要先受杖刑,草民愿意棍棒加深,告秦苍野奸污我女儿,告揭阳伯府教子不善,纵子行凶。” “你胡说!分明是你女儿勾引我儿,你们这群流民居然敢污我儿身后名,简直死不姑息。” 吴氏被突然的变故冲昏了头,立刻就要让侍卫把人打死。 “慢着。” 端淑大公主开口,满脸兴味。 “吴氏,这妇人刚说她是梓州来的流民,梓州的案子还没查清楚,你就敢谋杀梓州流民?” 陆祈臣心有不甘,却怕牵连自己,不敢再开口,睫毛下敛着似淬毒的目光,云岁晚竟然就这样又躲过了一次。 陆祈臣不想被牵连,端淑却对他很有兴趣。 “我见陆大人为官勤勉,这些流民就交给陆大人审理,定要好好照料,本宫有空会去看案件进展的。” 她笑得明媚勾人,说完就起身,由宫女扶着往外走。 转身的时候扫了眼云岁晚,眼中隐有欣赏。 公主一边向外走,一边悠然说:“我可是见证人,秦夫人和陆大人不要忘了给县主写致谢信,贴在大门之上三日。” 吴氏知道了这位公主的作风,知道如果这时自己再解释,只会更被严惩,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没想到原本想要借着公主的见证,将云岁晚推入万民所指的境地,最后被人唾弃的人,却成了自己的儿子。 这件案子是永远查不出结果的,按照现在的风向,会被推出去顶罪的定然是自己的儿子。 这绝对不行。 她希冀地看向陆祈臣,陆祈臣却撇开了眼睛。 公开写致歉信,他都自身难保,这个时候,他可不能再出错了。 公主离开后,云岁晚也起身,“陆世子,秦夫人,我等着你们诚挚的歉意。” 揭阳伯府的丧礼本就办的大,又请来了公主,如今又出了流民的事,外面早就围了不少百姓,不消半日,这事就会在上京传得人尽皆知。 吴氏的算计落了空,还搭上了整个揭阳伯府的名声。 云岁晚离开的背影十分张扬嚣张,吴氏气血上涌,再说不出一个字。 身后有议论的声音。 “县主可真倒霉,总能遇上这样的事。” “怕是真的孤寡,恐怕以后议亲更难了。” 议论声还没响几句,门口就传来了欢天喜地地锣鼓声,连刚上鸾轿的端淑都被吸引了目光,示意宫女先停下。 云岁晚刚出来,抬头就看见了几天不见的楚修远。 第100章 提亲 他神采奕奕,一身艳红广袖长袍,头戴鎏金嵌宝石金冠,腰环金玉,骑在系着红绸的高头大马之上。 楚修远极少穿得这样招摇,与他矜贵的五官甚是相配,惹得不少被这动静吸引出来的千金贵女微微红脸。 众人见了楚修远,立刻行礼。 楚修远随意敷衍了声众人,目光始终未离开云岁晚,“县主可是要回去?与我刚好顺路。” 云岁晚在揭阳伯府门前仰头看他。 身前是十里红妆耀目嫣红,身后是悲戚满府白幡飘荡,身前身后都是上京城中少有的景致,但却泾渭分明,大喜大悲一眼便知。 “殿下要去何处?” 云岁晚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却不敢让这念头入脑,只恭敬地问楚修远。 楚修远身下的枣红大马似是对这不解风情的女子有些不满,鼻息间呼出几口粗重的气息,让前挂着的大红绸飘得更加摇曳,衬得马背上的郎君越发英挺俊俏。 “瑞王殿下是去替五皇子提亲吧。”有贵女小声说。 “王爷身后那些侍卫抬得聘礼都看不到尽头,超出皇子的规制了。我听我爹听说,王爷前几日就和陛下说已有意中人,不日就要前去提亲。” 这消息灵通的贵女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诧异万分,不由地羡慕起了能入王爷眼的那女子。 从前也不是没人动过心思,只是都下场凄惨,渐渐地也就没人敢打王爷的主意了。 如今可是王爷主动提及,这是多大的体面荣耀,不消细说。 况且王爷长得英俊,又权势滔天,若是能嫁给瑞王,日后便是上京城内除了宫内娘娘最尊贵的女人了。 就在所有人都好奇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王爷入眼时,有一道细小的声音传出。 “王爷怎么邀请云岁晚同路,求娶心上人却与一个弃妇同路,也太不吉利了。” 这人声音不大,音色不显,没人听出是谁说的,但却实在在大家心中激起了涟漪。 刚刚对这女子的羡慕变质了不少,王爷竟然这般不考虑她的清名,何况如今众人都说乐安县主命格孤寡,难以议亲成婚,王爷居然全然没有顾及。 可见对这女子也未必多上心,只是为了避嫌前些时日的谣言,随便找个人充数罢了。 众人心思各异,倒是不远处的端淑公主看出了端倪,顺着楚修远的灼灼眸光,看见了个倾城美人,眉头微动。 果然,下一刻,就见那骑在马上的人朝着马下女子伸出手。 “听闻县主幼时曾许诺,只要能在山海之外拿到暖玉的人,就可以求娶,不知道本王可有这个荣幸。” 红绸反射的晕光坠在他眼角,平添艳色,恣肆不羁,让人心悸。 云岁晚倏然抬头,就见楚修远一松手,巴掌大的一块墨色暖玉躺在其中。 玉身通体墨色却流淌暗暗金光,被阳光一照就散发出五色光晕落在周身,说不出的美轮美奂,让人一见忘俗。 暖玉光泽莹润,微微暖流笼在两人之间。 身后有人惊呼,“世间竟当真有暖玉,我还当是传说中的东西呢。” “自然不是,我听家里人说,早年就有人发现过暖玉,只是在云雾深海中央的料峭抖峰上,周围尽是凶兽,无人能活着拿到,所以才叫山海之外,缥缈暖玉。” 这话落下,所有人具是一惊,这才反应过来,瑞王殿下竟然要用这绝世珍宝,求娶一个弃妇! 一时都五味杂陈,揭阳伯府中倏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瑞王殿下不可能娶云岁晚这个声名有瑕的女子为正妻,但即便是个侧室,也足够让所有人嫉妒了。 连吴氏眼中的狠毒也变成了死寂,三皇子交代的事情不止没办成,还让云岁晚成了瑞王的人,恐怕伯爷会.....她不敢细想,脑中滞涩,一下子晕了过去。 大公主自然不敢和皇叔抢人,知道美人旁落,摇了摇头,让人起轿离去。 云岁晚只觉得脚下发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轿上的,手中暖玉灼灼,手心发热,脸颊绯红。 陆祈臣站在揭阳伯府门口。 他身后是吴氏晕倒后乱做一团的揭阳伯府,身前是敲敲打打喜气洋洋的瑞王声势浩大的聘礼阵仗,虎口的旧伤复发隐痛钻入心间。 他眼中的情绪从不甘变成了绝望和阴鸷,既然云岁晚执意入王府做侧妃,不肯为他所用,也就不能怪他走到这一步了。 他看了眼围观人群,那个隐藏在布衣百姓中腰上系缠金丝铜钱坠子,头戴青绿斗篷的男子身影。 这男子身影看不出年纪,单薄消瘦,步伐鬼魅,但一双手却保养得宜,比二八佳人还嫩几分,待到将军府的马车离去,朝着陆祈臣的放下微微颔首。 陆祈臣知道揭阳伯府颓势已定,并不逗留,直接迈步离开。 上马车前,让身边的小厮传话。 “告诉鬼刀幽影,人他见到了,拿到云岁晚画像就立刻离开上京城去办他的差事,只要办得好,三皇子少不了他的好处。他那个在宫内做御医惹怒了贵人的徒弟,也能无事。” 小厮应声,没入人群。 陆祈臣用另一只手的指腹摸着疤痕凸起的虎口,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从前是他对云岁晚太心软了。 这次不会了。 云岁晚想要平平安安嫁入瑞王府?做梦! 瑞王府的人一路吹吹打打,满街散着糖果。 扶风逢人便说,“瑞王殿下求娶乐安县主,大家同喜。” 众人接了糖果,都会说上几句吉祥话,一路上个个笑脸,喜气洋洋,根本无人在意乱作一团的揭阳伯府突然病重的主母夫人。 春水掀开车帘,看着后面不见尽头的聘礼,前面的锣鼓队和马上的俊俏郎君,还有两旁接糖的百姓,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小姐,从前皇家娶亲都是一道圣旨了事,就咱们王爷还亲自上门。我看这阵仗,比别人娶亲都热闹。” “前些时日茶馆出来的流言太过难听,难免被圣上猜忌。只有这样的热闹,才能让人知道,王爷当真心慕看中我,而不是宫内的那位娘娘。” 云岁晚并不介意楚修远拿这件事做文章,他既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取暖玉,定然对自己有两分情谊,至于别的,本就各取所需,何必计较。 只是...... “娶个侧妃都这么大阵仗,瑞王殿下当真富贵!” 一路上有不少人传来这样的议论声,让云岁晚心上不安。 吁—— 瑞王殿下的马倏然听了下来,他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地折返,定在了刚刚说这话的人面前。 第101章 宸妃旧人 众人见瑞王殿下的马折返,忙又行礼。 那人刚接了瑞王府赏的糖果,还当自己刚刚的夸奖讨好到了王爷,并没有觉得不妥,但也与其他人一起伏跪。 只听上首的人开口,“乐安县主是本王即将三媒六聘的正妃,可不要记错了。” 他声音淡漠,但字字有力,威严得让面前的人禁不住打颤,头不由地埋得更低,生怕被王爷看清长相被记恨。 因着吴氏的刻意引导,民间不少人都先入为主对云岁晚有了不好议亲的印象,如今她不止议亲了,还即将嫁给大夏最尊贵的瑞王爷。 嫁给王爷已经够体面了,实在没人想得到,她居然还有可能做上瑞王的正妻,如今王爷开口,既然不可能做假。 待到队伍离开,瑞王聘乐安县主为正妃的事情,就成了酒肆茶馆里最热闹的话题。 这是后话。 云岁晚在马车中听见这话,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到了将军府门前,她由榴花春水搀扶下马车,心中还有别的盘算。 家中没有长辈,若是这样应下瑞王的提亲,日后定会被人拿出来说嘴,她已经在风口浪尖了,决不能再成为众矢之的。 正思量着,就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 “臣妇见过王爷。”正是穿了宗妇衣饰的七老夫人。 老夫人从未见过瑞王殿下,一时间诚惶诚恐。 眼看着就要由云府的两位夫人搀扶着跪下,就听见王爷说,“太夫人既然是岁晚的长辈,便不必行礼了。” 七老夫人虽然得了话,也不敢在王爷面前托大,还是按规矩行了命妇的虚礼才起身。 老夫人引着王爷进门。 云岁晚身旁看着负手前行,芝兰玉树的人,心中动容。 蓦的,那人微微侧头,眸色是少有的温和,还隐隐带了笑意,戏谑地与她在空中碰了下。 偷看被人抓包,云岁晚心虚地立刻低头。 她从不是这样羞赧的性格,如今不知怎的,许是天气闷热的厉害,许是手中暖玉烫人,许是楚修远刚站的地方太过晃眼,许是他安排地太过周全。 竟然让她心跳得厉害,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榴花和春水一直注意着自家小姐,看着她脸上的红云,对视了一眼掩唇偷笑。 云岁晚家中长辈不在上京,瑞王请老夫人过来,自然是为着周全礼数,老夫人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 况且,云岁晚嫁得好,对整个宗族也有利,她自然乐得配合,整个过程,唇角就笑得没落下过。 “王爷能看上我家岁晚,是这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她向来任性,以后入府若是这丫头做得不好,王爷随便教训,我们家都不会说什么。” 老夫人也不是真的要为难云岁晚,只是实在惧怕瑞王殿下,怕云岁晚嫁过去,不止不能让家族的人沾光,倒是得罪了王爷,索性就把这话说在前头。 她这话一出,榴花和春水就蹙起了眉头。 向来都是男方求娶,女方万万不可太上赶着,若是这样的话传出去,是要被夫家瞧不起的。 他们赶忙看向瑞王殿下。 云岁晚其实并不着急,楚修远早就知道她的性子,这话自然是无稽之谈,只是还是忍不住要看他如何回应。 楚修远发冠上宝石折射荧光,狭长的眸子比平日里和气许多,金玉束着有力劲瘦的腰身。 “岁晚的性子是极好的,岁月绵长,往后余生要麻烦县主多包容了。”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向来说一不二冷肃岑寂的瑞王,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 可见对这位未婚妻是怎样的看重。 七老夫人话一出口也隐有担忧,生怕王爷觉得云岁晚太差而反悔,如今听了这话,偷偷松了一口气。 心中暗暗感叹这丫头当真命好。 七老夫人所想,正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羡慕早了。 王爷给的体面,又何止如此。 满院子的聘礼,堆到了门外长街,抬抬都压得实实的,每一箱都让人艳羡。 连云岁晚这样长在富贵窝中的都不由咋舌,甚至怀疑瑞王殿下是所有家当都搬来了。 除了聘礼贵重外,规矩礼制一样不少,陛下的赐婚诏书,云老将军的亲笔信具在,又有长辈在场,绝不会有一人挑出错处。 其他倒是其次,最让云岁晚震惊的就是云老将军的亲笔信。 “王爷竟然亲去了边境?”云岁晚看着信,这的的确确是父亲的笔迹。 楚修远敛睫掩下笑意,眸中的宠溺却从唇角溢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都不能少,云老将军身肩重任,不能归朝,但云小将军不日便归,定能赶上我们下月初五的婚期。” 楚修远肩胛隐有阵痛,云小将军非要比试一番,确认他能保护好自家妹妹,才肯将云老将军的信交给他。 他自然打得过云景川,只是怕那莽汉弄坏了信,不免放水,肩胛骨吃了一记重拳。 但如今看着面前明媚如花的美人,便觉得一切值得。 “下月初五?”云岁晚诧异,“是否快了些?” 王爷娶妻规矩繁复,需要准备的东西极多,怕是时间不够。 “不快,下月初五是个好日子。” 楚修远眉尾微动,啜了一口茶掩住脸上表情。 别人不知,扶风却知,司礼监给出的日子是在年后,他家王爷却等不急,定要下个月便大婚,可是好生难为了一番宫里宫外的总管太监和礼部大臣。 七老夫人对王爷的话自然无有不应,就这样定下了下月初五的婚期。 云府的两位夫人虽然羡慕嫉妒,但在瑞王殿下面前,却没有说话的份。 云岁晚一天都觉得如在云间,一切都来得太快太好,不像真的。 楚修远则出了将军府,脸上的表情就沉了下来,立刻赶回了瑞王府。 扶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敢多说,跟在王爷身后。 “那嬷嬷可抓来了?”楚修远冷白的脸上,只剩凉薄。 扶风垂首,“已经请到了府上,但她照顾过王爷,又是宸妃娘娘留下的旧人,兄弟们不敢用刑。” 第102章 母亲? 楚修远肃冷着脸回到瑞王府。 中门大开,所有人见了王爷脸上的表情,具是立刻低下了头,生怕触了眉头,性命不保。 倒是坐在正堂上的老嬷嬷,不疾不徐地端着茶杯品茶。 见是楚修远回来了,只是微微起身行礼,根本不等他开口,就自顾自地便坐下继续啜饮。 “修远,你如今的日子好了,竟然这样奢靡地喝起了新出的雨前龙井,全然忘了从前宸妃娘娘如何辛苦才将你拉扯大。” 自从楚修远靠军功登上王位,何曾有人敢这样慢待,在场的所有人都暗自心惊,为这嬷嬷捏了把汗。 楚修远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将人就地正法,而是一撩衣袍,坐在了正堂上首的位置上。 “嬷嬷年纪大了,我让人给过你银钱,让你离宫返乡养老,没想到嬷嬷居然用那银钱运作进了端淑府上。” “王爷所谋的事极为重要,一旦功成,定能为宸妃娘娘报仇,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定要帮上王爷一把。” 那嬷嬷见他这个态度,只当他还是从前那个任自己拿捏的冷宫皇子。 她半点没有下人的姿态,与楚修远说话的态度,就像对待个处事不周的小辈。 看着楚修远身上奢靡精致的穿戴,老嬷嬷微微蹙眉,“王爷从前并不喜奢华俗气的打扮,可是被那云家的贱丫头磋磨了心气?” 颂—— 楚修远倏然抬眸,再没了半分刚才的温和。 他眸光过于锐利,让这个自持从小照顾楚修远长大的嬷嬷都下意识脊背发凉,想要躲开。 云翳飘摇,遮住了些许光亮。 他坐在暗影中,未挪动半分,但语气明显是对这嬷嬷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你是她宫里出来的人,我本想留你一条性命,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时务。” 他瞥了一眼扶风,扶风就立刻会意,直接将那体面的嬷嬷从椅子上薅了下来,拖着扔到了楚修远面前。 那老嬷嬷从来是宫门小姐的乳母,自认身份不同,没想到楚修远居然连三纲五常都不顾,居然敢如此对她。 “楚修远,你别忘了,你娘都喝过我的奶,按礼数你该尊称我一句姥姥。” 楚修远嗤笑着攫取了周围的最后一缕温度。 啪—— 扶风一巴掌将嬷嬷唇角打出血丝,“王爷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他一看王爷的态度,就知道这嬷嬷已经踏破了王爷的底线,就算是有两分微不足道的旧日情分,也免不了惩罚了。 但这嬷嬷是宸妃娘娘的旧人,王爷再看重县主,大抵也不会真取了她的性命,因此虽然打了嬷嬷,却没下死手。 那嬷嬷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楚修远,不敢相信,他居然敢放任手下打她。 “旁人都说你如今冷情薄幸,我只当他们以讹传讹,没想到你居然倒反天罡至此。难怪小姐说你是个祸害,不愿你这个害人的魔物降生。” 夏日的上京风云变换总是常事,刚刚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气,倏然就阴风阵阵,似是即将下雨。 楚修远闲散地坐着,似乎是没听见有人在说自己是个为母亲所厌恶的怪物般浅淡。 他从腰间抽出个不算精致的匕首,笑得妖冶。 “那年我五岁,就杀了平生所杀的第一个人,这是我从那小太监身上摸出来的匕首,从那时起,宸妃对我的态度才算好些。” 楚修远瞥着跪在下首愤愤不平的人,“她突然对我好,是畅快自己和那个男人生下了个怪物。” 匕首的白芒落在他精致颊边。 “她让我更疯些,最好弑父篡位,颠覆了这大夏王朝才好。直到她死前,心中都没替我着想过一分,我又为什么要看在她的面子上留下你?” 楚修远眼中闪过嗜血的凉薄,这嬷嬷才意识到,他早就不是冷宫里那个孤立无援的单薄少年了,他是大夏手握重权的王爷。 她脊背发凉,满眼诧异,“你竟然当真要给大夏当狗,你忘了娘娘的恨了吗?” 楚修远勾唇,倾身看着嬷嬷。 “一个为了男人疯魔的女人,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 他之所以还留着着老嬷嬷,不过是觉得世间总该有人提醒他,提醒他那些不堪的过去,那些难以磨灭的不甘。 没想到,竟让人觉得他会在意那个女人留下的狗。 老嬷嬷瞪大了眼睛,眼中惶恐和震惊混杂,她这些年向来自持矜贵,觉得旁人说楚修远再怎么厉害,他都还是那个不能为母亲报仇的懦弱之人。 没想到,他竟然从未想过替娘娘报仇。 “楚....”她到底不敢再叫他的名字,“瑞王殿下,就算你忘了对娘娘的恨,也该知道,若没有云家人,娘娘何至于此,你又怎么会幼年丧母?” 她想用这话提醒楚修远,他可以娶任何人,绝不能娶云岁晚。 没想到楚修远直接打断了她。 “照你的说法,我该谢谢云老将军才是。” “你!”老嬷嬷还想说话,却倏然瞳孔颤动,被温热黏腻糊了一脸。 她低头一看,那把粗粝的匕首被冷白如玉的手握着,毫不留情地捅进了她腹中。 “既然自寻死路,我就给你个痛快,你在家乡的情夫和孩儿,我会让人埋了与你同葬。” 老嬷嬷唇角的血外溢,眼中全是惊惧。 “你真是个疯子,疯子!我要诅咒你一辈子被人厌弃,就算偶得所爱,也会反目成仇,遗憾终身!” 她因着生机渐损,声音弱了许多。 可她太知道楚修远的痛处了,幼年时的楚修远最期待的就是有个人可以爱自己。 她知道宸妃永远不可能爱他,就哄他,日后他总会碰到个满眼都是他的女子。 楚修远在冷宫中等了许久。 可直到他受尽欺辱,被扔到边境战场上,都没等到那个愿意为他倾尽所有的女子。 如今,他好不容易碰上了个傻的,愿意为着所谓‘尽忠’献出一切予取予求,自己又怎么会允许旁人来作践她。 他笑得恣意,悠然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用白帕将手上的血擦了个干净,踩着嬷嬷的血离开,没再看一眼。 扶风知道这嬷嬷对王爷意味着什么。 这是他无人问津的岁月里,唯一的见证者。 没想到王爷竟然能为县主做到这个地步。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不要有不开眼的,妄图阻止王爷和县主的婚事,不然这上京城,恐怕是真的要血雨腥风了。 第103章 吴氏死了 瑞王府的下人战战兢兢之时,揭阳伯府内早就乱得不成样子。 不过半日的功夫,整个上京城就都知道了秦苍野猥亵良家女子,自作自受,被淫邪药物弄得疯魔,才导致手下人自相残杀,惨淡而死。 吴氏在床榻上醒来的时候,还想着挣扎一番,却听见了外面的传闻,病情又加重了几分。 本想靠着流言将云岁晚推上风口,没想到被千夫所指的反而成了自己的儿子。 若是任由这流言发展下去,恐怕不止无法让云岁晚赔命,自己儿子连祖坟都进不去,只能扔进乱坟岗,和那些贱民一样,成为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 她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忙挣扎着让人去寻那老嬷嬷。 “她与瑞王爷有些过往,定然能求王爷给我儿一条生路。” 吴氏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想得却是另一桩,那嬷嬷似乎十分不喜云岁晚,她又与瑞王有旧,兴许能劝王爷不要纳云岁晚为侧室。 只是她刚一开口,就有下人提醒。 “夫人,那老嬷嬷已经死了,罪名就是撺掇大公主去了腌臜之地。还有...瑞王殿下聘云岁晚为正妃。” 这两个消息对吴氏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没想到王爷居然会娶个弃妇做正妃,可见是被她的狐媚样子蛊惑了。 她没有精力再想着对付云岁晚,只想怎么保下儿子,不要让他因着贱妇成了孤魂野鬼。 “等老爷回来,就与他说,我被乐安县主气病了,她竟然辱我伯府满门.....” “你还想如何骗我?非要搭上全府上下才满意?” 吴氏觉得,伯府有娘娘撑腰,若是倾全府之力,定然能保下儿子的尸体。 可没想到话还没说完,揭阳伯就推门而入。 他之前因着办差在外,为着儿子出殡才赶回来,就听说了这一遭事。 揭阳伯向来重视宗族,若是不知前因后果还能糊弄过去,如今知道了真相,自然不能容吴氏兴风作浪。 他看着床榻上病容残损的夫人,眼中没有一丝怜惜。 “吴氏教子不善,自裁而死,秦府满门清誉,不容逆子脏污,秦苍野剔除族谱,葬在京外乱葬岗。” 他每说一句话,吴氏的眼色都暗淡了一分。 夫妻多年,她自认为为他操持府中上下,生儿育女,殚尽竭力,没想到男子竟然如此薄情。 当晚,揭阳伯府那个体面了一生的夫人,被下人按着头溺死在了府上的荷花池中,满院白幡不必再摘。 她院子里的下人一律陪葬。 但却没人注意到,一个吴氏母家送来的丫鬟拿着东西,从后院的狗洞钻了出去..... 将军府。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将军府却是欢天喜地,他们小姐,终于苦尽甘来,有了一门好亲事,所有下人都跟着开怀。 云岁晚支着下巴,看着摆在桌上的暖玉,没想到幼时的一句戏言,竟然当真有人会拼着性命去实现。 “你要干什么?” 春水端着热汤要进去,被榴花拦住,“这大夏天的,你给小姐拿这么热的吃食做什么?” 春水委屈,“小姐脸红了一天了,我怕她是着凉生病了,给她弄些发汗的汤水,喝了就好了。” 春水年纪小,不懂情愫,觉得小姐脸上潮红这么久,定就是病了。 榴花戳着她的额头,“呸呸呸!你这丫头,净胡说,小姐好着呢,怎么会生病。” 云岁晚听了他们的话,才意识到自己竟脸红的这样明显,忙将暖玉收进了匣子里。 “那个,把汤水端进来吧。” 春水得了小姐的话,觉得自己做得对,朝着榴花扬了扬小小的头颅。 春水见小姐喝了自己的汤,八卦的本能就来了。 “小姐,现在外面都在说小姐不是婚事多舛,而是之前所遇非良人,说小姐是天生的福星,只有王爷这样的大英雄才相配。” 云岁晚用勺子翻着汤水,笑而不语。 人性如此,你低谷时处处便错,纵然无错也有错,你高出时样样都对,从前的错处都成了优点。 “不少女子都偷偷求了小姐的画像,说是挂在家中日夜焚香,就能与小姐一样得真心良人。”春水摇头晃脑地说。 云岁晚觉得有些无稽,“哪里就这么夸张。” “怎么不夸张,王爷为了求娶小姐,连京卫营的指挥权都不要了。” 春水把自己在外面听来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云岁晚脸上的笑僵住,是了,她是将军府的女儿,若是楚修远不做出一二让步,皇上怎么会同意他的求娶。 只是京卫营如此重要,竟然只用来换了一桩婚事,实在有些亏。 幸而云家还有兵权,若是没有兵权,若她不是将军府的女儿,恐怕瑞王殿下就算对自己有两分情谊,也要思量二三了。 并不是她不信王爷的情谊,只是前世种种还历历在目,她已经不信有人会无条件地对另一人付出了。 人活在世,每走一步,总是有所图。 尽管她尽量理智地思考,但扫到匣子里的暖玉,想到那以下犯上的荒唐,脸颊又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本以为他是为了躲着她才不与她见面,没想到,他竟然当真是在准备提亲。 “呀,小姐,你怎么喝着汤还烧得更严重了!”春水惊呼。 “小姐是被你的汤热着了。”榴花打茬。 京郊庄子。 瑞王殿下几条长街的聘礼,以正妃之位求娶乐安县主的事传到了陆府在郊外的庄子上,不少让不少嬷嬷和丫鬟艳羡不已。 他们睨着在厨房帮忙的云念雨,“怎么都是云府出来的女儿,别人就是瑞王正妃,你却是个弃妇?” 云念雨已经不像初来的时候一般,如今她低眉顺眼,手上活计不停,面色如常,并没有回话。 那些人见她还算乖觉,也不再说那些疯话,觉得无趣,也不再调侃她,只围成圈说着云岁晚的聘礼多么奢华精致。 云念雨嘴上不说,眸色却都是怨恨。 不是嫁给陆祈臣,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若她也是将军府的女儿,定然做得比云岁晚好得多。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继续在这个吃人的庄子上待下去了。 她是明珠,明珠就要在上京城那等浮华地才能显耀。 云念雨趁着那几个婆子妇人不注意,将偷来的巴豆扔进了煮沸的汤水里。 第104章 云念雨病死庄子? 秦家因为舍弃了吴氏和秦苍野勉强得以保全。 只是,虽然揭阳伯府没有被全然连累,声势却也大不如前。 陆祈臣本想靠着这桩案子和梓州的贪污案在年底得到晋升,如今怕是难了。 为着尽快把梓州的案件敲定,免得像是秦家的这一桩般生变,他去衙署的腿脚又勤快了许多。 梓州案因为有人牵连进了秦苍野的事件里,让这本就十分打眼的事更加重要,若是办好了,也还有翻身的机会。 陆祈臣日夜拿着卷宗,无一刻闲暇。 也不止是因着尽忠,还因着实在不想听外面将军府和瑞王府热热闹闹办喜事的嘈杂。 在他眼中,这就是一场注定不能成事的婚礼,还搞得这样声势浩大,当真可笑。 这一日,他又想出门,就被陆夫人叫了去。 陆夫人眼下乌青一片,一看便知是没有睡好。 “你日日出去办差,何时才能将平妻娶进门,为我们侯府延绵后嗣?” 陆夫人这几日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无外乎是说陆候府娶不到云岁晚是没有福份,配不上将军府的女儿,字字句句戳她心窝。 她定要给儿子风风光光娶个平妻,定要越过那云岁晚去,免得被人说嘴。 “延绵后嗣?” 陆祈臣腰上玉佩轻颤,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梦境中云岁晚挺着大肚子身下蜿蜒流血的一幕,若是那个孩子生的下,自然就是他的后嗣。 他唇角浮现出一抹嗜血的笑意。 “延绵后嗣不急,下月初五之前,府上自然能有人延绵后嗣。” 待她失了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区区庶民,自然是任他予取予求。 陆夫人只当他是在敷衍拖延,直接甩出了一张画像。 “盐运司副使的小女儿叶韵瑶,虽然从五品的位置配你低了些,不过盐务是个肥差,叶韵瑶又盛名在外,为人清婉,定然不似那云家的女儿一般张狂。” 陆祈臣看着桌上的女子画卷,清秀有余,不知怎的下意识就想起了云岁晚那张扬明丽的脸,对比起来,这叶韵瑶在容貌上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下意识蹙眉,“盐运司副使的嫡女怎么会做妾,母亲想多了。” 平妻说得再好听都是妾,盐运司副使炙手可热,怎么会让女儿嫁过来。 陆夫人划着茶盏,陆府几经波折让这个养尊处优的夫人眉间也有了几丝褶皱。 “谁说是给你做妾。你那原配云念雨本就是去庄子上养病的,只是去了庄子上身子每况日下,不小心就重病去了,临死之际愧疚没有为你诞下一儿半女,想要你立刻娶个续弦。” 叶韵瑶的确不能做妾,但是从五品的文官嫡女,嫁到侯府做续弦还是高攀了的,他们家定然不会拒绝。 陆夫人说得轻描淡写,就将一条人命判了死刑。 陆祈臣听着这话,心下心思百转,五味杂陈。 他与云念雨的确算得上恩断义绝,但从前也并不是没有半分情谊,就这样让她死了,难免心有不忍。 陆夫人见他心软,眸色阴郁,“她不得圣心,这辈子都回不了上京城了,难道你要一辈子养着她,让我们侯府永远生不出嫡子吗?” 她听那些流言,心中堵得厉害。 若是不能在瑞王和云岁晚大婚前把儿子的婚事定下来,侯府定会沦为整个上京的笑柄。 她根本想不通,一个侯府弃妇,怎么就勾搭上了瑞王。 心中气恼,偏偏对方是王爷,让她所有的气都只能憋在心里,一心只能让儿子赶紧再娶。 陆祈臣知道,为前途计,舍了云念雨是最好的选择。 他闭了闭眼,刚要说出那个好字,门外的小厮就小跑着进来。 “启禀夫人,世子,端淑大公主府上来人,请世子过府叙话。” 陆祈臣想起大公主离开秦府时的话,只当她是为着询问梓州的事,没有多想,就拿着卷宗要跟着大公主府上的人离开。 出门前,始终觉得不妥,又折返回来,告诫陆夫人。 “事关重大,母亲定要等我回来再定夺。” 直到陆夫人点头,他才放心地跟着大公主府上的侍人离开。 端淑大公主府。 衣香鬓影,香气袭人。 之前在秦府,端淑因着在外,还是收敛了许多。 如今在自己府上,便放纵得多了。 她身上只着单薄衣衫,墨发铺散开,眉眼之间媚意横生。 而整个公主府内宅中,侍女小厮各个貌美,如今围在她周围的除了几个男子亦有美女。 有书生打扮,也有江湖游侠模样,只是个个衣衫不整,任她戏耍。 而那几个美女,则是被她搂在怀里挑逗。 她随手拾起一颗樱桃,扔进了匍匐在自己脚边的男子嘴里。 见那男子如狗般抬径含住,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即又沉下了眸子。 “今日父皇又催促我感慨择一个驸马,从前我还能以皇叔都尚未成婚为由搪塞过去,如今连瑞王皇叔都要娶亲了,我怕是躲不过了。” 勾着媚色的眉眼微垂,似乎当真苦恼一般,但语气却轻快至极,似是又毫不在意。 端淑自然不放在心上,不就是多个驸马嘛,难不成还敢管教她作乐不成。 只是皇叔的那位新王妃,没机会搂进怀里亲昵一番了,实在遗憾。 她正想着,就见侍人将人带了上来。 陆祈臣见这大公主内宅的模样,本能地排斥。 只觉得这公主实在荒唐,身为女子,不懂得三从四德,不精修女戒女则,竟然还公然与这么多的男女厮混。 听闻陛下居然还要为公主择婿,也不知是哪家的儿郎这样倒霉,会被公主看上。 若是庶民出身科考上来的还好,若是清贵之家的儿郎,岂不是要连累满门被人笑话。 若是他被选上驸马,还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这,陆祈臣突然庆幸起了自己娶妻还算早,不必同旁人一起被公主挑选。 他手持卷宗,恭敬行礼,“见过端淑公主,臣整理了案件的进度,请公主过目。” 原本还想与这位深得帝心的公主套套近乎,但他如今只想快些脱身,免得呆得久了有损自身清誉。 侍人刚要接过卷宗,就听公主说。 “等一下。” 她伸出玉手,指了下陆祈臣。 “你,给本宫送进来。” 亭子里帘账飘荡,香风呛人,就算不抬头,也知道里面的人定然衣衫单薄。 第105章 招做驸马? 见陆祈臣定在原地,公主府的侍人颇为不满。 “陆世子,公主的话您没听清吗?公主让您送进去。” 他后面几个字咬得很清晰,甚至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皇家亲缘单薄,若是儿子便要日夜提防,女儿则不同,因此,陛下对两位公主极尽宠爱。 大公主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他脊背挺了挺,迈步进了亭子,只垂着头,盯着桌几旁烟雾袅袅地香炉,规矩地将卷宗呈上。 公主却挥手散开了围在身边的人,倏然凑了过来,带起一阵烟雾。 “陆世子,对公主府可还满意?” 陆祈臣本就因着她突然的凑近脊背绷直,听到她的话更是心惊。 “公主府景致精巧,不同旁处。” 公主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他这副明明心中厌恶,面上还装着守礼恭谨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你若喜欢,我明日就请了父皇,叫你来做驸马可好。” 哒—— 卷宗从陆祈臣手上脱落,这公主男女不忌,若是做了她的驸马,来日他把云岁晚弄进府中,那是做自己的妾室,还是给她做宠婢? 陆祈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这个,但无论如何,这事他都应承不得。 他倏然跪下,拿出那副氏族中礼仪十足的做派,“臣府上早有正妻。” “哦~” 公主似是了然,又似是遗憾。 退回到了美人怀中,“那算了,等你府上那正妻死了再说。” 陆祈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公主府的,只觉得脚步虚浮,逃也似的回到了侯府,只求母亲千万别一时冲动越过自己向云念雨动手。 大公主看着他的背影,笑得不能自抑。 “公主当真要让这样的人做驸马?”有个男子嗔笑问。 “看他有两分颜色,逗弄一下而已。” 大公主挑了下那人下巴,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梓州的卷宗躺在地上,被人不小心踏过,成了一沓废纸。 陆祈臣回到府上依然心有余悸,他知道公主只是玩笑,但若是云念雨当真死了,这玩笑难免会成真。 而且以三皇子的凉薄性子,很难不献上自己以拉拢大公主。 他回了书房,才喝了一口水,就听小厮禀报。 “世子,少夫人,少夫人她.....” 陆祈臣正看着幽影传回来的密报,说是还没找到匹配的人选,恐怕无法在大婚前换掉云岁晚。 陆祈臣本就头痛,现在听小厮的话,更是没什么耐心。 “快说!” 小厮噗通一声跪下来,“庄子上说少夫人丢了。” “什么!” 陆祈臣从椅子上一下子站起来。 早不丢晚不丢,居然这时候没了,“找!把方圆几里翻遍了也要给我找出来。” 陆祈臣将手中的纸张扔进了香炉中,只觉得诸事不顺。 将军府。 云岁晚最近因着快要大婚了,忙得不得了。 虽说是忙,但其实大多数活计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只是榴花和春水事事都要问过她的意见。 光是大婚当日的礼服,她就已经试了百十套不止,两人还没选出合适的。 就在这时,扶风端着个匣子来了府上。 如今瑞王府和将军府的事情已经过了明路,扶风来府上更是常事。 春水从盒子里拿出两张精致的图纸,“这事什么?” “王爷听说县主还没选到婚服,自己画了两张,让县主来选。”扶风似是献宝一样,特地强调,这是王爷自己设计的。 “王爷也太厉害了,居然连这个都会。”春水赶忙把图纸呈给云岁晚。 榴花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王爷画的,比上京城里最负盛名的成衣店里的衣服都漂亮,这样华贵明艳的衣服,也只有我家小姐的容貌压得住。” 扶风听着他们的话,也是一副与有荣焉。 他家王爷可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日,才画出了这两张图。 那几天,他每次进去汇报大小事务,都能看见王爷手边摆放着一张画纸。 这桩婚事,王爷是极上心的。 云岁晚看着图纸,颊边绯红。 向来成衣图纸都是要量过之后设计,偏偏楚修远这张图,明明没人为她量过,却似是量过般精准。 她选了更喜欢的一张,交给了榴花。 榴花歪着头,“王爷这图纸是极好的,只是这样华贵的设计,要最好的珠子才配得上,若不是灵州的宝石就可惜了。” “姑娘说得可是梓州旁的灵州?”扶风问。 榴花点头。 “我家王爷这几日要去梓州,可以为县主寻来。” “王爷要去梓州?” 云岁晚诧异,随即了然,定然是为着那桩案子。 那案子涉及的不止是梓州府尹,还关系到陆祈臣的晋升。 如今嫁给瑞王殿下虽然为将军府多了一层保障,但她与陆祈臣有血海深仇,怎么可能看着他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她略做思索。 “向来嫁衣都是女方准备,哪有让王爷帮我寻的道理,我刚好也要与榴花春水去灵州。不知与王爷同行可方便?” 扶风直接替自家王爷应下。 “与县主同行,王爷自然高兴。” 他这话一出,又觉得这样有损王爷颜面,但想收回已经来不急了,榴花和春水具是掩唇偷笑。 都觉得自家小姐这次当真是苦尽甘来了,只愿大婚前后事事妥帖,不要出什么纰漏。 让小姐可以如愿嫁得如意郎君。 梓州。 云念雨从庄子上跑出来直奔上京城。 好不容易靠巴豆甩下了庄子上那些虚脱的小厮婆妇,眼看着就要进城内了,居然在郊外遇上了拍花子的。 被卖到了刚刚度过灾祸的梓州青楼。 这地方虽然刚过大灾,但富人依旧歌舞升平,受苦的只有贫苦的人而已。 她每每想逃跑,都不免一顿毒打。 云念雨自来这个时代,就没吃过这样的苦。 她在这时候才意识到,云府旁支小姐的身份,竟然是自己最安稳的时期。 她抱着被打伤的胳膊,“我可是上京承化候府的世子夫人,是将军府的堂小姐,是官家小姐,你们这些庶民,居然敢这样对我!” 那老鸨挥着艳丽的帕子,“官家小姐?那你倒是叫你的世子爷和将军老爷把你赎回去啊。” 老鸨眉目一沉。 “再怎么金尊玉贵,如今来了这,他们也只会视你为耻辱,你最好真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若当真娇贵,回去便是败坏门风,只有死路一条。” 老鸨怕她当真是个矜贵的,又怕她脑子不好看不清局势,索性将话说得明白。 云念雨经历了这么多事,又怎么会不明白老鸨说的这些。 她说那些话,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本想着在这个世界博出一番天地,没成想竟落到了此处。 云念雨恨毒了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但说到底,她最怨恨的还是云岁晚。 凭什么她因着出身高贵,腹中草包一个,却可以应有尽有。 而自己接受过那么多先进的教育,却落到了人下人的地步。 可是,再如何不甘,她也出不去了。 当晚,云念雨的牌子就被挂了出来。 第106章 同赴梓州 云念雨被像个货物一样,和一群同样被卖来的女子一起,被人在吵嚷中被推上了色调旖旎的台子。 台下都是脑满肥肠身着绫罗的男人,让她看一眼就反胃。 偏偏她此刻只能任人挑选,无计可施。 眼看着前面的人,被一个个长相可怖的人带走,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个我要了。”一个腰间坠着缠金丝铜钱,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开口,将一张银票拍在了桌上。 老鸨看着银票,笑得比外面的花都灿烂,但是手刚碰到银票,就被男人用画卷轴底按住。 “银票你可以拿,但人我要赎走。” 云念雨倏然抬头,赶忙捋了捋头发。 只要被赎走,自己总有机会跑掉,总好过在青楼接客。 老鸨却登时变了脸色,她上下打量着这人,普通的棉布衣服,看不出多贵重。 “来我们这赎人,这点钱可不够,这个货是新来的,品相也不错,至少要一千两。” 青衣男子不说话,直接掏出了银票。 老鸨看着一千两的银票,立刻就换了副嘴脸,抬手让人把云念雨推了出来。 “以后她就是您的人了,大爷有喜欢的再来。” “嗯。” 云念雨想看看这人长得如何,还不等看清,青衣男子就从袖子里掏出麻绳,将云念雨的手捆了起来,像是拉牲口一样,将人带了出去。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药人了。” 云念雨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听得出,这不是个好话。 她不能认命,她还没有达成自己该有的成就,她是天命之女,天生该站在巅峰的。 青衣男子将人牵到了偏僻的茅草屋中,点燃蜡烛,打开画卷看了一眼。 “终于找到和那人有两分相像的了,这样的底版才方便下手。” 云念雨被捆在了木板上,她不知道这人想要做什么,使尽挣扎也无济于事。 终于嘴里的布被拿走,她想开口说自己是陆候府的夫人,是将军府的堂小姐,只要放过自己,一定能得到不少银钱赏赐。 可是她刚想开口,就被喂了一颗药,再开口什么都说不出了。 青衣男子抽出一把刀,暗芒在蜡烛黄光下阴冷无比。 “别怕,这药只是让你安静三天而已,动刀会疼些,我不喜欢听人吵闹。睡一觉就好了,醒过来,你就不是你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云念雨慢慢合上了眼睛。 将军府。 上次云岁晚去边境没有带人,这次她去梓州愿意带上榴花和春水,两个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千叮万嘱地把准备大婚的事交给了管家。 云岁晚乐得甩开这些麻烦事,也被两人的激动感染了几分。 彷佛他们真的只是单纯去灵州寻宝石一般。 榴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慨。 “幸亏小姐武艺高强,不然没有个替身跟随,还真怕小姐出什么意外呢?” “替身?”春水好奇。 榴花看了眼自家小姐,见云岁晚点头,她才开口说。 “这是夫人娘家那边的习俗,夫人娘家是江南富商,那边的富商为避免子女被不怀好意的人惦记。从少爷小姐出生开始,家里就会寻找并培养替身。” 春水听懂了,就是找个年龄相仿,长相相似的人替少爷小姐避开危险。 “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人的人呢?” 榴花有些为难,云岁晚开口。 “自家中子女出生起,与全国搜罗长相相似的少男少女,长到五岁时,选出三名最像的留下。” 云岁晚也觉得这做法有些残忍,顿了下才继续说。 “待到十岁时,由江湖上的鬼刀游医出手,将其变成与主家少爷小姐相同的容貌,动了刀后,总有损伤,但三个里定有一个能成功,就是替身。” 春水年纪小,并不知道这事,如今听了惊得说不出话。 榴花拍了拍她的肩,“我听林掌柜说,夫人从前也有个替身,原本替身是卖与主家,终身不得嫁娶的,但那替身后来与人相恋怀孕,夫人便放她走了。” 云岁晚看春水害怕的模样,开口。 “别怕,我娘觉得这手段实在残忍了些,在哥哥出生前就告诉外祖家,她的儿女不要替身了,不会拉你去动刀的。” 春水觉得这事简直闻所未闻,拍着胸脯舒出了好长一口气,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凑到云岁晚旁边。 “我愿意为小姐承担一切风险,就算让我去开刀,我也不怕,我只怕失败了不能继续陪伴小姐。” 云岁晚看她圆滚滚的小脸,起了逗弄的心思,“若是当真,我明日就去找鬼刀大夫。” “自然当真。”春水挺起胸脯,“况且能得小姐这样的绝世容颜,算起来该是我赚了才对。” 榴花把换洗的衣服叠好,转身看着春水。 “要十岁未长成时才能弄成一模一样,你都这么大了,最多弄个七八分像。再加上你底子就与小姐不像,恐怕连五分都未必有。” 春水撅起小嘴,似乎还有些惋惜。 随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现今打小姐主意的人这样多,幸亏他们不知道这法子,不然在大婚时来个鱼目混珠,我们岂不是都分不出。” 云岁晚点头,“那倒是,不过就如榴花所说,如今再找人弄,也是来不及。兴许,还不如外祖给母亲寻来的替身生下的那个娃娃与我相似呢。” 榴花将东西交给小丫鬟,转身折返回来。 “是啊,我听说,那人底子就与夫人极其相像,若是她生下的孩子长大,兴许真的和小姐很像呢。” 几人只当是玩笑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很快就是启程的日子。 天气格外的好,自从订婚开始云岁晚与楚修远就再未见过面。 原本也不觉得怎么样,如今突然要同乘一车,她竟然莫名无措了起来。 云岁晚在梳妆镜前照了几次,才放心地由榴花春水搀扶着走出去。 心中既隐隐期待,又暗自恼恨自己,怎的这样没有出息。 扶风远远见云岁晚绕过了影壁就立刻探头钻进轿子里。 “王爷,县主出来了。” “嗯。” 楚修远淡然应了声,就继续低头看书。 他身着大红缕金线广袖长袍,腰上坠着金玉,金冠精致雕花,比平日更加讲究。 扶风看着王爷这副样子,唇角抽了抽。 一大早就起来,换来百十套衣服,才选出合适的,听见郡主来了,居然这样平淡? 第107章 云念雨的绝望 云岁晚穿了金线绣百蝶穿花的红衣,衬得她本就莹润的脸蛋更加娇俏明丽。 榴花和春水很有眼色地坐上了后面的小马车,繁复华丽的大马车内,便只剩了楚修远和云岁晚两个人。 云岁晚指尖扣着手心,这马车不是她第一次做,只是从前都是作为臣下百无顾忌,如今突然换了个关系,便有些无措了起来。 沉水香萦绕鼻尖,云岁晚只觉得车中闷热,掀起了一点车帘,缓了缓气。 楚修远始终闲散地倚在小几边看书,余光睨着一时间八百个假动作的少女,唇角边浮起浅淡笑意。 云岁晚见他似是注意力始终在书上,慢慢地放松了下来,这才敢偷偷看楚修远。 发现他似是和平日一样的文人打扮,但却比从前更加精巧靡丽,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楚修远动了下,云岁晚立刻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过于扭捏了些,虽然名分上不同了,但两人又不是没见过,瑞王这样的状态才对,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大大咧咧惯了,正襟危坐的时候,也装不了太久,很快就靠着软垫迷糊了起来。 楚修远就知道她这样跳脱的性子装不了多久。 他狭长的眉眼微微扬起,看着抱着锦垫脑袋不断下坠的少女,伸手接住了她的脸颊,将她的头放到了自己膝上。 摊开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若是云岁晚瞌睡前没那么紧张,就能看出,楚修远的书一页都没有翻过,拇指上的骨戒转的差点起烟。 车轮旋转,云岁晚一觉睡了许久。 “热乎的茶水。” “卖新鲜出炉的大包子喽。” “卖花啦,卖花啦,新鲜的合欢花。” 车窗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将熟睡的人吵醒,云岁晚眉间微蹙,揉了揉脖子。 不知道头下枕着什么,竟然温热的,她缓缓睁开眼睛,一点光亮入眼,眼睛倏然睁大,立刻从楚修远身上滚了下来。 “臣女以下犯上,殿下恕罪。” 她刚睡醒,见到自己这样冒犯楚修远,几乎是下意识地发挥出了自己的狗腿本能。 扣首在地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已经未婚夫妻了。 又想起那句脱口而出的以下犯上,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县主想要怎么赎这以下犯上的罪?” 楚修远慵懒地靠在小几上,动作未变,但出口的话,却让云岁晚更加羞窘。 好在,很快就有打破了车内的尴尬。 “王爷,有人卖花,县.....主。” 扶风想问王爷要不要买些合欢花送县主,就看见车里,云岁晚伏地跪拜,楚修远玩味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暗流涌动,瞬间僵在原地。 楚修远抬头看向打断这氛围的扶风,眸光锋锐,扶风只觉得自己这条小命大概留不住多久了。 他按着自己的发凉的脖颈,一点点将车帘合上,遮住了最后的光。 云岁晚现在恨不得自己是个地鼠,这回真的丢人丢大发了,就在她一时不知该不该起来的时候,楚修远先起了身。 “马车走了许久,下去放放风吧。” 云岁晚听着这话,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刚要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楚修远的披风,手指蜷缩了下,眼尾微垂浮起一点浅浅的笑。 这个歇脚处并不是个驿站,但是有不少摊贩在此处叫卖,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个卖花的少女。 她打扮得素净清秀,让人一见就赏心悦目。 只是在歇脚处放风的旅人多是会想着下来买些茶水点心或食物果腹,怎会有人在此处卖花。 但很快,云岁晚就明白了这少女为何在此处卖花还能安稳长久。 “老爷,给夫人买一篮合欢花吧,合欢合欢,定能佑老爷夫人长长久久恩爱绵长。” 少女捧起小篮,那一篮中大概有不到十朵的模样,花瓣丰盈倒是喜人。 榴花听了这话,怕惹了王爷不喜,平白招惹是非。 “我家小姐还云英未嫁,你这丫头怎么瞎说话。” 少女观察了一下几人的穿着,虽然胆怯,但还是状着胆子说。 “夫人虽然还是未出阁的打扮,但是风姿卓绝,老爷也是芝兰玉树,我从小在这卖花,从未见过这样般配的璧人,一时失言,求贵人饶恕。” 云岁晚主仆二人见王爷没计较,自然也不会为难一个卖花的女孩。 两人未来过这里,就兜兜转转去了别处放风。 楚修远这才走过来,看着那筐里的合欢花。 “你所说为真?” “自然是真的,夫..小姐和少爷是我见过最般配的人。” 楚修远微微蹙眉,扶风立刻领会了意思,小声问,“当真能恩爱绵长?” 卖花少女立刻如释负重,笑开。 “自然,买了我的花,都能白头偕老,恩爱百年。” 楚修远没有多余的表情,远远看了一眼站在油菜花田边的云岁晚,转身向马车走去。 少女以为这一篮卖不出了,有些气馁。 扶风跟在回车的楚修远身后,就听王爷上车前淡淡地说了句。 “把她所有的花都买下来。” 云岁晚一上车,就发现车内摆了许多合欢花,香气袭人。 她颊边又烧了起来,而始作俑者楚修远依旧是那副端坐看书的模样,彷佛这满车装不下的花不是他买回来的一般。 这边前往梓州的马车悠悠荡荡,空气都荡着花香甜腻。 那边云念雨昏迷了几天,也慢慢转醒。 她许久没有进食,浑身瘫软无力,见房间里没人,起身就要跑,可是刚一起来,就浑身上下都传来钻心的疼。 她想开口,可是三天的药效未过,一张嘴什么都说不出。 话说不出,但一张嘴,脸上的剧痛加重,让她额上倏然溢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只觉得脸上似是被万千钢针轧过,痛得忍不住想叫,却一个字也挤不出。 云念雨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无助和绝望。 心中对云岁晚的恨又加重了几分,若是没有她,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云岁晚这个贱人,若有机会,自己一定要报复回来,取代她成为上京城最尊贵的女人。 云念雨不是不恨陆祈臣,但是到了这步田地,她才发现,自己唯一能期望地,居然是陆祈臣来救她。 若不是靠着对云岁晚的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在这样的痛苦中活下去。 她踉跄地挣扎到了梳妆镜前。 费力抬头才看清自己的脸,瞳眸倏然睁大,愣在了原地。 云念雨在一刻才意识到,人,其实是可以更绝望的。 第108章 陆夫人又有打算 承化候府。 陆祈臣让人寻了许久,还是不见云念雨的影子,气得在书房中大发雷霆。 陆夫人见他几日吃不好饭,担心地过来看他。 她自然也听说了云念雨逃走的事情,但不理解陆祈臣为何这样生气。 陆夫人坐在椅子上,安抚自己的儿子。 “不过就是个云府的旁支,别说是跑了,就算是死了,云府还会为了她打上门吗?臣儿何必这样生气。” 在陆夫人心中,甚至觉得云念雨跑了正好,免得她手上沾血,平白又要惹上一桩冤孽。 “依我看,不如就此直接宣布了她的死讯,她不是想跑吗?就让她彻底回不来。” 陆夫人这几日已经相看过了叶韵瑶,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温婉和顺,比云家的那对女儿不知道好到了哪里去。 嫁妆丰厚,又是儿子喜欢的那种。 既不像云念雨那样身份低微,又不像云岁晚那样不趁儿子心意,平白惹人厌烦。 陆祈臣脑仁痛,“母亲当真觉得如今是宣布云念雨死讯的好时机,前些日大公主曾召我入府。” 这事陆夫人知道。 “那日我也在,不是问梓州的事吗?” “公主问我,可愿意做公主府的驸马。” 陆祈臣似是觉得有些丢人,后面的话声音发虚,但陆夫人还是听清了。 陆祈臣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一锤桌子上。 “我怎么能给那个荡.....能给她做驸马,我们承化候府的清名还要不要了。” 他是用已有正妻搪塞过去的,若是这时候正妻死了,还能有什么借口。 这话不用他直说,陆夫人也听明白了。 但陆夫人心中想得确实另一桩事,她眼中精光一闪,“若是尚公主,陛下为了颜面,定然会让你即刻袭爵。” 陆祈臣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母亲居然会动这种心思。 端淑公主的名声人尽皆知,这种被人戳脊梁骨换来的爵位,他可不想要。 陆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耐心劝道。 “公主再高贵,也不过是个女子。日后出嫁也当遵循三纲五常,夫为妻纲的道理举世皆知,公主也当遵从,况且我儿如此优秀,公主定然爱慕。” 她努力组织着能改变陆祈臣态度的话术。 “你若当真不喜欢公主,便娶回来放在一旁。有公主在家,官职低些的门第家的女儿,也能来府中做妾,到时选几个你喜欢的伺候你也是一样。” 陆祈臣摇了摇头。 即便端淑能改好,来日愿意收心做个三从四德的良家女子,他心中也对她从前的行为有些膈应。 他这样想着,陆夫人的心思却活络出了另一个想法。 原本看叶韵瑶还有几分顺眼,如今有公主在前,便觉得这叶韵瑶不够看了。 陆祈臣正心烦意乱,就见门外小厮朝他使了个眼色。 “母亲,我还有公务在身。” 陆夫人正好也突然有了要忙的事情,立刻起身离去,离开前还特地叮嘱了一番陆祈臣保重身体。 待人走后,陆祈臣才拿到了小厮送上来的密信。 他揪在一起的眉毛慢慢散开。 好在还有一桩顺遂的事情,幽影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替身。 八分相似,也够用了。 陆祈臣唇角一点点勾了起来,看着母亲院子的方向,绵延子嗣,何必着急。 待到云岁晚失去一切依仗时,自然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侯府绵延子嗣。 他将密信扔进了香炉中,看着火星哔啵而起,又堙灭。 虽然云念雨还没找到,但只要有了这个人,就足够扭转一切了。 不过,在次之前,还是不能让人知道云念雨不见了,以免节外生枝。 陆祈臣心上畅快,有这人在手,再加上梓州案这个送上门的业绩,何愁自己没有青云路。 驶向梓州的小路上。 经过几日的旅途,云岁晚已经彻底卸下了矜持的伪装,两人不知不觉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相处状态。 自在的很。 只是自在中多了些许不可言说的暖融。 便是一日无言,也有一种奇妙的默契。 每经过一处,楚修远都像对待小孩子般,给云岁晚没些新鲜的小玩意,怕她跳脱的性子耐不住旅途苦寂。 云岁晚想起了同他一起回上京的那次,自己无聊的要死,这人却要赶她下去骑马。 那样凉薄的人,如今竟是变了许多。 眼看着再有两个驿站就要到梓州了,云岁晚抻了个懒腰,“终于要到了。” 她看向楚修远,“殿下,按照上京城的流民的说法,这梓州府尹可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我们这趟过来,真的会有收获吗?” 她其实心里挺没底的。 她的确不希望陆祈臣可以借此翻身,但这府尹当真是那样酒囊饭袋鱼肉百姓的人,让她帮这种人翻案,又实在不愿。 楚修远看着云岁晚纠结的眉头。 “梓州府尹本命顾锦澜,原是西北顾家的主支嫡系,但因看不惯家里人的做派,反叛出家门,改名顾舟。” 云岁晚意外,竟然是顾锦澜,当年西北名震一时的才子,反叛宗族的事情,可是相当出名了。 顾锦澜是出了名的才子,顾家是豪族,若是倚靠宗族,以他的能力,绝对不可能至今只是个小小府尹。 “他状元及第,初初崭露头角,就办了几桩大案,其中有几件还和顾家有关,削弱了不少顾家的势力,气得家族耆老直接将他除名。” 翩跹的车帘外飞了几只蝴蝶。 “楚绍誉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下了大狱,若是他想要权势银钱,只要肯向家族低头就行。” 楚修远声音清朗,语气平和。 云岁晚如今才明白,为什么无论外面的声音如何,楚绍誉和楚修远都坚定地认为梓州府尹是清白的了。 那样惊艳时光的人,怎么可能是汲汲营营的小人。 若他肯同流合污,汲汲营营,又怎么会看得上这一点钱。 云岁晚紧皱的眉间舒展开,身上阴影的道德枷锁卸了下来。 她自认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即便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想草菅人命。 云岁晚心上松快下来,靠着车窗就看见了外面的蝴蝶,伸出手,蝴蝶落在了指尖。 再一探头,就看见了梓州的城门。 第109章 《风流王爷娇俏女将》 云岁晚然看着城内熙攘的人流,顿觉奇怪,这地方,居然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过大灾。 几人本就是乔装而来,轻装简行地下了车,随意在附近的客栈上安顿了下来,便先找了个地方吃饭。 梓州的酒楼虽然比不得上京,但胜在有地方特色,倒是别有风味。 前面的小台子上,一个说书先生正讲着当地人最喜欢的故事。 “话说这恶毒的府尹,自从来了本地便处处与人为难,戕害百姓,惹得天怒人怨,不久就降下了天罚.....” 这说书先生基础功不错,很快就有阵阵叫好声。 云岁晚听着蹙起了眉,这人说的明显是顾舟的事情,而且当地百姓竟然无一人为他说话。 一个抛却家族,只追求内心公平正义的人,如今为民锒铛入狱,竟然得不到半分敬仰,反倒被他所保护的居民落井下石,这事处处都透着古怪。 云岁晚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楚修远倒是不急。 那店小二将酒菜上来,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要退下,却被楚修远叫住。 “你们这的酒肆茶馆最近都在说这个?” 小二看了眼两人的衣裳,“听口音,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 楚修远点头,“我们即将大婚,要去灵州置办婚礼所需,路过此地。” 小二恍然,“原来如此,难怪。如今大夏酒肆茶馆里最红火的故事,自然是王爷王妃的故事,只是我们这大灾刚过,百姓实在气得厉害,所以爱听这个。” 云岁晚一路都在坐马车,从未听过这什么王爷王妃的故事,难免好奇问了一句。 小二见他们居然连这都不知道,立刻献宝似的笑着说。 “我们大夏的战神瑞王爷马上就要和将军府的乐安县主成婚了,他们两个人可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在战场上,几经生死,并肩作战的事迹早就广为流传了。” 他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画本,“最火的,我跑堂赚点外快,你们要买一本不。” 云岁晚扫了一眼,《风流王爷娇俏女将》。 “咳咳。”云岁晚一口水差点没呛死,立刻摆手,“这个我们不要。” 楚修远的眸光都是饶有兴趣地在画本上转了一圈。 不过两人都很有默契地越过了这个话题,询问梓州的情况。 和上京城里流民所说一样,梓州府尹鱼肉百姓,往赈灾粮里掺东西,导致不少人都因此生了病,是个十足的恶人。 小二离开后,云岁晚的眉头皱紧了几分,根本没注意到某个名为扶风的侍卫,已经在自家王爷的暗示下,摸出去买那本《风流王爷俏女将》了。 从酒楼出来后,楚修远和扶风去了瑞王府安置在此处的暗桩处,云岁晚则在街上随意转了转。 “榴花,你发没发现这个地方与上京有什么不同?”云岁晚问。 榴花想了想,“梓州商业也算繁华,来往人群也不少,只是看掌柜的和来往人群的穿着,似是比上京的人差上许多。” 是啊,若说是梓州的人不爱打扮,可穿得未免也太朴素了些。 云岁晚走进一家杂货铺,看见了个十分精致的刻着喜字的糖罐,觉得十分新奇可喜,当下就要买下。 还未开口,就听掌柜的和小二交谈。 “幸亏姓顾的被抓了,不然我们的店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张呢?” 小二啐了一口,“是啊,他一个外来的,懂个屁,竟然说我们赚一分要被东家收走九成太高了,逼得东家直接关了店铺,让我们差点饿死。” 云岁晚手一顿,和榴花互相对视了一眼。 终于知道这梓州的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她走过去,“老板,据我所知,旁的地方东家只会收走七成,其他留在店里做备用金和掌柜小二的辛苦钱,这府尹的话也没错。” 掌柜的皱了皱眉,“姑娘外地来的吧。” “她不止是外地来的,还是与那姓顾的狗官一伙的,从上京城来,要给姓顾的翻案的。” 云岁晚还没开口,身后就传来了一个音色怪异的女声。 她转过头去看,榴花和春水具是一惊。 这女子虽然一身白衣轻纱掩面,但是一眼看去,无论是身影还是眼型都与小姐太像了,只看露出来的部分,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云岁晚从这女子眼中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恨意,却实在不知道自己何时认识得这与自己这般相似的女子。 还不等她开口,掌柜的已经开始赶人。 “你快点走,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 掌柜的反应太大,引来了不少路人,他们一听云岁晚几人的来历,都纷纷指责起来,更有甚者甚至扔起了烂菜叶子。 云岁晚自己一人当然不会被扔到,但是为了护着榴花和春水,就有些分身乏术。 眼看着被这群百姓逼得进退维谷,一个鸡蛋直直朝他们打来。 唰—— 一柄油纸伞倏然在自己身前撑开,沉水香的气息飘荡。 是楚修远回来了。 他气势摄人,那些百姓虽然不认识这人,但也不敢再出手。 几人绕了几圈,确定甩掉了跟在身后的人,才回到客栈。 云岁晚拂了拂被衣摆微尘,自嘲地笑笑,“看来顾府尹的名声可实在不太好。” 楚修远看着她微散的发髻,眉头拧紧。 “我晚上夜探顾府,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身份暴露,不宜久留,拿到东西我们就离开。” 他决不能在大婚前让新娘子出任何意外。 窗外一只惊鸟扑打着翅膀飞走。 云岁晚怎么都想不明白,两人明明乔装而来,一路上都没有曝光过行踪,那白衣女子为何认得她。 而且,她为什么和自己那么像。 楚修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扶风乔装去打听过,那附近的人此前也没见过这女子,应当也不是本地人。” 梓州的谜团一重又一重。 上京城内却传出了承化候府少夫人病重的消息,这消息越传越远,慢慢蔓延开去。 从梓州回上京的路上。 云念雨被捆在马车上,一个劲儿地挣扎。 她被颠簸震醒,声音还是有些哑,“放开我。” 吁—— 驾车的人倏然勒马,青衣掀开车帘进来。 “你醒了?” 他根本不听云念雨说话,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在彻底恢复前不要乱跑,不要被人看见,你倒是招摇。” 云念雨脖颈窒息,没彻底愈合的伤口隐隐刺痛。 那人继续说:“听着,我不关心你的过去,吃了我的药,就要一辈子为主人所用。以后你就叫花影,是来自灵州的孤女。” 云念雨一动不敢动,她微微点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她知道,这是回上京城的路,内心里还希冀陆祈臣能来救她。 却不知道,她马上就能见到陆祈臣了。 第110章 狸猫换太子 梓州回去的路上,几人都相顾无言。 不是因着别的,实在是真相令人汗颜。 顾舟人如其名,如一叶孤舟落在了这梓州境内,即便披肝沥胆,呕心沥血,也依然浸润不了这块早已沉疴难愈的土地。 那时梓州未逢天灾,这位天真的年轻官员,就想要着手治理,但是无论是店主还是土地主都统统抵制。 他们将矛盾转嫁到了最下层的人民身上,直接断了他们最后的生路。 梓州的地方势力盘根错节,顾舟孤掌难鸣。 很快那些饱受欺凌的底层群众都将他们愈发艰难的生存环境归结到了这位新来的府尹身上。 他们甚至忘了,府尹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举步维艰了。 以他们当初的状况,就算没有这场引发矛盾的改革,也根本维持不了多久,梓州的乱葬岗,每日都有活不下去的人被扔进去。 或是饿死,或是病死,不一而足。 底层群众不懂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己如今给人当牛做马的机会被剥夺了,于是在他们心里,顾舟就是最大的罪人。 在最大的冲突爆发前,梓州大旱了。 朝廷拨发下来的钱粮本就不够,又经过了层层盘剥,到梓州的时候更是所剩无几。 顾舟眼看着每日成百上千饿死的人,心如刀绞,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大不韪的法子。 将精米换成麦麸,麦麸虽然不好吃,但是原本能救活一个人的口粮,如今能救活三个人。 原本靠着这个法子,梓州是能度过大灾的。 但是,当地的富商豪绅却不打算这样放过他和群众。 他们将致病的药混在了赈灾粮中,不久就有人病了。 群众中开始流传出是府尹为官不仁才降下天罚的流言,他们也就自然将生病这事,也归结为是因着府尹私自换粮食中饱私囊。 所有人都说顾舟是个贪官,顾府门上都是粪便和臭鸡蛋层层叠叠。 可若有人走进这个所谓的贪官家里,定然瞠目结舌。 云岁晚和楚修远夜间潜进去的时候,发现整个屋里,除了破败的桌椅,劈叉的毛笔和一方普通的砚台,再无其他。 这个出身豪族的少爷,状元及第,做了这么多年官,居然贫穷至此。 可是他做了这么多,竟然还落了一身污名。 简直讽刺至极。 云岁晚不能怪百姓无知,只能说那些权势滔天的人,在梓州这个地方,真的已经到了可以指鹿为马的地步。 就连府尹也奈何不了他们。 楚修远拿到了顾舟为官多年的亲笔日志,两人离开顾府,云岁晚还是一时无法纾解。 总觉得好人该有好报,而不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回去的路上,云岁晚一直兴致不高。 楚修远看出了她的想法,“放心,我们手上的这些证据,足够为顾大人正名,也能把梓州盘踞的势力清洗一番。百姓会知道他为他们付出了什么。” 云岁晚知道楚修远说的对,但心中总是隐有不安。 这次回上京,他们找到了能证明顾舟清白的证据,能阻止陆祈臣的青云路,她也即将如愿嫁入瑞王府了。 按理来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她心中却隐有一种不安。 彷佛这一切都只是虚假的美好幻想,很快就会被人捏碎打破。 “这中宫皇后,竟用一只狸猫,调换了李妃的所生的太子......” 瑞王府的马车刚驶入上京城中不久,就听到了那茶馆中的说书先生正在慷慨激昂地讲着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云岁晚心思在别处并不当回事。 楚修远将几人送回了将军府,云岁晚转身看着红绸飘曳的,满目喜气的将军府,心情倒是舒畅了两分。 这婚事中虽说掺杂了不少利益,但只要有两分情分在,便总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她刚命人将在灵州寻来的宝石送去成衣铺,就听门外的丫鬟来报。 “小姐,外面有一名为芜娘的女子求见。” “芜娘?” 云岁晚屋内摆了不少精致的红瓷器具,是管家送来给她挑选的喜堂布置。 她听见这个名字,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 丫鬟将一个玉牌恭敬呈上,“她说小姐见了这个东西,就会见她。” 云岁晚散漫地瞥了一眼,随即定住,抬手将玉牌拿起,仔细分辨。 榴花走过去看,只一眼就惊呼出声,“这玉牌!怎么和夫人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云岁晚睫毛微垂,声音平静。 “何止一模一样,这个玉质,分明就是和母亲的那一块是同一快玉上切割而来。若不是母亲的那一块一直在我手里,我定然会以为这是同一块。” 按理来说,有人拿着疑似母亲的东西上门,云岁晚该觉得亲切才是。 但她此时却没有一丝欣喜。 她外祖家的人,与他们将军府的往来从来都不多。 可以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从前大家只知道母亲是携万金嫁妆出嫁,房产地契无数,令人艳羡。 却不知道当时外祖家横行无度,招惹上了是非,这才重金把母亲嫁给了上京城的将军,母亲成了官眷,他们才能借着母亲的名义继续胡作非为。 从前父亲多次敲打过他们,他们依然我行我素,后来渐渐的,两家就不怎么联系了。 “让人进来。” 云岁晚掸了掸衣摆上的一点褶皱,“父兄不在,这次让我来会会他们。” 榴花蹙眉,“小姐,恐怕是裴家听说了小姐即将要嫁给瑞王,这才又来攀扯。” 云岁晚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衣摆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缓步向正堂走去。 “就是要教他们个乖,他们才能知道我不是好攀扯的。” 裴家是江南富商,无论是外祖舅舅还是下人小厮,莫不是满身绫罗,穿金戴银。 每一次来,远远就能看出这是外祖家来的人。 只是,这次跟在丫鬟身后进来的女人,却一身粗布,始终垂着头,畏畏缩缩的模样,但脸上的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得厉害。 一进来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见过小姐。” 云岁晚坐在主座上,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拨动着茶沫,过了一会才开口,“江南裴家如今崇尚节俭了?竟然让你穿成这样出来见人?” 那芜娘立刻磕了个响头,“奴婢早就被夫人归还身契脱离了裴家。” 她说着,缓缓抬起了头。 镫—— 云岁晚看见她的脸,手里的茶盖一颤,与茶杯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第111章 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 榴花和春水也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夫人裴氏虽然早逝,但是她的画像一直被父亲珍藏。 云岁晚从小到大,经常能看见父亲站在母亲的画像前怀念母亲,榴花和春水自然也见过。 “夫....”春水差点没忍住叫出声。 云岁晚心上擂鼓轰鸣,但面上却颜色不变。 她的确与母亲一模一样,但云岁晚知道,这不可能是母亲。 就算母亲早逝,她也是从小看着母亲的画像长大的,画上的母亲精致温婉,气质如兰,绝不可能是这畏缩心机的模样。 “你是谁?所来何事?” 云岁晚将茶盖盖在了杯口上。 芜娘没想到云岁晚年纪不大,居然这样沉稳,见到自己的脸居然没有半分反应。 她随着云岁晚的话,慢慢抬起了眼睛,这才看清面前的小姑娘。 一双春水剪秋瞳,满身金尊嵌玉贵。 那个人的女儿,果然和她一样,是生在富贵窝里的富贵人,只是再富贵,如今也要易主了。 她睫毛轻颤,两下就有豆大的泪珠滚下来。 “奴婢芜娘,今日来求小姐,是想小姐帮我寻我丢失的女儿。” 云岁晚看着她那双明明眼型和母亲一模一样,眼球却浑浊不堪的眼睛,心下隐有排斥。 “你女儿丢了,你当去报官,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有什么本事替你寻女儿?” 云岁晚说着,就抬手叫来了小厮,“将这妇人送去上京城府衙。” 芜娘没想到云岁晚居然这样不讲情面,自己带着这样的一张脸,她居然还会直接开口驱赶自己。 小小年纪,如此心狠,难怪找人嫉恨,和她母亲一样,活该不能善终。 芜娘见小厮走过来,立刻连滚带爬地跪到了云岁晚脚边。 “奴婢只是一介平民,在上京城里除了将军府,再无其他可投奔的人家,就算是报官,府衙也不会安置我的。求小姐看在我曾多次救过夫人的份上,收留我几日。” 云岁晚勾唇,“我母亲未出阁前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嫁入将军府没几年你怀了孕,便放你离开了,你何时救过母亲?” 芜娘身子瘦弱连粗布衣服都撑不起来,见小厮又要上前,立刻磕头。 “我知道自己贱命一条,不如夫人金贵,自从卖身给裴家,就是为着给夫人赔命的。” 云岁晚眯了眯眼,俯下身挑起这妇人的下巴。 “你在威胁我?” 芜娘瞳孔一阵,没想到云岁晚居然会直接挑明。 上京与江南不同,若是让人知道瑞王府新王妃的母亲,居然曾经用那样骇人听闻的手段寻替身,定然被人诟病。 这些上流人家就是这样虚伪,他们可以做,却不能让人说。 “你想留下?”云岁晚扬眉,出口的话伴着阵阵富贵馨香,“可你要用什么身份留下呢?” 春水想要劝小姐,被榴花摇摇头止住。 芜娘眼睛发亮,看刚才的架势,还以为小姑娘多厉害,没想到几句话就拿捏住了。 “奴婢贫苦出身,什么活计都能干,可以做府里的帮工。” 云岁晚松开手,用手帕擦了擦指尖,“帮工也行啊。” 芜娘刚要谢恩,就听云岁晚说,“可是帮工只能在外院活动,且不能住在府里。” 芜娘皱眉,不能住在府里可不行,她若是这样无功而返地回去,一想到自己要经历的事情,她就吓得浑身紧缩,立刻磕头。 “我可以为奴为婢,只求小姐收留。” 夏末花树依旧绚烂,杏花随风飘落,浅粉红绸很是相称。 这场大婚对她对将军府都很重要,她实在不想大婚前再出任何纰漏,不然定懒得理会,由得芜娘出去闹。 她半晌不说话,让芜娘隐隐不安。 芜娘掀开眼皮偷瞧云岁晚,正正好好对上了她带笑的眸光,吓得心尖一颤。 “芜娘,你与我母亲这样像,我不好管教。竟还如此不懂规矩,主人家没说话,就敢偷窥,这样的奴婢我怎么用啊。” 云岁晚的声音意味深长。 芜娘眼圈又红了起来,就听云岁晚说。 “若是府上卖身来的丫鬟,尚且可以送到嬷嬷那里调教一番,可你这种外来的,嬷嬷不好调教啊。” 芜娘立刻说:“奴婢不怕管教,吃得苦。” “你不怕管教,但你是良民,嬷嬷可不敢动规矩惩处。”云岁晚声音悠然,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若想留在将军府,就只得卖身这一条路。 芜娘两只手攥着破旧的布衣裤腿,若是留下便有生路,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她很快想明白了,倏然松手。 “奴婢愿意卖身将军府。” “好啊,那你就去门房那等管家办事回来拿银子签身契吧。” 云岁晚说完就起身要回后院,芜娘却也起身跟在她身后,春水立即训斥。 “听不懂小姐的话吗?去门房那等管家,先去摸摸那听了规矩,才能开始当值,且小姐的屋子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芜娘含泪看向云岁晚,只希望她能看在自己这张脸的份上给她个体面,没想到云岁晚压根不回头,就像没听见春水训斥她一般,扬长而去。 立刻就有管事嬷嬷过来拉拽芜娘,“既然是卖身的,就跟我过来这边。” 芜娘没法子,只能先跟着过去,再从长计议。 待到几人回了后院,榴花立刻开口。 “这人明显心思不正,小姐怎的就直接把人留下了,不如趁着身契没签,赶出去吧。” 云岁晚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茶。 “就是心思不正才要留下,若是放她出去,府中的确省了麻烦,但她顶着那样一张脸还不知道要出去说什么,脏了母亲的身后名。” “那岂不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春水着急。 “是啊,两害相权取其轻,左右她的卖身契在我们手中,也翻不出天去。”云岁晚继续看起了桌上这些红彤彤的摆件。 春水恍然,扬了扬头。 “那倒是,只要卖进了府里,死生都是主家的。难不成她还能如狸猫换太子一般,找人顶了我们小姐不成?” 几人还没说几句话,就又有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 “小姐,少爷回来了!” 第112章 给云念雨办后事 云景川身着一身铠甲,比从前黑了两度,一回来就直奔云岁晚的院子。 与出来迎她的云岁晚正好在中间遇到,这才反应过来,妹妹大了,纵然是哥哥也不好进闺房。 立刻让妹妹跟自己去前厅。 到了前厅,云景川就把簪缨头盔咣当一声放在桌几上,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物件。 拿东西被几层布裹着,云岁晚也不免好奇起来。 打开来看,居然是用最细密的红绳编得小兔子形状的手绳,虽然手工不算精致,但看得出这个东西要至少几天才编的完。 云岁晚只当是兄长在哪里遇上的手工匠人,买来给自己的小玩意,谢过兄长就要收起来。 云景川却瞪大了眼睛,“这就完了?” 云岁晚眉眼弯起,“很漂亮!我很喜欢!” “我学了好久呢,我听边境的人说,这是他们的习俗,要兄长为出嫁女子挂上红绳,才能佑得妹妹婚姻和顺,夫妻恩爱。” 云景川说着一副骄傲的模样。 “我妹妹是世间最漂亮的女孩,自然要配最漂亮的红绳。” 云景川说着把红绳抽走,“这个我先保存,等你大婚那日再为你带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瞳眸亮晶晶的,满眼都是期待。 看着云岁晚更加开心,“我妹妹就该嫁上京最好的儿郎,陆祈臣怎么配得上,瑞王殿下勉勉强强吧。” 云岁晚凑到他眼前,满脸狐疑,“哥哥从前可是最喜欢瑞王殿下的。” 这话可把云景川问住了,从前是因为瑞王殿下并没有当真要娶自家妹妹,他觉得瑞王英勇俊秀。 如今自己的宝贝妹妹当真要出嫁了,做哥哥的便看妹夫没那么顺眼了,心里酸得厉害。 云景川不想在妹妹心里留下个小肚鸡肠的形象,只戳了下她的额头。 “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孩,是我和爹爹的宝贝,我们自然是舍不得你出嫁,最好是一辈子养在家里才好。” 话是这样说,但楚修远确实是云景川能想到的最好的妹夫了。 他也想妹妹可以安稳顺遂,嫁得良人。 将军府兄妹和乐,上京城僻静小巷中的一个小院子里却一片死寂。 云念雨回来上京城已有两日,但却被那青衣人看得死死的,根本不让她出去。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知道那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明明浑身都动了刀,她竟然全身上下都没留下半点伤痕。 坐在镜子前,她看着自己那张与云岁晚八分相似的连,死死咬着后槽牙。 这个女人,不止抢走了自己的一切,如今竟然连自己的脸都抢走了。 哗啦—— 她一生气将桌上的东西一把扫了下去。 青衣人看了她一眼,“捡起来。” “如今已经在上京城,你不要妄想和从前那样威胁我,我可是......” 云念雨还没说出陆祈臣的名字,那青衣人已经慢慢拿出手中的埙吹了起来。 “啊——” 她浑身如万蚁啃食,痛得直打滚。 一直到她衣着凌乱,发钗乱散,满头青丝乱作一团随着薄汗贴在脸颊,那埙声才一点点停了下来。 青衣人蹲下去,伸手钳住她的下巴。 “花影,你是我见过最不听话的药人,替身就是要一辈子受主家所用,你如今在我手中,我还能纵容你,来日进了主家还是如此,恐怕命都不保。” 云念雨满眼都是不甘,大颗的泪从脸颊滚落。 “主家到底是谁?为什么把我搞成这幅样子,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她如今这副模样,陆祈臣还怎么认出了,怎么来救她。 云念雨从来当自己异世而来,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现在有人告诉她,她并不特别,他们甚至剥夺了她的容貌,让她去做另一个人的替身。 她不能接受。 青衣人拇指在云念雨面皮上摩挲了一下,粗粝的手指让她阵阵战栗。 “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但在此之前,你都要在这里乖乖地待着。” 云念雨被冰凉的手指震慑,不敢乱动,但是她恨毒了这张脸,恨死了云岁晚。 陆家发现她丢了一定会找她,陆祈臣一定能找到她,把她带离这个地狱,她是云念雨,她才不要当别人的替身。 云念雨对陆祈臣的恨,在日复一日的身心折磨中消逝,如今陆祈臣成了她在这世间最后的救命稻草。 与此同时,她对云岁晚的怨却与日俱增,每照一次镜子,都增长一分。 她心里数着日子,知道云岁晚还有不到十五日就要大婚了,日日咒着那场举世瞩目的大婚出个天大的纰漏,让所有人笑话她。 承化候府。 被云念雨惦记的陆祈臣现在正忙着处理夫人的‘后事’。 “母亲,我和你说过不要擅作主张!” 陆祈臣近日都在安顿花影和芜娘进上京的事,根本没注意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然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夫人已经病入膏肓,死在了庄子上。 陆夫人看着陆祈臣身上半旧的玉佩,于心不忍。 “母亲想过了,那云念雨早晚都是要死的,晚死不如早死,早死了我们家才能迎新妇入门。” 陆祈臣胸前起伏,手指向外面。 “现在外面都在笑话我们家风水不好,连个少夫人都养不住,况且云念雨还没死呢,来日若她回来了,她要如何自处。” 有些男人就是这样,能得到的时候不屑一顾,没有了反而就生出了几分情谊。 “她还想回来?”陆夫人冷哼,“我们陆府的世子夫人大把人想做,她走了就不要想着回来。” 她放下茶杯,“臣儿那些浑话只是一时的,听听就过去了,只要公主入门,我看谁还敢说我们家的闲话!云岁晚大婚前,母亲定把你和公主的事情定下。” 陆祈臣听母亲越说越远,只觉得头愈发痛了。 他这几日也想明白了,公主许只是一时玩笑,若当真那般瞧得上他,恐怕不等云念雨逃离庄子,就能被公主府一记毒药暴毙。 只是他实在不愿意在这里与母亲继续说了。 “后事你要办就随你吧,我去大理寺了。” 陆祈臣甩袖离开,前往了关着花影的巷子。 第113章 见到陆祈臣 云念雨受了教训,规矩了许多。 青衣人想起那日见到的乐安县主鲜活明丽,再看眼前人死寂枯槁的模样,眉间微蹙。 原本在自己的刀下,她们能有八分相似,但画皮难画骨,以花影如今的模样,若是让主家见了,定是一眼就泾渭分明。 他以后还要靠着手艺吃饭,不想平白灭了名声,索性对花影的看惯松散了许多,免得她整日颓然模样。 云念雨看着敞开的大门,死寂的瞳眸亮起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那人捏着能随时要她性命的物件,纵然开着大门,她也跑不出去。 只是云念雨依然双眼紧盯着门外,希冀若是陆祈臣打马而过,能从这副云岁晚的皮囊下,看见藏在躯壳下的她。 这段时间的折磨,让云念雨美.化了两人之间的美好。 甚至忘记了,陆祈臣本就是更喜欢云岁晚的,她有了现在的这副面孔,更能引得陆祈臣注意。 老旧的门板泛着一点桐油光亮,有两个挎着篮子的妇人从门口经过,说着近日上京城里的闲话。 “我刚才经过瑞王府门前,诶呦呦,好大的气派,红绸飘摇金光璀璨,无一处不精致。” “瑞王殿下是我们上京城最尊贵的王爷,乐安县主与王爷两情相悦,自然是上京城最盛大的婚礼。到那日,我定要带家中小娃娃去见世面。” 云念雨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戳得心上滴血。 她一想到云岁晚那个草包登高位,而自己这样的天命之女却落到这步田地,就愈发觉得是云岁晚使了什么妖术,抢了自己的运气,不然绝不该如此。 她不乐意听云岁晚过得好,起身就要关门,只是手刚碰到门上,就听那渐渐走远的妇人说起了另一桩事。 “承化候府近日的事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是他家新娶的世子夫人的事吧。” 云念雨手指一紧,关门的手一顿,抬眸紧盯着两人,全神贯注地等着听他们后面的话。 她就知道,陆祈臣不可能不管她,她若走了,他定然翻天覆地地找她。 那两个妇人开口了。 “要我说也是个没福气的,这才过门一年就死了,世子年纪轻轻竟成了个鳏夫。” “是啊,乐安县主和陆世子还议亲过呢,如今竟然一个鸿运当头,一个白幡满府。” 砰—— 云念雨也顾不得青衣人不让她出府门的警告了。 她甩开门板,一步跨了出去。 “你们说什么!谁死了?” 那两个妇人原是不喜欢有人这样蛮横的,但一转头看这女子生得这样俏丽,到嘴的脏话又咽了下去,但语气也不太好。 “陆候府的世子夫人死了,怎么了?这是全上京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吗?” “死个世子夫人,你激动什么?又不是你死了。” 两人瞪了云念雨一眼,相携离去。 云念雨想要追上,身后却传来了埙声,让她一步也走不动,直直倒在了门前。 这里僻静少人,那两人已经走远,云念雨蜷缩着的惨状无人能见。 云念雨此刻只觉得万念俱灰,身上的痛都抵不过心中的痛,陆家竟这样巴不得她把世子夫人的位置让出来。 陆祈臣竟半分也不留念她,她前脚离开了庄子,他后脚就向人宣告了她的死讯。 那他们之间那些甜蜜的过去算什么! 一滴温热顺着云念雨的颊边滑过。 她还是不敢相信,陆祈臣会这样放弃她,她在心中骗自己,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云念雨被埙声折磨的生不如死。 另一边,陆祈臣在打马而来的路上被人截住。 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来,“评事!评事!不好了,梓州案出了新物证。” 陆祈臣还要靠着梓州案来做政绩,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眼看着最后的折子就要书写完毕呈给皇上了,哪里还会有新物证。 他随意从衙役手里拿起那文书,只一眼,神情就从散漫变成了谨肃。 顾不上去看那花影,立刻去了大理寺。 他将案几上的卷宗仔细看了个清楚,随后颓然地跌进了椅子里。 证据确凿,桩桩件件都指向了顾舟的无辜。 这案子办砸了,可不是无功无过那么简单,而是他之前误判了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皇上名声一般,所以除了修道不能转圜外,在其他事上都分外看中名声,陛下见了这些证据,定会对自己大发雷霆。 “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衙役恭敬地回,“是三皇子府上的人,东西瑞王殿下已经送进宫里了。” 这话击碎了陆祈臣最后的幻想,若是旁人,他们还能想办法拦一拦,但是瑞王,他们根本无法阻止。 他脑仁更痛了,闭眼揉着太阳穴想办法。 窗外的花香随风拂进来。 陆祈臣倏然睁眼,眉间一动,想起自己原本要见的人,眼中渐渐有了笑意。 “若此时上京城出了个更大的热闹,自然可以盖住这一桩。” 只要皇上的名声保住了,自己的位置就保住了,而他们的那桩打算,也不是非要等到大婚那日才行。 他越想越激动,立刻就起身。 “世子,三皇子那边......” 衙役想要叫住他,陆祈臣已经走远,他背对着衙役挥了挥少。 “转告殿下,稍安勿躁。” 本想给楚修远和云岁晚一个终生难忘的婚礼,如今看,这婚礼还是干脆就别办了。 从前嫁他的时候,将军府毫不在意,如今倒是热火朝天地准备。 在他们满怀希冀的时候,捏碎他们最期待的东西,想想就令人兴奋。 他很快打马去了静兰巷。 远远就看见那敞开的破旧门板,他下马踏入。 而云念雨这时正死寂一般地靠在椅子上,眼中没有一点聚焦,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走进来,倏然起身。 简直不可置信。 陆祈臣竟然真的来救自己了? 他不是已经告诉所有人自己死了吗?怎么还会来这救自己。 青衣人也站了起来,云念雨突然心惊,生怕陆祈臣打不过这青衣人。 她心中正千回百转,就见这青衣人恭恭敬敬朝着陆祈臣行了一礼,叫了一句。 “主家。” 第114章 逼迫文安帝? 一瞬间,云念雨只觉得浑身发凉,如坠冰窟。 所有的希冀化为泡影,但她不敢相信,还想再确认一遍。 院子里柳条飘荡,她身上衣衫单薄,一点点挪动着步子。 这时候,陆祈臣才看清站在青衣人身后的女子,眼中倏然闪过惊艳。 不愧是鬼刀,竟然这样厉害,不止容貌与云岁晚有八分想象,连身材也相差无几。 只是虽然容貌与云岁晚相似,但这女子的眼神和气质却更像云念雨。 让陆祈臣的心触动了片刻,心弦轻颤,一点愧疚漾出。 云念雨含在口中的质问还未问出,就看见陆祈臣眼中的炙热,倏然又转化成了落寞。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 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失望。 她努力了那么久,一心觉得她与陆祈臣是天定的姻缘,没想到都不如这张与云岁晚相似的面皮令他动容,她胸中怨气难消,气得要冲上去。 “陆祈臣,你......” 啪—— 她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青衣人一巴掌拍在了地上。 陆祈臣从腰间缓缓抽出了和青衣人一模一样的埙,音调清幽,云念雨身上又似是被万蚁啃食一般,这一次,这乐声不止蚕食了她的身体。 也毁掉了她最后的希冀。 陆祈臣看上在地上痛疼翻涌的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云念雨,一时心软,停下了埙声。 好在这个女子也算识时务,并没有再像之前一样那样具有攻击性。 这样的一个和云岁晚与云念雨如此像的人,他其实有些舍不得,嘴里的话不知怎么就堵住了。 “快快快,瑞王府门口开始洒喜钱了,一连十五日,去晚了就抢不到了。” “瑞王殿下和乐安县主真是大好人,天生一对。” 关着的破败门板,关不住外面人的吵嚷声,云岁晚和楚修远的婚礼,注定是上京城中最受瞩目的风景。 陆祈臣不允许这件事发生,更何况,还有那桩被压在御书房中的案子。 想到这,陆祈臣的手紧了紧,虎口的疤痕提醒着他,眼前的人再像也不是那个人,等到事成,站在他眼前的就是云岁晚。 陆祈臣向前跨出一步,挡住了云念雨面前的光。 “你叫花影,是灵州前来寻亲的孤女。” 这件事青衣人告诉过她许多次,云念雨并没有什么波动,就听见了陆祈臣的下一句,“你的任务是,取代将军府嫡女,云岁晚。” 咔嚓—— 柳树的一支细弱枝条被风吹断,云念雨一点点抬起了头。 又是几日过去,有了云景川这个事无巨细的‘婚礼管家’,云岁晚的日子又清闲了许多。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梓州的证据早就呈到了御前,却迟迟没有传出皇上给予梓州府尹清白的音信。 她洗漱过后,朱钗尽除,屈膝靠着锦垫坐在窗边看着渐渐下沉的月色,榴花和春水进进出出做着小姐就寝前的准备。 “最近芜娘在做什么?” 榴花摊开轻薄锦被,“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逢人就说自己女儿丢了,让人帮忙找找。” 春水放下水盆,“说来也奇怪,她一直说女儿丢了,让人帮忙,这么久了,倒是没人见过她女儿到底是何模样,除了来自灵州,再无任何消息。” “来自灵州?” 云岁晚脑海中闪过了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但又很快一闪而过。 “还有,那个芜娘有好几次都在小姐洗澡的时候鬼鬼祟祟地靠过来,我都抓到好几次了。”春水对芜娘半点好感也没有。 “无妨,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窗外树影婆娑,风中吹来淡淡的沉水香味道。 云岁晚垂眸,敛住眼底笑意,“我想自己坐一会,你们先去休息吧。” 等到两人走后,云岁晚把头探出窗,借着月色看着墙头,唇角浮起笑窝。 “王爷大驾光临,怎么不走正门?” 空气中静谧了片刻,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彷佛刚才的猜测只是云岁晚的错觉。 她疑惑地左右望了望,眼中光亮沉寂了下去。 几日不见楚修远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突然觉得无趣,云岁晚打算睡了,才从小榻上下来,一转身,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桌子旁,修长的手指转着精致的茶杯,眸中带笑。 “县主怎么知道,我不是从正门进来的?” 夜行衣勾勒着他劲瘦的腰身,黑发束起,眉目凌厉,带着少年的锋锐和久经沙场的沉稳。 只是眸光中隐了一点点戏谑。 云岁晚也不拆穿他,含着浅笑。 “王爷说是便是吧,您是大夏的英雄,定然不会和我这个小小女子一样,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她胆子愈发大了,居然敢打趣他。 偏偏楚修远生不起一点脾气,只觉得她如今机灵的模样十分鲜活。 两人隔着烛火对视,云岁晚心跳快了些。 啪啦—— 烛花爆了下,堙灭了一点火星。 云岁晚迅速抽离了目光,“我正好也要去找王爷,证据到御前那么久,皇上怎么还不还梓州府尹清白,大理寺的牢房湿冷,他怎么能在那里白白受苦。” 楚修远啜了一口温茶,“恐怕皇上是在想折中的法子。” 原本流民就对天灾的事情怨声载道,若是又出了冤枉清官的事,定然又是民怨四起。 唯一的办法就是推陆祈臣出去,但皇上又实不想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更何况,就算把陆祈臣五马分尸,皇上也未必能从这事从脱身。 这些事云岁晚也想得明白,她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 楚修远控制住了想点她额头的冲动,摩挲了一下手指,“皇上因着这事,已经对陆祈臣不满了。” 云岁晚眼中隐有恨意,“就算再不满,不能还人清名还有什么用。” 几只惊鸟飞过,云岁晚转头看向窗外,慢慢攥起了手指。 “我听说梓州府尹在狱中已经染了病,若是死在狱中,就算还人清名也无用了。不如直接把事情的真相散出去。” 等到大家都知道了,就没有皇上包庇的余地了。 “逼皇上?”楚修远看向云岁晚,“他在那个位置上,就算再无用都不会允许任何人藐视君威。” 云岁晚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她若是孑然一身,定然豁得出去,可她还有父兄,她不能这么做。 但第二日,关于梓州府尹被冤枉的流言还是传遍了大街小巷。 第115章 戏子和县主一模一样? 云岁晚接了英国公府的宴会帖子。 一路上就听见了不少人在议论梓州的事情。 “什么梓州府尹居然是被冤枉的?那他岂不是白白坐了牢?” “何止啊,谁能想到大理寺办的案子还能出错,我原本还跟着人骂这梓州府尹,原来别人是个十足的大清官,听说他家里穷得家徒四壁。” “出身豪族,却穷到了这个程度,可见的的确确是个好官,也不知是谁办的案子,竟然这般冤枉好人。” “大理寺下了判定也不能随便抓人啊,要不是上......” 大部分人都是在说大理寺的错处,但是也有不少人认为大理寺的错是小事,若不是陛下昏庸,也不会引来天灾后又酿成人祸。 随着那人的话截然而止,渐渐地话题就被引到了陛下身上。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顾大人病重了,若是再不能就医恐怕就要去了。” 众人群情激昂,不少人被煽动着去宫墙外请愿。 原本云岁晚听前面的时候,还以为是楚修远的人找的,但是听到他们说顾舟病重,便觉出了不对。 楚修远早就派了人去帮顾舟治疗,怎么可能病重。 “榴花,叫慈安去查查是谁在搞鬼?” 幸好民怨还有回转的余地,只要这些人到达宫门前被人拦下,陛下不知道,这事就不会引起乱子。 云岁晚又给慈安写了字条,才前往英国公府。 无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民怨传不到陛下的耳朵里,这点小花招就造不成任何影响。 她一到英国公府,一身淡黄色戎装的沈浅浅的快步迎了上来。 “我祖母请了上京城中最出名的戏曲班子,你好事将近,近来定然被府上琐事缠得分身乏术,我我母亲说不要给你添麻烦,我却知道,叫你出来是让你松快松快。” 沈浅浅虽然遗憾云岁晚和自家哥哥没有缘分,但却半点也不怪她。 只热络地迎她进去。 云岁晚也的确如沈浅浅所说,被府上各种关于婚礼的细碎小事缠得厉害,巴不得出来透透气。 英国公府夫人吴氏穿着宝蓝色外衫,气度不凡。 沈浅浅喜滋滋地拉着自己的好友进去给母亲看。 “母亲,这就是我和您说过的云岁晚,是不是顶顶的美人儿。” 沈浅浅在英国公府是万千宠爱,她这话一出,在场的夫人小姐就立刻朝着云岁晚看过来。 吴氏虽是第一次见云岁晚,但之前已经听女儿说过多次了。 她笑得温和,“乐安县主几次得陛下夸奖,自然是极好的。” 吴氏在圈子里的地位不同,再加上云岁晚即将嫁入瑞王府,这场宴会与从前不同,再没人敢上前直白地为难她。 云岁晚笑着应酬,好不容易才得了空隙,到角落里偷闲,身后就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她转头看过去,竟然是秦晴柔。 揭阳伯府吴氏死了,她倒是出来露脸的机会多了。 秦晴柔一见她回头就立刻掩下眼中厌恶,盈盈俯身,“乐安县主好,我远远看见县主,特意过来叙旧。” 云岁晚挑眉,“我以为,我与秦小姐没什么旧可叙。” 秦晴柔面上依旧柔和。 “县主自持出身高贵,自然和我这个庶女无旧可叙。只是,县主可知道,花无百日红,若你哪日没了这高贵的出身,兴许还不如我呢,何必对我如此践踏。” 秦晴柔本有心与云岁晚缓和关系,没想到这云岁晚居然这样不给面子,心中恼恨。 不就是个武官的嫡女,要不是被瑞王看上了,也不过是个弃妇而已,拿乔什么。 云岁晚笑了,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秦晴柔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人贵自重,我就算是个庶民,也做不出秦小姐戕害自家堂兄的手段。” 秦晴柔倏然抬头,瞳孔中都是震惊。 云岁晚睨了她一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秦小姐还来一再挑衅我,我不介意让揭阳伯知道真相。” 秦晴柔以为自己的话能吓唬住云岁晚,没想到被吓唬住的反而成了自己。 她身子发虚,差点跌倒在地,若不是伸手扶住了椅子,恐怕会失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想着一会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立刻召来了自己的丫鬟。 “快,就和沈夫人说,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丫鬟有些为难,“可是小姐,这时候回去,会被人说不懂规矩。” “快去!”秦晴柔极少这样疾言厉色,丫鬟被吓得哆嗦了一下,立刻快步去禀明缘由。 被人说几句嘴有什么可怕,若是揭阳伯知道了自己做的那事,她才是真的没了活路。 偏偏她还得罪不起太师府吴家的大小姐吴诗雅,本还以为帮衬几句,既能讨好吴家又不至于太得罪云岁晚。 可今日听了云岁晚的话,她哪里还敢开口。 恐怕只要自己在场,若是不为云岁晚说话都会被记一笔,还不如索性托词病了早些走。 只是可惜,慈安一直不搭理自己,本想着趁这场热闹选个备选的郎君,只能错过机会了。 云岁晚本只觉得秦晴柔两面三刀的做派让自己不喜欢,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胆小,只几句话,竟就吓跑了,她也没太在意。 很快,大戏开场了。 沈浅浅拉着云岁晚坐在了个看戏的好位置,沈家老太君端坐最前面,随着锣鼓声响,几个浓墨重彩的人物出场。 “这一出戏如今可是上京城中最火爆的呢?”沈浅浅凑过来和云岁晚说。 云岁晚听着台上的戏腔,“狸猫换太子?” “正是!这个戏班是唱这戏唱得最好的,我母亲花了许多钱才请过来的。”沈浅浅很快也被台上的热闹吸引。 这戏班的基本功的确不错,引来一阵阵叫好声。 身后突然有人开口,“这狸猫换太子虽然是杜撰,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由,这突然火爆,兴许就是谁家的少爷小姐被人调换了呢。” 那少女声音不大不小,但却刚好能被附近的人听清楚。 云岁晚回头看了一眼,是个穿紫衣的少女,矜贵傲气一看就出身不俗。 沈浅浅不以为然,“上京城中的少爷小姐个个生产时都是丫鬟成群,接生嬷嬷都不止一个,哪个能被调换。” 那少女眸光意味深长地扫过云岁晚的脸,随即淡然地说。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这出戏精彩,若是当真有人被换,那位真正的公子千金也着实可怜了些。” 少女出身不俗,周围的人都点头附和。 就在这时,一个戏剧中龙袍打扮上了男妆的女子登场。 “咦,这‘太子’怎么是女子所扮?”有人惊奇。 “这女子怎么和乐安县主一模一样?” 第116章 荒腔走板的戏子 台上的女子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戏袍,唱念做打样样生疏,实在不像这个闻名上京的戏班子中的人。 但她的五官和云岁晚实在过于相像。 “诶呦,应该是看错了吧。” 那紫衣女子故作失言地掩唇,“面相影响命格,乐安县主命格贵重怎么会和一个下九流生着一张脸呢。” 紫衣女子这话分明是在说云岁晚德不配位,所来不正,这才和面相低贱。 厅堂里瞬间响起了嗡鸣,虽说云岁晚即将成为瑞王妃地位与旁人不同,但她从前名声不佳,还是有不少心有不服的千金乐得偷偷火上浇油。 “瑞王殿下兴许是被这个妖女迷惑了,才会松口娶这样的一个弃妇。” 她们声音很轻,根本分辨不出是哪个人说得,紫衣少女听着面露得意。 云岁晚既然入了姑母的眼,就该乖乖给秦苍野陪葬,哪容得她另谋高枝。 沈浅浅气不过,瞪了一眼紫衣少女。 “吴诗雅!你信口雌黄胡说什么?” 被唤作吴诗雅的紫衣少女身边拥趸不敢得罪沈浅浅都闭上了嘴。 但吴诗雅不以为然,“这女子到底与县主像不像,脱了妆一验便知,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吗?我看沈小姐才是信口雌黄,空口白牙地污蔑我!” “你!” 沈浅浅性子烈,被气得想冲过去打吴诗雅,手腕却被云岁晚拉住。 “岁晚,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让我过去替你教训教训她!” 沈浅浅之所以这么生气,并不只是因为吴诗雅的这句话。 云岁晚即将嫁入皇家,样样都会被以皇家宗妇的标准要求。 吴诗雅今日在众目睽睽下拿她和戏子做比,若是云岁晚就这样认下,传了出去,要如何在皇家立足。 吴诗雅这四两拨千斤的一句话,分明是要断了云岁晚的后路。 云岁晚朝着沈浅浅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才开口。 “这女子分明不是戏班的人,却被人鱼目混珠安了进来,可见是有心人算计,我们避无可避,又有什么法子呢?太师府吴家教女,当真不同寻常。” 揭阳伯府先秦夫人的名声可实在不怎么样,死的更是不体面,云岁晚如今提起来,分明是在打整个吴家的脸。 吴家人为了不被先秦夫人的名声拖累,却不能替她明着出头,只能生受了这句话。 吴诗雅没想到云岁晚出身低微,居然这样难缠,一时竟然语塞。 云岁晚听了吴诗雅的名字,就知道是与揭阳伯府吴氏的死脱不开关系。 沈夫人在这唱戏的女子一出场时就注意到了,目光在太师府的夫人面上游弋了一圈,本想等到宴会结束后再说,没想到身后就起了风波。 她与太师府吴家虽然同姓,却并不是同宗,不过是幼时因着缘分在太师府住了几年,所以关系非常。 这个戏班子还是如今太师府的当家夫人孙氏介绍来的,没想到竟就出现了这样的纰漏。 因此,云岁晚说吴家教女不善,与她并无干系,倒是惹得那吴夫人脸上不悦。 吴夫人开口,“乐安县主,太师府诗书传家,我儿诗雅出身礼仪之家,向来老实,不似县主这般伶牙俐齿,县主又何必为难。” “吴夫人的意思是,我是将军府出身,便要由着吴小姐随意污蔑,不然就是伶牙俐齿,欺辱为难了?” 云岁晚知道自己与太师府的矛盾不可调和,就也没有客气。 她的做人准则向来简单,不得罪不该得罪的,但若是注定要得罪,也没必要做小伏低地斡旋。 吴夫人脸色未变,只是透出了些狠色。 大夏重文轻武,太师府本就是将军府惹不起的存在,小小的将军府嫡女居然敢骑在他们头上,也的确该给个教训了。 她淡然开口,“县主当然可以直抒胸臆,毕竟县主即将嫁入皇家,皇家是君我们是臣,偶尔的任性,我们理当退让。” 吴夫人嘴上让步,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云岁晚,只是背对着她,坐在前面。 几句话就把云岁晚拱上了仗势欺人的罪名上,这孙氏当真厉害,但云岁晚却不打算跟着她的话走。 “这女子身为戏子,却并不会唱戏,荒腔走板,一窍不通。若说是戏子,实在难以令人认同。” 沈浅浅听了这话也恍然,“这戏班子,就是吴夫人向我母亲举荐的。” 大家嘴上不说,但也都知道太师府和云岁晚的过往矛盾,这交锋下来,众人心里都有了数。 没想到文官清流的太师府居然这样小肚鸡肠,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难为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女孩。 吴夫人孙氏没有失态,但捏着茶杯的手已经指尖泛白。 她朝着台上的人使了个眼色,花影瞬间会意。 其实从她入场开始,眼睛就一刻都没离开过云岁晚。 这个夺走了她一切的人,如今也该把一切还回来了。 锣鼓未停,花影却倏然跪到了地上,戏服上的图案随着她的动作颤动,漾出诡异的波光。 “草民的确不是戏班的人,我叫花影,并不会唱戏,这次冒死混进戏班,只是想要斗胆向众位夫人小姐求一个恩典。” 云岁晚透过浓重的戏剧妆面看清了那人眼中的恨意。 莫名地她想到了在梓州遇到的女子,难怪一直没有找到她,竟是来了上京城。 花影在众目睽睽下讲了一个少女被人贩子拐卖后几经辗转逃脱,好不容易跑出来,在整个大夏国寻亲的故事,一时间竟然惹下了几个心软小姐的眼泪。 “我知道我此举不妥,只是思母心切才选了这下下策,只是草民从未见过县主,并不知道与县主容貌如此相似,求县主饶命。” 云岁晚看着她做小伏低的模样,轻嗤。 这花影唱戏不怎么样,演戏倒是很在行,几句话就把云岁晚说成了草菅人命,欺辱贫贱良家女的恶鬼。 这吴家是定要在自己大婚前毁掉自己的名声了。 果然有几个小姐被花影绕进去,竟为她求起情来。 “县主,这女子也是孝感动人,身世凄惨,不若就饶过她这次吧。” 云岁晚瞥了眼那开口的小姐,轻轻用杯盖挂着茶沫,正厅一片寂静。 半晌之后,就在大家都以为这跋扈的乐安县主定然要为难,开始对云岁晚有些愤然时,她才开口。 “我只是个客人,有什么资格惩治英国公府请来的戏班,这位小姐莫不是在怂恿我越俎代庖?” 第117章 孙氏气得心堵 众人这才恍然,云岁晚也是被邀请来的客人,从头到尾她并没有说过什么过分的话,也没提过一句要惩治这个女子。 刚刚那个开口的千金如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发烫,懊恼后怕自己的冲动。 花影看着云岁晚,眼中是被掩在哀戚中的恨意。 吴夫人则是有些意外,本以为一通连消带打就能让云岁晚从此后对太师府毕恭毕敬,搅黄了她与皇室的亲事,让她给小野陪葬,找回太师府的颜面。 没想到,这云岁晚却比想象中的难对付,花影这样哭哭啼啼了半天,居然对她半点影响也没有。 反倒是让人怀疑上了他们太师府的居心。 果真是个爱攀高枝的放荡.女子,满腹心机。 吴夫人唇角又下压了两分,出口的语气却更加和蔼,“县主不与你计较是你的幸运,快下去褪去戏装再过来吧,我们不知你容貌,如何帮你寻亲?” 花影立刻应声退下去。 正厅中议论纷纷,一半是为这孤女的身世动容,一半则是对她的容貌好奇。 “也不知是戏装像县主,还是当真与县主这般相像?” “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难不成是姐妹吗?” “我曾听闻,江南有一秘术,能让人变换容貌,经过鬼刀之下的人,都能换上一张面皮。” 最后说话的贵女开口,众人都掩唇不语。 这事不少人都听过,听说这手法十分血腥,向来为上京城中贵胄不喜。 “若是经过这秘术变成了县主的模样,岂不是说,将军府做了这倒行逆施的勾当!” 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互相对视了一眼。 若是这事被坐实,旁人再想与将军府来往就要思量思量了。 “胡说什么?那女子刚刚已经说了,她是自幼被拐卖的,与将军府有什么关系!”沈浅浅斥了一句。 云岁晚含笑看着沈浅浅,她圆圆的脸颊气得微鼓,云岁晚轻戳了下。 “没关系,这都是无稽之谈,并不能伤我分毫。” 她眸光在吴诗雅面上扫了一圈,明明这人刚刚在口舌上落了下风,如今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甚至看向她的时候,眼中还隐有得意。 云岁晚啜了一口茶水,看来这事,没有那么容易了了。 台上帘布掀开,一个身穿藕荷色棉衣的少女走了出来,身姿窈窕,莲步轻移,始终低着头。 看着身影竟然与云岁晚十足的相像。 “抬起头来看看。”吴夫人开口。 花影随着她的话抬头,所有人呼吸具是一滞。 竟然与乐安县主有八分相像,就是亲姐妹也无法长得如此相似吧。 “县主,莫不是云夫人当年产了双生女,你们将军府怕惹人非议将另一个女娃娃扔掉了?” 大夏习俗觉得双生抬是不吉之兆,向来避讳。 吴诗雅这样说,分明是在泼脏水。 云岁晚捻起一块形状精巧的糕点看了,不疾不徐地吃了一口,待到吃完,开口。 “我自出生起就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姐妹,不如由我做主,让人带你去衙署立案,定为你寻得亲人。” 她用手帕擦掉了指尖的一点细屑,“这位姑娘当真是思母思得急切了些,竟然忘了去衙署,直接跑来妇人后宅告状寻人。” 原本还有人被吴诗雅的话带着走,在想这桩到底是不是将军府的陈年秘闻。 但云岁晚这样一说,众人便懂了,原来是这‘孝感动天’的女子,竟然是个企图利用身世攀附权贵的小人,一时都对她鄙夷起来。 花影对这目光熟悉极了,一时急切了起来,还想开口,但将军府的人哪里会给她开口的机会,云岁晚带来的小丫鬟立刻带着她就要去立案。 云岁晚看着丫鬟将人带走,才施然起身。 “今日这戏当真精彩,只是所谋不正,有些腌臜。” 她声音轻柔,但没人接话。 吴诗雅看着她,想要开口,就被她身边的丫鬟劝住。 所有人都认定了这是吴家做的,他们就更不能接话,太师府世代清贵,只要这事不闹大,他们就还是文官清流。 若是接了话,事情就很难善了了。 众人眼色各异,没想到向来嚣张的吴家大小姐竟然也有被人骂了不敢开口的时候,心中对这个即将成为瑞王妃的乐安县主又敬畏几分。 有人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胡乱说话,有人庆幸自己的声音被淹没了,县主大概没有听出来。 云岁晚本就明丽,每走一步都顾盼生辉,众人此时再回忆刚刚那女子的容貌,竟然没了半分印象。 像却不敌半分风姿,实在难以让人记住。 她走到第一排的位置前,朝着沈夫人福礼,“今日因着我出了些事端,夫人莫怪。” 沈夫人原本还担心因为吴家的事情,让云岁晚这个未来的瑞王妃对英国公府有了芥蒂,还想让自家女儿帮忙解释一番。 如今见乐安县主竟这样通透,心上对她愈发喜爱。 想起女儿曾经提及县主与川儿的事,原本还觉得只是寻常,如今看见自己错过了这样一个进退有度的儿媳,心上涌起了淡淡遗憾。 云岁晚告辞后,路过旁边吴夫人孙氏的位置。 孙氏托着身份和辈分,只当云岁晚也要和她见礼,下巴扬起了两分。 没想到云岁晚却直接擦肩而过,压根没有理会半分,只是路过的时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戏,有趣。” 孙氏倏然捂住胸口,她算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个爱端着的姑子遇上了云岁晚竟然那样失态了。 这乐安县主,着实气人! 云岁晚回去的路上吩咐人记下那花影在衙署话清清楚楚地记回来,她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当真有亲人可寻。 她刚下马车,管家就送来了一张信笺。 云岁晚看见字迹,就知道了是慈安送来的,他设法拦住了要去宫门前请愿的群众,只要熬过这几日,待到皇上为顾舟昭雪就无碍了。 云岁晚长长松了一口气,她与顾舟的确没有什么干系,但却实在不忍这样的好人平白被人冤枉,如今能保下他的命,自然再好不过。 月华宫。 文安帝斜倚锦榻之上,指尖摩挲着秦妃的脸颊,爱不释手。 秦妃靠在他胸口,敛下眼睫中的算计,换上了天真的神情,“我近日听说了许多民间趣事,三郎可想听听。” 第118章 芜娘倒打一耙 没过两日,灵州来了个美貌且孝感动天的孤女的事迹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不少人听说后都自发地帮这孤女寻找双亲,可这孤女却对双亲没多少印象,只有一方手帕做信物,也因着时间太久,破旧不堪。 但从这手帕的材质上也不难看出,定然是殷实人家。 云岁晚让人盯着些,就继续做着婚礼的准备。 婚礼三日前将军府将开棚施粥,宫里的嬷嬷也会过来教规矩,眼看着日子将近,事情更多。 陛下近日在朝堂上几次提起梓州的案子,大概是心意已决,大概不日就要将人放出来,还顾舟清白了。 眼看着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云岁晚的心情也好上了不少。 “小姐,小姐,圣旨,圣旨下了!” 榴花很少这样失态,但今日却小跑着从外面进来,脸上笑面如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春水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好姐姐,你先缓一缓,什么圣旨下了?” 云岁晚也停下了手上的事情,等着她说。 “慈安先生传来消息,宫里下了圣旨,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顾大人的清白要分明了。” 慈安在宫里为陛下建道殿,消息更灵通一些,榴花和春水跟着云岁晚一起去过梓州,自然知道顾舟的事情,也对他遭遇颇为感怀。 如今知道他要清白了,都跟着高兴。 “走,我们去接顾大人。” 云岁晚带着榴花和春水坐着马车去大理寺,考虑到顾舟的身体还让人另外备了一个软缎马车,另外备了大夫。 顾舟终于要苦尽甘来了,马车檐角的风铃都比平日更轻快几分。 “我苦命的女儿啊!是娘对不住你!” 马车才靠近大理寺,就听见了一声妇人的哭嚎声。 春水掀开车帘望过去,眉头一跳,“小姐,竟然是芜娘!” 芜娘进了府中一直乖觉,也没闹出什么风波,再加上已经卖身,管家对她的看管就松散了许多,没想到她竟然偷跑出府,还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 周围不少人被她这一声啼哭吸引,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许多人。 左右顾舟一时半刻也出不来,云岁晚不妨耐着性子在这里看起了戏。 那被她搂在怀里的女子眼中隐有嫌弃,但双目含泪,眼圈发红,遮掩住了厌弃,旁人看了只觉得是母女相认的感人一幕。 那身着浅色棉衣的女子抬头,春水惊呼。 “小姐,这人居然是,花影!” 云岁晚勾唇,“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从花影出现,她就猜到这一出了。 一个是寻亲孤女,一个是丢了女儿的母亲,若不是‘母女’才奇怪。 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若是不让她们把这出戏唱够,云岁晚还要整日派人看着,实在累得慌。 “诶呦,这姑娘和县主好像啊。”人群中有人惊讶开口。 “你才知道吗?花影姑娘可是和县主有八分相像呢。” “县主不日就要嫁入瑞王府,这花影姑娘的婚事定然也能万分顺遂。” 围观的人都为这对母女动容,将所有自认为的吉祥话都掏了出来。 谁知这中年妇人却似是发狂一般,突然朝着那人破口大骂。 “谁说我女儿和将军府的小姐像,分明是半点都不像,你这泼皮休要胡说!” 那人瞬间懵了,没想到这妇人如此不讲道理,“将军府大小姐貌美无双,又嫁得如意郎君,上京城哪家姑娘不以像云小姐为容,你骂我干嘛!” 芜娘突然像是遇到了危险一般,连忙手忙脚乱地拿出头巾,想把花影的脸遮挡住。 “快快,千万不要被人看到你和她像,你会被他们抓走的。” 她形容疯癫,像是个疯婆子一样,让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人群中有衣着不俗的人突然惊呼,“这妇人的模样!怎么.....” “怎么了?这妇人与这女子一看就是母女啊。”他旁边的人奇怪。 另一个岁数很大,管家打扮的人开口,“这妇人与将军府的先夫人一模一样,我曾在宴会上远远见过一次云夫人,当时惊为天人,不会有错。” 这时候,大家突然都想起了芜娘之前说过她是将军府的奴仆。 再结合近日因着狸猫换太子而频频被人提起的鬼刀秘术,在场的所有人都脊背发凉。 “云夫人裴氏出身江南商户,这女子又与云夫人一模一样,岂不是.....” “难怪她会发疯,生怕被人看见自己女儿的容貌,这是怕自己受过的非人境地,在女儿身上重演啊。” “我还当那些事只是传说,没想到居然真有人会这样草菅人命,将军府如此丧德败行怎么能护卫好我大夏,他们的女儿居然还想嫁入瑞王府,呸!” 有脾气烈的已经骂了起来。 “这事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吧,将军府云老将军为我大夏戎马一生,怎么能被人随意污蔑。”也有人觉得不能随便置评。 那人轻嗤,“这妇人的脸不是证据吗?我听说鬼刀的手艺虽然神出鬼没,但也有神医能看出端倪,若找来神医,就能看出这妇人的原本容貌。” 与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扯上关系,的确可以让将军府万劫不复。 云岁晚看着马车外的闹剧,指尖敲了敲车窗边缘,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走下了马车,走向人群。 刚一靠近,就听见一个莽汉大喊,“如若将军府当真无辜,县主可敢来对峙?” “有何不敢?” 云岁晚一身大红浮光锦缎,张扬明丽,一时惊得那人不敢再开口,脸上青红交加,说不上是羞赧还是愤然。 花影一见云岁晚,抓着芜娘的手就紧了几分,把芜娘痛得惊呼出声。 “啊!啊——” 她只叫了一声,就很快反应过来,恢复成了爱女心切的母亲,挡着花影的脸,生怕云岁晚看见的模样。 一边是卑微枯槁匍匐在地的母亲,一边是全身金玉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云岁晚欺辱了她们母女,引得不少人心有不忍,看向云岁晚的表情都是指责和愤慨。 第119章 顾舟之死 “芜娘,我与花影姑娘早在几日前的英国公府宴会上已经见过,说起来还是我帮忙报官寻亲的,你做这姿态是何意?” 云岁晚一开口就排除了自己会偷偷抓走花影的嫌疑。 若是她当真对花影有别的心思,大可以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人存在的时候下手,何必帮忙报官,还在这事已经闹到风口浪尖的时候出手。 围观的人听了这话,面色缓和了两分。 芜娘这几次早就知道云岁晚的厉害,明白这几句话根本不能撼动她分毫,面上依旧是哀戚害怕的模样。 “可,可小姐,小姐抓了我。” 她发丝凌乱,似是受过刺激一般,花影装作心疼母亲一般,揽住了芜娘。 “娘,是小姐收留了你,小姐怎么会抓你呢?” 随着她的话问出,周围静谧一片,所有人都在等着芜娘接下来的话。 没人能拒绝窥听高门大户隐秘的快感。 就听芜娘继续说:“不,是小姐抓了我,她们把我的脸划破,我失去了自己的脸,我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了。” 众人知道她大喜大悲之下胡言乱语,但已经有人猜到了几分,她口中的小姐,大抵不是将军府大小姐云岁晚,而是江南裴家小姐云夫人。 许多人眉头都不自觉蹙起,难以想象她受了多少苦,才被整成了云夫人的模样。 花影听着她的话也颤了下,脸上早就好了的暗伤隐隐作痛,她的脸丢了一段时间了,她也忘了自己的容貌了。 花影倏然抬头看向云岁晚,“小姐,我母亲说的话,你可敢认?” 云岁晚发上的流苏玉坠翻着温润的光,不敌她颊畔半分明艳。 “芜娘说自己想长留上京城寻亲,自愿卖身将军府,卖身契还在我手上,不过是数日之前的事情,说我抓了她,这等无稽之谈,我如何认?” “小姐何必装傻,这事分明是你母亲做下的,就因我母亲与夫人有几分相像,你母亲就逼良为奴,做下这种恶事,你们将军府不该给我们个交代吗?” 花影身上的棉布衣服被身上的妇人压出了层层叠叠的褶皱,却挡不住她的激动。 逼良为奴。 这四个字让周围看热闹的人的心情从同情变成了激愤,将军府若是做下这等恶事还逍遥法外,那他们的安全还从何保证。 云岁晚感觉得出,周围人的目光比刚刚灼热了许多,若不是顾及她的身份,这些人恐怕立即就能生吞活剥了她。 看来这一次,对方的确是有备而来。 云岁晚并不急躁,她从袖间抽出了芜娘当年废弃的卖身契存档。 “花影,你如今刚刚找到母亲,心情激动,我不怪你。但下一次,还是查清前因后果再来攀扯吧。” 春水把卖身契从云岁晚手上接过,上面的日子分明是四十几年前,按照日子算,甚至可能就是这妇人刚出生时。 这妇人出生时,云夫人也不过是个稚儿,恐怕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可能派人抓她。 简直无稽之谈。 周围人想法各异,就听云岁晚开口,“芜娘,我母亲出生那年,你被江南裴家用十两银子买下,成了我娘的丫鬟。” 她上前一步,“但从来没有什么逼良为奴,你是被你好赌的父亲卖掉的,后来你在府上长成后,因为和我娘相像,得了不少赏钱,又都补贴给了你爹。” 芜娘差点演不下去疯癫模样,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云岁晚居然还查得到那些事。 云岁晚睨着芜娘瑟缩不甘的表情。 “从你来上京城,我就已经派人去江南打听当年的事了。到底是谁害了你,你心知肚明,害你的是你爹,是裴家,唯独不是我娘。” 云岁晚摩挲着卖身契上作废的印章。 “你身为奴婢却与人私通,怀下孩子。我母亲可怜你身世,赏了你一大笔银钱,没想到居然养虎为患,倒叫你如今跳出来毁她声誉!” 芜娘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分明是小姐抢走了我的脸。” 她还想反驳,但周围的人已经听懂了事情的始终。 竟然是恶仆以德报怨,害得他们险些误会了云夫人,差点得罪了未来的瑞王夫人。 众人看芜娘的表情都各有心思,有的甚至为了撇清关系,还向云岁晚提议打死这个恶仆。 花影知道芜娘是留不住了,眼中闪过精光。 “小姐,我母亲也是见了我太开心了,才一时胡言乱语,还请小姐放她一条生路。” 她的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磕得刚刚还怨恨他们的路人,态度又暧昧了几分。 这举动分明是在逼云岁晚,若她答应放过,便会被人说妇人之仁,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若她强硬带人走,又会被人说不讲人情,刻薄寡恩。 云岁晚敛下眸色,“花影,我念在你们母女刚刚重逢,让这刁奴多活两日,两日后,若你交不上来人,就为母陪葬吧。” 花影脸色一僵。 云岁晚一句话,就把问题抛给了她。 若是花影交出了母亲,就是不孝,若是为了成全孝道,就要代母谢罪。 云岁晚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人,“我累了,你带你母亲走吧,我会派人跟着你们的。” 花影不甘心地看了云岁晚一眼,紧咬后槽牙,拖着芜娘离开了。 原本这对母女赚足了上京城中勋贵的眼泪,名声大噪,但经过了今日,迎接他们的,就只剩下了白眼和摆在花影面前的难题。 云岁晚来的时候,群情激奋,离开的时候,围观的人纷纷让路,没一个人敢拦。 未来瑞王妃四两拨千斤,就惩治了刁奴,治家有段一流,还风姿卓然,让在场的几个公子有些懊恼当年没有捷足先登,听了谗言,错过良妻。 云岁晚上了马车,本以为会等来已经接到顾舟的消息。 没想到却见车夫脸色奇差,掀开车帘一角,几次欲言又止。 “快说,还要小姐亲自问你吗?”春水急得怒斥。 车夫知道小姐一直惦记顾大人的事,怕小姐难过才没有开口,听见春水这样说,顿了下,才开口。 “小姐,顾大人死了。” 第120章 芜娘大闹 “怎么会?瑞王明明给他找了最好的大夫。” 云岁晚难以置信,一个那样好的人,居然就这么死在了即将昭雪的前夕。 车夫听了这话,眼中不忍的神色更重,“小姐,顾大人不是病死的。” 车夫面对三人的目光,索性直接说了。 “我们去接顾大人,得到的消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顾舟贪墨梓州赈灾粮,罪无可赦,即刻赐死。” 轰隆—— 晴天滚过一声闷雷。 云岁晚耳边的风声愈发清晰,脊背凉得厉害。 春水恼怒,“这怎么可能!证据明明.....” 榴花捂住了春水的嘴,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听见这句话,才谨慎地放下了车帘,让车夫驾车回府。 “你刚刚干嘛不让我说完,证据齐全,这事分明是陷害!”春水义愤填膺。 榴花叹了一口气,“就是证据齐全,我才不敢让你出去乱说。” 云岁晚自嘲地笑了笑,心上微苦,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与顾舟从未相见,却被他高.风亮节的精神感染,世间明灯这样少,她居然一盏也留不住。 春水一头雾水,眼圈发红,为顾舟大人惋惜。 云岁晚看着翩跹的车帘,和外面围着衙署公告议论纷纷的民众,眼中岑寂。 那些议论声不大不小地传进了她耳朵里。 “我就说皇上怎么可能判错,不知道哪个人乱说,这顾舟分明是罪大恶极。” “这可是陆世子办的案子,自然不会有错,这顾舟在其位不谋其职,惹得梓州当地民不聊生,居然还留了个全尸,该五马分尸才对。” “吾皇英明,没有被流言左右,惩治了这个吸血恶鬼。” 这就是皇上想要的,她和楚修远都错了。 从顾舟的罪名上盖了玉玺开始,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无论是什么样的铁证呈到御前,得到的都是一个结果。 文安帝不会允许自己的声誉受损,一条人命,哪比得上吾皇清名。 一滴清泪顺着云岁晚的颊畔落下,又被风吹碎,悼念枉死的顾大人。 这笔血债,她记下了。 几人回到府上,具是无精打采,榴花和春水都不似从前有劲头,但看云岁晚整日恹恹地,还是想方设法地撑着笑意逗她开心。 尽管她没什么精气神,但婚礼需要准备的一切事宜,她还是照旧配合。 路过前院的时候,偶然听见了送菜大婶的话。 “我近日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县主和瑞王大婚,承化候袭爵,上好的菜品都紧俏得很。” 云岁晚眉头一跳,回头看向榴花春水,两人都心虚地垂眸。 她转身带他们回了后院。 春水率先开口,“小姐,我们看您这两日心情不佳,这才没告诉你。” 榴花气恼,“这李婶也真是的,承化候府那光景用得上什么好菜,还至于过来告诉我们一声。” 云岁晚没说话,手刚碰到杯子春水就立刻过来倒茶,她并不是和他们生气,只是觉得世事可笑。 为民请命的人,为民所怨。 欺上瞒下的人,步步高升。 她啜了一口茶,知道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能消沉下去。 只要礼成,她就是瑞王妃,陆祈臣就算袭爵,见了自己还是得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叫上一句皇婶。 现在最紧要的,是顺顺利利地完成婚礼。 她看着外面打着旋儿飘落的碎花,“明日,花影就该把芜娘送过来了吧。” “是的,小姐。”春水应声。 当夜,云岁晚睡了个好觉,静兰巷的人却未眠。 陆祈臣知道明日的事,想要过来敲打两句,就看见这个与云岁晚有八分相似的女子正抱着食盒坐在院子前的台阶上,望眼欲穿。 她一见是陆祈臣来了,瞳眸倏然亮了起来,眉眼弯弯,恍惚间让他差点以为是云念雨回来了。 陆祈臣压下心上的一点心思,故作严肃地沉着脸。 “坐在这里干什么,你若着凉了耽误了正事,要你好看。” 花影惊了一下,刚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抱着食盒左右为难,好久才小声说:“我听说侯爷袭爵了,想要送您个礼物。” 陆祈臣受不住有人用和云岁晚相似的容貌做出这样做小伏低的姿态。 平心而论,他很喜欢云岁晚,只是厌恶她永远高高在上的姿态。 看见花影如此,他面色和缓了些,接过食盒,向院子里走去,“你明日就是县主了,这种东西,不需要你来做。” “我知道,我只是想为你做一次。” 花影低头,面颊都是羞赧。 陆祈臣打开食盒的手顿了下,再看向食盒中的东西,样样精致,只是其中许多形状怪异的糕点,和云念雨曾做给他的十分相似。 “啊!” 他心上一惊,甩开食盒,似是见鬼了一般。 花影抬头,眼中有讽刺,“侯爷不喜欢我做的糕点吗?” 承化候府好生为云念雨做了法事,陆祈臣在心中自然而然地觉得云念雨跑出庄子,就算是不死,也定然贞洁不在。 如若不贞,不如死了。 故而在他心中,云念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骤然看见死人的东西难免心悸。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故作镇定,“喜,喜欢。只是这个模样的糕点,你在哪里学来的?” “侯爷曾见过?”花影看着陆祈臣。 “从未见过。”陆祈臣心中对云念雨有愧,立刻矢口否认。 “哦。”花影有些遗憾地点头,“我在灵州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个濒死的女子,是她教给我的。” “濒死?”陆祈臣紧张地抬头,“那她现在在何处?” 花影不以为意,“我识得她时已是濒死,她教完我,就死了。” 陆祈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似是压在心上的石头突然移走了一般轻松。 随后脑中闪过了和云念雨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又隐有一股伤感涌上心头。 他拿出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竟就落下了一滴泪来。 花影心中嗤笑。 男人的感情,当真廉价又虚伪。她看得真切,陆祈臣在厅见她的死讯时分明是庆幸,如今又演起了深情来。 云念雨对陆祈臣最后的期待破灭了。 他是真的希望她死。 从此以后,她就只是花影。 是恨云岁晚的花影,也是恨他陆祈臣的花影。 次日。 云岁晚还在睡梦中,春水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小姐,不好了,芜娘在大门口闹起来了。” 第121章 胎记 云岁晚近日本就心情不好,骤然被人从床上拉起来,心上带了几分怒气。 带着人从正门出来的时候,语气也并不客气。 “芜娘,你今日是来赴死的,我容得你多活了两日,可不是让你来我家门口撒野的。” 她本以为,这芜娘是因着不想死才跑到门口来胡搅蛮缠,没想到芜娘听了这话不止不怕,反而热切地想要扑上来。 “我的女儿呦,娘找了你好久了,快跟娘回家。” 云岁晚后退一步,立刻就有府上的侍卫赶过来,把芜娘隔开。 芜娘不似那日在衙署前的疯癫,眼神清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从未见过体面妇人做出这般姿态,更何况今日本就是将军府的施粥日,早早就有不少贫苦的人过来排队。 是以芜娘的话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云岁晚懒得和她多话,“你女儿我已经帮你找到了,你还有什么话,就去地府里和我母亲谢罪吧。” 她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府上的粗使婆子上前,直接堵住了芜娘的嘴,要把人架走。 众人都听说了前两日在衙署前的事,知道这芜娘是罪有应得,只当她是为着活命胡言乱语,根本没有人上前为她说话。 已经是夏末了,大清早还是分外燥热,云岁晚见芜娘安静了,转身要离开,站在一旁啜泣的花影却突然跪了下来。 单薄清丽一身素白的女子跪在红绸飘摇的将军府朱红大门前,惹得不少过路人驻足,连那些在粥棚前排队的人,也频频朝这边看过来。 云岁晚回身,“花影,你若是想为母亲求情,大可不必。我给过你机会,若是想尽孝,代母谢罪就好了。” 她脸上有些厌倦,没睡饱觉让她头有些痛,语气中都是不耐烦。 “将军府大小姐也太跋扈了些,就算做母亲的有错,这小姑娘也是无辜的,怎么这般盛气凌人。” “说得轻松,若是你亡母好心反倒被人倒打一耙污蔑清名,态度也未必比县主好多少。再说,县主是将军府嫡女,本也没必要对个庶民低声下气。” “只是这姑娘着实可怜了些,才找到母亲,就又母女分离,县主即将大婚,也该高抬贵手些。” 看热闹的人各执一词,议论声四起。 花影听着那些话,由着他们发酵,并不开口。 云岁晚实在困得厉害,也不和她多话,直接转身要离开,就听身后的人突然开口。 “花影福薄,虽然投身在了将军府却无缘在父兄身边长大,只希望县主可以看在我才是将军府亲生女儿的份上,让我见父兄一面。”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连那些婆子侍卫都差点惊掉下巴,没想到这孤女居然如此胆大,这种话也敢胡说。 云岁晚止步,回头看向她,面露讥嘲。 “黔驴技穷,你该不会以为你与我有八分相像,就可以攀扯将军府,说你是我的孪生姐妹吧。” 花影垂眸,“我自然不是县主的孪生姐妹。” “那又如何说是我将军府的女....” 云岁晚的话还没说完,芜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踩了一脚架她的婆子的脚,吐出堵嘴的破布,冲了过来。 “女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才是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啊!” 芜娘说着竟就红了眼圈。 “那年我与夫人同时怀孕。夫人放我离开后,曾去看过我,正巧赶上意外,我们同时生产,乡下环境不好,我与夫人竟抱错了孩子。” 她这话着实骇人听闻,却很难令人信服。 云岁晚轻笑,“凭你们一面之词,就说我不是将军府的骨肉,未免轻巧了些。” 她使了个眼色,侍卫和婆子就又要上前。 “慢着!” 一个中年的声音传了过来。 云岁晚抬头看过去,只见四个身着宫装的嬷嬷拿着圣旨走了过来,四人具是品貌端庄,目下无尘。 一看便知,是宫里派来教规矩的嬷嬷。 为首的嬷嬷眉目冷峻。 “县主,这女子是良籍,按大夏律法,将军府无权私自处置良民。” “我何时说要处置这女子了,只是让人带走将军府的刁奴而已,嬷嬷过滤了。” 她一说完,几个婆子就把芜娘拖了下去。 “县主,你如此对待亲生母亲,是要造天谴的!”花影想要上前阻拦,被将军府的侍卫拦住,一寸都进不得。 云岁晚看了一眼宫里的四位嬷嬷,“门前闹剧让几位嬷嬷见笑了,先进来吧。” 那四位嬷嬷却一动不动。 经过这一遭,云岁晚的困意已经消散了大半,“几位嬷嬷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嬷嬷上前一步,行礼开口。 “县主若只是将军府的县主,这就是将军府的家事,宫里自然管不着。只是,县主如今要嫁入皇室,瑞王殿下求娶的将军府嫡女,这血脉混淆,婚事怎么能成?” 云岁晚冷笑。 “嬷嬷的意思是,就凭着这人的几句胡言乱语,我与瑞王的婚事就要作废了?” 嬷嬷依旧面上恭敬,“自然不是,只是需查清来龙去脉,免得王爷娶错了人,日后麻烦。” 宫里的形势错综复杂,难保这四位嬷嬷里有三皇子和秦妃插进来的人,若是回去后添油加醋地胡说,不如索性查清楚。 况且这几位嬷嬷态度如此强硬,就算云岁晚不想查,也不可能随意打发了。 她发上步摇轻荡,“那就请花影姑娘入府,我们好好聊聊,有几位嬷嬷作见证,也不必担心我对姑娘做出什么。” 花影听着这话瑟缩了一下,才小心地抬步,迈步进了将军府内。 到了正堂,云岁晚坐在上首,四位嬷嬷分坐两侧,芜娘被按着跪在地上,花影则站在她身侧泣泪哭诉。 “我与芜娘相认后,都觉得是上天恩赏,我们彻夜畅谈,才发现我的信物是她亲手所绣,我却不是她的女儿。” 芜娘也激动开口,“花影很小就被偷走了,我们根本没时间发现我与夫人就抱错了孩子,直到昨晚我核对胎记,才发现她不是我的孩子,你才是。” “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样的胎记,怎么就确定在我身上?” 云岁晚知道芜娘从未有机会近身,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身上哪里有什么印记。 芜娘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 “你倒是说说看啊,我们小姐哪里有什么胎记!”榴花插着腰诘问。 芜娘咬了咬唇瓣,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我女儿后腰上有一朵指甲盖儿大的莲花形状的胎记。” 第122章 云老将军回来了 榴花和春水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 别说他们意外,就连云岁晚也诧异,她可以确定的是,芜娘绝没有看见自己身子的机会,榴花和春水也不可能背叛自己。 父兄更不可能把这种事说出去。 心上突然一悬,抬眸就对上了芜娘深切的眼神,当真慈母一般。 坐在最前面的嬷嬷开口,“县主,这妇人说得胎记,县主可有?” 大家闺秀,身边一切都是慎之又慎,若是旁人说得出这样机密的事情,那十有八九,便是真的了。 榴花和春水不敢言语,眸光在芜娘脸上打量了一圈又一圈。 想起了小姐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若是母亲那位替身生下的孩子,兴许还当真能与我有几分相似。” 说实话,如今就连云岁晚也不确定了。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中了圈套,无论心上如何没底,面上都是一派镇静,“我还未出阁,这样的事情,如何开口。” 榴花先反应过来,斥责芜娘,“你少说这些胡话,毁我家小姐闺誉。” 嬷嬷笑了起来,“是不是胡话,一验便知。” 那嬷嬷一抬手,跟着她过来的三位嬷嬷就起身,向着云岁晚逼近,花影和芜娘眼中都涌上了期待。 眼看这那些嬷嬷距离云岁晚只有一步之遥,她倏然抬眸,潋滟眸中都是冷意。 “几位嬷嬷是想来拉扯我吗?” 为首的嬷嬷轻笑,“不是奴婢们冒犯,实在是大婚在即,奴婢几个不能让王爷娶错了人不是?” 他们是宫里来的嬷嬷,府上的侍卫婆子不好动手,这几个嬷嬷就是自持身份,才敢这样逼迫。 她们来之前已经打探好了圣上的口风。 陛下对将军府的这位县主原本的确是极满意的,但知道了她竟然去了梓州为那位府尹翻案后,就颇为不满。 无论今日这鱼目混珠的事情是真是假,他们都要代表宫廷给这位县主一点教训。 如今还未嫁进来就不知天高地厚,来日攀上了瑞王还不知道要如何。 几人的手眼看着就要碰到云岁晚,榴花和春水想要冒着大不韪阻止,只是她们两人还没来得及动手,这几个婆婆就突然齐齐尖叫着后退。 砰砰砰—— 几颗石子接连落地,云景川抱着头盔走了进来,胸前起伏,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从公廨赶回来。 “你们是什么东西,腌臜泼妇,也配碰我妹妹!” 花影一见是云景川,眼睛就红了一圈,“哥哥,我才是你妹妹啊!” 她流着泪走近,被云景川一袖子甩开,踉跄着摔到了地上。 “我妹妹貌美纯正,能文能武,可不是什么矫揉造作的女子都比得了的。” 云景川一进来就坐在了上首的另一把椅子上,一副给云岁晚撑腰的架势。 云岁晚见云景川回来了,悬着心缓缓地落了地。 那几个倒地的嬷嬷心有不甘,“将军,我们也是为了将军府好,难不成小将军不担心府上血脉被混淆,有人鸠占鹊巢,反倒让你的亲妹妹在外面受辱?” “我妹妹就坐在这里,是上京城中最好的女子,何曾混淆过,你这刁妇休要胡说!” 云景川久经沙场,一开口嗓音浑厚,倒是当真震慑住了那几位嬷嬷。 但为首的嬷嬷却不甘心,本想着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县主,若是这样丢人的回去,岂不是被人笑话。 她依旧端着宫里的做派,“将军,我们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小将军这样随意殴打我们,就不怕圣上怪罪吗?” 云景川不以为意,“我妹妹还是圣上钦封的县主呢,我从未听说宫里的嬷嬷就能折辱县主的道理,我回头定要参你们一本,叫宫里好好治治你们这些刁奴。” 皇上的确对云岁晚有不满,但云家在边境保家卫国,劳苦功高,断然没有为了保宫内奴婢而斥责将军的道理。 云景川这折子一上去,最后吃苦的只会是这几个嬷嬷。 云景川话一出,他们再不敢拿乔,不能在圣上面前露脸,也好过回去平白受责罚。 这几个嬷嬷最会见风使舵,知道云景川维护云岁晚,那无论她到底是不是云家真正的血脉,都一定能安稳坐住云家大小姐的位置。 她们为了避免责罚,立刻低眉敛目,对云岁晚也毕恭毕敬起来。 宫内教规矩的嬷嬷向来严苛,许多即将嫁入皇家的宗妇都在她们身上吃过苦头。 如今她们愿意退步,云岁晚也乐得留下这几个听话的,好过下一批派过来的不知道是谁的人。 “几位嬷嬷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我处理完府上庶务,就去和嬷嬷们学习。” 几个嬷嬷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甘心,但云景川如此强硬,她们也只能如此。 走的时候,怕云景川记恨,还悄悄卖了个人情,为首的嬷嬷对引路的春水说。 “烦劳姑娘转告县主,皇上已经特赦老将军回来观礼,前几日圣旨就下了,算算日子这两日就回来了。” 春水见这嬷嬷示好,自然也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立刻福礼谢过。 “圣上垂怜,全了我家姑娘的婚礼。” 嬷嬷见这丫头好说话,就又多说了一句,“说起来,这事还是陆侯爷帮忙请来的,这些时日边境太平,侯爷就向皇上陈情,让老将军回来观礼了。” 春水听见是陆祈臣求来的,心上不安,但面上还是好声好气地安置了几位嬷嬷。 她小跑着回了正堂,小声把这事说给了少爷和小姐,两人脸上都是喜色,一听是陆祈臣求来的,具是由喜转忧。 还是云景川心态好,“左右爹爹定然安稳无虞,有他回来坐镇,也不会有人敢这样糟践你。” 云岁晚有哥哥在身边,也安下心来。 云景川把目光落在了花影脸上,“还当真和我妹妹有几分相像,只是内心不看,瞳眸浑浊,像皮不像骨。拖下去杖毙了吧。” 云岁晚提醒,“芜娘是云府的婆子,可以杖毙,这位花影姑娘是个良籍。” 外面不少人都亲眼看着花影走进了将军府,若是死在了将军府,事情可就说不清了。 云景川是个长在行伍的人,想事情简单,只觉得有人这样给自己妹妹泼脏水,实在该死。 他越看花影越烦,又不能打杀了,索性挥挥手,让人把她打发出去。 花影直到被拖出去,都高喊着:“县主,她可是你母亲啊,你打杀了她是要造天谴的!” 云景川一拍桌子,“把嘴堵上赶出去。” 小厮正要动手,就见门房小跑着进来。 “老爷,老爷回来了。” 第123章 登堂入室? 云岁晚和云景川早知道云老将军要回来,没想到居然回来的这么早。 父亲回来本是开心的事情,只是他许久不回来,一回来就遇上这样的场面,难免要动气。 云景川眉头不由地皱起,父亲向来偏疼云岁晚,若是知道她被人这样起伏,定然会大发雷霆。 云岁晚和云景川连忙催促人把花影从小门打发出去,两人起身往正门去迎接云老将军。 没想到花影身上却藏了匕首,趁着婆子不注意掏出来,惊得几个婆子脱了手,被她逃脱。 “快抓住她,莫要伤了父亲。” 花影从未习武,当然很快被人制服,按到在地,手上的匕首也被抢了去。 算是有惊无险的小插曲,但是因着这翻折腾,两人没来得及去前厅迎父亲,云老将军一进来就看见了个与自己女儿有八分相像的少女被按倒在地。 花影一见到云老将军,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大喊。 “父亲,我才是你的女儿啊,父亲。那个女人是假的,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云老将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蹙眉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看向云景川,“这是怎么回事?” 云老将军虽然对云岁晚格外纵容,但其实他对这一双儿女都十分疼爱,甚少疾言厉色。 但这一次,他一回来就坐在了主位上。 没有第一时间确认一双儿女是否被匕首伤到,反而先问发生了什么,说话的时候眉眼间也隐隐透着不耐烦。 父亲的态度让云景川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果然就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差,云景川心上的郁结好了许多,父亲果然还是心疼晚儿的,听不得有人欺负她。 “父亲,这对母女所来不善,妹妹还有三日就要和瑞王殿下成婚了,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原本因为花影是良籍,他们还真没办法把她如何。 但是现在,花影居然敢在将军府中动刀动枪,那就可以送到衙署处置了。 云景川嫌弃地看向花影,“根据大夏历法,庶民在管家府中意图伤人当下大狱三年。” 他说着就抬手让人送官。 花影口中哭泣不断,“父亲,哥哥已经被人迷惑了,你还不清醒吗?您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去大狱中吃苦吗?” 云老将军手指紧握成拳,双眼禁闭似乎是在与什么难以抗拒的力量做着对抗。 风声沙沙而过,随着花树摇曳,隐有埙声传来,若即若离,若有若无,风停声止。 砰—— 云老将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够了!” 云景川只当是父亲不耐烦听这样的吵闹,“还不把这女子的嘴堵上,不要惹父亲厌烦。” “唔.....” 婆子遵从云景川的话,就要去堵花影的嘴,就见云老将军瞥了一眼云景川,“你如今在这个家里都能做主了?” 云景川见父亲不喜,忙解释:“她先是污蔑晚儿,现在又胡乱攀扯,我才.....” “行了。”云老将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把人送官,万一她是你妹妹,你没想过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婆子一听云老将军的话,再不敢动作。 花影知道自己找到了靠山,立刻挣脱这些人,跪到了云老将军脚边。 “我只是想过来看看您和哥哥,从未想和别人争抢什么,可是哥哥,哥哥他误会我,根本不听原委就要处置我。” 她越说越伤心,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哗啦啦地往下流。 云老将军似有不忍地撇开头,“去给.....” “草民花影。”花影抽泣地说。 云老将军抬手,“去给花影小姐安排个房间,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花影就先住在府上。” 云岁晚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云老将军,“父亲是什么意思?” 云老将军和蔼地笑了下,又很回复严肃。 “你大婚在即,总不好叫人说了闲话,把事情查清楚,对瑞王殿下也有个交代。你若无事就回去吧。” 云岁晚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回去的路上,云景川一直安慰她。 “父亲说得也有道理,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对你的声誉也不好,还不如干脆查清楚些。” 云岁晚点了点头,由着榴花和春水扶着她回了房间。 花影被留下了,芜娘自然也逃过了被杖杀的命运。 整个下午,云岁晚都缄默不言,心头百感交集。 父亲的态度,分明是不相信她,若是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根本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还有芜娘,芜娘若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为什么会知道她腰间的胎记,如此隐秘的事情,若非亲近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她现在一头乱麻,没有头绪。 父亲说要给瑞王一个交代,是不是意味着,如若最后的结果是她并非父亲的女儿,并不是这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楚修远也不会娶自己。 可若她不是将军府的女儿,她又是谁呢。 云岁晚遇上了重生以来的最大危机。 从前遇到任何事,她只要想到父兄就像大海中的小舟有了锚点,心头总是安定的。 但这一次,有人出来告诉她,她不是云岁晚,她可能只是个心思不正的女人的女儿。 她的父亲疑虑她,她的未婚夫随时可能娶别人。 她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小姐,你说那芜娘可笑不可笑,她竟然借着感谢老爷的机会,跑去老爷院子的书房勾引老爷,被老爷一巴掌打了出去,还直接关进了柴房。” 春水见小姐一直闷闷不乐,把刚从外面听来的趣闻说给她听,但云岁晚还是呆呆地坐在窗前。 榴花朝着春水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小姐,老爷刚刚也说了,留下他们只是为了小姐的清誉而已,老爷一定是疼爱小姐的。” “就是就是。” 春水立刻说。 “老爷最疼小姐了,小姐早些年身体不好,在边关的时候着凉发烧,都是老爷带着军务守在小姐身边,成宿成宿地照顾小姐。小姐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太阳西沉,很快入夜。 云岁晚让榴花和春水先回去了,自己坐在窗前发呆,身后突然传来了男子好听的嗓音。 “才几日不上战场敏锐度就差成了这样,别人登堂入室都浑然不觉?” 第124章 验明正身 云岁晚倏然转身,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月色透进来的薄光中,身着墨色锦衣,腰束皮带,不是楚修远还是谁。 云岁晚想起身似从前一样与他玩笑,只是今日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 “殿下这样尊贵,竟然也学那登徒子登堂入室。” 楚修远见她还有心思调侃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我三日后就将大婚,我翻墙进未婚妻的院子,只能算风月,若说是登徒子,实不敢当。” 云岁晚诧异地看向楚修远,他一向矜贵自持,鲜少有说这种玩笑话的时候。 他坐在暗影中,手指碾着桌上的茶杯,随着廊檐上的灯被风吹得摇荡,夜色在他身上一寸寸退却,又一一层层裹挟而上。 口中说着玩笑话,但听着还是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云岁晚知道他是在哄自己,虽然生涩,但她唇角还是毫不吝啬地扬起。 只是说起未婚夫妻,她心上还是涌起了淡淡涩意。 “殿下难道没听说将军府上的热闹吗?您的未婚妻,未必是我。” “我只听闻将军府真假千金的传闻,与我的未婚妻有什么干系,本王的未婚妻只能是你,云岁晚。” 他声音悠然散开,云岁晚不可置信地看向楚修远。 她只当他是为了军权才娶她,也许是有两分情谊,但若这其中没有半分利益砝码,这情谊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不是她不信他,只是前世的伤痛刻骨铭心,让她实在不敢轻信。 但如今他却说,他娶她,与将军府无关。 云岁晚这才注意到,因着自己只穿了寝衣,他虽然进了内室,却始终距离自己三步之外,没有踏进一寸。 就算是只有两个人在,他依然尊她重她,没有唐突她半分。 楚修远见云岁晚没有松散开,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踏步向外走,“三日后我会娶你,无论你是谁的女儿,烦请小姐,安心待嫁。” 他步伐鬼魅,云岁晚再一抬头,室内就只剩了一片暗影和淡淡的沉水香气息。 云岁晚不得不承认,楚修远来得很及时,无论他图谋的是自己还是其他,都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让她知道,哪怕她不是将军府的女儿,她也不是孤家寡人。 杏花飘落,暖了半池心河。 次日,云岁晚一大早就被叫去了正堂。 正堂中已经来了不少人,家族耆老,云府上下几位夫人小姐和老爷少爷齐聚一堂。 花影站在最前面,地上乌泱泱跪了一片,除了芜娘,还有几个浑身绫罗的下人,一看就是来自江南裴家。 云景川看见裴家的人不由蹙眉,“父亲,母亲在世时我们与裴家的来往就不多,如今更是甚少往来,今日谈得既然是家事,就没必要让他们参与了吧。” 跪在前面身穿青色绸缎头戴四方帽的中年男人扣了下头,恭敬却不客气地说。 “少爷这话就错了,我江南裴家虽然是商贾人家,但也是小将军的外祖家,莫不是小将军如今身上有了功名,就嫌弃我们裴家是卑贱商贾了?” 这话传出去,哥哥还如何混迹官场,云岁晚立刻快步进了正堂。 “你这刁奴,倒是长了一副好唇舌。江南裴家手段下作,我哥哥光风霁月,自然不愿意同流合污。” 那四方帽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眼云岁晚,轻哼。 “刁奴,难道你就不是鱼目混珠的刁奴吗?奴婢之女竟然敢鱼目混珠,混淆将军府的血脉,你才是罪大恶极。” 镫—— “放肆!” 云景川听这人居然敢如此骂自己的妹妹,一股怒火上头,抽出腰中配剑,金属摩擦声回荡在正堂,那四方帽男人不敢再开口,立刻闭上了嘴。 云老将军端坐上首,掀了掀眼皮,“川儿,为父还没死呢,这个家就轮得上你做主了?” 他声音不大,但多年金戈铁马,嗓音浑厚有力,让云景川骤然一怔,恹恹地收回了配剑。 “孩儿不敢,只是这刁奴说话实在难听。” 云老将军摆了摆手,“行了,事情还未查清楚,他这话也未必是错。” 云岁晚不可置信地看向云老将军,只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痛得不能自抑,眼中酸涩,但她还是忍着泪,没有让泪滴滑落。 “父亲是觉得我当真不是您的女儿吗?” 她声音中带了些哭腔,云老将军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一抹不忍一闪而过。 花影悄悄翻了个白眼,“县主何必如此难为父亲,人证物证俱全,你本就是贱奴的女儿,何必攀扯。” 云景川眉目一凛,“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行了!”云老将军摆手,“如今耆老具在,你们就把话说明白。” 这场面,七老夫人和云家的几位夫人根本不敢开口,虽然他们看云老将军的态度便猜测云岁晚压根不是云家血脉。 但是云老将军久不在京城,根本不知道瑞王殿下对云岁晚的态度,如今换一位大小姐,怕是瑞王府不会认这婚约。 为了自己的利益,她们自然希望云家可以出一位王妃,是以无论从前他们对云岁晚是喜是厌,在这个节点上,竟是当真希望她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几位夫人内心的暗暗祈祷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四方帽男人先开口,“我们听闻将军府大小姐不日就要成婚,裴家是小姐的外祖家,自然要过来添妆,谁知一过来,就听说了这事,所以自愿来作证。” 四方帽的男人打量了一下云岁晚。 “其实要验证这位姑娘到底是谁的女儿很简单,奴才本以为验证胎记即可,但姑娘不愿意,那也有别的办法。” 随着他话音落,外面进来了几个小厮,手中呈放着两个形状怪异的东西。 四方帽男人解释,“这东西来自海外,名为杨桃,切片呈星星状,早前我家老爷出海时带回,先云夫人吃这东西甚是不喜,就赏给了芜娘,芜娘吃这个起了疹子。” 他抬头看向云岁晚,“奴才听大夫说这种病症多半会传给子女,不如小姐尝尝看。” 云岁晚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有些犹豫。 “这东西若是人人吃了都起疹子又如何,况且这东西少见,兴许我母亲曾经也起了疹子,被你隐秘了呢。”云景川开口。 “你母亲吃这个不起疹子,我们成婚后,裴家也送过这东西过来,她十分不喜欢,却未见什么病症。” 云老将军看向云岁晚,“晚儿,你尝一片。” 四方帽男人眼中得意,这位云小姐向来排斥裴家,对他们从没有好脸,如今也有落魄的时候。 他开口,“若是不信,在座的各位主子都可以尝一片试试。” 云老将军率先拿起了一片,看向云岁晚。 正堂落针可闻,云岁晚只得也捻起一片。 随着她把那片杨桃放进口中,正堂中愈发安静,众人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第125章 与父辞别 时点一点一点过去,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云岁晚的身体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正堂中的众人都舒出了一口气。 “如今可还有话说?”云景川冷哼一声,看向花影芜娘众人眸光锐利。 “这怎么可能?” 花影蹙眉看着云岁晚,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处。 “岁晚自然是我们云家的血脉,岂容得你混淆视听。”七老夫人说话也有了底气,立刻讨好似的替云岁晚说话。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芜娘突然开口。 “手,她的手起了红疹。” 云翳遮挡了艳阳,天气突然就阴了下来。 云岁晚顺着她的话看过去,果然看见了自己的手背上起了一片红疹,在暗淡的光线下,格外晃眼。 所有人都是脸色骤变,七老夫人差点坐不住,“她,怎么可能!” 云岁晚踉跄了一下,榴花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小姐,这里面定然有误会。” “有什么误会,你就是我的女儿啊。”芜娘突然向云岁晚扑过来,春水眼疾手快地将人隔开。 芜娘蹙眉,“她如今只是个奴婢的女儿,可用不起你们这样娇贵的丫鬟了,春水姑娘要看清楚谁是你的主子。” 云老将军不忍多看,但语气依旧肃谨。 “人证物证具在,此事已经没有什么异议了,家族耆老具在,云岁晚自此从云家除名。” “父亲!” 云景川立刻跪地阻止,“岁晚是我的妹妹,是您的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草率就将她从家族除名!” “花影才是你的妹妹!”云老将军看都没看云景川一眼,直接就下了令,“云岁晚从即日起就不再是我将军府的女儿,我在郊外有一处庄子,你搬去那里吧。” “父亲当真不要我了?”云岁晚带着哭腔问。 “我不是你的父亲。”云老将军语气中隐有不耐烦。 花影眼圈一红就落下泪来,“我等了十五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双亲。姑娘你如今只是个庶民,莫要再做攀扯。” “是啊,你是娘的女儿,只是个卑贱的奴婢而已,怎么能和出身高贵的大小姐比,可不要瞎说了。” 芜娘一副生怕自己女儿得罪了大小姐的样子,话里话外贬低着云岁晚。 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嫡女,未来的瑞王妃,转瞬就成了人人可以践踏的奴婢之女,堂内的其他云家人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诸位耆老还有异议?” 云老将军催促了几次,众位耆老才反应过来。 云老将军是云家最有权势的人,他定下的结果,自然没有人敢有异议,无论云景川如何求情,云岁晚的名字还是被他们从云家族谱上抹去了。 笔蘸朱砂,艳红的笔墨划在了名字上,切断了云岁晚与云家最后的联系。 取而代之的,是花影的名字。 正堂里乱做一团,根本没人注意到,宫里来的几位嬷嬷已经偷偷跑回了宫里报信。 花影一边扮演着刚刚回家的孤女,哀哀切切地和云老将军诉说着思念之情。 一边挤兑着云岁晚,“姑娘如今已经不是云家的小姐了,也就不该带着云这个字了,后院我很喜欢,希望你尽快搬出去。” 云岁晚看着云老将军,他始终不动如山,默许着花影的话。 花影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啊,你既然不是云家的女儿,那后院的东西,就不属于你了,你这两个丫鬟,也是我们将军府的丫鬟。” “岁晚就算不是云家的女儿,也永远是我妹妹。她不是将军府嫡女,也是陛下钦封的县主,容不得你欺负。” 云景川挡在云岁晚面前。 “够了。”云老将军开口,“这两个丫鬟跟着她长大,就随她去庄子上吧。除此之外,云府的任何东西,她都不能带走。” 这是彻底让云岁晚和云府做了切割,生怕她沾染半分。 “那么骄傲,我还以为多高贵,原来竟是个假的,还不如早些嫁入揭阳伯府,总好过如今做妾别人都瞧不上。” 大夫人李氏记恨云岁晚当时的拒绝,害得自己面子受损,女儿的婚事也被耽误了下来。 如今看着云岁晚定然是无法翻身了,立刻落井下石地说。 “云岁晚...哦,不,岁晚姑娘当时能得这县主还是用了先云夫人的嫁妆,算起来,县主的位置也该还给花影才是。”三夫人开口。 花影听着这些人一人一句,恨不得将云岁晚踩进泥中的口气,眼里都是不屑。 云岁晚压她一头,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出身吗? 如今这出身没了,也不过是个人尽可欺的贱丫头而已。 可见哪里有什么掌上明珠,万众瞩目,众人捧的不过是她的身份,压根不是她这个人。 云景川咬了咬后槽牙。 “云岁晚不只是县主,还是大夏的六品振威校尉,你们最好记清楚。” 花影没想到到了这一步,居然还有人会维护这么个没用的废物,突然就委屈了起来。 “哥哥,我才是你妹妹,你为什么总是护着这个外人。” 云景川不喜欢花影的姿态,冷哼着撇开眼。 “圣旨到!” 随着一声尖柔的太监嗓音划破聒噪,正堂中倏然静了下来。 “圣旨?什么圣旨?”七老夫人被人搀扶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慌忙跪下。 太监扫了一圈慌乱的将军府正堂,摇了摇头。 这颗将军府的明珠,从这一刻起,算是落了。 他摊开圣旨,念了起来。 圣旨的意思很简单。 云岁晚鱼目混珠,欺上瞒下,混淆将军府血脉,欺骗皇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念在她在边境退敌有功,只褫夺乐安县主封号,褫夺六品振威校尉,贬为庶民,将军府云氏与瑞王府婚约作废。 听着前面,众人还未觉得如何,左右云岁晚也不是将军府的女儿了,她的名誉如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只是,本以为花影回来了,可以替代云岁晚嫁入瑞王府,没想到圣上竟然直接取消了婚约。 “让花影去瑞王府做侧妃也不行吗?”七老夫人嘟囔了一句,那太监立刻不屑地扫了花影一眼。 “瑞王殿下是我大夏的战神,不是什么样的人都配入府的。” 他语气不咸不淡,却臊得花影脸上阵阵灼热,刚刚的得意一扫而空。 她本以为自己有了云岁晚的身份,取代了她成为将军府的大小姐,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拥护和偏宠,没想到一个区区太监竟然敢瞧不起她。 但她还不敢开口反驳,一时心中气结。 太监宣旨后就离开了,云岁晚手中拿着圣旨,满目红绸顿时都刺眼了起来。 “既然父...云老将军府不愿意认我,那我也不必再待了,岁晚感谢云家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就此别过。” 她端正跪下,朝着云老将军磕了三个响头。 第126章 瑞王撑腰 “岁晚....” “景川!” 云景川看出云岁晚要离开,想要阻止,云老将军却叫住了他,“她不属于将军府。” 云岁晚心上酸楚,终于是没有回头带着榴花和春水向外走。 身后是七老夫人的喟叹,“岁晚向来心高气傲,一朝跌落谷底,恐怕日子会难过。” 老夫人不走心地叹了一句。 从前有将军府做后盾,有瑞王殿下撑腰,云岁晚在上京城中得罪了不少权贵,如今成了无权无势,无人依仗的庶民,那些仇家还不把她踩死。 七老夫人对这个脱离了云家的后辈自然不在意,只是年纪大了,就总爱表现地慈悲些。 花影看着云岁晚的背影,哼一声,“七太奶何必介怀,难不成还让她顶着我们将军府嫡女的名头欺骗瑞王殿下吗?” 她眼中的得意挡都挡不住,云岁晚抢了她的陆祈臣,她就要让云岁晚到手的婚事告吹。 云岁晚昨日有多风光,今日就有多落魄。 没什么比美梦破碎,更令人心痛狼狈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昔日高高在上的乐安县主,即将被世人厌弃,被瑞王殿下抛弃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几道马蹄声。 小厮从门外小跑着进来,“老爷,瑞王殿下来了。” 云家上下耆老具是面色骤变,七老夫人作为年纪最大的长辈倏然捂住了胸口,被人扶住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坐下。 “坏了坏了,瑞王殿下定是向我们将军府兴师问罪来了。” 她一拍扶手,“家门不幸啊,我们将军府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孽障。瑞王殿下知道我们拿奴婢的女儿骗他,定会怪罪。” 三夫人阙着眼睛,小声嘟囔,“这事我们云家也是无辜的,要不是这个贱民舔居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哪有这些事。” 大夫人抚着七老夫人的背,唇角浮起不怀好意的浅笑。 “是啊,老夫人何必激动,王爷就算要怪罪,也只会怪罪骗他的人,我们将军府可是无辜的。” 瑞王殿下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来将军府,不是问罪还能是为什么。 高高在上的瑞王殿下绝不可能娶一个身份不明的庶民。 云府的人知道,总要有人要承担瑞王殿下的怒火,几人左一言右一语,把整个云家推了个一干二净,势要把这天大的罪名压在云岁晚一个人身上。 云老将军只是听着,拳头紧握,透出几分年迈的力不从心。 花影坐在了距离云老将军府最近的地方,听着别人对云岁晚的践踏,很是舒心。 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和云岁晚做着切割,阳光从屋檐透进来,被墙缘割出了清晰的分割线,将云岁晚隔绝在了云府众人之外。 只有云景川蹙着眉头。 他与楚修远长谈过,他知道楚修远对自己妹妹是真心的,只是人心易变,从前她金尊玉贵万千宠爱,还有父亲的兵权傍身。 云景川知道,若是不出变故,这些能保证楚修远一生对云岁晚珍之重之。 可,天下男儿多薄情,如今的云岁晚一无所有,楚修远身份高贵,纵然没有变心,想要娶个庶民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如今云岁晚在上京城中的名声实在不好听。 云景川虽不觉得楚修远会羞辱云岁晚,但退婚和断绝恩义定是跑不了了,心上越发堵滞。 将军府正堂中气氛压抑,楚修远已经缓步从外踏步而来。 玉带皂靴,不染凡尘。 他眸光淡漠锐利,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足够让堂上众人胆寒了。 众人噤声,楚修远走到云岁晚身边,看见她眼角的一抹浅淡红晕,眉头蹙起。 “将军府不认你了?” “王爷,她是我的女儿,从前种种都是高攀,我保证她以后不会再敢纠缠您。” 芜娘讨好地说。 她之前几次想拉扯云岁晚都没成功,这次在王爷面前定下两人的母女身份,看云岁晚还想怎么跑。 芜娘正演得起劲,伸手就想抓云岁晚认错。 砰—— 她手还没碰到云岁晚,就被楚修远一脚踹开,“你也配碰我的未婚妻?” 楚修远这话一出,所有人具是一震。 花影声音尖锐,“瑞王殿下,她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下贱庶民。” 楚修远瞥了花影一眼,立刻就有跟着他一起来的婢女上前。 那婢女走到花影面前,恭敬地福礼。 花影许久没被人如此敬重过,只当瑞王殿下也要忌惮她如今的身份,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没搭理那婢女。 啪—— 下一刻,正堂里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 “辱骂未来的瑞王府主母,以下犯上,合该张嘴。”那婢女解释。 “父亲。”花影捂着脸,立刻红了眼圈,想让云老将军府给她出头。 云景川嗤笑,“将军府是楚家忠臣,自然不能忤逆君上,花影,你是要让父亲背上冒犯皇室的罪名吗?” “父亲!” 花影不可置信地看着云老将军。 他不是上京城中有名的娇惯女儿吗?为什么从前云岁晚是云家大小姐的时候可以作威作福,轮到自己了,居然被人如此欺负,他都不置一词。 云老将军胸口输出一口气,“王爷这是何意?” 楚修远站在云岁晚身旁,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替她撑腰的意思,让刚刚想和云岁晚划清界限的云家人越看越心惊。 她们想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性,就在所有人都下意识否认这个可能时,楚修远开口了。 “圣旨中已经说了,我与云家女取消婚约。但云岁晚并非云家女,且本王心悦云岁晚,三媒六聘具已下齐,两日后就是大婚的日子。” 花影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瞪大了眼睛。 “她已经不是云家的女儿了,你还要娶她?” 云岁晚就是个仗着出身才能被所有人宠爱娇惯的草包。 怎么可能没了这依仗,还能嫁入王府? 花影的话,正是其他云家人想说的。 他们刚刚没有阻止云岁晚从族谱上除名,就是觉得瑞王知道了云岁晚的身世定然不可能娶她,可如今瑞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如果瑞王殿下还是会娶云岁晚,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刚刚做了一个十分愚蠢的决定? 七老夫人捂着胸口,只觉得脑袋发晕。 损失了一个王妃,这沦为上京城中人笑柄的恐怕就不是云岁晚而是他们云府上下了。 楚修远看都没看花影一眼。 “两日后,我将于云岁晚大婚。从前她是将军府的人,可以不计较,如今你们既然要与我未婚妻分家,这账咱们也该好好算清楚。” 第127章 带走嫁妆 楚修远的话在将军府正堂中回荡,让本就震惊的云家人更是一头雾水,云岁晚是被族谱除名赶出云家的。 既然是被赶出去,自然所有的东西都归云家所有,哪有可与她分的。 云景川听了这话却眉间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边浮起了无奈的浅笑。 他们要赶岁晚走,那她就该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带走。 厅堂寂静,云大夫人率先开口。 “岁晚这些年在云家上敬长辈,下护小辈,为人谦逊,与人和善,虽然不是我们云家的血脉,但我们也是打心眼里把她当成云家的孩子,如今即将大婚,合该分些家当。” 云岁晚睨了一眼这个刚刚还对自己口诛笔伐的人,一盏茶前还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这么快就转换了另一副嘴脸。 她在心中暗暗感叹,权势真是个好东西,瑞王殿下的面子实在是大。 可见自己当初抱上这棵大树,当真是个明智之举。 芜娘见这场面,想起主家对自己的交代,想上前阻止。 可楚修远带一脚踹得她心口痛,才一开口唇角就溢出血丝,一个字也说不出。 花影眉间紧蹙,嫌弃地撇开了目光,心中暗骂芜娘的无用。 她再也没有之前一副要为芜娘打抱不平的架势,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云岁晚到底要从将军府带走什么东西。 先云夫人万金嫁妆自江南而来的事,整个上京城都知道。 尽管云岁晚曾经献上黄金资陛下建高玄殿,但云岁晚手里定然还有不少,是以她才急着把云岁晚直接赶出去。 那些钱财,如今可都是自己的! 还不知道云老将军对军权的态度,那钱财就是她这个新晋的云大小姐最大的依仗。 陆家亏空久矣,顺利拿到那笔钱,她才能被陆家奉为上宾,拿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花影紧紧抓着座椅扶手,“王爷,她鸠占鹊巢多年,以奴婢...以庶民之身,享官眷礼遇,如今被拆穿,竟然还想从我云家带走东西,简直没有道理。” 楚修远甚至没有给她一个正眼,只用余光扫了一下她,花影背后就阵阵战栗。 在场众人眸光各异,都若有似无地打量了一下这位新晋云大小姐,在对方还没说要什么的时候,就先亮出自己的底牌。 实在愚蠢。 云家旁支不是不觊觎先云夫人留下的东西,只是从前云家两位将军对云岁晚护得紧,云岁晚本人又实在难缠。 是以每每来打秋风的亲戚都无功而返,久而久之就不再有人敢轻易上门。 如今换了个这么蠢的,往后,这将军府的门,可以常登了。 “瑞王殿下,花影和老大家的各有道理,待到大婚那日,我们云家定会前去填妆,绝不会亏待岁晚。” 众人的心思,自也是七老夫人的心思。 她是云家最大的长辈,花影这样蠢笨,那那些钱自然是云家人人可分,她也得帮着护一护,让自己在老家的子孙也分的上一杯羹。 云岁晚原本不想带走那些东西。 自己身份未明,若当真非母亲的女儿,占了那些东西也心中有愧。 但看如今的架势,若是自己不带走,恐怕不出半年,这份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基业,就要被整个云家瓜分一空了。 别说自己的那份留不住,恐怕连兄长都会被牵累。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带走,若是来日查明自己当真不是母亲所出,再还给兄长便是。 云岁晚心思转了一圈,便下定了决心。 她一扫刚刚的消沉,穿着锦鞋的脚步轻展,向前走了两步,发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流光溢彩,却不敌她眸光半分潋滟。 “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将军府中当真就没有该还我的东西吗?” “自是没有,难道我将军府养育你一场,倒欠了你的?”花影厉声。 这么快就是我将军府了,适应得倒是快。 云岁晚瞥了她一眼,“花影姑娘,你远道辗转而来,自是不知,我的聘礼于长街之上,不见尽头。” 榴花恍然,不消云岁晚多说,立刻上前一步开口。 “既然诸位不认我家小姐是云家人,也该把殿下下给小姐的聘礼还上来,难不成是花影姑娘眼皮子浅,想要占为己有?” “你!” 花影听榴花这样说,就知道自己刚刚闹出了个什么样的笑话。 别人还没开口,就说人家要贪不该得的,又被扣上了贪得无厌的帽子,在整个云家面前丢了人,以后还怎么在家族立足。 但聘礼是瑞王下给云岁晚的,云家又阻拦不得,花影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觉得咔得难受。 云老将军府这才开口,“将军府与瑞王府婚约取消,聘礼自当退还。” 他挥了挥手,就有一群小厮护卫去了后院。 云老将军字字句句都在说她不是将军府的女儿,半点也不委婉。 看着宠爱了自己十五年的父亲,如今这样冷漠,岁晚喉咙滚了滚,吞下了口中的哭腔,才又开口。 “除此之外,我还要带走一份。” 众人听云岁晚只说要带走聘礼,紧绷地心弦都放松了下来,却猝不及防听见她说还要带走一份。 云老将军抬头,“你想带走什么?” 云岁晚睨了眼地上跪着的裴家人。 “裴家当初给母亲的嫁妆是有礼单的,具是偏远的铺子和收成不好的田亩,除去万两黄金,便没多少收益了。” 这话一出,裴家人立刻反驳,“你胡说!当初大小姐高嫁,老爷夫人都是选了最好的给她!” 四方巾的男人一边驳斥,一边偷偷看云老将军。 他们裴家想和云家结亲,就是看中了云家的权势,若是被拆穿嫁妆不好,那这最后的情分也完了。 就算是偷天换日,让花影代替了云大小姐,恐怕他们裴家也落不下什么好。 云景川冷哼。 “胡说?你当真以为我们将军府不通庶务?这些年要不是岁晚仔细经营,母亲的嫁妆早就被那些不好的铺子拖累没了。” 云老将军从不沾染妻子嫁妆,夫人去世后就直接把东西交给了他们兄妹。 那些坏田凉铺,不止赚不来钱,每年还要搭上不少经营费用,让云景川焦头烂额。 是云岁晚一点点长大,开始接手这些东西,才逐渐好转。 云景川知道,若是对账,云岁晚至少能带走一半。 第128章 花影的目的 他刚刚急切,把这一茬忘了,没想到楚修远竟然替自己的妹妹想到了这一步。 几人的一番拉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裴家的万两黄金嫁妆,掺水不少,要不是云岁晚这些年用心经营,早就没了。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把钱带走!”坐在前面的一位中年男人开口。 随后几位云家的男人都纷纷阻止。 “我们云家养育你一场,你当知道感恩,嫁入瑞王府也该帮衬云家,而不是想在临走前还敲诈一笔。” 楚修远就站在云岁晚旁边,那人后面几个字声音很低,几乎是呢喃一般,但其他人还是听见了。 云家的人空前团结了起来,讨好王爷的确重要,但好处是以后才能显现的。 云岁晚现在就要从他们嘴里拿钱啊,就算这些钱都是她赚来的又怎么样,云家的东西,就是他们的。 “岁晚,不是三婶说你,你这次确实不懂事了些,鱼目混珠就算了,竟然还要抢花影的东西,若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云岁晚本就因着‘鱼目混珠’的事落了下风,如今三夫人这样说,无异于把她架到了不仁不义的境地。 三夫人偷偷瞄着瑞王殿下,见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只当他不介意,继续说。 “你现在不是云家女了,瑞王就是你唯一的依仗,你也该为他的名声考虑啊。” 楚修远眉尾扬了下,玉坠在腰间荡了下。 “三夫人说得有理。” 三夫人没想到瑞王殿下会赞同自己,诚惶诚恐就要下跪谢恩,才蹲下来,就见楚修远看向云岁晚,脸上都是责备。 “你以后不是一个人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出门在外就代表了我的脸面。” 所有人都当瑞王是在教训云岁晚。 花影笑了下,没了将军府嫡女的身份,云岁晚也不过如此。 本就是个没有圣旨的王妃,又被瑞王殿下在外训斥,云岁晚就算侥幸入了瑞王府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就在云家人以为这一关过了的时候,就听楚修远说。 “你为了将军府辛苦操持多年,竟在我面前被人净身赶出去,我瑞王府的面子往哪放?” 他眉目凌厉,音调低沉,听着当真像是训斥一般。 但看向云岁晚时,眼中都是宠溺。 云岁晚没想到楚修远竟然能把仗势欺人的话,说得这样坦然,心底哑然失笑,面上却装作恭敬地模样,福了一礼。 “王爷说得是,那便对账吧。” 云景川听了这话,立刻就要起身去那账本,却听七老夫人说:“景川,这将军府是你父亲做主。” 云老将军看着楚修远和云岁晚,缓缓开口,“夫人的嫁妆我从不过问。” 他说得这句话合情合理,用女人嫁妆的男人会被视为无能,上京城中贵族男子从不染指妻子嫁妆,若是妻子过世都直接交给子女。 是以没人能反驳什么。 但他这一句话也表示了云家没有立场置喙,让刚刚开口的云家人都觉得没脸。 花影胸前起伏,她决不能任由云岁晚把自己的东西带走,“母亲的嫁妆不是只有哥哥的一份,也有我的一份,哥哥也该问过我的意见。” “母亲留下的嫁妆?”云景川轻嗤,他让小厮去取账簿,才转头看向花影,“你若只想要母亲留下的嫁妆,一会可以自己看看。” 花影只当这是云景川的托词,她才不信裴家给云夫人的东西当真一点也没剩下。 她从前学过会计,这些人休想骗过她。 账簿很快取了来。 云景川恭敬道:“王爷,账簿来了。” 楚修远已经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悠然地喝起了茶。 “这是你们将军府的事,本王不懂。” 这话说得,让所有人唇角都抽了抽。 这位王爷嘴上说着不懂,一副事不关己,万事不管的模样,可到了这,事事都为云岁晚撑腰,这不是摆明了逼他们不敢指鹿为马,强行扣留钱财吗? 云景川起身,身上戎装炯炯,看向堂内众人。 “我已经请来了将军府中跟随父亲随军账房,如若各位叔伯婶母不放心,也可以请云府的账房过来一起查看。” 云家的人自然不放心云景川。 云府距离将军府不算远,很快就有云家的账房过来,正堂内响起了噼里啪啦地算盘声响。 跟着云老将军的随军账房率先起身。 “禀告将军,裴家陪嫁的田地店铺的确有问题,早在十几年前就难以为继,这份资产开始盈利的确是五年前小姐...岁晚姑娘接手开始。” 账房把各个数字报了一遍。 先云夫人的裴家早就所剩无几,而如今账面上的巨额资产都是云岁晚知人善任,脑子灵活,自己赚来的。 “就算是她赚来的又如何?” 花影开口,她身上的棉衣已经压出了褶皱,没有半分大家小姐的模样,“难不成我将军府田产庄子上的孳息都要分给下人吗?” 云景川看着她,眼露鄙薄。 “花影姑娘长在乡野,大抵不知,若是卖身于将军府的自然是要上缴盈利,但无论是田亩还是店铺都有规矩,若掌柜和农户是自由身,只需缴纳一定比例的租赁费用即可。” “这怎么可能!”花影不可置信,“庶民而已,留一口饭就罢了,怎么可能把大部分盈利都给他们!” 这话说得让不少人侧目。 这位花影小姐也是从民间而来,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百姓本就贫苦,若是还这样咄咄逼人,哪里还有活路。 花影感受到了那些目光,虽然羞愤,但还想开口。 “罢了。”云老将军府开口截住了花影,“将军府向来按规矩办事,按田亩代办和店铺租赁算出云岁晚的那份。” 花影倏然看向云老将军。 虽然知道这位刻板的老将军也许只是为了将军府的声誉,但他竟然能眼睁睁地看着云岁晚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的人带走云家的大部分银钱,简直是疯了。 云老将军开口,就是再无转圜。 就算云家人再怎么不甘,也只能看着云岁晚风风光光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云家。 本以为这位从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日后只能沦为人人可以践踏的贫苦庶民,没想到她竟然风光不减半分。 让那些想要染指云夫人嫁妆的云家人又气又怕。 气自己不能再得到那些钱,怕云岁晚嫁入瑞王府后报复自己。 很快这些人就寻了由头离开了将军府,厅堂里只剩下了云家父子和花影。 花影知道,这是打探兵权虎符的最好时机。 第129章 如期大婚 可她刚想开口,云景川就以有军情要事为由,把云老将军带去了书房。 让她没有开口的机会。 气得花影拳头攥得死紧,又无可奈何。 两人走远,她也只能起身离开,可刚站起来,就觉得裙角被人抓住,她低头看来一眼。 芜娘费力地开口,“花影,救救我。” 花影看她这张和云岁晚相似的脸,就厌烦,刚想一脚把她踹开,一想到自己如今身在将军府,刚刚入府,不该表现得太过骄纵。 只得耐着性子说:“芜娘,我又不是你的女儿,我怎么救你。你已经找到了女儿,该去瑞王府找她才是。” 芜娘身子一僵,她以为只要花影入了将军府,自己的差事就算了了。 没想到这群人却还不肯放过她。 “花影,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啊,你帮我和他们说说,让他们把药给了我吧。你已经入了将军府了啊。”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这句话无疑是在花影本就烦躁的心上火上浇油。 她自异世而来,她被人夺去了爱人,夺去了面容,现在好不容易抢回了身份,马上就要有新的开始了。 一个区区奴婢,居然也敢说和她是一样的人。 花影一点点蹲下去,捏住了芜娘的下巴,脸上的阴毒一闪即逝,变成了哀婉。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就知道我想帮你也有心无力,你去找云岁晚,她定然能救你。” 芜娘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是同病相怜的语气,却让她后背莫名凉飕飕地。 她摇着头,“不,我不能去找云岁晚,瑞王殿下不是好惹的。” 花影冷嘲地笑了下,“明路指给你了,你不走我也没法子。” 她转身离开,只留下了芜娘呆愣原地。 一张卖身契被扔在了芜娘膝前,她看着作废的卖身契,却只觉得那是催命符。 管家站在了芜娘面前,“小姐说还你自由身,既然不是府上的奴婢,也不能继续留下了。” 芜娘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我不要,我要卖身给将军府。”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跪在了管家面前。 “求求您,求求您,让我留下吧,我什么都能做的。” 管家摇了摇头,“芜娘,夫人给过你机会了,你又何必回来,既然是咎由自取,那什么结果都是你的报应。” 芜娘颓然地跪坐在了地上,任由别人把她拖着扔了出去。 芜娘咳着血,从地上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将军府,扶着墙离开了。 她眼中闪过了过往,裴氏的确是个好人,对自己很好,但那又如何呢,芜娘还是不服气。 既然面相相似的人,就该有相似的命运。 为什么裴氏是主,她是仆,她不服气! 她勾引云老将军,陷害裴氏,甚至害得裴氏差点滑胎。 可那又如何,裴氏不是想用她挡灾吗?那裴氏就该承受这些灾祸。 凭什么自己都这样污秽了,裴氏还能善良温婉,芜娘不服! 所以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裴氏欠她的,就让她女儿还吧。 芜娘以为自己做过二十几年的奴婢,知道如何和这群上位者相处,却没想到,这些人不像芜娘那样好说话,他们给她喂了药。 那药每到夜间都折磨着她,如今大抵是要解脱了。 她吐出一口血,喷到了巷子的墙壁上,若是到了地下,芜娘一定要告诉裴氏,自己还是赢过了她,让她女儿成了没有名分的孤女。 天上下起了朦朦胧胧的小雨,五官姣好的枯槁妇人倒在了巷子里。 今日的事十分重要,陆祈臣一大早就去了三皇子府。 这事他们安排得十分缜密,果然不久就传来了成事的消息,云岁晚已经被云老将军从族谱上除名了。 三皇子府上接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祈臣从三皇子府上出来的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毛毛雨,小厮立刻跑过来打伞。 “侯爷,下雨了,我们上车吧。” 小厮说着,塞了一张纸条进了陆祈臣手中,陆祈臣只当是云岁晚如今的去处。 她被将军府赶出来,又被皇上下旨取消了婚约。 此刻定是身无分文,无家可归,身若浮萍。 虽然她身手不俗,但对付一个无权无钱的庶民,他陆祈臣有都是法子手段。 “这是谁家娶亲吗?这么大阵仗!” “什么娶亲啊,你见过娶亲没有花轿和锣鼓的吗?” “那怎么这么多红绸包着的箱子,一眼都望不到头。” 路边小摊边上有几人发出感叹声,陆祈臣驻足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马上的楚修远和....他旁边的云岁晚! 楚修远是怎么回事,云岁晚鸠占鹊巢,如今定然是众矢之的,他居然还敢和她搅和在一起。 更何况他们如今已经取消了婚约,还是皇上亲自下旨。 就算是自己抓到云岁晚也只能偷偷藏起来,楚修远居然就这样带着她招摇过市,难道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楚修远一定是疯了! 如今云岁晚可不是原来那个家世高贵,嫁妆不菲的大小姐了,怎么也不能入王府为妃,既然只是拐回去做个贱妾,竟然这样招摇。 马上并肩的人晃眼的厉害,陆祈臣只觉得自己虎口的疤痕发烫,就听见那几人又开口了。 “你在这摆摊,上午没去将军府门前看上热闹吧。” “将军府的热闹?”那小摊贩疑惑,“将军府今日摆了粥棚为县主出嫁祈福,还有什么热闹?” 那人炫耀消息灵通一般,过了一会才说。 “将军府现在哪有什么县主喽。粥棚倒是还在施粥,但所有的红绸都摘了。” “将军府不办喜事了?”摊贩瞪大了眼睛,为那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可惜。 “云岁晚不是将军府的女儿,已经被云家从族谱除名了,但喜事照办,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那些箱子,有瑞王的聘礼,还有的就是岁晚姑娘这些年自己赚来的体己钱。” 摊贩听着那人的话,脑子消化了许久,也没转过来,久久没有开口,只看着浩浩荡荡过来的队伍。 陆祈臣听见这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云岁晚如今已经没用了,楚修远为什么还会要他。 他想冲过去问清楚,队伍已经行进到了他身边。 烟雨朦胧,马上的两人不需要打伞却格外流光溢彩般地漂亮登对,陆祈臣在伞下看着他们,两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眼白渐渐爬上红血丝。 “云岁晚想如期大婚?门都没有!” 第130章 秦晴柔的打算 云岁晚来过很多次瑞王府,但这是第一次从大门进来。 朱红大门,琉璃瓦顶,流光溢彩,满目沉奢。 的确是气派。 按照大夏的规定,宅邸都要符合身份,所以即便将军府不缺钱财,府邸也需得安分守己,不可逾越。 王爷的府邸就不同了,除了皇宫,瑞王府大抵就是上京中最大的府邸了。 上一世嫁入承化候府时,陆祈臣对此颇为自得,“虽然你外祖家是江南富商,但论起府邸底蕴,可比不上我们上京清贵半分。到底,是你高攀了我。” 如今再看瑞王府,只觉得承化候府,实在小家子气了些。 楚修远负手而行,目不斜视,但余光里一直打量着云岁晚。 扶风心里暗暗祈祷未来王妃满意这布置,若是皱一下眉头,恐怕府上的花匠家丁这两日就没有觉可睡了。 要知道,现在府上一切陈设,可都已经为了迎接王妃入府大改过一次了。 而且是他们原本日日沉迷公务的王爷亲自画图修改的,府上的人都陪着王爷,许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两人入了正堂,瑞王府的丫鬟立刻有眼色地上了最好的茶。 云岁晚看着要进来的抬着红绸箱子的队伍,看了榴花春水一眼。 两人立刻会意。 榴花走上前,和最前面的侍卫福礼,“麻烦把这些东西送去外街。” 楚修远挑眉,“对府上的布置不满意?” 铮—— 这话一出,所有正堂上的丫鬟小厮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齐刷刷地朝着云岁晚看去。 毕竟是主子,他们也不敢直勾勾地盯着,只是垂着头,看向未来主母裙脚,屏息侧耳听主母接下来的话。 云岁晚骤然感觉到无数目光汇聚到了自己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因为自己没有将话说明白多了些负罪感。 她努力扯了下唇角,“王府很好,样样合人心意。” 周围人显然觉得这是客套话,目光根本没有移开半分。 云岁晚脸上渗出浅淡红晕,压低了声音,“上京风俗,大婚之前一日,新人不能见面。” “哦。” 楚修远只说了一个字,就移开了目光,低头啜了一口茶。 茶雾袅娜而上,遮住了他压制不住的唇角。 王府下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眸中含笑,干起了自己手上的活计。 扶风则向着那还呆愣在原地的侍卫挥了挥手,“跟着两位姑娘,把东西送去小姐在外街的宅子。” 云岁晚也要起身离开,袖中掉下了一颗糖果。 楚修远认得那糖果,那是边境特产,是她父兄从前珍之重之从边境捎给她的东西。 云岁晚觉得自己最近愈发矫情了,不知怎的,看着那糖果,眼圈竟红了起来。 楚修远走过来,捡起了那颗糖果。 “这事有蹊跷,我会查清楚。” 他并不擅长安慰人,伸手将糖果交给云岁晚。 云岁晚没想到楚修远会捡起这颗糖果,堂堂瑞王殿下,竟然也会弯腰帮人捡东西,一时无措,哭腔还未来得及咽下。 “烦劳殿下了。” 楚修远抬手想抹掉她眼角的泪痕,想了想又收了回来,“你我是夫妻,何必客气。” 云岁晚愣了下,见他坦荡,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微风拂过,院子里的玉兰香淡淡飘来,沁人心脾。 正堂中的丫鬟小厮都很有眼色地离远了些,两人的对话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我起初是有怨气的,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我在他身边十五年,他怎么可以质疑我的身世。” 云岁晚开口,楚修远站在她身侧,没有开口,静静听着。 “后来我发现,我不是在怨父亲,我是在害怕。我怕我真的不是他的女儿,我怕他真的不要我了。” “但后来,我想通了。” 云岁晚看着楚修远被阳光拉长的影子,继续说。 “无论我在血缘上是否是父亲和兄长的亲人,过去十五年的情分不是假的,他们对我的关爱不是假的。” 前世,他们临死前还在为她打算的心意不是假的。 云岁晚眨了眨眼睛,“所以,无论父亲认不认我,无论我们是不是亲生父女,在我心中,他们都是重要的人。” 她将糖纸剥开,眉头动了下。 很罕见的,这张糖纸里,有两颗糖,云岁晚捻起了一颗放进口中,将另一颗糖纸中的糖果递给了楚修远。 扶风远远看着心里咯噔一下,王爷从不吃糖。 他刚想上前解围,才走了两步,就见自家王爷自然地接过糖果,放进了嘴里,甚至唇角还微微勾起,明显是很高兴的样子。 王爷一碰见岁晚小姐,就没什么底线。 他撇撇嘴,自觉地收回了脚。 云岁晚回到外街的宅子时,宅子里还在收拾。 这宅子空置了许久,主家骤然回来,让府上的下人有些手忙脚乱。 云岁晚见他们还要收拾许久,就和春水榴花去了楞井街后巷找慈安。 楞井街。 秦晴柔在家藏了几日,骤然听说云岁晚被将军府从族谱上除名,心情大好,迫不及待地换了一身天蓝色的新裙子出了门。 “小姐在家闷了几日,也该出门通通气了。” 秦晴柔前几日都愁眉不展,丫鬟见她今日脸色很好,也跟着放松了些。 “是啊,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吓自己,我也是太蠢了些。” 秦晴柔看着楞井街上飘落的花瓣,被行人随意踩踏,只觉得愈发舒爽。 云岁晚如今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大小姐了,就算是手上有自己的把柄又怎么样。 自己这个堂堂揭阳伯府的小姐不去找她的麻烦,难不成她那个庶民敢找自己的麻烦吗? 秦晴柔已经打听好了。 瑞王爷虽然带了云岁晚回府,但没待一会就把她一个人孤零零赶了出去,根本没有留云岁晚在王府。 秦晴柔用马车上的铜镜照了照,丫鬟立刻拍马屁。 “小姐今日格外娇艳,慈公子定然欢心。” 话音刚落就到了后巷,秦晴柔刚要下车,就看见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慈安家门口。 第131章 慈安的心上人 云岁晚一进慈安家,就见她送慈安的护卫张七挂在树上,手中拿一幅手掌大的锦缎包着的画,对着树下的慈安叫嚣。 “你这书生好不害臊,我竟不知,你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杏花书的枝条被张七猜得乱颤,花瓣簌簌飘落。 向来自持的慈安少有地急躁,脸上憋得通红,棉缎白衣衣摆轻荡,来回踱步。 “张七,把我的东西还我。” 张七歪头,“我若是你,有了心仪的女子,就八抬大轿娶她过门,才不会像你一样,偷偷画别人的小像。” “咳咳。” 春水看得起劲,云岁晚看了眼榴花,榴花立刻会意轻咳了两声。 张七和慈安见云岁晚主仆三人正站在门口,立刻跳下树,半跪在地,“见过小姐。” “你们抢得什么东西,给我也看看。”春水最爱听八卦,一个没忍住就要伸手。 春水指尖已经碰到了画,却被慈安眼疾手快地抽走了。 “没什么,我随手画的,恐污了小姐的眼。” 云岁晚知道,慈安定是有了心上人,也不拆穿,只看了春水一眼,叫她不要无礼。 春水挤了挤鼻子,眼睛滴溜溜地转,是对那画好奇地紧了。 榴花知道春水的小孩子脾性,拉着她站在一边,不然她去和张七打听。 云岁晚每一次来,都觉得慈安家比之前更加归整,这一次不只是归整,甚至隐有些读书人的格调。 上京城中达官显贵向来爱附庸风雅,百姓也只当他们有品味,却不知道,任何初看不起眼细看却精致的东西,都是需要用钱堆砌的。 云岁晚摸着檀木桌子上精致的花雕。 “看来先生颇得陛下器重。” 慈安为云岁晚倒了一杯茶,脸上红霞不止没有消散,反而因为被云岁晚三人撞见窘迫愈发红了。 但他声音依旧沉稳,“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云岁晚闻着茶香玩笑,“以先生的才学和圣上的看中,来年春闱必定登科,界时就可以向心爱的女子提亲了,三媒六聘,八抬大轿。” 慈安的手顿了一下,茶水偏移,有几滴落在了桌上。 “抱歉,失礼了。” 他忙用帕子将云岁晚身前的茶渍擦净。 “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哪里失礼。”云岁晚闻着茶香,毫不介意,“明年先生成婚,我定奉上大礼。” “明年?”慈安苦笑了下,“怕是来不及了。” 他的心上人不日就将嫁为人妇,他明年登科,又哪里等得来佳人呢。 慈安知道云岁晚是为了真假千金的事情而来,很快转移了话题。 云岁晚只当慈安不想与人分享这隐秘心事,便也说起了正事。 这事处处都是疑点,却处处都抓不住漏洞,想要查清,定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正午的阳光渐渐弱了下去,云岁晚告辞离开,慈安也出来送行。 行走间没有防备,竟将桌角的画碰落,画布松散,一副美人图映入眼帘。 看清画上的人,所有人具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堂内安静了片刻,还是春水率先开口。 “咦?这画上人怎么....” 榴花拉了春水一下,春水自觉地闭上了嘴,慈安慌乱地收起了画,“我送小姐出去。” 云岁晚点点头,没有多说。 只是众人的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 直到主仆三人上了车,春水憋着的气才呼了出来,“那画画得倒是好,栩栩如生,跟真人活过来一般,一看就是画画人倾注了心血的。可惜.....” “可惜没有画上容貌,是一张没有脸的画。” 云岁晚说出了春水没有说出的后半句,嗔怪地捏了下春水的鼻子。 “你既然知道慈安先生没有画出脸,就该知道他不想让人知道,你竟然还大喇喇地说出来了。” 春水不好意思地低头嘟囔,“我只是太好奇了,像慈安先生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竟然也会沾染俗尘,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而已。” “不过先生的确画的好,我看那嫁衣画得和王爷画得那张也不遑多让了。”榴花也不由得夸赞。 云岁晚撑着手臂看向车窗外,“我倒觉得还是瑞王殿下画得好。” 她脸上都是小女儿的娇态,榴花和春水对视了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是是是。”榴花点头,“慈安先生画得再好,也是为了旁人画的,王爷的那张可是真真切切为小姐一个人所画。” 主仆三人在车上说说闹闹,完全没注意到躲在巷子口的那辆马车上怨毒的眼神。 秦晴柔气得摔了手上的铜镜,“难怪慈安一个小小举子居然会三番五次地拒绝我,原来是被云岁晚那个狐狸精勾走了。” 秦晴柔一直觉得,自己身为揭阳伯的小姐,哪怕是个庶女,愿意屈就讨好个穷举子,慈安心里定然乐开了花,梦里都会把她奉为女神。 就算他面上拒绝冷淡,也定然是觉得身份配不上自己而已。 来日登科,定然会上门提亲。 哪个穷书生能拒绝慧眼识珠的高门闺秀呢。 但她见到慈安看云岁晚的眼神,也不确定了。 就算秦轻柔讨厌云岁晚,但也不得不承认,在她内心深处,也知道云岁晚无论容貌气度,都是上京城中的佼佼者。 她实在不甘心,自己不得那些高门贵子的青睐就算了,竟然连个穷书生都得不到,而且还被云岁晚这么个落魄千金压了一头。 秦晴柔手上的帕子揉得发皱,她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去太师府吴家。” 丫鬟一头雾水,“小姐,我们不.....” 她话说了一半,就咽了回去,小姐又恢复成了前几日阴晴不定的样子,她怕挨骂,立刻吩咐了车夫。 秦晴柔从车帘的缝隙看向了云岁晚远去的马车。 “大伯母在世的时候就对我颇为照拂,堂兄也经常看顾我,现在也该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第132章 吴诗雅怕了 云岁晚三人去买了些蜜饯才回宅子。 刚一踏进宅中,就有丫鬟迎上前,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春水斥责。 云岁晚拦住,“这边常年不住人,他们胆子小些也正常。” 丫鬟如蒙大赦,“小姐,吴太师府的小姐和揭阳伯府的小姐来了府上。” 云岁晚被将军府逐出家门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宅子里的人自然都知道。 他们的身契都在小姐手上,但小姐不是将军府的小姐了,如今又被瑞王府送了回来,在这个世道,一个没有靠山的女子,手上掌着这些钱财,恐怕是难。 所以他们对吴诗雅和秦晴柔这两位官眷的到来诚惶诚恐。 云岁晚挥挥手,“我知道,你先下去吧。” 春水扶着云岁晚,看那丫鬟吓得路都走不稳的模样怒其不争,“不过是太师府和揭阳伯府的小姐,怎么就吓成了这样!” 云岁晚看着影壁墙上的石雕明暗交错,“我被云家除名,逸闻缠身,他们觉得自己前路未卜,自然是怕的。” 云岁晚挺了挺脊背,她如今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了,今天这关自然是难过,但她不觉得是坏事,反而觉得这两人来得正是时候。 “只有让府上的人看清楚,就算我不是云家的大小姐,也有能力护住他们,这些人才能心安。” 统率仆役,身契威势当然有用,但最终要的是让他们心安。 只有心安了,他们才能安心为自己做事。 云岁晚早想到会有人上门挑衅,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吴诗雅来的目的很简单,除了找回太师府的面子,还有一桩就是云岁晚手上的钱。 大笔钱财她早晚守不住,既然如此,不如由自己笑纳。 只要搓了云岁晚的锐气,府上的下人小厮,还不是由着自己安排。 云岁晚走向正堂,远远就看见了吴诗雅二人坐在了正位上。 她笑了下,“春水,去把我的金鞭取来。” 春水立刻应声出去了。 榴花扶着云岁晚走入正堂,吴诗雅坐在正位上,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等着云岁晚给自己行礼的样子。 秦晴柔则还是那副柔弱的姿态,甚至不好意思地朝着云岁晚点了点头。 看着倒是任人欺凌的无害模样,但云岁晚可不信她当真无辜,倒像是她鼓动了吴诗雅来找麻烦,自己反而在看戏。 云岁晚站在堂上,知道他们不会从主位上下来,也不争抢。 反正自己如今确实是个庶民,按规矩,的确不该做到两位闺秀的上首去。 两人见她直接做到了下位,只当她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就听云岁晚说:“榴花,两位小姐的茶凉了,给他们换两杯热茶。” “是,小姐。”榴花福礼,规矩地换了两杯茶。 云岁晚手里的东西自然样样都是好的,茶雾蒸腾间,香气四溢。 吴诗雅看着云岁晚这府乖觉模样,觉得心中舒坦了不少。 他们这招的确刁钻了些,可若云岁晚当初懂事,不叫她们太师府丢脸,也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秦晴柔见吴诗雅迟迟不开口,想着点一把火。 “岁晚姐姐,我听说你的遭遇,很是同情,左右你也没什么好出路了,要不和我堂兄重修旧好吧。” 若是云岁晚嫁入秦家,那她的嫁妆,可就任由他们秦府处理了。 身为秦家妇,还敢勾搭慈安,可就要浸猪笼了。 云岁晚轻嗤,“秦小姐这话我可不敢乱接,我和秦公子本就没有关系,虽说死者为大,但吴氏教出的儿子,可实在令人不齿。” 砰—— “啊!” 吴诗雅没想到她还敢瞎说,想要提醒云岁晚注意身份。 一拍桌子,茶杯中滚烫的热水溅了出来,在她娇养的手上直接烫出了三个晶莹的水泡,痛得她一下子出了眼泪。 吴诗雅的嬷嬷见自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受了委屈,立刻心疼地跑过来,呵斥榴花。 “大胆贱婢,居然敢烫伤我家小姐,我看你也不用活了,我家小姐的手,你十条命都赔不起。” 秦晴柔也被吴诗雅的叫声吓了一跳,自动自觉地离茶杯远了些。 她也没想到云岁晚落到这种田地了,居然还如此胆大,先去请吴诗雅来果然是对的。 秦晴柔虽然怕云岁晚过于疯了,不顾及身份的天差地别就作死,但也实在不想让云岁晚好过,悄悄填了一把柴火。 “说起贱婢,岁晚姑娘,不也是贱婢所出嘛,但她可是良籍,嬷嬷注意言辞,可别惹了姑娘不高兴。” 吴诗雅手痛得厉害,听了这话更气。 “云岁晚,你一个贱婢之女,也敢对我用这种小伎俩。” 她看了嬷嬷一眼,跟在吴诗雅身后的十多位嬷嬷丫鬟立刻上前。 到底是太师府的千金,出门的阵仗比起县主也不遑多让。 吴诗雅向来仗着身份对人颐指气使,连秦晴柔这种伯爵府的庶女都瞧不上,更何况云岁晚这个庶民。 “云岁晚,你若愿意在太师府门前跪上一天,再嫁给我那个不争气的表哥,我就考虑给你这个婢女留个全尸。” 吴诗雅手上已经被嬷嬷擦了药膏,但还是痛得厉害。 势必要给云岁晚个教训。 云岁晚笑着启唇,“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春水已经把鞭子拿了过来。 啪—— 云岁晚接过鞭子,在地上轻轻一甩,金石地砖上即刻裂开了一条缝隙。 那几个嬷嬷婢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你竟然敢对我这个官眷动手,你完了云岁晚。”吴诗雅看了门口一眼,“去吧侍卫都叫来,我要让这个以下犯上的贱人死。” 啪啪啪—— 三个走出去的嬷嬷都被云岁晚的鞭子拍在了地上,痛得嚎叫却爬不起来。 云岁晚勾唇,杏眸扬起,手持金鞭,逆光朝着吴诗雅走去。 吴诗雅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但此刻在她胸中涌起的却不是气,而是怕,她声音发抖。 “我,我可是太师府的千金,一品官眷,你不能动我。” 砰—— 她被云岁晚逼得坐回了位置上,明明怕得要死,还在嘴硬。 “你,你一定不敢,不敢动我。” 第133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云岁晚垂眸看着吴诗雅,“我纵然不再是将军府的小姐,也还是良籍。以大夏律法,无故擅闯民宅者,庶民有权自卫。” 她慢悠悠地将对折的鞭子在空气中抽了两下,锐利的破空声让吴诗雅脊背一紧。 太师府的大小姐竟然如此色厉内荏,云岁晚也没了逗弄的兴趣,向旁边挪了一步。 “吴小姐,我云岁晚不是好惹的,如果十个数之内,你和你的走狗不能离开我的府邸,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自卫手段” “云岁晚,吴小姐可是太师府的千金,你一个奴婢之女,你怎么....”秦晴柔捏着嗓子,一副要帮吴诗雅讨公道的样子。 可她话还没说完,吴诗雅就已经在嬷嬷的搀扶下快步离开了云岁晚的宅子。 地上躺着的几个嬷嬷也顾不上后背的疼痛,都强忍着和自家小姐一起离开。 云岁晚看向秦晴柔,“看来我上次说得话,秦小姐似乎没有厅明白。” 秦晴柔自然知道云岁晚指得是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竟然还装出了一副被吴诗雅胁迫的样子。 “岁晚姑娘,我只是个揭阳伯府的庶女,我也是被迫。虽然你如今落魄了,但我又比你好多少呢,我怎么会来难为你。” 秦晴柔惯常会演做小伏低,若是别人看见这一幕,定然会觉得云岁晚欺负了她。 秦晴柔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自己好歹是伯府的小姐,而云岁晚如今什么都不是。 云岁晚笑了,没想到她居然敢要挟自己。 只是手段拙劣了些,落在宅子里的下人眼中,只会觉得云岁晚虽然被云家除名,但依旧有手段权势,可以和揭阳伯府与太师府叫板。 原本还有些懈怠的下人突然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比给他们赏钱都好用。 吴诗雅都走了,秦晴柔自然不敢多待,见云岁晚不拦着,立刻起身要离开。 云岁晚见她脚步急促,摸着手上的金鞭,悠悠开口。 “我两日后与瑞王殿下大婚,秦小姐,我们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 镫—— 秦晴柔没想到瑞王竟然还会娶她,与迎面走过来的端水丫鬟撞了个满怀,铜盆落地,秦晴柔被浇了一身。 那丫鬟跪地求饶,秦晴柔却顾不上责备她,快步离开了。 原本是以为云岁晚要与自己抢慈安,她才会做下这蠢事。 云岁晚若当真还有机会嫁入瑞王府,哪里还有她的活路,她这样想着脚步就又快了两分。 紧赶慢赶,拦住了吴诗雅即将离去的马车。 吴诗雅一掀车帘,见是她,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本想赶她走,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上来吧。” 秦晴柔知道吴诗雅的脾性,本以为还需要解释一番,没想到吴诗雅竟没与自己计较,那更方便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话。 她提起裙摆就上了吴诗雅的马车。 啪—— 秦晴柔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吴诗雅打了一巴掌。 “是你和我说云岁晚如今被将军府赶了出来,还带了大笔银钱,只要我随便敲打,就能任我拿捏,不止能挣回太师府的颜面,还能得了那裴氏留下的钱财。” 吴诗雅向来欺软怕硬,如今没了在云岁晚面前时的心惊胆战,又恢复成了盛气凌人的大小姐的样子,她揉着手腕继续说。 “现在怎么变成了我被灰溜溜地赶出来?若是让人知道我堂堂太师府大小姐,竟然被个奴婢之女欺辱,我的脸面往哪放!” 秦晴柔虽然心中恼恨,但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原本是想让吴诗雅教训云岁晚,没想到被教训的却成了自己。 她眸中怨恨,但一抬眼就恢复成了一贯的楚楚可怜模样。 “诗雅,云岁晚一贯蛮横,现在还是个普通的庶民就敢这样欺辱你,来日成了瑞王妃,还不知道会怎么鼻孔朝天呢。” 她拿着帕子,拭了拭不存在的眼泪。 “当初堂兄和伯母无缘无故被她记恨,死了连身后名都没保住,还连累太师府清贵门楣也因为云岁晚这个腹中空空的恶毒草包被指指点点。若.....” “呵——”吴诗雅轻蔑一笑,“庶女就是没见识,瑞王殿下怎么可能娶她?为她出头只是不想被人说薄情寡性罢了。” 皇室之人最是凉薄,云岁晚如今无用,怎么可能入得了瑞王殿下的眼。 秦晴柔把云岁晚在宅子里说得话和吴诗雅重复了一遍。 “她那时候洋洋自得,绝不像是作假,更何况,瑞王殿下也确实在将军府中说过.....” 将军府中的话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当真而已。 但现在看起来,可不得不当真了。 吴诗雅秀眉拧起,“她如今都这样蛮横无礼,若是成了瑞王妃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我们将军府,瑞王怎么会看着这样一个骄纵的泼妇!” 秦晴柔心里翻了个白眼,“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不让她嫁进去。” “不让她嫁进去?陛下下旨解除婚约都无用,我有什么办法?”吴诗雅不解。 秦晴柔凑到吴诗雅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吴诗雅果然眉头松散开来。 “是啊,大婚需得父母之命,云岁晚现在的母亲可是芜娘,只要找到芜娘过来府上大闹,这婚事就成不了。” 秦晴柔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吴诗雅想到的居然只是大闹而已。 她耐着性子开口,“云岁晚那样厉害,芜娘来了也闹不出什么。” 吴诗雅看向秦晴柔,“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晴柔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 “若是芜娘死在她府门口,这婚她要如何结。她不是讲大夏历法吗?根据大夏习俗,双亲去世,需得守孝三年方可大婚。” 两人以为巷口僻静,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遮掩,根本没注意到,有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车上耳聪目名的侍卫,将两人的对话,听得真切。 马车上腰挂玉坠的公子开口。 “那是谁家马车?” “太师府大小姐吴诗雅。” 第134章 皇家兄弟 陆祈臣的脸隐在暗处,只瞥了那车上的两人一眼,就放下了车帘。 他的车内,此刻还躺着个奄奄一息的妇人,正是濒死的芜娘。 “原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看着唇色惨白的中年妇人,吩咐侍卫,“把人送给吴大小姐,做得自然一点,要让她觉得是自己找的的。” 侍卫有些犹豫,“那宫里那边.....” “做两手准备,秦妃娘娘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陆祈臣将擦手指的白帕扔在了芜娘脸上。 被将军府除名了,还想稳稳当当地嫁进瑞王府?那他就看看,这场万众瞩目的婚礼,到底能不能顺利办成。 陆祈臣今日心情算不上多好,一到家,陆夫人拿着张请柬喜气洋洋地迎了上来,神秘兮兮地带着他进了正堂。 陆祈臣扫了一眼桌上的烫金请柬,“母亲叫我来做什么?” 陆祈臣顺利袭爵后,陆府的状况好了些,陆母终于有钱置办了一身新衣服,她抚着衣角说。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云岁晚那个贱丫头前脚被逐出云府,端淑公主府的请柬后脚就送了来。” 从前他们家因为云岁晚受了被人明里暗里的不少编排,如今云岁晚被证明是个出身不正的假凤凰,他们家也算扬眉吐气了。 没了云家那两个令人厌烦的丫头,又有了大公主这个儿媳妇,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吉利日子。 “他们都说瑞王爷还会娶她?”陆夫人撇撇嘴,“这话也就偏偏那些愚民,她如今的身份去瑞王府做个妾都不配。” 陆祈臣听着这话缓了一口气。 “瑞王的确还会娶她,只是婚礼能不能成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看都没看那请柬一眼,起身就要去书房,却被陆夫人叫住。 “对对对,那丫头运气不好,保不齐大婚当天要碰到什么糟心事呢,哪像天家公主,运道好,定然吉星高照。” 她拿着请柬塞到了陆祈臣手中。 “我儿清俊,如今又正室空悬,公主定然是看上你了,你还不抓紧机会,我可是告诉送信的人了,你今日定会参宴。” 陆祈臣压根不想去,本想装作不知道,来日送上一份赔罪礼就算了,没想到母亲竟然答应得这样爽快。 罢了,左右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估计宴会也快散场了,自己去点个卯,也不算忤逆公主殿下。 陆祈臣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感到厌烦。 端淑公主向来放荡,若当真看中他,看的也只是他的皮囊,这样的女人,就算再怎么中意自己,他也不想和她扯上半分关系。 更不可能做他的驸马。 如果为了驸马的位置,让他忍受妻子日日和别人笙歌,那他还不如去死。 陆祈臣去往公主府的路上,还在盘算着云岁晚的大婚,路过后街,还看见她宅子里的下人正在为大婚做着准备。 红绸飘摇,看着十分刺眼。 她这样期待嫁给楚修远,若是最后发现不能成行,不知道会多失望。 陆祈臣的马车驶离了后街,与此同时,月华宫中的人也收到了秘信。 秦妃斜倚在贵妃榻上,小宫女跪在地上,正在为她染着指尖上的蔻丹。 随着她将那封信看完,脸色越来越阴沉。 能在月华宫中伺候的小宫女都是惯会察言观色的,解开娘娘指尖软布的手有些发颤。 但很意外的,秦妃娘娘这一次却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她慵懒地起身,满意地看了眼手上的蔻丹,将信扔进了香炉中。 “陛下这时定然在御书房批折子,我们去看看。” 御书房。 下午的阳光柔和了许多,文安帝刚批完了些奏折,正在闭目养神,太阳穴就被一双柔嫩的手轻轻揉按。 不必抬眼,他也知道是谁,“爱妃真是朕的解语花。” 秦妃轻笑,“将军府出了那样大的事,臣妾知道,陛下定然心烦,所以特地煮了些甜汤送来。” 她声音轻柔悦耳,文安帝许多没有开口。 秦妃摸不准皇上的意思,但她绝不允许楚修远娶别人,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才又要开口,就听文安帝说。 “云岁晚那丫头倒也算为朕尽过忠,只是她参与了顾舟的事,朕不喜欢,但看在她边境的功劳上,也愿意留她一条性命。” 秦妃手上动作没停,力道愈发柔和。 “陛下仁慈,瑞王殿下与陛下是兄弟,也与陛下是同样的想法。” 文安帝按住了她的手,“什么意思?” “陛下不知道吗?”秦妃停下动作,“瑞王殿下打算继续与云岁晚的婚约。” 她观察着文安帝的脸色,继续说:“只是陛下已经下旨终止婚约了,瑞王殿下这样做,是不是.....” 秦妃陪伴文安帝多年,知道文安帝虽然表面重视兄弟亲情,实则最忌惮那些血脉相连的手足。 如今瑞王的举动,无疑于在抗旨。 “陛下,瑞王爷是否太嚣张了些,那云岁晚不是个安分的,殿下会不会被她带坏了。” 文安帝看了眼秦妃,目光中没有半分柔情。 伴君如伴虎,秦妃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走到文安帝前面跪下,“是臣妾逾越了。” 文安帝垂眸睨着她,半晌才说,“悦曲是朕的爱妃,怎么是逾越呢?” 他朝着秦妃伸出手,秦妃立刻膝行上前搭上了文安帝的手起身,但却不再敢多说了。 文安帝摩挲着她的柔夷,“修远是朕的弟弟,他从前说是心悦于云岁晚,朕还不信,如今看来,二人的确是一对佳偶。朕又怎么能拆散一对有情人呢。” 秦妃知道文安帝不允许人冒犯君威,却没想到对文安帝而言,楚修远在知道云岁晚不是将军府嫡女还愿意娶她,就意味着,楚修远所图不是军权。 那楚修远就是他文安帝的好弟弟,哥哥对弟弟,多是纵容的。 文安帝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让太监去库房中选了许多进贡的奇珍送去瑞王府。 有了文安帝的贺礼,原本觉得瑞王殿下未必会娶云岁晚的人都彻底闭上了嘴,但保不齐有些人心中怨气更甚。 比如被关禁闭的泰安郡主,比如依偎在帝王胸前的秦妃。 文安帝的手抚摸着秦妃的墨发。 秦妃眼中的怨气,慢慢变成了轻蔑。 这婚礼就是要万众瞩目才好,越是顺遂,越是令人艳羡,待到闹出事的时候,才会更加丢人,更加令人不齿。 第135章 陆祈臣被辱 陆祈臣很快到了端淑公主府。 公主府后院的香风薰得呛人,明明已经是傍晚时候,还是有不少衣着华美的男女络绎而来。 后院花园中鲜艳盛放的花枝摇曳,与这群打扮娇艳的男女竞相争奇,陆祈臣一个都不认识。 见他们个个美貌,他猜测大抵是些个出身贫贱的小官子弟被父兄献上讨好公主的。 端淑既然心悦他,想要让他做驸马,总不会把些个庶民白身之人与自己放在同一宴席。 他自持身份尊贵,在端淑心目中也与众不同,不愿与这群显然是来讨好公主的人同流合污。 但他一时没有见到端淑公主,想点卯就离开的想法只能搁置,为了不被那些低贱的人沾染,他找了个角落落座。 他本就容貌精致,气质不俗,即便坐在角落,还是被花园中的其他人注意到了。 几个头上簪花的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 头戴玫红月季,身着同色锦缎的男人端了酒杯走过来,“我见公子气质脱俗,不知是哪家的清倌?” 陆祈臣本以为这群人只是些出身贫寒些,没想到竟然是秦楼楚馆中人。 他登时怒气上涌,端淑既然心悦自己,便该以礼相待,居然把自己和这群下贱之人放在一起,岂不是在羞辱他! 陆祈臣推开那人,直接就要往外走。 那油头粉面的男子本就瞧不上陆祈臣的做派,大家就都是下九流,谁比谁高贵,怎么就他穿了一身白衣,装得世家公子一般。 “诶呦!” 那头戴月季的男子顺着陆祈臣的动作一晃,手中的酒杯就洒了出去,将陆祈臣身上的白色锦缎污了一半。 这是陆祈臣封爵之后咬牙置办的新衣服,还没穿几日,竟然就被一个小倌弄脏了。 “你居然敢弄脏本候的衣服。” “承化候,稍安勿躁。” 他抬手就要打那小倌,身后就传来了女子慵懒颓靡的嗓音。 陆祈臣一回头,就见一个十六人抬的轻纱软轿上,端淑大公主衣衫不整地坐在其中,周围围了几个美艳的男女。 软轿一落,花园中花枝招展地男主都朝着大公主围了上去,让大公主应接不暇,但她还是抽空看了陆祈臣一眼。 “承化候怎么是这幅脸色,莫不是哪位公子冲撞了你?” 那个小倌自认为颇得公主青眼,即便听了陆祈臣的身份,也不怕,对公主撒着娇。 “奴只是见承化候自己呆着,怕他无聊,想和他说几句话而已,侯爷竟然就来推搡我,我怕死了?” 端淑挑了下眉,嘴角带笑地观赏着这小倌的矫揉造作。 陆祈臣自小就是上京城中有名的公子,何曾被人这样羞辱,他敷衍地行了个礼。 “公主邀约,我已经到了,既然没有别的事,微臣就告退了。” 陆祈臣转身要走,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公主府的侍人拦住了去路,他回头看向公主,“这是何意?” 端淑挑着那小倌的下巴端详,并没有看陆祈臣。 “承化候,你是本宫的客人,我怎么能让你生着气离开公主府。” 她松开手,靠在椅子上看着那小倌,“既然他惹了侯爷,自然该赔礼。” 小倌只当是玩笑,笑嘻嘻地去给陆祈臣道歉。 陆祈臣看着小倌脸上的浓妆艳抹,只觉得愈发羞辱。 “唔.....” “啊!” 就在小倌即将走到陆祈臣面前时,一把长刀从小倌身后一刀贯穿了他全身。 小倌脸上的笑定格僵化,眼中都是不可思议,他的血溅到了陆祈臣身上,活着酒渍洇开,腥甜酒气氤氲,白缎血红刺目。 陆祈臣倏然看向端淑。 端淑周围的美貌男女都吓得一动不敢动,端淑只是侧头摸了下东珠耳铛。 “他不够乖觉,就只有这一条路,侯爷现在可愿意留下了?” 端淑让人把小倌抬走,让人把他的赎身钱送去了他的老板家公手中,这事就了了。 文安帝的宠爱就是她的底气,别说是个下九流的倌人,就算是杀个把庶民,端淑也不是没做过。 空气中都是胭脂冲不散的血腥气,陆祈臣哪里有拒绝的理由。 他端正坐下,大公主拖着曳地长纱衣走来,衣袖拂过他颊边,“侯爷对我府上的人可满意?我府上驸马的位置还空缺。” 陆祈臣后背渗出冷汗,若是让他娶长公主,他宁愿云念雨还活在世上。 “公主,我夫人新丧。” “呵——” 大公主见他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不屑地笑了下。 “陆祈臣,你背后做的手段,本宫也略知一二,你与云岁晚已经没可能了,何必还像个阴沟里的臭虫一样,对别人穷追不舍。” 陆祈臣没想到向来只知道享乐的大公主竟然会知道这么多,只觉得头皮发麻。 若公主手中真有他对云岁晚做的那些事的证据,她要强求,他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陆祈臣知道自己根本奈何不了大公主,心中对云岁晚的怨气愈发深重。 他一身怨气无处发泄,本以为离开云岁晚和云念雨,自己能找到更好更温顺的女子,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以端淑的刁蛮,若是自己尚了公主,还不知道要承受怎样的羞辱,自己刚刚有些起色的名声,定是要彻底折损,脊椎骨都要被人戳断。 陆祈臣从公主府驾马离开,经过琉璃馆的时候,倏然想起了云念雨。 陆祈臣不得不承认,云念雨虽然浅薄无知,但却是真真正正对自己从一而终的人。 天色渐阴,陆祈臣掏出身上的埙,在将军府三里之内吹了一首曲子。 将军府。 正在训斥丫鬟小厮的花影突然胸口一痛,声音戛然而止,额上冒出虚汗。 她知道,这是陆祈臣邀自己晚上一见的信号。 进了将军府后,人人尊她敬她,让她差点忘了自己其实是个赝品。 丫鬟见刚刚盛气凌人的花影小姐突然不说话,立刻跪下。 “小姐,是少爷封了岁晚小姐的院子,我们也实在没法子,这软锦垫子并不输岁晚小姐院子里的。” 花影烦躁地挥手让他们离开,自己踉跄地走到桌子旁喝了一大口水。 一回头就看见窗外飘荡地红绸,花影后槽牙咬得死紧。 既然云岁晚已经不是云家大小姐了,为什么父兄还不把这些红绸子拽掉,难不成还要留到云岁晚大婚那天嘛! 如今自己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父亲对她很好,但这好中总有一层隔阂,她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虎符。 一想到那埙声,花影阵阵胆寒,若是被知道自己毫无进展,不知道要面临怎样的境地,她不想再体验万蚁啃食了。 一道精光闪过脑海,花影攥着杯子慢慢抬眸,“看来要铤而走险了。” 就算被发现是死路一条,也好过受这样的折磨。 第136章 陆祈臣花影私会 花影趁着天色暗沉,想要摸进了云老将军的书房。 她提着一颗心在外面等了很久,确定没有人进出后,才屏住呼吸去开门。 “父亲,你就凭那几个人的一面之词就不要妹妹了,未免太草率了些。” 她手刚放在门上,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云景川的声音。 花影吓得来不及收回手,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书房里登时静了下来,云景川大步走到门口,根本不等花影逃跑,一把就打开了门。 他粗眉一竖,满眼都是审视。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花影心跳加速,她守了许久,根本没见到云家父子进出。 她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了颤音,“我许久不见父兄,想要来寻父亲说说话。” 云景川上下打量她,根本不信她的说辞,“天色阴了,屋内也没点灯,你怎么知道父亲在里面。” “我,我......” 花影被逼得没法,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眼泪将坠不坠。 “行了,花影刚回来,想要到处看看也正常。”云老将军不耐烦地打断了云景川。 云景川不可思议地看向云老将军,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那个敏锐谨慎的爹怎么会被这样拙劣的伎俩骗到。 “景川,云花影才是你妹妹,至于云岁晚,她只是个五官紧要的外人,她即将嫁为人妇,如果你执意与她来往,有损的是我将军府的名声。” 云老将军语气严厉。 云景川瞳孔颤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会把这样腌臜的罪名扣在自己和妹妹身上,只是为了阻止自己和妹妹往来。 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花影,气得一甩袖子离开。 “花影,你刚回来,这些时日好好歇歇,想吃什么玩什么,尽可以和管家说,爹都会满足你。” 云老将军似是才看到花影一般,语气和蔼了许多,当真是个慈爱的父亲,但也没有让她进屋。 她还是想不通,云家父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进的书房。 花影惊魂未定,应了声是就转身离开了。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身后一直有一双鹰隼般的影子在盯着她。 她一进屋,管家分给她的贴身丫鬟碧荷就迎了上来。 碧荷关心地迎上花影,“小姐可算回来了,成衣店的人过来量尺码,奴婢找了您许久。” 花影胳膊上沾了些将军府为了云岁晚大婚采购的百日红花瓣,她不耐烦地拂去。 “那让他们过来吧。” “天色晚了,他们已经离开了,奴婢让他们明日再来。” 碧荷的话再花影耳边一闪而过,花影随意嗯了声,脑子里想得都是没有找到虎符的位置,晚上该怎么和陆祈臣交代。 咻哗—— 天色暗了下来,一道烟花在远处升空,又散开,随后接二连三地有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大半个上京城。 花影本就烦,自己明明已经取代云岁晚成为将军府的大小姐了,为什么还过得这样不如意,见了天上的绚烂,更加恼恨。 “又不是过年过节,谁家在放烟花。” 碧荷被天上的色彩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着夜空的景色,笑着说。 “是瑞王府啊,大小姐两日后与瑞王殿下大婚,瑞王府采购了三日的烟花,这才是第一日。” 碧荷的话脱口而出,根本没注意到身边人的脸色越来越差。 “谁是你的大小姐?”花影的声音阴恻恻地,吓得碧荷瞬间回过了神。 她立刻跪下,“奴婢说错了,是岁晚姑娘两日后大婚。” 虽说从前云岁晚在府上的时候对下人一惯宽和,极少罚他们下跪,但眼前这位主子的脾性她摸不清楚,她自知说错了话,连忙磕头认错。 花影挑了下眉,“云岁晚鸠占鹊巢十几年,你一时改不过来也能理解。” 碧荷听这话,只当小姐不会责罚自己,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下一秒,就听花影说。 “但我们将军府是军功起家,该纪律严明,你犯了错,不能不罚。军棍......” 花影顿了下,“就不必罚了。” 碧荷吓得头上冒冷汗,刚要谢恩,就听花影继续说。 “你就举着杯子在院子外跪三个时辰吧。” 碧荷心惊,他们从前压根没被罚跪过,更何况三个时辰,但她不敢多说话,小姐吩咐了,就立刻去跪着了。 花影见她这样听话,不屑地瞥了眼,古代人就是下贱,让跪就跪,半点没有风骨。 她转身进了屋,烟花晃得人眼睛痛,声音吵得她不能心安。 “这场大婚保不齐还会遇见什么天灾人祸呢,有什么可炫耀的。” 她现在才是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比云岁晚尊贵得多。 等到以后三皇子上位,楚修远还不一定落得什么下场呢,云岁晚有什么可得意的。 花影在心里暗暗诅咒云岁晚的大婚不能成,诅咒楚修远如此有眼无珠,定然下场凄惨。 “这场大婚一定成不了。” “谁在屏风后面!” 一道男声突兀地在寂静地室内响起,花影今日被吓得多了,杯弓蛇影,她捂着胸口厉声让那人出来。 “我可是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哪里的毛贼,敢进我屋里。” 话音一落,天空炸开一束烟花,偷过窗纸把光亮带了进来,花影这才看清,来人竟然是陆祈臣。 花影知道陆祈臣是来干嘛的,立刻收起了对丫鬟的颐指气使,有些委屈地说。 “我才刚进将军府第一天,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虎符。” 花影低着头,紧紧盯着陆祈臣腰上的埙,她实在怕了,几乎快要忘了他们的前仇,她只想不受折磨地好好活下去。 陆祈臣盯着她,只觉得她虽然容貌和云岁晚很像,但这副做小伏低的样子却更像云念雨,心上的某块柔软被触动,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下埙。 他的动作落在花影眼里就是危险的信号,花影大脑短路了一瞬,竟然直接扑进了陆祈臣怀里。 她在赌,既然陆祈臣这样喜欢云岁晚,自己现在和云岁晚有八分想象,他一定拒绝不了。 “侯爷,我在这里好怕啊。” 陆祈臣本就心神荡漾,这一扑,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垂眸看着花影柔和的脸颊,女子就该柔顺,而不是像云岁晚和端淑一样。 他突然觉得在大公主府受到的羞辱一扫而空,竟然没忍心推开花影。 “啊!” 呼通—— 屋外突然想起一道女声,门板摇晃,花影和陆祈臣心里咯噔一下。 第137章 将军府摘红绸 将军府刚刚找回来的大小姐和承化候深夜幽会,这要是传出去可不止是逸闻那么简单,定然会让人怀疑花影的身世。 两人对视了一眼,很快有了动作。 碧荷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陆祈臣拦在了前面。 她立刻跪了下来,头埋得沉沉的,生怕见了这男人的容貌再无生路。 碧荷本就跪了三个时辰,膝盖都肿得像是石头一般,撑得裤子发胀,但她只顾着求饶,根本不敢喊痛。 借着月色,她看见了花影脚上的绣鞋,立刻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跪在花影脚下。 “小姐,我刚刚跪满了三个时辰,见您屋里有人影,只当您还没睡,想看看您是否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碧荷没有说谎,她是花影小姐的贴身婢女,主子责罚她不敢有怨言,既然责罚了了,就理应继续自己的差事。 花影冷哼一声,“将军府倒是好规矩,教得你们这些奴才个个忠心护主。” 碧荷头埋得更低,“夜色深浓,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小姐不要生气。” 浮光略过花影脚上的绣鞋,是今日碧荷按照她的尺寸为她挑选的。 花影见碧荷磕头的时候,发丝略过了自己的鞋尖,有些嫌弃地嗤了一声。 “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呢,如果我没记错,你家中有一个重病的祖父吧。” 碧荷只当是花影要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绕过自己,心下大喜,“祖父病重,就靠奴婢补贴着,大夫说再过两个月就能好转了。” “那可的的确确该好生将养,这钱拿去给他找个好大夫吧。” 花影随手一抬,一小锭银子滚了出来。 碧荷连忙跪着去捡,松了一口气,扣头谢恩。 下一刻就听花影说:“剩下的,就做你的棺椁钱。” “什么....唔.....” 碧荷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祈臣一记手刀打晕了。 两人将人沉到了池塘下。 半边月下沉入云层,冷色为这院子披上了层凉薄的光,花影看着沉寂的池面,不觉得害怕,只觉得畅快。 过了这么久,终也有自己做刀俎,旁人为鱼肉的时候。 这将军府的大小姐,做起来的感觉的确不错。 第二日,将军府的池塘中打捞出了一具女尸。 将军府从不苛待下人,也就从未出过这种事,因着碧荷是花影房中的人,自然要叫她过去正堂问话。 一路上,所有下人都不免对这位新来的大小姐侧目。 花影不生气,反而更得意。 就算这些下人再怨恨她又如何,还不是要估计着自己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叫自己一声“小姐”。 云岁晚从前抢了自己那么多东西,还能落得个好名声,不就是因着这贵重的身份吗? 花影压根不觉得自己会受什么责罚。 走到正堂门口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碍眼的红绸。 出了这种事,她倒要看看,云家父子到底还舍不舍得摘着红绸了。 “跪下!” 一进正堂,云景川就怒喝了一声。 “碧荷家中还有缠绵病榻的祖父,你怎么这样狠毒,她犯了天大的错,打发了就是了,为何非要她的性命。” 花影看了云景川一眼,视线就转移到了云老将军身上。 “父亲,您也觉得是花影做得嘛。” 她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花影自幼流离失所,被人白眼,最知道没权没势的苦楚,怎么会害碧荷。” 云老将军叹了一口气,“那这丫鬟为什么会在池塘里。” 花影低低啜泣,云景川见父亲这纵容的态度,气得直喘粗气。 花影见云老将军并不像云景川那样为难,心下一喜。 “我昨日的确罚过她,但那也是她不敬我的缘故,我过后也很后悔,还给了她一锭银子赔罪。父亲兄长要是不信,可以让人找找是不是还在她身上。” 碧荷被打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查过了,的确有一锭银子在她身上。 “少在这里虚情假意,我们将军府从不苛待下人,你一来就搞出事端,不是因着你,还能是为什么?” 云景川气得走近了几步,将军威压深中,花影吓得下意识后退。 云老将军怒喝,“云景川!她是你妹妹。” 云景川向来敬重云老将军,但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老糊涂了,这么明显的事情,居然还偏袒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云老将军挥挥手,“事情既然已经明晰了,就不必再提了,给碧荷的祖父请最好的大夫,至于碧荷,厚葬了吧。” 云景川不可思议地看向云老将军,气得甩袖就要离开。 才走出去几步,就听花影在身后说:“兄长既然这样疼惜下人,定然不愿碧荷九泉难安。” “所以呢?”云景川没有回头,看着红绸飘摇的院子,眼前都是岁晚在府上时,众人和乐的景象。 “所以为着碧荷的死,还请兄长命人摘掉这些红绸,免得寒了府上下人的心。” 花影收起了哭腔,唇角带笑。 她自然知道云景川舍不得摘掉这些红绸就是为了留到云岁晚大婚那日,想让外面的人都看着将军府对云岁晚的回护。 但花影偏偏不愿云岁晚如意。 云岁晚那种靠掠夺旁人立足的人,凭什么得到所有人的拥护,她该被万人唾弃,该被所有人看到她的真面目才是。 云景川听了这话,倏然回眸,怒目圆瞪,惊得花影登时后背冒出了一片凉汗。 “这红绸,两日后自然会摘,你院子里没了条性命,不思悔改,竟还有心思关心旁事?” 花影眼圈又红了起来,一下子跪在云老将军脚边。 “父亲,我也是为了碧荷啊,碧荷已经死了,若是府上还挂红,她九泉有知定然会魂魄不安。” 云老将军犹豫了一瞬。 云景川看出他态度上的松动,急切出声。 “父亲,就只是多挂两日而已。岁晚如今身份尴尬,嫁入皇家本就艰难,如果连这点依仗都不给她,她日后要如何在皇室立足。” 人心向背,众人皆是欺软怕硬,如若岁晚真的成了孤女,即便有瑞王护着,恐怕也是前路艰难,恐怕连婚礼都未必会顺利。 “云岁晚鸠占鹊巢那么久,她本就没资格嫁入皇室。”花影斜了云景川一眼。 “摘了吧。” 云老将军只沉默了一会,就说出了三个字。 下人听了吩咐,立刻就有了动作,经过云景川的时候,管家无奈地叹了口气。 将军府上下喜气洋洋地忙活大婚的景象只隔了一日,就恍如隔世。 众下人登上梯子卸下红绸喜字。 绸缎委地,靡丽颓然。 府上众人都胸口发堵,只有花影觉得畅快。 云老将军摩挲着茶碟边缘,将她的表情一丝不落地收入眼底。 第138章 填妆 刚刚搬进了新宅子,许多事情都要准备。 仓促备婚,云岁晚忙得脚不沾地,百事缠身,根本无暇顾及外面的风云。 左右她眼前只有大婚这一桩事,待到婚礼完毕,她与那些人的账还有都是可算得机会。 大婚前一晚,她收到了慈安送来的信笺。 榴花和春水见了上面的消息都是一惊。 云岁晚坐在大红床帐下,满室金红流转,在昏淡的烛光下更显光彩。 榴花端来销毁密信的香炉,“这秦家小姐也未免太歹毒了些。” 若是当真被他们得逞,小姐没办法顺利嫁入王府,那可真就被逼上绝路了。 小姐本就是被将军府驱逐出来的,连自家宅子里的下人起初都用得不顺畅,更何况外人的想法。 若是再被王府厌弃,婚事成难,名声不佳,手上还握了这大笔银钱,还不被人日夜惦记。 云岁晚玉手一抬,将信笺扔进了香炉中,看着那纸笺被一点点染成灰烬,脸上笑容渐深。 “我如今已经不是将军府的女儿,若是婚礼还不顺,日后就算嫁入瑞王府,也会被其他皇室众人压一头,他们自然要抓紧这个机会。” 烛光在云岁晚明艳的颊边跳动,映着她精致的瞳眸。 “但同样的,若是我在这场面下全身而退,还回击了那些暗地里的小人,便能挽回颓势,让人看看清楚,我云岁晚不仅仅是靠着家世走到今天的。” 她这么做,不只是为了给皇室和官场中人看,也是为了给自己手下的那些掌柜的看。 那群人对她也有两分忠心,但若是她颓势渐显,恐怕也有一半人会心思活络地另谋高就。 到时候,她手上的东西哪怕没有外人来夺,也会被内里的人蚕食。 这场大婚定是要他们稳稳吃下这颗定心丸,她云岁晚绝不会因为没了将军府的庇护就倒下。 天才破晓,云岁晚就被人从被窝里托了出来。 “小姐,妆娘已经到了,该梳妆了。”榴花温柔地哄着云岁晚,将人拉到了梳妆镜前。 云岁晚实在困倦,由着妆娘摆弄。 妆娘早就听闻将军府的大小姐生得国色天香,早就想一睹风采,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是美人。 “姑娘别急,岁晚小姐素着脸已经是倾国之姿,根本没什么可修饰的,很快就能好。” 她说着都有些觉得愧对于自己收下的大笔梳妆费了。 画这样的新娘,分明是自己的荣幸。 可以想象,若是旁人见了云岁晚今日的妆容,她日后定然会被美人带起声名。 这样想着,她又慎重了两分。 随着妆娘梳妆完毕,外面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呦,外面又放鞭炮又有喜乐,还以为多热闹,原来里面这样冷清呢。见微知著,这婚礼怕是不成啊。” 吴诗雅从外面走了进来,眉飞色舞,句句针对。 妆娘刚要退下,听了这话眉头蹙起,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居然这样无礼。 回去定要仔细打听了,这样的闺秀定然苛刻凉薄,回头要让姐妹们知道了,可万不能接她家的生意。 妆娘只顿了一下,就退下了,屋里只剩下了吴诗雅与云岁晚还有两人的丫鬟。 吴诗雅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紫衣,不像是来参加婚礼,倒像是来挑刺打架的。 婚礼当天没有拦客的道理,云岁晚见她进来,也不恼,只抚了抚发上的金钗,回头静静地上下打量着她。 吴诗雅被她看得发毛,不悦道:“你看什么?” “吴小姐难道不懂规矩吗?大婚当日进了新娘房门,就是要来填妆的姐妹,太师府不会连这点教养都没有吧。” 听了云岁晚这句话,跟在吴诗雅身后刚要进来的秦晴柔脚步一顿,刚踏进室内的步子就要退出去。 “秦小姐,来都来了,怎么还要走?该不会是不懂规矩,或者没钱填妆吧。” 不等秦晴柔退出去,春水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 秦晴柔懊恼,本是来看吴诗雅找云岁晚麻烦的,自己只是个庶女又没大婚过,哪知道还有这规矩。 本想借机打压讥讽云岁晚,没想到竟然被讨了填妆。 大夏填妆习俗是从填妆者的角度考量的,像是伯爵府和太师府的官眷,只要填妆,出手就不能太低,不然有失身份。 吴诗雅有心羞辱,自然不能如了云岁晚的意,随便从丫鬟头上抽了根素银簪子扔进了云岁晚的梳妆盒。 “你现在只是个平民,就算即将嫁入瑞王府,如今到底也是个没圣旨没玉蝶的。这种不值钱的东西,才符合身份。” 这素银簪子没有雕花装饰,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大户随意打发下人的,吴诗雅羞辱的表现太过明显,秦晴柔都没忍住掩唇轻笑。 秦晴柔刚想模仿,就见榴花拾起了那根簪子,像模像样地入了喜账,高喝,“太师府大房嫡女吴诗雅大小姐填妆细素银簪子一根。” “太师府大房嫡女吴诗雅大小姐填妆细素银簪子一根。” “太师府大房嫡女吴诗雅大小姐填妆细素银簪子一根。” ..... 榴花说完,外面的丫鬟听见高声重复了一遍,随后是外面的小厮,直到门房。 吴诗雅傻眼,“你在干什么?” 云岁晚无辜地看着她,“不喊出去,谁知道吴小姐的美意呢?这是填妆的规矩啊。” 无论云岁晚如今的身份如何,但到底是嫁瑞王,百姓听了不会觉得云岁晚被折辱,只会觉得吴诗雅不懂规矩,或者太师府过分小气。 吴诗雅是不想便宜云岁晚,但也不能被人留下这样的话柄,不然回去父兄还不打死她。 她气得胸前起伏,但也来不及思考太多,直接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来拍在了镯子上,“这是百年翠玉镯子!给你了,填妆!” 云岁晚瞥了眼,玉质温润,色泽浓郁,价值不菲,一眼就知是吴诗雅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榴花拿起来看了眼,“太师府大房嫡女吴诗雅大小姐填妆百年翠玉镯一只。” 声音一层层传出去,云岁晚手下的掌柜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就说东家虽然一时失意,但还能嫁入王府,怎么会就不中用了。你看连一品太师府都要送东西过来填妆。” 吴诗雅不知道自己羞辱不成,反而为云岁晚这场婚礼锦上添花了。 屋外人的话,屋内人听不到。 但秦晴柔看了那华贵的镯子,心上懊恼更甚,她只是个庶女,平日里的份例总有定额。 送少了显得自己没有风度。 可他们府上与云岁晚这样的关系,若是送多了也难免被府上猜忌。 她左右危难,春水却不给她机会拖延。 “秦小姐,你的填妆呢?” 第139章 大婚出现了芜娘的尸体 秦晴柔只是个庶女,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云岁晚几次见她,她都簪着同一个金玉簪子,可见若不是喜欢得紧,便就的确囊中羞涩。 云岁晚可没什么对敌人怜贫惜弱的烂好心,她逼视着秦晴柔不给她找借口的余地。 秦晴柔恨毒了这居高临下的睥睨。 云岁晚如今已经落魄至此凭什么还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秦晴柔故意动作磨蹭。 左右云岁晚马上就要声名狼藉人人鱼肉了,等到那时云岁晚就只配跪在自己脚边摇尾乞怜,怎么可能还敢要自己的东西。 秦晴柔今日跟着的可是太师府的千金,她吃准了云岁晚的人不敢上手抢,反而镇定了几分。 看出她的打算,吴诗雅却不乐意了,若是秦晴柔这样拖延下去,保不齐还真能全身而退。 但自己这个堂堂太师府的千金都给了,她凭什么置身事外。 吴诗雅向来依仗身份对旁人没多少怜惜,她直接从秦晴柔发上拔下了那金玉簪子,扔进了。 “秦晴柔的填妆。” 秦晴柔没想到云岁晚的人没有上手,吴诗雅这个表姐却这样不给自己脸面。 她头上只有这一支撑门面的金玉簪子,日后再出门,岂不是要寒酸地让人笑话。 秦晴柔刚想开口讨回,门外一个丫鬟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小姐,不好了,外面闹起来了。” “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小姐今日大婚,就算外面天塌了也不能出去。”榴花斥责了一声那个跑进来的小丫鬟。 根据大夏的习俗,新娘子必须待在闺房中待嫁,在新郎迎亲前不能踏出一步,否则会被视为不吉,夫妻难以一婚白头。 秦晴柔见榴花将填妆的匣子搁在一边,想要趁乱拿回金玉钗子,被春水跨上一步挡住。 “秦小姐,是还有什么想填妆的吗?” 秦晴柔磨了磨牙,“若是这场大婚不能成行,岁晚姑娘可别忘了把我们的填妆还回来。” 房中伺候的下人已经有人知道了外面的情景,都是暗自心惊。 看这场景,自家的小姐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将军府逐出的女儿,又得了这样克父克母的名声,不中用了。 下人各有心思,秦晴柔和吴诗雅却越发得意,刚刚吃的那点亏也不再计较了,左右也不是那不回来。 吴诗雅挑眉看了眼那进来的小丫鬟,“你可得把外面的事情说清楚,不然你家小姐还做着能嫁给瑞王的春秋美梦呢。” 丫鬟蹙着眉,抬头看着厅里,心急如焚,却因为有外人在不敢直说。 “若是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了,就不在乎两位小姐听见了说吧。”云岁晚看了昨日的密信,大抵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她声音平和,瞳眸中有一点暗影,更显沉稳。 秦晴柔最厌烦她这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任你有通天的能耐,礼法之下,也只有被压制的份。 那丫鬟得了令,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外面的事情。 “芜娘,芜娘一身白衣,死在了宅子门前。” 吴诗雅的唇角勾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云岁晚以此羞辱太师府,也自该受辱于此。 云岁晚眸光扫了眼吴诗雅,“吴大小姐,好魄力。” 吴诗雅逆光站立,眸光像是火炉上未开的凉水,表面平静,内里已经燥热一片,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云岁晚兵败垂成的一幕。 “我好心来给你填妆,姑娘可不要太草木皆兵了。按照我大夏习俗,母亲死当守孝三年。” 云岁晚直视着她,“吴氏招惹我,又咎由自取,我到底是心软,本以为到此为止就好,你们吴家却非要撞上来。” 秦晴柔只当云岁晚是强弩之末,“你有什么可装腔作势的,吴家百年清贵,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是吗?”云岁晚勾唇,“秦小姐,不知道揭阳伯看见那块手帕,会怎么想。” 云岁晚瞳眸明丽摄人,秦晴柔蓦然心惊,生怕她在吴诗雅面前说出来。 “云岁晚,你是马入穷巷,开始胡言乱语了吧,我没有什么东西怕伯父看到的。” 云岁晚挑眉,“那就好,不然罪上加罪,我还担心你和你那出身低微的母亲一起被宗祠除名呢。” 她不再和两人废话,“榴花,去外面看看,把路开出来,殿下的迎亲队伍就要来了。” 榴花领命,“是!” 哗啦—— 秦晴柔听出云岁晚最后的通牒,知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再也装不下去了,她一掀珠帘,拦在榴花面前。 “云岁晚,外面死的是你那身为贱婢的母亲,你居然只打发个丫鬟出去解决,外面没人会买账的。” 大夏除了守孝的习俗,也有热孝出嫁的习俗,但要有能撑事的人出面,解决外面的乱局。 秦晴柔吃准了云岁晚如今颓势渐显露,曾经扒着她讨好的那些贵女和公子今日都不会前来。 就是拿捏了她孤立无援的弱点。 “云岁晚,不如你求求我,兴许我和吴大小姐一好心,就帮你这个忙了。” 云岁晚求她,她也不会帮忙的。 但秦晴柔就是想看云岁晚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的模样。 “求你?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被未来的瑞王妃求!” 外面一道响亮的女声响起,身着华贵鹅黄缎裙的少女几步跨进来,不是沈浅浅还是谁。 “她云岁晚的场子,还用不上你来摆平。”云岁晚见是她眉头一动,没想到自己当下的处境沈浅浅竟然还愿意过来。 秦晴柔知道自己在沈浅浅面前没有说话的余地,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绝不能任由云岁晚糊弄过去。 秦晴柔掐着帕子,小指微颤,“沈小姐,就算你是国公府的小姐,也终究是个外人,怎么能为云岁晚做主热孝?” “是啊,外人怎么能为我做主,秦小姐出身不好,还想揽这个活,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沈浅浅知道秦晴柔看重什么,便狠狠戳她的痛点。 秦晴柔听着沈浅浅左一个自不量力,又一句出身卑贱,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而此刻本该慌乱的云岁晚,竟然还稳坐梳妆镜前,未动分毫。 云岁晚看了一眼榴花,“去给殿下开路。” 榴花刚要应声出去,就听一道男声在外面响起,“不必,路为兄已经为你们开了。” 杏花阴影下,是一身戎装的云景川。 第140章 百姓被煽动 为了避嫌,云景川始终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他目光柔和,看着云岁晚一身大红喜袍,流光溢彩。 “你是我的妹妹,本就与芜娘那个恶妇没有关系。” “云景川,你私自带兵出来,不怕落人口实吗?”吴诗雅没想到云岁晚已经被将军府厌弃了,云景川居然还会为她出头。 秦晴柔本以为能看一出云岁晚的热闹,结果云景川却搞得这样声势浩大。 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世人,云岁晚还有将军府撑腰吗? 那他们还怎么痛打落水狗,秦晴柔一想到云岁晚手上掌握的东西,就脊背发凉,她眸光恶毒。 “云景川,谁不知道你的妹妹另有其人,你如今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抢亲的呢。” 吴诗雅被她点醒,也收敛了刚刚的气恼。 “原是人家一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如今没了血缘关系,自然是什么都做得,就是不知道这事落在瑞王眼中又如.....啊!” 啪—— 云岁晚手上一粒银锭飞出,打在了吴诗雅的腮帮子上,又滚落在地。 吴诗雅脸上吃痛,顿时红了一片,“云岁晚,你竟然敢打我!” “现在这个时间段,闲杂人等也该退出去了,吴小姐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我只是在玩手上的喜钱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多余的人还不走。” 吴诗雅想要让人上前,但想到前日被云岁晚教训的那次,又生生忍下了。 她恶狠狠地盯着云岁晚,“我们走着瞧。” 嬷嬷赶紧给吴诗雅的脸用面纱遮住,这个样子,让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她与云景川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听见那站着军姿的男人开口。 “这些兄弟都与岁晚一同打过仗,只是来庆贺她大婚的同袍,我从没有私自调过兵,吴小姐可别记错了。” 吴诗雅原本准备了好大一番热闹,但如今这些身着铠甲的兵士出现,那些地痞流氓就跟耗子看见猫一样,吓得打颤。 哪里还敢按照原本的设计闹。 吴诗雅这回才是打碎了牙齿活血吞,脸上胀痛,她不想被旁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只想赶紧回家。 但秦晴柔却不能回去,金玉簪子是小,过了今日,云岁晚一定不会放过她,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两人一踏出宅子到了门口,果然就看见云景川的兵个个腰上系着红绸,把芜娘的尸体围得连个缝隙都不见,若不是来得早,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就算看见了,也摄于军爷的威势不敢胡说。 所过之处,都能听见百姓的议论。 “我刚从瑞王府那边过来,放了好大一排鞭炮,王爷亲自迎亲,一路上都在洒喜钱,气派得很。” “从来天家娶亲都是随便找个人来迎亲,瑞王爷居然亲自来了,可见王爷对王妃的确看重啊。” “那可不,你看这些大家小姐个个来填妆,将军府也派了军官来镇场子,这位王妃虽然身居巷中,但气派可丝毫不输。” “何止不输,还胜过几分呢,我听说王妃的嫁妆,十里长街都放不下。” 那些人说得热闹,字字句句都在追捧云岁晚。 秦晴柔越听越心惊,要是这么让她嫁了,哪里还有自己的活路。 “表姐,你当真就这么走了?”她不甘地问。 吴诗雅瞥了她一眼,“不然呢,你出的馊主意一样都没有成行,我还能如何。” 秦晴柔也是豁出去了,一反之前的柔婉做派,语气带上了几分讥嘲。 “难怪太师府会被个云岁晚欺辱,嫡出大小姐也是个窝囊的蠢货。” 吴诗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秦晴柔,你疯了吧,你敢骂我?” 她抬手就要打秦晴柔,秦晴柔却昂起脖子。 “表姐,我们太师府和揭阳伯的脸面,不能这么丢了。” 鬼使神差地,吴诗雅居然停住了手,“你有主意?” 秦晴柔弯唇笑了起来,凑近了吴诗雅,吴诗雅忍不住得意起来,才一动就牵引了肿胀的脸颊,心中更厌恶了云岁晚几分。 今日定要出了这口气。 半晌后,宅子门前突然响起了一声悲怆的哭声。 “芜娘,你死得好惨啊。” 瑞王府娶亲,竟然会有人敢在云岁晚的宅子前闹事,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那哭声看去。 若是云岁晚在门外,定然能看得出,那丫鬟正是秦晴柔的贴身丫鬟。 “你胡说什么!”有个兵士上前制止,正是分心之际,吴诗雅带着的嬷嬷和小厮冲进了被官兵围着的尸体。 那几个兵士正在看锣鼓热闹,猝不及防竟然被他们抢出了尸体一脚。 “大胆——” 一声刀枪出鞘的刺啦声,眼看兵士就要拔剑,吴诗雅的嬷嬷小厮手上不稳,差点被抢回去。 秦晴柔推了吴诗雅一把。 吴诗雅看见那刀光也吓了一跳,被秦晴柔一推,才反应过来,脑子里都是秦晴柔刚刚的嘲讽,为了赢回太师府的颜面,她梗了梗脖子。 “我是太师府的大小姐,你敢对我动刀?” 那些兵士也是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冷不丁面对上京城中的贵胄也不适应,一时也不敢乱动。 秦晴柔冷笑,太师府的名头,就是好用,要不是吴诗雅太蠢,他们也不至于在云岁晚那个庶民面前落了下风。 秦晴柔的丫鬟成乐抱着芜娘的尸体,突然嚎啕一声。 “芜娘,你死得好惨啊,你亲生女儿不认你,竟然还为了嫁入高门,索了你的命啊。” 这话一出,人群突然炸开了锅。 原本他们只以为这芜娘是个因病而死的可怜人,没想到竟然是云岁晚为了嫁入高门杀了自己的母亲。 “刚刚没看清楚,没想到竟然真是她。王妃怎么能连自己母亲都不认,任她曝尸街头,也太狠心了吧。” “你刚刚没听到吗?就是云岁晚为了嫁入瑞王府,想要掩盖自己低贱的出身,杀了她母亲啊,这样狠毒的人,怎么能做瑞王妃。” “瑞王该不会色令智昏,被这妖女迷惑了吧。”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吴诗雅原本安排的人也派上了用场,他们在人群中无所不用其极地抹黑着云岁晚。 他们引导着舆论。 大夏向来崇尚孝道,这话一出,刚刚还祝福云岁晚二人的人都换了立场。 精心准备的话术煽动了单纯的百姓,甚至有激进的人觉得她是妖女,要让楚修远手刃了她。 那些百姓开始企图往府里冲,要找云岁晚讨个说法,群情激奋,门口的兵士阻拦得十分艰难。 第141章 公主来了 镫—— 沈浅浅持剑站在大门口,剑尖铿锵,黄衣飒爽。 “我看看是谁敢无视大夏律法,强闯民宅?” 榴花跟着沈浅浅一同出来,见那些群众被唬住,立刻跟着说了声。 “这位是国公府的大小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诸位守法,来我们家宅子前真心恭贺的,都有喜钱拿。” 他们两个站在大门前,一个威势蛮横,一个温和利诱,唬住了不少人。 吴诗雅见那些百姓不动了,朝着人群中自己安插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刻会意,高喊。 “云岁晚已经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了,鸠占鹊巢十几年才得了这桩姻缘,竟然就杀害亲生母亲,这样的人,凭什么嫁给我们大夏最好的儿郎。” 榴花朝着那人看去,宽脸方鼻,一副老实人长相,但站没站相,说话也带着些地痞的口气,一想就知道是来找事的。 “你说这人是我们家小姐杀的就是了?不如你去官府报官,叫官老爷来管管。只是有一遭,你身上最好没什么案底,不然我们可要怀疑人是你杀的。” 那人会应下吴诗雅的吩咐,闹瑞王的婚事,自然是亡命徒,怎么会没案底,说话的底气也没那么足了,“凭,凭什么说是我,我又不认识这女人?” 榴花想着小姐的叮嘱,气势不能弱,她掐腰不屑。 “赶巧了,我们也不认识这女人,我看你就是身上有案底的,定然是你杀了人,放在我家门口,想要讹我家小姐。” 榴花向着旁边一个兵士福礼。 “军爷大哥,这人在门口闹事,手脚不干净,这死人定然和他有干系,麻烦大哥把他扭送官府。” 若是当真仗义执言的人,定然不怕见官,巴不得去府衙告状呢。 是以百姓并没有因为榴花的话有多大反应,反而认为榴花仗势欺人,更觉得云岁晚桀骜不驯,为人不端。 可那人身上当真有案底,虽然不是人命,可小偷小摸也够他进去蹲上一阵子了。 想到监狱里的苦楚,他下意识后退。 生怕当真被军爷送走,拨开人群拔腿就跑。 百姓有被推搡到的都面面相觑。 榴花掩唇,有些嫌弃,“原来是个逃犯啊,难怪放了死人在我家门口,这是诚心要讹钱来的。” 她一句话就推翻了女尸和云岁晚的关系,还说煽动百姓的人是个逃犯。 这一番下来,还当真把围观的百姓稳住了。 吴诗雅脸颊胀痛,看向其他几人,那些人纷纷低头,不敢出头,生怕被见官。 寻常闺秀丫鬟遇上这事早就吓得哭泣讨饶了,死人在门口,这云岁晚不止不怕,竟然连她的丫鬟都这样胆大。 江湖人最会看风向,知道是个难惹的硬骨头,都纷纷后撤。 吴诗雅又把目光投向了秦晴柔。 秦晴柔知道今日若是不能扳倒云岁晚,来日就是自己的死期,顾及没有那么多。 她眼圈都红了起来,上前几步。 “这芜娘是到上京城中寻亲的忠烈女子,我府上的小丫鬟自小就没了亲娘,十分仰慕她,总是把她的事迹说给我听,我亦感怀。” 她说着抹了几滴泪,成乐在旁边帮腔,让百姓想起了前几日茶馆中的传闻,多看了那白布下的人几眼,亦有些动容。 秦晴柔见目的达到,继续说:“今日她女儿大婚,就算你们嫌弃她身份低微,好歹也让她进府看一看自己女儿出嫁吧。” 群众被煽动,觉得只是看一眼都不让,未免太苛责了。 沈浅浅知道这事没法子善了,看着时间,瑞王殿下的迎亲队也快来了,怕这些事被瑞王看到,影响云岁晚的地位,小声拉着榴花说。 “要不就让她先进去,不然这些人堵在门口也不好看。” 沈浅浅心思单纯,只以为终于有理由打发了门口的百姓。 秦晴柔听了这话眼中闪过得意。 长街外已经响起了锣鼓声,眼看着瑞王的迎亲队在一点点接近,决不能让瑞王殿下看见这场闹剧,榴花眉头紧蹙,有些动摇。 她差点同意,想起了小姐的提醒,恍然。 “这女人我们不认识,我家小姐今日大婚,如何让她入府,既然秦小姐认识,不如秦小姐带回去?” 秦晴柔没想到自己都说出这样折中的要求了,这个小小丫鬟居然还敢拦着芜娘入府。 榴花见她脸色变化,嗤笑。 “秦小姐不是说十分仰慕这女人吗?怎么连带回府上都不愿意,可见秦小姐的仰慕有些虚假啊,揭阳伯府的人说话,让人可实在摸不着头脑。” 她眼神不屑,动作却十分恭顺,并没有逾矩,是以话很难听,秦晴柔也不好发落。 百姓听着她的话看向了秦晴柔,发现她始终离尸体远远的,像是生怕沾染了一般,怎么看都看不出仰慕,眼神都变了变。 秦晴柔现在顾不上这一点名声了,她强硬地站在宅子前,“无论你们认不认,这人就是芜娘,云岁晚见利忘义,抛弃亲母,是会造报应的。” “你说是就是,你当自己是谁啊。” 沈浅浅轻蔑抱臂。 “来人,把这尸体抬走,放在门前平白晦气。” 沈浅浅是国公府的娇宠千金,没人敢惹,能和她对上的也就是吴诗雅,但今日吴诗雅被打了脸,不想在人前露脸,迟迟不上前。 眼看着沈浅浅的人就要抬走尸体,秦晴柔紧攥着手绢,心上一片死寂。 难不成,今天就要这么放过云岁晚吗? 她一个戕害亲母的人,凭什么顺风顺水,秦晴柔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她的丫鬟成乐知道若是保不住尸体,自己也得给自家小姐陪葬,死命抓着那尸体不放手,哭得比家里死了人都伤心。 沈浅浅不耐烦,“把她嘴堵上。” 吴诗雅知道没法子了,转身就要上车。 “这里好大一出热闹,倒是本宫来晚了。” 声音不大,却极嚣张,众人齐齐望过去,只听侍人一声唱喝。 “端淑大公主驾到。” 端淑的栾轿奢靡华贵,瞬间晃了众人的眼,百姓不敢直视,乌泱泱跪了一片。 吴诗雅几人见了公主也要行礼问安,原本针锋相对的局面骤停。 端淑扫了一眼墙角的尸体,缓缓抬手,由嬷嬷搀扶着走了下来。 第142章 瑞王府恭迎新妇 “皇叔大婚你们也敢把尸体抬过来,当真大胆。” 端淑声音慵懒,满身娇贵。 听了这话,以为公主当真是怕婚礼出乱子,榴花和沈浅浅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吴诗雅不敢开口,秦晴柔却蹙起了眉。 从来只听说这位公主骄奢淫逸,向来荒唐,行为不羁,秦晴柔屏住了一口气,决定赌一次。 她碎步上前,恭敬行礼。 “公主,不是我们有意打扰瑞王殿下的婚事,实在是这云岁晚为人不孝,配不上殿下。” “哦?” 端淑侧头看了她一眼,模样只算清秀,端淑顿觉无趣,敷衍了一句,“如何不孝?” 秦晴柔突然跪到了地上。 “公主殿下,这死去的妇人乃是云岁晚亲生母亲芜娘,云岁晚却不认她,连大婚都拒之门外,说不准就是云岁晚害了她,才会不敢让她进门。” “这是芜娘?”公主瞟了一眼,随口问。 “启禀公主,奴婢不知,我家小姐更不知道,只是莫名有人拦门,小姐觉得晦气,想让人把尸体挪开而已。” 榴花沉声开口,秦晴柔听了,声音锐利了起来。 “这分明是芜娘,云岁晚趋炎附势,不肯认亲妈,才把她拒之门外。” 她跪在端淑面前,“公主,我们主仆仰慕芜娘为人,感怀她的事迹,曾经有幸在芜娘活着时于市井中见过她,绝不会认错。” 端淑唇角扬起弧度,对身边的嬷嬷说。 “我就说皇叔这婚礼定然是有热闹可看,去瑞王府观礼有什么趣味,要来皇婶这看才有趣呢。” 她没理会秦晴柔的赌咒发誓,反而和身边的嬷嬷说起了闲话。 秦晴柔只当是公主有心偏袒,手指扣着地。 锣鼓声愈来愈近,渐渐清晰,秦晴柔的心一点点下坠,就在榴花以为事情结束了的时候,端淑开口。 “既然秦小姐说芜娘十分有名,那想来见过芜娘的就不止她一个,不如揭开白布,让在场的百姓认一认。” 榴花呼吸一滞,芜娘定然不是小姐的娘亲,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查明,在外人眼中就撇不开。 若是被人认出芜娘的身份,今日的大婚就算强行进行,也会被风言风语裹挟。 秦晴柔的唇角却一点点牵起,她猜得果然没错,端淑公主,向来荒诞,从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怎么会帮着云岁晚。 秦晴柔立刻起身,让双燕把尸体上的白布揭开,招呼百姓,“可有之前见过芜娘的,上前认上一认。” 就算在场的百姓好奇,有公主在前,也不敢太放肆,都远远看着不敢上前。 秦晴柔远远已经看见了瑞王殿下的迎亲队伍,眼中喜色更甚,若是让瑞王殿下看见这闹剧,不知道又会对云岁晚这个不孝女怎样失望。 今日的大婚,定然不会成行。 几个百姓踟蹰着不敢上前,端淑耐心耗尽。 “到底有没有人认识?” 有个小孩子抬着头,试探着上前,还没等走到尸体前面,就被一个侍卫拦下。 “王爷迎亲,还不让路!” 小小侍卫竟然赶在公主面前放肆,秦晴柔只当是云岁晚的护卫,根本不当回事,才要开口斥责,就在侍卫几步走到公主面前,只行了常礼。 靠近言语了几句,端淑面上笑容更盛,眸光在宅子上的大红喜字上转了一圈。 朝着那侍卫伸出了手,玉指纤纤,娇软异常。 侍卫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锣鼓唢呐只余几百米就要至前,端淑娇嗔,“扶风,皇叔好小气,都不给我一袋喜钱,就让你赶我回去。” 扶风自然知道这位公主的荒唐,立刻解下了腰间的红色荷包,交到了嬷嬷手里。 公主从荷包中拾起一枚铜钱,笑着扔了回去。 “那芜娘本公主也见过,分明与这女尸相去甚远,秦小姐应是看错了。” 秦晴柔不可置信地抬头,就听端淑继续说。 “但是秦小姐仰慕之心,本宫愿意体恤,就把这无人认领的女尸送给你,你和你的女婢来为她治丧。” 未出嫁的女儿只能为自家长辈治丧,公主下了这命令,岂不是要自己给个奴婢做女儿。 秦晴柔想要拒绝,刚要开口就听公主说。 “你若不愿意也可?” 秦晴柔以为端淑能放自己一马,就听公主继续说:“那就是仰慕之心不纯净,你在欺骗本宫。冒犯皇室,轻则没入奴籍。” 端淑的侍卫已经围了上来,根本不给秦晴柔反抗的余地,直接拖了她和她的丫鬟,与那女尸一起,扔去了远处。 眼看着迎亲队不足百米了,端淑看了一眼扶风,才带了簇拥着自己的奴仆离开。 上了鸾轿,她朝着扶风勾了勾手指。 扶风上前,端淑语气戏谑,“今日我帮了皇叔,皇叔可是欠了我好大一个人情。” 扶风恭敬抱拳行礼,“微臣会转告王爷。” 端淑抚了抚自己的发簪,让人起轿让路。 闹剧告终,秦晴柔本想搅黄云岁晚的婚礼,没想到沦为上京城笑话的却成了自己。 吴诗雅本想回家告云岁晚的状,看见这阵势也只能自认倒霉,急匆匆地上车躲开,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窘迫。 可临上马车的时候,却因着急,被指甲刮掉了面纱,肿胀的脸暴露人前。 “那不是太师府的千金吗?怎么肿得像猪头。”人群中不知谁认出来了她。 吴诗雅顾不上找那人麻烦,立刻捂着脸上车。 凑热闹的有不少纨绔,见她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其他富家公子则是摇头,太师府自诩清流,也会交出这样不修边幅的女儿,的确是家教不严。 见了这场热闹,云岁晚手下的掌柜都定下了心,连公主都出面帮忙,可见东家人脉。 待到嫁入瑞王府,地位只会更稳,他们根本不用担心生计,只要忠心耿耿好生跟着东家干即可,刚刚滋生出的担忧和异心,销声匿迹。 榴花这才放下心来,过了今日,小姐就是瑞王妃,希望日子可以安稳些,不要再这样惊心动魄了。 瑞王府迎亲声势好大,吹拉弹唱,响声震天,红花满地,簌簌飘落。 楚修远一身鎏金大红喜袍,胸前带了红绸花,更显英武隽秀,俊美夺目,惹得在场的女子都俏脸一红。 楚绍誉是傧相,他骑马落后楚修远半步,他穿了一身紫袍,手上折扇一开。 “瑞王府迎亲队伍已到,特来恭迎新妇。” 第143章 青丝绾就玲珑梦,粉面娇柔映烛光 王爷亲迎,皇子做傧相,长街洒满红花,喜气溢出十里,的的确确是气派非常。 但榴花和沈浅浅却没机会见了,两人直接往后院跑,准备接下来的堵门环节。 大夏习俗,娶亲要过三道门。 第一道是大门,要对新娘兄弟千万保证自己会对妻子好,朱红的大门才能开。 云岁晚只有一个哥哥,但还有不少和她一同上过战场的兵士。 云景川本是想好好难为一番楚修远的,可楚修远在军中威望深重,那些兵士一见到楚修远,两眼放光,比见了自己亲爹还开心,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云景川刚问了几句,就被一个兵士把大门开了个小缝,楚绍誉见了缝隙,立刻用扇子隔开,不给云景川关门的机会。 “里面的听着,本皇子在迎客楼做东,今日不拦着我皇叔的,改日都可以去迎客楼白吃一桌酒席。” 楚绍誉一用力,将身上刻着五皇子府标志的银叶子抛了进去,白花花一片,在阳光下亮晶晶地,红绸银光,喜气更浓。 兵士哄笑着接过叶子,更不管云景川的阻拦,将楚修远迎了进来。 楚修远腰上金玉叮当,一撩袍角,几步踏入。 经过佯装气恼的云景川身边时,抱了一拳,眼角眉梢都是新郎官的得意骄狂。 云景川一想到自己千娇万宠的妹妹马上就是眼前男人的妻子了,心上发酸,但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拂了王爷的面子,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哼了一声。 “对我妹妹好些。” 楚修远一挑眉,见云景川那样紧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罕见有了些促狭,“不。” 云景川瞪大了眼睛,差点顾不上王爷的尊贵,想要打人。 楚修远知道云景川是个军队出来的直肠子,也不逗他,表情恢复了谨肃,“我定会与岁晚相濡以沫,白首百年。” 只是对她好一些怎么够,他会把最好的都给她。 云景川愣了一下,待到他反应过来,楚修远这个新郎官已经被簇拥着离开了。 第二道门,是寻门。 深宅大院,大路小路交错,若是无人引路怎么找得到小姐的房间。 这怎么难得住人,府里的丫鬟小厮被楚绍誉塞了几个红包,就忙不迭地抢着帮忙指路。 第三道门是小姐闺房,不能硬闯,只能请。 “皇婶,快出来啊,皇叔等许久了。”楚绍誉向来是个混不吝的浪荡公子,一到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叫门。 云岁晚头上金冠重得厉害,她探头看了一眼,刚要去开门,就被榴花拦住。 “小姐放心,嬷嬷已经准备好了催妆诗,王爷抄一遍就行,不会被难住。” 楚绍誉叫了几声,里面也没有动静,视线落在了靠在门边的沈浅浅身上。 “该不会这里面压根没有皇婶吧,是不是你这个丫头把我皇婶藏起来了。” 沈浅浅抱臂,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岁晚自然在里面,但要想知道如何把新娘子交出来,五殿下得求我。” 她是英国公府的小姐,楚绍誉又向来不羁,是以偶尔会放肆一些。 楚绍誉用扇子挠了挠头,眼中精光一闪,后退一步,竟抱起拳来,“好姐姐,不如你告诉我,如何能请得出新娘子。” 沈浅浅十分受用,也不卖关子。 她挥挥手,立刻有丫鬟小厮抬了桌椅笔墨来。 “这里是文房四宝,还请王爷做催妆诗一首,只要新娘子看了满意,自然就会开门。” 楚修远看了缠上红绸的文房四宝一眼,“作催妆诗?” 沈浅浅不怕楚绍誉,却很怕楚修远,立刻从袖子里取出了榴花刚刚递给她的小抄,恭敬地放在桌上。 压低了声音,“王爷,提前给你准备好了,抄一遍就行,毕竟是习俗。” 楚修远今日是看着极好说话的,但沈浅浅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放下了小抄,就立刻后退了两步。 楚修远脸上的玩味一点点消失,所有人都看得出,王爷不乐意了。 热闹霎时变成了寂静。 楚绍誉立刻过来劝,“皇叔,我了解过做催妆诗是惯常的习俗,真不是有意难为你,你就抄一遍嘛,不然皇婶面子上也无光。” 沈浅浅眉头紧紧蹙起,瑞王殿下连抄一首诗都不乐意,婚后真的会对岁晚好吗? 她突然对瑞王爷不满起来,后悔当初没有竭力撮合云岁晚和自己哥哥。 许是楚绍誉的劝告起了作用,楚修远终于踱步走到了桌子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瑞王殿下要开始抄写了时,他抬手将小抄拿起,团成球扔了出去,“本王娶亲,何必假人之手。” 云岁晚不知道榴花春水的准备,只听得外面突然静了下来,让春水去看看。 春水刚要开个小缝,就直直对上了扶风呲着大牙的笑脸,他立刻王爷一气呵成的催妆诗递了进来。 “姑娘,这是我家王爷的诗笺,烦劳呈给新娘。” 春水立刻取过红绸折子,快步递给自家小姐。 云岁晚打开一看,霎时就红了脸,榴花和春水也凑了上来,只见上面写着。 “佳人似画耀华堂,红妆乍启韵未央。眉若远黛盈月色,眸似秋水映星芒。青丝绾就玲珑梦,粉面娇柔映烛光。翘首以盼佳人至,共赴良辰意难休。” 春水懵懵懂懂,“小姐,你脸红什么。” 榴花敲了下春水的头,“小孩子,别瞎说。” 云岁晚感觉脸颊烫极了,把纸笺拿出来塞进了袖中,放下了盖头,“扶我出去吧。” “是。” 虽然春水还是不懂小姐在脸红什么,但立刻就扬起笑脸和榴花一同扶着小姐出门。 咯吱一声,大门打开。 美人盖上了盖头,还是看得出是个美人。 身姿窈窕,镶金嵌玉,还未至近前已有香风阵阵,清雅脱俗。 榴花和春水刚扶着云岁晚走了几步,楚修远就踏入眼前,“我来牵着娘子。” 云岁晚听见娘子两个字,脸上愈发滚烫,周围人都是哄笑。 两人还未过大礼,只能由一根帮了红花的红绸带着。 云岁晚眼前是红盖头,只能从红绸下看见楚修远流光溢彩的红色袍角,闻得到他身上的沉水香气。 唇角映出浅淡的笑意。 行至门前,门口众人领了喜钱,一扫刚刚的议论,都哄笑着要看新娘子,全然看不出刚刚这些人还说过云岁晚不配的话。 混在人群中的纨绔公子叫得最大声,婚礼无大小,只图热闹,因此他们说话也没什么忌讳。 “新娘官英武,也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啊!” 第144章 兵权做嫁妆 一片红火的气氛中,云岁晚与楚修远并肩,由红绸牵着上了花轿。 迎亲队伍吹打着离开了宅子,只留满地落红,和零星几个没被捡走的喜钱铜板。 云景川抱臂站在门前,远眺着迎亲队的背影,身边是忙忙碌碌抬着嫁妆随迎亲队伍一同离开的小厮。 心下隐有落寞,胳膊被人撞了下,一直白嫩的手递过来一块糖果。 “喏,瑞王府的人洒的喜糖,我看你没吃到,给你留了一块。” 云景川侧头看过去,见是沈浅浅,道谢后,从她手里接过封了红纸的喜糖。 杏花被风吹过,又落了一片。 云岁晚的嫁妆实在气派,十里红妆都不敌她嫁妆的一半,今日上京城中最热闹的就是这场婚礼,百姓聚在一起都难免议论几句。 将军府。 云岁晚虽然被逐出将军府了,但将军府里的丫鬟小厮还是以府中出了位这样有体面的王妃而觉得与有荣焉。 府中出去采买的下人回来把外面的阵仗声音并茂地说了一通,其他人都纷纷感慨。 “小姐就是命好,婚礼这样气派,比太子妃都不输了。” “咱家小姐美貌无双,才貌双绝,就该配最好的儿郎。” 花影听着这些话,就知道秦晴柔那个废物没有成事,恨得压根直痒。 从前云岁晚不就是仗着出身好才得了那一切,怎么如今她落魄成了平民,还能被瑞王爷看上。 老天爷实在不公平。 不过自己如今来了将军府,定是要躲了云岁晚的先机,只要三皇子登上大宝,瑞王早晚会变成阶下囚。 云景川那个不开眼的,居然还撇下自己去凑云岁晚的婚礼热闹。 待到清算那日,满门抄斩都是轻的,不还是要来求自己。 花影这样想着,就走到了云老将军的书房门口。 “阿爹,女儿来给您送汤。” “进来吧。” 平心而论,云老将军虽然对她不算热络,但也算不错,只要她想要,基本没有不给的,但花影总觉得隔着一层。 云老将军似乎正在处理公务,见花影进来,就合上了纸折,搁置了笔。 笔上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喜字,花影不经意扫到,觉得十分刺目。 云老将军看见了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拂过毛笔,花影再看便只是普通毛笔,也就没有多想,毕竟她今日来还有正经事。 她一进来就殷勤地从新丫鬟青萝手里拿过了食盒,“父亲今日忙于公务,我特地煮了海参汤,您喝一些。” 云老将军不甚热衷地用勺子抿了一口,随便问了几句花影近日在府上的生活。 两人聊着家常,像是亲生父女一般。 不知不觉地,花影就将话题转移到了虎符上,“听说父亲手下有十万精兵,只用一方虎符就能调动,真的假的。”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真无邪的少女一般。 云老将军脸上和蔼的表情倏然落了下去,看向她的目光也冷了下来,花影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在脑中想着托词。 “父亲,我只是.....” “虎符是调兵用的,你是闺阁女儿家,不能随便打听。” 云老将军语气宠溺,似乎并没有生气,他目光在花影和青萝身上转了一圈,随即叹了一口气。 “你哥是个血性儿郎,上了战场总是不顾及性命,我们云家的后方还是得交给你,等到你什么时候有了归宿,为父也就放心了。至于兵权......” 他顿了一下,苍老的手背拂过放在书桌上的木马摆件,“兵权是将军府女儿永远的后盾。” 花影听了这话,瞳眸一亮。 云老将军的话中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兵权是她的嫁妆。 花影心思倏然活络了起来,若是被人知道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好儿郎她嫁不得,就是皇子也嫁得。 出于私心的角度,她并不想把这个消息告知陆祈臣。 又说了几句话,她就带着青萝离开了,满心都是嫁入高门与云岁晚争锋的美梦,完全没注意到她身后的青萝正用看猎物的眼神看着她。 瑞王府。 经过了大半天,整个婚礼才算完事,云岁晚坐在床边,透过盖头缝隙看着脚上的绣鞋,耳边除了喜宴的喧闹,还有屋外蛐蛐的声音。 屋内红烛不时发出噼啪声响。 “小姐,已经深夜了,饿不饿?桌上有许多吃食,你要不偷吃点,我去门口帮你看着,王爷来了你再把盖头盖上。” 春水实在心疼自家小姐,折腾这么久,铁人也折腾累了,是以云岁晚才坐下不久她就问自家小姐要不要吃些。 云岁晚侧耳听了会,确定楚修远和那群嬷嬷丫鬟都走远了,才揭开了盖头一角,用手扇着风。 “憋死我了。” 榴花连忙用扇子给她扇风,春水立刻端上了茶水。 “王爷还要去应付来客,定然要许久才会回来,小姐快喝些水吃点东西。” 云岁晚看着一眼桌上,除了通常会摆放的红枣桂圆,还有许多烛光下流油的吃食,摆了满满一桌子。 她有些奇怪,“没听喜娘说洞房能吃这么好啊。” 榴花春水也一头雾水,“我们特地去了解过,的确没有。许是皇家的习俗不同?” 云岁晚管不了那些,肚子饿得直叫唤,有吃的自然要吃上些。 她头上金冠很重,腰酸背痛,由榴花和春水扶着到了桌子旁。 春水惊讶,“皇家的习俗,竟然都是小姐喜欢吃的。” 云岁晚拿起筷子,刚要夹起一块肉,外面就传来了声响,“大侄子,皇叔不胜酒力,外面的宾客定要招待好。” 楚绍誉看着丝毫没有醉意的皇叔,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可记得小时候,皇叔为了整治自己,与他喝了一夜,结果自己醉了去跳御花园的池塘,皇叔还是衣冠齐整,半分醉意也无。 怎么可能才一杯就醉了,分明是不想娇妻等太久而已。 虽然楚绍誉心里腹诽,但他面上还是很识时务地拍了拍胸脯,“有我在,皇叔放心。” 楚绍誉为皇叔开门,才往里探头看了一眼,就被皇叔一个眼风扫过,乖乖赔笑关上了门。 转身就撅了撅嘴,娶美人了不起嘛,赶明儿,他也要娶个美人媳妇。 屋内三人听见外面的对话,手忙脚乱。 云岁晚没来得及吃就放下了筷子,春水帮她放下了盖头,榴花扶着人坐回床上。 太急了,云岁晚忘了把手上的筷子放下。 想起来的时候,楚修远已经走进来了,想在王爷面前维持一点形象,她只能先把筷子塞进袖子里。 第145章 洞房 楚修远一进来,就将榴花春水打发了出去,让云岁晚想要把筷子托付出去都没有机会。 她静静坐着,从盖头的缝隙见到了一双玄色山河靴和鎏金线云纹袍角。 楚修远甚少见到云岁晚如此安静,饶有兴味地站了一会。 就在云岁晚快要忍不住看这人究竟在做什么的时候,头上的盖头终于被揭开。 屋内亮堂堂晃动的烛光倏然映入眼中,让云岁晚的眼睛下意识眯了下,随即才缓缓睁开。 面前的男人金冠束发,像是冲破暗夜的第一道霞光,冷艳瑰丽又炙热夺目,让人看一眼就热血沸腾,灼烧了身上每一寸肌肤。 云岁晚心跳如擂鼓。 楚修远静静地望着她,美人比花娇,灯下更绝。 他难得在云岁晚脸上红晕,启唇拱手,“娘子。” 云岁晚今日几次听见这两个字,但之前都有盖头掩盖,如今没了盖头,只觉得羞得无地自容。 她明明不是如此矫揉的女子,但在这样的楚修远面前,却屡屡难以自抑地失态。 她偷看了一眼楚修远,莫名的好胜心涌上心头。 身着绫罗金玉堆砌的玉人站起身,朝着楚修远盈盈一礼,“夫君。” 楚修远瞳眸震动,负在身后的手倏然攥紧,一时竟然忘了自己下一步该要做的事。 云岁晚矜持了一日,突然做动作,忘了头上的金冠,险些没戴稳,扶了下才立住。 楚修远出手帮忙,看着云岁晚懊恼的小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云岁晚懊恼,“王爷何必取笑,我本就着戎装较多,谁知道这王妃金冠比战场上的长枪都难戴。” 楚修远眼中笑意更甚,“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我还当自己当真娶了位大家闺秀呢。” 云岁晚扯了扯唇角,恢复了惯常的狗腿。 “臣下能做君上的王妃,是我的荣幸,自然怕辱没了君上,只是.....” “只是什么?”楚修远问。 “只是这金冠当真沉得厉害。”云岁晚只觉得自己脑袋顶得发胀。 楚修远伸手取下了长长的金簪,将金冠摘了下来。 云岁晚忙伸手,“诶,还没有喝合卺酒,喜娘说入睡前才可以卸掉妆饰。” “娘子貌美,不需要这多余的缀饰。” 楚修远将金冠放到一旁,看着云岁晚发红的额角微微蹙眉,想要伸手帮她揉揉,云岁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做出了动作才反应过来,自己和楚修远已经大婚了。 臣下距离君上始终要隔着一步的距离,不然是不敬。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自己怎么始终戒不掉这狗腿臣下的角色。 她懊恼的小动作落入了楚修远的眼睛里,他只觉得鲜活可爱。 “罢了,你我刚刚成婚,你不习惯也正常。” 他走到桌子前,倒了两杯合卺酒,将一杯递给了云岁晚,“娘子。” 云岁晚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更丢人了,立刻规行矩步走近,行礼后从楚修远手中接过杯子。 两人交臂喝合卺酒,云岁晚从没在清醒的时候离楚修远这样近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纤长的睫毛,直到喝完酒,两人分开,视线也没有离开。 “可数清楚了我的睫毛?” 云岁晚赶紧撇开了目光。 喜娘只说了婚礼的流程,也没告诉过她眼神该往哪里放啊。 她现在只觉得成婚比上战场还难,心中再三告诫自己,千万千万不能再出错了。 云岁晚的小动作落在楚修远眼中都十分可爱,像是野外发现的小狼,初见时凶煞无比,接近后才发现不止毛茸茸的,还乖顺可爱得紧。 尽管小狼偶尔亮出獠牙,但那也定然是旁人的错。 两人各怀心思地在桌前坐定,云岁晚只觉得自己现在表现得好极了。 就听了楚修远说:“娘子还没吃饭吧,用些吧。” “好。”云岁晚下意识应下,才意识到筷子还在自己袖子里。 楚修远看了一圈,没见到筷子,正觉得奇怪,云岁晚立刻起身,“我去让人送筷子来。” “不必。” 碰镫—— 云岁晚一起身就被楚修远伸手拉住,筷子从她袖扣滑出。 楚修远眉头挑了下,为了不让眼前的人更加懊恼,强忍着笑意说:“那就劳烦娘子了。” 云岁晚心里一阵兵荒马乱后,终于吃上了饭。 两人用过饭后,对坐了许久,云岁晚自然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楚修远也知道。 只是没有人先迈出第一步。 楚修远觉得这种事该尊重云岁晚的意思,云岁晚则是想起了之前中药的荒唐,难以克服。 屋内安静了半晌,云岁晚刚要开口,屋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王爷,急报。” 楚修远瞳眸瞬间清冷了下来。 云岁晚偷偷松了口气,“王爷,扶风过来叫您,一定是有急事,你去看看吧。” 楚修远走到门外,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扶风,“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扶风只觉得脖颈发麻,立刻把密报呈给了王爷,两人去了书房。 云岁晚卸去了金冠,又终于没了旁人拘束,立刻站起来活动活动,刚动了动脖子,就看见了摆在窗边的小马。 看见这个小马,云岁晚莫名胸口发闷。 这个东西,她太熟悉了,父亲书房的桌子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不只是配色一样,连马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大夏手工匠人很多,但能把东西雕刻得如此相似,只可能是这东西本就出自同一人之手。 云岁晚知道父亲对这个东西有多看重,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走到了窗前,但伸出手的一瞬间,她却犹豫了。 若当真是同一个东西,她要如何,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她又如何。 云岁晚曾听过一个传闻,宸妃入宫前,就已经有了心上人,即将成婚之际,却被心爱的人献给了皇上。 她秀眉拧起,手指在红烛映衬下依旧苍白的厉害,发着颤碰到了那木马。 父亲书房里那一只,腹下有一瓣杏花,她幼时贪玩曾偷来把玩。 本以为父亲不会介意,没想到一贯慈爱的父亲,却发了大火,从此后她就知道那木马是父亲的逆鳞。 她转过了窗台上取下的木马。 马腹上也有一瓣杏花! 第146章 白帕 楚修远从书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云岁晚早已梳洗完毕,睡下了。 他看着她的睡颜,美人阖眼,风韵别致,他为她拨开了落在眼睑旁的一缕发丝。 云岁晚显然睡得并不安稳,他才拨开,她就蹙起眉,翻了个身。 楚修远眉头一动,侧头看见了窗台上的小马。 他起身走到了窗台边上,刚要伸手,外面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王爷。” 楚修远看了一眼云岁晚,走了出去。 一个着着翠绿色棉缎衣服的丫鬟走了过来,低声说:“王爷,王妃拿起那木马看过。” 楚修远打量着那丫鬟,冷淡的唇角逐渐勾起了一抹凉薄的笑。 “玉壶,你跟我了很多年,一直十分有眼色。” 名为玉壶的丫鬟只当王爷是在夸自己,脸上瞬间笑开,“奴婢是王爷的人,自然处处为王爷着想。” 她可不会和府中那些势利眼的人一样,看着新王妃得宠就一个个巴结上去。 王府里只有王爷才是主子,新来的王妃论起家世背景,还未必比得上他们这些府中的奴婢呢。 不过是借着王爷一时新鲜劲儿才敢在府中作威作福。 她可得警醒着,提醒自己是王爷的人,也给新王妃一个警告,让新王妃不要得意忘形。 楚修远看向扶风,“玉壶这样会做事,可是你调教的?” 扶风一头雾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玉壶为了显示自己的忠心,立刻开口。 “是奴婢自作主张把王爷最喜欢的摆件放进了喜房,奴婢跟王爷时间长,知道这个木马一直在您房间里,那些下面做事的,居然说这木马旧了就拿出去了。” 她说着,还不忘给新王妃添堵。 “其实也不怪那些下面做事的,只是他们听说新王妃向来喜爱骄奢,怕她见了新房中有旧的东西动怒,最后倒霉的还是奴婢们,这才自作主张。” 扶风听懂了,原来是那个王爷特地吩咐拿出去的的木马,被玉壶又摆了回来。 他跟了王爷许多年,很多事情王爷从没说过,但也不瞒他,是以他也大抵知道一些。 一想到那东西在新房中,扶风心里咯噔一下,试探性地问。 “那木马不大,王妃应该还没看到吧。” 楚修远冷笑,冷白的脸上映着房檐上飘摇的红灯微光,“不巧,王妃已经把玩过了。” 哗啦—— 扶风立刻单膝跪地,佩刀和腰带碰撞,发出金属撞击声,“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玉壶不明所以,心中暗暗气恼,这新王妃也太没眼色了,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府上的女主人了。 居然连喜堂中出现王爷的旧物都不满。 从来王爷生气,是没有人上前开口的。 但玉壶自持是跟着王爷最久的人之一,又觉得新王妃空有美貌,定然难以越过他们与王爷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大着胆子上前。 “王爷,王妃出身寒门,许是不懂府上的规矩,若是因为这种小事和您置气,您也别太放在心上。” 她自觉云岁晚一个奴婢之女,说她是寒门出身都是抬举了。 扶风可是全程见证过王爷对王妃的感情的,听了这话后背直冒冷汗。 玉壶以为自己是在提醒王爷是王妃小性子,想把错推到王妃身上,却不知道,这句话是她给自己求的催命符。 扶风本还想着玉壶伺候王爷多年,一时的错处,不至于死。 但这话一出,他就知道。 玉壶,完了。 王爷本就是府上万众瞩目,玉壶和扶风都是府上顶重要的人,不少王府下人觑着眼睛偷偷观察这边的动静。 虽说这次是玉壶姑娘的错,但玉壶姑娘贴身伺候王爷多年,想来也不会被重罚。 何况只是个木马,是王妃偏激了。 王府下人正想着,就听王爷说:“内狱的人皮鼓坏了,正缺一张新皮。” 玉壶腾地一下抬起头,“王爷,您说什么?” 根本不等她再做挣扎,扶风已经给旁边守着的一群侍卫打了手势,玉壶的嘴被塞上,手脚被擒住,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就被人带去了内狱。 她知道被送出后院的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而这事落在府上其他下人眼中就成了警醒,这位王妃,可不是王爷一时新鲜,是要捧着脑袋,小心伺候着的主子。 王府的下人再怎么体面,也没几人能越过玉壶去,连她都是这个下场,其他人哪还敢瞎想。 刚刚还觉得新王妃难伺候的众人,如今都直觉得玉壶不会看眼色,是咎由自取。 轻慢王爷看重的人,就是自寻死路。 玉壶已经被带了下去,扶风跪在地上动都没动一下,“属下督办不力,请王爷责罚。” 楚修远负手而立,垂着眼看扶风脸上的表情,过了半晌开口。 “起来吧。” 扶风心下松了一口气,他起来后语言又止,终是问了出来,“王妃看了那木马,可说过什么?” 楚修远瞟了扶风一眼,想起云岁晚翻身的动作,负在身后的手摩挲着玉骨扳指。 玉兰香随着清淡的夜风滑过瑞王府上的嫣红。 楚修远看着红绸掩映下的玉兰树,“罢了,她早晚都会知道。” 他从来没打算瞒着她,只是从前不想她直面那些黑暗得令人作呕的事。 但她从不是在他羽翼下寄生的菟丝花,她是匹在成长的小狼,她没有那么脆弱。 楚修远合衣睡到了云岁晚旁边,两人一整夜秋毫无犯。 云岁晚闻着萦绕身边的沉水香,一动不动,但却睡得并不安稳,无数个猜测涌入脑海,第二日天蒙蒙亮她就起床梳洗了。 才在内间梳洗完,就听见了外面吵嚷的声音。 “奴婢是奉懿旨按宫规到王府收贞洁帕子的姑娘为何阻拦?” “小的不是阻拦姑姑,只是我家王爷王妃尚未起床,要烦劳姑姑等上一时半刻了,不若姑姑先去正厅里用些茶点。” “不必了,王爷与王妃昨晚劳累,我是奴婢,可以等。” 云岁晚这才想起,按照宫规,初次行房次日会有嬷嬷来收白帕,若是白帕染血,则为贞,否则会被视为不洁。 若说昨日未曾行房,也不是不行,只是她这个王妃本就颇受争议,还一直没有得到陛下的策封圣旨,要是过了大婚还是完璧,难免会被人议论。 她一时心下百转千回,盯着簪子上的尖锐。 她可以用指尖血,可是若楚修远是为着旁的目的娶她,定然不会让她轻易蒙混过去。 她仔细计算着自己的筹码,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楚修远慵懒倦怠的声音传了进来。 “玉书,进来娶白帕。” 第147章 染血 “等一下。” 云岁晚听了,知道楚修远要直接让丫鬟把白帕子拿出去,下意识起身制止。 但已经来不及了,玉书已经拿起了帕子,甚至等在外面的嬷嬷也跟了进来。 嬷嬷见了楚修远与云岁晚按照规矩行了礼,见到帕子上的血,微微点了点头,又见云岁晚惊慌起身,立刻安抚地笑道。 “向来刚成婚的小夫妻没有不害羞的,更何况王妃年纪还小,王妃放心,奴婢拿了帕子就离开。” 云岁晚见了那帕子上的血迹,提起的心安了回去,顺着嬷嬷的话,脸上露出几分羞窘,“劳烦嬷嬷了。” 她给榴花使了个眼色。 榴花立刻笑着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劳烦嬷嬷走这一趟,这点儿心意请嬷嬷喝茶。” 那嬷嬷本就震惊于瑞王妃的美貌,偷偷在袖子里摸了摸荷包的分量,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几分。 “能来见王爷王妃,本就是奴婢的福气。” 她顿了一下,被袖子的重量拉扯着,又低声说了一句,“今日合宫宴,连许久不露脸的泰安郡主也会来呢,可见大家都想一度王妃风采。” 嬷嬷说完就退下了。 她似乎只是简单的吹捧,云岁晚却听明白了。 这嬷嬷在告诉她,本该被禁足的泰安放了出来,泰安本就和自己有旧怨,这次保不齐又要搞幺蛾子。 按旧历,楚修远是皇上看重的亲弟弟,他大婚宫内自然会有合宫宴,让皇室宗亲都见见新妇。 只是虽然样样都按照祖制,可皇上至今都没有策封的圣旨下来,云岁晚的名字也没有上玉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进宫恐怕又是一场硬仗。 更何况,看着窗边的木马,她根本不知道楚修远娶自己是因为几分情分,还是另有所谋。 她正想着,沉水香已渐渐近了,“在想什么?” 云岁晚倏然从思虑中抽离,转头看向正在穿衣的楚修远,这才想起,按照规矩,她该为他更衣。 她看向身后的几个丫鬟,“你们都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是。”几个丫鬟齐齐应声,为两人关上了房门。 云岁晚虽然是锦衣玉食着长大,但她去过军营,自然会穿衣服,只是没给别人穿过,楚修远的王爷服制更是繁琐。 本就穿得磕磕绊绊,她心里有事儿,几次系错了带子。 楚修远并不介意,他很喜欢与她相处,无论是她的狡黠还是生涩,都是一样动人。 每次云岁晚系错带子,他都会耐心地引导她更正,当真像一个耐心又爱重妻子的夫郎。 云岁晚终是没忍住,抬头问:“殿下,那帕子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楚修远低头看她,唇角勾起了一抹不羁的笑,两人之间呼吸相闻,只有一拳的距离,他的墨发垂落了一缕,落在她耳侧,擦着她的耳廓。 云岁晚察觉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过分暧昧,她下意识想后撤一步,但意识到他们已经成亲了,又忍住了脚步,任由沉水香裹挟着她。 楚修远睫毛很长,只要不冷脸,就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云岁晚很努力,才平复下了激动。 他这才开口,“王妃觉得是怎么回事?” 云岁晚直言,“王爷古道热肠,愿意出手相助,岁晚谢过。” 他无奈地挑了下眉,“何以见得我是在帮王妃?” 云岁晚陈明利弊,楚修远唇角的笑更深,“你是这样想得?” 云岁晚点头。 他冷白的手指引着云岁晚继续系衣服带子,“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娶回王妃,第一晚却被完璧归赵,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本王也是要面子的。” 他语气中带了几分狡黠,像是枝头初现的骄阳,炙热清新。 云岁晚知道他是不想自己难堪才这样说,一时心思百转。 这才注意到,他一直用一只手引着自己,目光移到了他另一只手上,才发现他食指用布条随意地包扎了一下。 她赶快顺着他的话帮他穿好了衣服,吩咐人拿来药箱。 看着被她缠得像粽子一样的食指,楚修远笑道:“本王战场都上得,哪里一个小口需要这样大的阵仗。” 他一点点解开了纱布,“那药粉是特制的,止血功效显著,已经好了,再说今日宫宴,若是裹成这样,会被怀疑的。” 云岁晚见他揭开的纱布下的确已经不再流血了,才放下心,随即暗自恼恨自己居然这么容易自乱阵脚,竟连这都没注意到。 她看着楚修远看向自己的眼神,看不出半分算计。 但是她不敢赌,她已经错付过一次了,实在损失惨重,刻骨铭心。 不敢再轻信于人。 两人走出王府,去往宫宴。 一路上,云岁晚都心不在焉,楚修远觉察出了她的异常,倏然叫了一声,“诶呦。” 云岁晚惊醒,“怎么了,可是伤口流血了?” 楚修远点了点头,“痛。” 云岁晚立刻拿起来检查。 扶风坐在马车外,听得直抽唇角。 他家面对敌军乱矢都没喊过一句疼,身负重伤都能浴血奋战的王爷,居然会说一个不足半寸且已经止血了的小伤口痛? 这种鬼话,也就只有王妃会信了。 “听说秦府的小姐要定亲了。”马车外突然传来路边摊贩的议论声。 “哪个秦府小姐?” “就是昨日在王妃府门外闹事被人拖下去的那个,本就是庶女,这么急急忙忙地议亲怕是另有隐情哦。” “名声不好未必找不到好人家,也许她早就有互通心意的郎君了,才这样着急。” 那几个男人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姑娘家的婚事被拿到大庭广众下这样议论,若是没人可以挑拨,就是秦家要放弃秦晴柔了。 云岁晚唇角勾起一抹讽笑,已经提醒过秦晴柔了,是她自己非要撞上来,也就不能怪她手黑了。 云岁晚只是把证据扔进了揭阳伯府,秦家竟这么快就有了动作...... 大门禁闭的揭阳伯府正堂里坐满了人。 一夜没睡的秦晴柔还在辩解,“大伯,柔儿是冤枉的,堂哥对我那样好,我怎么会害他?当务之急,是要查出陷害我的罪魁祸首。” 第148章 秦晴柔的毒誓 揭阳伯端坐在主位上,额角几缕白丝更添庄严,他淡漠地扫过跪在堂下的侄女,心中冷笑。 愚蠢无用! 原本看她生得柔弱娇怜,做事也算利落,颇有几分宫内那位的影子,就算是个二房的庶出,自己也给过许多机会。 为的就是她能攀上个有用的金龟婿,能为家族延续荣光。 没想到,这次居然出了这么的纰漏。 秦晴柔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大伯冷淡的眼神,眼泪流得更甚。 “大伯,柔儿绝不可能戕害表哥,柔儿可以发誓,如果当真是我做的,我愿意生前被人唾骂,死后前夫所指。” 她竖起了三根手指,毒誓脱口而出。 二房嫡出大小姐秦月眠向来不喜欢这个爱抢自己风头的庶妹,见她已经证据确凿了,还敢狡辩,冷哼一声。 “妹妹这话说得轻巧,若是毒誓都能应验,那老天爷不是忙死了。用不能虚无的誓言驳斥板上钉钉的铁证,妹妹是当我们都傻了吗?” 揭阳伯坐在主座上,未发一言,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自己儿子名声受辱,重要的是,秦晴柔不中用了。 她若能绝处逢生,自己可以给机会。 要是连家里的姐妹都驳不过,也没必要丢人现眼了。 秦晴柔见大伯不说话,心里砸吧出了些味道,用帕子掩下对嫡姐的轻蔑。 “姐姐,你我是同气连枝的姐妹,我若是被诬陷损了名声,姐姐难道就能置身事外吗?” 秦月眠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秦晴柔居然还想攀扯自己,她猛地拍了下桌子,扫了一眼大房和三房的姐姐妹妹们。 “秦晴柔难不成依你所言,我们秦家若想大义灭亲,你就要拉上全家姐姐妹妹一起给你陪葬喽。” 秦晴柔本是为了拉秦月眠下水,秦月眠却拖上了全家。 秦晴柔感受到了其他姐妹的眼神,心里暗叫不妙,立刻以退为进地说。 “昨晚大伯已经说了,会即可把我嫁出去,来日就算东窗事发也连累不到家里的姐姐妹妹,只是姐姐这样咄咄逼人,我要是死在了家里,才是真的牵累全族。” 原本逼视秦晴柔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秦月眠身上,秦月眠刚端起茶杯,茶还没入口,就被热气呛了下。 瞬间就落了下风。 只得悻悻说了句,“你最好能乖乖出嫁!” 揭阳伯见胜负已分,才缓缓开口,“柔儿这事虽然真假未知,但到底身上有了污点。” 他啜了一口茶,故意停顿。 秦晴柔听见揭阳伯说真假未知,就知道自己不用给那两个死人陪葬了。 就算她污了秦苍野的身后名又如何,没了吴氏,谁会在乎那个吃喝玩乐的纨绔。 她正心下得意,就听揭阳伯继续说:“但我之前也说过,柔儿的名声到底是有了瑕疵,若来日被证实了是真的,岂不令家族蒙羞。” 秦晴柔懂事地柔柔一拜,“就算是被诬陷的,柔儿也愿意即刻出嫁,绝不拖累姐妹。” 她如今身陷绝境,正是给慈安英雄救美的绝佳机会。 他们这些书生,最爱的戏码就是救风尘。 既然风尘女子救得,她这个大家闺秀,他还不更是救得。 揭阳伯点了点头,“柔儿有这个觉悟很好,北海候原配夫人四年前过世了,你嫁过去做续弦吧。” 秦晴柔想过揭阳伯会把她随便嫁了,但没想到会这么随便。 “大伯,北海候原配夫人虽然是四年前过世的,但他这些年也娶过两房夫人,都暴毙而死。他已经六十多了,做得我爷爷了。” 揭阳伯冷笑,“不然呢?” 秦晴柔脊背一僵,她这才想起来,大伯会偏疼她,只是因着她能给家族带来的利益。 若是她能找到更有用的男人,揭阳伯府自然也会放人。 秦晴柔慌乱的眸光坚定了下来,“谢过,大伯,柔儿会安心待嫁。” 嘴上这样说,她心里却已经盘算起了另一个出路。 这边的事情还没完事,小厮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老爷,太师府来人了。” 揭阳伯听了这话,立刻看向了秦晴柔。 秦晴柔立刻避开目光,低下了头。 揭阳伯随着小厮走了出去,伯府郁郁葱葱的树上竟然落下了一片黄叶。 好在吴家也没有太为难,他们本也不是多在意吴氏,只是为了太师府的门面,需得走这一趟。 听了秦晴柔的去处,便回去复命了。 当然,揭阳伯府少不得要打点一番,还要听一通太师府的编排。 宫门口。 瑞王府的马车到了的时候,宫门口已经有了不少勋贵的马车,太监立刻堆了笑小跑着过来。 “瑞王殿下大婚,是上上大喜,陛下给各府勋贵都下了帖子,合宫同庆,还让了奴才出来迎王爷王妃。” 太监说得好听,但殷切的目光都聚在楚修远身上,显然对这位没上玉蝶的王妃不太在意。 更何况,皇上连之前因这位王妃而禁足的泰安郡主都放了出来,这场宴会,到底是庆贺还是添堵,尤为可知。 云岁晚按照规矩落后了楚修远半步,太监还在堆着笑脸,挤在楚修远身后喋喋不休。 楚修远却突然停步。 “王爷有什么吩咐?”太监殷切地问。 楚修远冷淡的眸光扫过他的脸,滑到他身后,邪肆地笑了下。 “本王出宫许久,有些不了解宫里的规矩了。” 太监被笑得头皮发麻,但也要恭敬应对,“王爷说笑了,怎么会有您不懂的规矩。” “是吗?” 楚修远的长睫在眼下映出半圈阴翳,“这奴才走到主子前面的规矩,本王就不曾听说过。” 太监久在深宫,自然听闻过楚修远杀神的名头,看出他的不悦,立刻跪下。 “王爷,是奴才见了您太激动了,竟然把王妃忘了。” 他是见那四个到宫里传信编排云岁晚的嬷嬷都得了高升和赏赐,这才揣摩出圣上不喜欢这位王妃的圣意。 再加上这王妃从未被陛下策封,也没见王爷有什么动作,才大着胆子带慢些。 怎么会想到这一点小细节,竟然也会被王爷注意到,他立刻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王爷,是奴才忘行了,求王爷见谅。” 楚修远垂眸睨着:“你冒犯的人是本王的王妃,求错人了。” 第149章 端淑公主的玩笑 那太监立刻膝行至云岁晚面前,“王妃,小人不小心冲撞了您,求王妃原谅。” 话虽然是对着云岁晚说的,但眼睛一直在瞟着楚修远的鞋尖,对云岁晚显然没多少敬畏。 旁边路过的宫人都侧目看着这边的动静,都想看看这位新王妃的笑话。 云岁晚早就感受到了太监的敷衍,只是她心里记挂得事情多,本不想和他计较。 但如今既然引起了风波,如果就这样轻轻放过,难免会被人觉得她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如今只是敷衍,再往后还不一定是什么明目张胆的欺辱。 只是宫里的下人也是宫里的人,外命妇根本无权处置,这太监也是冲着这一点,才敢对她不恭敬。 旁边的宫人目光汇聚,其中有不少人都在等着拿捏她的错处上报给自家的主子。 云岁晚踱步到了楚修远身边,挡住了太监的目光,“我进宫的次数不多,不知道以下犯上到底算是什么罪名,公公是宫里的老人,烦劳告知。” 太监见瑞王殿下再没开过口,又见云岁晚语调和软,只当瑞王只是碍于面子,不是真要替云岁晚撑腰,尖锐的嗓子多了两丝得意。 “王妃说这话,就真是不懂宫里的规矩了。奴婢只是走快了几步路,哪里就以下犯上了。” “哦?原来不是以下犯上。” 云岁晚一副刚刚恍然的模样,“倒是本王妃错怪你了。” 众宫人听了这话,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对云岁晚轻视了几分。 果然是奴婢之女,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有瑞王府做后盾,竟还这样低声下气,上不得台面。 “奴婢命贱,受不了王妃的话。” 那太监虽然嘴上如此说,但却没有一丝敬意,甚至已经支起一只腿打算站起来了。 就在他刚做一半动作时,就听云岁晚悠悠说:“那就是你明明无错,王爷却锱铢必较,难为你这个宫人了?” 她容貌殊丽,很难不让人觉得是以色上位,轻易就让人忘了她是曾上过战场的人。 这出口的话虽然声音轻柔,但周身威压,并不比瑞王爷弱。 更何况,小小宫人哪里敢质疑陛下最看重的弟弟,那太监忙跪地扣头,“奴婢不敢。” 云岁晚挑眉,“不敢?所以是我与王爷在为难你了?” 她特意咬死了是‘我与王爷’,云岁晚向来识时务,如今既然有得势可仗,就没有不仗的道理。 太监本就被她的威压震慑,又牵扯上了王爷,他哪里敢应声,身子压得更低,已经吃夏末,算不上炎热,但太监的后背衣襟已经湿了大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只是个无权无势,甚至没有上皇家玉蝶的王妃,怎么会这么难应付。 但太监还有最后一层依仗,自己是宫内的人,就算王妃再怎么生气,也无权发落。 云岁晚走到太监面前,长睫垂下,“公公还没告诉我,奴婢走到王妃前,通常是什么责罚。” 太监挺着僵直的身子,“张嘴两百下。” 云岁晚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在阳光下折射着摇曳的光。 “宫内的规矩果然森严,只是不小心走到主子面前,竟然就要张嘴两个时辰。” 太监猛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妃,我说的是两百下。” 云岁晚逆光站立,太监跪在她的阴影下,只看得清她发上金钗的一点微芒,“我还没问你就顶罪,以下犯上,其罪当诛吧。” 太监越过云岁晚看向她身后的男人。 向来清贵岑寂的男人含笑看着露出爪牙的小狼。 太监终于死心了,他以为软弱可期的人,实际上既有依仗,又有锋锐。 啪—— 他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声响传到了宫道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奴婢冒犯王妃,该掌掴两个时辰。” 云岁晚扬唇,轻瞥了一眼,就转身与楚修远扬长而去。 他们步子悠然,每一步都踏在了掌掴声上,再没有宫人敢对王妃不敬,远远地就朝着二人行礼。 走到大殿外时,云岁晚扬了扬头,一入宫门就被小太监为难,陛下又迟迟不下策封旨意,这顿饭怕是吃得不安生。 楚修远注意到了云岁晚变化,朝她伸出了手。 金冠紫袍的男子恣肆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冰川融化,才会发现他原是一汪春水。 云岁晚愣了下,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就听清朗的声音入耳,“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宫殿内,金碧辉煌,歌舞升平。 皇上皇后还没到,但诸位皇亲已经尽数来了,见云岁晚和楚修远携手而来,殿内倏然静了片刻。 端淑公主俏皮地朝皇叔眨了下眼,似乎是在提醒大婚那日,楚修远欠下的人情。 三皇子面露阴鸷,不甘冷哼一声。 五皇子则摇着扇子几步走到了两人面前,摇头晃脑地点评,“郎才女貌,的确是一对璧....啊!” 楚修远不等他说完,已经夺过了扇子,一下敲到了他头上,“叫皇叔皇婶。” 五皇子咬了咬牙,“皇叔,这是宫宴,你多少给我些面子吧。” 嘴上这样说,但他还是恭敬地叫了声皇婶。 几人在说笑,完全没注意到另一边有人正恨毒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泰安刚刚被解除禁足,就听说云岁晚嫁给了皇叔为正妃,气得一口牙差点没咬碎。 但没多久,就听说云岁晚压根没上玉蝶,也没有陛下的旨意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想到自己被那几个嬷嬷欺辱了数月,云岁晚这个贱人居然趁机勾引皇叔,害得皇叔如此最贵的人,居然娶了个奴婢之女,泰安简直要气死了。 她手指紧攥着酒杯,消瘦的手背上筋骨可怖地凸起。 端淑喝了几杯酒,正可惜这宫殿上竟没一个美人作陪实在无趣,就见泰安怨毒地盯着楚修远和云岁晚。 她眼睛一转,就想到了一桩热闹。 端淑随手招呼了一个宫女上前,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宫女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端淑说完后,以手支颐。 “去吧,把这话不经意地传到泰安郡主耳朵里。” 宫女脸色发白,不敢应声,但端淑公主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怎么会由得她拒绝。 端淑朝着自己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人逼着那宫女到了泰安近前。 第150章 泰安 为难 泰安正在一边喝闷酒,见到云岁晚和楚修远的模样,只觉得心中堵得难受,恨不得冲过去撕烂云岁晚那张脸。 她随手执起酒壶,又要倒一杯酒,就听见两个宫人在她身后小声议论。 “什么?王妃居然私自责罚了宫人?这事不合宫规。” “宫规算什么,别人是瑞王爷的新宠,就算没入玉蝶,王爷不也带到宫宴上来了,你就别说了,不会有人为那太监做主的。” “唉,可怜那小太监居然要在日头下掌掴两个时辰,换了旁的命妇做下这种越俎代庖的事,连诰命都留不下,还会牵连夫君。” “偏偏人家连诰命都没有,就能来参家宫宴了。” 两人说着就要离开,泰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慢着。”她阻拦下了要离开的宫女,其中一个腿脚快的早就走了出去,只有一个面露为难的宫女被她拦住。 端淑唇角勾起,她的婢女绕了一圈,从另一侧进来为自家公主斟满酒。 端淑依旧是那副懒怠模样,似是没有骨头般,身着华丽的服制,颓靡地依在椅子上,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泰安的方向。 这宴会,终于有趣起来了。 美人嘛,就该做万众瞩目的存在,无论是敬仰还是唾骂,人们的关注都该留在她身上。 她捻起了一粒蜜饯,看着泰安走向云岁晚。 云岁晚今日穿了一身红色滚金线宫装,更显容貌不俗,与皇叔甚是登对。 泰安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压下心中怨恨,脸上虽然笑着,但比哭还渗人。 “皇婶,泰安给您敬酒。” 周围寒暄的人听了这话,都侧头向这边看过来。 谁不知道,泰安郡主之前的禁足就是因为和这位新王妃有了冲突,如今冤家路窄,大家难免好奇究竟是谁会率先失态。 现在看起来,泰安不愧是皇家郡主,竟如此大度地率先打破僵局。 云岁晚也不扭捏,就算泰安眼中的恨都快凝为实质了,她也依旧落落大方地举起酒杯迎过去,“我与你皇叔受了这杯酒。” 既然不可能化敌为友,那就没必要虚与委蛇。 云岁晚的这句我与你皇叔当真是戳中了泰安的痛脚,她本是想着恶心云岁晚几句,等云岁晚失态了再说出那事,给她致命一击。 没想到,云岁晚这个奴婢之女说话居然这样难听,真是下贱的人,毫无礼数。 自己到底是皇家郡主,给她云岁晚敬酒,她竟敢在自己面前拿长辈的款应下。 泰安也不敬了,直接收回了手,端着酒杯看云岁晚把酒喝下。 云岁晚也不是个傻的,她动都没动一下,“泰安,婶婶从没听说过,竟然有人敬酒只动嘴,不喝酒的,成王府的风范当真新奇。” 泰安眼波流转,见皇叔一直在旁边的坐席上啜茶,根本没有为云岁晚出头的意思,心上更加不屑,索性单刀直入。 “泰安听说,皇婶好大的威风,一入宫门就罚了个小太监。让他跪在宫门口,于烈日下掌掴两个时辰,皇婶才是当真有风范。” 泰安这话出口,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那群勋贵都不免咋舌。 原本只是小小声的议论,但见楚修远似乎根本不打算为这位新王妃解围,都大起了胆子,声音也大了起来。 “到底是奴婢之女,穷人乍富说得就是这种人,还没上玉蝶呢,就敢欺辱宫人,也太嚣张了,半点规矩教养都没有。” “瑞王殿下也是重诺,不然怎么会娶她这个出身不好,又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可怜了殿下的好心没换来贤妻。” “泰安郡主之前也是沾染了她才被禁足的,泰安郡主她一向善良怎么会害个犯错的丫鬟,我看当初就是被陷害的。” 云岁晚听着这些人的话,只觉得可笑。 草菅人命的人被说成善良,自己这个真正无辜的人,反而被说得嚣张跋扈又恶毒。 她扬唇,“郡主殿下从何处听来我随意处置太监了?” 泰安冷哼,“这还用听,你倒是说说你的引路太监去了何处。” 泰安不等云岁晚开口,就继续说。 “太监都是清白人家擢选出来的,一贯懂规矩,知进退,绝不可能引个路都犯错,不是你仗势欺人,难不成他能自己跑去跪着掌掴?” 云岁晚扫了一圈那群勋贵的冷眼,杏眸映上宫室的烛火,熠熠生辉。 “自是他自己乐得跪的,宫道人来人往,见了这事的人不少,泰安郡主随便一问就知道。” 泰安根本不听云岁晚的狡辩,“即便他是被迫自愿的,也定是你欺辱在先,他无奈之举。” 云岁晚摩挲了一下手中就被,“便不会是他当真犯了大错,怕人追究?” “太监都是宫中规训出来的,对所有人都是恭敬有加,怎么可能犯大错。” 有人摇着头小声说。 “这新王妃实在是不成体统了些,看来皇上不策封是对的,第一日就欺辱宫人后面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 “那小太监着实可怜,殷切引路,倒反被人为难。” 那些人左一言右一语,声音嘈杂至极。 端淑的婢女见自家公主看得津津有味,有些不解,趁着倒酒的契机问:“公主不是说瑞王很宝贝这位新王妃,怎么眼看着她被人指摘,也不出头?” 端淑三根手指捏着酒杯,轻啜了一口,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热闹汇聚处。 “你懂什么,皇叔若是出头,就盖过了皇婶的风头。他在让皇婶立威。” 回头看了自己的婢女一眼,又很快转了过去。 “泰安这个蠢的,实在是个立威的好靶子,父皇不肯策封,勋贵对这位王妃就多有不满,总要自己播出些身价,才能让人敬重。” 她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左右父皇还没来,事情总能控制,根本不需要瑞王出头,只是父皇对皇婶态度不明,若是他来了,倒是麻烦。” 端淑话音刚落,就听见太监尖锐的嗓音。 “陛下到。” 宫殿内的嘈杂骤停,所有人都规矩地朝着文安帝皇后与贵妃进来的方向下跪行礼。 文安帝是一贯的和蔼。 “大家都是亲戚,不必太拘束。刚刚里面甚是热闹,不若给朕讲讲,让皇后与秦妃一起乐一乐。” 第151章 秦妃和皇后交锋 泰安听皇帝发问,得意地扫了一眼云岁晚,立刻.抢在前面回话,把云岁晚说得刁钻蛮横。 她明明根本就不知原委,还是把所有错处推到了云岁晚身上。 “陛下,那小太监年岁本也不大,又生得身子骨弱,现在却因为云岁晚无故被罚,整张脸都被打烂了,实在可怜。宫里断不能容下这样恶毒的女人。” 秦妃跟在皇上身后一同入殿,见云岁晚和楚修远在一起本就恨恼,腮帮子都咬了进去,如今听泰安说起这事,一扫从前对泰安的不屑,竟和她统一了战线。 秦妃用帕子掩了掩唇角,似是不忍。 “宫里的奴才都是良家出身,去势入宫只为讨个活路,宫规宽和,就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瑞王妃此举未免恶毒了些。” 她指甲上蔻丹嫣红,比鲜血还刺目。 说了尾声,倏然话锋一转,“诶呦,本宫倒是忘了,瑞王妃还没有被策封,称一句王妃,倒是有些不配了。” 皇后冷哼,护甲滑过杯缘。 “正妻就是正妻,不是王妃还是什么。月华宫的奴婢从来都是在太医署拿药最多的,秦妃不层责罚,难道是拘束不严,有人私自倒卖?” 两人唇齿交锋,谁也不愿意退一步,文安帝倦怠开口,“行了。” 见文安帝开口,宫殿内倏然静了下来,秦妃眼中得意,众人都知道文安帝不喜欢这位王妃,连玉蝶都没让上,这次定会重罚。 没想到文安帝却说:“这场宴会本就是为瑞王妃所办,她才是主角,哪有宴会开始就讨伐主角的道理。” 秦妃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文安帝,在场众人也具是惊讶,摸不准陛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云岁晚却知道,文安帝在人前向来宠信瑞王殿下,自己既然是瑞王府的人,就没有在陛下面前被责罚的道理。 可皇上如此掀过此事,落在旁人眼中虽有荣宠,但也是把这无故戕害宫人的罪名按在了她身上。 如今风平浪静时,自然无事。 来日若是失势,就会成为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云岁晚不由地心疼起了楚修远,他那些强势狠戾的名声,恐怕又不少都是这样传出去的。 文安帝看似偏袒,却又给他们埋了隐患。 宠爱和隐忧齐下,帝王心术,当真可怕。 云岁晚想得明白,却不愿意就这样背了这罪名,她站了出来,脊背笔直。 “陛下,妾身初为人妇,虽然不懂规矩,但也绝不会任由旁人抹黑自己,拖累夫郎。请陛下让宫道上的宫人来对峙,自然分明。” 文安帝眼中闪过不满。 小小女子,居然敢几次三番质疑圣意。 他眸光扫过皇后,立刻撇开眼神,握住了秦妃的手。 女子当如秦妃般温顺善良才是。 但他很快又改变了心思,有这样一个王妃给瑞王添堵,也好,正好缠着瑞王无心旁事。 “就依瑞王妃,让宫道上的宫人来对峙。” 小太监走进来的时候,半边脸肿得老高,已经全然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宫殿里的女眷都拿起绢帕,生怕这脏东西沾染了自己。 秦妃眼中闪过不屑,有这样血腥的场面在前,云岁晚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 瑞王妃?凭她也配? 泰安郡主唇角的笑压都压不住,“今日众位勋贵都在场,还不把你的冤屈说出来,让陛下为你做主。” 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时众人才看得出他膝盖已经肿胀不堪。 云岁晚冷笑,不过才跪了一个时辰,哪里就会肿胀至此,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 太监声泪具下,“是奴才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与旁人无关。” 他口中这样说,但看向云岁晚的眼神却都是惧怕。 “小小太监,哪里敢揭露瑞王妃的罪行,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无故受辱。”一个郡王小声嘟囔了一句。 旁人也多是做此想法,太监却表现得更加惊惧,“众位贵人说笑了,真是我自己的事,和王妃没有关系。” 他越描越黑,连文安也蹙起了眉头。 秦妃勾了下文安帝的手心,见文安帝还看着堂下,启唇。 “虽说瑞王殿下与云岁晚有婚约,但她到底身份不配,品行亦不端,王妃之位实在不配,好歹伺候了王爷一晚,不若就贬为姬妾吧,也算抬举了。” 云岁晚勾唇,侧目看向那小太监。 “你当真觉得自己的话毫无漏洞。” 小太监还是那副害怕的模样,一个劲的摇头。 云岁晚看向端淑公主,“公主,我入宫的时候,似是远远见到了公主栾轿。” 端淑被文安帝宠得厉害,就算是已经在宫外建府了,还是允许她在宫内用鸾轿。 端淑正在看戏,刚想说自己没看清,就对上了皇叔冷岑的目光。 她知道皇叔的意思,若是他出面,别人只会觉得云岁晚是仗了他的势,非要旁人作证才更有用。 端淑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弯,“端淑的确见到了皇婶,和这个太监,可以为皇婶作证,分明是太监不敬在先,也是这太监怕事情闹大,自己非要跪的。” 泰安不知道向来高傲的端淑公主为什么会向着云岁晚,但她知道若是自己今日丢了面子,定然会成为天下笑柄,胆子也大了起来。 “公主,若是你见到了,刚刚怎么不作证?” 端淑冷淡地扫了泰安一眼,“刚刚我想看你这个蠢货的热闹,不行吗?” 成王只是个世袭来远亲王爷,又没什么权势,泰安虽然蛮横,却比不了天家公主,被端淑直接怼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居然敢用质问的口吻问公主。 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根本不敢声张。 皇后扫了眼皇上和秦妃之间的小动作,开口。 “既然事情明了了,就把这个太监拖下去杖毙吧,泰安未查明前因就攀咬王妃,罚抄女则百遍。” 秦妃自然不肯这样放过,但刚要开口,就听文安帝说:“不要被腌臜之人扫了兴,开宴。” 文安帝都这样说了,她也不能继续说了。 幸亏,她还有后招,今日这位瑞王妃怎样都不能全身而退。 第152章 一舞?一武 丝竹声起,身姿曼妙的宫女渐次而出,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被摆了上来。 上完菜的宫女没有离开,衣袖翩跹,于大殿内起舞,甚是好看。 殿内烛火通明,随着宫女的衣袖跳跃,火光晃动拂过每一位勋贵身上的华服与殿内的辉煌,波光流转,尽是靡丽奢华。 一舞毕,文安帝随口与瑞王交谈了几句,对云岁晚却没有多说一句,彷佛这场宴会并不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泰安见云岁晚与瑞王的恩爱模样,眼珠子都要气得瞪出来了,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她才被放出来,就又被罚抄女则,竟然还是因为云岁晚这么个奴婢之女,传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她还怎么有脸开口。 上菜的宫女有一瞬挡住了她看向楚修远的视线,被她恨毒的眼神一扫,吓得差点打碎了手上的碗碟,幸而及时稳住身形才没有犯下大错。 云岁晚自然也注意到了泰安赤裸裸地怨怼,但她根本不介意,含笑品着眼前的菜肴。 楚修远会让人将云岁晚爱吃的菜放在她面前,落在秦妃眼中只觉得刺痛。 偏她是宫妃,不能像泰安一样,表现得那么明显。 她一边在桌下和文安帝做着小动作,一边等着时机,果然就听见文安帝询问端淑最近可学了什么。 端淑懒散地坐着,侧头和父皇调笑,“儿臣向来好学,近日都在潜心钻研声乐。” 这话一出,许多勋贵都掩唇轻笑。 这位公主所谓的钻研声乐,大抵就是日夜流连秦楼楚馆,声色犬马吧。 文安帝对端淑一贯纵容,但她在皇家宴会这样不收敛,还是微微蹙眉。 刚要开口规劝,就听身边的秦妃说:“这宴会本就是为瑞王妃所办,合该是要让瑞王妃出出风头的,陛下怎么能一直问旁人,瑞王妃该挑理了呢。” 她声音娇俏,当真似是玩笑一般。 文安帝被迅速转移了注意力,他看向云岁晚,眼中不悦。 云岁晚立刻搁下了手上的筷子,走上前行了大礼,“妾身不敢。” 端淑笑着扬唇,“秦妃,你这罪名扣得,连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文安帝扫了一眼云岁晚诚惶诚恐的模样,不似作假,眼中的不悦散去了些。 秦妃知端淑向来不受规训,并不介意她的冒犯,依旧自顾自地说。 “宫里的舞蹈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花样,到底没什么意思,不如王妃一舞,让我们开开眼界。” 云岁晚蹙眉,秦妃这要求实在刁钻。 即便今日在座都是勋贵,但她毕竟是楚修远的妻子,众位皇子公主都要称一句皇婶。 作为长辈,自是该端庄持重,今日舞的不好固然丢人,舞得好了,也会被人说瑞王妃嫁入皇室第一日就极尽谄媚。 她还如何在皇室立足。 云岁晚垂眸,“娘娘,妾身不会。” 秦妃勾唇,“瑞王妃出身不详,还能嫁入天家,自是不俗,何必谦逊。” 云岁晚倏然抬头,直视秦妃的眼睛。 “只一武即可?” 秦妃被她眼中的狠戾震慑,迫于场合,没有发作,只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一舞即可。” “好。” 云岁晚看向文安帝,“还请陛下借我一条鞭子。” 秦妃反应了过来,“我让你跳舞,不是让你舞刀弄枪!” 她还想为难,文安帝已经开口,“允!” 秦妃不知道文安帝今日是怎么回事,竟然几次三番替云岁晚说话。 她撒娇地和文安帝说:“瑞王妃向来没有拘束,我是怕她伤了哪家勋贵。” 文安帝侧头看着秦妃,“爱妃,还是吃好自己面前这盘菜吧。” 他眼神依旧温柔,但笑却不达眼底。 秦妃心里咯噔一下,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从前仗着宠爱,并不曾掩饰与楚修远的情分,却忘了她与楚修远的那谣言,还是进了文安帝的耳的。 秦妃朝着下首的乐师使了个眼色。 就算是武又如何? 她可不信云岁晚这个靠着蹭父兄得来的军功能有多少本事,不过也是哗众取宠罢了。 她提前让人安排了旖旎的曲调,无论云岁晚是舞还是武,只要入局,就会被人轻。 她就等着这位瑞王妃丢尽脸面,成为众矢之的。 管乐声起。 前调旖旎颓唐,让人不由蹙眉,看向云岁晚都多了几分轻视。 宫廷曲乐多是恢弘大气,云岁晚一上去就是这种调子,可见连乐师都知道她的位置来路不正。 云岁晚唇角扬起,直视着秦妃,眼中锋锐尽显,似是在嘲讽她就只这点手段吗? 秦妃根本不信她可能破局,捻起就被遥遥举了下,眼中尽是得意。 云岁晚长鞭一扫,碰上旁边的编钟,发出一声绵长厚重的钟声,直接掩下了管乐的旖旎。 她的长鞭在空中发出破风声的霹雳声与编钟相合,铮铮铿锵。 云岁晚刚刚换上的大红戎装在裙摆在大殿上散开,比松柏多艳色,比牡丹多峥嵘,一时间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端淑放下了酒杯,第一次觉得这宴会真正有趣了起来,眼中玩味更甚。 泰安惊掉了下巴,她的确知道云岁晚伸手不俗,但这钟声与鞭声想和的奇怪曲调,竟然让云岁晚锐气难挡,吓得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秦妃胸前发堵,狠狠瞪着乐师,乐师只是低着头。 本以为只是为新王妃奏几曲柔婉的曲子,定然十分容易,来日就算被追究,也可以推说是自己对王妃的路数不清楚导致的失误。 无甚罪过。 可这王妃不按套路出牌,竟然自己敲钟,那就不是一回事了,他们若是强行奏与王妃不同的曲调,定会被责罚。 若是被赶出宫廷乐府,去外面求生就难了。 最让秦妃气愤的还不是众人的态度变化,而是楚修远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现在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明明他从前只对她笑的。 秦妃手上一抖,酒杯跌落。 她怕被文安帝发现端倪,下意识看向旁边人,才发现文安帝竟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宫宴中间的红衣身影,根本没发现她跌落的酒杯。 原本文安帝还觉得云岁晚桀骜,颇为不喜,如今竟然满眼都是欣赏。 第153章 秦妃的嬷嬷 铮—— 秦妃正暗恼着,突然鞭子滑过她面前,她吓得花容失色,立刻后退,险些惊呼出声。 若不是她躲得快,恐怕容貌不保。 刚要出口训斥,发现云岁晚竟是用鞭子卷起她面前的酒壶,给文安帝倒了一杯酒。 文安帝眼中笑意加深,竟然端起酒杯,遥遥一抬笑纳,根本没注意到旁边钗环凌乱的秦妃。 陛下都认可了,秦妃还能说得出什么,只能自己将钗环扶正,面上不能表现出半分。 云岁晚眸色晦暗,秦妃可以肯定,云岁晚刚刚一定是故意的。 不然为什么满殿的酒壶,她只拿自己的。 自己设局,不能搞死对方,竟然还被一个小小云岁晚反将一军,秦妃只觉得心上像是压了石头般难受。 一武毕。 满堂静,众人叹服。 哗啦—— 五皇子楚绍誉折扇一开,划破了短暂的寂静,“我大夏兵士,当如是!” 众人似是这时才想起来,云岁晚也是曾上过战场的女将,而不仅仅只是个靠父兄才能立世的后宅女子。 刚刚还出言污蔑云岁晚的人,此时都有了些许愧色。 文安帝笑着拍手,“好!不愧是大夏兵士风采。” 他为云岁晚的表现给了最后的评价,秦妃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只是没想到,想要给云岁晚个教训,最后出丑的却成了自己。 那么个身世不详的女子,居然还舔居在楚修远身侧。 云岁晚今日在宫宴上出了好大的风头,既打压了无事生非的泰安郡主,又凭借一武得了皇上的夸赞。 来的时候非议满身,走的时候虽然依旧没有得到陛下的策封,但众人具是恭敬,再不敢说半句闲言。 宫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端淑自知理亏,怕被皇叔追究,立即带了丫鬟快步朝外走。 婢女奇怪,自家公主连文安帝都不怕,还有什么事值得她如此慌张。 “公主,轻音阁的人传话来有几曲小调想请公主指点,请您有空过去一趟。” “今日没空,改日再说。”端淑脚步不停,全然没有素日里的雍容肆意。 快走出宫门的时候,她悄悄松了口气,自己是最先出来的,又走得这样快,定然不会被皇叔追上。 才拍着胸口喘了一口气,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就拦在了面前。 端淑一口气差点没喘匀,强挤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谄媚的笑,“皇叔.....” 眸光扫到楚修远身侧的云岁晚,眼神带上了两分讨饶,“皇婶。” 下午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目,众人皆是金钗华服折射出瑰丽的光,映在红色宫墙上随风浮动。 端淑觉得气愤前所未有地难耐,就在快熬不住的时候,楚修远终于开口了。 “端淑近日似乎十分清闲?” “不清闲,父皇叫我寻驸马,我近日在很用心地考察上京子弟。”端淑小心用眼睛偷瞄着皇叔的脸色。 “当真不清闲吗?” “当真不清闲。” 端淑头摇地和拨浪鼓一样,试图蒙混过关,但似乎完全没有用,楚修远脸上勾起了一抹笑,在阳光下刺目又摄人。 就和她小时候妄想捉弄皇叔,反被皇叔倒吊在自己的宫门前时的笑一样吓人。 端淑咽了咽口水,后撤了一步。 云岁晚奇怪,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连对陛下都算不上恭谨,怎么这样怕楚修远。 很快云岁晚就有了答案,端淑这是,做贼心虚。 根本不等楚修远开口,端淑就自己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她口中略带了几分小辈的撒娇。 “皇叔,我做这事也是为了皇婶好,父皇听了那妖妃蛊惑,迟迟不肯下旨策封,加上将军府的事,众人对皇婶议论纷纷。” 端淑见楚修远没有开口阻止,心放下了些,唇角扬起,脊背也直立了两分,颇为自得地继续说。 “皇婶这等佳人,怎么是那些人可以随意议论的,与其等着泰安那个蠢货不知道被谁挑唆着作践皇婶,不如我直接让她出个大丑,也好让人知道我皇婶不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 她说着将目光投向云岁晚,直觉得后宫殊丽都成了凡品,眼中多了两分真挚。 “只是我没想到,皇婶这样厉害,那鞭子耍得虎虎生风,将那妖妃吓得屁滚尿流,话都说不出一句。” 端淑实在是个能屈能伸的高手,在外的时候刁钻任性,在楚修远面前又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只顾着谄媚,毫无骨气。 只是这老鼠实在是狡猾,她趁着楚修远不注意,借着说话的契机一点点挪到云岁晚一步远,闻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就想要伸手。 “皇婶,你好美......” 还不等她说完,就见一张俊美无俦的连警惕地看着她,“端淑。” 端淑的话说到一半,转了个弯,“皇婶,你这钗环好美,在哪里买的?” 她手快速地在云岁晚的金流苏上挂了一下迅速收回手。 端淑一点都不怀疑,就凭着皇叔看自己的眼神,如果自己刚刚想要摸一把皇婶的脸,这只手定然留不到明天。 云岁晚扶了下流苏,“是在我陪嫁的金店里,公主若是喜欢,我改日让人送一支去府上就是了。” “不,不用了,皇婶只告诉我名字即可,我定然光顾。” 端淑不需要移动目光,就能感受到那几乎能把自己冻僵的寒意。 云岁晚才说了名字,端淑就立刻快步离开。 端淑说话算话,去金店浩浩荡荡地买了许多首饰。 那金店也因为大公主的光顾在上京城中名动一时,引着不少勋贵趋之若鹜。 这些是后话,此刻,云岁晚只觉得无奈。 两人正要迈步离开,身后匆忙跑过来一个太监,“瑞王殿下留步,陛下有请。” 云岁晚朝着楚修远点了下头,“王爷尽管去吧,我去车上等你。” 文安帝找楚修远议事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两人都没有觉得奇怪,楚修远又看了云岁晚一眼,就跟着太监离开了。 云岁晚不喜皇宫的压抑,楚修远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就也要抬步离开宫门。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带了几个丫鬟截住了云岁晚的前路,语气颇为桀骜。 “瑞王妃,我家娘娘有话要问您。” 第154章 秦妃为难,瑞王来了 云岁晚一眼就认出了这嬷嬷正是宫宴上站在秦妃身后的那位。 秦妃向来与自己为难,真的跟这嬷嬷去了,又要平地起风波,云岁晚直接忽略了这嬷嬷,略过她直奔宫门。 “瑞王妃!我家娘娘有请你敢拒绝?” 那嬷嬷没想到云岁晚居然如此无礼,伸手就要拦住云岁晚。 嬷嬷自持身份,觉得云岁晚若是识相就该恭敬地跟着,压根不把云岁晚放在眼里,就厉声呵斥。 云岁晚头都没回,摸上了腰间荷包。 那嬷嬷的手还没碰到云岁晚,就被云岁晚摸出的铜钱打中,诶呦一声,收回了手。 几个宫女知道秦妃的脾气,若是没有请回这位瑞王妃,最后被罚的只会是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忙小跑着到云岁晚面前。 呼啦啦一群跪在地上,“王妃,我家娘娘是月华宫秦妃娘娘,请王妃过去一叙。” “秦妃娘娘?” 云岁晚眸光在几人身上流转,面上似有疑虑。 刚刚他们没有表露身份,云岁晚还可以随意打发,秦妃毕竟是宫妃,若是对方都表明了身份,就不好直接拒绝了。 那嬷嬷这是也缓过了些,捂着被打伤的手腕,走过来,依旧是趾高气昂的模样。 “我家娘娘正是秦妃,你敢伤我,定会被主子责罚,识相的就立刻跟我们走。” 云岁晚正愁没有法子脱身,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 “我听闻秦妃娘娘向来恪守宫规,月华宫中怎么容得下你这样狂妄悖礼的奴才,我看你这刁奴,定然是假的。” 云岁晚直接越过了几人,扬长而去。 本以为终于可以脱身,就听身后的嬷嬷突然叫了一句,“娘娘,您怎么来了。” 云岁晚心上暗叫一句不好,转身就见满身华贵的秦妃被宫女搀扶而来,前呼后拥,声势浩大。 秦妃声音悠然,带着上位者的慵懒。 “瑞王妃好大的气派,我若不来,你们怎么请得动?” 云岁晚转身和秦妃行了一礼,“我从前就听说月华宫中规矩大,今日见了这刁钻蛮横的嬷嬷才知道,的确不同凡响。” 她眼中没有半分惧色,彷佛伤了月华宫的嬷嬷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秦妃看见她这张面皮就恨得牙根痒痒。 这条宫道人来人往,若是云岁晚无故责罚了月华宫的嬷嬷却全身而退,自己的面子还往哪放。 秦妃长睫轻扫,“人人都说瑞王妃聪慧,怎的宫宴上见过的嬷嬷,转身就不记得了?” 这话分明在说云岁晚说谎。 几个端着花盆带宫女走过,都被这狭窄宫道上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忙低着头快步离开。 云岁晚直视秦妃,眸光若有似无扫过她发上钗环,“娘娘的发簪今日似乎插得不稳,我不敢乱看,怕让娘娘丢了体面,自然无暇顾及什么嬷嬷。” 秦妃被人点破自己在宫宴上丢的脸,胸中气结。 嬷嬷忙上前安抚,“娘娘,瑞王妃伶牙俐齿,分明是在强词夺理。” 啪—— 嬷嬷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妃一个巴掌打断,蔻丹指甲在嬷嬷脸上留下了分明的指甲印。 嬷嬷立刻跪在地上,半分都没有刚刚面对云岁晚时的桀骜。 “奴婢有错,娘娘不要动怒。” 秦妃腮帮子发硬,“瑞王妃,这回可满意了?” 在自己的面子和嬷嬷的面子中,秦妃果断选择了自己的面子。 云岁晚盈盈行礼,“娘娘赏罚分明,岁晚佩服。” 秦妃冷哼一声转身,华贵的曳地裙摆扫过金玉砖地,“既然瑞王妃没有异议了,就随本宫去御花园逛逛吧。” 秦妃亲自出面,根本不给云岁晚拒绝的机会。 两人走到了御花园僻静处,馨香的风萦绕鼻息间,浑圆的锦鲤在池塘中游动,荡起一圈圈波纹。 秦妃的宫女拿来了一个垫了锦垫的椅子,扶着秦妃坐在其上。 云岁晚有时候不太懂秦妃。 人越却什么,就越爱炫耀什么。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自她之后,宫里就再无其他妃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按理来说,该是自信闲适的,怎么秦妃却总是这般疾言厉色,生怕旁人不知她的地位和身份。 秦妃不知道云岁晚在想什么,她随手从身侧捻下一株浅粉色月季。 “瑞王妃可识得这是什么?” 云岁晚瞥了一眼,声音是对待宫妃应有的恭敬,“回娘娘,月季。” 秦妃直接拨动着月季的花蕊,“是了,这是月季。这花花色艳丽,开花时与玫瑰相似,因此民间有些摊贩会将月季充作玫瑰来卖。” 云岁晚看着秦妃,不知道她费这么大力气叫自己来做什么。 就听秦妃继续说:“但月季终究是月季,始终不能代替玫瑰。” 她抬头看了一眼云岁晚的脸,“人也一样,鸠占鹊巢,做别人的替代品,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云岁晚倏然抬眸,与秦妃对视。 秦妃眼中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压,而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炫耀。 云岁晚从前只觉得秦妃疯癫,现在却觉得她有些可怜。 “娘娘,月季就是月季,玫瑰就是玫瑰,能被混为一谈,说明买者根本就不介意买得是什么,对他们来说,只要是花就够了。” 风将云岁晚的外衫吹开一角,拂过裙角的草。 “人也一样,能被替身的人只能是不重要的人。” “你胡说!” 秦妃倏然破防,猛地揪掉了月季的花心,手指上都沾染了淡粉的花瓣汁液,几个宫女忙跪下为她擦拭。 被秦妃一脚踹开,“滚!” 秦妃看着云岁晚,眼睛发红,“本宫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你只是个替代品。” 云岁晚走近一步,让秦妃看得清楚一些,“娘娘,您的确国色天香,但我与您,从无半点相似。他会娶我,只因为是我。” 两人都没有点名是谁,却都知道对方说得是谁。 云岁晚太知道说什么能让秦妃气恼了,字字句句都戳中了秦妃的心窝。 秦妃本想告诫云岁晚,让她知难而退,不要以为楚修远娶她,就是真的喜欢她。 没想到被气得半死的却成了自己。 云岁晚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以为楚修远是真的看重她? 其实云岁晚根本没有秦妃想得那样有底气,那些或真或假的留言,她也听过一些,并不确定,楚修远心中到底是否有过眼前的美丽女人。 就在两人对峙时,外面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太监,在秦妃身边耳语,“娘娘,瑞王殿下过来了。” 第155章 秦妃自残 小太监走后,秦妃蹙起眉,随即又很快松散。 她将破败的月季扔在脚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云岁晚面前,“你真的很自信。” 云岁晚脊背挺直,没有怯意,“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那我们就试一下,看他会信谁。” 秦妃走到云岁晚半步不到的距离,唇角突然勾起一抹讽笑,染着蔻丹的指甲拽上了云岁晚衣服,拉着云岁晚就要把她推到湖中。 云岁晚自幼习武,怎么可能被她随意拉动。 她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扒开了秦妃的手。 两人原本与湖边有两步的距离,秦妃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踉跄后退,竟然眼看着就要跌进湖水中。 “修远,救我。” 云岁晚回头一看,才看见楚修远就站在距她们四五步远的地方。 楚修远身形一闪,只留下了一道紫色的残影,竟然直接将秦妃从即将接近水面的地方拉了回来。 两人到了距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楚修远松开手,身形后撤,让正依偎在他身上柔弱无骨的秦妃倏然跌到了地上。 几个宫人立刻上前将秦妃扶起来,一个个慌乱无比,叫大夫的叫大夫,拿巾被的拿巾被。 秦妃看得烦急了,“行了,不必了。” 话才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妥,立刻转换了个口气,“你们先下去吧。” 她抚了抚头上钗环,确认自己和刚出门的时候一样光彩照人才扬起笑脸来。 她许久不曾和楚修远单独相处了,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但秦妃一瞥到楚修远身侧的云岁晚,突然想起了自己今天是干嘛来了,她脸上如花笑脸,换成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声音染上两分委屈。 “修远,我只是想叮嘱她好生照顾你,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我们从前往事的缘故,我一走近,瑞王妃就突然要推我下湖。” 楚修远眉头紧蹙,看向云岁晚,“你听说了我们以前的事?” 云岁晚呼吸一滞,耳边风声倏然变得清晰了许多。 这样拙劣的手段,楚修远不可能看不出,但他竟然没有识破? 云岁晚前世的伤痕太明晰,让她这一世只要遇到一点点的伤害就会缩回壳子中,把自己保护起来。 云岁看着楚修远,像对待所有应该防备的人一样,说话滴水不漏。 “那些流言蜚语,我从未放在心上,也相信殿下和娘娘的清白。” 秦妃见楚修远的态度,知道他还和从前一样护着自己,心上涌起丝丝缕缕的甜腻和不能厮守的心酸。 她往楚修远身边靠了靠,“修远,我们过去的事情,她早晚会知道,你也不要怪她,她大概只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嫉妒我。” 楚修远向后撤了一大步,让即将靠上来的秦妃扑了个空。 他冷淡地看着秦妃,“她有什么可嫉妒你的?嗯?” 秦妃唇角撑起微笑,“她只是在意我们的过往.....” “我们从没有过往,秦妃娘娘,望自重。” 楚修远转身握住了云岁晚的手,“我和她之间一清二白。终我一生,只有你。” 云岁晚没想到楚修远会突然表明心迹,一时无措。 秦妃则是瞪大了眼睛,“楚修远,你什么意思?” 楚修远腰上玉带随着他的动作跃动浮光。 “我已经说过多次,当时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你对我来说,和路边乞丐,山上野草,没有半分区别。若不是你一再提起,我早就忘了。” 秦妃突觉心痛,“你说什么?” 楚修远已经不再理会她,只关切地看着云岁晚,“你没事吧,有没有被伤到?” 云岁晚摇头。 她上战场都没有被伤到,怎么会被一个深宫娇养的妃子拉扯几下就伤到,瑞王殿下实在是多虑了。 但不知怎的,竟然觉得空气中都多了几分甜腻。 她笑着偷看楚修远。 楚修远见她没事,就握着她的手要离开。 这郎情妾意的一幕落在秦妃眼中,只觉得发酸,她拉住楚修远的袖子。 “我不信!你对其他贵女都是不假辞色,只对我不同,怎么会不是喜欢我。你不喜欢我,刚刚怎么会救我” “那你该感谢我一时心软,而不是恩将仇报。至于刚刚,你若落在湖里,对岁晚来说会很麻烦。” 楚修远一挥衣袖,将秦妃甩开。 秦妃永远都不会知道,几年前的那次出手相救,仅仅因她那日穿了一身红衣,又和那小女孩年龄相仿,楚修远这才动了恻隐之心。 她跌坐在地上,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眼中渐渐攀爬上了血丝。 “娘娘,地上凉,可不要着凉了。”宫女想要把她扶起来。 秦妃看向湖面,眼神晦暗,“他不是说我落在湖中对云岁晚来说是个麻烦吗?那我就跳一下试试,看看对云岁晚到底有什么麻烦。” 戕害宫妃,是重罪。 她脸上浮现出美艳诡异的笑,竟然当真迈步向湖边走去。 贴身宫女忙拦住她,“娘娘,瑞王殿下已经将您救回来了,若是您再跳,只要他出面,恐怕陛下还是会偏袒云岁晚。” 秦妃倏然止住脚步,她刚刚似是梦魇了一般。 只想着要用尽一切手段搞死云岁晚,竟然连最后的理智都没有了。 她看了眼那提醒自己的宫女,勾了勾唇角,伸手拔下了那宫女头上的簪子。 那宫女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秦妃的竟然用簪子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宫女立刻撕开衣服下摆为秦妃止血,其他人立刻去叫了太医。 秦妃根本不等太医处理好,直接就往御书房去。 “娘娘,若是让陛下看见您伤害自己,一定会心疼的。” 秦妃抬头,阳光刺得她眼睛眯了眯,“谁说这是本宫自己伤的?明明是瑞王妃对本宫用了暗器。” 文安帝对秦妃向来偏宠,从前宫妃相争,他每一次都站自己,连皇后都要避她三分锋芒。 区区云岁晚,自然更不可能在皇上面前越过她去。 若是陛下知道云岁晚伤了她,定会严惩。 第156章 文安帝的另一面 秦妃端着甜汤去了御书房。 文安帝正在批奏折,见她来了,手上动作没停。 秦妃柔柔将甜汤放在文安帝身侧,‘不小心’将手臂上的伤口露了出来。 文安帝只是瞥了一眼,“这伤口的是被簪子的锋锐所伤,看伤口深度和痕迹,应该是宫女的制式簪子。” 秦妃还没等开口,就听见了文安帝的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想要抽回手,手腕却被文安帝瞬间拉住。 他抬头的时候,御案旁的烛火灭了一个,将他英挺的半边侧脸罩在了暗处。 文安帝用手上的朱砂御笔饶有兴致地在秦妃手臂上的伤口上慢慢画了一个圈。 “爱妃肌肤雪白,用红更添艳色,不错。” 朱砂笔柔软的笔触有些痒,秦妃却只觉得战栗。 文安帝向来对她宽和,让他差点忘了,他也是楚家人。 楚家人,都是疯子! 想起自己从前仗着宠爱的所作所为,她只觉得后怕,只愿文安帝不会查到端倪,已经不敢再告云岁晚的状了。 “陛,陛下,这是臣妾不小心弄伤的,和旁人无关。” 文安帝没有松手的意思,秦妃手腕映出一圈红痕,他一把把人拉到近前,手压住了秦妃的后脑,迫着她低头凑到自己眼前。 “你的那个贴身婢女伤了你,赐死吧。” 轻飘飘地一句话,就废掉了秦妃的一个心腹。 偏偏秦妃还不敢开口求情,她以为自己的宠爱不能撼动,以为自己无论做什么文安帝都能包容。 但今天,文安帝给她上了一课,让她知道了,帝王的宠爱,只在翻手之间,能捧上天,也能踩下地狱。 文安帝见她吓得浑身打颤,御笔末端的冷玉拂过她脸颊,似是安抚一般。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近日无事,你那避孕药可以停了。” 秦妃瞳孔震颤,他竟然知道自己在避孕,只是一直引而不发。 文安帝很满意她的反应,松开了手。 秦妃立刻抽回手跪在了地上,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文安帝却像是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朝着他伸出手,和从前一样看向她时只有迷恋和温和。 “地上凉,爱妃莫要着凉。” 秦妃颤抖着伸出手,将冰凉的指尖搭在了文安帝的手上。 文安帝一把把她拉到了腿上,将头埋进她怀里,“今晚我去你宫里,我们再添一个小皇子可好。” 这话他从前说过无数遍,秦妃都只当是玩笑。 现在他的语气和从前一般无二,但她却只敢扯出一抹僵笑点头,“好。” 回去瑞王府的路上。 云岁晚心中乱麻一片,她心中有前世的教训拉扯,但楚修远眼神坦荡,桩桩件件都不曾有负于她,她似乎不该疑他。 咯噔—— 车轮滚过一块石头,马车颠簸了一下,神游天外的云岁晚差点跌出去,幸亏楚修远拉了一把,才坐稳。 只是他这一拉,云岁晚就被直接拉进了怀里,两人很少用这样近的距离相处过,两下都是一阵脸红。 云岁晚立刻笼着袖子坐远了些,“冒犯王爷了。” “那李家媳妇初为人妇,李家夫郎初为人夫,两人一个对视,竟然就都觉得房中燥热......” 外面说书人话顺着翩跹的车帘飘了进来,云岁晚只觉得脸上更加发燥。 楚修远看出她的羞窘,勾着笑看向窗外。 云岁晚见他没有盯着自己,才渐渐平稳了心绪,想起了那桩事,觉得自己该开口问问。 若是他当真对自己别有目的,就开诚布公,总好过这样猜来猜去,若是他当真没有旁的心思,岂不是要冤枉死了。 “王爷......” “王爷王妃回来了。” 云岁晚刚要开口问木马的事情,马车倏然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骤然响起。 扶风过来寻楚修远,“王爷,有急报。” 楚修远回身看云岁晚,“你刚才想说什么?” 云岁晚摇摇头,“无事,你先去忙吧。” 楚修远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云岁晚才离开。 云岁晚一回到主院房中,就收到了慈安送来的密信。 她愣了下,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春水忍不住问道,“小姐,慈安先生说了什么,让您这样高兴。” 云岁晚将信纸扔在了香炉中,“他说芜娘当年的孩子压根没有保住,她当初生下的就是个死胎,所谓进上京寻女,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春水惊呼,“那岂不是意味着,小姐就是老将军的血脉。” 云岁晚戳了下她的头,“我已经嫁入瑞王府了,你可以叫我王妃或夫人,但不能再叫小姐了。” 春水揉了下自己的脑门,“是,小.....王妃!” 榴花笑着上前给云岁晚倒了一杯茶润口,“既然慈安先生已经有证据证明偶芜娘是在说谎,王妃就可以回府和两位将军相认了。” 云岁晚摆手。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端起青花瓷茶杯啜了一口,“对方既然设了这样一个大局,自然不会只是为了把我赶出将军府,如果我现在贸然回去,只会打草惊蛇。” 春水撅了撅嘴,“难道我们就任由花影那个赝品在府上作威作福吗?” 云岁晚笑而不语,仔细盘算着这一局中的每一个人。 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个突破口。 “榴花,去查查秦家和吴家想要如何处置秦晴柔。” 秦晴柔或许不是‘狸猫换太子’的局中最重要的人,也未必是知道最多的那一个,但她一定是立场最不坚定,得到好处最少的那个。 最容易倒戈。 云岁晚走到梳妆台前,她一向不喜欢带这样又多又华贵的饰品,只是王妃的规制需要带得这样多。 现在琐事处理完了,只想快些卸掉,却见榴花杵在那里失神。 云岁晚示意春水推了一把榴花,只当她是累了,“这几日事情多,这里不必你们伺候,早些去休息吧。” 榴花见小姐竟自己摘起了钗环,立刻小跑着过来,“我不是累了,我是想起了一桩怪事。” “怪事?” 云岁晚从镜子里看榴花郑重的神色,推定这怪事定然十分重要。 榴花点头,“我今日去找慈安先生时,遇上了秦晴柔的人。” 第157章 秦晴柔的打算 “那日的女子竟然是秦晴柔。” 云岁晚原本就有这个猜测,如今被证实,倒也没多意外。 慈安虽然出身普通,但是长相俊秀,又天资过人,来日定然金榜题名,而秦晴柔虽然是揭阳伯府出身,但却只是个二房庶出,在家中并不受重视。 况且揭阳伯府所图甚大,很可能会为了笼络权贵把她随便嫁人,恐怕不是填房就是侧室。 哪一种,都不若慈安这个未来新贵更好。 榴花将流苏朱钗放入首饰盒中,“这秦晴柔眼光倒是挺好。” 云岁晚看着镜中素净下来的头发,也不免赞同。 这秦晴柔的确是好眼光,竟然当真被她看中了个未来的重臣。 春水拿出一只玉簪,为云岁晚绾发,“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榴花点头,将她看见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了一遍。 “也难怪秦晴柔连矜持都顾不上了。北海候?揭阳伯当真心狠。” 卸去了钗环的云岁晚倚在贵妃榻上,用指尖碰着从窗外探进来的一朵牵牛花。 榴花奇怪,“我听说北海候本就出身名门,是战场搏杀出的功勋,年轻时十分英勇,虽说年纪是大些,但在民间威望极高。” 春水拍了她一下,“好姐姐,这就是你消息不灵通了。北海候从前的确贤能,但自从四年前原配过世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为人古怪不说,都已经死了两任续弦了。” 榴花惊得用帕子掩唇。 “揭阳伯这是要送秦晴柔去死啊,秦晴柔可是她亲侄女,他怎么忍心。” “只要能为自己的大业添砖加瓦,为揭阳伯府笼络住北海候,他有什么不忍。”云岁晚语气讽笑。 秦晴柔自作自受是她的事,但她想打慈安的主意,自己却不能不管。 更何况,她还需要用秦晴柔做突破口。 云岁晚看向春水,“虽然慈安拒绝了,但秦晴柔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你去打听打听。” 春水领命。 云岁晚将目光落在了那木马上,榴花有些惊讶,“这马。” 云岁晚看了她一眼,是了,就连榴花都认得出来,楚修远定然也能猜到自己认得出,他压根没有打算瞒她。 心上一直压着的大石突然被挪开,云岁晚只觉得豁然开朗。 牵牛花的香气随风飘入,她突然笑了起来,“榴花,谢谢你。” 榴花不知道小姐谢自己什么,但是小姐开心,榴花就开心,也跟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楚修远走进来的时候,就见这对主仆不知在说什么笑话,竟然笑成了一团。 “什么事情这样有趣,也说给本王听听。” 榴花见瑞王殿下进来了,立刻福礼,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云岁晚也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蹲下行礼,楚修远扶住了她,“你我是夫妻,不必如此拘束。” 楚修远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的王爷服制,云岁晚已经趁着空隙换上了常服。 他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十分亲近。 云岁晚见他似乎心情不错,终于把压在心上的问题问了出来,“王爷,这小马.....” “王爷,有急务。” 云岁晚话还没说出来,外面又响起了扶风的声音。 楚修远咬了咬牙,“滚去书房等着。” 他看向云岁晚,“你说。” 云岁晚抿了抿唇,“我不是什么大事,你过去吧。” 她要起身送楚修远,楚修远却双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榻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侧。 “这小马,是我母亲所刻。” 云岁晚没想到他直接说了出来,“这小马很精致,宸妃娘娘一定很爱你。” “这并不是给我雕刻的。”楚修远深吸了一口气,看到门外扶风来回晃悠的人影,有些碍眼,“我晚些回来与你细说,只一条,你信我。” 说完,他就起身立刻,背影给云岁晚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楚修远是大夏最尊贵的王爷,云岁晚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她突然有些愧疚,早就听闻宸妃与瑞王的母子感情并不太好,仅仅因为自己的猜测,就要强行解开他的伤疤,是否残忍了些。 云岁晚突然不想听他的解释了。 她刚刚开朗的心情,又因着愧疚而压抑。 春水办事麻利,很快就打听了些事情回来,她大喇喇地走进来,根本没看出趴在窗口的云岁晚十分颓然,也没看见榴花的眼神。 满脸求夸奖地说:“王妃,我打听到了,十五日后醉柳居办学子宴,会邀请所有举人老爷参加,其他勋贵子弟或高门千金感兴趣的也可以参加,慈安先生一定会去。” 慈安会去,秦晴柔就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嗯。”云岁晚随意应了声。 春水这才发现自家小姐兴致不高,她笑着从身后拿出了一坛极品女儿红,“醉柳居老板的一番好意,可惜了这坛极品女儿红。” 她说着打开盖子,云岁晚翕动了一下鼻子,眼神转到酒坛上。 “极品女儿红,哪来的?” 春水笑道,“王妃酒量不怎么样,倒是爱喝。醉柳居的老板一直记得王妃射柳的英姿,听闻王妃大婚,特此相赠。” 云岁晚似是刚回神一般,“你去了醉柳居?” 春水只好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云岁晚沉吟了片刻,“十五日后的学子宴,我们也去。” “好。”春水重重点头,“对了,王妃,我听说北海候的独子张允睿也是举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来参加。” “勋贵求功名,哪有不想扬名的道理,他一定会参加。”云岁晚沉眸,“那可就要热闹起来了。” 春水认同,但她小孩心性,始终惦记着慈安的那幅没有画脸的美人嫁衣图。 “慈安先生竟然连勋贵之女也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也不知道那心上人是谁。” 云岁晚挑眉看着桌上的酒,下榻凑近闻了闻,随意地说:“慈安先生光风霁月,喜欢的自然也是天上明月,自然不是我们凡夫俗子能参透的。” 她招呼榴花给自己倒了一杯,深深闻了下,就放下了杯子。 “小姐怎么不喝?”榴花疑惑。 “留着和殿下一起喝。”云岁晚看着那酒坛咽了咽口水。 第158章 过往 楚修远很晚才忙完,回来的时候从窗外只见了一盏薄薄烛光,以为云岁晚已经睡了。 他制止了外面的人要进去通传的动作,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却发现云岁晚准备了满桌子的菜和酒,正支着手坐在桌子前等他。 楚修远从幼年时候就被母亲所厌弃,从不知道家意味着什么,听那些文人骚客的诗词也只觉得矫情又酸气。 但如今云岁晚静静坐在那里,美人素衣于暗室中亦生辉。 原来无论何时回来,永远都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就是家。 云岁晚本已经睡眼惺忪,见楚修远进来了,倏然精神了起来,站起身去迎他。 她故作神秘帝说:“我今日得了一坛好酒,等着殿下一起品鉴。” 楚修远想起她的酒量,不免调侃,“王妃定然是等着我,一杯都没有喝。” 夜深了,云岁晚困倦得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自然没喝。” 楚修远落座,“不然以王妃的酒量,此刻已经酩酊大醉了。” 云岁晚这才听出调侃,不甘心地撇了撇嘴,给楚修远倒了一杯,“只愿王爷也别一杯就倒就好。” 楚修远双手接过,“劳烦王妃。” 他笑得促狭,根本压不住唇角。 两人正在玩笑,楚修远一转头就看见了窗边的木马,月光在它身上铺了一层冷白银光,有些渗人。 云岁晚心中暗叫不好,早知道该偷偷藏起来的,免得又勾起楚修远的伤心事。 但楚修远的状态似乎与云岁晚想象的不同,他并没有太感怀,只是示意云岁晚坐到他身边。 室内只有一盏油灯,光线不强,却更朦胧温馨。 楚修远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他认真地看着云岁晚,“你可曾听过一个十分有名的宫廷逸闻?” “哪一个?” 云岁晚问完后就后悔了,还能是哪一个,大夏民风开放,许多宫中逸闻传到民间都被添油加醋做了演绎,大多流传甚广,但没有哪一个,比那个故事更加出名。 楚修远看到她眼中的心疼,不觉得神伤,甚至隐有庆幸。 这么多年,那些事已经不能伤害到他了,却能让她心疼自己,也不算亏。 楚修远啜了一口酒,眉眼弯起,“好酒。” 他摩挲着酒杯,“民间的故事多有演绎,我给你讲一个更真实的故事吧。” 楚修远看着窗边的木马,声音娓娓道来。 “许多年前有一个高门绣户的小姐,十分美貌。纵然极少出门,也名声在外,还不到及笄,求娶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但这户官宦人家并不舍得女儿早早出嫁,因此拒绝了所有的亲事。这家的小姐一直长到17岁,也没有定亲。” “一日,她趁着父兄不在,老管家又头脑昏沉,偷偷摸出去玩。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出去玩,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没成想却遇上了歹人。” 云岁晚的确没听过这个故事,担心地问:“那小姐柔弱貌美,遇到歹人岂不是危险。” “是啊。”楚修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说:“是真的很危险。” “那群歹人见小姐貌美,就要强娶了她去,把她绑到了山上,让她做压寨夫人。” 云岁晚惊得忘了喝酒。 “小姐虽然誓死不从,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她原本就是娇养长大,哪里有反抗的机会,本想一死了之,好歹保全了清白。” “就在这时候,一个神人从天而降,竟然匹马单枪破了山寨,从土匪手中救下了小姐。” “那神人生的俊美无俦,高大威武,小姐一见钟情。” 云岁晚听了小姐无事,才放心地喝下了杯中酒。 楚修远看着她微红的脸蛋,声音柔和,“那人自称是个军士,出身普通,配不上小姐,拒绝了小姐的情谊。” “但小姐自此却缠上了他,小姐本就貌美,又才情具佳,军士慢慢不再拒绝,两人相爱了。” “小姐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既然有了心爱的人,就想带人回家让父兄瞧一瞧。” “父兄见军士虽然英武,却没什么功名,松口说可以资助军士科考,让他弃武从文,要三年内登科,便能来娶小姐。” “军士直说自己丹心许国,不能转圜,与小姐有缘无份,修书一封,让小姐另寻良人,就离开了。” “他就这么走了?”云岁晚立刻问,“那小姐呢?” “小姐以死相逼,不愿嫁与旁人,父兄疼爱,只能依着她,后来家中人也后悔了,说只要那军士回来,就允了这婚事。” “那军士回来了吗?” “春去秋来,不过两年,那军士就回来了,军功显赫,荣归故里。” 云岁晚眼睛弯了起来,“那小姐等到了她的良人。” “小姐也是这样想的,军士成了将军,一回来就登门寻小姐,小姐父兄见军士有了军功,也很满意。将军承诺三日后来提亲,本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将军食言了。” “食言了?” “三日后,将军带来的不是提亲聘礼,而是满门斩首的诏书。小姐父兄贪墨被人解法,人证物证俱全,无可辩解。” 楚修远仰头饮尽杯中酒,唇角带上了讽笑。 云岁晚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从这里发生的事情,她开始有了熟悉的感觉,忙问:“那小姐呢?” “天上云变脚下泥,小姐再不是金枝玉叶。本该沦为官妓,但在入妓院的前一晚,她被将军救了出来。” “是将军忍辱负重,寻机会替她家翻案?”云岁晚问。 楚修远摇头,“是有更大的人物听说了小姐的美貌之名,让将军把人带来,小姐求他带她走,他没有心软,直接将人献了上去。” 云岁晚闭了闭眼,心有不忍。 楚修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人物见小姐貌美,直接将人扣了下来,小姐听闻了父兄的死讯,开始疯魔了,她不怪那将军,只怪大人物有眼无珠,戕害忠良。” “竟要将军与她一同造反。” “造反?”云岁晚从没听说过这事,立刻问:“那将军可同意了?” 第159章 圆房 “将军自是不愿意放弃功名富贵,他拒绝了小姐。” 楚修远眼中几不可查的伤痛一闪而过,随即涌上戏谑的笑,“将军已经把小姐忘在了身后,小姐却始终不肯忘怀。她毕竟貌美,对男人有不可言说的吸引力。” “小姐找到了一个和将军有几分想象的男子,出自让这男子招兵买马,想要造反。” 云岁晚大抵已经猜到结尾了,“她败了,先皇为掩盖这事,只说她是与男子私通,只字未言造反。” 楚修远睫毛垂下,唇角讽意更重,“他自然不敢将真相公之于众,因为一旦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就会让天下人知道,他作为帝王却是个强迫女子的宵小之辈。” “小姐宁可去做官妓也不愿意伺候他,但他却强留她在身边,最后把她逼疯。” “小姐,很可怜。”云岁晚斟酌着说。 烛光跳动,带出些许残影。 “已入穷巷,不思变通,还要将心挂在不爱自己的人身上,误人误己,有何可怜。”楚修远自顾自地倒着酒。 他去查过往事,宸妃的父兄,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实在算不上冤枉。 她未必不知道,从不规劝,只顾自己的玩乐,也没有多清白。 既如此,就该为此承担后果,而不是让自己这个无辜的稚童去承担她的怨气。 楚修远眼中含笑,额上已经青筋隐现。 云岁晚听说过些瑞王殿下在冷宫中的遭遇,民间总说瑞王这是天将降大任前的磨难,可她想的却是,也许民间传闻不敌他所受苦的万一,她一点点伸出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 她的手很软很暖,似是寂凉的月夜中唯一的暖源,让人忍不住靠近。 云岁晚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楚修远看着她,两人隔着一盏孤灯对视。 云岁晚抿了抿唇,“我替我爹,向你道歉。” 无论上一代的恩怨究竟如何,到底楚修远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楚修远摇了摇头,“云老将军从不欠我什么,宸妃的父兄未必不欠他的,冤冤相报罢了。我并不怨他,我只是不想你一直被蒙在鼓,也不想你猜疑我。”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我的确没有想这么快就告诉你这些事,我想得是慢慢告诉你,上一辈人的恩怨,不必由我们来背负,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云岁晚感觉到了他手上的力道,脸上一点点红了起来。 知道了父亲和宸妃之间的过往的确让她心惊,但眼前人的话却安抚了她。 他可以克服那些过往的伤痛走向自己,她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云岁晚眼中隐有泪花,笑着斟满两人的酒杯,“来来来,喝酒喝酒,这可是醉柳居的老板为了庆贺我新婚送来的。” 几杯酒入腹,云岁晚白皙的颊边晕开绯色,冷艳中带上了娇媚,勾着人靠近。 楚修远倒是毫无醉意,眼看着她喝得昏沉沉地,楚修远从她手中夺下了酒杯。 “再喝下去,明日又该头痛了。” 他不顾那白嫩纤细手臂的挣扎,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云岁晚唇边的酒香浮在了他的颈侧有些痒,明明那酒并不醉人,却让他有了些醉意。 楚修远不是趁人之危的人,放下了人就要去书房睡。 许是太过心猿意马,步子有些慌乱,竟然踩到了她的衣带,被绊了一下。 本也无妨,他可以站住,但云岁晚手臂一抬,宽大的袖袍就顺着细腕滑下去,露出一节藕白的小臂,一把拽住他的衣襟,趁着他没站稳将人拉到了床上。 油灯的微光被细碎的风拉长,来回摇动,让本就昏淡的光平添了几分暧昧。 两人借着月色孤灯相望,呼吸相闻,近在咫尺,楚修远再往前一寸,就能碰到那柔软馨香的唇瓣。 但他还是撑起了手臂,“你今日醉了。” 刚要离开,身穿云端杏色常服的女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用两只手死死拉住了他的领子。 “我没醉,王爷,我们还没有圆房。” 楚修远面对十万大军,依然面容冷肃,但面对小小女子,竟有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云岁晚勾唇浅笑,他刚一个晃神,她就翻身跨坐在了他腰间。 “王爷,别怕。” 她一直手按住他肩膀,另一只手解开了他的腰带,随手扔到了床下。 腰带吧嗒一声落地,挂在玉带上的荷包散开,荷包中的糖果滚了出来,若是云岁晚自习看,就会发现,这是她从前分给楚修远的糖。 她伸手摘下了头上唯一的玉簪,三千墨发飘落,在孤灯映照下,每一根发丝都带上了氤氲的光,明艳圣洁,不可方物。 楚修远喉咙滚了滚,刚要推开身上的人,就听云岁晚说:“殿下,我们已经成婚了。” 声音因着醉酒带上了两分娇嗔,一束烟花在楚修远脑中炸开。 云岁晚不想听楚修远的拒绝,纤纤指尖点在他唇上,“嬷嬷说,成婚的人,就该睡在一起。” 她指尖下滑,抚过他的喉结,滑过他的锁骨沟壑,伸手就要拨开他的衣服。 还没等动手,就被楚修远按住。 云岁晚秀眉蹙起,还以为楚修远要拒绝。 却见楚修远一个翻身,将她按在床上,“怎么能劳累王妃,自该为夫效劳。” 唇齿相接,两人都酒意上头,只觉得燥热温软。 微风拂过窗外的玉兰花,杏白色的玉兰花被风撩拨得花瓣轻颤,玉.蕊透出一点点香甜,引来蜜蜂趁夜采撷。 外衣尽褪,肌肤厮磨,薄汗相融,云岁晚有些难耐,不受控制地勾上了楚修远坚实的背,指腹上摸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凹凸。 她惊了下,才发现楚修远的背上都是错落的旧伤。 楚修远见她分心,耐心地为她解惑,“我母亲说我是她的耻辱,冷宫孤苦,她被皇上发落过去后,就日日用鞭子教我认清自己的罪恶。” 他语气随意,似是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云岁晚轻柔地抚摸那些可怖的伤口,满眼温柔,但楚修远却并不给她继续分心的机会。 屋外倏然狂风大作,玉兰花险些被吹落,只得紧紧攀着树枝,任由大风肆虐。 第160章 学子宴拨头筹? 将军府。 今日上京城中的风刮得格外大,花影睡在床上,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只觉得可怖吵闹。 她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屋外却悠然响起了埙声,她心悸了下,知道是陆祈臣又来找自己了。 一方面,她还没打听到兵符的下落有些害怕陆祈臣上门。 另一方面,她如今得了云老将军的承诺,知道自己定然嫁入高门,面对陆祈臣这个前夫的态度就暧昧了起来。 既想要从新入陆府报复陆家,又想要嫁入高门,让陆家人看看,她云念雨本该有更好的选择。 无论花影的决定是什么,现在她被药物控制,都只能爬来应付陆祈臣。 她才起身披上外衣,陆祈臣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窗外。 花影警惕地看了一眼丫鬟睡得外间,生怕又和上次一样被人撞破,手上平白添了人命。 青萝呼吸平稳,显然是没有发现窗外的异样。 花影放下心来,青萝这丫头平时凌厉得厉害,没想到晚上睡觉时倒是睡得沉,挺好。 她想着就走过去,打开了房门,还不等她开口解释兵符没找到,就先看见了陆祈臣撞过来的笑脸。 他手中拎着一个食盒,“我带了些糕点,是鸣翠楼的老板亲自做的。” 花影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不知道陆祈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从前陆祈臣对她大多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偶尔在自己主动靠近的时候才会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流露出几分温情。 现在竟然会提着糕点主动上门,而且开口也没有问兵符的事情。 她心中担忧和怀疑掺杂,竟然还有些许甜腻。 就算她再怎么逃避,也不能不承认,陆祈臣对她还有吸引力。 只是相对于这点爱来说,她更恨他,恨不得他家破人亡,恨不得他抱恨终身,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自己失去的一切。 花影左右看看立刻将人迎进了里间,以免吵醒外间的丫鬟。 陆祈臣近日似乎特意打扮过,夜里还穿了一身白衣不说,竟然还是特意薰了香来。 花影倏然想起,她之前为了避免责罚主动投怀送抱的事。 那时陆祈臣明明推开了自己,难不成回去又后悔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关门,根本没发现,躺在外间的青萝早就醒了,瞥了一眼先后进里间的两人,摸着自己荷包中的银钱,翻了个身,又睡下了。 陆祈臣进屋后,就打开了食盒,将糕点拿了出来,温和地问:“最近在将军府怎么样?可有不适的地方?” 花影当然不能说自己在将军府舒服极了,千娇万宠,比从前的云岁晚还风光。 又不想让陆祈臣知道云老将军的承诺。 只叹了口气,“云老将军对我并不信任,我至今还没有打听到兵符的地方。” 陆祈臣摆放糕点的手顿了下,眉尾微动,压下怒气,平和温柔地说:“无妨,重要的是你顺心,找到兵符也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 花影刚顺从地落座,听了这话一头雾水,“我们的未来?” 陆祈臣把糕点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似是转移话题般,“我夫人从前最爱吃这家的糕点,你尝尝,好不好吃。” “其实你不止和云岁晚长得像,和我夫人也很像。” 他说完又做出一副伤神的模样,似是当真在穿过花影看云念雨。 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最喜欢痴情又受过伤的脆弱男儿,他料定花影既然喜欢自己,知道自己如此痴情,一定更加倾心。 毕竟云老将军答应过以军权做嫁妆,花影如今都不肯据实想告,若是强逼保准她要鱼死网破。 不如怀柔以待,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陆祈臣在心里盘算着算计花影,花影却想得是另一桩。 陆祈臣如今知道云念雨的好了,却不知道在他面前的就是从前的云念雨,是他自己杀了她,如今竟然还怀念起来了。 花影吃着这和从前味道并无二致的糕点,却觉得难以下咽,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淡淡地说:“侯爷情深义重,夫人在天有灵,定会动容。” 她在回陆府报仇和另嫁高门间摇摆。 陆祈臣却打断了她,感怀地说:“她已经去投胎了?” 花影蹙眉,“什么?” 陆祈臣扯出一抹伤怀地笑,透出了几分羸弱,“昨晚她曾给我托梦,说我们今生无缘,叫我不一定不要继续蹉跎时光,要寻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相守余生。” 陆祈臣说着,手向着花影的方向挪了两寸,暗示的意味甚浓。 花影却觉得简直无稽之谈。 自己还活得好好的,谈何托梦。 许是陆祈臣许久不曾用那埙责罚她,她胆子大了起来,直接挑破,“侯爷,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她觉得可笑极了,从前她情真意切,他弃如敝履。 如今她虚情假意,只因占了云岁晚的身份和云岁晚的脸,他竟然也舍得在自己身上花心思了。 一时间怨愤上头,她突然觉得陆家这一家人都该去死才好。 就算她不能嫁入高门,也不叫承化候府的人好过。 陆祈臣没想到花影竟然这样大胆,但也正和他的心意,他握住了花影的手,“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之前记挂亡妻,才始终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他眼神真挚,花影看着讽刺。 “所以侯爷是打算八抬大轿迎娶我过门吗?” 陆祈臣愣了一下,他还记得公主的警告,他怎么敢直接上门提亲。 这花影出身低贱,既然喜欢自己,就该知道她不配做他正妻,没想到竟然开口就要自己八抬大轿相迎。 他有心拖延,打算先稳住花影,不要被其他人趁虚而入,只说。 “我如今名声不显,不愿辜负了你,等到十五日后醉柳居的学子宴,我若能一鸣惊人,定来将军府提亲。” 陆祈臣向来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他相信自己这十五日就足够让花影死心塌地,就算为妾,也会甘之如饴。 鹅黄女英,他都要。 云岁晚能嫁入瑞王府,他自然也配得上更好的。 花影眼中怨恨一闪而过,笑着说:“好,学子宴,我也会前往,郎君定要拔得头筹。” 第161章 你该叫我,皇婶 十四日倏忽而过,学子宴前一晚,云岁晚一直关注着秦晴柔的动向。 “夜深了,殿下今日被陛下叫进宫里了,恐怕晚些才会回来,叫王妃早些休息。”榴花一边为云岁晚卸掉钗环,一边说。 云岁晚点点头,春水调侃,“幸亏王爷被皇上叫进宫里去了,不然连着这么些时日,可要累坏我家王妃了。” 云岁晚侧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从梳妆台上花瓶中取下了凤仙花,笑着扔到了春水身上,“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胡话。” 春水将杏黄色的话拾起来,一脸委屈,“奴婢哪里说错了,王爷夜夜都要和王妃切磋武功,累得王妃日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得来。” 榴花越听越不着调,忙去堵她的嘴。 “诶呦喂,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小点声吧,这话要是旁人听见了,定要笑话我家王妃。” 春水噘噘嘴,“我又不会出去说。” 云岁晚抬手捏了下她丰盈的小脸,“春水说得没错,王爷不回来,我就不必与他打架了。” 春水年纪小,全然不通人事。 只当主院房里每晚叮叮当当是在打架。 榴花听得羞红了脸,“王妃,你怎么还纵着她不着调。” 云岁晚笑而不语。 榴花定是不知道,除了第一晚,她和楚修远还真是夜夜都在打架。 第一晚她知道了厉害,累得腰酸腿痛,偏偏楚修远食髓知味,压根不肯放过她。 所以每每到最后,都变成了拳脚比拼,云岁晚力气比楚修远小,但比楚修远灵活,也并非日日都是输家。 迎了的人,就可以居上位,把掌控权落在自己手中。 云岁晚想到这些,脸颊热了起来,立刻转移了话题。 “这些时日,秦晴柔可安分?” 榴花用石榴花象牙梳为云岁晚梳着垂下的长发,“的确不见她有什么动静,倒是揭阳伯这几日出去的勤了些,常去北海候府。” 春水凑过来,“怎么没什么动静,她那个小丫鬟这两日常去角门的小厮那里玩笑,我猜秦晴柔大抵是要从那个门跑出去的。” 云岁晚拨弄着首饰盒中的耳饰,“无妨,左右我们提前有个准备。” 伯府明显是只打算把她作为笼络北海候的工具,等她嫁过去,连她死活都不会管。 等到那时候,云岁晚就会是秦晴柔最后的出路。 秦晴柔若是有本事自己出局,云岁晚也可以从别的方面下手,但若秦晴柔想打慈安的主意,她断然不会同意。 翌日一早,榴花和春水就为云岁晚换上了一身华贵大气的紫色长衫,发上插了白玉螺纹簪,柔婉贵气。 云岁晚点了点头,“毕竟是学子宴,这样清淡雅致的,正正好。” 如今已经是初秋,白日里还是一样的热,早晚却会凉些,榴花特意为云岁晚带了一件同色的斗篷,免得云岁晚受凉。 醉柳居的老板也有功名在身,后来不知因着什么,竟然放着大好的功名不要,回头做起了生意。 但是老板为人雅致,故而醉柳居向来名声在外。 因着明年初春就要办春闱,有许多学子早早就来了京城,春闱前一年的初秋,总会有学子宴。 不止会宴请来参加科举的举子,还欢迎高门子弟名门千金入席,来者不拒,广纳百川。 这是难得的盛会,许多百姓已经提前在外面的雅集画壁前等候了,都想第一时间看到诸位才子的墨宝佳作。 毕竟每一次学子宴的头筹都能三榜及第,因此这宴会十分热闹,整条长街都挂上了红绸,远远就能听见前面的人群熙攘的声音。 春水探头看出去,“王妃,前面好热闹啊,连摆摊儿的小贩都比平日里多。” 榴花把她拉了回来,“这可是学子宴,自然热闹,我昨日来问,醉柳居这三日的房间,半年前都被定光了,可见红火。” 金桂初露枝丫已有淡香,云岁晚看着嫩黄的枝条,轻声说。 “学子宴的头筹可不知是得个好彩头,也能提前在学子中建立声望,甚至名声打出去,若是运气好入了陛下的耳朵,明年殿试中也能快人一步。” 春水笑起来,“慈安先生已经在陛下面前得了脸,那岂不是殿试更快一步。” 云岁晚摇头,“高玄殿的事的确得了圣心,但到底会被人看为谄媚之徒,慈安要是不能过这一官,让人看见他真正的才华,恐怕会被文官清流排挤。” 春水听不懂,但她明白了,这场学子宴对慈安先生来说十分重要,万万不能出纰漏。 云岁晚乘得是瑞王府的马车,车上有瑞王府的标志,路旁的百姓看了都纷纷让路。 她被榴花和春水扶下来,步入醉柳居。 老板穿了淡青色长袍,一见云岁晚过来,立刻相迎,“王妃驾到,蓬荜生辉。” 云岁晚看了一眼腰插折扇的狡猾中年,笑道:“老板客气了,来过这醉柳居的勋贵还少么?倒是我得了老板的贺礼,还未道谢。” 老板笑着将人迎去了楼上。 上次云岁晚来的时候,还是个毁誉满上京的小丫头,处处被人为难折辱。 这次过来,就已经名动天下的瑞王妃了,所到之处,人人都要行礼问安。 陆祈臣早就到了,见了云岁晚前呼后拥的气派,心中吃酸,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老板,这王妃到底也没上皇家玉蝶,不必如此殷勤吧。” 他这话不轻不重,落在了屋内的学子和高门贵子贵女耳中,二楼顿时静了下来。 只有琴女指尖没停,继续弹着曲子,但也听得出琴声微颤。 老板只是个生意人,一时为难。 云岁晚并不介意,直接顺着老板的指引在女宾席的最上首落座,阳光落在这位瑞王妃裙角边,荡开柔光。 陆祈臣只以为她心虚了,眼露得意,就听云岁晚不咸不淡地说。 “听闻侯爷是因为懂规矩才袭爵,但我如今看倒是也莽撞得很啊。” “我如何莽撞了?” 今日来参加学子宴的都是未来的朝廷肱骨,陆祈臣一定要在这些面前营造好形象,不能有丝毫受损,立刻质问云岁晚。 云岁晚抬头,唇角勾起,“侯爷,我虽未上玉蝶,却是陛下亲口承认的瑞王正妻,按规矩,你该叫我,皇婶。” 第162章 陆祈臣做驸马? “你!”上京城中众人皆知,云岁晚曾经是他的未婚妻。 前未婚妻高嫁,本就已经在打他的脸了,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要叫她一句皇婶,他怎么叫得出口。 云岁晚轻笑,“怎么,大侄子如此懂规矩,却连这点三纲五常都不懂吗?” 琴声悠扬荡在二楼正堂。 花影本只是来看个热闹,就见正堂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一个方向,而人群瞩目处,竟然就是云岁晚和陆祈臣。 她蹙起眉问旁边的人,“云岁晚怎的都嫁人了还来纠缠陆侯爷?” 正堂本就安静,她这话清晰地落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大家正奇怪呢,是谁这样没有眼色,瑞王妃纠缠陆侯爷都已经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如今人家高嫁瑞王,哪里还看得上一个区区侯爷。 众人循声望过去,不看也就罢了,这一看竟然是将军府的那位新千金。 将军府被狸猫换太子的事情不少人都听说过,今日才算见了正主,众人的目光难免在云岁晚和花影的脸上流转。 花影知道大家在看什么,扬了扬下巴。 到底现在她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论出身,不知比云岁晚那个奴婢之女高出多少倍,她才不怕看。 更何况,众人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都是唯出身论,她从前就是吃了出身的亏。 如今出身好了,当然要把该有的赞美都夺回来。 她索性走了过去,在距离云岁晚不远的席位上坐下。 众人看了会,有人没忍住小声说:“像是像,只是这仪态气质也差得太多了,花影姑娘着实可怜,没那高门滋养的气质,回来了恐怕也不好出嫁。” 花影朝那人看过去,本想说这人眼神可真不好。 但却只看到了其他所有人都在默默点头,她手心紧攥,恶狠狠地看向云岁晚。 明明自己才是出身更高贵,人品更贵重的那个,这些人是疯了吧。 陆祈臣知道大家的目光已经不在这边了,也懒得和云岁晚计较,就想退回男客席,才走了两步,就被云岁晚叫住。 “大侄子,是不是忘了和皇婶问安。” 众人这回都看出来了,云岁晚就是在为难陆祈臣。 大部分人想得是,为难又怎么样,如今就是云岁晚在上,陆祈臣在下。 更何况刚刚云岁晚进来的时候,也是陆祈臣先开口挑衅的。 但还是有些执拗的学子,觉得男子的面子大过天,更何况陆祈臣还是勋贵名流,绝不能受辱,上前替陆祈臣说话。 “王妃既然已经嫁为人妇,就该遵守三从四德,女子以柔婉为美,不该以刚武犯戒。” “哦。”云岁晚点点头。 那人以为云岁晚听进去了,正要高谈阔论,就听云岁晚说:“所以这位才子,你在家也是这样教育父母长辈的吗?” 越是迂腐的学子,就越是重视孝名。 那学子立即反驳,“我是小辈怎么能教育长辈?” 一出口,他就见云岁晚正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厅上甚至有人笑了起来。 那学子羞窘,直接甩袖子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其他学子再没有敢上前说话的了。 花影本是动了心思嫁回陆家,报复陆夫人的,左右陆祈臣是侯爷,自己也不亏,但看他竟然在云岁晚面前这样低微,一时觉得有些丢人。 她站起身想要离开,就见人群动了起来,自动地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 一个华贵的年轻女子前呼后拥着走来,“皇婶何必着急?” 陆祈臣一见是端淑,眼睛亮了起来。 原本他很厌恶端淑投过来的橄榄枝,但现在他知道,只有这位刁蛮任性的公主,才能制住云岁晚这个不自量力的瑞王妃。 端淑想来无法无天,她既然喜欢自己,就一定不忍自己受辱,端淑绝不会让他在大庭广众下输给云岁晚。 果然,就见端淑直直向云岁晚走过来。 一曲毕,琴音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害怕被这两位身份高贵的女人之间的争斗牵累。 一个是生性洒脱的王妃,一个是离经叛道的公主,定然是两下都不肯想让。 “我看低头的一定是王妃,毕竟她现在还不得陛下喜爱,连策封的旨意都没下。”有人小声嘟囔,旁边的人虽不言语,但也点头赞同。 花影刚要走出去的步子听了下来,坐回了原位,等着看云岁晚吃瘪。 端淑见首席被人占了,果然蹙起了眉,“这是谁安排的?” 老板擦着额头走过来,“公主,王妃先到的,这才......” 端淑抚了抚耳朵上硕大的东珠耳铛,“既然皇婶已经先到了,你不能在她旁边挨着摆放席位吗?隔那么远,别人还以为我和皇婶不亲近呢。” 众人具是倒吸一口凉气,互相看看。 不是说王妃不得皇室中人看中吗?不然刚刚陆侯爷怎么敢和王妃呛声的。 大家都不敢再看这热闹了,端淑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公主都发话,可见王妃是极受皇室看重的。 花影只觉得一口气没出来,堵得难受,但公主的下一句却让她更加难受。 端淑如愿坐到了云岁晚旁边,邀宠似的说:“皇婶何必这么急?承化候府和皇室到底是出了五服的远亲,现在让他叫你皇婶,抬举他了。” 云岁晚不习惯端淑的亲近,抽回了自己的手。 端淑也不在意云岁晚的冷淡,摩挲了一下指尖上的余温,继续说。 “来日我们成婚后,他自该恭敬地叫您皇婶的,现在他若请安,需得下跪行礼,称一句王妃娘娘。” 端淑睨着陆祈臣,等着他跪安。 端淑目不斜视,却不知道,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二楼,在所有人的心里都重重捶了一击。 一时间,所有人都各有心思,陆祈臣跪与不跪,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 其中心思最多的,莫过于花影。 她怎么都没想到,陆祈臣这个日日向自己献殷勤等着自己垂青的男人,居然入得了公主的眼。 她已经在府中透出了口风,说可能会选承化候府,若是让人知道是陆祈臣有了更好的选择,她的面子往哪放。 第163章 魁首出来了 陆祈臣当然不知道花影现在的心思。 他只是不明白,端淑既然喜欢自己,为什么还要折辱自己。 难道就不怕嫁给他后,被他厌弃吗? 女子婚前再放荡,婚后嫁了人,终究还是要听夫婿的,端淑身为公主居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陆祈臣心思百转,公主却已经不耐烦了,“你既到皇婶近前,不就是为了行礼吗?” 陆祈臣深吸了一口气,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云岁晚如今也的确是王妃,他于情于理都该行礼。 他半跪在地,抱拳拱手,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了四个字,“王妃千岁。” 云岁晚紫色的长衫透着上位者的雍容,“侯爷不必行此大礼,随意就好。” 他抬头,牙齿磨得作响,“谢王妃。” 云岁晚扫了眼陆祈臣的穿着,的确比从前好了些,腰上甚至多挂上了一块玉佩,但较之她从前送的那些,质地还是差的远了。 她此次过来,本也不是为了难为陆祈臣,随意挥了挥手,就让他离开了。 陆祈臣胸前被气冲得起起伏伏,刚要甩袖离开,却被公主叫住。 端淑被婢女扶着起身,走到了陆祈臣面前,“侯爷,你我的约定,可莫要忘了。” 陆祈臣没想到端淑会直接把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当众说出来,眸光一点点扫过众人。 端淑公主名声在外,众人都知道她的行事风格,向来放纵不羁。 陆祈臣作为清贵子弟,居然主动献媚公主,可见就是奴颜婢膝之辈,不可与谋。 那些轻视的目光,个个扎在他心上,偏偏他根本无可奈何。 因为他面前的端淑,表面柔和,但眼神中分明是警告。 他垂眸,“知道了。” 端淑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晃着发上流苏坐回了原处。 坐在美人身侧,香气萦鼻,实在是种享受。 云岁晚的目光在陆祈臣和花影中转了一圈,不知怎的,总觉得这花影看向陆祈臣的眼神似有嗔怪,尤其是在听说公主要与陆祈臣成婚后。 她刚想再探究一番,就见花影转头离开了正堂。 云岁晚眯了眯眼,看着花影离开的背影沉思。 “皇婶,时辰快到了,也不知道今日谁能拔得头筹?”端淑又握住了她的手。 端淑的手很软,但不知道怎的,总给云岁晚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云岁晚再一次抽回手,“公主不防去看看赔率。” 端淑并没因云岁晚的冷淡而气恼,只顺着云岁晚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茶馆中挂出来的学子赔率。 “张允睿也有人买?”端淑嗤笑,“难怪庄家总是赚钱的。” 云岁晚看向公主,“张允睿是北海侯幼子,出身不俗,又有功名在身,自然引人注目。” 端淑的表情显然是不以为然。 云岁晚敏锐地察觉到了端淑的表情变化,试探地问:“听闻张公子光风霁月,风姿卓然?” 端淑很是不屑地摇了摇头,“空有皮囊罢了。” 端淑话音一落,云岁晚就看见了楼梯口走上来的鬼祟人影。 秦晴柔今日十分低调,混在一众打扮娇俏的贵女之中并不显眼,她东张西望,显然是在寻什么。 云岁晚这才发现,慈安还没到。 学子间的大宴已经开席了,外间对他们的高谈阔论听得清清楚楚,不时有人兴致所知,挥毫泼墨。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小厮举着宣纸,小跑着将学子墨宝挂在影壁之上,供外面的人观赏品评。 学子们的宴席和外间并不同,位置也不同。 学子们的里间是封闭的,根本听不见楼下众人的讨论,但云岁晚他们坐得位置却门窗大开,能将外面的议论声听得清清楚楚。 “陆世子虽不是这一届的学子,但也才华卓然啊,这一笔字颇有风骨。” “得了吧,献媚邀宠,奴颜婢膝地侍奉离经叛道的公主,也配说风骨?” 云岁晚听了这话,下意识看向端淑。 端淑懒散地倚在扶手上,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 薄光落在她金光璀璨的首饰上,似有几分盛大的落寞。 发觉云岁晚在看自己,端淑侧头,“嫂嫂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觉得我会因为庶民的几句话就计较不成?” “我的确是行事不羁,离经叛道,他们说得没错啊。” 端淑注意到云岁晚的异样,凑近云岁晚,噗嗤一笑。 “皇婶,我既然享天下养,又不能如兄长弟弟们一样,能争夺那把金龙椅,庇护臣民。那就被万民骂几句又怎么了?全当给他们舒心了。” 云岁晚总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端淑。 他们楚家人似是都在脸上带了一层厚重的面具。 文安帝表面昏庸,求仙问道,但眼神精明锋锐,大权在握。 楚绍誉看似放荡风流,内里却野心勃勃,谨慎细致。 而这位公主,人人都说她放纵淫乱,狠辣无情,却又一种别样的坦荡宽和,矛盾又和谐。 外面的人还在议论。 “看来今年的魁首是北海侯府张公子了,这策论写得对账工整,辞藻高洁,我看无人能敌。” 这话刚落,云岁晚就见一道身着绵缎的身影拾阶而上,似是上了薄釉的花瓶,远见就可看出通透光彩。 与云岁晚一同注意到慈安的,是秦晴柔。 她攥紧了手心里的东西,花了三倍的价钱才向那人买下了入住醉柳居的资格,若是不能成事,就可惜了。 她才不要嫁给北海侯那个老头。 慈安进去不久,内间就爆发出了一阵骚动,云岁晚耳力过人,听得出都是赞叹之语。 小二满脸喜气,脚步比之前快了许多,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影壁旁响起了高亢的声音,“西南学子慈安做策论一篇。” 端淑少有地郑重了两分,“这慈安的确有真本事,也有几分风骨,是个人才。” 云岁晚有些讶然,慈安的容貌在陆祈臣之上,端淑既然见过,竟然没有...... 端淑看出了云岁晚在想什么,玩笑道,“皇婶莫不是在想,慈公子风姿卓然,怎么没被我强抢入府。” 云岁晚无奈地笑了下。 端淑挑眉,“他是国之栋梁,自然和那些空有一张脸的酒囊饭袋不同。” 云岁晚没想到端淑公主,竟然还是挑着些没用的来祸害。 每年都有儒学大家会选出影壁上的魁首。 两个时辰后,小二拿着被竹筒封上红纸跑了上来,满脸喜色,“魁首出来了!” 第164章 慈安被叫走 学子宴并不限制只有举子可以参加,只要是饱学之士,愿意分享的都可以参与高谈阔论。 那小二拿着竹筒上来的时候,陆祈臣眼角闪过一抹得意。 慈安的文章的确写得很好,但自己早就拜访过几位大儒了,如无意外,本次魁首定然是自己。 学子宴的影响举足轻重,就算他先被云岁晚折辱,又出了端淑公主的事情,只要他能拿到魁首,这些都不算什么。 风头足以盖过那点细枝末节。 拿下魁首,就会成为这一届学子的风向标,提前收拢这一届的有学之士。 其他学子并不知道陆祈臣和那几位儒学大家间的勾当,只是凭借文章喜好来猜测。 有人觉得是张允睿,也有人觉得是陆祈臣,但大部分人都觉得是慈安,因此慈安身边围了最多的人。 阳光偷过窗纸落在地上,映出四四方方的形状,将空气中的浮尘化为实质,沾染星芒。 慈安透过一开一合的门看见了坐在外面的云岁晚,唇角不经意地勾起。 周围都是替他高兴的学子,但他的情绪只为她一人波动。 端淑欣赏有学问的人,注意到慈安看过来的眼神,笑着朝那个方向招了招手,随着门板关严,两人目光再无交集。 “皇婶,你猜本次的魁首会是谁?” “慈安公子笔走龙蛇,文采斐然,我猜是他。” 云岁晚并不遮掩自己对慈安的欣赏,她看着对面茶馆上挂出来的赔率,慈安从前也是出了名的才子,但因帮皇上修建高玄殿而名声大跌。 竟没几人看好他。 看来今日,的确是他出头的好时机。 端淑摇了摇头,指尖捻起一颗蜜饯,“我看未必。” 云岁晚惊讶,“公主不是很欣赏慈安吗?” 端淑侧头,“他的确有才华,但陆侯爷昨晚可是披星戴月地拜访过了几位大儒,他本就是勋贵,地位卓然,恐怕那些大儒,会有失公允哦。” 云岁晚蹙了蹙眉,心下微惊。 但并不是为慈安的处境而担忧,倒是惊奇这位向来不羁的公主,消息竟如此灵通。 云岁晚很快稳住了脸上的表情,似是不相信般,“大儒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物,怎么会因为一点小礼而偏颇。” 端淑笑而不语,只咬了一小口那蜜饯,入口香甜,惹得这位娇艳美人柔柔一笑。 半晌才说:“皇婶,还是单纯。” 楼下小厮的喊声和里间小二的高亢声调同时响起,“本次学子宴的魁首是——慈安公子。” 端淑脸上的笑一僵,随即了然。 她转头看了一眼云岁晚,“皇婶不愧是长辈,倒是端淑单纯了。” 云岁晚抿唇一笑,佯装不知,“公主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也只是根据文章质量猜出的魁首,算不上什么。” 里间封闭的门被打开,所有人都在恭喜慈安,只有陆祈臣满脸错愕。 云岁晚透过狭窄的门扉,正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慌乱无措,可这样的慌乱,不足她前世全家斩首前的十分之一,她那样求他,却被他落井下石。 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陆祈臣了。 陆祈臣转身看清了云岁晚脸上讽刺的笑,滞了片刻,随即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她! 云岁晚不屑地瞥向别处,“公主当真要与陆世子成婚?” 端淑凑过来用杯子碰了下云岁晚的杯子,“长得不错,家世又好,人也够自大愚蠢,做我公主府里的装点,正好。” 云岁晚懂了,端淑不是看上了陆祈臣,只是他合适而已。 云岁晚看向了角落处一直紧攥着手帕的女子,秦晴柔来了很久,就为了等一个魁首的名字。 听了那名字之后,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眼中紧张得意,也有志在必得。 又看了一眼慈安后,转身向着醉柳居楼下走去,云岁晚看了一眼榴花。 榴花立刻跟上。 云岁晚以要如厕为名想要离开,才走了几步,却被端淑从身后跟上。 “皇婶知道那些大儒沽名钓誉,故意折辱陆祈臣,让他被人厌弃,被人不齿,让那些大儒不敢和他扯上关系,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好厉害。” 云岁晚垂眸看着地上的光影,“公主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故意在所有人面前说陆祈臣会成为公主府上的禁脔,不是不想他拿到魁首吗?” 端淑红唇勾起潋滟弧度,“我可不懂这些,我只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免得有不长眼的觊觎。” 云岁晚挑了下眉,“我身子不适,先走一步,公主随意。” 她带着春水快步根据榴花留下的印记跟上。 到了醉柳居后院的客房区域,就看见了榴花。 她立刻迎了上来,“小姐,秦晴柔进了虹字房。” 云岁晚刚想迈步过去,就远远看见了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张允睿,三人立刻躲进了假山后。 张允睿没有得到魁首,但似乎也没有太遗憾懊恼,哼着小曲,进了虹字隔壁的云字房。 春水探头看了一眼,“这张公子在外面的时候那样端方,没想到没人的时候还挺有情调。” 云岁晚无暇顾及张允睿,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秦晴柔的房间上。 现在还不知道秦晴柔到底要做什么,但她也能猜出个大概。 若是真让她成了,以慈安的性子定会就范。 那她为慈安铺的路,可就都便宜了三皇子。 几人说话的功夫,秦晴柔的丫鬟双燕偷偷从房间里钻出了个头,左右看看,确认没人后立刻关上门,快步离开。 三人跟在她身后,就见她竟然急慌慌地拉着慈安来了后院。 “慈公子,女子的名节最为重要,我家小姐不知怎的突然不适,一时又扭了脚出不来,这才只能麻烦您去看看。” 慈安本因着避嫌,并不想管。 这丫鬟立刻就拿出了昔日恩情说事,“那日夫人的陵寝被盗,可是我家小姐不顾着晦气,让人妥善安置了,慈公子如今不会不愿意管我家小姐了吧。” 慈安几次想要和秦晴柔说清楚,让她不要再来找自己,每每刚开口,就被秦晴柔拿这恩情裹挟。 偏他的确是个君子,断然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第165章 中药 云岁晚听了这话,秀气的眉头紧蹙。 她知道慈安的性格,他未必不能识破这谎言,可若秦晴柔当真对他有恩,恐怕即便明知是个圈套,他还是会跳进去。 初秋依旧炎热,清风拂过醉柳居的后花园,将记住洁白的山茶花吹得朝向了同一个方向。 云岁晚朝着榴花使了个眼色,榴花得令,两只手叠起放在唇边。 “布谷-布谷——布谷——” 慈安跟着双燕的急促脚步忽然滞住,耳廓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双燕见他动作慢了,忙催促,“慈公子快着些,我家小姐是金枝玉叶的大家小姐,最忍不了疼。” “布谷——布谷——” 布谷鸟的叫声还在继续,慈安朝着假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晶亮的瞳孔多了两分细微的喜色。 他转身对双燕说:“麻烦转告小姐,我很快就过去。” 双燕心中没底,生怕是慈安识破了他们的计策,想到这是小姐和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也顾不上规矩,伸手拉住了慈安的袖子。 “慈公子,我家小姐真的很难受。” 慈安眸光扫过双燕抓着自己袖子的手。 双燕没想到一个穷学子被自家小姐看中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还这样多的规矩,喉咙尴尬地滚了滚,还是松开了手。 “公子,可莫要忘了......” 慈安打断了她,“我只是突有不适,很快就过去。” 双燕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恭房,心下稍稍安心,叮嘱道,“我家小姐在虹字房,先生莫走错了。” “好。”慈安微微垂首,发上棉缎绸带飘落,自有一段风流。 双燕见他虽然出身不好,但学识和皮相都是上佳,也不算全然辜负了自家小姐,又叮嘱了几句,才三步一回头地快步离开。 秦晴柔等得心中忐忑,才一听见双燕回来的脚步声,就立刻站了起来。 见回来的只有双燕,弯起的唇角倏忽落下,“慈安居然这样忘恩负义?” 双燕忙给自家小姐倒了一杯水,“小姐放心,那穷酸学子从不曾得人好脸色,怎么会忘了小姐的恩情,只是去如厕罢了,必然会来。” 秦晴柔听了这话也有道理,端起水润了润因着忐忑而发干发紧的嗓子。 轻咳了几下,说话才顺畅些,“幸亏设计了这一桩施恩,不然以慈安的性子,还当真不好拿捏。” 双燕见小姐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忙又倒了一杯。 “我看他分明就是沽名钓誉,他那样的人,家徒四壁。要不是会读书,在老家恐怕不沦为娈童,也娶不上妻子,小姐只要朝他笑笑,他就忙不得地贴过来了。” 双燕一双吊梢眼都是不屑,“也就是小姐给他脸了,才让他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秦晴柔圆眸中没有半分平日的柔婉。 “到底有些功名,有些无用的傲气也平常。反正只要咱们雇佣刨坟的人认不出我们,他这辈子就跑不出我的手心。” 秦晴柔嘴上贬低着慈安,其实内心中却明白,自己只是伯爵府的庶女,若是慈安当真能状元及第,到时候恐怕揭阳伯的嫡女都趋之若鹜。 哪里还有自己的机会。 她想到这,越发觉得该珍惜这次的机会。 她从袖中掏出药丸,两只手指捻着,“你确定这药能让男人销魂蚀骨?” 双燕点头,“我打听了许久,绝不会错。那药铺的老板说,就算是宫里的太监都禁不住。” 秦晴柔听这下流的话,脸上燥得慌,但事已至此,也顾不上许多了。 隔壁的人不知是谁哼着的曲调十分尖锐,彷佛能刺破墙壁,穿墙而来,惹得秦晴柔更加烦躁。 眼见着慈安就要来了,她咬了咬牙,直接把丸药含进了嘴里,就着水一饮而下..... “王妃的意思是,秦小姐在骗我?” 醉柳居的后院中,慈安卓然立在云岁晚面前,虽是疑问,语气却十分温润平和。 云岁晚知道慈安不是笨蛋,他只是不想在亡母的事情上怀疑任何人。 况且,让他接受亡母的身后清净竟然是因他被打扰,他实在难接受。 但现在也顾不上这许多了,若是慈安被一直骗下去,日后麻烦更多。 “先生难道没想过吗?夫人的墓碑简素,明显不是富贵奢华的墓,同样的风险,为何那盗墓贼不去盗那些勋贵,反而要费力气刨开夫人的。” 慈安踉跄了一下,云岁晚继续说。 “况且据先生刚刚所说,那一片坟地,只有夫人的坟墓被刨,是秦小姐路过,帮忙修正的。那秦晴柔好好的去郊外墓地做什么?” 慈安皮肤很薄,像是精致得人偶娃娃一般羸弱,听了这话眉头颤动。 “我见秦晴柔语态羸弱,只当她这样养在深闺中的闺秀必不会骗人,没想到竟是我害了母亲不得清净。” 云岁晚咬了下唇瓣,终究什么都没说。 男子总是会被女子的眼泪骗过,忽视小白花的恶毒,这是他们的天性,她也没办法指摘。 慈安沉吟了片刻,随即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既如此,王妃可愿与我去看一番热闹?” 白宣染墨。 云岁晚有些可惜,但还是提醒了一句,“里面的景象定然是靡乱不堪,你来日还要参加春闱,与这样的事情扯上关系不好。” 慈安笑,“谁说我要在这里拆穿她?” 云岁晚蹙眉。 就见慈安负手而立,看着云层浮动。 “大抵,还是要等一会。” 秦晴柔坐在房间中等了慈安许久,也不见人影,体内的药丸在胃中渐渐化开,药效上涌,让她分外难受。 “双燕,快去找慈安。” 双燕看出小姐情况不好,忙应了声就快步跑出去。 秦晴柔靠在贵妃榻上,手死死攥着裙摆,随着一波波地热气在体内流窜,呼吸越来越不受控制。 她有些后悔了,也未必非得是慈安,只要是能把她嫁给北海侯那个老头的境地中救出来的公子即可。 “花落水流红......” 隔壁房间的唱词飘了过来,秦晴柔迷离的眼神清明了一瞬。 第166章 秦晴柔被张允睿认出 醉柳居的杏色山茶开得极好,每一株都张开层层叠叠的花瓣,努力用花蕊盛着阳光。 身着华服的年轻妇人与着浅色棉缎的学子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立于山茶花之中,衣袖间都盈上了山茶的点点香气。 慈安看着两人交错的影子,一时失神。 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过,将不受控制的心跳抚平,慈安转身看向云岁晚,白衣似负雪,明亮高洁,让人不敢随意亵渎和轻视。 但只有慈安知道,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下,刚刚涌上了怎样龌龊的念头。 他撑出了个不深不浅的笑,“王妃,那里定然腌臜不堪,就不沾染您了,我先行一步。” 云岁晚腰间的荷包穗子轻摆,她与慈安同时出现在那种场合的确不好,但..... “这种事若是没个见证,保不齐秦晴柔会反咬你一口。” 两人正犹豫间,几个学子并排走过来,远远见到是今日的魁首慈安都想和他多说几句。 慈安听见几人叫他的名字,立刻退后一步,向云岁晚深深作了一揖,“学子慈安,谢王妃娘娘。” 其他人走近就听见这一句,只当是云岁晚见慈安的文章做得好,随意夸赞了几句。 他们羡慕慈安能入了瑞王妃的眼,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跟云岁晚见了礼。 一个学子搂着慈安的肩膀,“慈安,我定了醉柳居最大的客房,几位一会去我房间中饮一杯。” 慈安和云岁晚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岁晚笑道,“我只是见这醉柳居的山茶花开得随意逛逛,几位学子若是有旁的事,请自便。” 那些人都急着和今日最得脸的人想交,听云岁晚这样说,都忙不迭地行礼恭送,说笑着离开。 榴花见几人走远,“小姐,我们就这样不管了?” 云岁晚回头忘了一眼客房的方向,看着那地上被树枝隔出的支离破碎的影子。 “慈安的确光风霁月,但那是不被冒犯的前提。秦晴柔敢对他做出那种事,慈安不会放过她的。” 三人相携离开。 双燕跑出来并没找到慈安,只见瑞王妃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离开,心中暗暗庆幸。 幸亏云岁晚没有往客房区去,不然若是被人撞破,她家小姐可就没脸活下去了。 双燕还当自家小姐在忍受着那药效,脚步不停地去别处寻慈安,却不知道,她家小姐早就和旁人成了事。 张允睿起初是拒绝的,他没看清来人,第一反应是推开,“大胆婢子,也不看看你攀扯得是谁?” 秦晴柔仰起头,脸上满是泪痕。 她本就羸弱,如今双颊晕红,含泪凝望,的确有两分姿色,加之那药自有一股奇香,竟然当真吸引了张允睿。 “你是.....” 那刚说了两个字,秦晴柔就扑了上来。 那时候的秦晴柔已经丧失了理智,只觉得是谁都可以,只要能把她从那痛苦中解脱出来即可。 两人蒙着被子,秦晴柔头脑昏沉,不知身上是谁,直到快感和痛楚兼具,让她渐渐清明。 她才发现,此人,竟然是北海侯的幼子,张允睿。 她惊诧了片刻,随机是狂喜。 当真是上天眷顾,若是旁人,恐怕家中和北海侯都不会同意,还要好一番折腾,若是张允睿就不同了。 爹总不会抢儿子的心上人。 而对揭阳伯府来说,她依然是嫁到北海侯府,对伯府没有半点损失,还更有体面。 况且,她在席间已经听说了,北海侯府张允睿诗书礼易具佳,又生得这样风流倜傥。 当真是极好的未婚夫人选。 有了张允睿这个侯府嫡子,秦晴柔立刻就瞧不起慈安起来。 只是个穷学子,就算当真被他侥幸考了状元,没有家族铺路,又能走得多远。 如今有现成嫁入侯府做正妻的妻子,又是年华正好的少年郎,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亏得云岁晚处心积虑想要为难她,反而逼得她阴差阳错找了更好的。 一行学子经过这两间房,就听见了里面旖旎的响动,有几位已经有了人事经验的都脸红起来。 “这是......” “这是北海侯张公子的房间,少年风流啊,竟然白日就起了喧淫。” 众人相视一笑,只当是张允睿少年意气,一时忘了行。 这世道对男女本就不公平,于女子而言足够身败名裂的事情,对男子来说不过是状逸闻而已。 慈安瞥了一眼张允睿的门牌,又看向了隔壁安静的虹字牌,心下已经猜出了大概。 他眉梢动了动,似是薄冰破碎,冷气与暖阳交融。 本以为秦晴柔只是恶毒,没想到竟如此蠢笨,她还真当张允睿是个好的? 几人原本都要离开了,忽的一学子说:“我刚见秦小姐的婢女慌慌张张,似是说秦小姐病了,也不知秦小姐在哪个房间,可有大碍。” 张允睿房间中的呻.吟声早就停了。 秦晴柔躲在张允睿怀中,不敢喘息,生怕被人发现两人正赤裸相对。 本以为几人要走,刚放松些,就听有人提起了她的名字,直接僵得一动不敢动。 张允睿倒是饶有兴致地捋了捋她垂落的发丝,贴在她耳边轻声说:“怕什么,我们刚才可是快活得很,就算被他们撞破,也只有他们羡慕的份。” 秦晴柔没想到张允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急闹,竟然又红了眼圈。 张允睿忙低声哄着,“好了好了,我担心你太紧张,与你玩笑而已。” 两人在屋内耳鬓厮磨,就听外面一人调侃。 “秦小姐是伯府千金,自有伯府的人管,莫不是你觊觎小姐美貌......” 那人连连否认,几人说笑着走远,只有慈安落后一步,又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扉。 张允睿听着那些人走远,用嘴啄了下怀里的人。 “秦小姐貌美,果然引人瞩目。” 平心而论,秦晴柔的确有几分秀美,但与云岁晚的明艳相比,最多算是小家碧玉,因此被人这样夸奖,心里还是有几分甜腻的。 只是这时,她突然反应过来,“你知道我是谁?” 她后背一阵恶寒,揭阳伯府几番上门,张允睿不会不知道自己和他父亲的婚事。 他若认出了自己,怎么还会和自己做下这种事。 第167章 北海侯府提亲 张允睿松开了她,语气郑重,“允睿不才,但也读过多年圣贤书,自然懂得发乎情止乎礼,今日既然做下这事,就定会对小姐负责。” 秦晴柔见他不似作假,体温回暖了些。 她将信将疑地问:“你说得可当真。” 张允睿扬眉,眼中都是风采,“大丈夫居于天地之间,一诺千金。” 秦晴柔知道学子总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放下新来。 但她又最后确认了一遍,“你可知我与北海侯府的关系。” 张允睿垂眸,尖刻的眼尾还是有些上挑,“自然是知晓的,我的心意,小姐放心。” 他几番承诺,秦晴柔终于放下心来。 被打压欺负了这么久,终究也轮到她苦尽甘来了。 云岁晚是瑞王妃又怎么样,只是没上玉蝶这一条,就足够被人随时拿出来诟病了。 若是自己能嫁入北海侯府做正妻,上了族谱,那可就比云岁晚也差不了多少了。 云岁晚若是知道了,还不鼻子都气歪了。 她穿上衣服,与张云睿又约定了一番,才东张西望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秦晴柔这次没有惹出多大的热闹,竟然当真瞒住了揭阳伯府。 所有人都以为小姐今日的确安安分分地被关在府中待嫁。 云岁晚回去瑞王府的路上,被人从车窗外扔进了一张字条。 榴花俯身捡起来,将团成一团的宣纸打开,抚平褶皱,看清了上面的字后吃了一惊。 “王妃,这......” 云岁晚最喜欢乘马车的时候,晒着阳光吹风,心情很好,回首俏皮地问:“你怎么一副郁郁不甘的样子,发生了什么?” 春水坐得离小姐更近一些,接过来递到小姐手中,看清上面的字时,也隐有不忿。 云岁晚见他们一个两个这样奇怪,不禁也对上面的字好奇起来。 待看清了,噗嗤一笑,“就为这个,你们两个还至于愁得像苦瓜菜一样?” 春水见自家小姐居然还笑得出来,急得竟然拉上了车帘。 “王妃,这秦晴柔先差点害得王妃名节尽毁,后又挑拨了吴家记恨您,前一阵还险些毁掉王妃大婚,若是任由她继续蹦跶下去,来日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害您。” 她晃着云岁晚的袖子。 “王妃,只要她活着就日日想置王妃于死地,从前她是小小庶女还搞出那么多事,现在攀上了北海侯的嫡子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 云岁晚点头,又抚了抚那纸条上的字。 “是啊,嫁给老侯爷做续弦多半会被人耻笑,也未必有多少地位,嫁给清隽有才的张允睿看上去的确更好,况且张允睿虽不能袭爵,却极有才华,很可能三榜及第。” 榴花听了这话也是心急,“若是张允睿当真及第,以秦晴柔的恶毒......” 云岁晚摆摆手,“论恶毒,你家王妃也不是什么好人。” 区别只是,她云岁晚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不会去主动招惹谁。 而这秦晴柔却不同,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只要被她记恨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云岁晚看见了梨园的招牌,笑着启唇,“若是从前,我大抵也会觉得秦晴柔找到了个好儿郎,可今日端淑跟我说了一句话。” “公主说了什么?”春水问。 “她说,张允睿,空有皮囊。以她当时厌恶的表情看,恐怕不止如此。” 云岁晚耳边飘荡来梨园戏子吊嗓子的声音,她闭上眼细听,虽然没有曲调想和,倒也有意趣。 榴花和春水互相对视了一眼。 春水小声说:“公主都嫌弃,大抵是真的不怎么样。” 云岁晚敲了下她的头,“不许这样议论公主,被端淑听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春水缩了缩脖子,后怕地捂住了嘴。 几人才一回府,就有小厮将新收的请帖送了来,管家还贴心地将需要去的和可以忽略的做了分类。 榴花看着那满满一盘子的请帖,惊得半晌没说出话。 “瑞王府平日都有这么多应酬?” 小厮垂着头小心回复,“从前府上没有女主人。” 云岁晚了然,从前府上没有女主人,推了也就推了,若是她嫁进来还是推掉这些,恐怕会引人非议。 她随手拾起一个请帖,“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厮立刻应声躬身退出。 榴花和春水与云岁晚一同做着请帖的挑拣,春水忽然咦了声,将一张请帖摊开。 “揭阳伯府居然还敢请王妃过府?” “我如今是瑞王妃,揭阳伯府毕竟也是勋贵之家,况且还有宫里秦妃的关系,自然会给王府下请帖。” 云岁晚接过桃花熨帖的请帖,笑起来,“原来是北海侯府即将上门提亲,揭阳伯府请我去做个见证。” 榴花一时激愤,“揭阳伯府好不要脸,当初他们家对王妃做下那种事,竟然还敢请您去做见证。” 云岁晚看着请帖,“这请帖也未必只给了我,大抵是许多勋贵家的主母都收到了。但我却不得不去,揭阳伯还真是老狐狸。” 春水不解,“王妃,为什么您不得不去。” “一则,我现在是瑞王妃,与揭阳伯府是亲戚。” 云岁晚抬眸,随手将请帖掷到桌上。 “二则,众人都知道揭阳伯府与我之间的旧事,但那些事终究是影影绰绰做不得真,现在揭阳伯府给我下请帖,我却拒绝了,岂不是认了秦苍野的死与我有关。” 她看着窗外挺翘的玉兰,笑开。 “那就去吧,白捡的热闹,别人凑上来给我看,哪有不看的道理。” 揭阳伯府。 秦晴柔回府也发现了府上正在喜气洋洋地挂红绸。 留在家里望风的丫鬟急忙忙地把秦晴柔拉进来,把散出去的请帖塞给秦晴柔。 “小姐,伯爷把北海侯即将上门提亲的事情散出去了,还找了不少人来做见证。” 秦晴柔心里咯噔一声,若是散出去了,可就改不了了,那她今日这一番折腾不是白费了。 若是入了北海侯府被老侯爷发现不是完璧,恐怕又是麻烦。 她额角渗出了汗珠,立刻躲过丫鬟手上的请帖看了起来。 待她看清上面的字,焦急的心立刻平复了下来,甚至倏然笑了起来。 丫鬟不解,“小姐笑什么?” 秦晴柔指着上面的字,“本就是北海侯府来提亲啊,我们有什么可心虚的。” 请贴上只说了北海侯府提亲,并没有说是北海侯府的谁。 第168章 替父提亲 秦晴柔越发庆幸慈安没有出现在虹字房中,不然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麻烦。 而如今,她既有了为高门发妻的机缘,又不必屈就嫁入寒门。 秦晴柔扫了一眼宾客名单,见名单上居然有云岁晚,唇角翘得老高。 “她若来了,还不气得冒烟。” 从前是云岁晚手上有自己的把柄,她才让云岁晚几分。 如今没了把柄,云岁晚只是个没上玉蝶的王妃,而自己却即将是高门正妻。 她们能斗的日子还长着呢。 一想到张允睿,秦晴柔唇角浮现除了丝丝甜意。 张允睿虽然容貌不敌慈安,但胜在出身高门,有富贵滋养出的从容,又那样光风霁月,品行高洁。 实在是个很好的未婚夫人选。 若是没有那事,自己想要攀上这样的高门嫡子,简直想都不敢想。 初秋的暖风吹了几日,揭阳伯府匾额上都挂起了大红,来往无不道贺。 云岁晚穿了浅紫色鎏金襦裙,发上插了雀鸟蹁跹金钗,耳上一对东珠耳铛,明艳贵气。 春水和榴花扶着她下了轿。 揭阳伯夫人吴氏死后,揭阳伯的主母夫人就由二房夫人曲氏暂代。 曲氏一见云岁晚来了,立刻堆笑迎了上去。 “早听闻王妃倾城美貌,今日一见,当真是光彩得不得了。” 曲氏是小门户出来的的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竭力把自己能想到的溢美之词都拿了出来。 “我家女儿何德何能能劳烦王妃来做见证。” 云岁晚朝着曲氏微微颔首,“夫人客气了。” 这曲氏穿着暗红色罩衫,眼角细纹明显,道道细纹都看得出操劳。 云岁晚不劳她相送,只让丫鬟引着他们进去。 还没踏入正堂,远远就听见了秦家几个姐妹的机锋。 秦月眠作为嫡出大小姐,向来看不惯秦晴柔的扭捏姿态,见她今日打扮的甚是娇艳,就更是轻蔑。 “诶呦呦,我还当是谁,许久不见妹妹,竟忘了妹妹今日定亲,可以出来了。” 秦晴柔一心巴望着睿郎上门提亲,心中对秦月眠这个姐姐十分不屑。 她知道秦月眠不喜欢那些纨绔勋贵,日思夜想地都是想要一个出身好又有名望的。 从前还曾偷偷恋慕过陆祈臣,后来也偶然提起过张允睿。 不过自从知道秦晴柔即将嫁给北海侯做第三个续弦侯,就没再说过了。 秦月眠一想到秦晴柔耽误了自己嫁给张允睿,嘴上就愈发尖锐起来。 “要不怎么说人这一生,说不准有什么机缘呢,凭妹妹的出身,就是嫁到北海侯府做妾都是高攀,但就赶巧了,老侯爷死了两位续弦,这位置便与妹妹相合了。” 秦晴柔知道她心中发酸,便故意刺她,“是啊,姐姐,人这一生的机缘,真的很难说呢,姐姐还没有着落,妹妹就要嫁入侯府了。” 秦月眠见她居然敢还口,怒上心头,“不过是个续弦而已,当谁瞧得起你吗?居然在我面前摆起了款儿。来日几位公子的发妻入门,都轮不上你在府中说话。” 秦晴柔看着自己姐姐的气恼样子,掩唇一笑。 “那倒未必吧。” 她可不是去做那低贱续弦的,而是做张允睿的发妻,北海侯世子常年带夫人在边境,等她嫁进去,家中不是她说了算,还能是谁。 但秦晴柔也并不反驳,她只等着睿郎来迎她。 若是见了来提亲的正主,恐怕自己的姐姐才是真的会气死。 两人话音刚落,云岁晚就和几位夫人一起进了正堂。 几位秦家小姐纷纷起身行礼,香风阵阵,倒也有一番意趣。 “王妃万安。”秦晴柔恶狠狠地盯着云岁晚,把四个字咬得清楚,明明是行礼,却透着得意。 云岁晚压根没搭理她,直接就坐到了上位。 男宾由几位公子招呼着先去了花园亭子赏花作诗,云岁晚远远瞥了一眼,竟然看见了慈安。 随即想到,他如今声名大噪,揭阳伯府会请他也正常。 慈安远远朝她颔首,眼中晦暗。 云岁晚唇角压了压,知道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锣鼓声响,外面倏然热闹了起来。 有小丫鬟从外面跑来,“提亲的队伍来了,北海侯竟然派了三少爷过来,可见对小姐的重视。” 秦月眠一听张允睿要来,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鬓角。 虽然因着秦晴柔自己与张公子无缘了,但还是想在他心中留下个好印象。 有一位夫人笑着打趣,“早听闻这张公子生的一表人才,还有功名在身,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今日过来,我可得好好看看。” 在场几位夫人也有家中有未出嫁女儿的,自然也听过张允睿的名头,都眼睛亮得出奇。 秦晴柔见他们这副姿态,脊背挺直了两分。 自己曾经受过的苦楚,今日终得扬眉了。 若是这群人知道张允睿是来和自己提亲的,不知道要羡慕成什么样。 秦晴柔满眼都是喜气。 张允睿今日穿了一身红色戎装,发冠高束,虽然容貌比不得楚修远慈安等人,但胜在清秀,又名声在外,几位夫人都不住地点头。 秦晴柔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忍不住小跑着上前,小声说:“睿郎,你终于来了。” 旁人听不到她的话,只玩笑说:“姑娘快回来,不然小心他日后不敬你这个嫡母。” 虽说请柬上没写明是谁,但大家早先已经有听闻,都知道秦晴柔是去做续弦的。 两家的事情已经敲定,因而秦晴柔这样也不算太失礼,只是着急了些。 秦晴柔急恼,后撤了两步,“谁要做他嫡母。” 众人只当她是害羞,并未多想。 秦晴柔满目含情,目之所及,都是希冀。 张允睿朝着她坚定点了点头,一下子就惹得秦晴柔羞红了脸。 等到聘礼都进了正堂,张允睿终于拱手郑重开口。 “北海侯府张允睿,前来替父提亲。” 公子一身红衣立于树荫之下,目光炯炯,礼数周到,口齿清晰,字字句句都没有半分歧义。 他话音一落,锣鼓队就配合着敲打起了一首小曲。 第169章 东窗事发 秦晴柔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周围人声鼎沸,落在她耳中只觉得嘈杂不堪,听不清一句。 他明明应了自己,为什么却是替父提亲。 她舍弃了对慈安的恩情,选了他,张允睿怎么能这么对自己。 云岁晚远远看着,竟莫名觉出了一丝可悲的味道。 其他的夫人只当她乐傻了,簇拥着秦晴柔,“北海侯的确是大手笔,看这礼单样样都是珍品呢。” 云岁晚也扫了一眼礼单,不过是些看着好,实际不算怎么珍贵的俗物。 秦晴柔脑中的线险些崩溃,她几乎不受控制地冲到张允睿面前,要问问他为何这样薄情。 他把她推给老侯爷,若是洞房时被人发现她已经不是完璧,要让她如何自处。 “张......” “秦小姐,北海侯府已经准备齐全,只待迎娶佳妇。” 他微微后撤,作揖行礼,眼中是警告。 寒意让秦晴柔的离职短暂地回归,她咬着牙点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秦月眠晃着头上流苏走过来,“我妹妹定然是高兴得疯了。” 她看似在与秦晴柔调笑,实际上却是在向张允睿示好。 张允睿只佯装不知,将礼数做足。 抬头时,扫到了坐在正堂中的女人几不可查地愣了下,他那日也远远见过云岁晚这位新晋瑞王妃,当时就觉得极美。 只是那日她穿得素净,压了几分她过分明艳的容貌,今日穿得贵气,更显绝色。 听闻早年将军府大小姐,并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闺秀。 保不齐就是在军营中与瑞王食髓知味,才嫁入王府的。 张允睿心思一动,端方公子的架势更足了几分。 提亲礼结束后,揭阳伯府还安排了游园和宴饮。 云岁晚并不怎么热衷于与人结交,只找了个角落坐下,张允睿也没有离开,他对云岁晚一见难忘,正满院子寻她,希望一亲芳泽。 与他一道寻人的,还有秦晴柔。 她怔然了许久,还是不甘心,想要寻到张允睿问个清楚。 秦晴柔在园子里乱逛,东找西找也不见张允睿半片衣角。 慈安从柳树荫蔽处走出来,看了眼慌乱的秦晴柔,对他带来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手中拎着酒急慌慌地往前跑,和秦晴柔撞了个满怀, 秦晴柔气恼,“瞎了你的狗眼,敢冲撞我?” 小厮忙跪下求饶,“小姐恕罪,张公子在长廊处要酒,我这才.......” “张允睿在长廊?”秦晴柔打断他。 小厮立即应声,“回小姐,是。” 秦晴柔心中有数,面上镇定了几分,挥手打发了人,“你去吧。” 小厮一溜烟儿地跑了。 知道了张允睿现在在哪里,秦晴柔就知道该去哪里堵人了。 秦晴柔这边盘算着寻个人少的契机,张允睿那边已经远远看见了云岁晚,只是中间隔了曲曲折折好一段路。 他一路上总是遇到人寒暄,好不容易应付了,立刻步入长廊,想要快几步接近美人,云岁晚却起身去了别处。 张允睿正懊恼,转身要走,却被秦晴柔拦住了去路。 他有些不耐烦,但还保持了君子风度,“秦小姐,好巧。” 秦晴柔不明白前几日还与自己郎情妾意的人,今日为什么这样冷淡,她顾不上许多,“张公子,你明明答应我,会对我负责的。” 张允睿左右看了看,尖刻的眼角漏出两分下流,“我亲自上门提亲,还不是负责吗?” “可你是给你父亲提亲!”秦晴柔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 张允睿见她有些疯,懒得搭理,“你一个伯府庶女,还想嫁我做正妻?简直痴心妄想。” 眼见张允睿要走,秦晴柔也顾不上许多了。 “张允睿,你就不怕我把我们之间的事说出去,坏你了你苦心孤诣营造的名声吗?” “把我们之间的事说出去?”张允睿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你去说吧。” 他逼近秦晴柔,眼神在她身上露骨地扫着。 “这种事,就算落在别人眼里,也是你生性放荡,是你勾引我。而于我,最多只是一桩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而已。” “你!” 秦晴柔被气哽住。 她眼见着揭阳伯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眸中闪过狠色,“你不怕我告诉大伯?” “请便!”张允睿抬手一指,并不在意。 他根本不信,像秦晴柔这样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敢拿自己的名节出来赌。 再说,就算她告诉了揭阳伯又如何,自己只要不承认,谁又能把他如何。 但他却不知道,秦晴柔深知嫁到北海侯府她只有死路一条,连命都要没了,她怎么可能在意这点名节。 秦晴柔看出了张允睿的无耻,明白就算告诉了揭阳伯,张允睿也不会承认。 她眉眼决然,“公子,当真不认?” “不认。”张允睿垂首,眼神猥琐不堪。 他以为秦晴柔不会继续纠缠自己了,已经要转身去寻云岁晚了,秦晴柔却突然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他没想到秦晴柔敢在揭阳伯面前做这种事,一把推开了她。 秦晴柔跌坐在地,唇角带红,是她刚刚在张允睿唇上咬出的血迹。 “如今又如何啊,张公子。” 她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用指腹捻开,“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你抵赖。” “你真是疯了!” 没想到秦晴柔看似柔弱,却是毒妇,但现在不是和她计较的时候,眼看着揭阳伯已经走到了近前,张允睿立刻跪在地上。 “揭阳伯见谅,我不知道秦小姐为什么会突然对我做出这种事。” 揭阳伯先是震惊,之后是觉得耻辱,“秦晴柔!你最好说清楚,为什么要做下这样有辱门楣的事情。” “有辱门楣?” 秦晴柔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再没有了从前的谨小慎微。 “分明是他张允睿奸淫我在想,现在倒成了我有辱门楣。” “你住口!”揭阳伯瞪大了眼睛,“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想让别人怎么看我揭阳伯府!我分明看见,看见......” 揭阳伯似是不齿,根本说不出口。 秦晴柔觉得讽刺极了,这位大伯做过那么多腌臜事,把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嫁给个六十岁死了三个夫人的老头,临了却觉得旁人肮脏。 她破罐子破摔,一定要攀扯上张允睿。 “我已经没了贞洁,就是被张允睿所害。大伯若是不信,可以让嬷嬷来验。” 第170章 秦晴柔被放弃 风声肃肃,刚刚还晴好的天倏然就阴了下来。 有小厮跑过来,本想提醒伯爷似是要下雨,见了长廊中的情况,不禁屏住了呼吸,退出了几步远。 揭阳伯的目光在张允睿和秦晴柔之间流转。 秦晴柔在赌,赌揭阳伯就算唯利是图,也会为着伯府的声望,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吃下这个哑巴亏。 果然,就听揭阳伯问:“张公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张允睿心上气恼,却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躬身说:“回揭阳伯,在下行端坐正,不知秦小姐为何要攀扯。” 秦晴柔眼白攀上了血丝,“张允睿,你做下的事当真就觉得那般天衣无缝,无窥见吗?” 张允睿站直身子,轻蔑地撇着跪坐在地上的秦晴柔。 “小姐生扑而来,我躲闪不急,无话可说,若是揭阳伯不顾声望,愿意把小姐嫁入我房中做妾,我也无话可说。” 秦晴柔瞪大了眼睛,“我说得不是今日,是那日在醉柳居,你我先后离开,我让丫鬟双燕叮嘱了老板你房中的床单血迹,不要外露。” 张允睿倏然转身,没想到秦晴柔装得满心满眼地轻易,居然如此小人,故意在醉柳居留下破绽。 秦晴柔跪着扑到揭阳伯脚边,“大伯,这事若想对峙也简单,只要让人去醉柳居一问即可。” 她恶狠狠地看向张允睿,“我的确做了下作的事,但张家公子也实实在在是个龌龊小人。若是让人知道我们揭阳伯府的女儿被人如此作践,府上其他姐妹恐怕以后也难议亲。” 秦晴柔已是殊死一搏,全然没了顾及。 到今天这一步,揭阳伯在她出嫁前已经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打杀她了。 唯一的不同就是,揭阳伯愿不愿意为了府上声誉与北海侯府争取一番。 揭阳伯握了握拳,“张公子,我揭阳伯府的女儿不能无故受辱,公子可愿与我去醉柳居对峙。” 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光线阴沉,众人根本看不清长廊上的形势,只当是几人在亭中叙话。 张允睿抱拳,“我自然敢去与伯爷对峙,只是我兄长如今在边境浴血,若是听说我在家中被人如此构陷,恐怕战心不稳。” “你威胁我?”揭阳伯眼睛微微眯起。 张允睿笑起来,“自然不敢威胁伯爷,只是我们两家明明是亲家,咱们关起门来能处理的事情,何必要劳师动众地去外面。” 咔嚓—— 倏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没有一滴雨降落,却照亮了揭阳伯脸上的表情。 秦晴柔如坠深渊。 她刚刚居然看见揭阳伯对张允睿的表情,分明是心照不宣的微笑。 向来严肃刻板的大伯,居然会枉顾伦理做出那样下流的笑。 下一刻,她就听见揭阳伯冷淡的声音吩咐守在长廊外的小厮,“小姐受了寒,需要回房中静养,不到出嫁那天,好不了。” 小厮应了声是,将秦晴柔从地上拖了起来。 秦晴柔看着深灰厚重的天穹,和秦苍野死的那日,同样的闷沉。 她那样努力,只为能摆脱庶女的身份,嫁给一个良人,做人结发正妻,却还是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哈哈哈哈哈。”她倏然笑了起来,“揭阳伯府掌家人罔顾人伦,为人妻妾子女个个阴毒,这个人人相欺的府邸,简直是个笑话。” 长廊离园子远,其他人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揭阳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凉薄地吩咐,“吼叫对嗓子不好,小姐病了,把她的嘴封上。” “呜呜.....呜.....” 秦晴柔还想开口,但发臭的不了已经塞进了嘴里。 那群人拖着她,和从前拖拉犯错的下人没有半分区别,她脚上精致的绣花鞋滚落了出去,鞋面上沾染了许多尘土。 若是从前的秦晴柔,定然不会肯穿这样脏的鞋。 但她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小厮随手把鞋捞起来按在了她脚上,为了防止她再挣扎,直接抬起了她的脚,像是捆猪一般,制着把她扔进了房中。 丫鬟们也都被赶了出去,只留贴身丫鬟双燕伺候她。 “小姐,小姐,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双燕知道自家小姐喜好干净,决不能容许自己衣衫不整,忙用帕子擦她鞋上的尘土。 秦晴柔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滚!用不着你假好心。” 双燕捂着脸不知所措,一双眼默默流泪,“奴婢自小服侍小姐,怎么会害小姐呢。” 外面的云层不知怎的,竟散开了,慢慢得天又透亮起来,一滴雨也没有落下。 秦晴柔似是突然回神一般,忙去看双燕的脸,“对不起。” 她说着竟有了两分真切的哭腔,与她平日里装出的柔弱全然不同。 秦晴柔知道云层能散去,她的人生却不会复明了。 她与双燕抱头痛哭,随即秦晴柔转身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都是些零碎银钱。 双燕立刻振作起来,“小姐,是要我拿着这些钱去买通哪位主子帮您?” 秦晴柔摇摇头,笑着抚过双燕的脸。 “我是要你拿着这些钱,去给自己谋一条生路,我已经没有活路了,不能再拖累你。” 双燕愣了一下,立刻把盒子推了回去。 “我与小姐一同长大,怎么能丢下小姐肚子寻活路,只是嫁入北海侯府,也未必是绝路。” 秦晴柔摸着盒子上的纹路,心里却知道这只是骗自己的说辞。 张允睿在外的名声一直极佳,内里却是那样肮脏龌龊的小人,管中窥豹,就可知北海侯府是个什么样的腌臜地。 早先死的几位夫人,其中恐怕各有内情。 况且,勋爵人家有几个干净的,不过是换个地方争斗,秦晴柔累了。 双燕握住她的手,“不然我去求慈安公子呢?小姐曾有恩于他,他于情于理都该相救。” 秦晴柔感受着手背的温度,“傻双燕,那恩情是假的啊,我已是绝路,何必还要骗人。” 慈安从前虽然屡次拒她,但一直恭谨守礼,是唯一一个把她当成正经官家小姐尊敬的人。 秦晴柔已经没了争斗的心思,更不想连内心的最后一块净土也留不住。 主仆俩说着话,就到了晚上。 夜幕四合,一道暗影自揭阳伯府墙头跃下,摸进了秦晴柔的房间。 第171章 与秦晴柔的交易 天上星辰几点,寂静的夜里,隐有几声蛐蛐叫,掩盖了来人的脚步。 秦晴柔明明没有睡觉,屋中却也没有点灯。 一靠近,就能听见主仆二人含着泪腔的声音。 咯吱—— 门被人从屋外推开,一米见方的月色倾泻在地上。 双燕下意识挡在秦晴柔前面,呵斥着来人。 “我家小姐即便被禁足,也还是伯爵府的千金,哪个不长眼睛的,深更半夜,敢不敲门就进来。” 秦晴柔谨慎地看着被门扉割裂出的月色银光,浅淡的脚步声混着一声几不可查的笑刺了进来。 “秦晴柔小姐今日突染疾病在房中静养,这是对外的说辞。可传出去的,却是伯府庶女高攀上了北海侯,兴奋之下,居然疯了。” 云岁晚的夜行服随着暂缓的尾音落入了秦晴柔眼中。 她抱臂携光而来,进来就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如今在这伯府上,当真还有除了你以外的人,把她当成伯府小姐吗?” 双燕委在地上的裙摆褶皱微移,她刚想反驳,就见秦晴柔拍了她一下,示意她噤声。 双燕不甘地闭上了嘴。 云岁晚掀起眼皮略过去,只见夜色中,秦晴柔收起了刚刚与丫鬟跪地痛苦的萎靡,倒是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坐到了绛红色的如意纹床帐内。 她声音还有些未尽的哭腔,虽然竭力克制,但听上去嗓子还十分紧。 “我这个小姐也许当真做不得数了,但是现在瑞王妃来了,我也未必就走上了死路。” 她看了眼地上眼圈红肿的小丫鬟,“双燕,去给瑞王妃泡茶。” 双燕有些犹豫,秦晴柔轻笑,“看这光景,就算是青天白日里出嫁前也不会有人来我的院子里了,不必望风。” 秦晴柔从前总是装得一副扭捏造作的模样,如今功败垂成了,反倒添了几分洒脱韵致,让云岁晚也不禁刮目相看。 双燕虽然面上为难,但秦晴柔坚持,她还是应声走了出去。 秦晴柔听见门关上的碎响,率先开口,“如今屋中只有你我,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问,但需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云岁晚胳膊搭在上了红漆的松木桌子上,以手支颐,盯着隐在床帐中,容色不辨的人。 “你已经是穷途末路,况且还有揭阳伯府和北海侯府两边的人盯着,与我又有旧怨,想让我救你出去,大抵是不行的。” 云岁晚高悬的墨发随着窗缝中钻进来的几缕风飘动。 “但你若来日进了北海侯府,我可保你一年性命。” 秦晴柔眉梢动了下,“从前进了北海侯府的续弦,可没有活过一年的,瑞王妃好本事。” 云岁晚唇角微动,依旧是那副随意的模样,不置可否。 秦晴柔从袖中拿出帕子,一点点抚着膝上未来得及抚平的褶皱。 “可你我早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瑞王妃竟还肯拿出这样大的诚意,可见想要的东西,也是不容易的,我未必有。” 云岁晚笑起来,虽素面玄衣,依然明艳耀堂,只是这一次,秦晴柔已经不再嫉妒她的容貌了,秦晴柔只想听云岁晚到底想要什么。 云岁晚清灵的声音很快给了她答案。 “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骄傲狷狂,但秦晴柔已经生不起什么气了,有些人就是天生会被命运眷顾,比如云岁晚。 云岁晚看出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你现在该不会在想,走到今天,是因为我被上天偏爱吧。” 秦晴柔抓着帕子的手一顿,云岁晚轻笑。 “我从不主动害人,你却恨不得将所有挡在前路上的无辜之人清理干净,这才是你和我的区别。” 秦晴柔对这话不以为然,“成王败寇罢了,你要什么,直说吧。” 云岁晚本也没什么教化世人的使命,直入正题。 “狸猫换太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可能帮我指正出主使?” 吱呀—— 初秋的狂风席卷着枝头发黄的叶子撞开了窗棂,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悠长。 秦晴柔似乎对云岁晚的要求并没有多少惊讶,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她知道的并不多,只是猜测这事情多半和太师府脱不了干系。 云岁晚也没多失望,秦晴柔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她说得这些已经够了,自己只要能从她这得到最关键的东西,也就够了。 秦晴柔知道自己提供的并不是什么紧要消息,小心观察着云岁晚的表情变化,见她似乎没多大反应,心中没底。 两人话已说尽,云岁晚直接起身。 “揭阳伯府的茶我就不喝了,告辞。” “等一下。”秦晴柔叫住了即将离去的云岁晚,抬头的时候,眼中带上了祈求。 云岁晚拉上了夜行的遮面巾,声音有些发闷。 “我说过,我能做到的就只有保你一年性命,再多就没了。” 更何况秦晴柔还对慈安做下过那种事情,新仇旧恨叠加,一年性命,已经是自己最大的诚意。 秦晴柔苦涩地笑了一下。 “我并没有嫌回报低,只是若王妃能找到你想要的,我想求王妃,不必保我性命。” 她顿了下,似是在肯定自己的话,在云岁晚微讶的目光中继续说。 “只要在我亡故后,保下双燕的性命即可,她只是听吩咐做事,你我的恩怨,与她无关。” 这倒是让云岁晚意外,她点点头,“这个简单。” 应下了事,就飞身跃出了院子,只留下随风轻荡的窗棂,似是从未来过。 秦晴柔有些失神,双燕就带了茶水回来,见云岁晚已经走了,有些微恼。 “我好不容易找出些迷魂散,她竟走了,若把她困在这里,何愁小姐不能脱身。” 秦晴柔见她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想着自己,眼圈不禁又有些湿润,“傻双燕,她现在可是瑞王妃,若留下了她,恐怕就没有我们的活路了。” 双燕攥手,“若是东窗事发,小姐大可以推到我身上,我只想小姐好。” 揭阳伯府偏僻的院子里,又传出了带着哭腔的细碎声响。 云岁晚回到瑞王府,见院中孤灯未歇,就知道楚修远还没回来。 这几日总是如此,早起晚归,日日都要被皇上召见。 她叹了口气,换上了衣服,才掀开被子攥紧寝榻,就被一道温热裹挟进了怀中。 第172章 秦晴柔之死 沉水香冲散了夜色孤灯昏淡的光。 还不等云岁晚开口解释,但被人楚修远啄了一口,“熬夜对身体不好,夜深了,早些休息。” 他眼睛都没有睁开,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将她搂在了怀中,一点点用手指为她捋顺发丝。 云岁晚的心绪慢慢平稳下来,一股温馨和暖的情绪萦绕,让她一点点阖眼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楚修远依旧走得很早,外面却传出了一桩别的事。 春水小跑着进来,“王妃,不好了,王妃。” 云岁晚折腾了半夜,迷迷糊糊地睁眼,只觉得外面阳光刺目,“怎么了?” 榴花本也要叫云岁晚起床了,端着水盆也掀帘走了进来。 “什么样的大事,一大早就吵嚷王妃。” 春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晴柔,秦晴柔她死了!” “什么?”云岁晚直接坐了起来,一把拉开了床帐,“秦晴柔死了?” 春水点头,“是啊,一大早就死在了北海侯府门口,身上还穿着大红嫁衣,可渗人了。” 榴花调了玫瑰水端到云岁晚面前,待她洗了脸才问:“真的假的?” 春水拍着胸脯,“如假包换!” 她囫囵咽了一口水,“我乍一听也以为是假的,立马跑了出去。北海侯府门前的石狮子还没洗干净呢,须弥座上还有艳红的血。” 春水食指和拇指换成了一圈,“秦晴柔穿了一身大红嫁衣,额上那么大个血窟窿,直挺挺地倒在北海侯府门口,眼睛都是睁着得,死不瞑目。” 榴花放下铜盆,抽出了帕子,“说得怪吓人的,王妃面前也没个遮拦。” 春水压根没意识到,只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云岁晚,只当是榴花不信,又强调了一遍。 “真的!就和她们当时搬来的芜娘一样,直挺挺的。” 榴花要打断她,被云岁晚制止了,“让她继续说。” 云岁晚又嘱咐春水,“慢点喝,别呛到。” 春水应下,但还是直接喝了一大口。 “听人说她死之前说了很多话,似乎是说揭阳伯府道貌岸然,北海侯一家衣冠禽兽,还说张允睿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现在外面传得乱哄哄的,说什么得都有,张公子明年春闱的殿试可能都要受牵连。”春水将外面的传言又说了些。 那些真假掺半的传言还当真全乎的很,揭阳伯府的旧闻,北海侯府不明不白死了的续弦的猜测,甚至连一贯名声极好的张允睿都被人扒出了些腌臜事。 云岁晚想到了昨晚的秦晴柔,原来她说得死后,不是嫁入北海侯死后,而是她在那时,就抱了死志。 云岁晚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揭阳伯府跑出去的,但她既然都敢死了,还有什么做不到。 她突然有点佩服秦晴柔了,秦晴柔从前的手段的确有些拙劣,但这一遭却实实在在的是绝境中的高招。 既然早晚都要死,不如拉下世家那张伪善的皮,那脏污好好在阳光下晒一晒。 榴花虽然对春水描述的情景有些后怕,但还是抽出了思绪想起了正事。 “王妃,没了秦晴柔,这将军府血脉的事情还有谁能做人证?” 春水只顾着说,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她懊恼地一拍脑门,“是啊,没了秦晴柔,还有谁能证明王妃是老将军的血脉,王妃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她有些颓然地坐了下去,没了刚刚的劲头。 云岁晚起身做到了梳妆镜前,看着镜中映出的,窗外飘荡的几瓣杏白色玉兰。 “她知道的事情本就不多,调换将军府血脉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凭借她一面之词就能翻案,她即便活着于我也无甚大用。” 这就是为什么秦晴柔明明昨晚就抱了死志,还能和自己提条件的原因吧。 秦晴柔大抵也猜到了,什么才是她对云岁晚最大的价值。 云岁晚略做沉吟,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写下了几句话,吩咐榴花,“把这字条传给慈安,他看到就明白了。” 春水凑过来看了一眼,看清上面的字,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 “王妃,我刚刚怕你害怕,没多说。” 云岁晚抬头,眸中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双燕也死了?” 她为了履行约定,在字条上写了救出双燕的方法,看春水的表情,大抵是用不上了。 春水点了点头,“秦晴柔死后,还有人不信她的话,双燕为了证实自家小姐所言不虚,陪着她去了。” “倒的确是个忠仆。”云岁晚怔了片刻,抽回了字条。 她的确为秦晴柔主仆惋惜,但秦晴柔两人从前对她做过的事也做不得假,她总不可能为了个几次要害死自己的人耽误正事。 云岁晚将字条付之一炬,重新写了一份。 “原本为了履行约定,我是打算先救双燕,再图其他。现在,只教张七找到这个人即可。” 榴花见到字条上的字瞳孔一缩,立刻郑重点头,很快离开了瑞王府。 榴花离开后,云岁晚回到了梳妆台前,“为我梳妆吧,那人不难找,我们今日总要出门。” 春水早就有眼色地等在梳妆台前了,没一会,镜中美人散开的墨发就被一支玉簪绾上,面上也略施了薄粉。 云岁晚虽然不喜妆饰,但现在到底是瑞王府的主母,若是过于随意,难免要连累王府也被人说嘴。 毕竟府中有一位未上玉蝶的王妃,就已经够被人诟病的了。 才换上缪碧色襦裙,就有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来,脸上具是喜色,但跑到门口还是不忘了站定,整理了裙摆,喘匀了气,才开口。 “王妃大喜,宫里传来旨意,请王妃到正堂接旨。” 云岁晚不知道宫中来人是来做什么,但以她从前的经验,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眉头不自觉蹙起,又很快抚平,“让公公稍侯,我即可就到。” 小丫鬟知道王妃虽然一直没被皇上策封,但极得王爷看中,又向来宽严并济,不敢懈怠,立刻应声领命退下。 春水担心云岁晚又被宫里为难,“王妃,我说你病了,咱们直接推了,好过受宫中折辱。” 云岁晚摇摇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走吧。” 她从前被将军府除名时,也没怕过宫里的旨意,如今成了瑞王妃,怎么可能反倒怕起来了。 第173章 吃飞醋 宫里的太监压根没落座,始终端着圣旨恭敬地垂眸站着。 一见云岁晚出来,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奴才见过王妃。” 云岁晚眼睛瞟了一眼他手上的圣旨,脚步轻移,“劳烦公公久等了。” “奴婢等一会主子怎么能叫久等呢,王妃太抬爱了。” 看着这太监谄媚的模样,春水的眼珠子都差点瞪掉了。 宫里来人的态度多半就代表了圣上的意思,果然云岁晚很快就知道了太监态度大转变的原因。 这道圣旨,是早就该颁发的策封圣旨。 太监将圣旨双手交给云岁晚,“王妃娘娘,圣上最疼爱的就是瑞王殿下这位弟弟,只是前些时日事忙,竟忘了这一茬,娘娘莫怪。” “圣上事多,忧国忧民,我们怎么能怪罪。” 云岁晚朝着春水使了个眼神,春水立刻塞了个银锭,公公脸上的笑又真切了几分,似是无意地说。 “到底还是瑞王和王妃能为陛下分忧,北海侯府和揭阳伯府闹出这种事,让秦妃娘娘都面上无光。” 云岁晚听出了话中的意思,让春水又给公公塞了个银锭。 宫里的人浩浩荡荡地走了,瑞王府里的人个个都高兴得不得了。 这些时日他们也看得出来,王爷和王妃是当真恩爱,只是圣上迟迟不肯下圣旨,让大家整日提心吊胆,怕出现纰漏,如今都好了,王爷和王妃总算苦尽甘来了。 云岁晚可不觉得这是良心发现,把圣旨交给下人,就和春水一同出去了。 两人直接去了迎客居,芜娘的尸体不难找,只要有结果,张七自然会过来禀报。 一路上春水都乐得哼小曲。 云岁晚用叉子叉起一块柰果塞到了春水嘴里,“这么喜欢唱小曲,怎么戏曲班子回回来,你都在睡大觉。” 春水鼓着腮帮子,几口将应季的柰果吃了下去,笑嘻嘻地凑过来。 “我这不是为王妃终于得了正名高兴吗?不然以前总是提心吊胆的。” 云岁晚看着窗帘外息壤的人群,“恐怕这并不是陛下的恩赐,而是他发现原来他一直以为弱势的三皇子殿下,已经成长到了他不能容忍的地步。” 秦妃是三皇子的人文安帝早就知道。 揭阳伯府从前也算得上安分守己,但如今却宁可献上府上娇养的小姐,也要笼络北海侯府,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爱好端水的文安帝,自然不能放任。 以他的性格,这段时间五皇子身边的人,都会过得很舒服。 迎客居一如既往地热闹,说书先生总是会说些当下流行的故事。 而今日,整个上京城最热议的,自然就是揭阳伯府小姐自裁在北海侯府的事。 云岁晚被小二领着进了自己素日常去的雅间,根本没注意到有两道目光跟着她的身影移动。 “皇婶竟然这样跋扈,皇叔几日都在宫内忙碌,才得一刻清闲与我出来议事,就被皇婶寻了来?” 楚绍誉见到云岁晚莲步踏来,难免调侃。 楚修远循着楚绍誉的目光看过去,眼中带上了得意,“你尚未娶妻,自然不懂得绢蝶情深的道理。” 楚绍誉挑了挑眉,眼中隐有不服,但下一刻,他眼中的不服气就化成了玩味,折扇轻合,“绢蝶情深吗?可皇婶似乎约了其他人。” 楚修远自然也看到了云岁晚进了他们斜对面的房间。 见皇叔的眸光冷了下来,楚绍誉识趣地闭上了嘴,两人刚刚讨论的国家大事倏忽之间都被排到了次位。 楚绍誉屏息凝神地等着,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然敢与瑞王妃相约。 很快,两人就等到了这人。 来人丰神俊秀,姿态卓然,虽然一身衣饰都非贵价,却自有一段风流,可比负雪寒梅,枝上白梨。 楚绍誉松了口气,“是他啊,皇婶之前救过他,他为皇婶做些事也平常。” 本以为皇叔能回过神,却没想到对面的人面上更冷。 楚绍誉自然不知道,楚修远从不怀疑云岁晚会看得上什么凡夫俗子,更不会怀疑云岁晚对自己的感情。 让他不悦的,是慈安进屋前端正衣襟下摆的动作和那双希冀的眼睛。 慈安,竟然敢觊觎瑞王妃。 另一间中的两人根本不知道此间人的想法,慈安把自己从芜娘身上查到的线索说与了云岁晚。 “从芜娘的身体情况看,她绝无可能顺利产子,更遑论诞下女儿还顺利长大,死人不会说谎,有她的尸体作证,王妃就可以回到将军府。”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 “只是我们发现,芜娘体内似是中过一种毒,这种毒十分稀有,恐怕这背后另有阴谋。” 云岁晚担心的正是如此。 若是想回到将军府,靠芜娘的尸体就可以打破花影之前所说的一切。 但那些人费了这么大力气,怎么会是仅仅想要换掉将军府女儿这么容易。 云岁晚略做沉吟,“慈安,你根据这毒继续追查。” 她拇指勾勒着瓷杯边缘,至于她自己,则要查另一个人。 那日学子宴上,花影看陆祈辰的表情太奇怪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两人相继从迎客居出来,身后的人只觉得腹中酸涩,鼻息中都是柠檬的味道,气得策马离开。 云岁晚回到瑞王府的时候,楚修远已经坐在了房中。 他身上紫衣冠服还没来得及换下,背如修竹,只是隐隐有几分气恼失落和与生俱来的骄傲。 “王爷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云岁晚猜到他定然是在朝堂中遇到了事情,但他不说,她也不好直接问,刚要给楚修远倒一杯茶,手腕就被人拉住。 她轻呼一声,就被人拉进怀里,唇瓣覆上暖意。 沉水香中似是染了些甜腻,与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大相径庭。 云岁晚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呼吸,“王爷千金之躯,怎么竟做那偷袭的小人行径。” 怀中女子娇憨可人,楚修远心中酸楚扫去大半,只是还隐有发闷。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不该迁怒旁人,堂堂大丈夫,居然吃这种没有源头的飞醋,实在丢人。 他松开了手,放她离开。 “可是宫中出了变故?”云岁晚沉吟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他们是同盟,他若出事,她亦不能独善其身,自该分担。 更何况如今他们已是夫妻。 但楚修远似是有难言之隐,看向她的眸光几番闪烁。 第174章 闺房之乐 “按照旧俗,皇上需要在初秋到灵泽山举行祭月大殿,以祈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楚修远垂眸,压下那点隐晦,说起了正事。 云岁晚点头,“这事我知道,文安帝修道,对这事更为重视。” “的确,也正因如此,诵读祭文的皇子人选就更为重要。” 楚修远眸光在云岁晚耳际流转,冷白的人,耳垂上却挂了一点淡粉的光,可爱极了。 云岁晚近日琐事缠身,并没有注意到楚修远带着侵略性的眼神。 “陛下可定了人选?” “尚未,但他似乎更倾向老三。” 云岁晚轻笑,“只要没定就好,我有办法让陛下改变主意。” 楚修远诧异,但见她眸色狡黠,也不自觉跟着唇角弯起,“那就有劳夫人了。” 云岁晚用指尖点了下他的手背,“那王爷可是要好生感谢了。” 楚修远喜欢看她的娇俏灵动,由着她放肆,“好。” 今日榴花和春水都累了,云岁晚索性没有叫她们,直接自己坐在镜子前拆卸起了钗环。 发簪才拔出一半就被楚修远按住,“为夫来帮夫人卸妆。” 两人婚后都极其忙碌,极少有这种闺房之乐。 云岁晚诧异楚修远竟然会这个,就由着他放手去做。 春水的手很巧,简单的钗环就能做出精致的发型,拆起来也不容易,楚修远起初也摸索了许久,但也快就驾轻就熟了。 他的修长的手穿过她的秀发,梳顺了头发,又帮她卸掉了耳铛,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小耳铛竟然拆了许久,指尖几次在她耳垂上摩挲。 云岁晚被刮得有些痒,但见他这样笨拙认真的摸样,又不忍心打断。 楚修远摸到了心心念念的浅淡柔光,,心满意足。 两人相继躺下,云岁晚本以为楚修远近日忙碌,这次能放过她。 没想到刚沾上了床榻,一只手就环上了腰侧。 “殿下,恩将仇报非君子所为。” “闺房之乐,哪里算得上恩将仇报。” 云岁晚本想拒绝,楚修远却有自己的说辞。 云岁晚知道由着他自己明日定然是腰酸腿软,定是要占了上面的位置,偏偏楚修远不肯想让。 “这种事,怎么能劳烦夫人?” 两人竟在床上交起手来,床榻是楠木所制,结实得很,只是时长传出砰砰声响,帘账摇动,碎光流转。 春水如今也大抵知道了些事,与榴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偷笑。 云岁晚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就见榴花炖了一大盅鸡汤,“王妃昨日累了,喝碗鸡汤补补。” 云岁晚捧起碗喝了一大口,“的确是累了。” 到底是楚修远棋高一招,她被压制,只能由着他,今日差点没起来,“我定是近日没有练功倏忽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败了。” 榴花和春水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种事到底要如何练功。 但后来几日,人人都知道瑞王府的王妃每天都一大早就起床练功,十分刻苦,甚至不少人都以为边关又告急了,瑞王妃要急着上战场呢。 练功之余,云岁晚也没闲着,她很快就发现了些陆祈臣和花影之间的端倪,加上慈安送来的关于那毒药的线索,她已经有了猜测。 “尚书府的菊花向来开的好,王妃今日定然能大饱眼福。” 云岁晚最近参加宴会已是家常便饭,春水是小姑娘,每次还是很高兴。 云岁晚看着她,眼中浮现浅淡笑意,“是啊,定然能大饱眼福。” 这场宴会花影和陆祈臣都会去,也是她该大饱眼福的时候了。 陆祈臣狼子野心也该是揭露的日子了。 尚书府的菊花的确很美,除了赏菊,就是人人都夸赞云岁晚这个王妃。 “王妃倾城之姿,嫣然无方。” “王妃品行高洁,不愧是上京城中官眷楷模。” “王妃英姿飒爽,美艳无双。” 从外到内,从头到脚,都夸赞个遍。 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瑞王妃,再没有人敢置喙半句。 陆祈臣眼神怨毒,花影也在角落处咬牙咬得厉害。 上次的宴会后,陆祈臣曾经来将军府安抚过她,保证不娶公主,会给她正妃之位,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却没有半点消息。 陆祈臣没有消息就算了,偏偏云岁晚还越过越好。 让花影日日心上滴血,她本想在今日质问陆祈臣,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正想要回府之际,忽而听到尚书府上两个小丫鬟的议论。 “你听说了吗?陆侯爷要做公主的驸马了,陛下马上就要下旨了。” “那可是公主啊,陆侯爷可真命好,就是可惜了其他恋慕侯爷的女子,都没机会了。” “怎么没机会,还可以做妾啊,我听说将军府的嫡女,就要给陆侯爷做妾呢。” “是那个新找回的吗?不是说将军府十分疼爱,怎么可能。” “将军疼爱,但也拦不住小姐的心意啊。” 花影脚步顿住,回头看着那道相隔着的门,手上的绢帕越攥越紧。 怎么可能,陆祈臣居然这样对她,不肯娶她就算了,竟然还想要让她做妾。 她也顾不上其他了,直接冲回去,要找陆祈臣问个清楚。 陆祈臣正在和人交谈,就见花影冲了过来,心中暗叫不好,忙找个托词寻了暗处等着。 花影怒气冲冲,这些日的相处让她似乎把那药都忘了,直接质问陆祈臣,“你说过要娶我,怎么还与公主藕断丝连?” 陆祈臣没想到花影居然这样不分场合,眼中隐有不耐,但一想到云老将军对她的宠爱,还是忍了下来。 “我会和公主说清楚的,你只要再等等,你信我。” 他言之凿凿,似是当真情真意切般,但花影却不信了。 “皇婶,你看见刚刚那绿菊了吗?当真稀奇的很。” 端淑的声音穿了过来,听谈话的内容,与她一路的似乎是云岁晚。 花影烟波流转,随即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面上缓和,“罢了,那我再信你一次。” 陆祈臣放下新来,当即就往外走,生怕被人看见了,连累自己的名声。 才踏出半步,想要左右看看情况,花影就一把把他推了出来。 陆祈臣下意识后退,推搡间,两人的动作似是搂抱在一起般。 一位跟在端淑和云岁晚身后的女子惊呼,“那不是陆侯爷和云小姐吗?” 第175章 陆祈臣和花影被撞破 端淑正和云岁晚说得起劲,被前面的两人打段本就心情不佳,正想找个地方撒气,一正眼看了两人是谁,竟笑出声来。 “尚书府的花儿果然是成精了,竟然白日就勾了人的魂儿,光天化日之下竟做起了这般不要脸的事来。” 端淑声音尖锐,一时竟将大半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公主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近,一身衣服波光流转,在日光下晃得人眼睛生疼。 陆祈臣甩开花影,也反应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忙理了衣服,刚要和公主行礼,就被端淑止住。 “我近日秋来乏累,眼睛也不大好使了,快教我看看这是谁家的下流胚子,竟然作孽到了别人家中。” 她话说得难听,陆祈臣的脸色一下子就有些挂不住了,连行礼也顾不上了,直接直起了身子。 “公主慎言,我与云小姐只是偶然在这花厅中相遇,断然没有公主说得那般不堪。我是男子倒也无妨,若是辱了云小姐的名声就不好了。” 陆祈臣腰上玉佩青线摇坠,声音掷地有声,若是不知他为人,还真当他是一派正人君子呢。 竟然唬得几个小姐想要上前帮忙解释。 云岁晚身后刚刚少了的几个丫鬟趁乱摸了回来,遥遥跟榴花见礼。 榴花朝着云岁晚使了个眼色,云岁晚便知道事情成了。 自古男儿多薄性,她这也算帮花影圆了一番心愿,免得她盼来盘去成了空。 花厅中众人神色各异,心思多变,端淑一概不管,她似是刚识得陆祈臣一般,惊呼。 “诶呦,竟然是陆郎,陆郎前些时日还与我父亲许诺会一生对我好,今日就与花精苟且,可对得起我的心意?” 端淑被婢女扶着直接坐到了花厅上位,一身衣服层层叠叠铺展开来,皇家的破天富贵和权势与裙摆一样华贵迫人。 纵然她没有一句追究,但却字字句句都在给两人定罪。 公主一字千金,出了这个门,两人的苟且之名可就成了板上订钉了。 花影的确想要嫁入陆候府报复那些瞧不起她的人,但她是要居于上位的,若是背了这等名声,岂不是直接比人矮了一截。 来日就算嫁入陆候府,也和那云岁晚一样,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花影想到这愈发不甘,直接站了出来,“公主,我与陆侯爷发乎情,止乎礼,陆侯爷心慕于我,但我与他之间从未做过逾矩之事,还请公主不要乱说。” “呵——” 端淑轻笑间带上了嘲讽,霎时满堂寂静。 “陆郎,原来你竟然心悦这样的货色?” 陆祈臣不喜欢端淑居高临下的态度,纵然是天家公主,也只是区区女子,竟然敢用对待奴仆的语气,对待他这个侯爵。 他户口的伤口又隐有阵痛,陆祈臣咬了咬牙,随即心一横拱手对端淑说:“我与云小姐只是萍水相逢,偶遇而已,从未有过相交。” 镫—— 端淑随手用玉箸敲了下手边瓷盏,两样华贵之物相碰,发出一声悦耳的嗡鸣。 这一声嗡鸣里,花影似是被定格一般,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陆祈臣,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刚刚还给她保证的男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下与她割席,将她投进了流言里。 进了流言的漩涡是什么下场,前些时日的秦晴柔就是前车之鉴。 就算秦晴柔以死撞于北海侯门口,北海侯府与揭阳伯府两府也不过被圣上训斥了几句,至于那些秦晴柔所说的前尘往事,根本无人在意。 秦晴柔死后,被众人非议最多的依然是她自己。 甚至有人说她不忠不孝不贞不洁,竟然死前还要抹黑家族,攀扯公侯,简直死不足惜。 端淑见花影发愣,又敲了下瓷盏,语气戏谑,“云小姐,你口中的两情相悦,怎得你的箫郎不认?” 花影此时心思已经转了几圈,面上虽然平静,但已经对陆祈臣的软弱慵懦看了个透彻。 她恭敬对端淑行礼,“公主,许是我会错了意,险些耽误了公主与侯爷的姻缘,是我的错,我自罚一杯。” 她倒下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扬长而去。 这事花影算得明白,如今说是会错意,最多被笑话几日。 可陆祈臣把一切都推到了她身上,若是再纠缠下去,恐怕还未来得及报仇,反走了老路。 左右她有云老将军的兵权傍身,不愁嫁人,只要嫁得高门,总有报仇的机会。 云岁晚看着花影的背影,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动,一双眼眸在树影中晦暗不明。 几日不见,花影可教她刮目相看,竟然懂得舍小博大,当断则断的道理。 别说云岁晚意外,就连陆祈臣也十分诧异,眼中隐隐有暗忧。 若是花影当真不嫁他,拿不到云老将军的兵权,那他们谋划的这一切岂不是都成了废笔。 本以为以花影的心智和对自己的情谊,就算东窗事发,也乐得入府为妾,如今看来还要平地起波折。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能耽搁下去了。 至于花厅中的其他人,心思则是落在了这桩逸闻上。 “这云小姐养在民间到底粗鄙,竟然如此轻浮,陆侯爷怎么可能娶她,当真痴心妄想。” “诶,也不能这么说,我看兴许就是陆侯爷有了公主,也撩拨了云小姐,想要娥皇女英坐享齐人之福。” 那些人声音细弱根本分不清是谁所说,让陆祈臣想发火也无处可发,只暗地里祈祷公主不要在这里发疯。 众人心思各异,倒是最该生气的端淑面色平和,似是半点不在意。 即便如此,陪客的人还是小心翼翼,其他宾客也收敛了许多,生怕惹怒了这位公主。 直到赏花宴结束,公主上车,众人看清了车上的几位男宠,众人才了然。 这陆侯爷入了公主府,恐怕也只是个摆设,根本不得上心。 陆祈臣本以为躲过一劫,还没松口气,就看见了端淑车上的男宠,一时间如鲠在喉。 众人的目光似是要将他凌迟一般,尤其是云岁晚似笑非笑的眼神。 云岁晚对上了他的眼神,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大侄子,这场戏皇婶看得很是热闹。” 陆祈臣指节攥得咯咯作响,却只能按规矩行礼送别云岁晚。 他低头的瞬间也回了句,“皇婶,我们来日方长。” 第176章 花影做妾 云岁晚脚步没停,直接上了瑞王府的马车,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陆祈臣。 陆祈臣本以为自己可以把公主和花影同时收入房中,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到了这般下场。 不止没有稳住花影,还被公主如此羞辱,让自己成为士族同僚的耻辱。 他骨节攥得泛白,白袍一角染上了浅黄色的花汁,虽不明显,却也终是白袍有瑕。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推着他往前走,让他所有盘算落空,让他所有心血付诸东流。 他看着瑞王府马车离去的背影,谋划了这么久,绝不能就这样被毁掉。 春水从马车翩跹的帘子缝隙偷偷往后看,乐得前仰后合。 “王妃,刚刚看陆祈臣的吃瘪的样子,可的确是爽快。” 云岁晚拨动着盘子里的红果,“可别高兴的太早,陆祈臣才不会就这样算了,他既然招惹了花影,就一定有他的图谋,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榴花用帕子擦干了因马车颠婆溅到桌上的水渍,担心地说。 “那小姐可得想办法拦住他,万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云岁晚不以为然,“我为什么要拦他?” 就是要让他一切顺遂,才能知道他得目的,究竟是什么。 榴花和春水对视了一眼,王妃总有自己的打算,他们只要听王妃的就好。 车缘的铃铛清脆叮咚,每一下都跃动在人声鼎沸中,却异常清晰悦耳。 如云岁晚猜测的一般。 当晚,陆祈臣就跳进了将军府。 陆祈臣这些时日对花影一直是小意温柔,老将军对她也是宠爱有佳,让她很快就适应了将军府大小姐的身份,彻底忘记了自己只是个赝品。 陆祈臣推门而入,披了一身夜色。 他踏进门内,还不等开口,就被花影一把推了出去。 “阁下既然已经是公主府的人,又何必贵脚临贱地,我们将军府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花影心中怨气愈盛,但理智告诉她,必须尽快和陆祈臣割席,不然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她今日一回府,就趁着流言没有传到云老将军耳朵里,和老将军提出了择婿的事情。 老将军虽然没有立刻应下,但也说了会为她好好寻一个如意郎君。 日后总有陆祈臣后悔的时候。 她这样想着,就更心狠了些,“你既然自甘下贱要与妓子倌人同侍公主,以后就不要来这里了。” 陆祈臣原本还有些心思哄她,见她越说越起劲,再加上自己的计划不能再拖延了,面上的柔情随着花影的话一扫而空。 在花影又要推搡陆祈臣时,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从屋内直接拉到了院子里。 好在花影之前怕被人发现,除了睡觉极沉的贴身丫鬟外,其他丫鬟都不让他们夜里住在这。 风灯在檐上轻晃,将人的影子拉得东倒歪斜。 她单薄的寝服瞬间被风打透,还想继续开口驱逐,就看清了那风灯映照下扭曲的面孔。 她脊背倏然一僵,再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陆祈臣笑了起来,似是白纸上描摹的高洁人偶突然被蒙上了一层血红的幕布,虚假的清高上是真实的血腥。 “姑娘似乎想起来了,你只是我的奴。” 他一步步靠近花影,直到把她逼到了墙角,“尚书府中,你是故意让人看到的吧。” 花影心凉了半截,“你之前说只喜欢我的.....” “那是我为了得到云老将军的喜爱。” 陆祈臣单刀直入,却也没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但是现在,你和我的事情已经闹得全城皆知,你说云老将军会不会为了保下你的名声,让你入侯府做妾?” “不可能!” 花影一口否认,“之前云岁晚的名声比我差上百倍,老将军不还是为她攀上了瑞王。” 陆祈臣上下打量着花影,他现在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如果不能在祭月大典之前完成这些事情,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现在也顾不上什么怀柔之策了,不管什么都好,他一定要拿到云老将军的兵权。 他嗤笑,“你和云岁晚,有什么可比性吗?” 花影一颗心坠入谷底,她还是太天真了,本以为自己之前的手段已经让陆祈臣对自己死心塌地了,没想到他一颗心竟然全是算计。 陆祈臣的手握住了腰上的埙。 花影脑子立刻清明了过来,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当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一切虚张声势和怨恨都会烟消云散,第一要务,只是活命。 “侯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说服云老将军。” “是吗?” 陆祈臣垂眸看着花影,唇角依旧挂着世家公子的标准微笑,“但我已经等不及了,你还没有和云老将军说我们的事吧。” “什么?” 花影脑袋有些懵,不等反应过来,就一把被陆祈臣从地上提了起来。 陆祈臣逆光站着,表情渗人,声音却柔情满溢,“公主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做妾我亦不愿委屈了你,我们就此算了吧。” 花影以为陆祈臣当真放过了她,一口气还没舒出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说算了就算了?承化侯如此欺辱我的女儿,可问过老夫?” 花影只觉天降救兵,一把推开了陆祈臣,跑向了云老将军。 她哭哭啼啼,本以为陆祈臣会害怕,没想到他眼中全是志在必得的笃定。 秋夜微凉,花影却觉得如坠冰窟。 输红了眼的赌徒即便一无所有也还想赌一把。 花影咬了咬唇瓣,立刻染上了哭腔,“父亲,一定要给女儿做主啊,女儿不愿为妾。” “为妾?”云老将军眉头紧蹙,“去哪里为妾?” 呜—— 悠扬埙声在寂静的院子中骤起,花影没想到在云老将军面前,陆祈臣居然还敢吹埙,她下意识抱紧了自己,却没有感受到任何身体的疼痛。 但一道声音,却击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云老将军话音一转,“去承化侯府为妾,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第177章 鬼刀是秦妃的人 一枝细弱的杏树枝丫被风吹断,发出清脆的咔吧声。 花影不可置信地看向云老将军,“爹,你说什么?” 埙声骤停,云老将军似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眼中没有半分慈父柔光,对花影十分冷淡。 “你如今闹出了这样的丑事,承化侯想要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不然还想找什么样的人家?” 花影单薄的寝衣被风灌进去,像是呛进了肺里一般,呼出的气息都暖不了半分。 “爹,从前云岁晚做下了......” “行了,我也乏了,明日请陆侯府上门送聘吧。”云老将军直接打断了花影的话,转身走了出去。 老将军云岁晚年近半百,但到底是戎马半生的人,行动向来威武,从没有这样僵直的时候。 花影倏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陆祈臣的目光中多了两分胆怯。 “你对我爹做了什么?” “你爹?”陆祈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只是个灵州贱婢,哪里有什么高门显贵的爹?如果没有我出手,你以为云老将军会那么轻易接纳你?” 事到如今,花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鬼刀医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药,多这一个控制心性的药也属平常。 花影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是弃子了,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嚣张,但还是不甘心地问:“既然你们可以控制老将军的心智,你又何必和我虚与委蛇?” 陆祈臣控制云老将军十次有九次都是失败的,没想到今日一试竟然成了,心情好了许多,也乐得和花影说几句废话。 他指尖拂过花影的脸蛋,“你有云岁晚的美貌,也与云念雨有几分相似,我自然乐得怜惜几分。” 他没有说实话。 云老将军心性坚韧,即便他们提前下了药,也根本没办法靠埙声完全控制老将军。 只能让花影出面,用狸猫换太子的手段将云岁晚驱逐出府,让花影一点点影响老将军的心智,才能在老将军心神不稳的时候,趁虚而入。 若是埙声那样有用,他们又何必如此麻烦。 只是这些话,他是不会告诉花影的。 花影被他的指尖凉的有些发颤,陆祈臣没有半丝怜香惜玉,直接覆上了她的脸颊。 “你安心在府中等着我来下聘即可。” 他说完,一个翻身跃出了后院。 花影靠着墙壁,一点点滑坐了下去,满眼死寂。 瑞王府。 云岁晚拿着张七传来的密信,坐在灯烛之下,满眼不解。 “我爹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应下了花影和陆祈臣的事?” 春水给王妃换了一杯茶,“许是花影行事离经叛道,老爷也管不了?” 云岁晚摇头,“我观花影的心性也不似会愿意做妾的人,看来还是得去一趟将军府。” 榴花蹙眉,“将军府中侍卫多是老将军的兵士,又多与王妃相识,王妃想要夜探恐怕不容易。” 这话正是云岁晚想说的,府中侍卫多与她一同长大,对她的习惯了如指掌,她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定是不容易的。 外面一个小丫鬟匆忙跑过来,在房外敲门,“王妃,王爷有信笺送来。” 这些时日文安帝愈发懒怠,将几位皇子王爷都困在宫中帮他处理政务,他自己则又修仙问道,不问俗事起来。 云岁晚让春水把信笺拿进来。 本以为是瑞王让她早些休息,勿念之类的寻常夫妻情话,摊开来看,却让她眉头一松。 “难怪,这样看起来就合理许多了。” 云岁晚将信笺摊开在桌上,榴花和春水探头看过去。 只见那信笺上只说了一件事,宫中数月前曾有一名犯了错的御医被秦妃所救。 春水只看了前几句,惊道,“那秦妃向来跋扈,竟然也会救人?” “这才是这事的奇怪之处,王爷让人暗访才发现,这小御医竟然师从过鬼刀大夫。” 云岁晚看着那字条上苍劲有力的字迹,心下有了猜测。 秦家本就和陆家勾结,站队三皇子。 鬼刀是秦妃的人,自然可以为陆祈臣所用。 云岁晚压根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人长得和另一个人那样想象,可见那花影本就是鬼刀的手笔。 只是....云岁晚捋顺这这事,愈发觉得有些蹊跷。 榴花喃喃道,“既然花影本就是陆祈臣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和老将军求入侯府做妾,左右他们也只是想和将军府联姻而已。” “是了,这正是蹊跷的地方。”云岁晚豁然,“可见这花影是有异心的,我看她情形定然是存了去陆候府做主母的心思。” 云岁晚看着信笺在香炉中慢慢燃为灰烬,脸上的表情隐在薄雾中。 “这花影一身反骨,也不知道陆祈臣为何要用她。”春水奇怪。 “就算鬼刀的手段出神入化,也需得有个相似的底子,恐怕这样的人并不好找,就算有些脾气,也只得忍了。” 云岁晚心中隐隐觉得这花影身上还有学问可做,自顾自地盘算了起来。 榴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然笑了起来。 春水眨了眨眼睛,“姐姐笑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榴花掩唇道,“当初那云念雨死得早了些,不然陆侯爷既然这样舍得,保不齐就直接把夫人送到鬼刀手中了,反正她可是诸位小姐中与王妃最相象的了。” “那云念雨早就被送到郊外庄子上了,再说以陆祈臣的性子,定然不会这样做。” 春水撅了撅嘴,“他那人最好沽名钓誉,若是让人知道他用自己的夫人做局,恐怕光是流言他都承受不住。” “你倒是了解他。”云岁晚抬头看了春水一眼,“他绝不会用云念雨,不是他舍不得,是他这人明明黑心烂肺,却自觉清高。” 实在恶心。 云岁晚想去将军府打探一下形势,可盘算了一晚上,都没想到,以她现在与将军府的尴尬身份,到底要什么样的借口才进得去。 是以第二日被榴花拉起来梳洗的时候,也是困倦得没有力气。 “左右今日不出门,随意梳洗一番就好了。” 榴花听罢,只为小姐绾了根羊脂玉簪子。 才刚梳妆好,春水就从外面跑了进来,满眼笑意,手中还拿着一张烫金请帖。 “小姐,我们有法子回将军府了。” 第178章 回将军府 春水将手中的请柬放在云岁晚梳妆台前,脸上被氤氲的晨光折射出点点红晕。 云岁晚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徽记属于将军府,惺忪的睡眼立刻精神了起来。 “父亲居然会给我发请帖?” 她伸手拿起请柬,就看见上面写着,“今日承化候府下聘,将军府广邀诸位见证。” 云岁晚眼中的光亮淡了下来,勉强扯出了两分笑意。 “原来并不是给我发的,只是个普通的客套帖子。” 上京城中的官员难做,很多时候,家中有了喜事除了请些亲近的友人外,其他勋贵人家也会送上一份请帖。 但帖子上会写得很笼统,并不强邀前去,只是怕被挑理的例行公事罢了。 春水见小姐似是有些失落,忙开解道,“左右我们小姐如今是王妃,老爷无论如何都要给您下请柬的。” 榴花倒是不以为然,“只是去承化侯府做妾,按理来说,以老爷的个性,绝不会这样大肆张扬,顶多家里摆几桌酒宴邀请云府过来一聚而已。” “许是父亲当真疼爱花影,不想她受了委屈吧。” 云岁晚这话说得当真酸气极了,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说,但还是有些小小的委屈。 春水歪头看着烫金请帖,“当初闹得不好看,老爷也不好拉下来脸求和,我看许是老爷只是想看王妃一眼才这样大肆操办的呢。” 云岁晚眼中亮光乍起,唇角压都压不住,但嘴上还是犟着,“他那时候那样冷情着赶我走,才不会想我。” 虽是这样说,但她却嫌弃起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怎么能穿得这样素净,叫兄长见了若是以为我在瑞王府过得不好,该担心了。这簪子也不好,没有王妃的气派,兄长若认定我过得不好,定会日夜悬心。” 春水把云岁晚按了回去,打趣道,“王妃莫急,今日大少爷去营房轮值,不会回来的。” 云岁晚拍了下春水的小手,“你这死丫头,如今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春水笑嘻嘻地捂着手假意喊痛,脚步却已经走到了衣柜中,拿出了一套彩云金线红罗裙,“明艳富贵,老爷从前最喜欢小姐这样穿。” 云岁晚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吐了吐舌头,“是大少爷,大少爷觉得小姐这样穿最好。” 将军府正门大开,云老将军一大早就来了正堂迎客。 按理来说,朝堂中的官员已经来了不少,老爷应该陪同去宴上了,但他还是坐在了正堂,一直望着门外,似是在等什么人。 花影被打扮得富丽堂皇,比平日美艳了许多,许多夫人小姐都围着她夸赞,但眼中都隐有不屑。 到底是婢子出身,上不得台面,才回了将军府就闹出这种丑事,还逼得云老将军草草把她送人为妾,简直是家门不幸。 花影才刚入将军府,没人将这事与将军府的家教联系在一起,倒是有不少人同情老将军,只觉得他舍了云岁晚,迎了这样的女儿入府,真是倒霉。 “我看小姐今日美貌,堪得起上京第一美人。” 有人随口夸赞,但话一出口,周遭就静了下来。 谁不知道,上京第一美人乃是云岁晚,在这样的场合,提起瑞王妃,若是来日被瑞王妃知道了,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正想着如何回还,就听门房报了一声,“瑞王妃到。” 云老将军苍老的眼神闪过几不可查地笑意,很快变成了冷肃,他僵着脸起身相迎。 花影听见云岁晚来了眉头下意识蹙起,但却没了从前的斗志。 她已经得了军权傍身,还是将军府嫡女,却依然被陆祈臣算计了,这古代的女人,恐怕除了逆来顺受,就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她没了多少斗志,但云岁晚毕竟身份高贵,她还是不得不起来行礼问安。 一时间呼啦啦一群人同时向云岁晚行礼。 云岁晚的眼神都在云老将军身上,她从前最崇敬这位父亲,但如今再看心中却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父亲和宸妃之间的过往纠葛究竟如何,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偏听偏信,把她逐出府去,只觉得父亲头上的白发似是又多了几根。 一时间心下酸涩,眼中也被风吹得有些发红。 她随口让大家起来,就被丫鬟扶着上了主位,“毕竟陆侯爷该称我一句皇婶,他纳妾我们夫妇总要来看看。近日瑞王事忙,我便独自来了。” 她这话一出,大家也挑不出错。 何况都是上京城中的高门,难不成还真能因着一场乌龙再不往来了嘛。 尤其是看这瑞王妃雅贵明丽,仆从如云,就知道在王府中有多得势,大家自然不会挑她的错处。 云老将军见云岁晚面容丰盈,红晕明丽唇角溢出一点浅笑,这才去宴上招呼旁人。 只是这举动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对瑞王妃不喜,见王妃来了,忙就躲开了。 云岁晚坐在一旁,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压下心上酸涩,在园中逛了起来。 纳妾下聘本也不必郎君亲自到场,所以这边热热闹闹地办着宴席,那边皇上的御书房中却也正宣布着一件大事。 文安帝端坐上首,身上的金笼袍流光溢彩。 他目光在自己的弟弟、儿子们身上转了一圈,看向了恭敬站在后面的陆祈臣。 “祈臣近日该去将军府下聘才是,倒是让朕给耽搁了。” 陆祈臣额上渗出冷汗,“臣为陛下尽忠是本分,若是家中女眷连这都容不下,也不配进我承化侯府。” “是嘛?”文安帝搁下茶盏,“这么说,你也不是为了老将军的军权,才引诱他的女儿了。” 噗通—— 陆祈臣脊背发凉,立刻跪在地上,“臣只是为了云小姐名声考虑,不忍她为人诟病,才收入府中,与军权没有半分关系。” 文安帝静默了片刻,御书房中落针可闻,三皇子紧攥的指尖泛起一圈圈白色的涟漪,不敢有一丝松懈。 第179章 陆家的热闹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文安帝会追究的时候,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不愧是端淑看上的孩子,虽说先定了妾室,但为了云老将军那也无妨。你和端淑的事情,可要抓紧了。” 陆祈臣松了一口气,立刻扣头谢恩。 陆祈臣站回原处,文安帝的脸色立刻肃然了起来。 “老五呢?” 楚绍誉立刻横跨一步出列,“父皇。” 楚绍誉虽然穿着一身皇子服制,但腰上挂了一堆荷包香囊,老远就能闻到脂粉气,文安帝看了脸上又冷了几分。 三皇子楚绍彰见了父皇的脸色,就知道老五又要挨骂了。 近日父皇处处找老五的麻烦,眼看着祭月大典将近,自己又得了云老将军的助力,脸上不免有些得色。 这一抹得意被文安帝收入眼中,“老三,你笑什么?” 楚绍彰立刻惊慌跪地,“父皇,我是想着端淑姐姐终于有了好归宿,儿臣为端淑姐姐高兴。” “呵——”文安帝冷笑,“端淑嫁给陆祈臣你就这样高兴?还是你高兴你手中又得了一份兵权?” 三皇子不明白父皇刚刚明明还对老五冷脸,怎么转眼就训斥起了自己。 雷霆雨露,具是君恩,三皇子就算再有怨气,也不能表现出来。 他立刻扣头谢罪,直说自己不敢。 文安帝扫了一眼堂下众人,“老五,祭月大典快要开始了,你这几日要谨言慎行,约束好自己的行为,祭文诵读十分重要,万不能不要惹怒了月神。” 楚绍誉朝着楚绍彰扬了扬眉,“是,父皇。” 文安帝说完事情,随意打发了众人,自己拿着经书走向了后面。 众人跪地恭送皇上。 几人先后走出来,楚绍彰向来爱在宫内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态度。 “皇弟,父皇既然把祭文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你可要办好,不要被外面的红粉骷髅耽搁了,惹怒了月神。” 楚绍誉也不甘示弱,面上风流纨绔气尽显,“臣弟自然不会,倒是皇兄还是收敛些吧,这左一个北海侯,右一个大将军,我大夏军士尽在皇兄彀中了。” 这话在外面听好听,在宫中这耳目众多的地方,就显得十分刺耳了。 楚绍彰看了他一眼,一甩衣袖离开。 陆祈臣立刻跟上,楚绍彰一上车就发难了起来,“不是让你做的不要这样显眼,你倒是好,个个都闹得人尽皆知,你是生怕父皇不疑心我吗?” 陆祈臣忙给楚绍彰倒了一杯茶,“流言何所畏惧,只要殿下掌握了实在的好处不就行了。” 楚绍彰看了他一眼,“我是怕他们看出了我们的图谋,到时候别是大位图不成,你和我的脑袋都要搭进去。” 陆祈臣沉吟了片刻,随即笑起来,“殿下放心,我自有计较。” 走到这一步,那些梦中或真或假的脆片已经用不上了,但其中的信息也不全然无用。 他唇角扬起,“五皇子生性风流,爱明艳娇俏的女子,他因此扬名,自然也会因此受阻。只要殿下的心思和手段都用在这上面,就没人会怀疑您的图谋。” 三皇子了然,他拍了拍陆祈臣的肩,“你倒聪明,难怪我那个眼高于顶的皇姐会看上你。” 陆祈臣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抹恼恨,但到底没表现出来。 楚绍誉跟在楚修远身后,见他上了马车,立刻就要钻进去,却被楚修远一颗红果弹了出来。 楚绍誉捂着脑袋有些委屈,“皇叔,你打我做什么?” “回去好好背诵祭月大典的祭文,不要出来惹事。” 楚修远狭长的眸子一扫,楚绍誉就下意识缩脖子,偏又不甘心地嘟囔。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早早回去见皇婶嘛,我听说皇婶去了将军府,你左右回家也见不到她,不如跟我去听曲儿。” 楚绍誉知道,这次能得到祭月大典的机会离不开皇婶的帮忙,偏偏每次去找皇叔都被楚修远拦着,根本没机会见皇婶。 本来还想着借着感谢的机会看几眼大美人,也被死死拦住。 这次他把皇叔带走,等皇婶找过来,一定有机会见,他越想越开心,面上也美滋滋的。 楚修远看着楚绍誉滴溜溜转的眼珠子,只觉得碍眼,“扶风,走。” 楚绍誉正扒着车窗,话还没说出来,差点被带着一个踉跄。 “有正妻了不起嘛,这样护着。” 他这个皇叔,除了在皇婶面前外,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实在难相处,不过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他计较。 楚绍誉晃着折扇上了自己的马车。 陆祈臣在马车上看着楚绍誉的举动,心下已经有了计较,按照梦中的记忆,寻上了万.花楼新来的姑娘琴欢。 五皇子前世登基后为着这个琴欢,不惜和满朝文武对着干。 为帝尚且如此,如今少年风流岂不更是一怒冲冠为红颜。 祭月大典前闹出这种丑事,文安帝又怎么会容下他出任诵读。 陆祈臣这边盘算着五皇子的事情,那边府上的人已经到将军府下了聘。 没几日,一顶小轿就从将军府出发,入了陆候府的侧门。 瑞王府。 几日风平浪静,楚修远除了正常当值外,都没再被皇帝叫进皇宫中,倒是日日把云岁晚困在了府上。 他在书房中批阅公文,她就在小榻上看书。 实在无聊得很。 “王爷,批阅公文自己就可以了,何必困住我。”云岁晚想和楚修远打个商量。 楚修远狭长的眸子微扬,“王妃四两拨千斤就为老五拿到了祭月大典的机会,这样的智囊,当然要留在为夫身边。” 他眸光从她额上扫过,一点点下滑,眼神赤裸,让云岁晚脸上一红,转过了身去。 “不走就不走,王爷好好批公文,臣妾不打扰了。” 她把发红的脸颊埋进了帕子里,正要继续看书,春水就笑着从外面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当真?”云岁晚问。 春水点头,“当真!” 主仆两人都忍不住笑成一团,云岁晚只觉得畅快,“那陆夫人也该被人好好教训教训了。” 云岁晚笑声清脆,楚修远也没忍住抬头,“王妃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不如也说给为夫听听。” 第180章 云老将军为花影讨公道 春水识趣地退了下去,云岁晚从榻上爬了下来,拿着小扇走到楚修远的书案前,坐在了边上的小几上。 “花影自从入了陆侯府,陆祈臣家里就热闹起来了。” 楚修远将手上的文书勾画了几笔,批完后搁置一旁,仔细听云岁晚说。 云岁晚扬起眉毛,将陆夫人和花影之间鸡飞狗跳的事情说了一通。 “我听春水说,如今承化侯府比那戏班子都热闹呢。” 楚修远知道云岁晚向来不喜欢陆家,对陆夫人的做派也嗤之以鼻,看着她鲜活的样子,自己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初秋的虫子多了起来,云岁晚说到热闹处,偶然就有不长眼的蚊虫跑来,绕在周身令人厌烦。 楚修远将她手中的小扇拿了过来,一边帮她驱赶蚊虫,一边听着她口中的事,只觉得周身舒畅。 佳人相伴,文书似乎也没有那么枯燥了。 云岁晚也觉得痛快极了,恶人还得恶人磨,从前她在陆家受得气,现在总该让他们还了。 瑞王府中的两人感情甚笃,承化侯府就恰恰相反了。 花影吃准了自己的用处,原本她还以为自己只是个靶子,陆祈臣可以直接控制云老将军,很是担心了几天。 但这几日观察下来,发觉陆祈臣根本没办法完全控制老将军,平日里还是要对云老将军卑躬屈膝地哄着。 若是当真让自己在陆候府有了个好歹,他陆祈臣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有了这样的认知,她做事情也没了顾及。 偏偏就在这时候,陆夫人有了前面的教训,认准了儿媳妇需要入府就立下规矩,严格管教,不然早晚像云念雨一样翻了天。 公主她不敢管,云念雨也是官家小姐,个个都能骑到她头上。 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长在民间的,又只是个妾室,还不由着她磋磨。 花影才嫁过来第一日,就被陆夫人叫到了房中伺候,连陆祈臣的面都没见到,偏花影那时候胆子小,由着陆夫人折腾。 这几日她回过味来,自然不可能对陆夫人言听计从。 陆夫人房中的丫鬟几番过来催促,她都一概三推四阻,不肯过去伺候。 这行为落在陆夫人眼中,就是对长辈权威的极大挑衅。 陆夫人让嬷嬷带了家法来,几个嬷嬷不把妾室放在眼中,进门就要拿着藤条伺候。 可花影如今毕竟是将军府的女儿,就算是做妾室,陪嫁的丫鬟小厮也不在少数,又大多有些将军府的拳脚,两方竟然僵持了下来。 承化侯府的嬷嬷根本不把妾室的陪嫁放在手中,从前云岁晚那么千娇万宠不还是得在侯爷面前伏低做小,如今一个乡野长大的还跟在侯府中跟夫人掰手腕。 真是活腻了。 嬷嬷把藤条握在手心里,眼中没有一点尊重。 “影姨娘,你是穷乡僻壤长大的,大抵是不知道我们高门大户的规矩。姨娘说到底也算半个奴才,主子赏的是体面还是责罚都该好生受着,你摆出这龙门阵,是要不忠不孝吗?” 青萝扶着花影,沉默不语。 倒是将军府陪嫁来的另一个贴身丫鬟豆蔻啐了一口。 “放你娘的狗屁,我家小姐是将军府嫡女,由得你们这群下人作践?你们侯府好大的规矩,姨娘身子不好竟然歇上一日都不行,比那田庄里的恶霸佃户都蛮横。” 那豆蔻下身水红裙子,生的娇俏,说话却厉害。 “侯府的夫人自然是心善的,定是你们这些刁蛮奴才,见我家姑娘初来乍到,故意为难,今日若让你们得逞,我们将军府的体面还往哪放。” 豆蔻早就看不惯承化侯府了,从前岁晚大小姐受了他家多少冤枉气,如今既然是她过来陪嫁,定然不能让那老妇继续作威作福。 那些婆子被怼得哑口无言,青萝微微蹙眉,知道若是让豆蔻再说下去,陆夫人定然会折了面子。 她是侯爷安排到花影身边的人,自然是帮着花影的,立刻开口提醒花影,“姨娘,这丫鬟太放肆了,主子还没开口,哪里能由着她胡说。” 青萝知道花影一向害怕侯爷,特意抬出陆祈臣。 “你刚入门,应该敬爱婆母,才能讨得侯爷欢心,不然侯爷不悦,哪里还有您的安生日子。” 她以为只要这样说,花影就能让自己的人散开,打发掉那没有眼色的豆蔻。 没想到花影却冷哼一声,“豆蔻说得没错,我堂堂将军府的千金,哪能由着这些奴婢放肆。” 花影挑眉看着几个嬷嬷,吩咐院子里的陪嫁,“还不把这些以下欺上的老奴打出去。” 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听了令,二话不说就把人赶了出去。 陆夫人在院子里坐着,本想等着人把花影压来,打到花影讨饶为止,没想到回来的却是鼻青脸肿的几个嬷嬷。 那嬷嬷跪在地上,“夫人,姨娘太不像话了,她明知道我们是夫人的人,不听话认错就算了,竟然还让人打我们的脸,这不就是打夫人的脸吗?” 陆祈臣近些时日升迁顺利,又屡次被圣上夸奖,来日还要迎娶公主,可谓顺风顺水,然陆夫人已经把从前的窘迫忘了个干净。 乍然听见有人这样藐视自己,还是个连正经儿媳妇都算不上的姨娘,更是怒火中烧。 她带了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花影所在的院子,开口就要把人从院子里薅出来。 偏偏这时候花影已经得了豆蔻的提醒,开始在榻上装起病来。 若是其他人家的夫人,新妇入门又身子骨弱自然不会为难,但是陆夫人可不管这些。 她是定要在家中立威的,再不享受几天,等公主入门了,她可真得做不了什么主了。 也不管花影在被子里,“把她给我拉出来打。” 陪嫁的小厮丫鬟见是陆夫人来了,自然不敢上前,花影被打了几下就‘晕’了过去。 陆夫人知道她是将军府的女儿,也不敢做得太过,只好教人罢手。 但院子里陪嫁的丫鬟小厮却里里外外忙活了一夜,第二日起来,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花影刚进门几日,就让婆婆打得卧病在床。 陆祈臣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性,本不想管,但这次闹得太狠了,他也不得不叮嘱几句。 “她毕竟是将军府的女儿,母亲也该顾及些。” 陆夫人不屑,“我不顾着又如何,难道云家父子敢为了个姨娘上门不成。” 她话音还没落,小厮就慌慌张张地跑来。 “侯爷,云家两位将军来了。说是,说是要为姨娘讨个公道。” 第181章 云家父子上门 花影在房中乍听闻父兄竟然来承化侯府为她撑腰,激动得差点忘了装病。 豆蔻被叫去正堂回话,远远见了公子和老将军就忙行礼。 云景川朝着她微微颔首。 不愧是自己给花影精挑细选出来的陪嫁,从前妹妹在承化侯府受过许多委屈。 如今陆祈臣竟还想故技重施娶将军府的女儿。 既然想要将军府的权势,就要受得起将军府的为难。 他之前就知道豆蔻能干,没想到居然这么能干,才几日,就帮着花影将承化侯府搅和了个底朝天。 云老将军坐在椅子上,根本没看一眼侯府上来的茶叶。 日头莫名地燥,让陆祈臣汗流浃背,本以为已经拿捏了花影,她就不会再作出什么花来。 没想到一个无名孤女,竟然还要逼得他母亲低头。 “花影自由长在乡野,吃了许多苦,也让这孩子比旁人更懂事,若不是旁人说起,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女儿已经缠绵病榻几日了。” 听见云老将军这样说,陆祈臣忙赔着笑脸。 “岳父说得是,花影的确是懂事,她这几日的确染了些风寒,府上已经请了上京城中最好的大夫,用上了最好的药材,保证不出几日就能痊愈。” “是吗?那我怎么听说她刚到承化侯府就被教规矩,打得满身伤痕,到底是我们将军府没有规矩,还是你们承化候府欺人太甚,怎么我们云家的女儿一个两个来了都要受这样的欺辱!” 云景川根本不听陆祈臣的话,啪地一拍桌子,瓷杯颤动,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陆祈臣蹙眉,平日里也不见这个云景川对花影有多好,如今都是一起来为难了。 他有心想驳斥,但这一桩事上,偏偏他们侯府理亏,只能由着人说。 陆祈臣想息事宁人,陆夫人却不觉得自家有错,看不惯这两人一唱一和来侯府撒野,语气都带上了几分不满。 “少将军也不必再侯府耀武扬威,你们将军府的确本事,几次立下大功,是我们大夏的顶梁柱。可到底是武将人家,这教养就是缺了些,一个两个不懂得孝顺婆母,侍候夫君。” “呵——”云景川轻笑,“孝顺婆母,侍候夫君?我妹妹是哪一条没做好,竟然要劳烦婆母动这样大的怒火,竟然都动起了家法藤条?” “老将军竟然由着一个小辈顶撞我吗?” 陆夫人自持辈分,想要呵斥云景川,却被反怼,气得不轻。 偏偏云老将军似是没事人一样,根本不理会她。 “陆夫人也不必动气,我们武将家没那些个强词夺理的臭规矩,只要把人都叫出来,一问便知。”云景川看向陆祈臣。 陆祈臣只当是花影搞事情,并没有多想。 母亲只是按照规矩让她过来时候,她就仗着身份不服管教,这事说到哪里都是小辈的错,他们侯府不会有任何错处。 也没问过陆夫人,陆祈臣就把那日的人都叫了来。 “你们把事情说清楚,免得舅兄和岳父误会。”陆祈臣肃冷地扫向跪在地上的人。 几个嬷嬷把那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字字句句都是陆夫人好心教养,花影却不服管教。 那几人说完,陆夫人似是当真受了委屈一般。 “你们将军府位高权重,我们只是虚爵人家,从前有个云岁晚已经够我们好受了,如今来了个云花影还不如之前的,倒是我这个婆婆得孝敬她了。” 云景川根本不理会她的说辞,“都是你们侯府的奴才一面之词罢了。” 陆祈臣把目光落在了青萝身上,“你是将军府的丫鬟,你来说。” 青萝应声,“我家姨娘按照规矩来听了几日话,那日的确是身子不爽利,才没有过来,后来夫人的仆从来叫人,恰逢姨娘没休息过来,这才起了冲撞。” 这话乍一听花影似乎没做错什么。 但却处处显示着花影没有规矩,只是因为懒怠竟然就要殴打婆母的人。 云景川蹙眉,眸光在青萝身上转了一圈,“从前竟然没发现,你是个如此伶俐的丫鬟。豆蔻,你来说。” 豆蔻磕头,“青萝姐姐说得没错。” 陆祈臣笑了起来,“花影年纪小,任性些也正常,我们侯府总能包容,只是以后,万万不可再这么闹我母亲了。” 他的场面话还没说完,就听豆蔻说。 “只是夫人的人来叫姨娘的时候,就带上了家法,若不是我们阻拦,恐怕姨娘只会伤得更重。” 其他陪嫁仆人众口一词,都附和了豆蔻的话, 陆祈臣没想到在陆侯府中,竟然还有人敢颠倒黑白,立刻一拍桌子,“来人,给我把这个乱嚼舌根的丫鬟发卖了。” “你们侯府好大的气派,竟然都发卖起我们将军府的下人了。” 云景川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冷意,“青萝,你的差事干得很不错,小姐不用你侍候了,一会就跟我们回侯府吧。” 陆祈臣一时语塞,这才反应过来,将军府的陪嫁小厮和丫鬟卖身契都在将军府手中,他们无权处置。 青萝不服气,想要反驳,但一抬头对上了云景川肃杀的眼神,脊背一片寒意。 她朝着陆祈臣投去了求救的眼神,陆祈臣哪里管得了她,刚要开口留人,就听陆夫人说。 “光是带回丫鬟有什么用,姑娘没教育好,嫁了人还吵得夫家鸡犬不宁,依我看倒是姑娘该好好教教。” 唰—— 云老将军抬眸看向了陆夫人,面容冷凝。 陆夫人后面的刻薄话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本来只想用休妾吓唬吓唬他们,却没想到气势先弱了一截。 陆祈臣暗叫一声不好,忙出来转圜。 “老将军,我母亲不是这个意思。” 云老将军一抬手,“不必了,既然陆候府觉得我们将军府的女儿不好,我今日就把人带回去吧。” 他让几个练过的丫鬟将花影从房中抱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就要离开将军府。 将军府的人步子极快,陆祈臣哄不住,想要拦得时候,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眼看着劝不住,陆祈臣的手摸上了腰上的埙...... 第182章 花影留在陆家 花影正趴在丫鬟背上,看陆家人的窘态看得津津有味,就看到了陆祈臣的动作,吓得差点出声。 可就在陆祈臣刚摸上腰上的埙的时候,不知是将军府的哪个小厮忙乱中撞了他一下,腰上的埙就被撞落在地。 又因着呼啦啦一群人走得极其没有章法,那埙被人踢了一脚滚出去老远,陆祈臣一边急着想去捡,一边眼睁睁看着将军府的人要把人接走,急得两面为难。 花影记得自己该是病态的样子,才强忍着没有出声。 陆候府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 “我听说这是陆夫人把将军府的女儿打伤了,老将军气不过上门理论,又被好一顿羞辱,这才要带回女儿。” “真是作孽啊,别人将军府的嫡出小姐嫁给谁不好,来府上做妾,竟然被这样磋磨。” “他家原本的那位夫人听说就受了老夫人不少规矩。” 陆夫人听了这话差点被背过气去,急急想要解释,竟然一脚不稳被门槛绊了下,诶呦一声摔在了地上,惹来一阵哄笑。 陆祈臣却顾不上母亲,如今所有人都是这样议论,若是让老将军把人接了回去,想要再搭上将军府就难了。 眼看着大业将成,决不能毁在这点小事上。 陆祈臣顾不上体面,一把拉住老将军跪在了将军面前,“岳父,这次当真只是个意外,我保证,日后定然事事以花影为先,绝不让她受委屈。” 云景川看准机会踹了他一脚,“我们将军府的女儿,还由得你给委屈受?” 跟在云景川身后的小将摸了摸眼角,自家的少将军哪里是在为花影小姐出头啊,分明是遗憾岁晚小姐的委屈一直没能报回来,才趁着机会发泄个痛快。 云景川本就是莽夫,这一脚当真力气大,陆祈臣眼看着差点没爬起来。 云家父子甩开他就要上马车,他顾不上体内翻江倒海,立刻抓住了背着花影的那个丫鬟。 “把我的人还给我。” 陆祈臣冲过来的速度极快,在花影耳边低语了一句,她面色一白,眼中喜色一扫而空。 这副情景落在外人眼中,就是花影对陆祈臣旧情难忘。 又看这陆侯爷一副深情模样,都觉得这千万错处只在陆夫人,竟劝了起来。 “千年修得共枕眠,侯爷一时不查,将军就给他个机会吧。” “是啊,你看他们两人多深情啊。” 云老将军一时犹豫起来,陆祈臣见有了机会立刻说起了软话。 云景川本就是来出气的,他乐得看自己这个假妹妹和陆家这对虚伪的母女互相斗法,自然也不乐意接人回去。 索性和人一起劝道,“父亲,我看妹夫这次当真是知错了。” 反正要是不知错也没关系,受气的是花影,还能给他一起再上门闹的机会。 云老将军见花影不开口,以为她当真舍不得陆祈臣,只得叹了口气,由着她。 青萝以为闹过这一场,自己也能跟着花影回到侯府,才走了几步,就被云景川叫住。 “青萝,跟我们回去。” 陆祈臣看了她一眼,“舅兄,她是花影的贴身丫鬟,别人没有她侍候的舒心。” 云景川看向花影,“你需要这个关键时候帮夫家说话的吃里扒外的丫鬟?” 花影本就不敢和云景川对着干,听见云景川的话,心中猜测一闪而过,更加不敢留人。 云景川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转头看了一眼陆祈臣。 “妹夫,我们将军府陪嫁来的人,终究都是将军府的人,若是在陆候府少了一根头发,我少不得都要来问一遍缘由。” 他一刀将承化侯府门口的石狮子劈成了两半,烟尘四溅,将军英挺站立其中。 “今日我妹妹受得委屈可以算了,来日若有下次,你我两家有如此石。” 陆祈臣连声说是,眼中却有恨意一闪而过。 今日所受的屈辱,待到功成时,他定要向云家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云家父兄撒够了气离开了,花影又被丫鬟背进了房中,陆祈臣眼神阴狠地盯着他,但偏偏将军府的人忙忙碌碌地围了一大圈,他一时不好发作。 陆祈臣平复了呼吸,换上了一副柔情姿态,“我来照顾姨娘,你们先到外面守着吧。” 几个丫鬟停住了手里的活计,互相对视了一眼,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花影见人都走出去了,下意识往被子里一缩,却被陆祈臣一掀杯子薅着胳膊拉了出来。 她见他腰上的埙不知去了哪里,放下心来,“今日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是陆夫人几番难为我,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陆祈臣只是盯着他,既没有进一步逼迫她,也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花影一时急迫,口不择言,“陆祈臣云景川说得话你忘了吗?你不能动我。” 陆祈臣突然笑了起来,“我当然不会动你,不只是你,连带着将军府的奴婢小厮我都会好生照看,但.....” 他松开手臂,钳住了她的脖子,“但你也要安生一些,不然鱼死网破,我也定要拉着你陪葬。” 花影说不出话,只强撑着点了点头。 左右他现在不能要自己的性命,骗骗他又如何。 只要有机会,她还要搅和这陆家。 陆祈臣只当她是真心认错,松开了手,理了理自己的腰带,扬声,“花影,我还有公务没做完,晚上再来陪你。” 说着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门扉开合的一扇日光。 陆祈臣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书房。 进书房前他还是一派温润平和,门一关,外面的小厮就听见了里面霹雳吧啦砸东西的声音。 大家都知道侯爷在里面发了大火,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瓷器书籍混乱一地,陆祈臣一身白色锦服,撑着书桌站立,脸上都是未消的怒气。 “云景川竟敢辱我至此,来日我定要斩了云府满门,鸡犬不留。” 他一点点收拢了压在桌子上的手,半边脸笼在了阴影中。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陆祈臣书房外的下人一贯有眼色,没有大事不会在这个时候敲门。 果然就听门外的人说,“侯爷,琴欢姑娘已经安排好了。” 陆祈臣眉眼间黑气一扫而空,唇角勾上狠戾的笑,“看来,云家离灭门的日子,不远了。” 第183章 五皇子逼死花娘? 青萝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堆人回去将军府的路上,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少将军看出端倪对她严刑拷打。 但她没想到,这个担心,多余了。 到了将军府门口,两位将军从车上下来,直接入了正堂。 老将军坐在上首,云景川坐在下面的椅子上,面容谨肃。 “把青萝带上来。” 青萝跪在地上,身子就软了大半。 云景川是军中出身,军中对待俘虏的拷问手段个个酷烈,就算是钢铁般的人进去都要融三分,何况是她。 她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将军,奴婢是将军府的奴婢,从未做过伤害小姐的事情,还请将军明鉴。” 云景川冷笑,“你当我们都是傻的不成,由得你在这里巧舌如簧?” 他朝着侍卫挥了挥手,“带到内狱去,不愁她吐不出东西。” 青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死寂,与其在内狱中受苦,她如今只求速死。 毕竟自己的父母还掌握在侯府的人手中。 她正想着如何求死,端坐上首的老将军终于开口了。 “不必麻烦,拖到后面直接杖毙吧。” “父亲,这丫鬟行止怪异,身后定然有旁人指示。”云景川想要劝父亲留下慢慢审问,但云老将军已经起身离去。 侍卫互相看看,最后用祈求的目光看向了云景川。 “少将军,这.....” 云景川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听将军的吧。” 青萝松了口气,她父母的性命,保住了。 瑞王府。 楚修远的公文摞得老高,批了一摞,就又有一摞新的送来。 云岁晚时不时和他逗趣几句,让他不那么疲乏。 香炉中烟雾袅娜,暖香沁人心脾,她在旁边守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楚修远将衣服披在她身上,将人抱回了房中,嘱咐人好生照看,又折返回了书房中继续审阅公文。 云岁晚不知道睡了多久,在傍晚醒来,竟就睡不着了。 春水见秋夜寒凉,为她灌了了汤婆子。 “王妃可还要去书房?” 云岁晚倚在窗边,摇了摇头,“他的那些公文乏味极了,我才不要去。” 说完后眼珠一转,抿唇笑了起来。 虽然人还挺好看的。 云岁晚看了会摇曳的晚香玉,脑袋清明了些,才想起来,“榴花呢?她去哪了?” 春水将云岁晚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听说今个两位将军去陆候府上为花影讨说法去了,把侯府闹得好大一个没脸,她去打听缘由了。” 云岁晚有些诧异,“父亲可把花影接回去了?” 春水摇头,“不知道。” 话音一落,榴花就从外面披星带露地赶了回来,一开门带进来一阵凉气。 云岁晚探头望过去,见她一双手冻得通红,赶忙撑开毯子,招呼人过来。 “我这里被汤婆子温得暖了,快过来。” 榴花搓着手,直摇头,“王妃金枝玉叶,万一被我过了寒气着凉了怎么办?” 云岁晚不禁笑起来,“我连战场都上得,哪里就这么容易着凉了,快来。” 她说着板起脸,榴花只得听话地坐过去。 云岁晚一把把榴花拉近了毯子里,用汤婆子给她暖手。 春水咯咯地笑,“早知道傍晚出去能给王妃搂在怀里,这样的好差事,我怎么都不会让给姐姐。” 榴花眼角寒气一扫而空,“王妃快听听,她小小年纪,说话倒是厉害。” 云岁晚将春水也拉到了身边,“你们两个从小就在我身边,和我的姊妹也是一样的,我哪里就会亏待你了。” 春水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笑起来像个福娃一样,可爱得紧。 云岁晚不禁捏了捏她的脸。 春水抿唇笑,过了会猛然想起正事,“榴花姐姐,老将军可把花影接回将军府了?” 榴花摇头,“这事怪了,以老将军的性子,若是去了侯府,定然是要把人接走的,但人都要带上马车了,竟然被陆祈臣哄着放了回去。” “没接走人?”云岁晚疑惑。 “是啊,”榴花应声,“只少将军今日在侯府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承化侯府门前的石狮子都劈成了两半。” 春水掩唇,“劈了侯府门前的石狮子,那和打陆祈臣的脸有什么区别?” 云岁晚眸光沉吟,若是气成这样,该是极宠爱花影的,但若是宠爱,又怎么会明知那是虎狼窝,还要让她回去受苦。 况且,哥哥压根不喜欢花影,大抵是为了给自己撒气才去的。 那父亲呢? “王妃,我看两位将军今日不像是当真去为花影讨公道的,倒像是终于有了机会去侯府撒气。”榴花握着汤婆子,手心温热。 春水点头,“我看也是,不然以老将军的性子,绝对不会这样作罢。” “可是少将军这样做就罢了,老将军面上对王妃那样冷淡,又是为什么?”榴花不解。 榴花不解的地方,也是云岁晚不解的地方。 父亲摆明了就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再不往来,又处处疼爱花影。 没道理为了给自己出气,反而让花影继续受苦。 云岁晚很想骗自己,父亲只是被一时蒙蔽,其实心里最疼爱的还是自己。 可父亲上次相见的冷脸,还在眼前。 她苦涩地笑笑,“也许父亲觉得花影当真喜欢陆祈臣,才没有拆散吧。” 她从榻上撑起身子,“我乏了,睡吧。” 夜里,似是有一道温热袭来,将她包裹其中。 沉水香的气息让人莫名有安全感,云岁晚翻了个身,靠进了温热坚实的怀中。 翌日一早,扶风就急促地在外面敲起了门。 “王爷,不好了,五皇子强逼了一个清倌,那女子直接吊死在了花楼里,已经惊动了大理寺。” 如今正是祭月大典在即,楚绍誉闹出这种事,别说祭月大典的诵读机会保不住,恐怕还会龙颜大怒,自此失去圣心。 楚修远从床上坐起,很快穿戴好走了出去。 云岁晚也忙起来梳妆,榴花劝道,“五皇子虽然看向去风流,但绝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定然是被奸人陷害。” 云岁晚心下不安,“可听说那女子的姓名?” 春水一边给云岁晚准备衣服,一边说:“叫琴欢。” 嗡—— 云岁晚只觉得脑袋一阵嗡鸣,若是旁人还好。 但这琴欢,上辈子就是楚绍誉的命门。 恐怕未必真是陷害。 第184章 花楼对峙 楚修远赶到万.花楼的时候,楼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被楚绍彰带来的大理寺的人围上了。 平日里彩绸招展的花楼,现在都耸耷着垂下,楼里的三千红烛只燃了不到一半,依旧看得出楼内靡丽。 正中一劫白缎挂着一个身姿纤弱的美人,脸色苍白,显然是已经断了气的。 楼中的花娘瑟缩着被官兵围在一起,楚绍彰坐在二楼正中,一身明黄锦缎,阴鸷的眼睛带着渗人的笑。 “皇叔来的好早。” 楚修远往上瞥了一眼,径直走到二楼,撩袍转身,看着楼下的衙役,“把人放下来。” 大理寺来的人都是楚绍彰的人,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了楚绍彰。 楚绍彰只是慢悠悠地用茶盖子撇着茶汤,没有开口的意思。 下面的人虽然不动,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三殿下摆明了是要下瑞王的面子。 楚绍彰没有抬头,“五弟做了错事,我不好包庇,仵作赶来之前,只能委屈那位姑娘了,皇叔若是怜香惜玉,可以自己去摘。” 他吃准了大理寺都是自己的人,如今楚修远京稽营的兵权也被父皇收回了,他可不觉得这位皇叔能把自己怎么样。 “让开,让开。” “谁让你们来的。” 嘶拉—— 外面突然响起了吵嚷声,之后是刀锋与剑鞘的摩擦声。 楚绍彰蹙眉,“在外面吵什么?” 有一个衙役急匆匆进来禀报,连帽子歪了也顾不上扶,“回殿下,京稽营的人来了,要强创。” 楚绍彰眸光一凛,看向了楚修远。 楚修远已经坐在了旁边的正位上,摩挲着手上的空茶杯,“近日京中不太平,圣上让我看着些,免得有宵小作乱。” 楚绍彰脸色阴了下去。 “诶呦——” 一群衙役被人踹翻。 “京稽营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领头的兵士中气十足,大理寺的普通衙役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一会就没了招架之力。 那群京稽营的军士进来就把断气的琴欢放了下来,还盖上了白布。 重甲兵士将花楼里为主,气势十足,那些啼哭的花娘立刻屏住了呼吸,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楚修远看向楚绍彰,“三殿下甚少处理庶务,大抵不知道,仵作验尸,不需要一直把尸体吊着吧。” 楚绍彰眼看着自己带来的人都被控制住了,若是再和瑞王对着干,丢人的只能是自己。 他能忍到今天,自然是能屈能伸的。 楚绍彰脸上再没了刚才的桀骜,鹰隼般的眼眸中透出两分浮于表面的讨好,立刻伸手端起茶壶,给楚修远倒了一杯茶。 “皇叔说的是,小侄到底是没什么经验,还需得皇叔多多教导,皇叔喝了这杯茶,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楚修远瞥了一眼楚绍彰,“三殿下倒得茶我可不敢喝,万一里面加了不该加的,我起不是和五殿下一样,要声名尽毁?” 楚修远了解楚绍誉,他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若不是被人陷害,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在这种关键时刻和一个花楼里的姑娘纠缠。 楚绍彰愣了一下,腰身更低了些,压低声音,“皇叔,这事当真和小侄没有关系,我乍然在府上听闻也当是假的。” 楚修远只勾唇看他,眼中轻蔑,俨然对他的话半分也不信。 楚绍彰似是生怕影响到楚绍誉的声誉一般,声音更低了些。 “皇叔当真错怪我了,我一大早赶过来就是要查清真相,还五弟清白的,不然若是父皇知道他在祭月大典前做下这种糊涂事,定然会斥责的。” 万.花楼里气氛僵持,万.花楼外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云岁晚的马车停在万.花楼对面,出于身份的原因,她不便进去,只让春水时不时传过来里面的情况。 听说三皇子早一步带人赶到了,暗叫一声不好。 “这姑娘当真惨,明明是个即将赎身的清倌人,竟然就被纨绔皇子害到这种地步。” “我听说那皇子竟然还要在祭月大典上诵读祭文,这不是亵渎神明吗?当真是罪过。” 榴花听了那些话生气。 “这里面定然有三皇子安排的人,在其中挑唆,真相还没查清呢,就一味地胡说。” 云岁晚手心的帕子洇得微湿。 楚绍誉平日里只是看上去吊儿郎当,遇到正事根本不会如此头脑发热,若是别人云岁晚压根不会过来看。 但只怕楚修远并不知道这琴欢对楚绍誉意味着什么。 可这琴欢明明是在楚绍誉登基后才现身,而且当时已经是自由身,怎么会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地自尽在花楼横梁上。 云岁晚让自己平静下来,回想着其中对不上的细节。 她脑中倏然精光一闪,“榴花。” “王妃。”榴花原本焦急探头,立刻转身回应。 云岁晚覆在她耳边,“你去叫张七打听一下这琴欢的父母兄弟如今在何处?” 榴花应下,立刻掀开车帘,没入人群。 万.花楼外的喧嚣很快传进了楼里,仵作正在仔细验尸。 楚绍彰听见外面的响动,脸色隐有得意。 “皇叔,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绍誉毕竟不是天子,又是我的亲弟弟,一会进宫还望皇叔在父皇面前多多求情,可千万不要让父皇太过生老五的气。” “毕竟祭月大典的诵读得来是荣耀,若是被这样直接撤换,恐怕日后弟弟就会永远因这一早被人诟病,恐怕要无缘......” 楚绍彰故意拉长了音调,没有继续往后说。 “陛下是英主,自会分明真相,不会被假象蒙蔽。” 楚修远不再理会楚绍彰,眼神看向仵作,“可有结果了?” 仵作知道兹事体大,额上洇出一层薄汗,发着颤跪地,“启禀王爷,这琴欢姑娘,的确是自尽。” 砰—— “狗奴才,竟然敢拦我!” 外面一个衙役被踹飞,宿醉才醒的楚绍誉走了进来,就看见了躺在地上没了一丝生气的琴欢。 他几步奔到她面前,目眦欲裂,与平日不羁的风流公子模样大相径庭。 “是谁杀了她!” 第185章 五皇子被禁足 楚绍誉衣带松散,发丝凌乱,一看就知道来之前并没有熟悉。 楚绍彰敛下眼底嘲讽,“五弟,这琴欢到底是个清倌人,你不问别人愿不愿意,就强撸回府,实在是过了。” 他双手一抬,明黄的锦缎大袖顺着手臂下滑,几步走到一楼就要拉住楚绍誉。 楚绍誉敏锐地后退一步,“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楚绍彰也不在意他的敌意,“她虽然只是花楼里的姑娘,但到底闹得难堪,皇兄带你到宫中给父皇认错,这事就算了了。” 楚绍誉也没心思理会他,直接推开人,揪起身后仵作的衣领,“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面上都是愤怒,根本不相信昨日才找到的人,怎么今日就被人说死了。 仵作心中忐忑,面上喏喏,“回殿下,姑娘是自尽。” “她好好个人怎么可能自尽?” 楚绍誉音调提高,楚绍彰索性放下了手,负手而立。 “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不堪受辱。” “何人辱她?” 楚绍誉松开了拎着仵作衣襟的手,仵作立刻恭谨地推到一旁,后背洇湿一片。 楚修远眉头蹙起,他从没见过楚绍誉这样失态,眸光落在了琴欢脸上,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狭长的眸子上多了两分疑思。 老鸨得了楚绍彰的指示,立刻哭着扑出来,“我的姑娘诶,明明马上就能自赎出去配得良人了,怎么就这样想不开?” 楚绍誉逼近老鸨,“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却挡不住脸上的精明算计,楚修远看出楚绍誉的不理智,索性自己来问。 “今日本王在这里,谁也不能把你如何,你大可以说清楚。” 楚绍彰点了点头,老鸨立刻扣头。 “回王爷,琴欢是我们楼里新来的姑娘,但模样俊俏,虽然是个清倌,也每日恩赏不断,没多久就要攒够自赎的钱了。” “继续说。”楚修远面色冷岑。 老鸨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说。 “昨日五皇子过来,一眼就看上了琴欢,原本清倌是不会跟人入府的,但五皇子出手阔绰,又保证绝不为难,琴欢就去了。谁知......” 老鸨又痛哭了起来。 “谁知一回来身上就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发鬓凌乱,衣衫不整,不等天亮,就自尽了。她虽然身在花楼,但的确是个烈性的,若不是受了屈辱,绝不会如此。” 楚绍誉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终于对琴欢的死有了真实的感觉。 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抚上了琴欢的脸,帮她把脸颊的发丝拂去。 再抬头看向楚绍彰的时候,眼中都是恨意。 楚绍彰被这眼神惊得后退了两步,“皇弟,这事的确是你做的不对,看中了姑娘,可以好好和人商量......” 砰—— 楚绍誉直接将楚绍彰按在柱子上,抬手就要打,楚绍彰突然唇角勾起。 “皇弟先是在烟花柳巷欺辱女子,现在还要大庭广众下殴打皇兄了吗?” 楚绍誉死死盯着他,“是你害死了她?” “皇弟在说什么啊,琴欢明明是被你逼死的。” 楚绍彰眼中的得意一丝不掩盖,分明就是在诱导楚绍誉来打他,让楚绍誉犯下更大的错。 “楚绍誉!” 楚修远看楚绍誉神情激动,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但楚绍彰却一再挑动着楚绍誉的神经,“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花一般的年纪,马上就要自由了,就这么无声无息,啪地一下,就死了。” “你!” 楚绍誉忍无可忍,拳头已经抬起来了,身后突然传来尖锐的太监声音。 “圣旨到。” 楚绍彰看了一眼楚绍誉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松开吧,皇弟,你还想在圣旨面前打我吗?” 不等楚绍誉松手,楚绍彰一把推开了他,狼狈地跪在地上,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父皇的圣旨来的太及时了,皇弟想要儿臣的性命啊。” 楚绍誉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跪在了地上,“儿臣接旨。” 太监看了一眼两位殿下,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打开了圣旨......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楚绍誉就一脸怒气地被人带走了,楚绍彰一脸哀戚,眼中都是得意,比斗鸡场上最后剩下的那只公鸡都昂扬。 云岁晚看见这副景象,心中焦急,等到楚修远上了马车,她立刻问:“陛下的旨意是什么?” 楚修远抬手把她滑落的发丝掖到耳后。 “只说先禁足,着大理寺三日内查清楚事实真相,京稽营协办。” 云岁晚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皇上让京稽营协办,就说明他并不完全相信三皇子的那一套说辞。” 祭月大典十分重要,若是楚绍誉失去这次机会,以后想再得圣心就难了。 决不能让三皇子的诡计得逞。 楚修远悠悠转着拇指上的白玉骨戒。 “但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绍誉,以陛下的心思,他根本不介意一个花楼娘子的死活,他生气的是楚绍誉居然敢在祭月大典前闹出事端。” 云岁晚恍然,“是啊,所以我们只要能证明,挑起事端的另有其人,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楚修远看向她,小姑娘眼中亮晶晶的,“你有主意了?” 云岁晚掀起车帘,看着街对面万.花楼三个字,“琴欢的出现处处蹊跷,想要撇清五皇子与琴欢的关系难,但想要查出琴欢和别人的拉扯,却容易许多。” 她给楚修远倒了一杯茶,“王爷回府稍等即可,我定会在祭月大典前,将五皇子从这里面撇出来。” 楚修远拨动着她发上的流苏,“我得王妃,倒是如虎添翼。” 云岁晚侧了侧头,眼中一点狡黠,“自是。” 瑞王府按兵不动,大理寺却急火火地把早就准备好的‘证据’交了上去,一连两日,皇上都在朝堂上痛斥了五皇子的荒诞不羁。 虽然最后的判决还没下,但许多人都看得出,五皇子要彻底失去帝心了。 连春水出去采买回来都生了一肚子气。 云岁晚回身看过去,“是谁惹我们春水姑娘生气了?” 春水撅了撅嘴。 “还不是承化府的人,他们说三皇子最得帝心,以后他家侯爷定然前途大好,说咱家王爷....说咱家王爷和五皇子一丘之貉,没什么好下场。” 第186章 宴会对峙 云岁晚正坐在窗前看着鱼缸中的小鱼,听见春水的话,倒是乐了。 “承化侯府的人,居然这样说?” 春水点头,“还有比这更过分的呢,他们说陛下子嗣稀薄,没了五皇子,定然是三皇子以后继承大统。” 云岁晚扬眉,“他们家的下人敢说这些话,陆祈臣当真是飘了。” 虽然已经是秋日,但这几日还是有些热,榴花做了一碗冰酪搁在桌边。 “但现在也没法子,样样证据都证明了五皇子祭月大典前失德,他们当然认准了五皇子难以翻身。” “时候差不多了,今日可有什么帖子,我去赴会。” 云岁晚坐到桌边,吃了一口冰酪。 榴花听了话,立刻去看了请帖,“今日当真有一家,户部尚书张家。” “那就去这家。” 春水一听云岁晚的话,立刻搁置了手中的东西,去为云岁晚寻来衣服。 “王妃几天没出门,外面的人还当真以为我们王府失势了呢,今日王妃定要艳惊四座。” 榴花知道云岁晚不喜出风头,想要制止她,云岁晚拦住,“就听春水的,艳惊四座。” 榴花应声,为云岁晚寻出了大红宝石簪子,宝石夺目,墨发如云,贵气明艳。 春水为云岁晚穿了一身金丝绛红长袍,轻纱罩衫如梦似幻,腰上缀了宝石腰带,将细腰勾勒得不盈一握。 云岁晚进门的时候,正堂中已经有了不少人,几位夫人小姐聚在一起玩闹。 “听说今日张夫人还请了瑞王妃?”有人问。 张夫人容貌端庄,“正是,瑞王妃是上京城中官眷之首,若是能来自然是我们府上的福气。” 那人轻笑,“我看王妃是不会来了,陛下这几日因着五皇子的事情,对瑞王也是连消带打,瑞王妃怕是躲在家里都不敢出门吧,怎么可能会来。” 那人话音一落,周围就哄笑一片,只有张夫人眉头紧蹙,并不接话。 “我有什么不敢出门的,倒是请乔小姐好好和我说说。” 众人朝说话的人看过去,只见来人美艳逼人,贵气矜贵,竟然是瑞王妃。 刚刚还跟着笑的人,此刻无不屏息敛气,忙忙行礼,生怕慢了一步就显得怠慢。 云岁晚让他们起来,张夫人就忙笑着将人迎到了上位。 “王妃的起色越发好了,竟将我们都衬得如路边野草一般。”她说话的时候满脸堆笑,满眼都是欣赏。 云岁晚微笑回应,“夫人说得哪里话,夫人容貌端庄,才是世家楷模,不像有些人,还没出阁,就学了些道听途说的毛病。” 众人知道这话就是在说刚刚说话的乔羽裳。 从前云岁晚还没嫁人时,乔羽裳就处处为难,听说云岁晚那样的名声竟然嫁了瑞王殿下,乔羽裳的牙都要咬碎了。 现在知道瑞王府失了圣心,她当然乐得宣传。 如今云岁晚直接挑明,乔羽裳也不敢示弱。 再怎么样,她家中也是有爵位的,难不成以瑞王府如今的势头,她还敢为难自己不成。 乔羽裳脖子扬了扬,“王妃不必指桑骂槐,我这人只是说话直接,学不来曲意逢迎的那一套罢了。”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许多夫人小姐都变了脸色,几不可查地坐的离她远了些。 “敏智子爵府好教养,乔小姐倒是直言说说你那些道听途说的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云岁晚跟在楚修远身边,养出了几分皇室的贵气,如今端坐上首问话,语气不重却让人不敢小觑。 乔羽裳虽然心惊,却不肯认输。 “五皇子在祭月大典前眠花宿柳,甚至闹出了人命,大理寺都证据确凿了,王妃何必狡辩。五皇子多与瑞王往来,皇叔也难独善其身吧。” 云岁晚抚了抚发上珠钗。 “可我听说的事情,怎么与乔小姐听说的截然相反呢?我倒是听说那琴欢觊觎五皇子良久,蓄意勾引。她兄长父母更是为了陷害五皇子以死相逼,那姑娘两难下才自裁的。” 乔羽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王妃娘娘,你为了保全富贵,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成,这种没有根据的胡说也编的出来?” “我敢说自然是有根据,只是不知道乔小姐的话是否有根据。” 云岁晚骤然冷了脸,“今日在场的都是上京城中举足轻重的管家夫人小姐,张夫人更是德高望重,我愿意与乔小姐对峙。” 乔羽裳没想到明明只是打机锋,云岁晚却突然正经起来,一时心虚。 云岁晚根本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继续说。 “我这人一声谨小慎微,实在受不住流言蜚语,若是乔小姐不愿意,我就去大理寺击鼓鸣冤,定然是要讨个说法的。” 云岁晚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她几番和花影那些人交锋,可把她们那眼泪说来就来的本事学了个大半。 张夫人知道朝堂动荡,瑞王妃定然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她是个实在人,见堂堂王妃居然哭成这样,也心有不忍,叹了口气,安抚道,“王妃,我们知道这些事目前还没有定论......” 张夫人才开口,云岁晚就握住了她的手,“夫人懂我,知道我家是被冤枉的。” 户部尚书之前一直保持中立,谁也不帮,让楚修远苦恼了许久,云岁晚这话一出口,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张家站队瑞王府。 张夫人一时慌乱,“王妃,我......” 云岁晚啜泣一停,“张夫人放心,我自然有法子证明清白。” 今日只要在这里证明了清白,张家就不算站队。 张夫人本不想私设公堂,但如今也不得不顺着云岁晚,由着她与乔羽裳对峙了。 云岁晚知道这些证据拿到大理寺是没用的,就要在一个公开的场合,让所有人都看见才不会被人巧舌如簧地颠倒黑白。 虽然有些为难张夫人,但也只得如此了。 若是五皇子败了,自己连命都没了,还要廉耻有什么用。 若是五皇子胜了,张家今日的功劳,自然会有新皇记得。 乔羽裳见云岁晚哭得这样伤心,只当她是心虚,竟又抖擞起来。 “王妃既然说要对峙,就莫要只是哭了,只把证据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就好。” 第187章 赌局 云岁晚听了这话,立刻止住了啜泣,双手搁在膝盖上,朝着榴花使了个眼色。 榴花上前躬身朝着张夫人行了一礼。 “近日来瑞王府被大家误解颇多,奴婢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一桩奇事,本想送交大理寺,但既然乔小姐问了,也不妨先支会各位夫人。” 榴花说完起身,两只手拍了拍,立刻就有人拿上来一套赌具。 大夏并不禁赌,赌坊猖獗,只是闺中的女子极少接触,这一套繁复的赌具一被抬上来,周围的小姐和夫人就禁不住一边掩着帕子装作避讳,一边用眼睛好奇地打量。 乔羽裳冷哼,“瑞王妃难不成想要在这里和我赌一场不成?我们子爵府规矩森严,我不会赌术,倒是劳烦王妃特地搜罗来了。” 张夫人坐得大方,只是不解,“王妃这是何意?” 榴花耐心地和张夫人解释。 “长街上新开了一个赌坊,许多客人去了都是成倍的赢钱,是以生意大好,这便是那赌坊的赌具,我家侍卫从赌坊从抬出来,发现其中的骰子和牌具都十分精细。” 她随手拿起一排摇盅,随即一阵骰子与赌盅碰撞的咯噔声在正堂中响起。 榴花将一排赌盅一个个打开,竟然全都是三个六点。 “奴婢从未修习过赌术,运气却出奇的好,竟然每一次都摇出了最大的点数。” “哪有人会有这样的运气,分明是你作弊。”乔羽裳不屑地说。 榴花弹了一下那桌上的骰子,“乔小姐说得没错,这组赌具谁来都能摇出固定的点数,还有一组谁摇都是最小的点数。” 她又拿出一组试了下,结果的确如她所说。 至于牌九上的排面,也是变化莫测。 有人小声嘀咕,“既然这家赌坊能控制结果,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赢钱,难不成东家是个大善人?” 云岁晚用手上的帕子扶了下手背,“东家自然不是大善人,只是这东家实在富裕,愿意拿出大笔的钱,引一位有缘人,引一位走投无路的有缘人。” 正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云岁晚吸引了去。 张夫人问:“是谁?竟值得这样大的手笔?” 乔羽裳不信,“若当真是这样大手笔才能引来的人,怎么会毫无防备?” “是啊,若是举足轻重的人,怎么会被这么容易引来,偏偏他并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他只是个弄丢了妹妹赎身钱的可怜人。” 云岁晚轻吐出几个字。 “秦格的妹妹为了家中生计被迫入了花楼,因着美貌和性情,很快就攒够了赎身钱,怕被老鸨惦记,一直偷偷交给亲哥保管,眼看就攒够了,这位兄长却弄丢了钱。” “他走投无路,就听说了这家赌坊。” 榴花的指尖波动了一下骰子,两颗骰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就听云岁晚继续说。 “他用身上仅剩的几文钱试了一次,果然赢了,他越赢越多,一发不可收拾,已经赢够了妹妹的赎身钱,却被贪欲陷了进去,出不来了,最后竟然把身子都输给了赌坊。” “赌坊以要给他去势做威胁,逼迫他身在花楼的妹妹妥协,而那可怜的妹妹,就是被他们逼死的琴欢。” “秦格是家中独子,妹妹不忍父母绝后只能妥协,自尽于万.花楼横梁之上。这赌坊身后的东家,当真是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啊。” 云岁晚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一时没人敢开口。 乔羽裳也怔然了片刻,随即竟然笑了起来。 “瑞王妃当真会将故事,人证物证都没有,王妃难不成觉得凭你三寸唇舌,就能颠倒是非,草菅人命?” 云岁晚的眸光略过了乔羽裳,看向张夫人,“我自然是有人证,只是秦格是外男,我怕贸然带进来冲撞了夫人的宴会。” “张夫人既然允了,就不怕冲撞,王妃既然早晚都要送去大理寺的,不如先给我们看看清楚,来日我们也能替王府作证啊。” 乔羽裳抢先一步,她笃定这一切都是云岁晚编得,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苦命兄妹父母。 张夫人点头,吩咐下人,“放下帘子,以帘账相隔,王妃可以让侍卫把人带上来。” 一道帘子从堂上放下,轻纱绰约,以做隔档。 云岁晚朝着榴花使了个眼色,榴花立刻吩咐侍卫带人上来。 秦格一出现,所有人就信了大半。 都说万.花楼琴欢姑娘美貌婉约,世间罕见,许多闺阁千金好奇,也让自家的丫鬟买了画像来看过。 这秦格和琴欢长得有九分相像,一眼就看得出是兄妹。 “那些人逼死了我妹妹,竟然还要追杀我们全家,草民请各位夫人小姐做主。” 秦格生得端正,但行礼毫无章法,一看就知出自乡野。 只是他的礼数虽然不周,声音却十分恳切,让人不免动容。 榴花又将几张赌坊画押的凭据展示给了在场的众人。 云岁晚周身披着帘账透进来的薄光,看向乔羽裳。 “乔小姐,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何话可说。” 乔羽裳咬唇,“那也不能证明五皇子当真是无辜的吧,难不成他不想进花楼,还有人能强迫他进吗?” 云岁晚眼皮都没抬,“小姐是子爵府的千金,不知道非议皇子是重罪吗?” 之前是楚绍誉百口莫辩,自然由得人说。 如今证据齐全,只要证明这一切是做局,就说明楚绍誉不是诚心惹事,而是有人下套。 至于楚绍誉是不是自愿走进花楼,根本不重要。 至少陛下不会认为这是最重要的。 所有人都看出有这些证据,就能证明五皇子是被人陷害,眼看着云岁晚表情冷肃,是要发怒的意思,乔羽裳身边坐着的千金立刻拉了拉她,让她不要再说。 乔羽裳梗了梗脖子,却也只能行礼认错。 “臣女受了流言懵逼,还望王妃赎罪。” 云岁晚倒也不怪她,没有她这场戏还唱不下去呢,只是也不能如此草草放过,是要敲打一下,才能让这些小姐夫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敏智子爵府乔小姐任人挑唆,可见心智不坚,回去后最好闭门修习一月。” 乔羽裳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应是。 其他人经此一遭都看出了云岁晚的厉害,只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出头忤逆瑞王妃。 所有人都以为此事了了,只有云岁晚愁眉不展。 以楚绍誉对琴欢的心思,恐怕一旦解了他的禁足,事情会比现在更乱。 只是如今,她和王府都没有其他选择。 第188章 五皇子真正的爱人 因着云岁晚把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大理寺想要收到证据后损坏的想法没有施展的余地。 五皇子很快被放了出来,但三皇子也只找了个人定罪。 文安帝虽然有怀疑,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况且他也没有打破平衡的打算,只是申斥了三皇子几句,叫他管好自己的人。 文安帝唯一的异常,就是近日在秦妃宫中就寝的时候又多了些,秦妃近来愈发得宠了。 云岁晚为了防止琴欢的家人被报复,将人留在了自己的铺子里,也算给他们一条生路。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过去了,但这几日瑞王府中却并不安宁。 楚绍誉日日都在府上喝得酩酊大醉。 “皇叔,楚绍彰逼死了她,却能置身事外,凭什么?” 楚绍誉见楚修远从外面回来,晃晃悠悠地向着楚修远走去,楚修远一脚把人踹了出去,“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像什么样子?” 楚绍誉手上的酒杯滚落,在地上洇出一圈酒渍,他迷离着眼睛看着地上的酒痕,用指尖写出了一个欢字。 “我在府上纳了十三房妾室,就是为了叫上京城中的勋贵都知道,我是个混不吝的,万万不要把贵女嫁进来。我找了她那么久,才见了一面,她久没了。” 楚修远俯身拎起他的领子,楚绍誉懒散着笑了笑没有挣扎。 楚修远声音寒凉,“琴欢死了,你就要这样消沉下去?然后看着楚绍彰一步步夺走你的一切,到那时候,你自然是没机会为琴欢报仇了,你还能早些下去陪她。” 云岁晚远远听见声音,叹了口气。 文安帝之前生气,只是气楚绍誉对祭月大典不够重视,后来知道是被人陷害,自然就对楚绍誉的成见一扫而空。 但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楚绍誉现在的状态,恐怕文安帝只会比之前更生气。 用琴欢设局的人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当真神机妙算,以楚绍誉心爱之人的死做局,简直防不胜防。 她刚要抬步进去劝慰,就听门房来报。 “王妃,英国公府沈小姐来访。” 云岁晚止住脚步,总不能让其他人发现楚绍誉现在的状态,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书房,转身走了出去。 沈浅浅坐在正房,见云岁晚过来,立刻迎了上去,“我前些时日生了场病,听说五殿下被算计了,连你们王府也被牵连,现在可好了?” 云岁晚是强撑出的笑脸,原本怕糊弄不过,但见沈浅浅也是一脸忧心,笑容下藏着难以言说的忧愁,心中不解。 “你病可好了?” 沈浅浅点头,“我早就大好了,你们呢?五皇子自从被解除禁足就一直缠绵病榻,可是病得严重了?” 云岁晚见沈浅浅句句不离楚绍誉心中隐有猜测,试探地说:“那病来得凶猛,是心病,恐怕难治。” 沈浅浅攥着杯子的手一滞,国公府的贵女,竟然连茶杯都没有端稳。 “怎么会突然病得这样重?就只是为了那女子?” 云岁晚审视地看着沈浅浅,“外面都说五皇子是因为怕失了圣心才病倒的,你为何说是因一女子?” 沈浅浅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遮掩,“我只是听闻五皇子曾在万.花楼对一女子一掷千金,才以为是.....” 云岁晚了解沈浅浅的心性,她决然不会是陆祈臣那边的人,也不与她兜圈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浅浅,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难不成.....你心悦五皇子?” 云岁晚问出这话,自己也是一惊。 沈浅浅的身份嫁给楚绍誉自然是配得上的,只是楚绍誉对琴欢那样多情,喜欢一个心中有人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浅浅面颊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挣脱了云岁晚的手,“岁晚,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纨绔。” 沈浅浅极少流露出这样的小女儿娇态,云岁晚见她这个反应,心脏下沉。 她默了默,“浅浅,你可知五皇子府上已经有13房妾室,我见过琴欢的尸体,那13房妾室,个个都与琴欢极像。” 沈浅浅笑容僵在了脸上,面上似有苦涩,“我见过琴欢,她很美,满上京除了你,再没人比得过。” 末了,沈浅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看了眼左右伺候的人。 云岁晚开口,“你们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瑞王府的奴婢都有眼色,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立即应声走远。 沈浅浅确定没人了,才握住云岁晚的手。 “岁晚,你不必瞒我,我知道楚绍誉现在为着琴欢已经疯魔了,从前我不说是以为这事不重要,也不知道他竟如此在意那事,如今看他如此,我也不忍。” 云岁晚听出了里面有隐情,“你知道什么?” “五皇子最初大抵是认错人了,我原来见他是个纨绔,觉得他认错人也无妨,只当是戏耍他一番出气,现在见他如此,才知道他竟然是认真的。” 沈浅浅一贯开朗的眉目如今尽是愁容。 “只是楚绍誉与琴欢的初见或许是互有隐瞒,但琴欢貌美,五殿下后来是真心喜欢也是未必,所以我先来找你,看这桩事能否帮得上忙。” 云岁晚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中间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往。 就见沈浅浅从荷包中取出一块玉佩,云岁晚一见那玉佩,眼中震惊。 “蛟龙佩?”她拿起来仔细看,“这可是皇子的东西。” 沈浅浅点头,“这是五年前楚绍誉亲手输给我的,只是他不知道那人是我。” “那时候我头戴斗笠,是从府上偷跑出去的,不成想在其他州郡竟然遇上了那个滑头,我们起初是争抢一坛好酒,后来他场场输给我,追着赶着要问我姓名,说要娶我。” “我知道皇子的亲事不能自己做主,又知他素日里的品性就是个放浪形骸的,觉得他在戏弄我,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那时候,琴欢正在卖唱为父亲治病,我给了她一锭钱,让她穿上我的衣服,带上我的斗笠去了与楚绍誉约定的地方拒绝他。” “我还教了她好一通说辞,让她羞辱楚绍誉。” 玉兰纷飞,伴着沈浅浅的话倾泻着花香。 云岁晚听了心中大惊,“所以五皇子属意的人其实是你?” 第189章 公主拔剑 难怪前世登基后的楚绍誉明明为了个花娘与满朝文武不和,但琴欢正式入宫后没有多久就失宠了。 终究不是当初的那个人,就算偶然认错,依然会在点滴相处中显现。 只是可惜,前世楚绍誉登基的时候,沈浅浅早已嫁人。 楚绍誉不是抢夺人妻的君主,两人自然也只能有缘无份。 云岁晚让人把那块玉佩送进了书房,带着沈浅浅坐在瑞王府的亭子里等候。 没一会就见半醉不醒的楚绍誉脚步踉跄地赶了过来,云岁晚看了他一眼,才看向沈浅浅。 见沈浅浅给了自己安心的眼神,才缓步离开。 楚修远坐在与亭子隔水相望的池塘边,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虎皮毯子,他依靠着小几,揉着太阳穴。 “也只有你想得出来这偷梁换柱的主意,不然他当真吵得我头痛。” 云岁晚走到楚修远身后,用指尖揉着楚修远的太阳穴,“这可不是主意,是沈小姐和五殿下的缘分。” 楚修远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身侧,“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云岁晚点头,嗤笑,“世上匪夷所思的事情不知凡几,有何稀奇?” 楚修远想起了楚绍誉给沈浅浅的那枚玉佩,“也许吧,我只是没想到,给出去的玉佩,还会有回到手中的那一天。” 云岁晚这才想起,自己箱子里,还有一枚楚修远的玉佩。 倏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是奇妙。 她故意打趣,“难不成殿下也给出过什么玉佩不成?” 楚修远哂笑,“陈年旧事,况且我又不是楚绍誉那样的情种,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 他眸光灼灼地看着云岁晚,让云岁晚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心酸。 毕竟被钟情的是自己,救了人反被牵连的人,也是自己。 她想了想,终究没提起玉佩,前世的事情太过复杂,终究是陈年往事,对错早已分不清了,莫名地,她不想旧事重提。 但她早晚都要回到将军府去,一想到宸妃和父亲的关系,还是让她不免担心。 楚修远伸手抚平了她额上的褶皱,“在想什么,眉毛都快打节了。” 云岁晚握住了他的手,“若是来日我回到将军府,王爷会如何?” 楚修远恣意地靠在小几上,拇指摩挲着云岁晚的手背,“你是将军府的女儿,和你只是云岁晚,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同吗?” 几尾锦鲤跃出池塘,尾巴带起的涟漪一层层荡开。 “可我父亲.....” 云岁晚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却被楚修远打断。 “我说过,那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有错处,小姐是痴心错付,但她也的确明知父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享受着他们带来的名利,却不曾劝阻他们的罪恶。” 楚修远眼眸平静。 “她生下了我,却从未尽过母亲的责任,我作为她的儿子都忍不住怨怼,更何况是别人。” 云岁晚握住了他的手,靠在了楚修远的肩头。 初秋的昼夜交替着拂过水面,很快就到了祭月大典的日子。 那一日,百官都着了礼服,礼月交替,文安帝着衮服登上祭祀的长阶,五皇子头戴皇子金冠,手持写了祭文的锦帛跟在其后。 三皇子一派近日几经打压,中立的臣子也不免有了倾向。 如今文安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次祭月陪同的又是五皇子,许多人都觉得以后即位的十有八九就是五皇子。 众臣对三皇子愈发懈怠敷衍起来。 “你看五皇子威严矜贵,当真有皇室气派。” “那是自然,五皇子是最像陛下的。” 随着文安帝和五皇子登上祭坛最后一阶,下面有大臣拍起了马屁,完全没有顾及三皇子就在旁边。 楚绍彰看着祭坛最上的两道人影。 今日一过,这些人就会知道,谁才是最像父皇的。 毕竟当初父皇的王位,也是抢来的。 祭月大典开始,众臣叩拜,五皇子打开祭文,替文安帝诵读。 “明月高悬,清辉普照。银汉璀璨,群星拱卫.....祈月神佑我大夏,永享太平,四季和顺,万民安宁.....” 一切都十分顺利,日头也较之平时更和暖一些,风只将碎发轻轻撩起。 有大臣急着夸赞五皇子,“看来是陛下与殿下福德深厚,连天气都格外眷顾。” 从来天象都与帝王品格挂钩,文安帝自然乐意听,连带着看楚绍誉都又顺眼了些。 祭礼完毕,五皇子与陛下顺着大红地毯走下,就在即将走到最后一阶的时候,倏然风云变换,狂风大起。 楚绍彰冷笑,看向那刚刚说话的大臣,“这又作何解释啊?父皇自然是明君,难道是五弟品格不端,热闹了上苍?” 文安帝与楚绍誉已经走下了祭台,楚绍誉忙跪地,“儿臣品格清明,请父皇明察。” 祭月大典出现黑云密布的天气实在不是个好兆头,文安帝心上烦躁,敷衍地挥了挥手,转身就要上辇轿离开。 天色又阴沉了些,两侧红黄相接的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也掩盖不住突然出现的喊杀声。 文安帝大惊失色,向声音来源看去,还不等看清楚,突然有一队蒙面人冲了出来。 “帝王无德,宠幸奸佞,今日就由我们来取你狗命。” 那些人齐齐抽出腰上配剑,道路两侧高柱上燃着的祭祀炎火为黑云低垂的天幕冲出稀薄光亮,将那群人配剑上的寒光染成了赤红。 高官大臣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几位文臣差点晕过去。 文安帝稳定了心神,召出帝王护卫。 帝王身侧皆是重甲侍卫,怎么会惧怕小小刺客。 祭祀大典上不止有重臣皇亲还有贵族亲眷,端淑就站在云岁晚身侧,其他女眷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端淑还有心情评价这些个刺客的容貌。 “皇婶,你看那个离父皇最近的,腿上的肉倒是均匀,只是上身笨重了些,不够美型,难怪连羽林卫都不及。” 云岁晚双手交握站立,“公主倒是心思豁达。” 刺啦—— 刺刀出鞘声在云岁晚耳侧响起,她下意识后撤一步,就见端淑手指利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第190章 泰安被辖制 皇帝近前,除了护卫外皆不许携带武器,此刻云岁晚身边也没有趁手的兵器。 端淑抽出的剑是在一个死在他们脚边的侍卫身上拔出的,云岁晚握在袖子中的手紧了紧,还不等她开口,端淑的剑就朝着她的方向刺来。 云岁晚没想到向来只贪图玩乐的公主竟然会用剑,刚想抵挡,就被公主用另一只手拉到了身后。 “皇婶小心。” 云岁晚一个转身才发现,自己刚刚过于紧张,所有注意力都在端淑身上,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接近的刺客。 端淑的武功实在不怎么样,只两招就被人打落了剑,云岁晚在刺客即将摸到剑的时候一脚踩在了刺客的手上,用手肘击碎了刺客的后脑,从地上拾起了染血的剑。 “公主,站到我身后。” 端淑面上没有一丝慌乱,笑呵呵地应声,站到了云岁晚身后,“皇婶,我好怕啊,你要保护好我。” 云岁晚瞥了她一眼,“恕我直言,公主身上只有天家气度,实在看不出怕。” 端淑扬了扬眉,“因为我知道皇婶能护住端淑。” 端淑本就是俏丽的长相,她站在云岁晚身边不足一尺的距离,说话的时候尾音上扬,带了两分勾人的意味。 云岁晚叹了口气,没做理会。 刺客不知是哪里窜出来的,像是杀不决一般,皇帝的护卫杀了一批,又窜出来一批,周围的贵妇都吓得花容失色。 云岁晚拿着长剑,踢翻了顶着祭祀火种的铜柱,一道火光横在眼前。 “妇孺站到我身后。” 六神无主的夫人小姐都急火火地朝着云岁晚跑来。 泰安郡主早就被吓得脚步踉跄,脸上也因为摔倒蹭了满脸泥土,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从前对云岁晚的怨恨,只觉得她宛若天神降临。 楚绍誉和楚修远且战且退,打算先送文安帝走。 就在文安帝即将上轿辇的时候,楚绍彰突然叫了一句,“父皇救我!” 文安帝冷了一下,看见了摔倒在地,差点被刺客伤到的楚绍彰,他赶紧吩咐楚修远,“快,快去救朕的儿子。” 无论从前多少猜忌,生死关头,他还是有些护犊情怀在。 不等楚修远前去,楚绍彰突然捡到了一把剑,胡乱刺了刺客一剑。 楚绍彰的剑术不如其他兄弟,能活命已经很难,文安帝见他安全放下新来。 他刚松了一口气,几个刺客就突破重围,向他杀来,他又忙叫楚修远回来,“快,救朕。” 楚修远与几个刺客鏖战起来,有人趁乱朝文安帝而来,眼看着就要到文安帝近前,文安帝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抬手,那人却嘴角流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那人倒下的时候,身后慢慢浮现出了楚绍彰的脸。 文安帝拍着楚绍彰的肩膀,“彰儿不亏是我皇室子。” 楚绍誉二打一落了下风,要不是楚修远过来帮忙,眼看着就要不敌。 刺客除去不少,文安帝转身要上鸾轿,却被楚绍彰拉住。 “父皇,现在太监侍卫都被冲散,坐鸾轿也走不了,儿臣带您冲出去驾马离去吧。” 文安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楚绍彰拉着文安帝就要往外走,却被楚修远挡在前面。 “三殿下,要带陛下去哪里?” 楚绍彰也不慌,“自然是带父皇走,不然呢?瑞王要拦我?难不成这些人是你派来的?” 文安帝眯起了眼睛,看向楚修远的眼神带上了猜忌。 楚修远倏然笑了起来,“殿下,你抬眼看看,你的刺客,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楚绍彰一抬头,才发现血流如瀑,到底的尸体大部分都是蒙面刺客,只有几个还在挣扎,但看上去似乎也力有不逮。 楚绍彰眼神锋锐,“皇叔你在胡说什么,他们刚刚还要杀我,我怎么可能和刺客有关系。” 楚修远扬眉,“既然三殿下与刺客无关,现在刺客已经被制服,也就没必要带陛下匆忙离开了。” 楚绍彰还是紧紧攥着文安帝,“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刺客,我带父皇先乘马离开,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父皇。” 镫—— 楚绍誉已经绕到了后面,直接击落了楚绍彰手中的剑。 “皇兄,父皇是天子,天子出入有万乘,不必仓皇而走。” 文安帝隐约从几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些什么,他现在谁都不信,径自坐上了主位,“既然战局即将平息,朕只要在这里等结果就好。” 局势稳住,只有几个刺客在浴血反抗,那些夫人小姐在火线后瑟缩着抱团,只有胆大的才敢探头去看。 眼看着似乎已经无虞,有些人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泰安郡主看着持剑站立的云岁晚,偷偷跑到她身后,眼看着刺客接近,突然大喊一声。 “瑞王妃,你站在这里太危险了,刺客若是能挟持你,定能逃脱。” 她声音一落,那些刺客就朝着云岁晚奔杀而来。 云岁晚倒是没想到,到了这一步,泰安居然还能想起恩将仇报,回身和刺客激战。 刺客渐渐不敌,泰安为了能看清云岁晚的惨状站得最靠前,她看不懂刀剑,只觉得云岁晚不可能打得过这种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所以胆子更大了些。 刺客步步后退,云岁晚步步紧逼。 眼看着刺客退无可退,又见泰安正抻着脖子看,转身制住了泰安,“你若敢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云岁晚的剑尖还滴着血,泰安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她不明白一个江湖刺客为什么连云岁晚都打不过。 泰安大喊求饶,“好汉,你别杀我,我父王是大夏的王爷,你要什么他都能给你,你千万不要杀我。” 刺客把剑抵得更进了一寸,逼视着云岁晚,“放下剑。” 若是平时,云岁晚一定懒得管泰安,但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是成王来日追究,难免又给楚修远惹麻烦。 泰安见云岁晚犹豫不决,立刻命令道,“赶紧放下剑啊,听不到吗?” 泰安此刻恨极了云岁晚,若是云岁晚再厉害些,能杀了这刺客,自己怎么会被擒,都怪云岁晚无用。 她完全忘了,若不是她掺和,云岁晚早就击杀刺客了。 第191章 云老将军救驾 云岁晚慢慢放下了剑,就在刺客以为安全了的时候,她回身踢翻了另一个铜柱,刺客被铜盆中的火星子撩到衣角,下意识松开了泰安后撤。 云岁晚一把拉过了泰安,用脚踢起了剑,与那刺客缠斗起来。 泰安躲在后面,两脚被吓得瘫软在地上,竟然连爬走都忘了。 刺客眼见不敌,气恼泰安的无用,在最后关头,竟然挑起了火盆,火盆直冲泰安而去。 “啊——” 泰安身上的衣服都是贵重绸缎,很快燃烧起来,尖锐凄厉的声音响彻了大殿。 其他贵妇千金见浑身是火的泰安满地打滚,更是不敢上前。 云岁晚一剑刺穿了刺客,立刻吩咐人去取厚重的毛毯。 其他刺客也都被制服,场面一时稳定了下来,泰安身上的火虽然被熄灭,但是身上留下了不少的伤疤。 她浑身刺痛,婢女扶着她要去找大夫,但她身上刺痛,不让人碰,自己又爬不起来,挣扎了许久。 最后只能让人去拿担架来。 只是那婢女刚走到宫门口,就被人拦了回来。 楚绍誉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持剑立在文安帝不远处看着楚绍彰。 “三哥,你的人拦在外面是为什么?” 楚绍彰没想到自己派来的人竟然这么快就一个不剩,心中懊恼自己竟然小瞧了瑞王夫妻。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愿在装下去了。 脸上忠臣孝子的表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阴鸷狠辣。 “五弟既然猜到了,又何必问我呢?” 文安帝坐在大椅上,怒目圆瞪,“逆子,你居然敢刺杀帝王!” 楚绍彰眼神躲闪,立刻浑身颤抖地跪下,“儿子也是被逼的,求父皇原谅。” “你做出这样丧德背行之事,还想让朕原谅?”文安帝的手紧紧抓着扶手,手背上透出狰狞青筋。 楚绍彰立刻扣头,竟然隐有哭声,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他狂笑不止,左手握拳捶地,笑得躺在地上捂住了肚子,羽林卫上前将他围住,剑尖都指向了楚绍彰。 “皇兄,你莫不是失心疯了?”楚绍誉直觉得楚绍彰笑得阴森森地渗人。 楚绍彰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看着寒光凛凛的剑尖,扫了一眼围在自己周围的羽林卫,脸色一沉,“你们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楚修远暗叫不好,“护驾!” 楚修远话音未落,围在楚绍彰周围的羽林卫突然剑尖一转,转向了文安帝。 文安帝大怒,“你们要造反不成?” “父皇,我是您的儿子,楚家的江山交给楚家的人,这怎么能叫造反呢?” 楚绍彰从地上爬来,单手将垂落在前的发带撩到后面。 “地上死得才是终于您的护卫,我的人刚刚都在假意迎敌,保留体力。” 楚绍誉虽然猜到了那些黑衣人是楚绍彰的人,但没想到楚绍彰竟然用了连环计。 那些黑衣人只是消耗掉了忠心的羽林卫,如今局面表面稳定下来,实际上却比刚刚更加危急。 楚修远冷眼看着,剑上的血滴入血泊,泛起涟漪。 楚绍誉大喝,“楚绍彰,陛下祭月周边的军营都在庶卫,你当真觉得凭借这几个人,就能颠覆大夏江山?” 楚绍誉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喊杀声,随后是重甲与刀兵的碰撞声,一听就知道不是上京侍卫,而是军营中的兵。 文安帝心中一喜,“绍彰,救驾的军士已经到了,你还不束手就擒。” 祭祀台周的文臣女眷都觉得有了生还的希望,眼中的神色亮了起来。 泰安周身疼痛难当,尖声喊叫,“现在能让太医来救治我了吗?我父王就我一个......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绍彰一剑穿心,“聒噪。” 向来不可一世草菅人命的泰安郡主,竟然是饱受折磨后,被一剑贯穿。 陆祈臣见楚绍彰竟然杀了泰安,心下一沉。 泰安郡主被烧得面目尽失,楚绍彰刚刚又一直在皇上周围,根本没注意到女眷,也就不知道这个被烧焦了的人其实是成王的女儿。 他心下有些担心,但现在已经是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待到来日事成,让楚绍彰给成王府些补偿也就是了。 其他女眷被泰安的血溅到,都吓得不行,但又不敢叫出声,生怕成为楚绍彰的下一个剑下亡魂。 “楚绍彰!” 文安帝没想到已经有军士来救驾,楚绍彰竟然还如此猖狂。 “嘘!” 楚绍彰把食指放在了唇上。 “父皇,你该称我为——太子。” 他转了个圈,一脚踩进血泊中,“父皇,你当年不就是这样抢来的皇位吗?我学得像不像。” “楚绍彰,你听不见兵士接近的声音吗?”楚绍誉笃定他疯了。 楚绍彰勾唇,“楚绍誉,你知道来的人是谁吗?” 他转身看向女眷的位置,扫了一圈,目光锁定在持剑站立的云岁晚脸上,指了下云岁晚。 “就是云老将军啊,云老将军现在可是我的人,他会救你们吗?” 许多人都知道云老将军将花影送入承化侯府的事情,承化侯可是三皇子一派。 当下就有些体弱的文臣昏了过去。 楚绍彰见云岁晚没什么反应,奇道,“云老将军亲自前来,你不怕吗?” 云岁晚看着楚绍彰的眼睛,坚定地说:“我父亲,绝不可能叛君。” 楚绍彰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竟然有了些笑意,“他已经不是你父亲了,你只是他白白养了十五年的白眼狼,他浴血在外,你居然还拿剑反抗,当真不孝!” 云岁晚眼中血色愈浓,手上的剑握得紧了些。 楚绍彰看着云岁晚那双染了嫣红血迹的纤细玉手,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孤已经兵临城下,但瑞王妃也不必怕。你这样貌美,我早就想尝尝滋味了,来日宫城中,定然有你的一隅之地......” 嗖——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酒杯就飞过来,直中他的面颊。 楚绍彰被打得一个踉跄,“谁敢暗算孤!” 他周围的卫士拿着剑四顾。 楚修远挑眉,“乱臣贼子,死到临头,还敢胡言。” 楚绍彰指着楚修远,吩咐周围的人,“还不把他拿下。” “谁敢!” 一声暴喝传来,雄壮有力,所有人都朝着那方向看过去,就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将于浓烟深处走出。 “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第192章 制衡砝码 楚绍彰蹙眉往后瞧,见到来人是云老将军,喜笑颜开,“原来是云老将军,孤还没有废掉文安帝的想法,你叫早了。” 他想要伸手去扶云老将军,没想到云老将军却越过他,直接单膝跪在了文安帝面前。 旌旗蔽日,于黑云之下猎猎作响。 云老将军头上簪缨艳红,“十万大军已驻扎在城外,只等一道皇令,即可绞灭余党。” 云老将军的话一出,众人都噤了声。 情势反转的太快,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端淑挑了下眉,扔了手中的武器,索性坐回了原位,端起事不关己的架势,看起热闹来。 云岁晚从前只觉得端淑只是位被宠环了的公主,今日才发觉,端淑的能力,并不逊于她的两位皇弟。 只可惜身为女子,在大夏并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不然也许会比他们强上许多。 端淑扔下的剑柄发出了哐当一声,惊醒了愣在原地的楚绍彰。 他疾步走到云老将军面前,瞪着浑圆的眼珠子,差点端不住姿态,想要上手拎起云老将军的衣襟,但只触摸到了他前胸冰冷的铠甲。 楚绍彰的声音发颤。 “云盛廉,老将军!你是来迎孤的,是不是?” 他心中已经有了令他胆寒的猜测,但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云老将军垂眸睨了眼那只从自己铠甲上滑落的手,“三皇子,你只是个皇子,不该用这样的自称,是僭越。”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三皇子的人手中刀剑不稳,而满朝文物官眷则是如看到了救星一般,看向云老将军的眼神格外发亮。 陆祈臣早在云老将军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此刻两拳紧握,心中盘算不断。 铛—— 楚绍彰脚步一虚,踉跄了一步,手上的刀剑撞到了旁边的立柱,立即回神,抬手将剑柄搭在了老将军的颈侧。 有胆小的人惊呼起来。 众人都以为自己即将得救,没想到楚绍彰竟然敢做困兽之斗,倒是云老将军临危不惧,除却头上灿灿簪缨,身形没有挪动半分。 “三皇子,我的兵士都是大夏军人,就算没有首领,也依然会为大夏君主,鞠躬尽瘁。” 他声音雄浑,惊得楚绍彰差点手软。 楚绍彰当然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但他不能退缩,他还有不少亲信,这些人不够他造反成功,但也足够替他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此刻,他需要的是稳住那些人。 楚绍彰倏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声音发虚,反而令人脊背发寒,莫名惊悚。 “云盛廉,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的兵若当真是我大夏兵士,又怎么会在没有父皇调令的前提下,凭你一人之力,就敢从边境浩浩荡荡而来。” 这话一出,云岁晚心中咯噔一下。 立刻去看文安帝的脸色,果然,皇上圆眸微眯,带上了审视。 不能由着楚绍彰继续说下去了。 不然即便是救驾,也会被套上忤逆的罪名。 控住她的人早就因着刚才的混乱四散开去,云岁晚趁着众人不注意,后退着绕了过去。 云老将军看见了自己女儿的动作,为了帮她拖延时间,与楚绍彰绕起舌来。 “我们云家世代为国尽忠,既然是尽忠,就做好了赴死的决心,无论是死于战场,还是死于小人笔墨唇舌之上,都不悔。” “若是因着畏缩,就不来营救陛下,才愧对皇恩。” “你胡说!” 楚绍彰以为自己几句话能吓唬住云老将军,没想到他竟然当真连死都不怕,“那你女儿呢?你连花影都不要了吗?” 上京城中人人皆知,云老将军对这位亲生女儿极为疼爱,偏宠程度甚至超过了云岁晚。 楚绍彰自觉得意,却听得陆祈臣朗声开口。 “花影是我府上妾室,我陆家自会照料好,就不劳烦三皇子费心了。” 陆祈臣看得出楚绍彰的大势已去,当务之急自然是保下自己。 楚绍彰说话的时候,没人听出不对,毕竟人人皆知,陆祈臣是三皇子的人,如今陆祈臣站出来反驳,才让众人讶异。 不只是众人,连楚绍彰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陆祈臣,“你......” 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身后冲出的一道华丽夺目的身影勒住了脖颈。 楚绍彰手上的剑咣当落地,脸上被云岁晚勒得洇出了一片血点。 堂内形势立刻反转,不肖云老将军的兵士,皇帝亲卫就制住了在场的反贼。 文安帝由内侍搀扶着,进了后面整理衣着,再出来的时候,就又是一个令人望之生畏的帝王了。 彷佛刚刚的慌乱不曾存在。 堂内的形势控制住,云岁晚搁在楚绍彰脖颈上的刀也退了出来。 没了钳制的楚绍彰知道自己大势已去,颓然地倒在地上,发上金冠滑落,发丝狼狈飘摇。 “彰儿,你还有什么话说?” 文安帝的语气不似称呼那般亲近,全然没有半分温情。 楚绍彰看着几个立着的柱子上的焰火,竟然被刺得流了泪,随即一骨碌怕了起来,膝行着冲向文安帝。 皇帝周围的亲卫立刻警觉,拔刀想向,被文安帝抬手拦住。 楚绍彰一路畅通地爬到了文安帝面前,两只手摸到了皇帝的鞋子。 “父皇,父皇,当初是你与我说的,二哥身体不好,五弟年纪太小,我该勉力,为您分忧。” 云岁晚手上力道一紧,这话她从前也听过相似的。 登基后的楚绍誉也说过,“幼时,先帝曾与朕说,二哥身体不好,三哥不堪大用,我当勉力,分忧天下。” 云岁晚只觉得背上发凉。 帝王之心当真可以冷到这种地步,连年幼的亲生儿子都可以成为制衡之术两端的砝码。 她看向楚绍誉,果然看见他脊背几不可查地一颤,看向楚绍彰的眼神,竟然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楚绍彰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抬头的时候满是对父爱的渴望。 “我知道自己天资不足,但我为了你的期望,时时刻刻钻营努力。爹,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为什么始终不肯正眼看我。” 第193章 藏弓 秋风肃肃,将火盆撩拨得更旺了些。 云岁晚站在高柱之下,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楚绍彰终究还是被拖了下去,皇子谋反,罪本当诛,但帝王出于爱怜之心,留了他一条性命,只是削爵夺位,终身圈禁。 有不少文臣站出来劝,都被文安帝打发了回去。 端淑冷嘲地笑了下,站到了云岁晚身后。 “皇婶,猎物死了,你父亲这把猎弓,会不会锐利了些。” 果然,就见一个刚刚还躲在柱子后面的蓝袍文臣正冠理服,跪在了大殿中央。 “云盛廉虽然救驾有功,但他忤逆皇命,私自调兵也是事实,按律当斩。” 露天的堂上倏然嘈杂了起来。 云岁晚早料到会有这一步,并没有慌乱。 她走到了帝王面前,行礼跪下。 “陛下,我父亲一心为大夏,满腔忠君意,此次调兵也是逼不得已。” 那蓝袍文官嗤笑,“王妃,你早就被从云家族谱上抹除了,何必还为一个罪人颠倒是非黑白。” 云岁晚回头,直视那蓝袍文官。 目光在空气中碰撞,蓝袍文官气势不足,移开目光低下了头,但话音不止。 “云盛廉既然是大夏官员,又早知道庶人绍彰有谋逆的心思,就该第一时间禀告给陛下,由帝王定夺,而不是私自调兵,如今十万大军陈兵城外,老将军,你要做什么?” 云老将将头上奎帽取下,搁在地上。 “三皇子是陛下的骨肉,微臣没有证据之前不敢私自定罪,但为了保陛下安危,又不得不冒险调兵,请陛下定罪。” 云岁晚急得想要阻止,云老将军却直接认了罪。 她还想开口,却被楚修远拦住了话头。 “陛下,云老将军虽有小错,却有大功,若是就此重罚,恐怕会有损陛下英名。” 这话算是掐准了文安帝的命脉,他最重视名声。 但云岁晚也知道,文安帝向来多疑,如今陈兵城外,始终会被君王忌惮,一颗心揪着放心不下。 她其实也有些不解,父亲既然知道了三皇子的阴谋,为何还要冒险调兵。 就算要保全陛下,也没必要用这样会损及自身的方式。 文安帝略微沉吟,“老将军虽然有错,但念在他救驾有功,卸去兵权,罚俸一年吧。” 堂上已经有大臣面露不忍,云老将军本可以置身事外,或顺从三皇子,如今冒险救驾,没有奖赏就算了,竟然还无端被罚。 文安帝摩挲着椅子的扶手,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脸色,心下不悦,但还是开口。 “错已经罚了,功还是要赏,封云盛廉为临秦伯,袭三代。” 云老将军谢恩。 文安帝由内侍搀扶着上銮驾回宫,众人跪送,脚下身后一片狼藉,明明性命无虞,却人人自危。 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结束了,但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楚绍彰敢造反,依仗怎么会仅仅只是那几个侍卫和临时拉来的云老将军。 所有人都知道,连坐的杀戮,要开始了。 首当其冲的,本该是陆祈臣,他是三皇子的心腹,时常出入皇子府,怎么会毫无牵连。 况且,陛下走之前,把查这桩事的差事交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本就不喜陆祈臣,众人离开的时候,都纷纷和陆祈臣隔开了距离,生怕受了连累。 按理来说,三皇子倒台,臣属受牵连,五皇子成了最可能继承大统的人选,他该高兴才是。 但身上却莫名提不起一丝力气,有几位大臣想要巴结讨好,迎了一张笑脸过来,他一概不理会。 只自顾自地拖着步子,离开了这方天地。 楚修远几步跨到云岁晚面前,将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人没事才带着她离开。 两人刚走了几步,就被人追上,云岁晚听着身后人的脚步,眉头紧蹙。 “承化侯,你不回府毁掉和庶人绍彰之间往来的罪证,竟然还有心思来追着我们夫妻,平白惹人厌烦?” 刚刚在殿上,几个和三皇子有牵连的人都被一起拉了下去。 但陆祈臣因着身份高贵,又在云老将军和三皇子对峙的时候出口帮腔,让人一时摸不准站位,没有立刻被拉下去。 陆祈臣听了云岁晚的话也不恼怒。 他淡然一笑,“王妃,我与三皇子之间是否有往来,云老将军不是最清楚吗?我若当真最大恶极,又怎么会帮云老将军从边境调兵?” 云岁晚只觉得这人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穷途末路竟然还在这里辩驳。 “我父亲调兵,只为戍卫帝王,和你有什么关系?” 云岁晚查出了那桩宫廷秘事后,找全证据就第一时间联系了云老将军。 云岁晚声泪俱下,云老将军却将信将疑,因此直到最后一刻之前,他们都不敢十分确定云老将军的立场。 他们不知道,陆祈臣就更不可能知道,但他此刻却无比自信笃定。 “王妃若是不相信,大可以找云老将军来对峙,我在承化侯府恭候。” 他朝着云岁晚拱手,又和楚修远行礼后离去。 陆祈臣虽然态度嚣张,却并不敢和楚修远对视。 眼看着五皇子即将上位,一切都会重蹈他梦中景象,楚修远本就气势逼人,以后更是只手遮天。 陆祈臣已经不对云岁晚有任何心思了,只求保住一家老小就好。 刚刚和云岁晚说话,也只是为了先声夺人,故布疑阵而已,如今话都说了,自然要走。 但是楚修远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 “陆侯爷,留步。” 楚修远用词客气,语气却十分强硬。 陆祈臣背对着楚修远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作揖,“王爷。” “既然陆侯爷如此笃定云老将军会为你作证,不如就从你开始查吧,择日不如撞日,京稽营的人和老将军都在,我们一道去侯府。” 楚修远握着云岁晚的手,看向陆祈臣的时候眼中冷冽。 陆祈臣原本只是虚张声势,今日大家都累了,他以为就算要查,也该是明日。 却没想到他面前的人,虽然是王子皇孙,却是战场中淬炼出的人。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颤着声说了句,“好。” 第194章 搜家 云岁晚压根不觉得陆祈臣还能耍出什么花样,她淡漠地扫了陆祈臣一眼。 “我与王爷回府更衣,稍后就到。” 陆祈臣紧绷奶脊背松了些,“恭候王爷王妃。” 楚修远陪同云岁上了车,将她颊边的碎发掖到了耳后,“是我考虑不周。” 云岁晚见他异常郑重的模样,噗嗤一笑。 她理了理身上的配饰,有些惋惜,“今日预想到这一番周折,已经尽量穿得利落了,还是刮花了裙角。” 楚修远睨了一眼,“你若喜欢,我叫他们再寻了这料子来就是。” 许是觉得她受了惊吓,楚修远与她说话的时候,是难得的安抚语气。 云岁晚本想逗弄他一下,都不自觉地收回了心思。 她微微侧头,脸上小表情俏皮,“我看这陆祈臣十有八九是强弩之墨,装腔作势的强撑罢了。” 楚修远握住了云岁晚的手,云岁晚反握回去。 “但是他既然想要殊死一搏,我就给他一搏的机会。” 毕竟文安帝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明显是不可能杀三皇子的。 如果不杀三皇子,那和三皇子一起谋反的人,就最多只会是流放。 区区流放,怎么能让云岁晚放心,只有让陆祈臣犯了更大的错,才有机会抓住他的把柄,让他尝尝自己前世的痛苦。 这一边的两人回府更衣,另一边陆祈臣也急匆匆回去。 他可来不及更衣,立刻把书房中和楚绍彰来往的书信翻出来,齐齐扔进了香炉中。 香炉中熹微的火光哪里惊得住这样多的纸张,没一会就熄灭了。 陆祈臣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朝着外面的人吼道,“还不把火盆端进来!” 陆夫人听说陆祈臣在书房中发疯,带着丫鬟急火火地跑进来,就听见了这一句,惊得她心肝一颤,直抚着胸口。 “真是作孽啊,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她这几日精神不济,并不知道外面的风闻,一听说陆祈臣不悦就忙起身过来。 她身旁的丫鬟还没来得及把外面的事情跟她说。 陆夫人心肝脾胃地喊了一通,见陆祈臣只是忙着烧东西,根本不搭理她,本就身子不爽利,现在更是有些不悦。 “老娘都没几天可活了,你还在忙活活地做什么?” 陆祈臣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娘没有几天可活怕什么,我们整个陆家都没有几日可活了。” 陆夫人一辈子在家中当家做主,没想到自己如今重病,陆祈臣还这样忤逆,刚要发火,就被身旁的丫鬟拉住。 “夫人,外面都闹翻了天了,都说咱家参与了谋反。” 陆夫人抬起的手滞留在了空中,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站了起来。 “胡说!是哪个不长眼睛的这样编排我们家,我们侯府世代清贵,是皇上的重臣。定然是那云岁晚对我儿爱而不得的编排,我们可是三皇子的心......” 陆夫人病了的时候,只要有空就会骂上几句云岁晚,丫鬟从来只是附和。 这次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小丫鬟急忙忙截住了话头。 “夫人,三皇子谋反已经被贬为庶人了,陛下派了瑞王殿下彻查。” 噗通—— 陆夫人一下子跌到了椅子上。 她反应过来,连忙吩咐身旁的人,“快,快帮侯爷把那些冤孽都烧了。” 陆夫人说着话,就差点晕厥过去,陆祈臣不耐烦地看了一眼。 “只要烧掉这些,一会楚修远和云岁晚来了翻不出什么证据,我就有脱身的法子。” 陆夫人堪堪稳住了心神,“臣儿,你和三皇子一向来往过密,虽然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也难免被云岁晚这个蛇蝎妇人陷害啊。” 陆祈臣将手中最后的一沓书信扔进火盆,火星霹啵而起。 “母亲不必担忧,此番事情,我不止无过,反而有功。” 既然有那梦境相助,他又怎么会走上之前的老路。 楚绍彰造反,他本就留了一手,造反成功,他自然平步青云,失败了,他也能脱身。 云岁晚想要把他逼上死路?门都没有。 陆夫人觉得自己儿子莫不是急得说胡话了,有些担忧。 “臣儿,不如我们舍了这侯府,向云岁晚求情,也许还有一条活路,她从前那么喜欢你,只要你低头,一定能成。” 说完后,陆夫人又灵光一闪,“还有公主,公主费尽心思想要让你入府,一定不会让你落入险地的。” 陆祈臣正盘算着说辞,听着自己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莫名心烦,索性直接告诉她。 “母亲莫不是忘了,我们手上还有云老将军这张牌。” 陆夫人眼睛亮了起来,“是了,我们还能求云老将军,花影是他的女儿,他不可能不顾及。” 她说着拉起了陆祈臣的手,“快快,你近日冷落了花影,现在去和她求情还来得及。” 陆夫人自觉得大势已去,只想着求饶卖好得一条生路,却全然忘了自己从前是怎样对待云岁晚和花影的。 在她眼中,自己的儿子是世间最好的儿郎,只要儿子一个笑脸,再高贵的女子,都只有听话的份儿。 陆祈臣已经不耐烦了,直接甩开了陆夫人的手,“母亲先回去吧,儿子自有办法应对。” 陆夫人是偶感风寒才生了病。 花影却是真正的重病缠身,自从云家父子走后,她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府上忙活活请了许多大夫来都无济于事,陆祈臣表面文章做得好,她根本挑不出错处,只能这样耗着。 她不是没给将军府写过信,得到的总是敷衍客套的回应。 在旁人眼中,她虽然是妾室,但得侯府和将军府疼爱,小病就被两府轮番求医问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生了病,是中了毒。 普通的大夫,就算来了再多,也没办法治好她。 她知道陆祈臣想要做什么,也知道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只要自己在今日之前还活着,那她这条命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她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想死得这样无声无息,却无济于事。 吱嘎—— 就在她缠绵病榻,自怨自艾的时候,门开了。 一个陪嫁来的小丫鬟急忙忙跑来,“小姐,老爷,老爷他们来了。” 第195章 陆夫人晕了 花影浑浊的瞳眸一瞬间清亮了起来。 她倏然抓住了丫鬟的手,“结果是什么?” 丫鬟被她抓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问得应该是老爷过来做什么。 “今日祭月大典上,三皇子造反了,姑爷和三皇子来往频繁,成了被调查的人之一。” 花影抓着她胳膊的手一点点松开,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为我梳妆,阿爹来了,我要去看看他。” 云老将军现在是她唯一的活路了,只要陆祈臣被证实谋逆,被抓进大狱,以她现在云家大小姐的身份,定然会被好好送回云家。 毕竟她只是个妾室,云老将军又是功臣,他有这个能力。 丫鬟猜到了她的心思,小心提醒。 “小姐,王妃娘娘也来了。” 花影知道她口中的王妃是谁,冷哼一声。 “就算她是瑞王妃又如何,我是临秦伯府的大小姐,是新贵功臣的独女,她如今的风头可比不过我。” 花影这边不疾不徐地梳洗,那边京稽营的兵士已经先入了承化侯府。 重甲兵士不讲情面,直接冲进了侯府,惊得府里的女眷轻呼尖叫。 云岁晚从飘荡的车帘看见了承化侯府的牌子,扶风掀开了车帘,楚修远刚一起身,就被云岁晚拉住。 楚修远回身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心,随即牵着人一起下了车。 云老将军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了楚修远牵着云岁晚的手。 云岁晚大婚的时候正值多事之秋,这还是第一次,在父亲面前与楚修远如此亲近,下意识想要抽回手。 楚修远哪里会让,直接截断了她的后路。 “王妃,小心。” 他紧握着她的手,朝云老将军微点了下头示意,眼中还隐有几分得意。 眼看着陆祈臣已经从府里走了出来,就算云岁晚夹在夫君和亲爹中间左右为难,也不得不端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京稽营的人向来军籍严整,今日却不等他开口,就直接冲入府中,显然是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偏偏陆祈臣对此毫无办法。 他只得赔上笑脸,将人迎进了府中。 一进了正堂,楚修远就坐在了正位,云岁晚和云老将军分坐两侧。 陆夫人原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听外面的吵嚷又跑了出来,就看见三人一副主人翁的样子,自己的儿子赔着笑立在下方。 她被人搀扶着兴冲冲地走向正堂。 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陆祈臣坐在云老将军下首,“我素来和三皇子走得近,被人怀疑也是理所应当,但王爷和王妃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入府搜查,是不是过了些。” 云岁晚看了一眼承化侯府的院子,摆放在正堂外两侧甬道上的花盆如今都东倒西歪,不少已经碎了,取而代之的的是站姿笔挺的军士。 她挑了下眉,“似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在我印象中,承化侯府,一贯如此。” 这话难免让人想到云岁晚当初为了退婚来承化候府闹得那一场,陆祈臣脸上的笑差点维持不住,虎口处的伤痕在阳光下格外突兀。 “王妃娘娘如今愈发伶牙俐齿了,竟然连从前在规格时为人不齿的行径也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说,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陆夫人中气不足,但由丫鬟搀扶着进来,倒是也有几分高门贵妇的气势。 云岁晚只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我还当承化侯如今袭了爵,就可以独立行走了,原来还是需要母亲用襁褓遮风挡雨的年纪。” 陆祈臣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陆夫人经过花影院子的时候,已经知道她起床梳洗了。 她只当是花影要起来为陆祈臣说情,只要有云老将军作证,他们承化侯府就能从这场风波中摘出来。 虽然陆祈臣不断地催促她回去养着,但她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儿子和侯府前途的担忧,怎么躺得住。 陆夫人要亲眼看着自己儿子无恙才好。 她仗着自己年纪和辈分,本想在云岁晚面前摆摆长辈的款儿,没想到却被云岁晚一句话怼了回来。 秋风呼啸,陆夫人本就单薄的身形在宽大的锦袍下更显着枯瘦。 “陆夫人,我们一会还有公务,若是夫人无事,就不要耽搁程序了。” 云岁晚可没心思和她打机锋,陆家母子的难堪她已经看过了,现在,她要看他们死。 陆夫人没想到云岁晚居然目无尊长到这种地步,“王爷,瑞王府的新妇这样不懂规矩,王爷也不管吗?” 她本就年迈,走到哪里都被当长辈尊敬,如今拿出威严,料定王爷也要为着名声给她几分面子。 没想到楚修远却轻蔑地笑了下。 “陆夫人糊涂了,论亲缘,你我同辈。论身份,她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若王妃心情好,还能让你高攀上一句皇嫂,若是公事公办,你该向她行礼,叫一句王妃。” “你.....” 陆夫人从前只觉得瑞王殿下不遵礼教,没想到居然这样离经叛道。 她一对上瑞王的眼神,就再也端不出半分长辈的款,看得陆祈臣心焦。 原本他还能再口舌上占些便宜,让楚修远三人乱了阵脚,如今因着陆夫人的出现,直接让他落了下程。 他立刻向丫鬟打了个眼色,丫鬟会意,赶忙说:“夫人,到喝药的时间了。” 根本不给陆夫人开口的机会,丫鬟就扶着人离开了正堂。 陆夫人自然不甘心,但是她看到云岁晚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上腰背挺直的模样,就立刻明白了。 就算她年岁更大,云岁晚也绝不会容许她坐在上位,若是留在这里,也只能坐于云岁晚下首。 她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屈辱。 腔子里一股冷气滑过,竟然咳出了一口血。 云岁晚看着她帕子上的血,只觉得还比不上自己当日难产所流的万一。 “陆夫人,好生吃药,保重身体,来日下了诏狱,可就没有这样好的日子过了。” 第196章 花影进门 噗—— 如果说刚才陆夫人还有装腔作势的可能,现在可是真的被云岁晚气到了,一个站立不稳,直接晕了过去。 “王妃娘娘,就算你曾经与我有旧日恩怨,也不至于如此恶毒,竟然这样咒骂家母吧。” 陆祈臣终于找到了机会扳回一局,没想到云岁晚压根不搭理。 “陆侯爷,我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既然你不怕,那就搜府吧,既然和乱臣贼子来往过甚,就该对这一遭早有准备了吧。” 她发上螺纹嵌金青玉矜贵非常,在一片混乱的承化侯府中更显高贵。 他一时梗在了喉中,索性直接向楚修远行礼,“王爷,王妃说话太过,若是搜府之后正了我清名,求皇叔让王妃向我母亲道歉。” 在陆祈臣的逻辑里,既然云岁晚是觉得自己拿捏住了陆侯府的谋逆把柄才敢对陆夫人出言不逊的,那只要证明了陆家的清白,云岁晚就该道歉。 她只是嫁入王府而已,又不是真正的皇室,凭什么凌驾在自己这个天生的勋贵之上。 楚修远只喝了一口承化侯府的茶,就嫌弃地放在了手边。 “你说叫王妃向你母亲道歉?” “是!” 陆祈臣大义凌然,杏仁色发带在肩头随风飘荡,眼中的倔强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可能就当真觉得他是个孝顺的好少年了。 “王妃以污名气坏了我母亲,自然就该向她道歉。” 楚修远唇角一点点扬起,眼中冰霜似是化开几分。 陆祈臣觉得自己有理有据,楚修远就算再霸道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没想到就听他说。 “本王不应。” 他说得轻快,半分也没有将承化侯府的局促收入眼中。 “搜府只是理性公办,陆夫人不明缘由,耽误公事,本王还没有追究,若是搜不出什么就罢了,若是搜得出,陆夫人这就是罪加一等的包庇。” 云岁晚差点没笑出声。 陆祈臣自以为有礼,想要下自己的面子,没想到楚修远向来是个帮亲不帮理的。 看着陆祈臣那张青不青、白不白的脸,云岁晚只觉得心情愈发畅快。 不再废话,楚修远一挥手,京稽营的人就行动了起来。 哗啦—— 啪—— 咣当—— 啊—— 打砸声,翻找声,侍女的惊叫声和小厮的吵嚷声此起彼伏,不像是搜查,更像是抄家。 “诶诶诶,那个可是陆家祖传的不要乱动。” “那个是徽墨。” “那可是官窑白釉瓷瓶。” 陆祈臣起初还能站得住,听见身后管家的声音,终究攥了攥手回身去拦那些手脚不知轻重的兵士。 云岁晚倒是没想到,陆家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有这么多好东西。 其中不少,还都是她以前眼瞎的时候送的。 好在她提前列明了清单,那些东西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也不能留给陆祈臣,这次京稽营搜查,定要统统或砸掉,或损毁,一样不留。 陆祈臣渐渐也发觉了这些人的意图,恶狠狠地看了云岁晚一眼,终究再也无力阻止。 云岁晚看着眼前的闹剧,不知怎么的,竟然和前世的记忆重合。 那时候,她哭求着陆祈臣救救云府,却反被他算计致死,这一次,的确该倒过来了。 兵士胡乱搜了一通,除了铜盆中满盆的灰烬,一无所有。 陆祈臣看着满地狼藉,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解下了自己腰上的埙,交给了信任的小厮,迈步进了正堂。 “王爷王妃搜过了,可放心了?” 云岁晚瞥了一眼那装了满盆的灰烬,“陆侯爷,家中可是刚死过人?” 陆祈臣不明所以,“亡妻与月余前出殡。” 云岁晚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就是即将要死了人?这么早就开始烧纸,不知道陆侯爷是要祭奠自己,还是陆府满府。” 她说话丝毫不客气,就是要逼得陆祈臣口不择言。 但这一次陆祈臣却比从前从容了许多,咬紧了牙关,没有透露出半分不该说的话。 几人唇枪舌剑,陆祈臣始终负手而立,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 云岁晚说够了,终于舍得喝上一口水。 楚修远见她似是累了,才开口,“陆侯府上的确没有搜出不该有的东西,但诏狱还是要请侯爷去一趟。”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兵士上前,作势要拉走陆祈臣。 陆祈臣瞪大了眼睛,“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抓我?” 诏狱是什么地方,就算是死人进去也要扒一层皮。 那是贱民去的地方,他这个天生的贵胄怎么能去。 云岁晚用茶盖拨弄着飘浮的茶叶,“侯爷,若是我没有记错,是侯爷邀请我们前来,看你和云老将军对峙的吧。” 陆祈臣被兵士架起来,有些狼狈,但还是嘴硬,“确是!” 云岁晚挑眉,“那就对了,云老将军没有出面为你证明,那侯爷就不得不去诏狱,将出入三皇子府上所为何事说个清楚了。” 花影已经梳妆齐整,走到了门外,还不曾走近,就听见了这句话。 丫鬟见她停步,眼露疑惑。 花影摆摆手,示意丫鬟噤声。 她这时候不能进去,若是陆祈臣能顺利被带走,她就能顺势跟着云老将军回将军府。 若是陆祈臣不肯就范,她也好进去填一把柴火,至于要如何做,端看得陆祈臣要如何回应。 眼看着兵士就要不顾陆祈臣的挣扎,将人拖走,陆祈臣突然大喝。 “岳丈大人,你当真不愿意为我作证吗?” 随着他话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诡异的埙声。 花影暗叫不好,转身要走,却被陆侯府的管家拦住了去路,“影姨娘,侯爷在里面受苦,你不该去护佑一二吗?” 那管家腰间也带了一只埙。 花影本以为只要陆祈臣被制住,侯府就不再有能控制自己的人。 却没想到还是有埙声响起。 这管家显然是在威胁她,她想要找借口脱身,就算不能把陆祈臣抓起来,也绝不想帮他。 但管家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眼珠刚一转,就听管家高声说,“影姨娘来了?云老将军在正堂里坐着等您呢。” 第197章 花影被带走 正堂中的众人顺着话音望过去,只见花影脸庞消瘦苍白,满身绫罗,却没有一丝气色。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看见云老将军像是沙漠中行走的旅人看见了绿洲,几步扑过去。 “爹!你终于来了。” 花影向来有几分演技,但云岁晚看得出,这一次的眼泪,她是发自内心的。 陆祈臣许久都没有去看过花影了,见到她这副模样也有些压抑。 他的双臂始终被钳制着,只看得清花影的侧脸。 她的侧脸,更像云念雨,并不与云岁晚十分相像。 许是落入绝境的人更容易怀念从前,这张脸上落下的泪莫名让陆祈臣的心揪了一下。 管家见她哭哭啼啼不肯说话,眼见着自己家侯爷就要被人带走了,轻声咳嗽了下,拍了拍腰上的埙。 花影一听见埙的敲击声,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她已经许久没有被那埙声折磨过了,但那刺骨的痛实在浸入骨髓,让人难以忘却。 她立即开口,“爹,祈臣是我的夫君啊,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诬陷呢。” 花影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十分不甘心。 她如今恨不得陆祈臣被全家处死才好,根本不想他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花影这个女儿虽然是假的,但毕竟也曾在自己膝下真切地喊过自己爹爹,云老将军犹豫了一瞬。 “爹!” 花影两行清泪顺势而下,让人看着生怜。 云老将军为难地看了一眼云岁晚。 “老将军,”陆祈臣开口,“你当真忍心自己的女儿年少守寡吗?我是不是被冤枉的,你心里最清楚。” 那诡异的埙声也到了高亢处,云老将军抓着座椅的手倏然收紧,看向云岁晚的眼神有些空洞。 “我作证,陆侯爷出入三皇子府邸只是探讨书画诗经,从未摄入过造反事宜。” 云老将军这话就是说给路旁的三岁小儿,也不会有人相信。 但如今这话却实实在在能让陆祈臣脱罪。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忠勇救驾的老将军的话。 “爹,你再好好想想!” 云岁晚语气中都是不甘心,只差一点,就能将陆祈臣绳之以法,怎么能这么轻易草草放过。 陆祈臣勾了勾唇角,看向两旁制着自己的人。 “放开!无故羁押朝廷勋贵,你们可担得起这个罪责!” 钳制住的兵士犹豫了片刻,只得先松手。 陆祈臣转了转有些发僵的手腕,他的脸被门上映出的阴影遮了半面却掩不住得意。 “王妃,我府上搜不出任何罪证,如今云老将军又亲口证实了我的清白,您总该放心了吧。” 屋外埙声吹得人心上烦躁。 云岁晚闭了闭眼,“云老将军说你清白,你就是清白的吗?” 堂上所有人都有些诧异,除了楚修远其他人看向云岁晚的眼神都是震惊。 瑞王妃莫不是疯了不成,为了拿住陆侯爷,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谁不知道王妃一直想和老将军修复关系,这样说,是当真不想认老将军这个父亲了吗? 陆祈臣怔愣了片刻,随即笑了起来。 “云老将军是国之重臣,且不说老将军为大夏征战半生,就是他不顾个人安危调兵救驾的义举,也当得起万民敬仰四个字。” 云岁晚抬眸,看向陆祈臣,“如侯爷所说,云老将军凭着这些功劳,就可以指鹿为马,为所欲为了?” 陆祈臣心中冷笑,云岁晚自持清明,没想到居然被这埙声扰得口不择言。 他有心挑拨将军府和瑞王府的关系,故意说。 “说是指路为马就过了,我们大夏儿女受云老将军战功庇护,就当有三分敬意。” 云岁晚看着他,眼中的燥热倏然散开,变成了志在必得的精光。 陆祈臣脸上的笑凝滞了片刻,就听云老将军开口。 “陆侯爷既如此说,我要带女儿回府休整几日,侯爷该不会阻拦吧。” 花影见刚刚的阵仗,只觉得自己没了希望,正哭得伤心,听见云老将军的话,拿帕子抹眼泪的手一顿。 看向云老将军的眸光愈发热切。 云岁晚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花影的确与陆祈臣不是一条心,只是受了钳制。 “不可!”陆祈臣想都不想就开口拒绝。 云岁晚冷笑,“陆侯爷刚刚还说对老将军当有三分敬意,怎的如今连别人接女儿回家小住都拒绝?” 陆祈臣心下不安,“花影既然嫁入承化侯府,就是侯府的人,她如今病重,怎么敢劳烦岳丈大人费心。” “混账!” 云老将军猛地一拍桌子,“你既然知道花影是我的女儿,竟然还敢如此待她,她如花似玉地来,如今却病得如此消瘦,陆祈臣,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陆祈臣忙着祭月大典的事,怕花影出来捣乱,就让人随便下了点药,只要人能活到祭月大典之后就了事,哪里会管她的死活。 但当着云老将军的面,他竟然单膝跪地,满脸真挚,“不是小婿不上心,府上请了许多名医,只是花影的病却不见好转。” “那就是你们承化侯府没能力医治花影了?” 云岁晚淡然用茶盖撇着茶汤。 “既然没能力医治,还要强留不让云老将军带人走,可见侯爷的敬意也不怎么样。” “这如何能混为一谈!” 陆祈臣看向云岁晚时眼神中的恨意落在了楚修远眼中,他眯了眯眼,正堂中倏然刮起了一阵秋凉。 端坐上首的人悠悠开口。 “云老将军的确可敬,他的话本王信。但他女儿如今病重,侯爷却三推四阻不让人归家,实在难免令人多想。” “哦~”云岁晚一副恍然模样,“难不成是侯爷以老将军爱女为要挟,逼得云老将军为你做伪证?” “我没有!”陆祈臣连忙向楚修远表清白,“王爷明鉴!” 楚修远只是看着他,并不开口。 无形的压迫感将陆祈臣额上逼出了一层细汗。 话已经说得明白,如果不让瑞王三人带走花影,那云老将军的证词就不能作数。 陆祈臣虎口又痛了起来,任凭埙声大震,云老将军都没有再开一句口。 他磨了磨牙,终究不甘地应下,“好,既然花影病重,就随云老将军回府住几日吧。” 花影此人色厉内荏,况且又只是个灵州孤女而已,陆祈臣料定她想说,也说不出什么。 大不了他全盘否认就是了,陆祈臣只当这是云岁晚被逼急了的昏招。 第198章 云岁晚,你看看我是谁? 花影是以云老将军的名义带出来的,自然是要先去将军府。 自从承化侯府出来,楚修远就一直闭目养神,云岁晚轻轻覆上了他的手,楚修远睁眼。 楚修远拍了拍她的手,“一会你先去将军府吧,你们父女许久没见,定然有许多话说,我晚上来接你。” 云岁晚张了张嘴,最后直说了一个“好”。 纵然上一代的事情互有亏欠,但要楚修远全然没有芥蒂地和云老将军说笑,怕是也难。 一行人很快到了将军府,花影由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转身看见云岁晚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 她挣扎着想要跑,却被丫鬟按住了胳膊,“小姐,如今回家了,你还想往哪里去?” 陆祈臣派来的人远远看着,只见花影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进了将军府,并没有觉出任何异常。 一进了将军府正堂,花影就咳嗽了起来,指着云岁晚向云老将军哭诉。 “父亲,我们父女团聚,这个女人为什么还在?” 她是扮柔弱的一把好手,“难不成父亲厌弃我了?觉得我这个亲生的女儿,不如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养女好了,那又何必带我回来。” 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可怜极了。 花影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陆祈臣连这样谋逆大罪都能轻松逃脱,她还有什么指望。 她的性命只能指望云老将军的恻隐之心了,自然是要牢牢抓住‘父亲’的心。 云家正堂上有一桌两位,花影正站在堂中演戏,云岁晚就越过她直接大喇喇地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上。 “花影,我问你答,这是你最后的活路,如果还是一味纠缠,我们也救不得你。” 花影攥紧了手帕,心脏猛地上提。 她含泪看向云老将军,却见云老将军一脸凌肃,哪里有半分父女情分。 云岁晚见她疑惑,难得好心多说了几句。 “我父亲心性坚韧,那埙声根本不能搅乱他的心智,我们这一趟去侯府,要带出来的人,本就是你。” 若是因着陆祈臣听从三皇子的话参与谋逆,那他的罪责就小于三皇子。 陛下为了留住三皇子的命,就也不能严判其他同谋者。 但若是花影能证明陆祈臣不是同谋,而是策划者,结果就全然不同了。 能将首恶判成旁人,将三皇子从这里面摘出来,严判首恶,保全三皇子和文安帝的父慈子孝名声,陛下自然乐见其成。 花影经历过这么多事,哪里会被一句话吓到,她收了些眼泪。 “我不知道王妃的话是什么意思?” 才说了几句话,将军府的下人就上来换掉了云岁晚手边的茶。 她端起茶杯看了一眼,杯子里的茶叶色翠直锋,茶雾清醇淡雅,是她最喜欢的阳羡茶。 云岁晚抬眼看去,几个小丫鬟都朝她笑得尖牙不见眼。 上京城中最好的茶楼,烹出来的味道都与将军府中不同,她许久没喝到,也有些怀念。 云岁晚啜了一口茶,才看向花影。 “既然你这么问了,我索性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云岁晚将白釉茶盏搁在红漆梨花木方桌上,倚靠着身后团锦绒垫,悠然开口。 “从头说起话就长了,我捡些紧要的来说,花影姑娘听听可是这么回事。” “我旁人口中寻到了芜娘的尸体,按理来说人死如灯灭,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但是好巧不巧,芜娘的尸体很特别,她中了一种十分罕见的毒。” “想来这下毒的人敢拿出这种指向性如此明显的毒,就是笃定了没人能找得到自己。” “鬼刀一派也的确淡出世俗,行踪不定。” 花影听见鬼刀的名字,脸颊半干的泪痕抽动了一下,随即又勉强镇定下来,“听不懂。” 云岁晚并不气恼,继续说。 “论说鬼刀的确难找,但这一代的鬼刀门生却耐不出世俗繁华诱惑,偏要入世寻一方富贵,这就卷进了宫廷内斗中。” “这小医生本以为只有一死,好巧不巧,被秦妃娘娘救了。” “可秦妃是什么人,她哪里是会平白救人性命的人,这小医生在宫里对娘娘感恩戴德,却不知道在宫外,他师父可是为了他,干着铤而走险的事。” “鬼刀幽影从陆祈臣那得了一幅画,就急匆匆地去寻人了。他寻了许久,当真就被他找到了一个与我有几分想象的女子。” “那女子受了常人不能受的苦,失去了自己的容貌,还被人用埙控制,好不可怜。” “本以为若是陆祈臣达到了他的目的,就能放她一马,没想到那男人竟然狠毒至此,为了要她性命,下了慢性毒,这女子根本没几天可活了。” 云岁晚长睫一点点抬起,“花影姑娘,你说这可怜的姑娘是谁呢?” 花影已经支撑不住,呼通一下摔得坐在了地上。 她看着云老将军,口中喃喃,“可是,可我是上了云家族谱的啊。” 云岁晚了解了前后,只当花影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可怜女子,叹了一口气。 “花影姑娘身子不好,地上凉,把她扶到椅子上。” 云老将军开口,“我从不相信芜娘的话,当日会与岁晚恩断义绝,只是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太危险,若是云家当真有难,至少她是安全的。” 花影苦涩地笑了笑,“原来,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她说着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晕厥。 云岁晚朝榴花使了个眼色,榴花将一粒药喂到了花影口中,花影慢慢清醒了过来。 “陆祈臣给你下的药没有解药,这药也只是能延缓毒发而已。你是个可怜人,我不想骗你能救你。只是,若你配合我,我可以送你回到你的家乡。” 叶落归根。 在云岁晚受到的规训中,人在死的时候,总是想要回到故乡的。 谁知,花影却突然大笑起来。 “回到故乡?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白晃晃的牙上挂着血丝,笑起来可怖狰狞,看向云岁晚的时候带上了嘲讽。 “云岁晚你聪明一世,查出了这么多东西,那你可看清楚了,我是谁?” 第199章 灵州孤女是云念雨! 云岁晚原本只当花影从一个无依孤女乍然卷入朝堂争斗,彷徨无措恐惧凄惶才会屡次说出不过脑子的话。 她想过许多花影听到这些事的反应,也许哭泣,也许不甘,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疯癫。 她看着花影,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人影。 随即又立刻否认,这怎么可能,她不是死了吗? 用自己的发妻做这种事? 陆祈臣好歹也是世家子弟,怎么做得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但很快,云岁晚就想到了自己前世的遭遇,他如何做不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呢。 云岁晚默了默,“你到底是谁?” 花影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她上半身趴在了膝盖上,头向前倾,眉毛上扬得将额头都挤出了褶皱,表情十分夸张。 “你猜啊!” “云岁晚,我落到这步田地,陆祈臣固然是罪魁祸首,你也脱不开关系,少用那副假惺惺的表情看着我,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这副美艳的皮囊下是什么黑心肝!” 她眼中都是愤恨。 云岁晚心中的猜测更盛,她拇指在食指上绕了一圈,语气平静。 “去吧幽影带来。” 花影最喜欢看云岁晚吃瘪,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最重要的砝码,还想再嘲讽云岁晚几句,没想到云岁晚竟然抓到了幽影。 云岁晚看出她的心虚,“花影,你最好不是我猜的那个人,不然你可就没有最后的价值了,毕竟如果你真的是她,生死都能定下他的罪。” 云念雨是陆祈臣的发妻。 花影是云念雨的话,陆祈臣就毋庸置疑是这场阴谋的主导者,只这一个证据,就能让陆祈臣死无葬身之地。 花影脸色苍白,“你要杀我?” 就算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也还想多活几天,她还没看到他们下地狱,她不能现在就死。 云岁晚挑眉,“我不打算杀你,只是你要有活着的价值。” 花影眉间叠起,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云岁晚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响起。 “鬼刀一门有自己的做事规矩,每一个手术他们都会留下痕迹,受术者从前的长相能在这个大夫的手记中找到,这并不麻烦,也不是机密。” “我有活着的价值!” 花影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幽影到之前,她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是云念雨。” 砰—— 一个小丫鬟砰倒了手边的瓷器摆件。 不止是丫鬟小厮意外,就连云老将军也觉得不可思议,“云念雨不是已经死了吗?” 云岁晚给了榴花一个眼神,示意她让其他伺候的人离开。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兵士和榴花春水。 云念雨冷哼,“他巴不得我早点死,给他攀高枝的机会。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陆祈臣满心满眼都是你,他做梦都喊你的名字。” 云岁晚听了这话只觉得晦气。 她很快从震惊中缓过来,“陆祈臣那样对你,你就不想报复回去吗?” 云念雨的眼圈布满猩红,“原本是想的,但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云岁晚疑惑。 檐角的风铃声有节奏地晃动叮咚。 云念雨的唇角一点点勾起,“因为我不想你好过,我若是帮你作证除掉了陆祈臣,岂不是如了你的意。” 云岁晚怒其不争,但很快垂眸掩住了眼中波动。 她素手抚了下腰间璎珞,“堂妹,既然鬼刀有医案,那你愿不愿意配合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岁晚声音平静,满面悠然,让云念雨愣了一下。 但她的理智很快占了上风,“不可能!你乍我的,若是幽影当真在你手里,不会这么久都带不来人,你根本就没抓住幽影,你在撒谎。” 云岁晚眼中讶异一闪而过,自己这个堂妹出走这一遭,倒是有了不少长进。 她知道云念雨色厉内荏,不是真的不怕死,只是想讨价还价。 但是云岁晚不想跟她再拉扯。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没有抓住幽影。” 云老将军听见云岁晚的话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云岁晚从椅子上站起来。 “其实抓没抓到幽影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这一次叫陆祈臣逃脱了又怎么样?” 她一步步走近云念雨。 “堂妹,我出身高贵,万贯家财,有父兄疼爱,有夫君偏宠,我这样的人,纵然人生有一两坨老鼠屎碍了眼,也不过是为平淡的生活填写滋味罢了。” 云念雨瞳孔放大,不想相信,但她却知道云岁晚说得是真的。 她垂下眼,想掩饰自己的慌乱。 云岁晚却直接钳住了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和云岁晚对视。 “堂妹从前也算花容月貌,如今却被人变成了这副模样,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云念雨盯着云岁晚,不想认怂,“你少激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也是,”云岁晚挑眉,“我这样的美貌,自然是人人都想要,弄成和我八分相似模样,你大抵是乐得半夜都要起来照镜子吧。” 云念雨气得浑身发抖,云岁晚却不打算草草结束。 “人们有了更好的,就不想要来处了。做自己有什么好,做旁人也更舒服。” “你胡说!” 云念雨被气得失去了最后的理智,“谁稀罕要你的脸!我才是独一无二的!” 云念雨根本不想要过这种没有一分自我的日子。 云岁晚浅笑,松开了钳住她的手。 她看得不错,云念雨的确浅薄愚蠢,但她却有一身傲骨。 云念雨从来都觉得自己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从来不屑于笼罩在任何人的阴影之下。 说她稀罕别人的东西,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堂外吹进来的冷风吹散了云念雨背后薄汗,她身子发愣,抬头对上了云岁晚带着蛊惑的眼睛。 “你既然如此不甘做人替身,又怎么能轻易让罪魁祸首逍遥无事。” 云念雨虚脱得没了力气,眼中恨意翻涌。 云岁晚看得出,她被说服了。 “扶堂小姐回房休息,好生照料。” 承化侯府。 陆祈臣听着探子的禀报,探子说了外面的情况。 “里面的看守太严,后面我们就不知道了。” 陆祈臣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无妨,就算他们审问花影是我们的人又怎么样,一个灵州孤女,随便吓唬一下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再说,就算说得出来又如何,谁又能证明是他指使的呢。 灵州孤女和勋爵公子能有什么关系? 第200章 云念雨告陆祈臣 花影被人带了下去,将军府正堂上就只剩下了云老将军和云岁晚,榴花和春水也很有眼色地带人离开了。 屋外浅紫色的丁香被风吹起波纹。 父女两人许久没有这样单独坐在一起过了,云老将军从前便是最典型的护犊子严父,隔了这么久,就算是有一肚子话也说不出口。 云老将军面前的茶杯眼看着都要见底了,到底也没说半个字。 云岁晚见他那副拘谨的模样,忍俊不禁。 “爹,我很想你。” 老将军端着空茶杯的手顿了下,眼眶倏然就湿润了起来。 “妹妹回来了,怎么没人去军营通知我。” 云景川抱着头盔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才一踏进正堂,头盔就被他咣当一声扔在了桌子上,两只有力的大手钳制住了云岁晚的肩膀。 他晃着云岁晚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终于舍得在云岁晚即将被摇晕前放开她了。 “我听说今日祭月大典出了刺客,你可有伤到哪里?” 云岁晚扶着太阳穴,“哥哥刚才不是检查过了,毫发无伤。” 云景川长长输出一口气,猛地一屁股坐下,一边用茶壶给自己倒茶,一边埋怨云老将军。 “父亲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我。” 他咕咚咕咚地牛饮了一大口,“连边军都调动了,居然让我这个先锋将去城外巡逻,我在城外乍一听,急得我恨不能张一双翅膀出来。” 云景川在军营里养成了一副粗犷的性子,从来不会看人眼色,有什么说什么,一进来就打破父女之间的氛围,倒也有另一种温馨。 云景川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桩事。 “爹,既然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也该把妹妹的名字填回族谱了吧。” 云老将军手中的茶杯被云景川从外院拿进来的茶壶斟满,端起来啜了一口。 他眸光深邃,像是细密云层中微不可察的一点光,和蔼地笑了下。 “不急,岁晚是我们将军府的掌上明珠,自然不能委屈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等这些事端了了,爹会召集族老,郑重地把名字写上去。” 云景川撇撇嘴,“划掉的时候就那么随手一下,添上去倒是麻烦。” 但是想到这也是父亲的一番心意,他便也就没有多说。 一家三口叙旧了一会,眼看着太阳渐渐下落,云岁晚用过了晚饭,正犹豫着要不要在家中留宿,就听见外面的小厮过来禀报。 “瑞王殿下来接王妃娘娘了。” 云景川有些不悦,“我都在他家里住多久了,这才一回来,他就来催。” 云岁晚刚一回家,也有些思念家中的味道,“不然我去和王爷说,在家中小住一晚。” “我看好。” 云岁晚没出嫁之前,云景川看瑞王殿下可以说是高山仰止,如今自家妹妹嫁给了她,便与从前的心境不可同日而语了。 云岁晚得了哥哥的应允,起身就要去外面说,却被云老将军拦住。 “瑞王是岁晚的夫君,他既然过来接了,我们就没有拦着人的道理。” 云岁晚委屈,“难不成女儿嫁出去了,还不能在家中住了?” 云老将军笑着戳了下她的额头,“傻丫头,你的名字现在还不在族谱上,住下来也是不便,等事情尘埃落定,你想在家中住多久,就住多久。” 云岁晚虽然觉得这一番话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便也没有辩驳,辞了父兄,就上了瑞王府的马车。 她才一上车,就闻到了马车里香浓的奶味。 她眼睛亮晶晶地嗅着鼻子到处闻,楚修远将食盒打开,端出了一份奶白的热乳酪上面还点缀了嫣红的樱桃。 “你许久没有回家,定然吃了许多东西,喏,给你暖胃消食。” 楚修远不爱同人亲近,说起这话的时候十分别扭,云岁晚直接蹭到了他身侧,小声在他耳侧说:“谢谢。” “嗯。” 楚修远眸光看向了车外,耳朵一点点烧了起来。 今日实在是累了,云岁晚梳洗后,楚修远已经睡在了床榻上。 她墨发松散地搭在背上,穿了沐浴后的锦白色长衫,松松垮垮地遮住了全身。 即将就寝,屋内只有一盏雀鸟油灯散发出一豆浅光。 云岁晚坐在床边,见楚修远眉头紧锁,下意识伸手想要抚平,才伸出去,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可是我吵醒了王爷?” 她立刻想收回手,才退后半寸,就被楚修远握住了手腕。 他眸光在油灯下似是隔了一层黄纱,如梦似幻如蛊似惑,让人挪不开眼。 楚修远握着她滑腻的手腕,鼻息间都是她沐浴后的馨香,眼神似有实质,从她光洁的额上一寸寸下移,滑过她的鼻尖唇瓣,滑过颈侧腰腹...... 云岁晚只觉得室内莫名灼热了起来。 他反握住她的手,将柔夷按在胸口,另一只手覆上了她脑后,翻身把人盖在身下。 云岁晚一个没反应,轻呼一声就被翻了个个儿。 帘账翻飞,煽动得油灯摇曳,破碎了一室柔光。 夜间秋风大起,大风撩拨过枝头细蕊,拂过窗外宫灯,将地上的影子拉远又拉进,分开又重合。 芙蓉帐蹁跹层叠,呼啸夜风冲碎了细语呢喃,只留下不连贯的娇声起伏和玉制帘钩叮咚作响。 云岁晚在疾风骤雨中睡去,再睁眼已经是日上三竿。 春水从外面端着水盆进来,“小姐才醒,上午外面就闹翻了天了,有人状告陆侯爷贬妻为妾,大理寺门口围了好些个人呢。” 云岁晚迷糊了一会,猛然惊醒,“什么?” 春水将事情仔细说了,不消细问,就知道这状告的女子定然是云念雨,春水还当是小姐安排的,说得眉飞色舞。 云岁晚却心下一惊,赶忙跳下床,“快给我梳洗,定然是云念雨从将军府跑出来了。” 这事本要等一切证据齐全后再一同发作出来的,若是贸然跳出来说,又没有证据,少不得要被人联想到是否是一场阴谋作秀。 现今除了云念雨的一面之词根本没有其他证据,若是陆祈臣矢口否认,又是一场麻烦。 第201章 云念雨被打板子 云岁晚赶到的时候,大理寺门口已经被看热闹的人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朱红的大门四开着,百姓议论纷纷。 上首端坐着不耐烦的红衣大理寺卿,下首跪着气恼的云念雨,站着一派清风朗月的陆祈臣。 红衣张大人一拍惊堂木,“堂下人状告何事?” 云念雨跪得端正,“臣女要告陆祈臣贬妻为妾。” 她知道自己的寿数没剩多少了,想到自己到这个世界上来,什么事情都没做好,不想临死前还要靠云岁晚才能为自己报仇。 云岁晚说过,她自己就是能拆穿陆祈臣谎言的最大筹码,那她又何必假手于人。 自己好歹是见过世面的现代人,又不是古代畏畏缩缩的大小姐,既然也没命可活,就豁出去了。 果然,她话音一落,人群就开始议论起来。 “陆侯爷从前不是只有一房妻室吗?那妻子犯了错,不是已经死在庄子上了吗?哪里还有什么贬妻为妾。” “难道是陆侯爷为了高攀公主,对那庄上的夫人做了什么?这女子就是那夫人鬼魂所化......” “难怪她如此貌美,若说是女鬼也说得通了。” 这人话一出,围观的群众都自动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陆祈臣和花影相处过,知道她这人说话一向不着调,也就没有多想,只当她是狗急跳墙,胡言乱语。 登时就对她厌烦了起来,恼恨自己药没有下得多一些。 他对着自己的上峰拱了拱手,“大人,这女子是我府上妾室,近日病重脑子也不清醒了,扰了公堂清净,烦请大人见谅。” 这张大人原本就是个官场万金油,如今三皇子谋反失败,从前与他来往过密的官员无论有无参与谋反,在朝堂中都比旁人矮了一头。 这陆侯爷从前是和三皇子关系最好的,近日又落到了他手里,若是他草草放过,来日被追究起来,岂不是也被打为了同党。 因此,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他也要好好拿捏一番。 张大人想到此处,一拍惊堂木,“被告陆祈臣,你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里还有半点公堂谨肃!” 陆祈臣从来都不是个傻子,知道自己如今在朝堂上身份尴尬,也不与他对着干,依旧是那副谦逊态度。 “诚如大人所言,若是按照常理,这女子是我府上妾室,以妾告夫,无论对错,都要先打上三十大板。” 张大人闻言,有所迟疑,“这女子身子孱弱,若是三十大板下去,岂不是就没命了,哪里还说得出来别的。” 况且,即便近日有传言流出,说她根本就不是临秦伯的女儿,但传言到底未曾被证实,若是打坏了,临秦伯上门要人,他要如何交代。 见张大人面露为难,陆祈臣不屑地笑了笑,拱手继续说:“既然大人要秉公执法,就请行刑官上来吧。” 张大人哪里敢得罪云家人,况且这事一听就是无稽之谈。 若是草草放过陆祈臣,他来日容易被说嘴,但要打了云家的人,恐怕他近日就要被人打上门。 思虑一番,刚刚还大义凛然的张大人竟然劝起云念雨来,“云小姐,大理寺的板子可不是开玩笑的,要不你就回去吧。” 陆祈臣睨着跪在地上的人,以他对花影的了解,她根本不敢挨这板子。 跳梁小丑罢了,竟然真觉得豁出一条命就能撼动他半分。 陆祈臣已经做好了退堂的准备,却听云念雨坚定地说:“我可以挨这三十大板。” 陆祈臣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地上的人,“花影,你疯了?” 惊讶的不止是陆祈臣,还有围观的群众。 “这云小姐看着羸弱,说几句就喘,别说三十大板了,我看十板子都挨不住。” “这是有多大的冤屈啊,居然被打板子都要说出来。” “我看无论这云小姐所说真假,陆侯爷都必定是有些罪责在身上,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 他们的话传进陆祈臣耳朵里,他一点点攥紧了手心。 花影明知道他如今正在风头浪尖,名声对他来说性命攸关,她一个没几天就要死的人,居然还敢出来捣乱。 陆祈臣眯了眯眼,心中腹诽,“既然你自寻死路,就别怪我无情了。” 这张大人是个万金油,但是大理寺有得是衙役曾经是三皇子的人,若是自己进去,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好处。 衙役有两门打板子手艺。 一种听着响,实际不痛,一种听着不痛,却能要命。 花影落在他的人手中,还想在板子下活下来,简直做梦。 左右她现在身子骨不好,总是要死的,就当自己良善给她个痛快。 云岁晚才一到,就见云念雨被衙役拖了下去,立刻让春水去打听。 春水回来的时候,小脸吓得惨白,“坏了,王妃,陆侯爷以妾告夫主要先领责罚为由,让人打了花影姑娘板子,我刚看的时候,已经打了十几大板了。” 云岁晚一听,哪里还坐得住。 “以她现在的身子骨,根本不可能撑得下来三十大板。” 没了云念雨这个人证,陆祈臣做下的那些龌龊事,还有谁能证明。 云岁晚刚跳下马车,才要冲进大堂,就被人拦住。 “大胆!敢拦瑞王妃。” “榴花姐姐,你看清楚我是谁?” 榴花怒喝出声,才看清楚来人是扶风,他双手将一份书笺交到了云岁晚手中。 云岁晚看了信笺,紧皱的眉头松散了些,但还是疾步冲进了公堂。 张大人一见是云岁晚来了,连忙从位置上下来,“恭迎王妃。” 陆祈臣早就看见了云岁晚,只是听后堂的声音,云岁晚就算如今到了,人也是要死的,他随意拱了拱手,冷嘲道。 “我竟不知道,大夏的朝堂,什么时候能凭着权势随便进了。” 他这话分明是要挑起百姓的激愤,让云岁晚不能立刻叫停板子。 只要板子还在继续,花影能活下来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小...... 陆祈臣唇角的笑意加深,带上了得意和讽刺。 第202章 还没认出我是谁? 百姓还不知道云岁晚和云老将军已经相认,只知道王妃娘娘曾经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有心善的女子听着那凄厉的板子声,实在看不过去。 “王妃,她到底只是个羸弱女子,又病着......” 陆祈臣拍了拍身上锦袍,“我如今只是个大理寺的属官,比不得王妃娘娘位高权重,若是王妃定要以权势来压我,我纵然是冤屈,也要咽下去。” 他这话说得谦卑,语气却满溢着得意。 云岁晚丝毫不怀疑,云念雨会想不开突然跑过来高发他,恐怕也是看不惯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此刻她陷入了两难,若是不管云念雨,她被打死了,还有谁能证明陆祈臣的罪行。 若是阻拦了,就陷入了他精心设计的陷阱,此后许久瑞王府都会被扣上仗势欺人的帽子。 但....云念雨绝不能死! 府衙门口角落上的小野花开得极好,在秋风吹拂下悠悠晃动,丝毫不为公堂上的剑拔弩张影响。 云岁晚睨了一眼地上的笑话,启唇,“陆侯爷这话,岂不是要陷皇婶与不义,我什么时候干涉过公堂公正?” 陆祈臣冷哼,“皇婶一向口才极好,这一次又要如何舌灿莲花,颠倒黑白,为那罪妇开脱?” 陆祈臣笃定云岁晚费了那么多气力才拿住花影,绝不会这么轻易放任她死在这里。 却没想到,云岁晚浅笑着后退一步,直接站在了公堂外的戒线后。 “我只是好奇这一桩奇案的结果,才下马车来看,并不想干涉。说到底,花影也是侯爷的妾,她以将军府大小姐的身份嫁与你为妾,深情厚谊侯爷莫要辜负。” 左右之前陆祈臣已经把事情归结为了是花影病重之下神情恍惚。 她自然可以借此反将一军,云岁晚说出这话,刚刚想要开口帮花影求云岁晚的人都闭了嘴,看向陆祈臣的眸光都是鄙夷。 云家小姐放着好好的管家小姐不做,嫁给了承化侯,如今病重纵然有诸多不是,也罪不至死啊。 “唉.....郎心似铁,世间凉薄莫过于此。” 云岁晚轻叹,声音轻柔悠悠荡荡,却飘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陆祈臣眉目间染上了戾气,云岁晚这话一出,若是花影今日死在公堂之上,就算他赢下这一局,日后上了朝堂也会被人诟病。 “够了!”他压低声音,“不要再打了!” 左右花影挨了这么多板子,纵然是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一个将死之人,又精神恍惚,她说的话,能有几人信。 张大人巴不得早早叫停板子,见此情景立刻开口。 “法理不外乎人情,云小姐如今重病在身,打了这么多板子,律法严明之势已经明了,不必继续打了。” 云念雨被人从后堂拖了出来,身子一软,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人群响起一阵惊呼。 刚刚离得远,看得不清楚,现在近了才看出,云念雨的后背到下股都被打得血肉模糊。 云岁晚看了春水一眼,春水立刻会意,转身去马车上取了件衣服,盖在了云念雨身上。 纵然如今种种与她过往恶念脱不开关系,但云岁晚也不想看见一个女子的惨状被人如此赤裸地打量。 云念雨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直到被春水盖上了外套,手指才艰难地动了动。 她眼睫上都沾上了血污黏腻,看向云岁晚的时候有不解有自嘲。 自来到这个世界,她最厌恶的人就是云岁晚,没想到最后,唯一留给她一丝体面的人,也是云岁晚。 陆祈臣根本不关心花影内心的波动,他睨了眼脚边气息微弱的人。 “大人,贱内气息微弱,请容许我先带她回府疗养,待来日再上公堂。” 花影如今的状态,只要回去了,保证活不过三日,再上公堂?下辈子吧。 张大人也有不忍,刚要开口说“好”,就见倒在地上的女子举起了染血的手。 “大人,臣妇还能继续。” 她屁股上挨了板子,张大人着人抬来了单价,云念雨却拒绝了,她咬着牙支撑着手臂爬起来,跪在了地上。 伤口还在渗血,她额上青筋凸起,薄汗岑岑,很快洇湿了额角发丝。 “纵然只剩下一口气,臣妇也要状告这个不忠不孝之人。” 大理寺公堂上来过许多有铮铮傲骨之人,但大多在刑法之下软了骨头,如今一重病的小小女子,居然如此刚烈,张大人握着惊堂木的手不由怔住。 这样的景象,别说张大人,就连围观的百姓也是骇然。 “若不是真有冤屈,何必如此。” “云家人,当真有骨气。” 云岁晚很早就发现了,这一世的云念雨,与她前世记忆中的人,截然不同。 上一世的云念雨贪财好利,濒死之际都在求饶。 这一世的云念雨看似色厉内荏,实际一身傲骨,她有着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没有的自信磅礴,才会无数次被打到,又会爬起来。 云岁晚突然有些好奇这一世云念雨到底来自哪一个世界,她遇见过什么样人和事,才会有这样强大的自我。 陆祈臣此刻也不由得正视自己脚下的女子,分明只是一个灵州来的孤女,几板子打下去,竟然还不能吓破她的胆子。 幽影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陆祈臣隐隐感觉到冥冥中某些事情似乎在脱轨,他心下涌上慌乱,竭力压制才没有表现出来。 陆祈臣面上露出一副神伤的模样,蹲下身含情脉脉地看着花影。 “我知道生病后你受了很多罪,吃了许多苦药,但我是真的舍不得你离开,才会不断寻名医来医治你啊。” 他企图把这桩案子打成花影受不得苦药的求死。 陆祈臣说着,试图伸手去摸花影的脸颊。 花影面上凛然一冷,通红的眼眶盈满强忍的泪水,她的眸光既有伤心痛处,又有自殇和决绝。 “陆祈臣,到了这一步,你还是没认出我是谁吗?” 陆祈臣伸出去的手滞留在了半空中,一股凉意迅速从脚底板升起。 第203章 云念雨 花影笑了下,“夫君,我是你的结发正妻云念雨啊。” 陆祈臣只觉得自己脑后阴风阵阵。 轰隆—— 天边一道闷雷随着云念雨的话滚过,原本大亮的天瞬间就阴了下来。 公堂上燃起了红烛。 跃动的火光在云念雨侧面摇曳,破碎,又聚集。 人群嘈杂,却听不清说得是什么,只黑压压地堵在公堂门口,让人胸口无端发闷。 云念雨被唇角还挂着半干的血迹,发丝上都是尘污薄汗,笑得奇诡阴森。 陆祈臣半蹲着,悬在空中的手滞留了足足有一刻钟,才瞳孔发颤地覆上了云念雨的脸。 他面前压制着自己的声音,“花影,我知道最近倏忽你了,但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和任何人比。” 他不知道是想说服别人,还是想说服自己。 陆祈臣的指腹拨开云念雨颊边染血的碎发,帮她掖到了耳后,“花影只是花影,不要胡说。云念雨已经死了.....” 呼通—— 云念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在她面前装神情夫君的虚伪男人。 她倏然大吼了起来,“大人,我是云念雨,云家堂小姐,承化侯明媒正娶的妻子云念雨。” 她转身看着身后的百姓,声音隔着灰蒙蒙的薄雾水汽传来,格外摄人。 “我是云念雨,我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咳咳...咳咳咳.......” 许是过于透支了力气,她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咳嗽了起来,头垂下的瞬间,陆祈臣掖到耳后的头发又滑落了下来,像是她不屈挣扎的灵魂。 云岁晚突然明白云念雨在做什么了。 她未必真的不明白怎样才能给陆祈臣致命一击,但是她等不了了,不想假手于人,她要亲口告诉世人自己的名字。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废墟中开出的芍药,晦暗世界中唯一的亮色,宁可被灌上妖异的名讳,也不愿意寂寂无名的死。 嗖—— 一阵疾风吹过,吹灭了案台上的红烛,乌云封住了最后的光,所有人都只能看到旁人的剪影。 张大人手心冒汗,“快,快去取火,多,多点些蜡烛,把公堂照亮!” 几只红烛在大理寺卿的案台上立了一排,看着颇为滑稽。 但张大人似乎犹嫌不够,“把,把云....云小姐面前也点上。” 白日见鬼,从前只给活人判案,如今死人的事情,竟然也要管了。 公府备得蜡烛不多,除去案台上的,再无剩余,衙差只得跑出去采买,但案子却不能因此就不审了。 张大人颤巍巍地拍下了惊堂木,声音细碎发闷。 “你,当真是云念雨?” 云念雨抬眸,“自然。” “你不是云老将军抱错在外的女儿吗?”前些时日瑞王大婚的热闹上京城中无人不知,张大人自然也有耳闻。 云念雨侧头看着陆祈臣,晦暗中只有眸光波动。 “自然是陆侯爷想要借云老将军的兵权,又知道瑞王妃不会帮忙,才想出了这狸猫换太子的招数。” 她气力虚,声音微弱,底气却十足。 陆祈臣根本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看着云念雨在灰蒙雾气中的身影,的确与云念雨相似,但那是因为云念雨本就是云家的女儿,本就和云岁晚想象。 一定是这个贱人听了几句往事,就想在死前污蔑自己! 他这样想着呼吸平稳了些,“花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糊涂了。” “呵——” 云念雨只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了这么个懦弱虚伪的狗东西。 “陆祈臣想要狸猫换太子,就要找到和云岁晚相似的女子,可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人,他就找上鬼刀,让人造一个。” 她的声音悠悠在公堂上回荡。 “你胡说!”陆祈臣暴喝,靠近云念雨想要打断,“唔——” 灰暗中有人射出一颗石子,打在了他手臂内侧,他吃痛收回手,内心焦灼。 云念雨继续说:“可鬼刀改造也是要容貌底子有所相似的人,除了亲人,世人千万,去哪里寻相似之人?” 云念雨想要陆祈臣死,说出口的话模棱两可。 百姓中有人反应过来。 “所以陆侯爷就想起了在庄子上的发妻,真是狠啊。” “我听说经过这手术,要受千刀万剐,怎么会有人忍心让妻子做这种事,陆侯真当得起衣冠禽兽四个字。” “难怪早早为发妻发丧,原来是另有所谋。有了兵权,空出正妻位置高攀公主,他真是什么都想要,贪得无厌。” 这些人将陆祈臣贬损得一文不值。 偏偏陆祈臣的确已经为云念雨发丧,若此时说云念雨是自己从庄子上跑出去的,他们还没找到尸体就发丧了,反而对他更不利。 陆祈臣越这样想越肯定,定然是花影的攀附,她捏准了云念雨的尸体没找到,就胡说八道。 “花影,你我相伴一场,我没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污蔑我,但你要知道,在公堂上说任何话,都是要讲究证据的。” “我的脸就是证据,上京城中随便找来一个大夫,都能摸出来,我的脸是动过的。” 云念雨跪在堂上,剪影单薄。 “如若你当真是鬼刀的手笔,也只能证明你居心叵测,与我何干?你不是云老将军的女儿,也不能证明你是我的发妻。” 陆祈臣也不装深情儿郎了,字字句句都锋锐直指。 “陆郎,你当真不认我?”云念雨声音似幽怨又似玩笑。 陆祈臣唇线绷直,“不可理喻。” 云念雨不急不恼,“当年你我琉璃店初遇,你身着锦袍站在我店里,我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了你,公子芝兰玉树,灼灼其华。” 陆祈臣掌心一紧,“这事许多人都知道,证明不了什么。” 人死前都是会有回光返照的,云念雨突然多了些力气,她支撑着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陆祈臣。 “我邀请你到二楼详谈,茶香袅娜,我们相谈甚欢。我送你下楼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你伸手揽住了我......” 陆祈臣脊背僵直,下意识后挪。 第204章 陛下不想立五皇子? “蜡烛买回来了,蜡烛买回来了。” 衙差小声说着,在张大人的示意下点到了陆祈臣和云念雨前面。 “陆郎,你都不记得了吗?”云念雨每说一句,就前进一分,转眼逼到了陆祈臣眼前。 陆祈臣原本在黑暗中紧闭双眼,但如今蜡烛被点燃,他如果继续闭眼难免被人怀疑。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啊!” 映入眼帘的是云念雨被烛光从下倒上照得惨白的脸。 她说了那么多话,如今陆祈臣就算再不相信,也不得不信。 世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本该早死的云念雨,不知罪孽,依然活着,还活在她身边。 他眼中的恐惧渐渐变成了怨恨。 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死而复生,只有装神弄鬼。 云念雨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早早和自己坦白。 从前活着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拖累,如今“死了”,还能存下些温情,没想到又来给自己找晦气。 亏自己当初以为她死了,还很是神伤,他为了她的死那么伤心,她如今却要“诈尸”带着他一起死。 世上最毒妇人心。 陆祈臣神情淡漠,“就算你说再多的谣言,我的发妻都已经入土,你只是我的妾室。” 张大人探着身子,“陆侯爷可确定,这真的不是贵夫人?” 刚刚云念雨说得真切,实在让人不得不信。 百姓中有人吧唧吧唧嘴。 “我看是这个妾室死前想做正妻想疯了,在这里编瞎话抹黑侯爷吧,若是这计划真如他们所说,怎么这妇人如此二心,还不一计毒药结果了。” 云岁晚朝着那人看去,说话的人高鼻阔目,比寻常人高上一头,说话的语气极其傲慢。 “这位公子似乎不是上京人。” 龙阙封睨了站在前面的美貌女子一眼,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露出过破绽,“王妃什么意思?” 云岁晚冷笑。 “在上京城中对权贵没有敬畏之心就算了,还连基本的纲常面皮都没有,妻子出嫁,就是将身家性命交于。” “男儿贪图权势名利大可凭本事去博,如今此人献祭妻子已经令人不齿,公子竟然还说他该一计毒药结果了自己被牺牲的妻子,这样没有面皮良心的人,自然不是我大夏人。” 云岁晚话音一落,周遭的人都朝着说话的人看去。 只见这人容貌不俗,身量高挑,身着锦缎,腰系珠玉,一身贵气,几个想开口的百姓,欲言又止,最后终究不敢说什么。 那人却哈哈笑了起来,“王妃这话说得对也不对。不对的是,这攀附的女子还不能证明是侯爷正妻,对的是,我的确不是大夏人。” 周围一片哗然,连张大人也举着蜡烛抬眼看过去。 龙阙封双手抱拳,“在下只是个云游的商人,路过随意品评几句罢了。” 云岁晚不做理会,只看着堂上。 “可是,陆郎就是这样丧德败行之人,我身上早就中了毒,只是这毒玄妙,普通医者诊断不出罢了。” 云念雨站在堂中,茕茕孑立。 陆祈臣刚刚站立不稳被推倒,如今扶着柱子站起来,“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一切只是你的臆想罢了。” 他本可以早早让人吹埙结束对话,之所以一直没有下这个命令,就是不想被人看出她曾被人下药。 张大人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左右为难。 他的确想要处置了陆祈臣讨好五皇子,只是眼下没有确凿证据,若说是亡妻复活,又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陆祈臣昂首搓了搓手心,“事已至此,张大人,可以放我走了吧。” 云念雨说了许多话,却依然不能让这个衣冠禽兽半分震动,她有些颓然,身上的气力被一瞬间掏空。 百姓对这逸闻议论纷纷,虽然大家都觉得陆侯爷对妾室未免凉薄了些。 但终究也是这妾室说话太过骇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只能到此为止的时候,一个卷轴送到了云岁晚手中。 张大人轻咳了两声,“既然如此,那就退......” “慢着。” 雍容女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云岁晚迈步踏出。 陆祈臣打量着云岁晚,眸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王妃又要如何?” 云岁晚越过了陆祈臣,将卷轴交给了张大人。 “我刚刚收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张大人打开卷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云岁晚面相堂外,“曾听闻鬼刀一门每一台手术都会留下医案,只是都在鬼刀医生手中,旁人不能见,今日偶得,觉得新奇,特来呈给大人。” 陆祈臣只觉得云岁晚在故弄玄虚,刚要抬步向外走,惊堂木猛地一阵。 “大胆贼人,竟然敢贬妻为妾,参与谋逆,来人扣留下狱。” 陆祈臣瞳眸骤缩。 鬼刀一门神出鬼没,若是他们不想,谁能从他们手中拿到东西。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陆祈臣,你输了。” 云岁晚从地上扶起了云念雨,榴花和春水将人接了过去。 一行人转身离开,穿过灰雾上了马车。 任陆祈臣如何挣扎,发丝凌乱,他还是被衙差按在了地上,烛油迸溅,一滴红蜡落在了他面颊,烧开了血肉。 奇闻向来是传得最快的,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陆家的事就会人尽皆知。 云岁晚终于被证实了身份,陆祈臣的所有谋划也毁于一旦。 瑞王府的马车渐渐驶向了雨雾中,她掀开车帘,穿过雾气和那个自称云游商人的人对视了一眼。 那人负手而立,见到云岁晚看过来,唇角滑过一抹讽笑,微微颔首。 “小姐在看什么?”春水看外面乌漆嘛黑的,不解地问。 “没什么,只觉得世上若是没了那几个碍眼的人,当真是风清气爽。” 长久以来压在云岁晚心口的重石被掀开,陆祈臣得到他的报应,她也能轻松一阵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她刚回府,就听见了扶风送过来的消息,“陛下今日在大殿上训斥了五皇子。” 云岁晚起初并不觉得如何,“三皇子犯错,五皇子就是皇位的唯一人选,皇上严苛些也是有的。” 扶风有些着急,“可皇上说的是,五皇子难当大任。” 云岁晚心下一动。 被扣上这样罪名的皇子,别说承继大统,就连封王恐怕都会坎坷。 陛下这话,实在不像是该对一个即将封为储君的儿子的说的。 第205章 幽影拔刀 “王爷今日退朝先去了五皇子府,让我回来告诉王妃一声。” 扶风捎完话,就退下了。 还不等云岁晚细想,春水就从外面跑过来,“王妃,云念雨小姐吐血了。” 云岁晚走近客房的时候,云念雨眼下乌青,气息微弱。 “可去叫了大夫?” “府医马上就到。”春水回。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秋风萧瑟,卷落了一片枯黄的叶。 云念雨挣扎着抬了抬手,终究没有力气,又放下了,只虚弱地说:“不必了,我要死了,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说。” 榴花和春水紧张地看向云岁晚。 云岁晚点头让他们放心,两人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云岁晚坐在黄花梨桌前,看向云念雨的时候,眼神平静,无喜无悲,“你想和我说什么?” 云念雨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态度,宿敌将死,不是应该喜形于色吗? “谢谢你今日为我盖上衣服,但我还是恨你。” 云岁晚勾唇,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上京城中恨我的人有许多,只是做人做事都不可能事事周全,既然顾不得旁人,就只能先顾自己。” 云念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倒是像我那个世界的人。” 云岁晚平静地啜了一口茶,听着云念雨继续说。 “我初来的时候,只觉得你分外碍眼,那时候我以为是因为你挡了本属于我的机缘才会如此,现在想来,大抵是你太耀眼了。” 云念雨每说一句话,就要喘上许久。 “你耀眼到,让我觉得自己即便从千年后而来,还是抢不过你。” 云岁晚双手叠在膝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属于自己的光彩,如果你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就会发现自己本可以活得很幸福。” 云念雨凄然一笑,“但我终究是白来一遭,我无牵无挂的来,也终究是无人牵挂地离开。” “其实也并不是没人牵挂你。” 云岁晚从袖中抽出了一副小像,铺平放在了云念雨床边。 “这是那个人画给你的。” 云念雨手上发颤,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拿稳画质。 画纸是上品,但画画的人画工却不怎么样,即便如此,云念雨也看出来了,画得是她从前的样子。 是她还不是云岁晚的替代品的时候的样子。 人像白纸黑墨,一看就知道是没经过系统学习的人,自己长年累月练出来的野路数。 画像下侧,一株芍药开得极盛,照亮了整张晦暗的纸。 “我不说,你大抵也猜得出这人是谁。”云岁晚看着云念雨,她不是圣母,不会同情害自己的人,但人之将死,难免可怜。 云念雨僵硬地扯了下唇角,“幽影。”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瘦削高挑的男子的影子,他腰上常年系着一枚铜钱。 说出这个名字后,她又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云岁晚。 云岁晚叹了一口气。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并不知晓。只是他向来是踪影不定,若不是这次主动送来医案,最后关头,我们也是束手无策,所以我想,至少他是在意你的。” 云岁晚是世家贵女,虽然不似旁人有多少绘画造诣,但还是能品评一二的。 这人的技术虽然一般,也没多少意境,却看得出笔触细腻,每一笔的下得郑重,生怕画错一步。 若不是投注了情感,根本画不出这样的画。 平心而论,云念雨不算是绝色,但却有与众不同的傲骨,只有能真正懂她的人,才能画出这样明媚的芍药为她作陪。 “他让我转告你,今生是他欠了你,他寻了许久,那毒药是他们师门秘药,他无用,闭关许久也解不开。” 云念雨听着云岁晚的话,倏然瞪大了眼睛,眼下的乌青被红晕取代,口中呢喃。 “难怪,难怪他走的时候叫我等他,让我不要冲动。” 那时候的云念雨根本不相信鬼刀的话,在她眼中,自己的一切苦难都是由他而来,没有他,就没有这一切。 她虚与委蛇,实际根本不对他抱任何希冀。 但她还是对他说:“你一定要救我,不然我就是死,都不会放过你。” 云念雨眼角落下一滴泪,“真好,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我。” 她任由泪珠滚下,看向云岁晚,“不要告诉我娘,就让她当我早早死了,若她知道我受了这么多苦,会心疼的......” 她声音越来越弱,手上的小像慢慢滑落,坠在了地上,彻底没了生机。 云岁晚走到她床前,伸手合上了她的眼。 “我派人将她送回了老家安养,为她置办了宅子,留了银钱,保证她后半生无虞。” 至少,陈氏是云家人,她没理由亏待她。 云念雨安葬的时候,云岁晚终于见到了鬼刀幽影。 他头戴斗笠,青纱飘摇,看不清面容,吹着埙走过来。 幽影看了一眼云岁晚,“我一辈子为人动脸,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他语气平静,没有轻佻,只是把事实陈述了一遍。 不等云岁晚开口,就自顾自地掏出一瓶酒,坐在云念雨坟前继续说。 “我还以为拥有这张脸的人,会很幸福,原来也要被俗事缠身。” “我为了徒弟接下了这个单子,又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事情了解了也没第一时间离开。” “我把控制替身的方法教给了陆祈臣,我看着她痛苦,以为会和从前一样心如止水。” “但是她与旁人都不同,她眼中不甘,口中又说遍好话,我开始觉得有趣,慢慢竟有些心疼。” “等我意识到一切的时候,她已经被下了药。我让她等我回来,但我还是没能在她死之前研制出解药。” 云岁晚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幽影抬眼看着,“你怎么像个木头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他将目光投在云念雨的墓碑上,“她和你就不同,她心比天高,却蠢得出奇,记性也差。无论之前受过怎样的苦,还是每一次都全力以赴地奔向必输的局。” 幽影说着从腰间抽出了手术刀。 下一瞬,三尺鲜血溅到了黑红的土地上。 第206章 秦妃有孕 原处的山风吹淡了近处的血腥味,纵然云岁晚经历了许多大场面,也难免不为这一幕感到震惊。 一个对自己的手术引以为傲的大夫,竟然用刀切下了自己的右手。 幽影唇瓣打颤,面颊苍白,额上冷汗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终究有些不忍,云岁晚向前挪动了半步,刚要伸手帮忙,幽影抬手制止,细弱的两个字从他唇齿间溢出。 “不必。” 他哆嗦得用一只手从胸口处的袋子里取出止血的纱布,用嘴咬着,为自己的右臂止血。 纵然是技术再高超的大夫,也很难用一只手包出最完美的模样,他费力弄了许久,纱布还是包得左突右进,凹凸不平。 他自嘲地笑了笑,单手支撑身子,勉力站了起来。 “我从前做过许多错事,这只手就当是还她了,日后江湖上再没有幽影,我只是个治病救人,悬壶济世的赤脚医生。” 他将自己腰间的铜钱摘下,放在了云念雨墓前。 石碑苍苍,愈发寂寥。 一只尖翅宝石红蝴蝶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坟包上,随着幽影将铜钱放下翩跹而起,越飞越远。 云岁晚没兴趣窥探别人的隐秘,转身要离去。 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的人说:“宫里的那位,怀孕了。” 她脚步顿了下,“多谢。” 回去的路上,云岁晚看着窗外思索着幽影留给她的话。 幽影的徒弟是宫中太医,又被秦妃所救,他指得是谁,不言自明。 如此以来,陛下这段时间的种种作为就有了解释。 文安帝,敏感多疑,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座下有任何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存在。 他这些时日处处打压楚绍誉,就是为了让群臣知道,没了三皇子,五皇子也未必会承继大统,不要打错了如意算盘。 街市两旁叫卖声络绎不绝,无论上位者是死是活,黎庶的日子都不会和昨日有什么不同。 云岁晚原本还疑惑,二皇子多病没有承嗣的可能,文安帝这一招,除了自欺欺人没有任何作用。 但若是秦妃怀孕了,事情就不同了。 纵然旁人觉得秦妃母壮子少,不在承嗣的考虑范围。 但文安帝一心修道,自然觉得自己万寿无疆,根本不信自己只剩了两年多的寿命。 她想着,写了张字条,一回府就吩咐小厮送去五皇子府,务必要交到王爷手中。 五皇子府,书房。 金玉锦缎堆叠驳杂的屋子里,楚绍誉和楚修远分坐在雕花紫檀大桌的两侧。 楚修远身着石青云纹长袍,腰束皮带。 他肘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支着太阳穴,一边听楚绍誉唠叨,一边随意把玩着手中的绿釉莲花茶盏。 楚绍誉精神不振,但嘴里一刻不停。 “皇叔,我原以为咱们家里只有老三一个坏种,父皇只是受了他蒙蔽,才会喜怒无常,如今看来......” 他顿了下,勉强提起些气力,倒在了椅子另一侧的团花锦垫上,没有一丝皇子的仪态,倒像个颓靡的富家少爷。 “如今看来,定然是妖妃蛊惑。” 楚修远唇角抬了抬,放下了手中茶盏,“若是五皇子要说这些,我就不奉陪了。” 他作势起身要走,楚绍誉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皇叔。” 楚修远将袖子从楚绍誉手中抽回来,坐回了椅子上,他理解楚绍誉的心情。 虽然五皇子自小就知道皇家的残忍,但在他心中,只要他步步小心,处处谨慎,夺过其他皇子嫔妃的算计,就能安稳度日。 至少,父皇是爱他们的,只是偶尔被迷惑罢了。 但经过了祭月大典一事,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父皇,并不爱他们。 他们对于父皇来说,都只是帝王心术的一部分。 皇家,没有父子。 他自然不觉得帝王昏庸应该怪在女人身上,只是给自己一个父皇也许也曾疼爱过自己的借口罢了。 但楚修远根本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直接点破了他的懦弱,“矫情了这么多天,可够?” 楚绍誉仰头将杯中的半盏茶喝下,抬头望了望自己书房中堆砌的花哨画作,点了点头。 秋日暖阳招进来,楚绍誉的头脑清醒了些,他平复了口气,虽然还有些颓唐,但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流。 “原本以为没了老三,我们就万事大吉了。但现在看父皇的心性,若是朝中只剩下了我一位皇子,反倒麻烦。” 没了制衡,赢家也会被忌惮。 五皇子摸了摸下颌,“要不把二哥找回来?” 这话一出口,他立刻否定了自己,“二哥那个病秧子,走几步就要喘半晌,回来了保不齐父皇看我更不顺眼。” 红宝石鎏金香炉中散出浓重的甜腻香气,是楚绍誉这个风流皇子一向的品味。 书房中静默了片刻,屋外突然响起了小厮的通报声。 “殿下,王府中有人来传信。” 楚修远只当是扶风有公务来寻他,刚要开口让人先回去,就听门口的人继续说:“是王妃派来的。” 楚绍誉正苦恼着自己在朝堂的处境。 想到自己还没迎沈浅浅入门,皇叔却夫妻琴瑟,折扇支着下巴,语调阴阳,“皇婶当真一刻都离不了皇叔,就耽搁了这一会,就催到我这里...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抬头,楚修远已经几步走到门口了。 他用手抬上了自己的下巴,得,当他多余,心下更酸。 不就是夫人吗? 他明日就请旨娶妻。 楚修远打开门,立刻从小厮手中拿过了信笺。 楚绍誉小声在他身后蛐蛐,“是什么女儿家的情话,竟然来你最疼爱的大侄子也不能看?” 嗖—— 一个铜板扔了过来,要不是楚绍誉躲得快,脑袋就要开瓢了。 楚修远眼中隐有笑意,细致地打开了信笺,看清了上面的字后,眸光倏然转冷。 楚绍誉看清了自家皇叔的表情变化,再不敢胡说,正色问:“皇婶信笺上说了什么?” 楚修远眉眼淡淡,走回了紫檀如意椅,随手将信笺扔给了楚绍誉。 第207章 如何能得女子恋慕? 楚绍誉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只当是外面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慎重地打开了信笺。 待他看清了上面的字,眼中的谨慎变为喜色,随即是不解。 侧头看了一眼神情颇为失望的楚修远,“皇叔,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如今父皇又有了儿子,我也能轻松不少了,你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楚修远脸色不霁,“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你的事情解决了,我走了。” 他说着,就直接起身。 和刚刚假意离去不同,这一次走得极快,楚绍誉想要伸手留一留,只摸到了衣角云纹。 楚绍誉愣了下,随即了然,立刻捂住了嘴偷笑,和管家再三确认皇叔走了,这才放心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管家不解,“殿下,王爷走得时候面上阴得能滴出来墨汁,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楚绍誉将团纹锦垫抱在了怀里,缓解肚子痛。 “我这个皇叔,骄傲一世,我还当这辈子没人能治得了他了呢,看来还是一物降一物啊。” 他喝了一口茶,才好心给管家解惑。 “他这几日下朝就来我府上,家中许久都顾不上,皇婶连问都没问几句。” 管家更疑惑了,“想来女子以柔顺为美德,夫君在外议事,自然不该打搅。” 楚绍誉用扇子敲了下桌子,“你懂什么?这叫情趣。若是我出门许久不归,浅浅问都不问我一句,我定然会难过。” 他说着说着,就不笑了。 皇叔再怎么样,至少抱得了美人归,自己连美人还没娶回家。 这段时间事情多,为了避风头,他一时还没办法和父皇提求娶英国公之女的事情。 况且以父皇现在对他的打压,就算他说了,也一定不允。 他开了折扇,在胸前摇了几下,杏眸倏然亮起。 以父皇的习惯,这段时间自己被打压了,已经足够群臣疑心了,待到秦妃有孕的事天下皆知,父皇为了平衡两方声望,定然会抬举抬举自己。 到那时候,正是他请婚的好时候。 他右手拿起那张信笺,只觉得秦妃这一胎怀得当真是时候,简直是天降甘露,帮了他大忙。 于楚绍誉而言,大位并不是那么重要。 夺储只是为了求生而已,娶沈浅浅才是他心中所求,只要能娶到心爱的人,白首一生,就是人生一大乐事。 瑞王府。 楚修远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扶风听说王爷回来了,早早等在大门口,手中是一摞今日要处理的公务,楚修远看都没看一眼,“自己掂量着办。” 说完就大步流星朝着后院走去。 站到卧房门口的时候,他顿了下步子,理了理自己因为走得太快而散开的玉佩璎珞,才要推门进去,身后传来了春水的声音。 “王爷回来啦。” 楚修远收回了推门的手,“你怎么在这?” 春水见他站在门口,自己也没办法越过王爷直接进屋,只能在几步远恭敬地站定。 “我回来给王妃取账本,今日是理账的日子,各家店铺的掌柜都来了。” “哦。”楚修远顿时觉得索然。 春水见他又不进屋,又不走,心里着急,面上笑得发僵,“王爷,您是要回房休息吗?” “王妃在书房?” 楚修远问得漫不经心。 春水摇头,“来了许多外面的掌柜,王妃知道规矩,不能带人进书房,现在在正厅。” “嗯。”楚修远迈开步子往外走。 “王爷又要出去?”春水心里有些急,王爷日日往外跑,莫不是心上有了旁人? 但问完后,她就后悔了,王爷的行踪,哪是她一个小丫鬟能打听的。 眼见王爷走远,似是没有听见,她立刻噤声。 旁边路过的一个嬷嬷见这场景,立刻安抚吓坏了的小姑娘。 “我刚刚从前院回来,扶风侍卫拿了许多折子找王爷,王爷定然是急着处理公务,春水姑娘不要忧心。” 春水松了一口气,谢过了嬷嬷,立刻转回房间娶账本。 她小跑着把账本送来了正厅,云岁晚正核对着一个杂货铺掌柜提交的数字,见她气喘吁吁,让她坐在一边先休息一会。 “怎么跑得这样急,又不是立刻就要。” 有外人在场,春水不能乱了规矩,她平了平呼吸,小声在云岁晚耳边说:“王爷回来了,我在卧房门口遇上了,但不知怎的,他站了一会就去了书房。” 云岁晚拨动算盘的手顿了下,随即继续轻拨白玉珠,“王爷近日事忙,突发公务也是寻常事,我们不要打搅。” 扶风在书房着折子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处理,几次沾了墨汁,不知道从哪里下笔。 一滴墨滴在了折子上,楚修远终于推门进来了。 “你怎么在这?” 扶风僵硬地起身抱拳,这让他怎么说。 从前都是外务,让他看着办,他也能办。 如今三皇子倒台,朝堂上突然空出了许多位置,各方势力都想要吞下这部分利益,这让他如何看着办啊。 楚修远走到书案边,就看到一滴墨落在了折子上,看了一眼苦笑的扶风,摇了摇头,坐在位置上,拿起了笔。 扶风松了一口气,王爷终于舍得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大抵是觉得发闷,楚修远随手推开了侧面的窗户。 扶风转头看了一眼,立刻就要去关上,“王爷,现在是秋天,开侧窗容易着凉,我替您把前面的窗户开了,这个就关上.....吧。” 他手才一碰到窗户,就感受到了脖颈后隐隐发冷。 一回头,就对上王爷看死人的目光。 他僵硬地转过身,这才发现,侧窗正好能看见正厅中的王妃。 扶风喉咙哽了下,非常刻意地收回了手,“其实,秋天也没那么容易着凉。” 合着王爷来书房根本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只是想来看王妃的,亏他还以为王爷良心发现,终于知道来干正事了。 楚修远很快批完了扶风抓耳挠腮苦恼几日的折子,云岁晚那边还排着长长的队。 扶风拿到批好的折子,刚要下去安排,就听王爷问:“你可知如何能得到女子恋慕?” 第208章 太医院轮番折腾 扶风脸一红,因为站在风口上,被吹得更加燥热,声音发闷。 “王爷说得什么话,我还没成亲呢?” 楚修远面上露出了几分嫌弃,“也是,我问你一个姑娘都没见过几个的也是白问。” 扶风红着脸,余光瞥到了侧窗外,说话吞吞吐吐,“但我,我知道如何能得到女子恋慕。” 楚修远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山水白玉镇尺把玩,听了这话不由多看了扶风一眼。 “说来听听。” 他根本不信扶风这个姑娘手都没摸过的能说出什么金科玉律。 扶风垫了垫手里的折子,脸上红晕稍霁,“想要得到女子的恋慕,首先当然是要对她好,不能给女子足够安全感的男子,也就不配得到她的青睐。” 楚修远轻笑,“倒是有几分道理。” 扶风见王爷笑了,胆子大了些,凑近小声说:“王爷,我觉得你对王妃就不太好。” 砰—— 镇尺落在了桌子上,扶风吓得退后两步,恨不得那大嘴巴子拍拍自己的脸。 怎么就这么多嘴多舌。 没想到王爷居然难得的好性情,“我哪里对王妃不好?” 扶风咽了咽口水,“王爷和王妃,像是.....” 他抬起脑袋想了想,“像是上下级!” 一低眸看见王爷阴森的脸,他骤然闭上了嘴。 “继续说。”楚修远又重新将镇尺放回了手心。 扶风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对自己的恋人,当然要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王爷每次见了王妃,都只说朝政大事,哪里有夫妻情趣。”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楚修远默念了两遍,手掌摩挲着镇尺。 扶风猛地点头,“就是问她今日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心情好不好,身体好不好......” 扶风没读过多少书,尽力将自己的话说得更明白些。 楚修远越听越蹙眉,“若是这些不好,让她身边的丫鬟,府上的大夫、厨子。管家,就都不必留了。” 扶风头垂到了折子上,“王爷,丫鬟、大夫、厨子、管家,他们照顾王妃是他们的任务,但王爷不同,王爷照顾了,就是情趣。” 他好像撬开王爷的脑袋看看里面装得是什么。 楚修远将信将疑,“你说得可当真?” 扶风眼神真挚,“当真,我爹娘在家就是如此。” 他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噤声。 他突然有些后悔刚刚在心底腹诽王爷了,王爷的爹娘,并不是寻常的恩爱夫妻,王爷没见过,自然不知道。 楚修远倒是不觉得什么,他挥挥手让扶风离开了。 云岁晚提高了速度,终于在太阳彻底落山前,将账目处理好了,与各个店铺的掌柜都做了核对。 她被榴花春水扶着从正厅出来的时候,书房的拉住还亮着。 她踟蹰了下,还是让春水去告诉书房的婢女,“夜里寒凉,叫他们准备些温补的吃食做夜宵。” 她知道如今正是抢夺三皇子留下的势力的关键时期,自己不能随意打扰,只看了一会,就转身往后院走了。 楚修远立即拿了披风,吹了书房的灯,起身离开。 才出书房,就看见了过来的春水,“王爷?” 楚修远疑惑春水怎么过来了,一听云岁晚让她传的话,心下一暖。 原来得到照顾的人,是会被温暖的。 他抬步朝着云岁晚的方向追过去,楚修远腿很长,走路的时候脚下生风,并不见凌乱,但速度不是旁人能追上的。 春水跟在身后气喘吁吁,没几步就被落在了后面。 楚修远走到云岁晚身后两步的地方停了脚步,云岁晚正和榴花说着下个月店铺的经营。 榴花注意着脚下的路,一回身就看见了王爷。 楚修远朝她抬了抬手,榴花立即会意。 她松开了扶着云岁晚的手,一步步退远。 云岁晚原本正专心盘算着店铺经营,也就没有立即注意到榴花的动作,等她发现榴花都退出去几步远了。 云岁晚疑惑,“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快回来,天黑,若是遇到老鼠你会怕的。” 榴花嬉笑着捂嘴跑开了。 云岁晚才要去追,身上就被人罩上了一件宽大的披风,沉水香裹挟而来,将她牢牢兜住。 “王妃倒是处处周到。” 云岁晚猛然回过头,就看见夜风中,高大的男子剑眉星目,额发被风撩动得别有风韵,负手立在她身侧,眼睛似喜似嗔,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 “我只是.....” 她习惯了对他的每一句话都给出回应,话才说了一半,手就被人握住。 “我吩咐了扶风送他们回去,今夜,王妃只陪我可好?” 两人携手走在王府的青石板小路上,几株小草顺着缝隙生长,并不显杂乱,倒是别有生机。 一夜疾风席花蕊。 两人都是在疲惫和甜腻中入睡。 云岁晚睡了个懒觉,楚修远倒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这些时日,上京城中传出了许多风闻,不外乎是关于那场云念雨状告陆祈臣的官司。 如今也不必将军府再出来澄清,整个上京的人都知道认亲之事是假,云岁晚是将军府云老将军的亲生女儿。 至于陆家。 陆祈臣用尽心机挽回的一点点名声,在旦夕间前功尽弃,陆老夫人的病又重了些,竟然连下床都艰难了。 外面沸反扬天,宫里却平静得诡异。 月华宫内,文安帝坐在内室的明黄软榻上,秦妃坐在另一侧手腕上搭了一层薄纱手帕,年近花甲的老太医捋着胡须,眉梢渐渐溢出喜色。 “恭喜陛下,娘娘这是有喜了。” 月华宫近日已经来了几波太医了,文安帝要让所有人都确认了才算完,折腾得秦妃眼下都有了乌青。 不过好在她听闻近日五皇子不得帝心,三皇子又犯下了那样的滔天大错。 二皇子是一贯的废物。 这大夏的江山,很快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了。 这样想着,她又勉力支撑起了些精神,待到太医退下,她起身绕过桌子,从另一侧上榻,贴近了文安帝。 “陛下,我终于怀上了你的骨肉。” 这孩子是文安帝想要的,秦妃料定他会开心,却没想到他面上平静得异常。 就在她瑟瑟地要起身离开时候,文安帝抬手钳住了她的下颌。 第209章 秦妃入狱看陆祈臣 “爱妃这一胎,让朕很高兴,等过几日,昭告天下,定然让天下万民,同庆此乐事。” 他拇指摩挲着秦妃的下颌,语气不冷不热,还是让秦妃心思活络了起来。 昭告天下,是何等殊荣。 这岂不是明着告诉所有人,就算有成年皇子又如何,陛下最看重的还是自己肚子里的这个。 文安帝把她眼中的雀跃收入眼底,“你好生养胎,日后的福气还长着呢。” 直到文安帝离去,秦妃都在揣摩着这句话的用意。 女人就是这样神奇,她虽不爱那个男人,但却不妨碍她真心爱自己肚子里的娃娃。 谁会不想自己的孩子荣耀一生,尊荣天下。 低头看着自己平整的肚子,眼中都是母亲的温和。 哗啦—— 一个小宫女不小心打破了一套差距,碎瓷片洒落了一地,小宫女顾不上害怕,直接跪在了碎瓷片上,浑身发抖第磕头谢罪。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其他正在洒扫的宫女太监看见这一幕都立刻跟着跪下。 不是为那宫女求情,而是一同谢罪。 按照秦妃往常的行事作风,根本不可能不牵连旁人。 打碎茶盏的宫女必死无疑,其他宫人若是能活下来,就算命大。 掌事嬷嬷听见骚动,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出了是怎么回事。 她是秦妃的陪嫁,如今秦妃怀了孕,她难免想着帮秦妃肚子里的孩子积福,想要劝她不要再大开杀戒。 “这小宫女也不是故意,我看.....” 秦妃听见掌事嬷嬷的话,才回过神来,一点点抬头,“嬷嬷说什么?” 她看了一眼跪了满地的太监宫女,跪在碎瓷片上的小宫女膝盖上都渗出了血渍。 秦妃眸光转冷,就听嬷嬷在她耳边说:“小皇子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小孩子胆子小,见不得血。” 秦妃的眸中冷意一扫而空,她笑得温和了几分。 “不过是一套瓷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这花色太素净了些,小孩子不喜欢,去内务府领一套新的。” 跪在碎瓷片上的小宫女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整个殿的宫女太监都如蒙大赦,却不敢随意起身。 嬷嬷看了他们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谢娘娘,谢谢小皇子。” 宫女立刻反应了过来,“谢娘娘恩典,谢小皇子恩典。” 她根本顾不上膝盖的疼痛,磕了几个头谢恩,被要求起身后,也不敢耽搁,强忍着膝盖疼痛,撑着手臂立刻站了起来。 秦妃听着他们谢小皇子的话,十分顺耳,心情更好了些。 宫女见娘娘眼中露出笑意,放下了心,赶忙用手将碎瓷片收起来。 秦妃难得有耐性看着他们收拾,正笑着,目光落在了某处,眼中笑意一点点收敛。 “那碎瓷片上是什么?” 宫女有些懵,碎瓷片就是碎瓷片啊。 嬷嬷顺势看过去,心脏咯噔一跳,想在开口已经来不及了,就听秦妃声音冷淡地说:“血污脏了小皇子的眼,拖下去喂狗。” 才死里逃生的宫女如坠冰窟,她想哭喊着求饶,就被人堵住了嘴托了出去,地上的碎瓷片的锋利断口处,还染着她跪地求饶时刺出的血。 嬷嬷立即让人赶忙收拾了。 秦妃怕自己的孩子见了脏污,就让人扶着自己去了御花园散步。 才走出去几步,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凑过来请安。 寻常太监宫女至少要离三步远请安,这个太监却凑到了一步的距离。 秦妃看都没看一眼,“哪个宫的太监,这么不懂规矩,敢直接跑到我面前?” 太监没有抬头,“恭贺娘娘,喜得麟儿。” 秦妃拈花的手一紧,这消息只有月华宫上下知道,皇上严格勒令太医院不可随意往外说,这个小太监怎么会知道。 “你是谁的人?” 小太监愈发恭敬,“承化侯许久不曾见娘娘,想邀娘娘一叙。” 秦妃染着蔻丹的指尖滑过牡丹花蕊,“承化候如今在诏狱中,我如何得见?” “娘娘。” 小太监依旧低着头。 “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自己的孩子想想,如今陛下的确宠爱您,可您腹中的小皇子还小。若想承继大统,朝堂上那些个大臣,怕是不会同意。” 秦妃知道陆祈臣是因为什么事情进去的,如今不和他扯上关系才是上上只选,她绝不能因为这个人两三句话就动摇。 小太监见秦妃油盐不进,声音压低了几分。 “诏狱冰寒,陆侯爷身娇体贵,一不小心就病了,病中的人难免糊涂些,不知道会不会吐出些不该说的,比如秦家,比如娘娘。” 他声音越来越低,但秦妃却听得清楚。 “你敢要挟本宫?” 小太监垂头勾唇,“不敢,只是提醒娘娘,若是小皇子有个参与过谋反的母族,这一生都会被人拿捏着把柄,就算侥幸承继,以后史书笔墨也不会放过。” “大胆!” 秦妃冷喝。 周围哗啦啦跪了一片,那小太监也跟着扣头。 秦妃吸了一口气,“告诉陆祈臣,我会去,不要胡说,不然我就让他这场病直接要了他的命。” 小太监得了话谢恩离去。 秦妃眼中迸发出杀意,离开御花园的时候,牡丹花瓣缩成了一团,半数汁液染在了秦妃手掌心。 妃子出宫自然是不容易,但秦妃近日恩宠更甚,于她来说虽然麻烦些,却不是决然不可能。 诏狱。 地下牢狱阴暗潮湿,除了一个小小的半窗偶然透进来些光线,甚至分不清白日黑夜。 进了这里的人,无论从前是皇孙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待遇都并无不同。 陆祈臣身上的绫罗美玉被剥下,他穿着单薄破旧肮脏黏腻的囚服,吃着发臭的牢饭,透过稀薄的光判断日夜。 在他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秦妃来了。 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披了黑色的斗篷,狱卒恭敬地提醒,“娘娘,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您快些。” 秦妃连正眼都没看一眼狱卒,一走进来就立即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第210章 秦妃要救陆祈臣 秦妃嫌弃地用帕子扫了扫板凳,才坐了半边,在衣衫褴褛的陆祈臣面前,她有都是本钱和底气,根本不急着开口。 陆祈臣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秦妃的嫌弃一般,他像是往常一样,礼数周全地朝着秦妃行礼。 “没想到,微臣落到了这步田地,唯一一个还没有放弃我的,竟然是娘娘。” 秦妃帕子死死捂住鼻子,黑袍护住肚子,生怕这晦气过给了自己儿子。 “明人不说暗话,陆侯爷何必打哑谜。” 秦妃素来看不上这些个名门嫡子拿腔作调的派头,直接挑明。 “你用知道本宫怀孕证明自己的价值,又用本宫家中参与三皇子谋反做把柄,软硬兼施让本宫前来,难不成就只是为了让我看看你落到了什么田地?” 陆祈臣缩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收紧,面上没露出半分失态,只有他在晦暗中突然亮起来的眸子出卖了他的心思。 “娘娘既然都懂得,就该知道,我还有用。以娘娘如今的恩宠,救我出去是举手之劳,但对娘娘的好处,可就数不清了。” 他因势利导,瞳眸紧盯着秦妃的表情变化。 秦妃对他的话不屑一股,她凤眸上挑,打量着牢房。 “你当自己是诸葛亮吗?不出茅庐三分天下?本宫有皇帝庇护,我儿自然前途无量。但我若救了你出去,沾上了谋逆,事情可就不同了。” 秦妃字字句句刺穿陆祈臣不存在的体面。 “我如今抬举了叫你一句侯爷,想让你不明不白死在监狱里,比踩死一只蚂蚁都容易,你有什么值得我费心的?” 陆祈臣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 秦妃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笑什么?” “我笑娘娘若是当真对自己那么有信心,听见我的威胁,就会第一时间出手除掉我,而不是走今天这一遭。” 秦妃眼神有些闪躲,陆祈臣乘胜追击。 “娘娘,五皇子已经成年了,且身后有云家和瑞王府撑腰,他的赢面是最大的,娘娘固然得皇上庇护,但.....” 陆祈臣顿了下,“伴君如伴虎,若是陛下来日有了新宠,娘娘和小皇子又当如何?” “陛下只有三个儿子了。” “陛下春秋鼎盛,若是想生,还可以生很多。” 陆祈臣直接怼回了秦妃没有气力的话,他走近秦妃,声音像是在她耳边响起。 “娘娘,陛下若是当真为您谋划,如何不提拔秦家,不抹杀秦家和三皇子往来的证据,反而还让秦家身陷诟病,让你没有母族依靠?” 他猛地提高了音调。 “我听说五皇子近日和英国公府的小姐过从甚密,若是沈浅浅嫁给了他,他就和皇后扯上了关系,介时前朝后宫都是他的天下,就算是陛下也要鸡蛋,何况娘娘。” 五皇子和沈浅浅的事情,她也有风闻。 只是那时候,她只当那是三五相争,自己看戏就好,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如今才觉出这里面的门道。 她惊得忘记了牢狱中的味道,手帕一点点从鼻间移开。 “楚绍誉居然利用女子情谊为自己铺路,当真卑鄙。” 陆祈臣知道她把这话听进去了,“是啊,当真卑鄙。娘娘,这样的人,怎么能登大宝。” 他继续蛊惑。 “若是您腹中的小皇子登基,定然是万世太平的开始,史书上也会留下您的芳名,等您做了太后,连瑞王都是您的掌中之物。” 秦妃早就有夺嫡的心思,但听见楚修远的名字,还是不由心动。 她捏了捏帕子,“就算你说得都对,我放你出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陆祈臣拱手作揖,“我手中掌握一部分三皇子留下的暗线,可以供娘娘使用。我还可以做娘娘的智囊,为娘娘出谋划策。” “用你做智囊?”秦妃冷哼,“陆侯你若当真聪明绝顶,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陆祈臣也不急,“那是我棋差一招,没想到云念雨那个贱人这样害我。若是娘娘信我,我可交上投名状。” “什么投名状?” “让楚绍誉,娶不成沈浅浅。” 秦妃眸色加深,“当真?” “自然当真。” 陆祈臣站在油灯旁,灯光将他身上的污浊照的愈发清晰。 “若是他娶不成沈浅浅,就得不到英国公的助力,也不会和皇后拉成一条线,娘娘就有翻身的机会。” 秦妃将信将疑,“若是如你所说,陛下并不诚心扶持我,那自然也就不会阻拦他们成婚。” “陛下不是诚心扶持娘娘,也不是放弃娘娘,陛下只是....喜欢制衡。” 陆祈臣在诏狱这段时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只要娘娘善于利用这点,自然不愁搅黄这桩亲事。” 秦妃不明白,“要如何做?” “娘娘附耳听。” 秦妃侧头过去,也顾不上嫌弃陆祈臣身上的味道了,听着陆祈臣的话,眼中一点点浮现了笑意。 “还当真,是个棒打鸳鸯的阴毒招数。” 陆祈臣全当是夸奖。 狱卒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娘娘,有人来了,快走。” 秦妃也不留连,立刻带上了披风兜帽,从另一侧离开。 她回宫后一直琢磨陆祈臣的话,从他把话说出来,她就知道,这计策定然能成。 只是....皇上当真不是真心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仅仅是为了制衡吗? 她正左右为难,宫女就小跑着进来,“娘娘,陛下来了。” 秦妃想从榻上起身,文安帝立刻快步过来拦住,“你如今是大夏的功臣,要好生将养,不必行大礼。” 秦妃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下疑虑。 两人说了一会话,文安帝似是看出了她心中不安,“爱妃可是有心事?” 秦妃知道不能只听信陆祈臣的话,她小意温柔,依偎在文安帝怀中。 “陛下,臣妾近日听了许多风闻,他们都说臣妾的母族参与了三皇子谋反案子......” 她还还没说完,就觉得身边一凉,文安帝脸色阴沉。 “从哪里听说的?” 秦妃心惊,想要靠撒娇蒙混过去,“陛下就说有没有这事嘛?” 第211章 陆祈臣被羞辱 文安帝两只手指挑起了秦妃的下巴,“后宫不得干政。” 他指间很凉,但秦妃根本不敢躲,她屏住呼吸,任由那手指一寸寸下滑,在她的喉咙上滞留。 她身体僵直,满眼惶恐。 文安帝很满意秦妃这样的反应。 他可以对她宠爱,也可以纵容,但她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荣华富贵,宠冠六宫,他能给就能收回。 美人,当做盛世的点缀,而不是试图犯上控制君王的樊笼。 那样就不可爱了。 秦妃的喉咙有些发干,她不自觉滚了滚,细小的喉管震动滑过文安帝的手指,他缓缓开口。 “只要你为朕生下皇子,你们揭阳伯府自然无事。” 他食指的指甲刮弄着她细弱的脖颈,“小皇子的外公,怎么会参与忤逆之事呢?” 秦妃闭了闭眼,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揭阳伯府的死活,她原本是压根不关心的,她享受的只是把他们踩在脚下的愉悦。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有了小皇子,一个想要夺嫡的皇子,身后必须有强大的外戚。 她得了文安帝的允诺,眼神灵动了起来,顺着文安帝的姿势,从榻上坐起来靠到了帝王身侧。 她本就身姿纤细,如今刚刚怀孕,还尚未显怀,依偎在帝王怀中时,像是莹草攀附巨石,极尽逢迎。 文安帝喜欢看她讨好自己的样子,笑着将一颗草莓喂给她。 “你如今只要安心养胎就好,有朕在,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她启唇咬了一口,心中盘算的却是另一桩事。 想了想,她开口,“臣妾自然不担心,有小皇子在,臣妾后半生就有了指望。来日小皇子长大,能比得过他皇兄一般,臣妾就知足了。” 她观察着文安帝的脸色,“绍誉文成武略都是几个兄弟里最好的,臣妾定要孩儿好好向皇兄学习。” 文安帝搁下了手中的草莓,秦妃立刻抽出帕子为帝王擦净了指尖的汁液。 秦妃往他怀中钻了钻,胸前堆雪蹭着帝王衣襟。 文安帝看着窗外的枝条开口,“你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不必向任何人学。朝堂前些时日动荡,也该有个好事让大家知道了。” 秦妃心下一喜,就听文安帝说:“明日,我会让太监拟制,将你有喜的事情昭告万民,大赦天下。” 秦妃倏然从文安帝怀中钻出,“这太隆重了,臣妾怎么受得起?” 她口中说着受不起,眼中神色却分明是大喜过望。 大赦天下,表明了帝王对这一胎的重视,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多贵重。 还有一条,若大赦天下,陆祈臣就有出来的机会。 只要他出的来,为自己所用,拿到老三留下的势力,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何愁不能争一争大位。 她心中的算盘噼啪作响,但下一刻,却听文安帝说。 “只一条,涉及三皇子谋反案的,决不能轻赦,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才能绝了作乱江山的心思。” 秦妃的心情上蹿下跳,刚还在激动,就被人兜头浇下了一桶冷水。 “三皇子的属臣也未必就参与了谋逆......” 她话才说了一半,就发觉文安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爱妃今日去过何处?” 秦妃心脏下坠,“我一直在殿中休息,并未去过其他地方。” 文安帝盯着她的肚子,伸手在肚子上抚了抚。 “爱妃身子这一胎贵重,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秦妃肚皮发紧,面上还是小意温柔地撒娇,“臣妾记得了,定然安分保胎。” 秦妃此刻的心像是月华宫中的帘账,悠荡飘摇。 她知道想要把陆祈臣捞出来一时半会是不可能了,但棒打鸳鸯的事,却迫在眉睫。 她拉住了文安帝的袖子,“陛下为小皇子昭告天下是好事,只是他的哥哥们难免会心中吃酸。” 文安帝眼中笑意锐减,“什么时候朕要做什么,还需要考虑他们的心意了?” “陛下不要生气。”秦妃握住文安帝的手,“旁人也就罢了,可五皇子才在谋逆案中立了功,陛下还没赏赐,就先为小皇子大赦天下,他这个哥哥难免多心。” “为人臣子,为君王分忧是他的本分。” 文安帝语气冷锐,秦妃垂眸掩着笑意,声音温软。 “就算是本分,陛下也不能不嘉奖啊,若是旁人看了,定会说陛下偏心。” 她假做思索,“五皇子如今也大了,还未有爵位,陛下不若趁着这机会.....” 文安帝默了默,似乎当真把这话听进了心里。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文安帝又叮嘱了几句,就回御书房批折子了。 秦妃见文安帝走远,立即招呼嬷嬷,“吩咐人去御书房那边看看,看陛下晚些有没有招五皇子入宫。” 嬷嬷为秦妃掖上了被角,“娘娘,五皇子是小皇子夺嫡最大的阻碍,娘娘为何还要为他讨爵位。” 秦妃靠在软靠上,眸中神色莫名。 “你懂什么?陛下如今摆明了更看重我这一胎,对五皇子不会过分抬举,若是封了王,就不会再让他娶高门贵女了,不然岂不是盖过了小皇子的风头。” 嬷嬷点了点头,眼中欣慰,“娘娘深谋远虑。” 秦妃眸光闪动,这当然不是她想的,是陆祈臣说给她听的。 她指腹在被面上无意识地抚了抚。 还是得找机会把人捞出来,才好为她所用。 诏狱。 陆祈臣坐在破旧的长木凳上,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嚷声混着狱卒的叫骂声。 “退后退后,饿死鬼投胎吗?抢什么?” 鞭子声混合着铁通与监牢门碰撞的声音,嘈杂刺耳。 陆祈臣对这声音很嫌弃,诏狱里的吃食都是馊饭,也不知道他们在抢什么。 狱卒走到陆祈臣的牢房口,见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放饭感恩戴德。 狱卒冷笑了下,在这里还以为是从前在侯府呢? 他将稀饭从铁通中盛出来,然后.....泼在了地上。 陆祈臣猛地瞪大了眼睛,“你干什么?” 狱卒甩了甩木勺,“既然陆侯爷瞧不上诏狱的吃食,那就别吃了。”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陆祈臣倏然站了起来。 “你如此对我,就不怕我出去了让你生不如死?” 第212章 五皇子封王 那狱卒愣了下,陆祈臣只当他是怕了,将双手负到了身后,腰身挺拔。 “若是你和我道歉,再将我这牢房打扫干净,我可以不和你计较。” 那狱卒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多了两分谄媚,“侯爷当真是宽宏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 他说着,就将木勺和铁通放在了地上,从腰间寻起了打开牢房的钥匙。 “我这就为侯爷打扫牢房。” “这还差不多。” 陆祈臣撩起衣摆,翻身坐回了破败的小木桌前。 咯噔一声,牢房的门锁开了,狱卒拎着铁桶走了进来,木勺在铁桶晃荡,发出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狱卒将碎了一边的瓷碗从地上捡起来,放在了桌子上,“我来为侯爷盛饭。” 放在桌上的碗中盛满了稀饭,狱卒双手端着呈给陆祈臣,陆祈臣满意地伸手去接。 “做人做事不要那么势力,今日的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 他的手刚要碰到瓷碗,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人猛地制住。 那狱卒一只手托着陆祈臣的后脑勺,一只手端着碗就把馊了的稀饭往他嘴里灌。 陆祈臣抬手要去阻拦,但是两只手上都有重铁链,根本不是轻手轻脚的狱卒的对手。 稀饭从他唇角溢出,黏腻的汁液顺着他的脖颈流到了衣襟上,头发都沾染了发馊稀饭,馊味在陆祈臣身上散开。 狱卒哈哈大笑,“侯爷,我伺候您吃饭,伺候的舒服不舒服啊?” “唔.....”陆祈臣死命挣扎也无用,狱卒将一碗稀饭都倒干净,才将瓷碗摔在了地上。 本就缺了一角的瓷碗立刻四分五裂。 “侯爷既然不愿意好好吃饭,以后就用这一片瓷片等着接饭吧。” 狱卒将一块碎瓷片从地上捡起来,搁在了陆祈臣的桌子上。 有其他狱卒经过,看见里面的场面,“搞出这么大的味?怎么了?” 那狱卒看着狼狈的陆祈臣,“侯爷说只要我伺候好了,待他来日出去,定然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我计较。” 外面的狱卒,倏然笑了起来,“出去?我就没见过进了这个监区还能出去的?” 陆祈臣犯的是谋反罪,在的是死刑监区。 里面的狱卒看着陆祈臣,用手拍了拍他的脸,“听见了吧,侯爷,你呆得这个地方,只有移三族和移九族的区别,你,必死无疑?” “在这里,就少摆王子皇孙的款。”他啐了一口,拎着桶走了出去。 其他的狱卒也都习惯了,和他嬉笑着一起离开。 下诏狱的每年都有几个不听话的公子哥,若是不惩治一番,难免要把家中大少爷的习性带过来,若是人人都来诏狱做少爷,他们狱卒还不累死了。 索性每个一进来,他们就先给个下马威。 但这种手段只对陆祈臣这种出不去的,若是还有机会出去的,他们是不敢的。 陆祈臣颓然地坐在长凳上,看着牢房中地上桌上的一片狼藉,眼角不自觉地湿润。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从前侯府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过过这种日子。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明明他马上就可以带着侯府奔向顶峰了,却从高点一夜坠落。 他眼中发狠,紧紧攥着虎口。 这一切都怪云岁晚! 若不是她和云老将军破坏了自己的计划,他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为什么总是和自己作对,为什么不愿意安于后宅,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后宅主母。 为什么这么虚荣,非要夺回云家大小姐的位置。 月光薄薄地从破败的缝隙中落进来,饭渣子上都染了冷白的光。 陆祈臣渐渐平静下来,监狱中已经有了大赦天下的风闻,他很快就能出去了。 他与云岁晚还有很多可以算账的日子,自己受过的屈辱,定然要她也尝一尝。 翌日,宫门外。 今日陛下要宣告大事,特地命令京中官员大朝拜。 楚修远才下马车,身后就传来了楚绍彰的声音。 他紫袍金冠,腰间插了一把折扇,还是从前那般风流无忌,似是将前两日的委顿一扫而空。 两人并肩前行,楚修远开口,“五皇子昨日睡得似是很好,神采奕奕,光耀非凡。” 楚绍誉正了正衣襟,端了端发冠。 “本皇子何日不是神采奕奕,光耀非凡。” 楚修远不与他饶舌,并不接这话,只是继续负手前行。 楚绍誉见他不再问了,却忍不住继续说:“父皇昨日召见我了。” “哦。”楚修远应了一声。 楚绍誉侧过头,“哦?你都不问问父皇召见我干什么?皇叔,你不疼爱我了?” 楚修远抬步踏上白玉阶,忍俊不禁,“那陛下召见殿下是要做什么呢?” 楚绍誉隐隐觉得皇叔才是昨晚睡得好,自己说了那么肉麻的话,竟然没有打他,还顺着他问下去。 这样有耐心的皇叔,好新鲜。 他抬头看了一眼,确认太阳没有打西边出来,才凑近楚修远,“你猜陛下今日要宣布什么事?” “秦妃有孕,大赦天下。” 这不是秘密,宫里宫外都传遍了。 楚绍誉从腰上抽出折扇,故作高深地摇了摇,“这只是其一。” “其二?”楚修远看向楚绍誉。 楚绍誉刷地一下打开折扇,遮住了侧颊,竭力压低声音,“其二自然是给我赐婚,我马上就能和浅浅完婚了。” “赐婚?” 楚绍彰点头,“陛下说了,我这段时间辛苦了,要好好犒赏我,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 大喜是什么,大喜不就是赐婚吗? 两人说着就上了殿,楚修远隐隐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早朝一开始,文安帝就宣布了秦妃有孕的事情,对秦妃大加赞赏,要在重阳节的时候大赦天下。 消息灵通的大臣早就听说了这事,并不意外,但还是齐齐下跪,恭贺了陛下。 待这一桩事完毕,文安帝话锋倏然一转。 “誉儿年初就过了冠礼,已经是个大人了。” 楚绍誉脸上的笑竭力压制,却怎么都压不住。 他撩袍跪拜,等着文安帝接下来的话,但文安帝开口的话却让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着礼部拟旨,即日封誉儿为滕王。” 第213章 陆老夫人逼迫 月华宫中。 秦妃穿着百花流光长袍,斜倚在贵妃榻上,宫殿内的帘账换成了天蓝色的薄纱,既能挡风,又不遮阳,飘逸轻薄,名贵无匹。 殿内摆满了名贵的蓝雪花,花房一培育出来就统统送来了秦妃的宫里。 她半合着眼,指尖拨弄着近前的一盆花,两侧各跪着一个宫女。 跪在她手边的宫女端着切好的果盘,跪在榻下宫女小心翼翼为她捶着腿。 她揉了揉太阳穴,烦躁地等着前朝传来的消息,一个小太监匆忙地跑来。 “娘娘,大喜,大喜啊。” 秦妃抬眼,“什么大喜?” 小太监堆笑,“陛下今日在大殿上说要为娘娘的肚子大赦天下。”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可喜的?” 秦妃嘴上对这个荣耀不屑一顾,但眼中的得意遮都遮不住。 太监向前跪了跪,“娘娘,陛下说要在重阳节那天和娘娘共登宫墙,在那天大赦天下,让万民瞻仰。” 向来和陛下共同登上宫墙的殊誉只能是皇后,或者有大功劳的嫔妃、臣子才可以。 陛下这个举动,分明是告诉大家,她肚子里的是贵子,不只是贵子,日后还可能是皇位上的人。 秦妃面上一喜,“赏!” 小太监连忙扣头谢恩。 秦妃捏了捏手边的蓝雪花花瓣,“陛下今日只宣布了这一件事?” 小太监扣头的动作一顿,面露难色。 宫中的人都知道秦妃脾气不好,是个真真的蛇蝎美人,若是在这个兴头上听说五皇子封王了,不知道要怎么罚他。 秦妃见小太监半天不吭声,有些不耐烦,“你是皮子紧了吧,敢在本宫面前耍滑头?” 小太监吓得不敢抬头,立刻说:“陛下,还封了五皇子为滕王。” 唰—— 月华宫中静寂了一瞬,宫女太监都屏息凝气不敢吭声。 秦妃却突然笑了起来,挥挥手,“知道了,去领赏吧。” 小太监谢恩离开,走的时候吓得步子不稳。 月华宫死了的奴婢数都数不清,能从这活着出去的,都要回去上三炷香。 秦妃缓缓从榻上起身,一抬手,嬷嬷就走了过来。 秦妃抬了抬眼,嬷嬷立刻驱散了宫中的人,“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应声退开,嬷嬷才开口。 “奴婢实在想不通,娘娘何必要抬举五皇子,他本就得势,如今又封了王爷,以后哪里还有我们小皇子的位置。” “至少拦住了他和英国公府的婚事,要是让他搭上了英国公府,小皇子才是真的没了机会。” 秦妃随手捻起一块红果,入口香甜。 嬷嬷叹了口气,“可是这婚事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啊,只要沈小姐还没嫁人,沈家就会默认两人迟早完婚。” “那就让她嫁人好了?”秦妃随口说。 嬷嬷只觉得天方夜谭,“娘娘,那可是英国公嫡女,谁能强迫得了她?” 就算是陛下赐婚,英国公若是执意抗旨,恐怕这婚事也未必能成。 秦妃勾唇,“人强迫不了,大义还强迫不了吗?和亲是为国为民的大事,英国公敢不从?” 这些个勋贵人家最重视虚名,英国公的确敢抗旨不听赐婚。 但若是为了黎民百姓呢? 她沈浅浅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嬷嬷一头雾水,“联姻?” 秦妃弹了弹手指,“重阳节前后,西厥会来朝贡,为两国安好,会选一女子前往和亲。” 如今的公主个个行事放纵,自然不适合和亲。 那就只能选出身高贵的宗室女前往。 “娘娘确定西厥会选沈小姐?” “自然。” 她从陆祈臣口中得到了联络西厥的办法,当然也能让他们俯首称臣为自己所用。 嬷嬷越听越心惊,“那可是通敌。” 秦妃冷哼,“被敌国利用才叫通敌,如今西厥战败,他们该做小伏低地扒着我这个未来太后,难不成还敢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她虽然没见过几个西厥人。 但她身份贵重,大夏又是战胜国,理所应当地觉得西厥人都会奴颜婢膝,求她赏一条生路。 秦妃现在身怀龙种,手握西厥的势力,未来还会坐上太后的位置,让瑞王眼中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前途简直一片大好。 “娘娘,揭阳伯府也送来了不少东西,奴婢看比之前还贵重许多,其实娘娘有强盛的母家做后盾,不必铤而走险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嬷嬷还想劝说,却被秦妃抬手打断。 “揭阳伯府都是靠着我才有今天,我若想地位稳固,为了万无一失,必须拿下西厥的势力。” 瑞王府。 云岁晚在府中听说了五皇子封王的消息,眉心紧缩。 世家中的有情人本就不多,如今好不容易有两情相悦还门当户对的,竟然还平地起波澜。 她摇了摇头,“好在婚事只是暂时受阻,以后总有机会的,五皇子会想通的。” 榴花安慰小姐,“反正封王也不会是坏事,五皇子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封王的,地位肯定也与其他兄弟不同。” “你如今倒是懂得多。” 云岁晚翻了页书,打趣着榴花。 两人在房中嬉闹,春水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喘的上气不接下起,“王妃,外面,外面闹起来了。” 榴花柳眉倒竖,“什么人,敢来瑞王府门口闹事?” 云岁晚跟着春水走出去,还没走到王府门口,远远就听见了喧闹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哭嚎着传来。 “我儿子实实在在是冤枉的,云念雨那贱妇犯了错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在庄子里带着,自己跑出来兴风作浪,我儿实在不知啊。” 云岁晚几步走到门口,就见陆老夫人坐在瑞王府门口的台阶上,竟然半点贵妇体面都不讲,活像是赖上了王府一般。 云岁晚缓了步子,在榴花和春水的搀扶下缓步而出。 “陆老夫人大病初愈,我还没送上贺礼,您竟然就来了,还真是稀客。” 陆老夫人顾不上太多。 “王妃娘娘,做人要讲良心,当初你和我儿订亲的时候,我对你和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如今他受了无妄之灾,被云念雨牵累,你可要救她啊。” 云岁晚心中冷嘲,当初放纵自己儿子和云念雨牵扯的是这个老妇。 现在人死了,他们倒是把事情都推在旁人身上,把自己摘得干净。 第214章 敢惹王妃,五马分尸 云岁晚睨着王府台阶前坐着的老夫人,“我与陆祈臣早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老夫人如今跑到我家门口来说事,是诚心要挑拨我们夫妻不和吗?” 她一句话就点破了陆老夫人的心思。 陆老夫人的哭闹霎时停滞。 自己儿子已经到了绝路,陛下大赦天下都不肯放过她儿子。 陆老夫人不得不撑着病体起来为儿子打算,她左思右想,还是云岁晚才能救自己儿子。 虽说去求大公主也不是不行,但大公主到底身份尊贵,若是救出了陆祈臣后,大公主入府仗着自己救了儿子的功劳拿乔,那她后半生岂不是要被儿媳妇管教。 老夫人权衡利弊,就想到了来瑞王府闹的法子。 她身上的诰命还没被削掉,瑞王府的人不能当着全上京人的面把她如何。 她就是要趁着楚修远不在,闹得云岁晚心慌,闹得云老将军为了女儿不再出丑,不得不出面把她儿子救出来。 陆老夫人的哭闹只是滞了一瞬,就愈发凄烈了起来。 “我儿子就是冤枉的,云老将军一定是为了帮你出气才会陷害我儿子,王妃娘娘,你如今都已经嫁给瑞王殿下了,你还有什么不甘心,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儿子。” 她没说一句话都要提及陆祈臣和云岁晚订婚的事。 上京城的百姓最爱看热闹,原本被大家遗忘的事情开始渐渐回忆了起来。 “搞不好这陆侯爷当真是被冤枉的,不然老夫人一把年纪,也不至于拖着病躯,拉下脸面来求人。” “是啊,夫人这一把年纪了,比王妃的母亲年纪都大,她怎么站得住呢,脸上都一丝动容的神色都没有。” 有人指责云岁晚,也有理性的人为云岁晚鸣不平。 “这老夫人倒是会倒打一耙,当初的事情我们可都记得清楚,明明是陆侯爷勾搭上了云府的堂小姐才会有这诸多事端,现在说起来,倒成了王妃的不是。” “可不,跑到别人家门口来倚老卖老,若是年纪大的就可以颠倒是非,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随便找个大户就哭闹,在人家随便吃喝胡作非为了?”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陆老夫人脸上青白交加。 她一辈人被人尊敬,高高在上,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如今心中当真是恨极了云岁晚。 若不是她闹事,自己本该安度晚年,何至于走这一遭。 陆老夫人咬着后槽牙,“王妃,我都已经如此求你了,你还不肯抬抬手?” 云岁晚挑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陆侯爷自己其身不正,为能帮上什么忙?陆老夫人莫不是想让我爹去给陆祈臣作伪证?那可是欺君之罪。” “伶牙俐齿。” 陆老夫人等着发黄的眼珠子,似是豁出去了,“别以为自己成了王妃就可以作威作福了,若是瑞王回来知道你这样丢人,你还能坐稳这个位置吗?” 陆老夫人认准了楚修远会娶云岁晚只是因为云老将军,若是知道云岁晚这样不堪主母大任定然会厌弃。 皇家媳妇何其难当,若王爷回来看见云岁晚放任自己这个堂堂侯夫人坐在瑞王府的台阶上冷着,还让这么多热看热闹,一定会觉得云岁晚丢人。 陆老夫人正想着,就见云岁晚抬了抬手,“去拿张椅子来。” “就算你拿了椅子我也不会坐的!”陆老夫人嘴上这样说,却偷偷揉了揉腰。 眼看着椅子来了,陆老夫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铺了软垫的梨花木大椅,还要说出拒绝的话,却见下人把椅子放在了云岁晚身后。 榴花和春水扶着云岁晚坐下,又有人抬来桌子,桌上放了热茶。 “我知道老夫人骨气大,定然瞧不上王府的招待,既然夫人这样喜欢坐在台阶上,就坐个开心。我这身子骨不如老夫人,我坐椅子上陪您。” 陆老夫人一口气上涌,只觉得自己刚刚好的病症似乎严重了些。 两人一个在地上一个在椅子上,就这样对峙了一个时辰。 陆老夫人眼前昏沉沉的,脑子发晕,只觉得要晕。 云岁晚端着茶看了一眼,“我府上有擅长针灸的大夫,若是夫人晕了,保证几针就能扎回来。” 老夫人一激灵,想要晕在瑞王府门前的想法彻底打消。 见云岁晚软硬不吃,她有些退缩。 正要打退堂鼓,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王爷回来了。” 云岁晚望过去,只见巷口一人紫袍玉带,墨发金冠,正是楚修远。 陆老夫人一见是楚修远,立刻打起了精神。 “云岁晚,王爷来了,我看你还怎样嚣张。” 人群自动为瑞王让出了一条路,楚修远经过门口的时候,陆老夫人突然嚎啕着扑了上去。 “王爷,王妃仗势欺人,你可要为老身做主啊。” 她这话说得,当真像是云岁晚给了她什么气受一般。 陆老夫人抓着身边人的脚,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这是何人,竟然敢在王府门前闹事,王妃可受惊了?” 楚修远的声音在云岁晚身侧响起。 陆老夫人愣了一下,若是王爷在云岁晚身边,那自己抓着的是谁? 她缓缓抬头看过去,就见扶风垂头看过来,突然龇着牙笑了下。 竟然趴在一个小厮脚下,陆老夫人只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差点憋死过去,连忙让嬷嬷过来扶她。 陆家的嬷嬷早就觉得此事不妥,只是劝不住老夫人,现在见她终于愿意起来了,立刻过来扶人。 “王爷,您定要劝劝王妃高抬贵手,不要总因为我儿子一时的拒绝,就处处死咬着他不放。” 陆老夫人这话一出,楚修远脸上戏谑的表情突然沉了下来。 “我当时哪里来的乡村野妇,原来是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不敢和楚修远叫板,虽然觉得他的话刻薄,也只能赔着笑脸听着,左右没有夫君会喜欢惹麻烦的妻子,最后吃苦的定然是云岁晚。 她正想着,却听楚修远说。 “陆祈臣算什么东西,也配扰王妃心烦?” 楚修远背着手上前一步,王府牌匾的烫金大字在他头顶。 他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陆老夫人说。 “你若还敢来这里招惹王妃,我就让陆祈臣惨死在诏狱中,五马分尸,死无全尸。” 他声音沉淡,却吓得陆老夫人大气都喘不上来一口。 第215章 调教公主? 陆老夫人突然捂住了胸口,原本她还想在王府门口装病赖上云岁晚,可现在楚修远在面前,她却连真病了都不敢倒下。 楚修远是出了名的杀神,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陆老夫人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倒在了瑞王府门口,自己的儿子在监牢里绝对会掉一层皮。 “老夫人,你怎么了?” 嬷嬷扶着老夫人,满脸关切。 陆老夫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忙挥挥手,从喉管中飘出了几个字,送我回去。 嬷嬷不敢耽搁,和王爷王妃行过礼后,就连忙扶着老夫人离开了。 围观的人看着陆老夫人狼狈的模样,都不禁摇了摇头。 陆家在上京城中也算煊赫一时,看这样子,算是完了。 没了热闹看,围在瑞王府门口的人,慢慢地也就散了,但人群四散的时候,还是有人忍不住感慨。 “王爷和王妃的感情当真好,若是寻常男人,恐怕就算是被人上门撒泼,也会直接把这棘手的事情甩给妻子,反而还会怪妻子治宅无章呢。”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禁点头。 “王妃可真倒霉,都退婚这么久了,还被陆家像狗皮膏药一样纠缠。” 云岁晚并不知道,陆老夫人这一闹,自己倒是成了众人又怜惜又羡慕的对象。 她只是奇怪,怎么今日楚修远回来的这样早。 两人坐在书房中,软榻的小桌上紫檀小壶中煮着茶,热气氤氲,云岁晚一边用小扇扇着炉火,一边问。 “五皇子婚事受阻,大抵心情不好,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楚修远坐在软榻的另一侧,看着炉子里的火苗,忍俊不禁。 “王妃倒是关心旁人,他只是婚事受阻,又不是娶不上妻,反倒不让我回家,好没道理。” 云岁晚手中的蒲扇一停,抬头看了一眼楚修远,他近些时日似乎比从前活泼了许多,竟然还会讲笑话了。 看着他眼中暗藏的星光,云岁晚差点晃了神,匆忙垂眸,继续煽动小炉上的火,转移了话题。 “倒也是,左右只是一时受阻,皇上有心抬举秦妃,揭阳伯府也能跟着沾光,等到皇上觉得秦妃过盛的时候,自然会允诺婚事。” 陛下竟然能让秦妃在重阳节在登城门受万民瞻仰,以这样的趋势继续下去,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 “沈小姐就在那里,沈家又不会强迫她嫁给别人,和亲也用不上她,他们的婚事根本不必担心。” 楚修远看着云岁晚认真煽动火苗的眼神,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乾坤,也也一起盯着小炉子。 不知怎的,总觉得炉子上的火似乎比刚刚旺盛了许多。 云岁晚手上动作没停,奇怪抬头,“王爷怎么突然提亲和亲,我们不是打了胜仗吗?为何还要和亲?” 楚修远靠在软靠上,腰上的玉坠沿着腰线下滑了半寸。 “西厥前几日上了过书,说是愿意自此休战,还要过来朝贡,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和大夏结秦晋之好。” “嫁公主?” 云岁晚与四公主接触的少,但她见过大公主多次。 以端淑的性子,绝不可能接受和亲。 再说,打败了要和亲,打胜了还要和亲,云岁晚对此并不赞同。 楚修远见她似乎有些失落,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挺直了身子,从她手中拿过了蒲扇,继续煽动泥炉中的火苗。 “和亲是传统,从前西厥与大夏的每一次休战,大夏都会嫁公主过去,以示双方诚意。” 楚修远嘴上这样说,但他内心也不赞同和亲。 他曾经劝说过文安帝,但文安帝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总之就是宁可回避也不愿意松口。 云岁晚看楚修远的表情,就猜到他定然是劝说陛下无果,内心也很苦恼。 “舍弃一个女子,就能换来几年的平安,省却许多粮草军费,从帝王的角度看,的确是比划算的买卖。只是......” 只是这样换来的和平终究不持久,不然也不会大夏嫁了那么多公主过去,两国还依然在打仗了。 这场战争楚修远和云岁晚都出了力,两人都不想看见胜利后的结果竟然还要牺牲一个无辜的女子。 “陛下舍不得公主,大夏还是战胜国,我猜陛下会选一个贵女,嫁去西厥。”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云岁晚撅了撅嘴,第一次觉得,文安帝还有两年才会驾鹤西去,实在太久了些。 “你不想有人嫁去西厥?”楚修远问出口后又觉得多余,她当然不想,他眸光凝了凝,“你若是不想,也并非全然没有法子。” 云岁晚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什么法子?” 楚修远默了默,“待他们来后随机应变,若是气势上能牢牢压住西厥使团,总有机会能驳回他们的无礼要求。” “王爷当真是世间最好的儿郎,世间独绝,无出其右.小女子的倾佩之心由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云岁晚拍马屁的话说来就来,只是说着说着,就闻到了一股子焦味。 她一低头,猛地跳了起来,“妈呀,着火了。” 许是楚修远力气太大,把火苗扇得窜出了小泥炉,撩到了软榻的一角。 她立刻将楚修远从榻上拉起来,将火炉上的小壶提起来,浇灭了火。 一股黑烟从软榻上升起,呛得两人一阵咳嗽。 两人隔着黑雾对视,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夜里,云岁晚趁着楚修远睡着了,偷偷摸下了床,从一个嫁妆箱子底下摸出了那块玉佩。 那是他少年时送她的玉佩,说是会应承她一个要求,只是后来她误会了他,再不敢拿出来。 如今两人已经成婚,这事自然也不必再瞒着了。 只是如今事情繁杂,她等到诸事过去,再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云岁晚借着月光看着玉佩,又偷偷塞回了嫁妆箱子底下。 过了几日,云岁晚收到端淑的请帖,邀她去公主府喝茶。 好巧不巧,她在公主府又见到了陆老夫人。 看来陆老夫人在瑞王府吃了瘪,就又打起了大公主的主意。 可见陆祈臣当真是个灾星,无论哪个女子和他车上关系都不得安生。 云岁晚远远看着,只当她又会说些求情的话,走进一听,却不由得咋舌。 陆老夫人竟然指着公主的鼻子,骂她不贞。 “你既然已经许给了祈臣,就该懂得三从四德的道理,怎么能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第216章 吴家的公主? 端淑公主身穿一身大红长袍坐在亭子里,里衣单薄半露,发丝松绾,只用一根绸带系着。 秋日烈阳。 她身侧打扮娇媚的男宠为她倒茶,身体总是不经意地往公主的方向轻柔撩拨。 站在她对面怒气冲冲的陆老夫人连日心急加上患病,面容憔悴,身上的衣饰也有些破旧,半分也没了往日的张扬。 甚至都不如前几日去瑞王府闹事的时候看着有精气神。 端淑公主听了陆老夫人的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若不是觉得你如今病容残损,站在我府门口有碍观瞻,你以为我会让你这老妇进门,如今竟然还想管教起我来?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陆老夫人没想到这端淑公主那般爱慕自己的儿子,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托大。 “我是你夫主的母亲,是你未来的婆母,你这样怠慢我,是不想入我承化侯府了吗?” 男宠将端淑手边的糕点切成了四份,用银箸喂了公主一块,轻蔑地看了一眼陆老夫人。 “我听馆里的人说,陆侯早就被陛下抓紧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处斩,哪里还有承化侯府啊。” 男宠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突然捂住了唇角,小声呢喃。 “我听说诏狱里蛇虫鼠蚁一堆,可不是人呆得地方,来日就算放得出来,也是容貌残损,哪里配得上伺候公主。”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 陆老夫人没想到公主竟然放任一个低贱的伶人羞辱自己,脸颊气得通红。 “端淑,我知道你只是被这些人带坏了,只要你将这些莺莺燕燕赶出去,诚心和我道歉,再去求陛下把祈臣放出来,我可以原谅你。” “原谅我?” 端淑原本还当玩笑取乐,但此刻脸上有了几分被冒犯的轻蔑,她抬起手,露出半截莹白的小臂,男宠有眼色地将人扶起来。 陆老夫人见端淑起身,以为她是要起来和自己行礼道歉,腰板也挺直了几分。 就算是皇家公主又怎么样,还大得过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去吗? 以后进了门,她一定要好生调教一番。 陆老夫人正在心中打算着以后如何教育端淑,公主已经走到了近前,她微微前倾,盯着陆老夫人看了一会,唇角勾了勾。 陆老夫人见端淑行为无礼,愈发不喜,“公主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这老虔婆,好生不要脸,难道是比旁人多生了一副面皮不成,走近了才看出,原来是压根没有面皮。” 陆老夫人没想到公主居然会出言不逊。 她宁可去瑞王府撒泼也不来找公主,只是因为她觉得公主应该主动将陆祈臣就出来,她作为婆母,主动过问是自降身份。 但这么久过去了,公主府上也没有消息,她才忍不住过来。 没想到公主居然会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端淑,你知不知道,这种话传出去,你的名声就坏了,若是臣儿不娶你,你可就嫁不出了。” 云岁晚心中发笑,她这个前婆母自小被娇惯,从来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是金子做的一般,谁都想做小伏低地嫁进去伺候他们全家。 却不知道,在真正的权势下,容貌、才华甚至财富都不值一提。 上位者只要想,这些东西都唾手可得。 让一个公主去伺候她,亏她想得出。 果然,就听端淑声音一点点冷了下来,“老虔婆,你看不清楚形势,我索性就和你说得明白些。” “我从前会乐得多瞧陆祈臣一眼,只是因为他出身尚可,长得也略有几分姿色,本公主可以给他的取悦我的机会。” 端淑说着挑了下旁边男宠的下巴。 “但现在看来,陆祈臣蠢笨的厉害,竟然连老三的浑水也敢趟,可见是个看不清形势的。容貌也没有盛到举世无双的地位,又有你这么个碍眼的拖累,我为什么要管他?” 陆老夫人眼睛瞪得老大,“你名声不好,勋贵之家,除了我儿子,不会有人愿意娶你。” 端淑不屑,“我是天潢贵胄,我为什么非要嫁人?陆祈臣这辈子曾入过我的眼,他该死而无憾了。” 陆老夫人只觉得喉管一阵湿热,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端淑拿出帕子掩住了口鼻,“这股子腥臭味,扫兴。” 公主话音一落,立刻就有小厮上前将陆老夫人架了出去。 云岁晚看着陆老夫人的背影,这个以儿子为天的妇人,彻底软了下去。 公主似是才发现云岁晚从另一个路口而来,立刻喜气洋洋地上前迎她,彷佛刚刚的那段插曲不曾存在。 “我请了皇婶多次,皇婶终于愿意赏脸了。” 云岁晚在亭中落座,“近些日府上事多,才清闲了几天。” 公主吩咐下人将桌上的果子撤下去,换上了几盘精致的茶点,“我府上新来的厨子,皇婶尝尝可符合口味。” 云岁晚捻起一例尝了一口,“入口即化。” 端淑虽然行为不羁,但云岁晚不觉得她邀请自己过来,仅仅只是为了尝尝她府上的吃食。 果然,才吃了一会,就听端淑说:“陆祈臣是不中用了,父皇大抵又要催我择婿了,不然我迟迟定不下来,四妹怎么好出嫁啊。” “四公主?”云岁晚疑惑,之前并没有听说四公主已经定了驸马。 端淑挥挥手,让男宠下去,才开口,“是啊,但四公主突然转变心意了,非吴向明不嫁呢。” 云岁晚对这个名字不熟悉,但对这个姓氏却熟悉的很。 “吴太师府的公子?门第倒是不错,只是.....” “只是这吴向明从前也有功名,怎么就愿意放弃一切尚公主了呢。” 端淑不咸不淡地说。 若是有爵位的人家,被封了驸马也能靠着爵位做些事情。 但吴家虽累世官宦,却没有爵位。 端淑见云岁晚没什么反应,继续说:“原本吴家也参与了狸猫换太子,但如今老四的婚事在即,听父皇的意思,像是不想追究吴家的过失了。” 云岁晚听出来了,这是端淑公主在提醒自己。 吴家想要借着四公主的势,从谋逆案中摘出来。 看起来,两位公主的关系,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好。 云岁晚并不想参与公主之间的争斗,只随意应付了几句。 端淑却不打算中止这个话题,“眼看着西厥的使团就要到了,我父皇似乎有意封吴诗雅为公主。” 云岁晚的手一顿。 若是封吴诗雅为公主,就说明是陛下和吴家达成了某种默契,让吴诗雅做和亲的人选。 吴诗雅是参与了“狸猫换太子”的人,把她送出去这事自然就了了。 但吴家和自己的恩怨,恐怕就又多了一重...... 第217章 骄纵的西厥小姐 瑞王府。 云岁晚一回府,春水就急得转圈。 “原本吴家的人就嚣张的厉害,吴诗雅更是处处难为王妃,如今她成了公主,尾巴还不更上天了。” 她越说越气,“明明就是跟三皇子一丘之貉,竟然什么处置都没有就这么草草放过了。还不是草草放过,是加官进爵!” 云岁晚看着春水那一张小脸鼓得和小包子一样,摇了摇头。 “你当真以为做公主是什么好事?” 重阳节要到了榴花正在小几上为云岁晚缝制茱萸香袋,听了这话,有些不解。 “做公主还不好吗?” 她们虽然没怎么见过四公主,但都见过大公主。 权势滔天,金碧辉煌,美男环绕,谁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简直幸福得不得了。 “和亲的公主不是那么好当的。” 多少公主客死他乡,云岁晚每每从史书上读到都不免叹然。 原本还想阻止和亲,但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她没那么圣母,没有救害过自己的人的多余善心。 既然吴家觉得牺牲一个儿郎的前途和一个嫡女的未来来换取陛下的原谅,是对他们来说最划算的买卖,她一个外人自然懒得管。 春水拨弄着茱萸,“既然这和亲公主不是什么好事,王妃为什么还一脸担心的样子。” “吴家这次牺牲了这么大,说不记恨我,鬼都不信。”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她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可不想就被人这么白白破坏了。 “我听说吴太师为人老练稳重,并不像是会耍阴招手段的人。”春水歪头说。 云岁晚却不觉得,“能养出吴氏和吴诗雅的门户,我看未必。” 她说完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不伤害我父兄,有什么都朝我来,我乐得陪他们玩玩。” 她走到了榴花身侧的桌子前,“这东西怎么做,也教教我,我给王爷做一个。” 原本还担心和亲的事情,她盘算了好几日。 如今乍然知道了和亲人选,倏然放下了这担子,她心情大好,也想做起手工来。 榴花和春水对视了一眼,“小姐,你想要什么样的,我替您做,到时候您封几针收尾,就是心意了。” “这怎么行,送王爷的礼物,得我亲手做。” 云岁晚果断拒绝。 榴花和春水不由得响起了云岁晚从前的那些四不像手工,她们倒是不怕自家王妃不好意思送。 只是怕王爷觉得带不出搁置在家,王妃可能会觉得挫败。 毕竟是长大,他们不想让王妃失落。 但云岁晚显然不知道他们的担心,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榴花拗不过她,只能拿出全部的精力一步一步地教她。 楚修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自家王妃坐在榻上绣花的违和场景。 他从前只见过云岁晚拿剑,没见过云岁晚绣花,觉得十分新鲜,几步走过来看。 只见少女手上的针似是比长刀还难驯服,每一针都插进了楚修远不曾料想的方向。 “王妃在做什么?” 云岁晚觉得这是惊喜,故意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楚修远猜到是送给自己的,心情大好,“王妃心灵手巧,绣出的东西定然也别具一格。” 楚修远并不在乎云岁晚会给他一个怎样的成品,只要她送的,她都会带。 反正小女孩绣出的东西,怎么样都会是可爱的。 云岁晚学了几日,都绣不出来个轮廓,每次绣到最后都成了一团乱麻,她痛定思痛,把榴花和春水都叫了来。 “我知道为什么我绣的不好了。” 春水扯了扯唇角,看着剪烂了一箩筐的绣品,特别想让自家小姐放弃,但见她满腔热情的模样,终究没说出口。 云岁晚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立刻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定然是我想绣的太繁琐,用的丝线太普通,只要买到更好的丝线,我一定能绣出来。” 榴花和春水对视了一眼,笑得很勉强。 但下一刻,两人就被云岁晚拉出去买丝线了。 云岁晚当然看出了他们两个小表情,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就是手艺不行,但她生性不肯认输。 三人在街市上下车,叫车夫在这等他们。 “小姐,这边成衣铺就有卖丝线的。” 云岁晚顺着榴花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就看见了门脸很大的店铺。 “都说大夏物产丰富,我看也就不过如此嘛。” 云岁晚才一进门,就见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女在店里随意翻动着,语气颇为鄙夷。 老板陪着笑脸,“小姐,您想要看什么,我来为您拿,这些丝线都是整理好的,您这样翻动缠在一起,我们后面就没法卖了,这些都要作废了。” 云岁晚从侧面看过去,果然看见几团上等的丝线已经打节缠在了一起。 那少女发上的宝石额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她一张笑脸衬得灵动,但却掩盖不住她颐指气使的气焰。 “你们大夏人果然坏得很,我才翻动几下,就说卖不掉了,该不会还想让我赔你的钱吧。你说个数,我倒要看看,几团破烂丝线值几个钱。” 老板满头大汗,“小姐看得都是贵价的丝线,又弄坏了好几团,这几团要二十两。” “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啊!我看你就是看我是外乡人欺辱我不懂行情。” 少女退后一步,从腰间拔出软件,一剑劈开了店铺的半边柜面。 “二十两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钱,但我不能股息你这种行为。” 老板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面热闹得厉害,周围围上了不少人,都纷纷为老板打抱不平。 少女一回头见一群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更加怒火中烧,“你们这些大夏人,都是一丘之貉,今日我杀鸡儆猴,叫你们知道欺负我们西厥人的下场。” 少女根本瞧不上这些大夏人,在她眼里,要不是大夏的云岁晚和楚修远狡诈,他们根本不可能输。 她早晚要给这些大夏人瞧瞧厉害,尤其是云岁晚和楚修远。 她劈了柜面,想要扬长而去,才走了几步,却被一个少妇拦住了去路。 少女抬头看过去,只见面前人杏眸红唇,美艳无双,只当是个娇气的贵妇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敢拦我?” “把钱赔给老板,我自然会放你离开。” 第218章 冲突 少女睨了云岁晚一眼,“你和这奸商是一伙的?” 风拂过店铺下挂着的帆布,阴影在两人身上起伏。 云岁晚声音平淡,“我和谁都不是一伙的,我只是看不惯战败国的人跑来战胜国耀武扬威。” 要是西厥都败了还可以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跑到大夏的领土上嚣张,那他们这些兵士在前线浴血奋战还有什么劲头。 干脆直接投降给他们做俘虏好了。 少女听了云岁晚的话,不屑地冷哼。 “若不是你们大夏人奸诈,我们怎么可能败,这店家分明见我是外族人,想要讹诈我,你帮着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少女二话不说,就抽出腰中软剑,软剑锋锐,冷芒刺目,惊得榴花和春水立刻向后跑了几步。 王妃对付个不听话的毛丫头不成问题,她俩决不能赖在那给王妃添乱。 少女见了榴花和春水的反应,面上得意。 “你们大夏的女人就是没用,见刀就躲,见血就怕,整日跟男人眼前乞食,只会同女子争风吃醋。” 云岁晚听着她的话,眉头一点点蹙起。 原本只是想她还了钱就放人离开,如今看来,不给她点教训,她日后保不准还要在上京城中作威作福。 云岁晚是保家卫国的战士,无论是在边境,还是在国土之上,都不允许任何人欺辱大夏百姓。 她的手摸上了腰间的鞭子。 少女见云岁晚不躲,只当她是吓得不敢动,“这样吧,你今日跪下向我磕头,承认你们大夏就是不如西厥,我就放你离开如何?” 她知道大夏的女人都柔弱,根本瞧不上这些手无寸铁的女子。 若是这妇人乖乖认错也就罢了,不然她手中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这些大夏人最在乎名节,要是一会自己在她衣服上划上几剑,将她衣服滑破,露出娇嫩的肌肤,恐怕她这辈子都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云岁晚看清了少女眼中的恶意,后退了一步,退出了店铺外。 “若是你肯和这老板道歉,双倍赔偿他的损失,我可以放你离开,不然你今天就会知道,大夏的任何一个子民,都能让一招让西厥人跪地不起。” 少女手中锋刃颤抖,“找死!” 她剑招凌厉,直接破空而来。 云岁晚压根不躲,从腰间抽出长鞭。 少女见她竟然带了武器,虽然惊讶,却根本不以为意,“花拳绣腿。” 她话音还没落,手中的软剑就被长鞭打落,鞭子直冲她脖颈而去,拖着她脑袋,拉着她朝云岁晚摔去。 云岁晚抬脚一踹,少女腿上吃痛,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 跪得方向正是朝着成衣铺的方向。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云岁晚,“你是谁?大夏的女人不可能有这种能力。” 云岁晚缓缓缠着手上的鞭子,少女脖颈一点点窒息。 “你现在不该关心我是谁,该问问自己的钱包,出门的时候带没带够足够的钱。” 云岁晚低头从她腰间一拽,异域风情的荷包落在她手中,云岁晚扔给店家。 “你看看,够不够赔偿你的损失。” 店家忙接过来看了看,“够,够。” 少女从未被如此羞辱过,她怒气上涌,“你知道我是谁吗?就算是你们大夏的皇帝,都得对我礼让,你敢这样对我,你死定了。” 历来无论西厥胜负,大夏的皇帝都会求着和他们联姻和亲,给他们缓冲的机会。 所以即便他们赢了,这位西厥的少女也不把人放在眼中。 云岁晚笑了,“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谁?让我怕一怕。” 少女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云岁晚一脚踩着死死压制。 她咬着下唇,“你听好了,我是.......” “小妹!” 人群中一道男声打断了少女的话,云岁晚顺着声音看过去,竟然就是前几日在大理寺外见到的那个高鼻阔目的男人。 龙叙封朝着云岁晚拱手,“王妃。” 云岁晚勾唇,“好巧啊,这是你妹妹?” “小妹不懂事,我替她向王妃道歉。”龙叙封不卑不亢,“另外,小妹对店家造成的损失,我愿意十倍赔偿。” 他说完,身后跟着的人立刻将银票送给了老板。 跪在地上的少女龙碧瞳心中愤愤,“哥哥,她欺负我,你怎么还向她道歉?” 龙碧瞳看向云岁晚,“我哥叫你王妃,你是什么王妃?” 云岁晚压根不搭理龙碧瞳的话,直接看向了龙叙封。 “公子若是想久居上京,最好好生管教令妹,若不是我心慈手软,今日的事情换了旁人,恐怕没这么容易解决。” 云岁晚说完,将鞭子从龙碧瞳脖颈上抽出来,一脚把她踹回了龙叙封脚下。 龙碧瞳从地上踉跄地爬起来,还想骂人,却被龙叙封捂住了嘴,他立场地朝着云岁晚颔首。 “谢王妃指点,在下记住了。” 龙碧瞳挣脱开,刚要开口,就听龙叙封说:“小妹,在你面前的就是瑞王妃,不要放肆!” 龙碧瞳愣了下,眼中的愠怒一瞬间变成了恨意。 她竟然就是云岁晚。 是他们整个西厥的仇人。 龙碧瞳没有再说话,跟着龙叙封离开。 反正等到他们的计划成功,整个大夏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她没必要跟一个即将要死了的人废话。 云岁晚看着两人的背影,一点点蹙起了眉。 “小姐,我们还买丝线吗?”春水问。 “不买了。” 云岁晚转身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了老板的声音。 “王妃娘娘留步。” 她站住脚步看过去,那老板拿着盒子快步过来,“这是我们这一批最好的丝线,送给王妃,聊表谢意。” 云岁晚打开盒子,的确比她家中的丝线好上不少,阳光下流光溢彩。 云岁晚推脱不掉,让榴花强行付了钱后,三人上了马车离开。 榴花见云岁晚一路上似是有心事,小心问,“王妃得了这么漂亮的丝线,怎么不高兴。” “我总觉得今日的事情很不寻常,那对兄妹,不像是普通的西厥人。” 上京城,恐怕平静不了几日了。 春水想的开,“怕什么,有我家王爷和王妃在,自然能将西厥人打得屁滚尿流。” 云岁晚揉了揉她的脑袋,耳边突然传出了哀嚎声。 她循声看过去,瞳孔倏然震动。 第219章 重阳宫宴 云岁晚只是一瞬间震惊,但又很快变成了冷笑。 “可惜陆祈臣还在狱中,恐怕一时间赶不回来吊丧了。” 陆祈绣一身孝服,哭得撕心裂肺,抬头的瞬间,正对上了云岁晚望过来的眼神。 云岁晚放下了车帘,“回府。” 皇宫,御书房。 楚修远坐在明黄软垫的大椅上,一身紫袍清俊贵气。 文安帝看着楚修远,“你呈上来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这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有铁证吗?” 楚修远垂眸,“京稽营做事谨慎,未经验证的事情,不会呈到御前。” 文安帝默了默,“吴太师是三代老臣,劳苦功高,朕也不想看他们骨肉分离,而且吴诗雅也不是有意的,这个就算了。” 楚修远垂眸听着,没有应声。 文安帝继续勾画着手中的名单,“陆祈臣的确和老三来往频繁,但他到底也是你我的远亲,近日又逢母亲新丧,朕看.....” “陛下,楚修远在谋逆案上有不可忽视的责任!” 楚修远出声提醒。 文安帝笑得温和,“朕会削去他所有爵位官职,贬他去做个府衙小吏。” “陛下.....” 楚修远还想开口,文安帝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 “若是三皇子一党都除了,那朝堂中,是不是就都是你和老五的人了......” 楚修远从座椅上起身,跪了下来,“微臣不敢,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让臣查什么,臣就查什么。” 文安帝见他态度乖觉,笑了起来,“修远,你怎么动不动就跪,朕是和你开玩笑的。” 他这样说着,还是把陆祈臣的名字从名单里摘了出来。 君臣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文安帝就让楚修远离开了。 文安帝看着楚修远的背影,“你说,朕这个弟弟,当真如他所说那般,是效忠于朕的吗?” 大太监只觉得头皮发麻,还是笑着说。 “陛下是圣明之主,自然兄友弟恭,瑞王与陛下是手足,当然会效忠陛下。” 文安帝啜了一口茶,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说完后又嗤笑,“他最好是。” 否则,也不能怪自己卸磨杀驴了。 大太监不敢随意接话。 御书房中的烛光似是有些暗了,大太监刚要吩咐人来剪一下,就听文安帝突然说。 “把陆祈臣活着出来的消息告诉秦妃。” “是。” 大太监立刻应声出去做事。 他跟了文安帝几十年,还是看不透这个帝王。 明明是陛下派人安排了秦妃和陆祈臣的相见,想用三皇子手中剩下的势力扶持秦妃肚子里的小皇子,但陛下却还是要动不动就吓唬秦妃,让她时时刻刻心中踹踹。 没几日就到了重阳节。 街市上张灯结彩,夜空中烟花漫天,在宫城中也听得清楚。 文安帝带着秦妃和皇后登上了城楼,接受万民叩拜后,宣布了大赦天下。 下面的百姓山呼万岁,文安帝笑得合不拢嘴。 所有人脸上都有喜色,只有皇后面上笑得勉强。 登城墙之后,就是宫宴。 重阳节宫宴有名望的家族都有进宫参加宴会的名额,所以除去明日里就能见到的皇家勋贵,云岁晚也见到了穿了一身素净锦服的吴诗雅。 吴诗雅一见到是云岁晚,一股怒火立刻腾空而起。 要不是云岁晚兴风作浪,非要帮着她那个不知羞耻的堂妹讨什么公道,认亲的事情根本不会被拆穿。 她也就不用被父兄斥责,在家里关了那么久的禁闭。 她看向云岁晚眼神凌厉的几分,心下就酝酿起了坏心思。 吴夫人孙氏看见自家女儿这个样子,立刻就警觉了起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了云岁晚也朝着她们这边看过来。 孙氏立刻挡住了自家女儿,笑着超云岁晚行礼。 回身的时候,警告地看着吴诗雅,“你最好安分一点,不然就是算是太师出面,也保不下你。” 吴诗雅不以为然,她从小千娇万宠长大,谁不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对她礼让有加。 这次就算是被云岁晚污蔑参与了谋反,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母亲,她只是个靠着心机高攀上瑞王府的坏女人而已,大家早晚会看透她的真面目,母亲有什么可担心的。” “总之,你今天一定要安分守己!” 孙氏低声呵斥,吴诗雅虽然不服气,但也只能将自己的小心思放回肚子里。 孙氏看着女儿这不懂事的样子,眼神就湿润了起来。 家里的人不忍心打击她,根本没人跟她说,陛下和吴家已经达成了默契,这次西厥人来朝贡离开后,她就会嫁去西厥和亲。 吴诗雅虽然不能当面羞辱云岁晚,但不妨碍她在心中咒骂。 “谁不知道云岁晚是耍了心思才打败西厥的,这次西厥的王子公主来访,定然会找她一雪前耻,等到西厥人走了,云岁晚就会成为上京城的笑柄。” 等到那时候,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自己也能出气。 吴诗雅越想越开心,根本没注意到母亲听了她的话,一滴眼泪直接落进了碗里。 大厅中丝竹管弦旖旎,舞乐喜人,突然有一道慵懒女声响起。 “瑞王妃,我听闻你前些时日好生威风了一通呢?” 云岁晚朝着上首的美人看过去,躬身行礼,“回娘娘,臣妾不知道娘娘所指的是什么事?” 舞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大厅中倏然安静了下来。 秦妃轻笑,“瑞王妃当真谦虚,那样人尽皆知的事情,竟然还说不知。承化侯府的老夫人,王妃的前婆母被王妃在瑞王府门口好一通教训,回去竟然就气死了。这还不够威风吗?” 好好的重阳节,和死人扯上关系,说出来的晦气。 一时间所有人的眸光都看向了云岁晚,面上都是探究。 虽然大家都知道承化侯府早就和云岁晚有过节,但是气死一位年长的妇人,还是令人听了有所保留。 “瑞王妃当真厉害,就因为陆侯爷不想与你成亲就记恨到了今日,还真让你等来了陆家势弱,趁陆侯爷不在府上,气死了老夫人。说句玩笑话,日后我可不敢得罪王妃了。” 说话的人,正是吴诗雅。 她面露得意,一句话就给云岁晚安上了个恃强凌弱睚眦必报的罪名。 第220章 自重 “吴小姐果然爱说玩笑话,前些时日的禁足可见并不能让吴小姐警醒。” 云岁晚自顾自地吃着面前的东西,随口说了一句,就让吴诗雅面上羞红。 他们这种高门大户的女子,最在意的就是脸面名声,她是太师府的小姐,没人敢说什么,原本这事也就过去了,云岁晚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取消她。 吴诗雅搁下了筷子,气急了说话也没了顾及。 “都知道王妃和王爷情谊甚笃,若不是王爷喜欢你,你一个小小伯府的女儿,敢和我这样说话?” 这话一出,堂上登时安静了下来。 孙氏闭了闭眼,自己这个女儿怎么这样没脑子,才被放出来,就口无遮拦。 她立刻走出来,撩起裙摆跪在了地上,“请陛下赎罪,诗雅年纪还小,不知道轻重,我回去定然好生教导。” 吴诗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母亲跪下,她也只能跟着不情不愿地跪在了后面,只觉得膝盖铬得生疼。 秦妃原本脸上还有几分看热闹的玩味,听吴诗雅说什么云岁晚和楚修远感情甚笃脸色上的笑意一瞬间一扫而空。 文安帝有心打压瑞王府,并不在意吴诗雅的话,抬手让孙氏起来。 孙氏舒出了一口气,刚要起身,就听见大殿上响起了阴柔娇媚的声音。 “吴小姐以后总要嫁人,若是嫁了上京城中人家也还好,若是远嫁还这样不知分寸,胡言乱语,恐怕到时候不止给吴家抹黑,连带着我们大夏都成了笑话。” 孙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害怕。 “娘娘教训的是,我回去定然好好教养女儿。” 秦妃轻哼,“最好是。” 孙氏坐回位置上的时候都隐隐后怕,吴诗雅更是一头雾水,自己明明是帮秦妃娘娘说话,为什么娘娘不止不夸奖她,反而还要当众下她的脸面。 吴诗雅心中委屈,小声嘟囔,“母亲,秦妃这样说,我日后还如何在上京找好人家?” 这分明是在败坏她的名声。 孙氏看着自己懵懂不知事的女儿,无声叹了口气。 上京城的官宦人家最会见风使舵,听话音就知道其中的意思。 秦妃都那样说了,还有谁不知道这是定了吴诗雅做和亲公主了,家中有女儿的放下心来。 等到宴会过半,焰火升空之前,文安帝就先离开了,离开前还让大家不要拘谨,一定看过烟火再离开。 文安帝离开,其他人就没那么拘泥了,不少人都过来给孙氏敬酒。 出了个和亲公主,父母也许心疼,但对家族来说,可是天大的裨益,太师府日后定然权势更盛。 孙氏心中酸楚,但还要撑着面子应付。 秦妃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心中还是不畅快。 和亲公主又不是只能有一个人,这些上京城中的官宦也未免开心的太早了。 不知道是谁的话说漏了嘴,还是哪个小宫女的声音落进了吴诗雅的耳朵里。 她立刻跑到了孙氏跟前,眼眶红彤彤地,“母亲,你们要送我去和亲?” 围在孙氏旁边的一群官家太太一见这情景,都假装不经意地拐去了别处。 吴家小姐这样不懂事,恐怕日后去了西厥,要吃不少苦了。 孙氏想要安抚吴诗雅,但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吴诗雅擦着眼泪跑了出去。 秦妃见到她这副模样,心情才算好一些,“这才像话嘛,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惹本宫不快。” 竟然说云岁晚和楚修远感情好,还真是没有一点眼色。 秦妃看着稳稳坐在殿上的两人,端着杯子的指尖掐得发白。 云岁晚捏着袖子里的香袋,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楚修远身上。 终于等到他应付完了敬酒的人,两人周围清净了不少,云岁晚才把自己绣了很久的香袋拿出来。 咻—— 啪—— “好漂亮的烟花啊。”周围响起了几个千金的感叹声。 云岁晚刚拿出香袋,就有几道烟花升空,四散炸开。 敬天殿的门窗开得很高,坐在大殿里,就能看见外面亮如白昼的美景。 云岁晚动作一顿,注意力就被烟花吸引了过去,等回神的时候,手上突然一空。 “王妃何时绣的彩鸭?如此别致?” 楚修远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云岁晚身上,烟花盛放在殿外,色彩却落在了身边的美人面,十分好看。 云岁晚脸上一窘,撇了撇嘴,“这是鸳鸯。” 哗—— 升上天空的烟花如落星一般撒下来。 “王爷若是不喜欢就算了,还我吧。”她伸手想从楚修远手中夺回来。 楚修远却一个转身系在了自己腰间,“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我很喜欢。” 这是她的心思,是她愿意花在他身上的心思,他自然甘之如饴。 殿外的烟花又换了花样,楚修远转头的瞬间,唇角压都压制不住。 两人正玩笑,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到了楚修远身侧说了几句话,楚修远翘起的唇角压了下去。 回身对云岁晚说:“我去处理些公务,很快就回来。” 烟花一层叠着一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皇上皇后和秦妃娘娘都已经离开了大殿,其他人没有那么拘谨了,声音也热闹了起来,两人只有凑得很近才听得到彼此的声音。 云岁晚点头,眼神盯着楚修远离开的方向。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楚修远身上,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身侧的宫女倒酒的手,回身的时候那宫女差点倒在了她身上。 宫女年纪不大,立刻跪地讨饶,“王妃娘娘恕罪。” 云岁晚端起酒喝了一口,只觉得宫中的酒味道似乎和从前不同。 她送出了自己的礼物,心情大好,根本不介意这些,“我这里不必伺候,你下去吧。” 云岁晚袖子里除了那香囊,还有一枚玉佩,是楚修远少年时送的那枚。 夫妻之间,不该有隐瞒,过了这么久,这件事也可以和他说了。 云岁晚心中装着事情,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有些坐不住了,就自顾自地走出了大殿。 她对皇宫不算熟悉,漫无目的地在甬道上走,竟然走进了一个僻静的宫门。 “娘娘,请自重。”是楚修远的声音。 第221章 秦妃和楚修远的过往 楚修远面容冷峻,身上的紫袍金带在烟花下更加矜贵英气,秦妃往前走一步,他就后退一步,浑身上下都是拒人**里之外的淡漠。 若不是来传话的太监是以文安帝的名义通传,他根本就不会来。 秦妃一身明艳的红底金色宫装,在烟花下更显娇美,她以为他见了能有两分动容。 “修远,我虽然怀了他的孩子,但我的心爱的只有你。” 楚修远已经没了和秦妃继续交流的耐心,他转身就要离开,秦妃却不顾着有孕,突然小跑着朝他扑过来。 她步子很快,连青石板上宫人打扫时留下的积水都没注意到,水花四溅,差点淋到楚修远腰间的香袋上。 他眉眼彻底冷了下来,眼看着秦妃就要扑到他怀里,楚修远倏然一侧身,秦妃扑了个够啃食。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因为云岁晚?”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楚修远的,云岁晚为什么非要来和她争抢? 楚修远从不对女子动手,就算从前拒绝她,也不会伤她,甚至几次救她于水火。 秦妃一脸哀戚,楚楚可怜,楚修远却宝贝地抬起了香袋检查,确定香袋没有被溅到污水,才放下。 “不因为任何人,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年救过你。” 楚修远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若不是秦妃那年年纪还小,身穿红衣,又长了一双和那个女孩有几分相像的大眼睛,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更不会可怜她被兄长嫡姐欺负将她带离了狼群送回揭阳伯府。 宫门幽僻,楚修远颀长的身影在烟火下忽明忽暗,秦妃身下发冷,一滴泪落进了积水里,眼中慢慢转冷。 嬷嬷见了连忙过来搀扶,“娘娘何必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奴婢扶您回去换一身衣服。” 秦妃只有袖子里侧沾了污渍,并不明显,一走出宫门,她就擦净了眼泪,恢复了往日高贵的模样。 一个手持拂尘的道士见秦妃出来立刻跟上,“娘娘,事情办妥了。” 秦妃坐上撵轿,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道士,“你确定喝了拿东西,云岁晚和瑞王殿下就会分道扬镳?” 道士谄媚地跟着秦妃的轿子,“娘娘放心,这东西是我师父留下的,因为太损阴鸷只有这一份,保证再恩爱的情侣都会想起从前的裂痕,自此决裂,恩爱不在。” 秦妃缓缓靠进了软靠里,面上都是得意,“赏!” 云岁晚谨慎,若是下毒,难免会被她察觉。 但她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这次下的不是毒,只是一点点香灰。 云岁晚不就是仗着楚修远的喜欢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吗? 等到楚修远厌弃她,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秦妃唇角抑制不住地扬了扬,抬头看着绚烂的烟花。 她如今腹中怀了皇子,又即将接管三皇子的势力,打破五皇子和英国公府的联系,又能得到楚修远,拿捏云岁晚,人生没有比这更顺遂的了。 她看向嬷嬷,“我让你安排的人安排得怎么样了?” 嬷嬷虽然觉得不妥,但还是应声,“已经照娘娘的话办了,将瑞王妃引去那边了。” 秦妃点点头,心上豁然了不少,全然不介意楚修远今日的冷淡。 另一侧的隐僻宫门前,云岁晚走进才发现,这里面空无一人,她刚刚隐约听见的声音也不见了。 几个小宫女从门口嬉笑着跑过。 “你们慢点跑,小心嬷嬷看见了剥了你们的皮。” “嬷嬷才看不见呢,我刚才看见瑞王又去纠缠娘娘了,嬷嬷才不会管咱们。” 那个小宫女说完后,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竭力压低声音,“快走吧,别让人听见了。” 另一个小宫女不解,“不是都说瑞王和王妃感情很好嘛,怎么王爷总来缠着秦妃娘娘。” “这你就不懂了。”小宫女高深莫测地说,“从前秦妃娘娘没入宫前,王爷是喜欢娘娘的,娘娘那时候长得明媚,又爱穿红衣,美得很,王爷英雄救美,两人一见钟情。” “只可惜后来娘娘进宫了,两人也就只能有缘无分了,要不是瑞王妃和咱们娘娘有几分神似,哪里轮得到她做瑞王妃。” “原来是这样。”前一个小宫女恍然,“所以瑞王根本不是真心喜欢瑞王妃,只是拿她做替身罢了,瑞王对一个影子都这么好,可见的确是爱惨了咱们秦妃娘娘。” 云岁晚听了这话只觉得可笑。 秦妃将她引到此处,竟然只是为了让她听这些捕风捉影的话,可见的确是黔驴技穷了。 云岁晚直接走了出去。 那几个小宫女没想到瑞王妃听了这些话不止没有自怜神伤,反而还敢像没事人一样走出来,一时都无措起来,后面的词也不敢说了,立刻跪地行礼。 “参见瑞王妃。” 云岁晚看着她们几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一步步走近,一言未发,和这群小宫女擦肩而过。 有时候,不说话才是最吓人的。 直到云岁晚走出宫道,那几个小宫女才敢抬头,其中一个身体差的吓得心悸窒息,直接翻了白眼,其他几个拍了好久才救了回来。 云岁晚走出宫道,刚要转身回大殿,就被人扑面抱了个满怀。 楚修远声音发闷从头顶传来,“我回去后你不在位置上,吓死我了。” 他身上的沉水香很好闻,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云岁晚靠在他怀里,没有挣扎,一束七彩烟花在头顶散开,空气中隐隐有了些烟火的气息。 “我只是见你没回来随意逛逛而已。” 那些宫女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自然也没必要和楚修远说。 两人相携着,踏着忽明忽暗的青石板,在烟花下走出宫门。 楚修远的影子在夜色下偏向了云岁晚,云岁晚看着落在自己裙角的影子,想着如何开口将两人幼时相识的事告诉他。 “王爷......” 才要开口,突然脑中一阵刺痛。 云岁晚眩晕了一瞬,楚修远坐在雕花大椅上,陆祈臣跪他脚边谄媚的画面莫名钻进了她的脑海...... 第222章 你是我的王妃,谁敢置喙? 楚修远抬手扶住了云岁晚,眼中都是关切,“是不是喝酒吹风头痛了?” “没事。”云岁晚摇了摇头,想着坚持走回王府就好了。 现在是在宫里,里里外外许多双眼睛看着,她现在是瑞王妃,总不能在外面丢了楚修远的脸面。 “啊。” 她才走出一步,身子倏然一轻,就被楚修远拦腰抱了起来。 “王妃不适,我抱你回府。” 他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气息将她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云岁晚脸颊一红,“王妃,这是宫道,那么多人看着呢。” “你是本王的王妃,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的夫妻,理应互相扶持,谁敢置喙?” 楚修远说得理直气壮,让原本还有几分好奇探头想看的宫女太监都立刻收回目光,背过身去。 这可是瑞王爷,谁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是真不怕自己舌头不保吗? 云岁晚慢慢从披风里探出头,就看见两侧的宫人自动自觉地让开前路,整齐划一地背过身去的景象。 这回确实没人敢置喙了,因为都没人敢看。 云岁晚突然庆幸楚修远不是皇帝,不然自己一定会被大臣参一本狐媚,竟然让一个王爷在大庭广众下不顾体面抱着自己走这么久。 两人走出宫门,扶风见王爷抱着王妃,只是愣了一瞬,就立刻有眼色地掀开车帘,拿出吊马小凳。 上了车,楚修远将云岁晚小心拦在怀中,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地,语气似有责备。 “宫中的酒后劲儿足,吃了那么多,怎么还乱跑。” 云岁晚垂着眸,在微光下看见了楚修远腰间的香袋,这样看起来,自己拙劣的针脚的确和他精致的锦缎华服并不相配。 她伸手想要摘下来,却被楚修远反握住柔夷。 “王妃好小气,我就说了你一句,送出的东西就要讨回去?” 云岁晚无奈,“茱萸香袋只是讨个吉利,愿王爷此后无病无灾,带一下就好了,我下次一定被这次绣得好。” 楚修远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王妃的手是用来拿剑的,若是你喜欢绣花也可,但若为了我,这个就很好了。我不希望你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 车帘翩跹,烟火星光在楚修远颊侧跃动,重阳节夜晚比平日热闹几分,窗外小摊飘进来几缕带着食物香味的雾气。 “王爷我要和你说一件......” 云岁晚眉头倏然蹙起,话还没说完,头又痛了起来。 楚修远用手揉着她的太阳穴,“我们以后还有许久可以说,不急在一时,你今日吃多了久,好好睡一觉。” 云岁晚只得歇了今日告诉楚修远的心思。 如他所说,他们还有许多时日,并不急在一时。 疾步从宫门走出的道士身后还跟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徒弟,小徒弟望着瑞王府的马车。 “师父,你得了秦妃的赏,不在皇宫里好好许息,怎么这么急着走。” 小徒弟说话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舍不得皇宫的浮华。 那刚刚在秦妃轿辇下谄媚的道士却心有余悸,他垫了垫手上的包袱。 “有了这些钱,就够我们回去修道馆了,还不趁着秦妃没发现赶紧跑?等到她回过神来,你我小命不保。” 小徒弟一头雾水,“师父,秦妃不是说事成之后,给咱们更多赏赐吗?” 他师父拿出的香灰可是师祖留下的,师祖本事大,绝不可能出纰漏。 道士一甩拂尘,打在了小徒弟头上。 “我师父只会救人,哪里会害人?” 要不是秦妃在他们云游的路上拦住,说他们不想办法拆散瑞王和瑞王妃就要杀了他们,他也不会想出这么个应付的方法。 好在秦妃根本不知道他们道馆的所在,只要他们带着钱快回去找师父,一定能保住小命。 小徒弟明白了,立刻背起了自己师父拔腿就跑。 跑到半路,他突然想起来,“师父,师祖留给咱们的香灰到底有什么用啊?” 在小徒弟背上被颠得快翻白眼了的道士半天缓缓吐出了十六个字。 “阴阳有定,乾坤莫测,星辰有序,因果循回。” 小徒弟听得云里雾里,再想问,背上的人竟然打起了呼噜,睡了过去。 重阳节第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瑞王府。 云岁晚睡醒的时候,还觉得鼻息间隐有沉水香和烟火混合的味道。 她抻了个拦腰,玉佩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定然是自己睡觉前还在想着和楚修远说清楚,但头痛难耐,竟然就直接睡了过去。 榴花和春水将云岁晚扶起来,“沈小姐昨日就递了帖子,今日要来府上作客,王妃若是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 云岁晚听话地洗了脸,就被按在了梳妆镜前。 她将玉佩小心放在了首饰柜的最下层。 才由榴花春水为自己装扮好,沈浅浅就到了。 沈浅浅还是一贯的浅黄色戎装打扮,腰间香袋玉佩倒是环了一圈,可见是英国公夫人为小女儿准备的。 沈浅浅见云岁晚看向自己腰间,有些抱怨的说。 “我母亲生怕落了一样我的来年的福气不够,给我大包小包装了一堆香袋符纸。” 云岁晚浅笑,“这是英国公夫人的心意,母亲总是为孩子考虑周到的。待到你来日嫁了人,英国公夫人怕是舍不得。” 沈浅浅手支在桌子上,脸颊倏然就红了起来,“谁要嫁人!” 她说完又隐有失落,“陛下迟迟不肯允婚,我的婚事还不一定落到哪里呢。” 云岁晚握住她的手,“别担心,等过一段时间,寻了机会,我和王爷定然为你们周旋。” 如今西厥要来朝贡,这婚事短期内定然不能成行,好在已经定了吴诗雅去和亲,沈浅浅不用去趟和亲的浑水,万事都不急。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沈浅浅嫌王府待着太闷,拉着云岁晚要出去逛逛。 “重阳节刚过,外面的热闹还没散呢,我们去看看。” 出了瑞王府,沈浅浅看什么都觉得有趣,马车随意在街市上逛着,竟然遇到了刚刚被放出诏狱一身孝服的陆祈臣。 他被人群围在中间,沈浅浅以为又是什么热闹,立刻拉着云岁晚挤进去看。 第223章 鲜花、烟花、萤火虫 明器店前,几个身穿灰蓝官吏衣服的男子正在推搡一个身穿孝服的公子。 “还以为自己是王侯公子呢?见到哥几个也不知道跪拜行礼?” 沈浅浅起初并没有看清那公子的模样,“这些小吏手中有几分权力,竟然就敢光天化日之下欺辱良民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刚要冲出去,就见云岁晚抬手一拦。 “他不值得你出头。” 沈浅浅愣了一下,就见到了那公子的侧脸,竟然是陆祈臣。 就听围观的百姓感慨。 “陆候...公子原来也是目下无尘的大家公子,如今一朝落魄,竟然就被人如此欺凌,真是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定是他得势的时候得罪了这些人,他们才会找他麻烦,不然怎么就欺负他一个人,不欺负旁人。” 云岁晚听见这话,唇角苦笑。 这些话,未免耳熟了些。 前世将军府被满门斩首,父兄的尸体和头颅被挂得老高,那些他们用性命庇护的百姓,却用臭鸡蛋和烂白菜侮辱他们的尸体。 她也曾求陆祈臣拦拦那些百姓,陆祈臣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定然是你父兄从前在其位不谋其事,惹得天怒人怨,才落了如此下场。” 如今因果轮回,位置替换,不知道陆祈臣又作何想。 那几个小吏还在拿陆祈臣取乐,“侯爷,你不是要给我几分颜色看看吗?怎么全身都是白色啊,我们看什么?” 陆祈臣听说自己被放出诏狱,只觉得扬眉吐气,以为秦妃会因着自己手上的势力给他至少在朝堂中保下个位置。 这才对这些狱卒不假辞色。 没想到一回家才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刚刚过世,按照大夏礼法,父母过世,需要丁忧三年,就算是在官场如日中天的人,也大多只是能减为一年而已。 更遑论他。 他想继续在朝堂中为官简直天方夜谭。 陆祈臣不想和这些小吏计较,只想买了纸钱和明烛后就离开,“我母亲新丧,麻烦各位......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小吏用棍子敲了膝盖。 陆祈臣力气不支,半跪在了地上,手中的纸钱脱落,洒了一地。 小吏拍着陆祈臣的脸,“这才是你该和我说话的姿势。” 秋风席地而起,纸钱被卷到了半空。 云岁晚隔着纸钱看陆祈臣,他双目赤红,满眼都是恨意。 就只是这样就受不住了吗? 那他前世到底是如何大言不惭地说出那些话的。 那群小吏又羞辱了一通,大抵是出够了气,才笑闹着离开。 人群渐渐散了,只留下陆祈臣跪在原地。 他肿着脸趴在地上捡散落的纸钱,一双绣花鞋站在了自己面前。 陆祈臣愣了下,咬牙捡起了剩下的纸钱,没有抬头,声音不甘。 “王妃娘娘,看见我落到这步田地,你应该很开心吧,我母亲也是被你逼死的,你心中就不愧疚吗?” 云岁晚红色绣花鞋踩住了一张白色的纸钱,“我不觉得开心,只觉得畅快。至于你母亲,她不是我逼死的。” 陆祈臣以为她在狡辩,就听云岁晚下一刻继续说:“真可惜。” 她不是我逼死的,真可惜。 陆祈臣倏然抬头,“你怎么不杀了我?” 陆祈臣比从前憔悴了许多,眼圈下乌青明显。 云岁晚一如既往地容光焕发,美艳照人,落在陆祈臣眼中刺目极了。 “我不会杀你。” “骗人。”陆祈臣看得出云岁晚对自己的杀意。 “我想杀你,但我不会这么做,我要你活着受尽屈辱,让你生不如死,却求死不能。” 对陆祈臣这种自命清高的人来说,让他无权无势地活着,比让他草率地死了更让他难受。 陆祈臣的指尖一点点扣到了地里,“你这个毒妇!” 沈浅浅看不过陆祈臣这种咎由自取还怪旁人的人,她一步跨过来,挡在了云岁晚面前。 “你若不做那些恶事,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我若是你就想想自己从前的罪过,后半生好好赎罪,免得死后下了地狱也不得安生。” 阳光有些刺眼,陆祈臣抬头的时候眯了眯眼,看清是沈浅浅的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 “沈小姐,你还有心情替她说话?云岁晚得罪了那么多人,你就不怕她连累了你?” 沈浅浅懒得听他挑拨离间的废话,直接拉了云岁晚离开,“谁信他胡言乱语。” 陆祈臣看着沈浅浅和云岁晚离开的背影,眼中的恨意中竟然生出了两分笑。 “沈浅浅这个蠢货,竟然还不知道和亲公主未必只有一位。” 吴诗雅只是个幌子,沈浅浅才是和亲真正的人选。 云岁晚被沈浅浅拉去了茶馆二楼。 沈浅浅向小二要了一壶茶水和些茶点,神秘兮兮地说:“这家茶馆说得故事最有意思,点心也好吃,你尝尝。” 小二手脚麻利,很快就上了茶水点心。 楼下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立即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这一回说道张家公子和李小姐感情日笃,却迟迟没有表明心迹......” “这一日,张家公子寻到了机会,酝酿了一肚子话和李小姐剖白,李小姐听了十分感动,但还是拒绝了他。” “为什么?”沈浅浅性子直,直接问出了声。 “为什么?”说书先生笑得意味深长,“剖白心迹,既没有鲜花绕膝,又没有烟花漫天,连萤虫都没有,这么没有情调的榆木疙瘩,哪家小姐会愿意。” 台下哄堂大笑,沈浅浅也忍俊不禁。 唯有云岁晚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剖白心迹,一定要这样吗?” 沈浅浅眼睛转了转,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俏脸微红,撇开云岁晚目光,看向了外面,嘟囔地说了一句。 “自然。” 云岁晚眉心微动,随即眼睛亮了起来。 幸好她昨日没有说出来,这样的奇遇,就那么普普通通随便说出来,楚修远定然觉得敷衍。 云岁晚暗暗将那说书先生说的法子都记在了心里。 第224章 王爷要查王妃在做什么 云岁晚忙活了一整天,等到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管家一见云岁晚回来,连忙笑着过来接人,“王爷早就回来了,还担心王妃的身子呢,一直在房里等您。” 云岁晚才要将马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听见楚修远已经回来了,愣了下。 立刻钻回了马车。 春水手里正提着烟花筒子,“王爷回来就回来呗,不耽误我们干活。” 榴花拍了她一下,“笨春水,这还不明白吗?王妃是要给王爷惊喜,提前让王爷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 春水迷迷糊糊地被拍了下清醒了不少,脑子也灵光了。 “王妃先回去,我和榴花从角门进去,保准捂得严严实实地,不叫任何人发现。” 云岁晚又叮嘱了两人一番,才跳下车,进了自己的院子。 管家不敢多问,反正王妃回来了就好。 楚修远在屋里等了云岁晚许久,终于见到人回来了,立刻起身迎过来,“今日去了哪里,可还有头痛?” 云岁晚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哄楚修远开心,刚买的烟花还不够,鲜花也缺不少,去哪里捉萤火虫呢? 楚修远见她心不在焉,又抓着她的手问了一遍。 云岁晚才回过神,“已经好了不少了,就跟着浅浅出去逛了一圈。” 楚修远握着她的手,感受着自己手心里的温度,温软适中,见她面颊红润,的确不像是病态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两人才坐下,还没说几句话,楚修远就被扶风叫去了书房。 他私心里想和云岁晚多待一会,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就被叫出去,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云岁晚知道扶风不是有要紧的事绝不回叫楚修远,哄着他出去了。 “定然是要紧的事。” 扶风见自家王爷沉着脸出来,脸上龇着的牙僵了僵。 一进书房,楚修远就看到了摆在书桌上一摞折子,“什么都要我来处理,要你是做什么吃的?” 他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拿起折子审阅了起来。 扶风挠了挠头,最开始也没这么多,是王爷习惯让各地的人都按期汇报,时间久了就有这么多了。 王爷以前还说他们不够事无巨细呢,如今倒是嫌他们事情多了。 心中腹诽,但面上还是不敢多说什么。 好在楚修远十分擅长处理这些,没一会就消耗了一大半,他闭目休息了一会,扶风为了将功折罪,立刻把自己刚得到的小道消息奉上。 “王爷,我刚才看见榴花和春水偷偷摸摸地从小门进来的。” 楚修远倏然睁开了眼,“偷偷摸摸?” 扶风点了点头,“王妃回来的时候也神思不属,属下觉得王妃有事情瞒着您。” 楚修远回忆了一下云岁晚回来时候的脸色,似乎的确有难言之隐。 可是现在云家风平浪静,宫中也没什么事,她有什么事情需要背着自己做呢。 “罢了,她想做什么都随她,当真闹出事端,也有我为她兜底。” 楚修远揉了揉鼻梁,继续拿起笔审阅折子。 扶风却急了起来,“王爷之前不是还问如何得到女子的恋慕吗?” “你知道?”楚修远抬起眼皮瞥了扶风一眼,满眼都写着不信任。 扶风挠了挠头,“我不知道,但我去请教了别人,王爷你要是想得到王妃的恋慕,就是得凡事都想到她前面,她想做得事情,不等她开口,你就帮她做了,不比她来找您更得心意吗?” 楚修远动作顿了下,墨汁顺着毛笔滴在了折子上。 难得的,他竟然觉得扶风说得有几分道理。 “那你去看看,他们主仆在做什么,需要什么,回来禀报我。” “是。”扶风应声后就要走。 “等一下,”楚修远想了想又把人叫了回来,“记得,要悄悄的,千万不要被发现。” 扶风满口答应,他在刺探情报方面向来无往不利,怎么会连两个小丫头都搞不定。 另一边,云岁晚在房间里左等右等,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才等到榴花春水回来。 “怎么样?可藏好了?” 春水擦了一把脸上的灰,“王妃放心,我们在后面找到了一个废弃不用的仓房,保证不会被发现。” 云岁晚点了点头,“这些还不够多,要能围住整个长留河那么多的烟花和蓝雪花。” 长留河是上京城近郊的河,云岁晚听说书先生描述过,剖白心迹,在河边放烟花最佳。 至于蓝雪花,是因为这个花颜色是天青色,摆上一片最好看了,楚修远一定会喜欢的。 还要萤火虫,天青色的花上绕满了萤火虫点缀,再加上河畔上燃放的烟花,云岁晚想想就开心,一定能让楚修远开心。 一直以来,都是她有麻烦事找楚修远帮忙解决。 这一次,也该轮到她让他开心了。 所以可万万不能让他提前知道,不然这些不就白准备了。 第二日开始,榴花和春水出去才买的时候,就觉得扶风总是时不时出现,让她们不得不谨慎许多,连采购速度都慢了下来。 榴花和春水互相对视了一眼,停下了步子,分了两条路去采购,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安心采买了。 只是刚过了重阳节,烟花有限,蓝雪花也不多,不够王妃需要的数量。 两人不得不出去找人打听哪里能买到烟花和蓝雪花。 云岁晚这几日事忙,楚修远觉察出自家王妃不知在忙些什么,连带着对自己都不怎么上心了。 扶风又没什么收获地回来,刚一进书房,就对上了王爷阴沉着的脸。 “查了几日了,可查出来什么?” 扶风立刻跪地认错,“卑职无能。” 不是他不认真查,实在是王爷千叮万嘱不能让王妃知道,不能打草惊蛇,又不让第三人参与,他势单力薄,榴花和春水又总是分开。 楚修远不听他解释,“再查不出来,就派你去宁古塔查情报。” 扶风正色拱手,“王爷放心,我明日定然查出个所以然。” 再查不出来,他都要被发配了,绝不能让那两个小丫头轻易糊弄过去了。 第225章 瑞王把皇上怼了 自从重阳节宫宴以后,云岁晚睡觉总是不安稳,每每总觉得梦中似乎发生了十分要紧的事情,但醒来之后却又什么都记不住。 除了心口发堵,脑袋昏沉外,再没有别的。 她所有的心思都是要给楚修远一个终身难忘的回忆,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除了时不时去查看仓库里的东西,踩点长留河外,就是不计银钱地采买并雇佣人力去芦苇荡抓萤火虫。 扶风跟着榴花河春水一直无果,但他现在学聪明了,干脆也不跟着她俩,只画了她们的画像,去她们去过的街市上问。 “老板,可见过这个姑娘?” “见过,见过,这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出手十分阔绰,可惜我没有那么多货源,不然一定要做成这一单。” 扶风费了老大劲儿,终于从一个老板口中问出了消息。 “烟火、雪蓝花、萤火虫?” 扶风听完后,怎么都想不明白王妃要这几样东西干嘛,总觉得是那老板信口胡说。 毕竟是王爷给的最后的机会,他绝对不能出错,趁着王妃和榴花春水不在院子里,他偷偷摸进了后院。 打开仓房,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震了震。 满屋子的烟花和蓝雪花,在角落里装满萤火虫的琉璃罐映衬下幽静诡异。 他如实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了王爷,“那老板说,这些还不够,王妃要的更多。” 楚修远摩挲着扳指,“可说了要做什么?” 扶风摇头,他实在想不出这些东西能做什么。 费了半天劲,他想到一个可能性,“王爷,我觉得王妃.....可能是缺钱了。” 楚修远抬头瞥了他一眼,谁缺钱云岁晚都不会缺钱。 扶风却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王爷最近可有去听过评书?” 楚修远自从宫宴后就不得云岁晚看重,他处理起公务来也是心不在焉,自然没心情听什么评书。 扶风高深莫测地说:“近日最火的评书故事就是《呆书生和俏小姐》,里面有一节就是说书生和小姐表明心迹却没有烟火、鲜花和萤火虫,小姐才不答应。” 楚修远眸光一深,“继续说。” 扶风觉得自己猜对了,“王妃善于经营,定然是发现了商机,提前囤货,待到合适的时机,一起售出。” 楚修远扯了扯唇角,勾起手指让扶风靠近。 扶风觉得自己聪明极了,立刻凑了过去,下一刻楚修远的笔扔到了扶风脑子上,“就你这个榆木脑子,本王真是傻了才会问你风月事。” 扶风摸着脑子,满心委屈。 但一抬头对上自家王爷的眼睛,他又一点委屈的都不敢表现出来,楚修远靠在织花软垫上,沉吟了片刻。 “你也去买烟花、雪蓝花和萤火虫。” 扶风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上京城里的都被王妃买光了。” “去城外买,不计价钱,三日内就要买好。” 楚修远说着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剖白心迹这种事,怎么能让女孩子主动。” 楚修远很少会有这么真切的笑意,扶风不敢多看,立刻应声去办事。 没了扶风添乱,榴花和春水做事情利索多了,很快就买好了需要的。 云岁晚派人包下了长留河前面的空地,偷偷把东西运了过去。 这三天,她头愈发痛了,好像有什么遗忘的记忆呼之欲出,但云岁晚现在顾不上这个。 早上楚修远出门的时候,云岁晚特意追上来,满眼都是星星。 “王爷今日何时回来?” “早朝结束就回来。”楚修远垂着眸,用长睫敛去了期待。 “那我在府中等王爷。” 云岁晚说完就立刻转身,生怕被楚修远发现自己上扬的唇角。 等到确定楚修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云岁晚立刻吩咐,“管家,开正门。” 一大波人抬着蓝雪花进了王府。 她重新设计了一下,蓝雪花在傍晚并不好看,就是在上午日头正好的时候才好看。 她为此特意去买了一身天蓝色的流光锦相配。 云岁晚以为楚修远离开了就不会知道,却不知道蓝雪花刚摆进王府,楚修远就收到了消息。 字条上还有一句,“王妃定制了天蓝色流光百褶裙。” 整个早朝文安帝在上面说了什么,楚修远都心不在焉。 他只想早点回去,看她对自己的心意。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朝,他转身就要走,却被文安帝身边的大太监叫了去。 楚修远眉头蹙起,“陛下叫我有什么事?” 瑞王殿下对陛下一向恭谨,大太监对他一反常态的态度惊了下,立刻赔笑说:“陛下自有深意,奴才实在不知啊。” 楚修远见大太监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也懒得计较,只想快些应付完文安帝,就回去看自家王妃。 去了御书房,文安帝起初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家常。 然后才入正题,“修远,秦妃肚子里的皇子出生,你觉得让谁做他的老师比较合适?” 这是在试探楚修远对秦妃肚子里皇子的态度。 但这问题落到楚修远耳朵里,只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耐心售罄,全然没有平时的恭谨,“且不说秦妃肚子里的皇子还有八个月才会出生,皇家子贵重,能平安生产的不多,能长成的更少。” 大太监听了这话,给皇帝倒茶的手抖得比老太太的下巴还激烈。 文安帝却恍若未闻,依旧笑得温和。 或许是瑞王殿下今日的脾气实在不好,没几句话,文安帝就让人送他离开了。 楚修远立刻疾步离开,大太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文安帝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目光落在了瑞王刚坐过的地方。 太监立即跪下,“瑞王殿下也许只是家中有琐事才......” 大太监也不是真的帮瑞王说话,只是怕牵涉自身。 文安帝看透了他带心思,抬头制止了他的话,面上没有被冒犯的模样,反而心情大好。 大太监一头雾水,就听文安帝说:“从前总觉得瑞王是个完人,没有喜怒,没有破绽,今日听他这样说,朕才觉得他有几分真性情。” 才觉得他说得忠心有几分可信。 第226章 剖白心迹 大太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平日里瑞王百般恭敬,陛下怀疑他另有心思,今日不恭不敬,陛下反而欣赏他真性情。 不管如何,好在不会牵连到自己,大太监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虚汗,继续侍候君王笔墨。 瑞王府后院。 云岁晚站在摆了满院的雪蓝花中间,一会摆弄摆弄裙子,一会确认一下饭菜,手掌心握着玉佩,满心都是欢喜。 她计算着时间,眼看着就该到下早朝的时间了,楚修远却一直没有回来。 她脸上的笑渐渐僵了下来,每次有人进来,她都立刻扬起笑脸,但每一个都不是。 下人们看出王妃的失落,再进来的时候都轻手轻脚,生怕让王妃误以为是王爷。 扶风挂在树梢上,看见这一幕也着急,王爷不是说早朝后就回来吗?怎么还不回来。 云岁晚站了一会,不知怎么就乏了,她坐回了椅子上,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殿下,这是云老将军通敌的罪证。” “云老将军和宸妃的死脱不开关系。” “无论罪证真假,只要能证明云家通敌不就够了吗?” 云岁晚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这个梦境,这不像梦境,更像是前世真切发生过的事。 所以这才是楚修远看了玉佩也不会帮忙的原因? 云岁晚是云家人,云念雨也是云家人,无论谁是玉佩的主人,都不重要,都要死。 云岁晚胸口窒息,倏然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阳光有些刺目,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榴花和春水连忙上来上来看她的状况。 “王妃,你怎么了?” 云岁晚呆坐了一会,才慢慢缓过神来,她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只是个梦。 楚修远明明和她说过,他知道上一辈人的事情各有恩怨,他从不曾怪过父亲。 楚修远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在骗她,他也没有理由骗她。 可是,如果不是他骗了她,那云家抄家又是怎么回事? 云岁晚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能性。 会不会不是楚修远联合陆祈臣害了云家,而是父亲本来就要造.反。 陆祈臣的确是想陷害父亲,但他没想到当真被他歪打正着了。 云岁晚不知道谁说得是真的,谁说得是假的。 她好不容易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只想让所有珍惜的人都能留在身边。 云岁晚这样想着,立刻起身跑到了门口,榴花和春水跟在后面。 “王妃,王妃,王爷马上就回来了。” 云岁晚心脏蹦蹦跳个不停,她根本停不下来,转身对管家说:“如果我傍晚还没回来,就让王爷去长留河找我。” 她觉得如果是一场误会,那她只要问清楚就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用不上多大一会功夫。 只是她现在太心慌了,非常需要去确认事情的真假,一刻都等不了。 楚修远不想让云岁晚等太久,他一路策马,到了王府门口就立刻跳下马,不听管家在身后说什么,立刻大踏步去了后院。 一进后院,满目都是雪蓝花,后院的小亭子上也挂满了雪蓝花,在阳光下温柔清丽,看着软绵绵的,闻着香香的,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幸福。 他踏进去,就看见了罩在琉璃罩子里的精致菜肴,却不见云岁晚。 楚修远知道云岁晚为了这一天准备了许久,他只当她还准备了别的惊喜,环顾着四周,等着云岁晚从某个角落突然窜出来。 他没等来云岁晚,倒是等来了从树上跳进来的扶风。 楚修远脸色沉了下来,“你来捣什么乱。” 管家这时候也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王爷,王妃说她出去一趟,要是傍晚还没回来,让您去长留河畔找她。” “她出去了?” 楚修远一步跨到管家面前,压迫感让管家抬不起头。 扶风闭了闭眼,知道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王妃等了您很久,等得睡着了,睡醒后突然就跑出去了。” 楚修远摩挲了一下扳指,身上的紫袍王服袍角被风卷起又放下。 他面上镇定,心下却有些慌。 她准备了这么久,定然是满心欢喜地等着,自己明明答应她一下早朝就回来,却食言了,她生气也是应当。 这样想着,楚修远就打算出去找云岁晚,刚一转身,余光瞥到了亭子里的餐食。 那是她准备的菜品,如果自己不吃就走了,更辜负了她的心意。 楚修远先折返了回来,坐在桌子前,拿起筷子,管家立刻过来,“王爷,这菜凉了,我让厨房热一下。” 管家知道王爷在外行军,最注意的就是只要有条件都不食用冷食,以免肠胃的不适影响行军。 没想到王爷却淡然地抬了抬手,“不必了,我吃完还要出去。” 他当然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在外面生气,更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等到傍晚再去长留河畔。 楚修远吃着冷掉的餐食,心里想得都是一会要如何哄云岁晚回来。 那边云岁晚却已经带着榴花和春水到了将军府门口,云岁晚要问得很简单。 她想问父亲,到底有没有造.反的心思。 她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做他想,但是到了将军府门口才发现,她似乎天真了。 如果父亲当真要造.反,就算自己问了,父亲也不会说。 她回想着和父亲相处的细节,愈发觉得浑身发冷。 从族谱上划掉她名字的时候,父亲何其果决,怎么添上名字却三推四阻了许久不见动静。 是不是父亲怕造.反的事情连累到她身上,才会如此。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越合理,身上越抖。 榴花为云岁晚披上了披风,“王妃,将军府到了,我们要进去吗?” 云岁晚摆了摆手,“不了,去楞井街。” 她不想听父亲的敷衍和谎言,她要知道最准确的答案,在此之前,她对父亲和楚修远都没办法完全相信,也不敢轻易质问。 楞井街后巷。 还没进去就听见了陈七的声音。 “喂,书生。别看书了,还有几个月才春闱呢,你晚上真的不去看烟花吗?是我家小姐给王爷放的哦,就在河边,还有萤火虫,我带你偷偷去看,不会被发现。” 第227章 没有赴约 慈安身穿一身瓷白的棉缎,坐在杏花凋零的树下,对陈七的话置若罔闻。 单薄的白宣纸被池边春水溅起了两滴水渍,待到吹干后春水无影无踪,白宣纸却再难恢复如昨。 陈七知道慈安心情不好,总是换着法子逗他开心,可惜收益寥寥。 门口有脚步传来,他抬头一看脸上立刻笑了起来,“小姐来了。” 慈安握书的手一顿,只当陈七是诓他,并不抬头。 陈七蹙眉推了一把,“读书人,你好歹是进过宫的人,怎么见了我家王妃也不知道行礼。” 慈安不耐烦地想让滚,一抬头,竟被流光的天蓝色晃了眼,他木讷地站起身,朝着云岁晚拱手。 云岁晚没什么力气,直接坐在了慈安松木小桌的对面。 陈七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慈安,规矩松散了许多,嘴比从前更碎了。 “小姐可真好看。” 他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并不见任何亵渎,榴花和春水也就没有计较。 从云岁晚一进来,慈安就感觉到了她心绪不佳。 慈安撩袍坐了下来,腰身笔挺,吩咐陈七,“去拿茶具来,我为小姐烹茶。” 陈七利落地取了东西,回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凑近了榴花春水,“小姐今日不是该在长留河吗?怎么回来了。” 春水推了陈七脑袋一下,“不该问的别瞎问。” 院子不大,三人的对话慈安和云岁晚也听得清楚。 慈安长睫半垂,隐在水雾中,看不出是喜是忧。 她不说,他也不问。 云岁晚自从惊醒后,一直十分慌乱,如今难得有了片刻安静,将事情重新捋了一遍。 缓缓开口,“我要你帮我查一件事。” 慈安本就是她的人,吩咐他查事情并不需要云岁晚亲自来,他静静等着云岁晚接下来的话。 “我要你查我爹有没有造.反。” 水沸腾了起来,翻滚在红陶器皿中,翻起滚滚热浪。 陈七猛地抬头,“小姐,你在说什么?老将军为大夏戎马半生,几经生死,怎么可能会造.反?” 相对于陈七和榴花春水的震惊,慈安明显平静得多。 “老将军半月前以勤王的名义调到城外的兵,从未退过。” 云岁晚扯了扯唇角,“这不能代表什么,大军迁徙不是小事,粮草和军备不齐全,陛下也没下圣旨,军队自然不能挪动,这不能代表什么。” 云岁晚朝着小院外看去,楞井街位置靠近城郊,从这里也看得到长留河的一角。 她收回视线继续说:“我们云家世受皇恩,我爹没有理由。” 清水咕噜噜地响动,茶叶在水汽间翻涌。 慈安笑了下,他明白了,小姐是想要确凿的证据,确凿到她找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楞井街后巷的小院里茶香四溢,长留河畔,来不及换下王府的楚修远牵着马等到了傍晚,也没有等到来人。 他打马找遍了街市,也没有找到她的身影,才只得按她的口信在河边等。 秋夜的风凉飕飕地往衣领里灌,扶风看不过去,给自家王爷送来了披风,却被楚修远呵斥,“不是说了让你今晚不要过来。” 云岁晚不是爱使小性子的人,既然留了口信,就一定会来,她精心准备了这一切,定然不愿意还有外人在场。 可是他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来。 楚修远突然觉得是不是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她准备了漂亮的新衣服,也许只是因着到了换季的时候,并不一定是要给心仪的男子看。 她从来不是拘泥于小节的女子,不能用平常女子的心思揣度她。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楚修远怕云岁晚已经回了王府,自己却错过来,牵着马打算离开。 咻———— 哗啦—— 长留河畔骤然升起了烟花,照亮整个天际,七彩的光点在天上散开,开成了一朵又一朵炫彩的花,一层叠一层,一朵压一朵,好看极了。 不止天上有,河畔边上也是火树银花,亮银色的光点一簇簇燃起。 楚修远牵马走过去,才一靠近,河畔上就出现了一大片发散微光的萤火虫,暗夜河畔,荧光点点,像是仙境一般。 什么都齐全,却独独不见那个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边烟花还没结束,河对岸就放起了更绚烂的烟花,足足能照亮大半个上京城。 搬着雪蓝花的小厮刚要往上跑,就被扶风拦住了,“没见王妃还没到吗?谁让你们放的!” 他家王爷自从知道了王妃在准备什么的时候,就偷偷从万载运来了最新最大的烟花,只等王妃的烟花放了,他们的就立刻跟上。 要给王妃留下难以忘怀的景象。 但是如今王妃都没来,他们准备的这些也就全然没了意义。 那个搬花的小厮一头雾水,“我们是按照命令等到王妃的烟花一放,河畔上出了萤火虫,就把花搬过来啊。” 扶风正质问着小厮,扶青就提上来了一个身穿布衣的年轻人,“你来说!” 那布衣年轻人只是个被雇佣过来凑手的力工,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不等扶风和扶青问话,就立刻一股脑地说了。 “那夫人出手阔绰,安排了我们酉时一过,立刻就燃放烟花,别的小的也不知道了。” 他说完就要跑,才一转身,入目就是锦缎紫袍的袍角和黑色朝靴,根本不敢抬头,只一个劲儿地扣头。 “我听那两个丫鬟说,那夫人是为了讨心上人欢心,剩下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还说定制了一套流光百褶裙要给郎君看。” 楚修远挥挥手,让他走了。 这事太反常了,楚修远心中有些发慌,即便整个大夏也找不出几个打得过云岁晚的人。 但她现在还没有消息,他难免担心她是否出了意外。 “扶风扶青,带人去搜,一定要立刻找到王妃。” “是。” 两人应声后,楚修远直接翻身上马,才踏出了几步,就听一对年轻夫妻说。 “这么大手笔的烟花,定然是富贵人家讨夫人开心的,怎么不见河边有人影?” “你懂什么?这烟花城郊都看得到,何必非要来河边,在家里不是更有情趣。” 第228章 西厥公主的目标 楚修远一点点收紧了缰绳,手上勒得通红才踢了一脚马腹,“驾!” 云岁晚和慈安说完了该说的,也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坐在院子里,两只手端着杯子,心思却挂在长留河上,“这是我准备的,花了不少钱呢,要是不看一眼就走在,也太亏了。” 长留河边的烟花照亮了近郊,将灰房土瓦都披上了彩色的新衣,云岁晚毫不怀疑,如果站在河边看,景色一定更好。 楚修远那样好看,彩色的光映着的侧颊肯定英气极了。 榴花看着看着慢慢觉察出了不对,“这好像比我们准备得多。” 春水也点了点头,“是啊,我们虽然有钱,但动不了几个上贡州府的烟花,能买到的有限,怎么会有这么多。” 她垫了垫脚,“这些烟花都快赶上重阳节大典的皇上放给万民的那场了,我看整个上京城都要照亮了。” 榴花似是想到了什么,眉间微动,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春水顾忌少,直接大喇喇地开口,“难怪那时候扶风老是跟着我们,原来是看我们在做什么,这些烟花一定是王爷准备的。” 春水噘着嘴,“王爷攀比心真强,连烟花都要比我们放的多。” 云岁晚笑了笑,“是他有心了。”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慈安心中酸涩,鼻息间像是呛了花椒面一般,呛得他眼睛生疼,险些落下眼泪。 云岁晚看完了自己放的烟花,并不留恋,起身告辞。 慈安始终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影子,落后半步。 “先生不必送了。” 云岁晚上了马车,慈安还在看着马车留下的车辙印。 陈七搭上慈安的肩膀,“先生,是你的意中人好看,还是我家小姐好看。” 慈安拍开了他的手,“王妃身份贵重,不要胡说。” 陈七吃瘪,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跟在慈安身后回了院子,关上了院门。 谁也没有注意到,漫天烟花下,后巷巷口的另一侧,身穿紫袍王府的劲瘦男子一点点被盖在了阴影下。 楚修远看着云岁晚远去的马车,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又拧了几圈,比他在战场上打仗时被敌人刺穿还要痛上几分。 他拍马追了上去。 眼看着要追上的时候,马车侧边的车帘似是动了动,一只纤细的手伸出来,一捧天蓝色的花瓣从里面飞扬了出来。 烟花炫彩下,格外刺目。 迎客归酒楼一向歇业晚,再加上今晚不知道哪个大款放的烟花,生意更是爆棚。 掌柜的忙着招呼客人,楚修远都上了二楼了,才见到自家王爷来了。 “王爷要会客吗?” “不必,上五坛竹叶青。” 掌柜的嘴严,也不多问。 酒水和小菜很快就进了楚修远的专属包房。 迎客归酒楼中人声鼎沸,自从西厥投降后,往来的商户也不少,所以角落里穿着西厥服饰的男子和少女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他们从楚修远进来开始就注意到了他。 见小二拿了许多酒进去,龙叙封转着酒杯看向二楼,“大夏王室明日就该接见我们了,今日这瑞王竟然还出来喝酒,简直是没把西厥放在眼里。” 龙碧瞳一身西厥红衣,额饰上带了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是西厥富贵人家的小姑娘常见的打扮。 她支着下颌看着外面的烟花,“若是有男子愿意对我这样用心,我就算为他死了也无憾了。” 龙叙封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压根没有人说过这烟花一定是男子送给某位女子的礼物,龙碧瞳故意这样说无非只是想让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心软而已。 龙叙封一眼识破了她的小心思,也并不打算纵容她。 “若你能拿下瑞王殿下的心,要多少场烟花还不都随你。” 龙碧瞳从没见过楚修远,只知道他是个让自己国家被迫俯首的武夫,对此嗤之以鼻,“他只是个醉心杀戮的屠夫,怎么可能有这种细腻的心思。” 龙碧瞳根本不怀疑自己的魅力,只是觉得楚修远和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夫婿实在相去甚远。 “哥哥,我可是西厥的公主,我为什么要去勾引一个已经有了妻子的男人。” 龙碧瞳一想到这个就委屈极了。 眼看着她又要哭,龙叙封根本不为所动。 “你是西厥的公主,为西厥献身是你的义务。只要云岁晚和楚修远离心,大夏武将内斗,我们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龙碧瞳早听够了那一套大义说辞,“为什么偏偏是要我献身,哥哥怎么不去勾引云岁晚,一样能挑拨他们。” 龙叙封冷哼,“瑞王妃长得不错,可惜只是装腔作势的花架子,我喜欢真正烈性的女子,而不是只知道附庸夫君的大夏女人。” 龙碧瞳嗤之以鼻,“你后院的女人还少了?我看也没几个烈性的。” 龙叙封也不和她饶舌,“你该做什么,父皇说得很明白了,如果你不愿意,也不过是削了公主尊荣,但安妃以后在后宫的日子,大概不好过。” 龙碧瞳眸光暗了下来,这些个皇兄平日里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也愿意对她宠着哄着,只有涉及到他们根本利益的时候,才会漏出真面目。 龙叙封见龙碧瞳似是妥协了,态度又温和了下来。 “你是我们大夏的公主,只要事情成了,西厥永远是你的靠山,绝不会让你在大夏受欺负。” 龙碧瞳苦笑,西厥和大夏早晚还会再战,那时候,她这个嫁到大夏的公主,一定会被第一个杀了祭旗。 但现在根本没有第二条路给她选。 龙碧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的包间上,窗户大开,不止能看到长留河边的烟花,连萤火虫都一览无余。 他心中仔细理了理上京城的位置,发现慈安家的位置,还当真能把长留河上的风景看个清楚。 他自嘲地笑了笑,亏他还以为她准备那些是为了自己。 原来他从万载运来的烟花,也都是给别人看的。 楚修远从不是不自信的人,他就算身冷宫,也知道总有出去的一日。 但是面对云岁晚,他却总是会忍不住忐忑,怕她并不喜欢他,怕她为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将军府。 砰—— 大风吹过,将长廊上的隔扇门吹开。 楚修远看过去,一个红衣女子缓步踏了进来,竟然和他记忆中模糊的人影慢慢重合。 第229章 每一个可能性都是绝路 瑞王府。 云岁晚回府的时候,发现府上所有人都忙忙活活地,见到她回来的一瞬间,府上的人才安定了下来,许多下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管家快步跑过来,“王妃可算回来了,您去了哪里,王爷派了许多人去找您,都没有找到。” 云岁晚提不起精神,只说自己出去走走。 “王爷在河边等了您很久,还担心您是不是出事了,您现在回来了就好。” 他说着还吩咐人去通知扶风,王妃已经回来了,不用再找了,也好让王爷放心。 云岁晚听见楚修远一直在河边等,心上像是被柠檬汁水浸润过一般,又酸又疼,她看了一眼后院的雪蓝花,叫人搬离后就回了屋子。 坐在房间里,推开窗还是能看见楚修远燃放的盛大烟花。 她吩咐榴花和春水先下去,一个人支着胳膊趴在窗口看烟花。 她将两种可能性都想了个透彻。 如果前世父亲没有造.反,楚修远却接受了陆祈臣伪造的证据,让他们云家满门抄斩,那他就是他的仇人,和她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如果前世父亲造.反了,那今生难保父亲还会抱这样的心思,而且那些云岁晚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也表明,父亲极有可能是借由三皇子造.反的契机在调兵。 她重生而来,就是为了让父兄能一生安稳,无忧百年。 若是她能阻止父亲造.反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当真到了刀兵相见的那一天,她决然不能舍弃父兄,眼睁睁看着楚修远踏着父兄的骸骨去成就他摄政王的功绩。 她摩挲着手中玉佩。 他是当今帝王的亲弟弟,她极有可能是乱臣贼子的女儿。 她和他注定是站在立场天平的两边,在任何一个选项里,都不该走到一起。 耳边都是烟花炸开的声音,鼻息间有他在房中留下的沉水香也有烟花味道,她一滴泪落到了玉佩上,挥手扔了出去。 屋子外面饶了一弯小池塘,玉佩入水,叮咚溅起几丝几滴水花,波纹一层层漾开,慢慢沉底,再也看不见。 只要过几日,就会沉淀进淤泥中,再也不见。 将军府。 云老将军近日事情格外多,好不容易有一日清闲,想着早早睡下,却被外面的烟花晃了眼。 云府管家见老爷穿着单薄里衣在院子里走,忙取来大氅为老将军披上。 云老将军接过了大氅,笑呵呵地说:“我年纪大了,睡的浅。” 管家双手交握跟在云老将军身后,“将军英姿不减当年,还能上马杀上三天三夜。” “哈哈哈。” 云老将军捋着胡须笑得开怀,“我已经是个老头子喽,比不得年轻人了。前些时日我看见瑞王,那英姿......” “瑞王殿下杀敌时的英姿,的确和将军当年相象。”管家接了下去。 云老将军摇了摇头,一阵夜风吹过,就呛咳了起来。 咳嗽得厉害,他眼角竟咳出了一丝泪痕,“他像烟蕊。” 管家扶着老将军往回走,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了一句,“王爷和小姐感情很好。” 云老将军点点头,脸上都是欣慰,“所以我才不能让岁晚回来,只要不记在族谱上,我做的事情无论是吵架灭族,还是万人唾骂,终究与她无关。” 管家想劝老将军,但知道这么多年早就劝过多次了,老将军的心意从来没变过。 云老将军看向管家,他知道管家想要说什么,拍了拍他的手。 “我老了,有些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他咳嗽着坐进了正堂里,烟花的光点落在云老将军苍老的侧脸上,再不是当初那个英俊的年轻军士而是手掌大权的赫赫大将。 但他眼前却时不时能浮现出当初的影子。 管家看着老将军发白的头发,心中叹息。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迎客归二楼。 龙碧瞳第一次离楚修远这么近,她心脏都漏跳了半拍。 从前远看,只觉得不过是人高马大气势过人,和他们西厥的勇士也没多大区别,甚至还瘦削了一些。 如今近距离看,从发现他竟然如此俊美,和他们西厥那些粗犷的男子全然不同。 倒像是不会打仗的书生。 她对这个任务的抵触烟消云散,但在她心中对楚修远依然没多少好感。 好看又怎样,若不是他,自己堂堂公主,何至于沦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 楚修远喝光了四坛酒,脸颊绯红,醉得厉害。 二楼的包间里侧是小炕上摆着小酒桌,他单腿屈膝,一手拿着酒坛,靠在软靠上,高束的鬓发散开一缕,多了些放荡不羁的落拓。 龙碧瞳一点点靠近,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眼看着就能碰到金带,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眸光似是清明了一瞬,吓得龙碧瞳心脏怦怦跳。 烟花落下,龙碧瞳才发现是自己看花了眼。 楚修远用力不轻,将她手婉捏得很痛,龙碧瞳蹙眉想要挣脱开,却见楚修远倾身过来,一点点靠近她。 她眉头一动,没想到他喜欢的是这种情趣,立刻凑了上去。 楚修远却撇开头,唇角在距离她耳侧两公分的地方停下,暗哑的声音透着些失落。 “小姑娘,其实就算将新衣服给了旁的男子看,也未必就是喜欢那人吧。” 他不像是在问问题,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龙碧瞳没想到一个征战疆场的武将,居然会有这样细腻的情思。 她的父兄们从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在他们眼中,女人只是物件,喜欢谁,只要抢来就是了,哪管她愿不愿意,心中装的是谁。 所以她才会无比向往一个体贴的夫君。 龙碧瞳试探地问,“你说的是谁?” 楚修远送开手,龙碧瞳手腕红肿一片,他靠回软靠,劲瘦的腰身上玉坠顺着纹理下滑。 “还能是谁,当然是她。” 龙碧瞳猜测那个人是她见过的瑞王妃,心中竟然升起一丝酸涩的妒意。 她笑着靠近楚修远,“她既然这样不解风情,王爷何必浪费心思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龙碧瞳一点点向上爬,指尖扯住了楚修远的腰带。 第230章 雷雨 轰隆隆—— 天边滚过一声闷雷,震落了天上的光点。 楚修远眼神清醒了片刻,才发现面前的女人手指竟然放在自己的腰带上,“滚!” 他一抬脚将龙碧瞳腾空踹了出去。 砰—— 龙碧瞳眼看着就要得手,正得意于这大夏的王爷如此好勾引,一个不防备竟然被人踹了出去。 她后背撞在墙上,差点呕出一口血,脸颊因为撞到了摆件柜子的一脚,瞬间肿了大半。 “我好心为你解忧,你居然打我,如此不解风情,本公主还瞧不上呢!” 龙碧瞳气得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要走。 楚修远醉得迷迷糊糊的,满心满脑都是云岁晚对慈安的笑脸,她还给他放烟花。 根本没心思去追究一个舞女,他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秦楼楚馆中的女子。 天上下起了蒙蒙雨丝,并不妨碍烟花继续,光亮染明了雨丝,将斜斜细雨映衬得如金丝银线。 他撑着身子走下楼,推开了想要送他回复的掌柜,策马回了瑞王府。 云岁晚正趴在窗边,伸手接着雨丝,指尖不知在哪里沾了一点尘泥。 呼啦—— 卧房门突然被推开,带进了一阵寒风,比床边的夜风更加刺骨。 还不等她回头,一阵酒气就兜头罩了下来。 云岁晚被直接压在了窗边,楚修远将人翻了个身,与她对视。 云岁晚看着他绯红的面颊,没有多问,“王爷醉了,我让扶风过来伺候王爷沐浴。” 她要挣脱,却被楚修远圈在了窗框和胸前的缝隙间。 “你今日去见了谁?” 他们是同盟,若是从前,根本不消楚修远问,她就会把今日的见闻说给他听。 但现在不同了,他们这个岌岌可危的同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她爱他,但她不能放任父兄去死。 感情与父兄的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她分得清楚。 云岁晚挣脱不开,索性靠着窗户,抬头与楚修远对视,“我去哪里,见过谁,还需要事事和王爷报备吗?” 楚修远笑得发苦,“我近日听了一则评书,那里面说,烟花要和心上人一同看。” 云岁晚的手死死抓住窗框,“是吗?我不曾听过。” “你撒谎!” 楚修远极少对云岁晚如此疾言厉色,在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楚修远原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地狱阎罗。 所有忤逆他的人,都寿命不永。 他对她太好了,让她早就忘了这一茬。 云岁晚迎着他的怒火,“王爷,你从没吩咐过我出门要报备,以后我会记得说明。” “不要以后,就今天,你去见了谁?” 楚修远盯着云岁晚,她见慈安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也从不会限制她和旁人接触。 他知道自己应该尊重她的意愿,不该这样强迫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越靠近她,就越觉得她在远离自己。 他知道,这不是多心,也不是错觉,他想知道为什么,却怎么都想不通。 楚修远这一生能抓住的东西本就不多,他实在太怕了,怕这个唯一的爱,也是假的。 云岁晚闭了闭眼,“我去见了慈安。” “去做什么?”楚修远立刻追问,似是怕吓到她,他声音放柔了许多,“是不是因为陆祈臣又有了动作?还是因为西厥人要来了,你不放心?” 他知道慈安一直在用云岁晚手下的商贸情报网帮她查事情。 云岁晚在一瞬间突然明白了楚修远到底在问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既然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长痛不如短痛。 况且,父亲的事情涉及云家全族性命,她在不能确定楚修远已经彻底放下了上代人的事情前,根本不可能告诉他。 “没有什么事,我就是想去见他。” 楚修远的眼睛里渗出血丝,他箍着她,迷离的眼神中带了几分祈求,但云岁晚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烟花要和心上人一起看,那个评书,我也听了。” 楚修远眼中都是受伤和不可置信。 轰隆隆—— 又一道闷雷滚过,蒙蒙雨丝渐渐变成了小雨滴,洇湿了青石板小路,烟花似乎没有刚才那样亮了。 楚修远放开了钳制云岁晚的手,双手垂了下去,勉强让自己不要看着太狼狈。 “衣服很漂亮,我今晚睡书房。” 可能是醉了,他说了前后不搭的两句话,就踉跄地走了出去。 门扉合上,云岁晚突然卸力,她靠着墙壁一点点滑坐了下去。 她太蠢了,居然到今天才意识到两个人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她该在大婚那天见到木马就该意识到的。 也好过如今付出了这么多的感情,要生生抽回。 她捂着胸口,只觉得像是有万千锐利的金丝缠在心间,密密匝匝地,透不过气。 寂静的卧房里,只有她细碎的哭声,大颗大颗的累滴下来,洇湿了流光的裙摆。 咣当—— 雕花门被猛地推开,撞了下又弹了回去。 突然起来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外面似是有人有眼色地合上了门,雨滴只斜斜射.进来一小片,楚修远一步步走进了,紫袍王服的一脚落进了云岁晚低垂的眸中。 他一点点蹲了下来,半跪在她面前。 咔嚓——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天边闪过一道闪电。 他猩红的眼尾落在白皙的颊侧,是云岁晚从未在他身上看见过的破碎。 她心上揪得难受,用了全身力气,从控制住没有伸手为他擦净泪痕。 楚修远靠近她,云岁晚下意识后退,才发现自己坐在墙边,身下是冰凉的地板,身后是无法撼动的墙壁。 他吻上她的前一刻,轻声说:“对不起,就算你爱的是别人,我也不能放你走。” 云岁晚唇角被咬了下,推了楚修远一把,手被他一下子握住,按在胸口。 “云岁晚,你可以试着爱我,不是忠心于我,是爱我。” 云岁晚推着他的手顿住了。 她从前不止一次对他表过忠心,他竟然都信了。 但现在她对他早就没有忠心了,心上百感交集,她慢慢合上了眼...... 第231章 楚修远的体贴 地板冰凉,身边人却因着饮了酒,身上灼热似火炭。 紫色王袍和天蓝色流光裙堆叠在一起,瘫在小炕边。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疾风骤雨席卷而过,烟花不知什么时候熄了个彻底。 悠淡的月光被连绵雨幕遮掩,只有朦胧的光线落在窗边人身侧。 雨点细密侵润了院子上的青石板,坠入小池塘,打皱了吹面,溅起层层战栗般的波纹。 大风呼啸而过,“啪”地一下吹落了支着窗户的木柜,隔扇窗猛地合上,又因着无人看管,拍在窗棂上又再次弹起,合着夜风一下下敲打下来。 雨滴越来越大,池塘中的鱼都探出头来,咕嘟咕嘟跃出,又探回池底。 夜色深浓,雨声合着窗棂的拍打声在暗夜中散开。 主屋外面的下人都自动自觉站出几米远。 云岁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小腿发软,比打了大仗都累。 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床上的,只记得薄汗混合着雨水,两个人都很放纵,她后来力竭昏睡了过去。 榴花掀开珠帘走了进来,“王爷一早就起来去了书房,今日西厥来朝,陛下准备了宫宴,王妃得起来梳妆了。” 云岁晚揉了揉脑袋,才勉强清醒些。 西厥人来的这段时间父亲应该不会做什么,楚修远的心思也会放在对待外敌上,不会寻父亲的错处,她倒是能喘息片刻。 脑中思索,人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 云岁晚不爱在宫宴上出风头,让春水寻出一套淡青色对襟宫装,发上也只带了几只玉钗,看着大气温婉又不失礼节。 云岁晚上马车的时候,楚修远已经在车上了。 两人昨晚都有些失态,乍一见面都有些不自在,无言地走了半路,楚修远率先开口。 “昨晚可睡得好?” 话一问出来,他就后悔了,侧颊腾地烧了起来。 从前房事上他总是多有克制,对她总是很温柔,昨日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动作没有顾及,他今早一起来就后悔了。 云岁晚直到现在后腰都疼,刚才要不是榴花和春水扶着,她一个行军打仗骑马三天三夜都不累的将军,今个可能连马车都上不来。 云岁晚将目光瞥向马车外,“挺好。” 说完只想咬唇,她现在对楚修远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直接两个人早晚要分道扬镳,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被他吸引,忍不住心疼他,想要在没有东窗事发前得过且过。 即便云岁晚知道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但还是忍不住继续。 楚修远点点头,打开手边的螺钿食盒,“我让厨房做了些小糕点,宫中的餐食总是吃不饱,你先用一些。” 云岁晚诧异地回头,就看见小几上摆了精致的小糕点,每一个都做成了可爱的动物图案,都是她平日里喜欢吃的。 她昨晚记得清楚,楚修远的质问还在耳边,她以为以瑞王殿下的性子,留她一条小命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她的喜好,比从前更加体贴。 云岁晚经不住他期待的眼神,捻起一粒糕点含入口中。 楚修远又从食盒地下拿出了一个白釉瓷碗,里面盛着牛乳,“现在温度正好,你别只吃糕点,小心噎到。” 云岁晚愣了下,楚修远竟然直接用汤匙盛了,放在她嘴边。 “你要喂我?” 没什么能比一个向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男人做小伏低更让人心惊的事情了。 云岁晚原本只是怀疑,现在可以十分确定,楚修远昨晚一定是喝断片了,满身的酒气,一定什么都记不住了。 喝了那么多酒,早上起来也不清醒。 不然根本解释不了他现在的作为,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喝了一口牛乳。 “怎么样?我知道你喜欢甜的,让他们加了些蜂蜜,可合口?”楚修远声音温和。 云岁晚点了点头。 她现在有点怀疑吃错药的是自己了。 昨晚那个眼睛猩红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逼她叫他名字的人,和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人,是一个人吗? 是不是她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云岁晚敲了敲脑袋,漫不经心地又吃了几口糕点。 楚修远看着她,眸色晦暗。 如果她喜欢慈安那样的读书人,那他也可以学着做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车辙在石板路上咕噜噜地转着,一对夫妻,各怀心思,一个珍惜短暂的相处时光倒数着日子离开,一个以为岁月还长他们可以从头再来。 皇宫,甬道。 西厥公主昨晚磕肿了的脸上青紫一片,为了不被人看出来,只得带上面纱。 走在他身侧的西厥大皇子龙叙封对自己妹妹的窘迫毫不在意,“带了面纱,没人看得出来。” 龙碧瞳眸中都是不甘,“我都说了做事情要有计划,我们在外面偶然遇上他,你就叫我去,才会变成这样。” 龙叙封脚步不停,“那你还不带好面纱,万一掉了被瑞王看见你现在狼狈的模样,你的任务想要完成就更难了。” 龙叙封从前对龙碧瞳也是有些宠爱在的。 但这一切都在龙碧瞳妄想染指权力的那一刻结束了,囚笼困兽,败方只能认命。 龙碧瞳被噎了下,咬了咬后槽牙,“皇兄,我面纱若是掉了,父皇知道了,当真不会怪你做事不利,损了我西厥脸面吗?毕竟我们是一起来的。” 龙叙封眸色一暗,只说了句,“那你就注意些,不要让我们西厥成了笑话。” 两人行到半路,一个身穿绿云色对襟襦裙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向两人行礼,“在下吴诗雅,也要去太极殿,刚好与王子公主同路。” 龙叙封瞥了她一眼,看着弱不禁风地,他没有兴趣。 吴诗雅眼珠滴溜溜转,满眼都是算计谄媚,龙碧瞳也不喜欢,两人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吴诗雅是太师府的大小姐,谁看见她不是毕恭毕敬的,却被两人如此怠慢,心中早就不悦了,偏偏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祖父说她以后要嫁到西厥去,让她在西厥皇子面前好好表现。 吴诗雅可不想嫁到西厥,她和他们套近乎才不是为了表现,而是为了搅黄这场婚事,祸水东引。 一行人走到太极殿前,正看见楚修远和云岁晚从另一条宫道款款而来。 吴诗雅明显感到身边的西厥公主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第232章 白虎 楚修远和云岁晚目不斜视,径直走入了殿内。 直到两人进殿,西厥公主的注意力都没有移开半分,吴诗雅觉察出了机会,她自觉聪明地开口。 “瑞王殿下可是我们大夏皇室的骄傲,文韬武略都是一流,又生了一副一等一的好容貌,是我大夏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惜了竟然找了个那样的王妃。” 龙碧瞳脚步慢了下来,“她的王妃如何?” 她从前只听说瑞王妃也上过战场,打仗也十分厉害。 之前在市场上偶然遇见,只觉得这瑞王妃蛮不讲理,傲慢无礼,别的倒是不知。 若他的王妃当真不堪,那自己岂不是更有机会。 吴诗雅说起这个,不止龙碧瞳慢了步子,龙叙封也同样感兴趣, 吴诗雅见他们都看过来,知道事情有了转机,立刻说。 “他的王妃不守妇道,离经叛道。从前还被退过婚,不在家里修身养性就算了,竟然还往战场跑,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做王妃。” 吴诗雅一边说一边摇头,完全没注意到身侧两人都变了脸色。 龙碧瞳冷笑,“只要未成婚,自然就可以再嫁人,上战场亦是女中翘楚,倒是你连剑都拿不起一柄,才是当真不知所谓。” 西厥人尚武,向来对软弱的附庸嗤之以鼻。 两人对这个吴小姐都有了两分轻视。 龙叙封更是轻蔑地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和这样的人同路,简直是羞辱。” 两人步子都快了许多,都觉得这个娇小姐出现在路上是大夏给他们的第一个羞辱。 吴诗雅没想到这个西厥皇子竟然如此瞧不起自己,心中气急,又跟不上两人的步子,跺了跺脚只得悻悻地跟在后边。 西厥人进殿的时候,吴太师没看看吴诗雅眼皮抬了抬,见陛下和西厥来的两个公主都寒暄了几句吴诗雅才进来,脸上又都是怒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不由摇头,他这个孙女竟然还没看清形势,她搅和进了三皇子谋反的事情,让她去和亲不是罚她,是救她。 若是和亲的事情不成,等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西厥是战败国,自然是恭恭敬敬地献上岁贡,又寒酸了几句,文安帝就让人入席了。 云岁晚和楚修远都看清了这西厥的皇子和公主的容貌,也并没有多意外。 倒是那两人,入席的时候还遥遥朝他们夫妻笑了下。 文安帝惊奇,“你们从前认识?” 这话问得奇怪,楚修远和云岁晚上过战场,龙叙封识得他们也正常,怎么公主也会认识,难不成瑞王殿下和西厥私下还有往来? 龙叙封乐得他们君臣离心,故意说得模棱两可,“我曾与瑞王隔着战场遥遥一见,至于我妹妹,就不知道瑞王殿下是什么时候见的了。” 龙碧瞳还配合得娇羞一笑。 在场的众人目光在其中转了转,吴诗雅没想到这西厥公主居然如此大胆,可见西厥人果然行事放纵。 自己可不能嫁娶那礼崩乐坏的地方。 楚修远见龙碧瞳扭捏的姿态,又看出了众人看向云岁晚时毫不掩饰的怜悯,他眼神暗了暗。 “陛下,微臣并不认识公主殿下。只是在边境的时候见过许多歌舞伎,都蒙着面纱,倒是见过身形相似的。” 这话一出,群臣都笑了起来。 龙碧瞳猛地抬头,“你竟然那我比姬妾?” 楚修远神色不动,“难不成我与公主当真见过?” 龙碧瞳知道若是现在说见过,定会被看清,只得不情不愿地说:“我皇兄是开玩笑的,我从未与瑞王殿下见过。” “这笑话无趣,以后还是少开为好。” 楚修远甩袖坐回了云岁晚身侧,“我已经有妻室,可不想被不三不四的东西沾染。” 他说话句句带刺,偏又是西厥人自己招惹来的,连同行的西厥使官也说不出反驳的言语。 小插曲之后,就是歌舞曲乐响起,觥筹交错,龙叙封咽不下这口气,在酒席间突然开口。 “此番献上的贡品中,原本还应有我府上妾室驯养的猛虎,只是我来之前听说大夏人并不擅长此道,怕吓坏了诸位大臣,这才只得将其从名单中剔除。” 吴太师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我大夏物产丰厚,区区猛虎,随便一个山林中都有无数,实在算不得什么宝贝。就连山野庶民都见怪不怪了。” 龙叙封讽刺大臣子比不过他的妾室,吴太师则反讽西厥人没见过世面,什么东西都当宝贝,一来一往好不热闹,大殿上的喧嚣渐渐停了下来,注意力都在两人中间。 龙叙封似是诧异,“当真见怪不怪吗?我这猛虎通体雪白,额上还有一撮长毛,硕大无比,野性难驯,若是诸位大臣不怕,我自当愿意奉上。” 说着也不等吴太师拒绝,就命人将白虎抬到了殿外。 二十几个壮汉抬得十分吃力。 刚落地就有一声虎啸传来,惊得四座都不敢言语,吴诗雅吓得差点没拿稳杯子,这种东西就算是这二十几个壮汉一起上也制服不了,怎么可能被一个女子驯服。 这西厥的皇子,果然是好吹嘘,品行不端。 和吴诗雅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吴太师笑了下,“你们西厥的男人尚且要几十人才抬得进来,大皇子居然说你的妾室就能驯服,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猛虎的啸声再次传来,白虎不断撞击着笼子,尖牙利齿啃咬着铁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口涎滴落发出吧嗒的声响。 已经有文臣按住了胸口,有的闺秀甚至哭了出来。 云岁晚和楚修远倒是八方不动,看着这场闹剧。 大皇子从袖管中拿出了一只小哨,只吹了一下,刚刚还在暴走边缘的猛虎就安静了下来。 众人震惊地看着趴在笼子里白虎,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龙叙封勾唇,“我这哨子就是我妾室临行前相赠,太师怎么的不信,难道是大夏没有能降服猛虎的人?” “我还以为大夏物产丰厚,人也比别处多些能耐,原来不过如此。” 龙碧瞳扬着脖颈,扫视着殿内。 第233章 不让云岁晚上场 猛虎似是听懂了他们的话,原本还老老实实地趴在笼子里,突然就又坐了起来,朝着里面咆哮了一声,风啸甚至吹掉了门口侍卫的帽子。 龙碧瞳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哈,皇兄你看这个大夏人,他们竟然连宠物都害怕。” 侍卫带上帽子,立刻跪地求饶,“求陛下恕罪。” 殿内大臣没一人敢开口求情,文安帝脸色铁青,只瞥了一眼,大太监立刻领会圣意。 “拖出去。” 立刻就有一群侍卫上前,把刚刚吓得掉了帽子的侍卫拖了下去。 龙碧瞳抱臂轻哼,“这样没用的人的确不配做侍卫,平白惹人笑话。” 吴太师眼神阴鸷,“我大夏是礼义之邦,自然不会驯养这种凶兽做宠物。” 龙碧瞳撇撇嘴,满是不屑。 “是不能驯服,还是不愿驯服啊。” 她环顾了一圈大殿中的文臣武将,款步走到笼子旁,拍了拍铁笼。 “不知道大夏可有人能让这白虎俯首?” 云岁晚看着殿外的白虎,体型硕大,龙碧瞳站在白虎前面不敌它六分之一大,这白虎保守估计至少五百斤。 一个普通的大力壮汉根本不可能降服。 而且这事也不是只是降服就可以的,龙叙封已经说明,这白虎是他府上妾室豢养的,也就是说就算大夏男儿勉强驯服,也不过只能比得上他西厥一个小小女子而已。 文安帝被落了脸面,现在根本想不了那么多,他阴沉着脸,“重爱卿谁能降服猛虎,赏金百两。” 大殿之中的文臣武将面面相觑。 黄金百两也不能买命啊,谁能驯服这么个庞然大物啊。 龙碧瞳身上裙摆翩跹,乐不可支,“原来整个大夏的文臣武将,竟然是一群废物。” 吴太师此时有多少话也说不出口。 有人说起云老将军,“云老将军当年在战场上是万人敌,若是老将军前来,定然能降服。” 云岁晚冷哼,当初父亲勤王救驾,他们说父亲老了,如今这卖命的时候,倒是想起来父亲了。 “陛下金口玉言让我父亲回府修养月余,若是现在把他叫来,岂不是叫陛下食言?” 龙碧瞳扬眉,“怎么?你们大夏只有一个老将军吗?这么多年轻的武将,竟然没一个顶用的?那岂不是说老将军死了,他国大军就能长驱直入?” 这话说得毫不避讳西厥野心,锋芒毕露。 有一个小将听不过去,主动站出来。 正式吴太师的门生,“云老将军年岁大了,这些体力活,自然不必叫他来,开笼吧,我来。” 吴太师没有阻拦要叫云老将军回来的人,此刻却皱起了眉头。 云老家将死了,他少个对手,也能试探这白虎的虚实,消耗白虎体力。 但自己的门生怎么能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可如今话已经说出去了,再难收回。 文安帝很高兴,脸色登时就好了起来,“取金甲宝剑。” 太极殿外很快拉开了高高的铁网,虎笼和刚刚开口的小将被一同罩在了铁丝网中。 龙叙封吹哨,龙碧瞳将铁笼打开后,慢悠悠地退出了铁丝网。 龙碧瞳才一退出笼子,白虎就猛地对着那小将扑了出去。 小将起初见龙碧瞳走之前白虎斗志恹恹,对这畜生根本不以为意,没有防备,就被扑了一下,他堪堪抬剑去挡,却被虎爪一把拍飞。 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成了白虎的腹中餐,没一会就吃得只剩了铠甲宝剑和一堆骨头。 吴诗雅看着这血肉模糊的场面,愈发坚定了自己绝不能嫁到那茹毛饮血的地方去。 吴太师见自己的得意门生就这样死了,心中悲痛,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半分,只能嘴硬说。 “这小将还只是个孩子,压根就没有上战场的经验,算不得什么。” 龙叙封捏着酒杯,“我看大夏朝堂压根就没人驯服得了白虎,既然如此,不若就算了吧,这白虎我还是带回后院给妾室养着玩吧。” 文安帝脸上阴沉得厉害。 楚修远挪动了下,云岁晚抬手拦住。 楚修远当然能打过这猛虎,但他不能去,不然大夏还是会被嗤笑。 整个朝堂,竟然只有瑞王殿下可以比肩西厥女子,说出去大夏依然没有颜面。 文安帝吩咐身侧大太监,“去军中宣旨,谁能降服白虎,连升三级,赏五百金。”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大太监擦着汗带回了一个八尺壮汉,身上穿着军营铠甲,跪地的时候,“砰”地一声,响彻大殿。 “陛下,草民没入军营之前是打猎的,熟悉老虎的习性。” 他见了皇帝十分高兴,若不是有这样的机会,他这种人就算是做一辈子兵吏也见不到皇上。 文安帝见了他面上隐有喜色,“不论成败,都赏。” 这人长得壮实,文安帝料定他一定能行,提前让人赏了白银去他家中,以作激励。 那人只当是平常猛虎,拿了长枪就进了铁网,没想到这白虎比平常老虎大了不少,牙齿上还挂了上一人的血肉,场面骇人。 军士举枪进攻,险险刺中一枪,文安帝叫了声好。 众臣也觉得此次终于能一雪前耻了。 吴太师都准备好了嘲讽回去的话。 但只两个回合,那猛虎就咬掉了军士手上的猎枪,军士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手臂被咬没了大半。 文安帝面上薄怒,“无用,拉出去斩了。”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这才要杀一个人而已,所以就算觉得他无辜,也没人敢耽搁。 云岁晚不由地蹙眉,就听文安帝说:“我大夏儿郎,竟然没一个能降服这白虎的吗?” 他顿了下,“降服白虎着,封侯爵,赏一千金。” 无论如何,大夏的威势决不能被盖过去。 云岁晚挪动了下,楚修远握住她的手,云岁晚朝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区区白虎,何须大夏儿郎,我一个小小女子,就可以。” 吴太师见是云岁晚,眼神不屑。 “瑞王妃,我大夏将军都顶不住白虎一招,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这里不是你夫君和父兄的麾下,可没人帮得了你。” 吴太师觉得云岁晚的确有些小聪明,也有些真功夫,但要与大夏最优秀的儿郎比起来,定然是差的远了。 第234章 既然留不得,那就杀了吧 吴太师是文臣之首,他一开口,殿上其他的文臣也毫不忌讳地纷纷附和。 “王妃怎么能如此儿戏,若是这一场再输了,我们大夏的颜面可就真被踩在脚下了。” “堂堂王妃葬身虎口,传出去我们大夏岂不是要在死过中被笑话百年。” 所有人都摇头,根本不相信云岁晚有这个能力。 文安帝眼神眯了眯,明显对她也不信任。 “瑞王妃,朕知道你想立功的心情,但这不是儿戏,还是请云老将军来吧。” 文安帝嘴上说她是立功心切,眼神语气分明是在怪她想要出风头。 四公主端敬轻嗤,“知道瑞王妃向来离经叛道,却不成想居然这样儿戏,想要丢人现眼也不看看场合。” 她即将嫁入太师府,对云岁晚天然没什么好感。 不过只是个将军府的小姐,竟然不知廉耻,屡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夏有都是好儿郎,哪里轮得到她丢人现言。 “四妹向来端庄娴静,明明是帝女还愿意相夫教子,不等嫁过去就愿意委身臣下了,的确说得这话。” 大公主端淑以手支颐,朝着四公主的方向举了举杯。 四公主的确已经知道了自己婚事的落处,但被自己这个行事荒诞的姐姐如此当众说出来,难免怕人觉得自己不端庄,登时就羞愤交加。 她看了一眼吴太师,见太师脸色未变,才放下心来,却再也不说一句话。 生怕被人觉得自己和姐姐一样是个放**子。 端淑向来不喜欢端敬那副小家子做派,既然生在皇家,就该有天家威严,世上女子多艰难,是无可选择。 既然身皇女,有的选,又何必要自讨那后宅女子的苦来吃,简直不知所谓。 吴太师端坐在前排,“王妃,你是女子,又身份贵重,众位臣子不敢拿您的性命冒险,这是就算了吧。” 云岁晚就知道会这样才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 大夏上这般迂腐的文臣,从来不相信女子也有能力胜过自己,迂腐至极。 但打败西厥付出了许多将士的性命,她不能放纵西厥靠一只白虎就把大夏的颜面踩在地上。 云岁晚看向文安帝,“陛下既然愿意发布皇榜寻找勇士,那臣愿意做一个揭榜人,生死不论。” 文安帝蹙眉,这都什么时候了,云岁晚做事情不看看场合吗? 她的死是小事,堂堂大夏王妃不自量力惹人笑话才是大事。 长久的沉默让云岁晚膝盖有些痛,就在她以为此番未必能成行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开口。 “王妃常用的鞭子我已经让人去取了,预祝王妃降服猛虎,凯旋而归。” 楚修远的话像是轻锤击石,似是轻飘飘地但在大殿上却声声回荡,让人无法忽略。 他不是在和诸位商量,而是在通知所有人。 文安帝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但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和楚修远撕破脸,看向云岁晚的眼神愈发不满,世上当真有人愚蠢致此,竟一心求死。 “既然瑞王妃执意,那就去吧。” 云岁晚谢过文安帝,结果宫婢盛过来的鞭子,换了一身戎装就大步向铁丝网走去。 龙碧瞳盯着云岁晚一步步靠近铁笼,眼中精光四射,若是云岁晚自此死了,楚修远定然会伤心一阵,正是自己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她唇角一点点勾起,虽然她与云岁晚交手发现她的确有些身手,但这白虎可是他们上百西厥勇士一起上才制服的。 凭她一个云岁晚,只有死路一条。 咔嚓—— 人一进去,铁丝网就重重地锁死了。 楚修远漫不经心地引下一杯酒,旁人见瑞王爷如此镇定,都只当他们夫妻有隐藏的杀手锏,也跟着安定了几分。 可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楚修远的指甲已经褪色的泛白。 猛虎凶悍,他实在忍不住担心,但这是她想要做的正确的事情,他不能也不该阻拦。 云岁晚长鞭一甩,破空声回荡在场地中,白虎似是感觉到了杀气,罕见地没有一下子扑过来,反而绷紧了肌肉,用锐利的眸光观察着红衣身影。 外面的人各有心思,都屏住了呼吸,大殿上一时间落针可闻。 龙叙封见白虎迟迟不攻击,猛地吹了下哨子。 白虎毛发倏然竖了起来,朝着云岁晚猛扑,云岁晚看准机会,用鞭子缠住了铁丝网的另一头,腾空跃起,一脚踏在了扑来的白虎头上。 鞭子一松,她竟反身坐在了白虎脖颈上,白虎猛地甩动,想要把身上的人甩出去,它力气很大,沉重的铁丝网被它震得发颤,云岁晚死死抓住他脖颈上的长毛,纹丝不动。 白虎烦躁得厉害,半天没有将人甩掉,就蓄力要用后背去撞上铁丝网,想要把背上的人挤死。 云岁晚看准机会,在白虎即将撞上铁丝网的瞬间,长鞭一勾,整个人跃起跳出,白虎狠狠地撞在了铁丝网上,痛得呜咽了一声。 还不等它再爬起来,一遍兜头而下,直接抽在了它眼睛上。 白虎被打蒙了,爬起来又打滑栽了下去,云岁晚看准机会又甩出几鞭子,鞭鞭狠戾,白虎皮肉伤翻出了血色。 原本质疑她的众位臣子都纷纷噤声,小心地朝着吴太师看过去。 吴太师向来是文臣之首,朝堂上文武之争不断,今天他的门生一下就被猛虎扑死了,而云老将军的女儿却眼看着就要将猛虎制服。 这让太师的脸面往哪放。 眼看着白虎恹恹,吴太师冷哼开口,“看来西厥的确也没什么能耐,这老虎竟然比狸奴都乖顺,甘心坐女子坐骑的东西,的确是畜生。” 龙叙封听出吴太师的羞辱,猛地吹了两声短哨。 白虎像是突然得到了召唤,一骨碌从地上翻了起来,一抖皮毛,洇出的血点都甩在了铁丝网上,发出脆响。 它倏然长啸,震得人肝胆具颤。 云岁晚看向龙叙封,本以为只要将这白虎打服即可,但如今看这情况...... 她将金丝鞭子缠了缠,眉眼中的煞气慢慢涌了上来。 第235章 杀了瑞王妃,我就能取而代之 白虎喷出粗厚的热气,像是个大网一样密不透风地罩在了整个场地上,比那沉重的铁丝网更罩得人发闷。 朦朦胧胧地,将殿的人和场地都隔绝了开来。 它一只脚刨着地蓄力,指甲刮蹭着汉白玉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它倏然冲过来,云岁晚想要跃起躲开,白虎却突然转了个方向,一抓将她在空中拍在了地上。 砰—— 云岁晚摔在了地上,后背撞得生疼。 吴太师眼角漏出笑意,“瑞王妃花容月貌,要是就此香消玉殒就可惜了。” 楚修远手上的瓷盏被捏出了细碎的裂纹,但面上还是云淡风清。 “王妃是在战场上拼杀回来的战士,自然不会像太师的门下那般娇弱,太师多虑了。” 吴太师被戳到了痛处,偏偏对面是瑞王殿下,他一个字也说不出,但余光瞥到了上首的帝王。 云岁晚占上风的时候不见文安帝有多少喜色,如今落了下风,文安帝的脸色比前两位儿郎死的时候更难看。 这也不难理解,那两位儿郎是为国争光。 但云岁晚是不自量力。 吴太师看着对面的瑞王殿下,若是失了圣心,不知道这位王爷是否还能维持得住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 嗷呜—— 吴太师正得意,场上突然传来猛虎的哀嚎声,他立刻看过去,只见云岁晚正骑在白虎身上,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匕首,死死插进了白虎的眼睛里。 白虎吃痛嚎叫,到处打滚,都没有把身上的人甩开半分。 白虎的血顺着糜烂的眼皮和云岁晚白皙的指尖流出,染红了大片的皮毛,殿内的女眷都是一惊,不少人都挡住了眼睛。 骑在白虎身上的人没有半分手软,她转动着匕首,锋锐在白虎的眼眶中搅动,脸颊染了血色也不曾停手。 龙叙封使劲吹着哨子,白虎愈发癫狂,却越来越没有反击之力。 他慢慢放下手,看着白虎背上开出的那朵分外妖冶的花,猩红的血和阴鸷的手段不曾损她半分容貌,倒是让她更添艳色。 像是地狱中走出的曼陀罗,明明身带巨毒,还是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 世上竟然有这样桀骜的女子,她才不是大夏那些附庸夫君的菟丝草,她是该长在沙漠的骄阳。 龙叙封无法言说这一刻的震憾,他没有被羞辱的愤恼,却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另一层心思,他,想要得到这个女人。 白虎渐渐安静了下来,甚至对云岁晚讨好起来,它小声呜咽,祈求一条生路。 殿内的众人似是和白虎的灵魂连接到了一起般,都震惊又害怕地看着云岁晚,殿上只有一个人与众人皆不相同。 楚修远摩挲着杯缘,满脸骄傲。 云岁晚猛地从白虎眼中抽出了匕首,白虎痛得长啸一声,却气势全无。 她从腰间抽出鞭子,吧嗒一声,匕首尖锐没入鞭子里,金鞭恢复了原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云岁晚会放过这白虎的时候,她长鞭倏然绕过了虎头,直接勒杀了白虎,翻身从死虎身上跃下。 太监不敢耽搁,立刻为云岁晚打开了铁丝网。 云岁晚浑身是血,一进大殿就带进了浓重的腥甜气息,逆光而来,晃得众人差点睁不开眼。 她单膝跪地,“陛下,白虎容貌残损不配侍君,微臣为陛下留了上好虎皮。” 文安帝愣了半晌,旁边的大太监赶紧给他斟了一杯酒,掩盖帝王的震惊。 文安帝慢慢回过神来,“好,好,不愧是我大夏的女儿,白虎有何稀奇,我大夏女子才不豢养那种俗物。” 他喜不自胜,“赏!” 说完后,似是想起来自己封侯赏金的承诺,虽然有些后悔,但君无戏言。 “封忠勇侯,赏千金。” 吴太师蹙眉,立刻从位置上起身,“陛下,我大夏从未有过女子封侯的先例。” 端淑最瞧不上这套顽固不化的说辞,“我大夏也从未有男子杀了这白虎。太师,你太师府的小姐也有封侯的机会啊,怎么不来争抢呢,是不想被封吗?” 吴太师被噎住,端淑公主向来行事不羁,他不与女子计较,但云老将军本就威望厚重,他攀上了瑞王府做亲家就算了,还得了个封侯的女儿,日后还哪有他们文臣的地位。 他又想说话,楚修远悠悠开口,“太师,君无戏言,你想让皇上收回自己的话?”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吴太师一时语塞。 文安帝挥挥手,“女子封侯的确于理不合,那就....封云老将军吧,老将军教女有功,封忠勇侯。” 云岁晚本也不在乎爵位,只是不想让战争的胜利被掩埋而已。 她瞥了眼御上龙座,“谢主隆恩。” 第一次,她觉得这个位置上的人,的确可以换一个。 这样出尔反尔昏庸无德得君主,的确德不配位。 回到位置上,她愣了下,一闪而过胆大包天的想法,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楚修远给她倒了一杯酒,“恭贺王妃凯旋。” 他鼻锋英挺,棱角分明,眉眼上挑,如三月春风解冰封。 云岁晚回过神,与他碰了下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楚修远对她越温和,她越不自在,明明是即将分别的两个人,他越是如此,就让她越是胸口发闷。 宴会结束,云岁晚早换了一身宫装,与楚修远并肩离开。 吴诗雅又被家中要求与西厥的皇子公主同路。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龙叙封只是瞥了她一眼,眸光就落在了走在前面的瑞王妃身上,目光炯炯,毫不掩饰。 “不知大夏有多少如瑞王妃一般的女子?” 吴诗雅本就不喜欢云岁晚,此番她出了风头,就愈发看云岁晚不顺眼了,她轻嗤,“如她一般离经叛道不守规矩的整个大夏找不出第二个。” 龙叙封眯了眯眼,“那可真是可惜。” 这样的女子不能做自己的王妃,真是太可惜了。 吴诗雅心间一动,发现了龙叙封对云岁晚的眼神很不对。 她在那一瞬间竟然不是窃喜西厥皇子有了心仪的目标,而是云岁晚一个有妇之夫竟然勾引西厥皇子,当真不知廉耻。 龙碧瞳与龙叙封的心思截然不同,她只觉得云岁晚的行为是对他们西厥的践踏。 龙碧瞳不是个傻子,她知道先前吴诗雅向自己夸奖楚修远定然是有别的心思,悠悠小声说了一句,似是自言自语。 “若瑞王妃死在白虎利爪下就好了,本公主也就有机会取而代之,嫁给瑞王殿下了。” 第236章 买凶杀人 这话在吴诗雅心间荡了一圈,似是秋日夜空下唯一的蝉鸣,虽然羸弱,却无法消弭。 直到走出宫门外,她耳边都在回荡这句话。 云岁晚死了,世上不过少了一个碍眼的人,她却不必嫁入西厥吃苦了。 吴诗雅一上马车,吴夫人就立刻关切地问,“和西厥皇子相处如何?” 吴诗雅对上母亲关切的眼神,心中莫名烦闷。 “我是堂堂太师府的嫡出小姐,是当朝太师的嫡亲孙女,西厥只是个战败国,还敢嫌弃我不成,母亲为什么总是让我去讨好西厥人。” 吴夫人看着女儿,满心满眼都是心疼,也不计较她的胡闹,温声安抚。 “小雅,大夏眼下确实是赢了,但日后两方强弱未必不会逆转,母亲只希望你能一生安稳,即便去了西厥也能有人爱你护你。” 吴诗雅抽出了自己的手,“若是母亲当真那样疼爱我,就不该让我去和亲,满上京那么多贵女,怎么就非得是我,云岁晚现在是侯府千金了,怎么不让她和离嫁过去。” 反正龙叙封对她满意的不得了。 吴夫人见女儿到了这一步还在耍小性子,不免着急,语气也沉了几分。 “你怎么还不知道谨言慎行,让你嫁过去,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你居然还敢攀扯瑞王妃,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和她斗气,非要参与换女之争,才会被嫁出去。” 这事吴诗雅都听过多次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明明是被歹人误导了,又不是真的参与谋逆,怎么就需要下大狱了?再说爷爷是三朝重臣,皇上也会给薄面,怎么会因为这么点事就揪着不放。” 吴夫人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爷爷确实是重臣,但重臣也有重臣的难处,你沾上的是谋逆,是吵架灭族的大罪,如今只查处你一个,已经是圣上开恩了。” 吴诗雅听了冷哼,“原来是牺牲我一个,保全整个家族罢了,何必说的冠冕堂皇。” 吴夫人没想到女儿竟然这样不知事,眼圈红了起来。 “小雅,无论你怎么想,你都要得到西厥皇子的欢心,你知不知道历来去和亲的女子,至今没有一个寿终正寝的。” 无一不是英年早夭。 吴诗雅听了这话,满腔委屈变成了恐惧,脑袋里又响起了龙碧瞳的话。 只要云岁晚死了,龙碧瞳就会嫁过来和亲,就不需要自己千里迢迢去受罪了。 吴诗雅听了吴夫人一路教诲,思绪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回太师府,她就冲进了自己房间翻箱倒柜,丫鬟见自家小姐忙活活地,忙过来问:“小姐在找什么?” 吴诗雅头都没抬,“我存钱的匣子哪里去了,就是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那个箱子,你给我找出来。” 丫鬟不解,“小姐不是说那些钱是傍身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吗?”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了。”吴诗雅催促着。 丫鬟走到了屋子偏房,从隐蔽处掏出了个小箱子交给了吴诗雅。 吴诗雅见了这檀木箱子眼中冒光,立刻忙不迭地打开,里面零零碎碎有散银也有银票,加在一起有足足五百两白银。 “你说这些钱,可够买命的?” 丫鬟吓了一跳,立马合上箱子回身关了门,“小姐在说什么?谁惹了小姐生气,禀告老爷老太爷就是,哪里需要您一个女儿家去做这种事?” 他们这种人家,想要人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吴诗雅想起了大殿上自己爷爷被怼的说不出话来的一幕。 在她心里爷爷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是她的荣耀,只要有爷爷在,就没人敢小瞧了她,但是云岁晚今天居然让爷爷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 新仇旧恨,这一回,他们一起算了。 丫鬟见自家小姐发狠的眼神,心上惊惧,“小姐,到底谁碍了您的眼?” “瑞王府正妃,忠勇侯之女,云岁晚。” 吴诗雅几乎是咬牙切实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大风席地而起,吹断了屋檐上的风铃线,吧嗒一声,银风铃坠地。 丫鬟小心翼翼地说:“小姐,谋害皇亲是要灭族的。” “我买凶杀人,谁能知道?”吴诗雅谋算着自己的银钱,“你说哪里能找到厉害的杀手?” 她现在管不了太多了,若是当真嫁到西厥去,自己肯定活不了几年。 只有铤而走险,杀了云岁晚,兴许还能博一条活路。 丫鬟见自家小姐心意已决,只好小声说:“奴婢听说东街鬼市,有不少不能过明路的买卖和不能过明路的人,但是能不能买凶奴婢也不知道。” 况且.....“小姐,瑞王妃武功高强,一般杀手根本打不过她,还可能把小姐招出去。” 吴诗雅拍了拍盒子,“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找最厉害的杀手,多找几个,还怕杀不了她一个弱女子?” 就算见了云岁晚搏杀白虎,吴诗雅也始终觉得女子天生体力更逊一筹,若是再有几个儿郎上去,保管有厉害的能一招降服猛虎。 吴诗雅换了一身低调的浅色衣服,还用头巾蒙了脸,丫鬟不放心,还是想劝。 吴诗雅看了她一眼,“看你那个胆小的样子,你别和我去了,我自己去。” 她说着把箱子里的银钱倒进了包袱里,临走的时候怕钱不够,还忍痛拿了不少自己的金银首饰。 明明是大白天,鬼市里却阴森森的,有的人脸上贼眉鼠眼,有的人凶神恶煞,有的一身风尘,有的肢体残缺,少有正常人。 吴诗雅进来后低调行事,她自以为伪装的很好,还特意穿了柜子里最便宜的衣服,却不知道身上的绫罗绸缎早就暴露了她身家不凡。 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姑娘,来鬼市可是要买什么?”一个甩着兽骨骰子穿着褐色粗布衣服的男人插着腰跟上来。 吴诗雅见这人身子瘦弱,贼眉鼠眼,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 “我要做的事情,你可做不了。”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买命买药买消息,没有我做不了的,姑娘气质不凡,要做的事儿应该不小吧。” 第237章 帮你杀了西厥大皇子 吴诗雅停住脚步,把脸上的面巾遮了遮,“你当真什么活都能接?” 她上下打量着他似是不相信他有这样的本事。 那粗布衣男人抬手接住了两颗骰子,摊开手给吴诗雅看,“姑娘以为这是什么?” “不就是两枚兽骨?” “这是,人,骨。”男人靠近吴诗雅声音压低,故作深沉,“是人膝盖上的骨头,活着挖出来,血淋淋的,做骰子色泽最好。” 吴诗雅吓得后退了两步,大着胆子问,“你有那么厉害?” 那男人把骰子扔进了袖袋里,“凭我一个当人没那么厉害,但是我有兄弟啊,我的兄弟们个个能打,都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好手。” 他见吴诗雅眼神微动,摸准了心思。 “姑娘想要买命?” 吴诗雅攥了攥手上的包袱,“空口白牙,我可不信,你带我去看看。” 布衣男人愣了下,随即笑开,“自然该让客主好好看看的,我兄弟们就在前面的那家客栈落脚,姑娘一看便知。” 吴诗雅让他在前面走,他微微点了下头,大喇喇地走在前面,朝着躲在胡同里的人打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抄另一条路回了客栈。 布衣男人两只手揣着,唇角压抑不住地翘了翘,做他们这一行的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看那姑娘的包裹里露出的一角金钗就知道,这是个足足能让他们吃上整三年的大肥羊。 吱嘎—— 布衣男人伸手推开了客栈门,浮尘呛得吴诗雅直咳嗽。 她挥手掸开眼前的灰尘,“你骗我的吧,这客栈分明破败的厉害,怎么可能住人?” 布衣男人赔笑,“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客栈都是这样的。”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的笑已经冷了下来,抬头拉住要跑的吴诗雅,一脚踹了进去,“都走到这了,你以为自己还跑得了?” 吴诗雅踉跄着跌到在地上,包袱从肩头滑落,她立刻抱在了怀里,恶狠狠地盯着布衣男人。 “我可是客主,你这是干什么?” 布衣男人早就关上了门,“我一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我能干什么?” “你不说是带我来看你的兄弟们的吗?” 布衣男人脸上坏笑,“兄弟们,出来吧,这位姑娘要看看你们呢。” 十几个壮汉倏然从一个门冲进来,个个都拿着大刀,客栈十分破旧,窗纸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照在那些人脸上分外骇人。 布衣男蹲下身,“我的兄弟们你也看了,东西可以交出来了吧。” 吴诗雅攥紧了包裹,寸步不让,“你难不成还想强抢?” 布衣男诧异,“你才发现啊?” 说完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然哈哈笑了起来,直接伸手扯下了吴诗雅的面巾,“呦,长得不错啊,细皮嫩肉的,买去楼里还能值不少钱。” “你敢?掳劫是犯法的。” “姑娘,你要买凶杀人就不是犯法的吗?既然都是犯法,我干嘛舍近求远,不赚你这眼前的钱呢?” 布衣男说着就要去拿她手上的包裹,吴诗雅见他竟然敢伸手,一口咬到了他手上。 布衣男吃痛,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臭**,居然敢咬我。” 力道很大,吴诗雅被拍到了墙上。 她从没受过这样的欺辱,登时顾不上掩藏,“你可知道我是谁?” “是谁,来了这都是一个结果。” “我可是当朝太师的嫡亲孙女,太师府的大小姐。” 吴诗雅说完后本以为这些人会害怕,没想到那群穷凶极恶的人似是没听到般,围拢了上来。 “你若当真是太师府的千金,我们就更不能让你回去了,你见过我们的长相,回去了哪还有我们的活路?” 她听了这话,才发现这群人没有在和她开玩笑,他们是真的不会放过她。 恐惧瞬间席卷了吴诗雅,她突然觉得能去西厥和亲,也比在这里被一群贱民羞辱了的好。 布衣男的手已经扯上了她的衣裙,就在这时候,叭嚓一声,一扇门被踹开,少年站在灰尘浮动的光影中看不清容貌。 布衣男站起身啐了一口,“东街的规矩不懂?想要在别人碗里抢饭吃?” 少年瞟了一眼客栈棚顶缠在一起的蜘蛛网,有些嫌弃,“绑人也不选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可惜了姑娘的花容月貌。” “废话真多。”布衣男一挥手,他周围的壮汉就朝着少年冲了上去。 少年唇角微勾,似是根本没注意到那群壮汉般,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找死!”一个壮汉挥拳朝少年打过去,少年只随意侧了下头,壮汉一拳打在了门板上。 按理说,打在门板上是不会如何的,但那壮汉却莫名倒在了地上,抽搐着吐气了白沫。 少年朝着布衣男的方向继续走,布衣男察觉到了危机,大吼,“一起上,把他打死!” 围过来的壮汉没一个碰到少年衣角,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少年和自己只有两步之遥,布衣男突然跪在了地上,“大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蛊童,求求大爷饶我一命,这个女人,我让给您。” 少年眉眼邪肆,垂眸睨着他,“见识不少。” 布衣男以为这是放自己一马的意思,立刻连滚带爬要走。 “等一下。”少年漫不经心地开口,布衣男立刻站定,“包袱留下。” 布衣男立刻呲牙赔笑,双手把包裹送了上来,“大爷,都在这了,一样不少。” 少年歪了下头,布衣男立刻把包袱揣到了吴诗雅怀里,带着他那群刚刚缓过来一些的兄弟踉跄着跑了。 吴诗雅颤抖着睫毛抬眼,“你为什么救我?” 少年侧了侧头,一只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单手搭在膝上,他穿着大夏的月白长戎装,腰束皮带,身上充斥着不属于上京城的野性。 “太师府的千金还需要花钱买命?你想买谁的命?” 不等吴诗雅开口,少年就伸出了一根手指制止,“让我猜猜,西厥和大夏有世仇,现在正是西厥来朝贡的时候,你想杀西厥皇室。西厥大皇子?” 他微微垂头目光炯炯,玩味中甚至透出了两分对自己口中场景的希冀。 第238章 瑞王去见云老将军 少年声音清润,带着蛊惑,开口就是吴诗雅没有想过的可能性。 杀了西厥大皇子,那她不就自然不用和亲了吗? 少年歪了歪脑袋,“可想好了?” 秋风将破旧败的门扉吹得咯咯作响,吹起一阵拂尘。 吴诗雅抿了抿唇,然后坚定地摇头,“我不能杀西厥大皇子,他是西厥皇室,要是死在大夏皇上一定会追究,我必死无疑,再说......” 吴诗雅脸上染上了妒意,“就算杀了他,我最恨的人也还活着世上。” “哦?” 少年眼中的轻蔑一扫而过,眼睑下垂似是在看一只自寻死路的蝼蚁,“那你想杀谁?” “云岁晚。” 吴诗雅清醒地吐出了三个字,眼中恨意甚笃,她抬头看向少年,“你这么厉害,挥挥手就能把那些人打.倒,一定杀得了云岁晚。” 她把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双手递给俯身的少年,“只要你能杀了她,这些都是你的。” 少年轻笑,“你觉得我缺这些钱?” 既然不是要杀龙叙封的人,那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随手念开一点药粉,刚要撒出去,就听吴诗雅咬着后槽牙说。 “云岁晚明明离经叛道,她有什么资格嫁给瑞王爷,又凭什么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就连西厥大王子都对她另眼相看。” 少年指尖一动,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那个姐姐。 龙叙封竟然看上了她? 有趣。 他看了一眼狼狈坐在地上的人,从她手中接过了包袱,“你这单,我接了,我会去找云岁晚,其他的都不能保证。” 吴诗雅见识过他的手段,只觉得这少年只要去找云岁晚,她就必死无疑,根本不做他想。 少年身影鬼魅,很快无影无踪。 吴诗雅从地上爬起来,顿觉了了一桩大事,身上轻松了不少,却不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云岁晚出了宫门,就忙不迭地往将军府赶去,虽然父亲不会和她说实话,但她想要亲眼看看父亲在做什么才放心。 她知道楚修远和父亲之间一直有一层宸妃留下的心结,从前每一次他也只是送她过去,婚后从不曾进过将军府,只当这次也不例外。 没想到她才一下车,他竟也跟了过来。 管家笑呵呵地迎过来,“王爷也来了,将军....哦,不,侯爷见了将军定然高兴。” 云岁晚一抬头,这才发现宫中的人做事麻利,门楣上的牌匾早就已经换成了忠勇侯府。 楚修远脸色沉着,没有搭话。 若是楚修远进了府,父亲定然会拘谨,自己想问什么也受限制,云岁晚朝管家笑了下,“王爷只是来送我,回府还有公务。” 管家脸上的叹息一闪而过。 “是吧,王爷。”云岁晚装傻。 楚修远攥了攥拳,脸上表情更加不好看,半晌挤出一个字,“是,我回府等你。” 楚修远看了一眼府上牌匾,转身上了马车。 扶风诧异,“王爷怎么回来了?” 早上不是还牟足了劲儿在王妃面前表现呢吗?这么快就泄气了? 楚修远睨了他一眼,“话多,回府。” 扶风一噎,立刻缩回了脑袋,专心驾车。 楚修远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茶,她摆明了不想让他跟着,自己如果非要进去反而惹她不高兴,不如晚上再来接她。 忠勇侯府正堂。 云岁晚才一进来,就看见入目都是红绸,婢女小厮都忙忙活活的。 “家中是有什么喜事吗?我哥要成婚了?怎么这么忙?” 管家笑得温和,“是大小姐有出息,在圣上面前得了脸面,为府上博了爵位,这才一会都好几家过来送贺礼的了,老爷说小姐有出息,让我们把红绸挂上,让人看看咱家的喜气。” 话音才落,新任忠勇侯就从里面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别瞎说,怎么能只挂红绸,我女儿这样厉害,应该买些鞭炮来放,让街坊四邻都看看。” 云岁晚跟着父亲坐进了正堂,父亲脸上的喜色略略敛去,吩咐婢女上了几件云岁晚平日爱吃的糕点。 “原本这就该是你自己的爵位,吴太师那个老货非要挑唆着皇上说什么不能逾越礼制,你可有失落?”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爵位名利,只是觉得这是女儿得来的,才会让所有人都看看。 但若是这事让女儿不高兴,云老将军保准第一个请旨撤掉爵位。 云岁晚咬了一口橘红糕,“我们是一家人,父亲封侯,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 她略微顿了下,观察着云老将军的脸色。 “父亲九死一生平定了谋逆才得了个伯爵,如今我只是杀了只白虎陛下就赏了侯爵,是不是太有失偏颇了?” “诶,这怎么能是偏颇,难道我女儿杀白虎不是九死一生?不是保住了大夏的脸面?” 忠勇侯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悦,仿佛只是一个单纯为女儿骄傲的父亲。 云岁晚蹙眉,一个人要造.反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父亲从未对文安帝表现出怨气,也不是贪权逐利的人,到底是为什么要造.反呢? 她正想着,云景川从外面风尘朴朴地赶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云岁晚旁边。 “我在外面乍一听还以为是假的,父亲戎马一生,临了倒是妹妹为父亲博了个侯爵。” 他满面骄傲,脸上还有在军营中沾染的尘土,云岁晚掩唇笑他。 “哥哥以后也是要做世子的人,怎么这样不注意仪容。” 云景川眨了眨眼,吩咐人拿来面镜子才发现脸上沾染的尘土,毫不在意地用手擦掉,嘿嘿笑了下掩饰尴尬。 “这是妹妹得来的爵位,日后也是妹妹承袭,我才不做世子。” 云岁晚为兄长续上了杯中的茶,“吴太师可是在大殿上说了,女子承袭侯爵位置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 云景川脸上的笑收了两分,唇角下压,“不过是仗着自己三代老臣倚老卖老罢了,皇位更迭,以后合不合可由不得他说了算。” 云岁晚捏着糕点的手一顿,诧异地看向了云景川。 第239章 云岁晚遭刺杀 “哥哥,你说什么?”云岁晚感觉心脏险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云景川满不在意地拿了一块糕点,两口吞了进去。 “我说父亲定然长命百岁,等到需要世子承袭爵位那天,皇帝定然已经换人了,吴太师当然也归西了。没了那老货,谁能质疑我妹妹做女侯。”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云岁晚讷讷地点了点头,“没什么,我只是有点震惊而已。” 云景川耸了耸肩,“我只爱打仗做大将军,什么伯爵侯爵一概没兴趣。” 忠勇侯听着兄妹俩的对话,苍老的眼神中一抹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如常。 一家三口又说了会话,云岁晚几次绕到文安帝身上,父亲和兄长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晚饭的时候,她胃口也不是很好,只吃了几口,就坐了马车离开了。 出来的时候天边的晚霞还像火烧一样,才走了几步路,竟然就褪色成了深蓝的色的夜空。 两侧越来越安静,连叫卖声都少了许多。 云岁晚这两日事情多,思绪翻飞,根本没有意识到不对,还是春水奇怪地说了句,“这好像不是回王府的路。” 云岁晚一瞬间收回思绪,掀开车帘看了眼。 “怎么不走来时候的路?” 车外声音发闷,“这条路更近。” 云岁晚眯了眯眼,手摸上了马车里常备的剑,把榴花和春水护在了身后,“这条路分明是绕远,哪里更近?” 吁—— 走马嘶鸣,马车倏然停在了无人小巷中。 “离你的死路更近。” 声音刚落,车帘被倏然打开,淡红色烟雾吹了进来,要不是云岁晚早有准备一定会中招。 她用茶水浸软了帕子捂住了鼻子,系在后脑上。 剑锋凌厉,直接刺了出去。 坐在车板上的人似是没想到她竟然躲得过药粉,直到剑间刺来,才翻身后退。 云岁晚的剑直接将人逼到了墙角,他才一个转身躲开。 红衣戎装和月白长袍在夜空下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对峙。 今夜月亮似是隐去了一般,只留下了淡淡的影子,夜空一碧万顷,像是深蓝色的丝绸上点缀了几颗上好的碎玉。 少年仰头,“姐姐,你看今晚的星星多美。” 他声音一出,朦胧的雾气散开,云岁晚终于看清了来人,竟然是她在边境见过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行踪诡异,她摸不清是敌是友,手上的剑捏得更紧了些。 “你到底是谁?” “姐姐,我说过会来找你,没有食言吧。” 少年百无聊赖地摇动着腰间挂着的亮银链子,“姐姐怎么不等等我,居然这么早就成亲了,还是和那个凶巴巴的男人。” 云岁晚直到这少年的毒术出神入化,不敢有丝毫松懈。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看来姐姐果然不想和我叙旧,难道是怕你相公吃醋?他居然是这样小气的男人吗?若是姐姐嫁了我,我定然不限制你和别人往来。” “少废话。” 云岁晚知道他在拖延时间,怕迟则生变,立刻持剑飞身刺去。 少年身法诡异,但招式却不敌云岁晚。 两人在巷子里走了几十招,少年气喘吁吁,“姐姐,你的两个丫鬟都已经趁乱跑了,可以放过我了吧。” 云岁晚诧异,他竟然知道自己在分散他的注意力,给榴花和春水逃跑的时间。 “你打不过我,我也杀不了你,何必浪费时间。” 云岁晚杏眸盯着他手上的动作,怕他突然又搞出什么神鬼莫测的毒。 少年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拿了别人的赏钱,今晚总要带走一条人命的。” “有人买你来杀我?”云岁晚问。 少年无辜地点了点头。 “是谁?” “你们上京城的小姐,我可不认得,莫不是你那个无用的相公在外面招惹来的仇家?” 少年转移话题,一点点靠近云岁晚。 云岁晚谨慎地向后撤,不用顾及榴花和春水,她跑的利落,但才一运功,身子倏然一软。 少年一步跨过来,接住了倒下的人。 云岁晚身上无力,“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药?” 少年挑眉,“姐姐以为我要用手才能下毒,但却不知道,我浑身上下都是毒,你和我说了那么久的话,早就中毒了。” 云岁晚企图挣脱,但手脚都像是被无形的密网束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姐姐,你要是答应嫁给我,我就不杀你,还帮你杀了与你为敌的人。” 少年声音清亮,耐心地说服怀中美人。 他单膝跪在地上,将云岁晚托在怀里,动作轻柔,像是对待个稀世珍宝一般。 “嫁给你?凭你也配?” 与低沉的男声一道传来的,是凌厉的杀招,楚修远连剑都没带,一脚踢了过来,少年想要带云岁晚走,被石子击中了肩膀,怀中美人脱手,被楚修远托腰揽住。 楚修远给云岁晚喂了一粒解毒的丸药,眼看着少年想跑,几步追上钳住了他的脖子,按在云岁晚面前。 “姐姐,我就说这个男人一点也不温.....唔.....” 少年还想和云岁晚调笑几句,就被楚修远踢中了腿窝,跪了下去。 楚修远特意穿了一身鲜亮的衣服来接云岁晚,却被告知她已经走了,他整个人凉了半截。 打马穿街过巷,走了半个上京才找到这,就听见这个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少年在蛊惑她的王妃跟他走。 “说,你是谁?” 少年有些恹恹,“在边城的时候我就打不过你,回去苦练了很久,竟然还打不过,嗯.......” 楚修远按在他脖颈上的手一点点发紧。 少年只能发出气声,“我叫鹤年。” “身份。” “西厥蛊童。” “目的。” “有人雇佣我杀姐姐。” 楚修远的每一个问题鹤年都回答的清清楚楚,不像是在耍花招。 就在鹤年即将断气的时候,楚修远才一点点松开手,让他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少年身躯单薄跪在地上,脸颊因为窒息而泛红,他抬起头看着云岁晚。 “我想要钱,也不想姐姐死,这才想要带你离开,可是姐姐不愿意跟我离开,我又不好辜负雇主,这很难办啊。” 他的为难演的虚假,既不想骗过别人,也不想骗过自己。 第240章 宸妃是被冤枉的! 楚修远两排睫毛被雾气打湿,他按着少年的脖颈一点点蹲下来,直接把少年的脸按在了地上。 “我耐心不多,少耍花招。” 鹤年不想吃土,侧了下脸,还是有不少尘泥进了嘴里。 他蹙眉吐了两口,才像是妥协一般,“虽然穿得低调,但面料和傲气一看就是个贵族女子,她拿来的东西也不便宜,应该是贵价孤品。” 楚修远手上力度加重,紧绷的下颌在被月色覆了一丝冷凝的光,“东西在哪?” “咳咳......”少年被压得喘不过气,“在我衣襟里。” 楚修远眯了眯眼,“你来杀人,还随身带着赃物?” 少年眼皮向上看向云岁晚,眼中似是染了天上星子,竟然笑了起来。 “我本也不想杀人,只想带着姐姐远走高飞。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和姐姐早就离开上京了,诶诶,你别瞎摸啊。” 楚修远根本不听他废话,从他衣襟里摸出了吴诗雅的金钗。 金钗款式华丽,的确不是凡品,云岁晚伸手接过来,“这东西倒是眼熟。” 她捋了捋金钗上的流苏,脑中精光一闪。 “找你的女子是不是傲气非常?” 少年撇撇嘴,“你们上京城的贵女哪个不是傲气非常,只是那女子不止是傲气,说是傲慢更合适。” 楚修远和云岁晚对视了一眼,明显已经知道了这人是谁。 少年的脖颈在楚修远手中一点点收紧,“既然如此,你也没什么用了。” 少年侧着脸看星光,眼中勾出了邪肆的笑意,就在楚修远动杀机的一瞬间,他手中隐有刺痛,倏然松手。 少年瞅准实际猛地翻滚上墙,“我打不过你,美人暂且归你,但我不会放弃的,我们很快还会再见。” 他跃下墙头跑远,楚修远要去追,云岁晚拦住了他。 “那人身形诡谲,手段也异于常人,我怕他身上还有别的毒,不要单独去追。” 楚修远挑了挑眉,看向云岁晚拉着自己的手,心中涌出星点雀跃,面上还是一片平和。 “你担心我?” “你是王爷,我是你的王妃,自然不想早早守寡。”她朝他讨好地笑了下,两个人都装作和从前一样。 深更半夜,瑞王府的书房却燃了最亮的灯,笼在瑞王府的朦胧月光也透进了太师府的窗前。 吴诗雅看着窗前的光亮,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她突然有些后悔的,不该让人杀了云岁晚,应该让人把云岁晚送去西厥大皇子的床上。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堂堂西厥大皇子竟然和大夏王妃闹出这种丑事,定然不敢再求娶大夏的贵女。 至于云岁晚,她给大夏皇室抹黑,楚修远定然厌弃她,就算不让她死,也会休了她让她去和亲。 而且她还听说,西厥大皇子有很多变态的癖好,房中早有了许多女人。 云岁晚那么能逞能,那些招数就该她去享受。 吴诗雅在家中恶毒地幻想着,根本没注意到门扉上透进来的迷烟。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都是云岁晚被杀手送去西厥大皇子床上的惨状,唇角乐得合不拢。 啪—— 一杯茶水浇在了吴诗雅脸上。 她倏然从梦中惊醒,想要睁眼又被眼前刺目的光晃得不得不眯起,才发现她此刻并不在太师府,又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清面前的歹人。 “我是太师府千金,谁敢到太师府里掳人,是不想活了吗?” “太师府好大的气派,只需你派人杀本王的王妃,却不许瑞王府追究。” 楚修远声音听着漫不经心,但周围的温度都跟着降了下来。 吴诗雅觉得寒风从脸上刮过,她清醒了许多,终于看清了上首的两人,竟然是楚修远和云岁晚。 云岁晚居然没死? 那个少年那样厉害,都没杀死云岁晚? 她眼睛瞪得老大,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 云岁晚轻笑,“干嘛那么看我,是不是觉得我没死可惜了?” 吴诗雅脸上还站着茶水叶子,狼狈不堪,半点也看不出平日趾高气昂的样子,但眼神中傲慢不减。 “我的确是可惜你还没死,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敢杀我不成?” 云岁晚垂眸看着吴诗雅,用直接拨开她面上的额发,“吴诗雅,你最好看清楚我是谁,看清楚你自己在哪里,我在瑞王府杀了你,谁会知道,谁能追究?” 云岁晚指尖很凉,吴诗雅浑身发冷,见她眼中有惧意,云岁晚继续说。 “你那个手眼通天的祖父现在可护不住你,更何况还是你先买凶杀我的。” “我何时买凶杀你了?云岁晚,罗织罪名是要有证据的。”吴诗雅没什么底气地否认。 云岁晚耐心地抽出了那支金钗,“吴大小姐可记得这钗子,琳琅阁的珍品,有价无市,只此一支。” 吴诗雅眼神闪躲,还想狡辩,金钗的锋锐已经抵上了她脸颊。 云岁晚俯身,“你不需要说服任何人,我本来也没打算带你上公堂。” 吴诗雅眼中的惧怕真切了几分,“你要把我怎么样?你敢无缘无故戕害贵女?” 云岁晚差点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我为什么不敢?你一个养在深闺,手不沾血的大小姐都敢买凶杀我,我为什么不敢反击?” 云岁晚抬手,一粒丸药落在了她手中。 “吃下去,等天亮的时候,你的尸体也僵得差不多了。” 吴诗雅当然不会吃,她死命挣扎,云岁晚直接钳住了她的下颌,眼看着那丸药就要入口。 “我有一个秘密,我告诉你们,饶我一命。” 吴诗雅从喉管中挤出一句话,眼神中早就没了傲慢只有恐惧。 “什么大秘密能抵得上吴大小姐的性命?”云岁晚审视着她,根本不信她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 “宸妃。”吴诗雅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立刻说:“我知道的秘密关于宸妃。” 云岁晚和楚修远对视了一眼,将吴诗雅扔在了抵上。 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云岁晚楚修远和被捆在地上的吴诗雅。 云岁晚颊边跳动着烛光,落在墙上映出一张绝色的剪影。 吴诗雅顾不上嫉妒,把自己知道的吐了出来。 “宸妃当年是被冤枉的。” 第241章 吴太师要人 瑞王府的灯花爆了两声,吴诗雅声音越来越低,楚修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眼看着他就要发作,云岁晚握住了他得手,看向吴诗雅。 “你说宸妃是受太后蛊惑?污蔑太后是移十族的大罪,这话没头没尾,没有证据,我们如何信你?” 云岁晚的面颊熔在暖黄灯光中,雾蒙蒙的眼眸中含着摄人的光,吴诗雅有些心虚,“宸妃当年那样受宠,如果不是被人挑拨,怎么会突然疯魔了非要造.反?” 她眼睫轻颤,“我祖父是三朝老臣,他说的话不会有假。” “这些话是你的一面之词,可有证人或者证词?”云岁晚俯身,吴诗雅不敢和她对视撇过头去。 云岁晚不给她逃避的机会,钳着她的下颌把人掰过来,“只要你的话是真的,我就可以饶你一命。” 她指尖像是寒冬腊月房檐上久冻不化的冰凌,冻得人只打寒噤,反而让吴诗雅清醒了两分。 吴诗雅想要挣扎,手上绑着的绳索勒得愈发吃痛,她只能继续维持跪在地上的姿势,抬头仰望云岁晚。 一股屈辱感慢慢上涌,她像是疯癫了一般。 “云岁晚,你不过就是个粗鲁的武将之后,兔死狗烹是武将的宿命,你爹的后半生也就只能老死在侯府了,不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就该感恩戴德。” 云岁晚收紧了手指,瞳眸中隐有杀气。 吴诗雅却像是不知道要死一般。 “而我们太师府,文官清流,三朝元老,百年世家,就算你和你爹都死了,也无法撼动我祖父半分。你这样的贱人,就该去侍奉西厥大皇子的床榻,凭什么要我去和亲。” 吴诗雅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但脖颈上却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窒息感。 云岁晚缓缓松开手,倏然笑了起来,“突然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连我都险些被唬住,还以为你这小人当真有了几分书香门第的风骨。” 她靠在软垫上,脸颊隐在了暗处。 “吴诗雅你这从吴太师书房外听了的几句话,根本没有证据,你怕自己被折磨而死,才想激怒我,让我直接杀了你,倒是难得聪明些。” “我没有想激怒你,我说得就是实话,为什么我大夏没有武将世家,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武将杀戮太重,冤孽太深,活该下场凄惨。” 吴诗雅咬牙切齿地嘶吼,云岁晚却压根不为所动,只从袖口中捏出一粒丸药。 云岁晚捏开吴诗雅的下颌,直接将丸药塞了进去,捂住她的嘴,强迫她咽下去。 吴诗雅满眼惊恐,咳出眼泪也吐不出,“你给我吃了什么?” 房檐上的风铃叮咚作响,在即将的秋夜中愈发萧瑟。 “武将杀人,是以战止战,是庇佑百姓,倒是你祖父,他为权势名利沾染的血,才是真的作孽,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嫡亲的女儿沦为西厥皇室的玩物。” 云岁晚的声音在暗夜中散开。 吴诗雅瞪大了眼睛,想要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云岁晚挥了挥手,吴诗雅张着嘴无声地反抗,却还是被拖了出去。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后悔和惧怕,她不该这么草率的,应该制定更严谨的计划,明明云岁晚那个贱人才该去伺候西厥人,云岁晚凭什么如此其他她这个世家贵女。 吴诗雅心中把云岁晚凌迟了千遍万遍,也终究还是自食恶果,而她那些不痛不痒的骂声,根本不能对云岁晚产生一丝伤害。 上京城的暗夜中,一个不会说话的舞女落进了龙叙封歇脚的院落...... 瑞王府的书房恢复了寂静,扶风和几个侍卫收拾完,云岁晚就让人离开了。 楚修远紧攥着手,努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云岁晚握住他的手,“这件事既然他们做了,就一定会有证据,以吴诗雅的智商和胆量,她撒不了这么大的谎。” “呵——” 楚修远眼角泛红,只挤出一丝苦笑,“就算造.反是被冤枉,她对我做的那些事难道就是假的吗?她能有什么苦衷,不过是想把自己的痛苦加注在我身上而已。” 云岁晚沉默,虽然重活一世,但许多事情都和她前世所知所闻大相径庭。 如果宸妃造.反是被冤枉,那宸妃的死就也有蹊跷,父亲造.反会不会也和宸妃有关....... 云岁晚没忍心推开这样的楚修远,两人各有心思相拥而眠。 翌日,日头才升起来,榴花就匆忙跑了进来—— “王爷,王妃,不好了,吴太师去了大殿上,说是他孙女丢了,要向我们王府要人。” 云岁晚拨开床上帘账坐起来,“他还敢恶人先告状?” 楚修远早已经没了昨晚的失态,两人换了衣服同车去了皇宫。 云岁晚能感觉到,楚修远嘴上字字句句都在怨怼宸妃把自己的苦难加注在他身上,但实际上他对自己的母亲还有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爱和依恋。 就是因为在乎,他在会在听到她的消息的时候如此失态。才会嘴上说着不介意,但一次也没有踏入过云府。 马车外烟雾袅袅,云岁晚肚子窘迫地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楚修远垂眸敛下笑意,抬手从食盒中端出了一晚鸡丝粥,“我让厨房带的,王妃尝尝。” 又来了,莫名其妙的体贴。 云岁晚在他的盯视下吃了一口,就又恢复了拒人**里之外的模样。 楚修远也不着急,慈安怎么看都不如他,只要自己愿意等,她总会发现他的好。 御书房上站了不少人,吴太师和西厥大皇子、公主分别站在两侧。 “皇兄这里倒是热闹。”楚修远的话和云岁晚迈步而来,袍角飞扬,眉眼却比平日里更加冷淡,看向文安帝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流露了杀意。 楚修远在外面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微一垂眸,杀意一闪而过,再抬眼只剩平静。 龙叙封似是看到了天大的热闹一般,声音带上了调笑。 “我是来向大夏皇帝请婚的,好巧不巧就听说太师家丢了小姐,真不知道上京城中的治安怎么这样差,一个官家小姐说丢就丢了,总不会是我们这些外族人拐跑的吧。” 第242章 不像找人,像抄家 龙碧瞳不喜欢这个吹毛求疵的老头,见他面露急色,调侃。 “皇兄倒是带了些随行舞姬,说不准就有哪个是吴家的大小姐呢?” “这样说起来,倒也是,昨晚我府上还真来了投怀送抱的舞姬。” 夜色深浓,龙叙封当时正在兴头上,又服了五石散,根本没细看那人是谁,但想也不知道不可能是什么深闺小姐,只是嘴上说说气那老头罢了。 果然,就见吴太师面容整肃,“请皇子公主慎言,我太师府书香门第,府上女儿断然做不出自甘堕落的事。” “这倒是稀奇了,太师府丢了女儿,不去街上找就算了,怎么还找来了本王的王府?”楚修远似笑非笑,整了整长袍,压根不看吴太师。 吴太师花白的胡子颤了颤,不见愠怒,恭敬地朝着云岁晚和楚修远行了一礼。 “老臣代孙女给瑞王殿下和瑞王妃请罪,先前许是有些误会,冲撞过王妃,还望王妃能高抬贵手,将人送还太师府,我定然严加管教。” 吴太师一句话,就把这事定性为是云岁晚小肚鸡肠,为着后宅女子的丁点恩怨,就要将人置于死地。 “瑞王妃,可有此事?”文安帝眸光审视。 “回陛下,没有,我既不知道吴小姐何时得罪了我,也不知道吴小姐如今所在何处,我们做武将的,比不得人家做文臣的心思缜密,也许是有所疏漏,请陛下恕罪。” 云岁晚四两拨千斤,将吴太师的话挡了回去,楚修远用袖子掩唇,轻咳了两声,掩饰笑意。 吴太师眉毛差点竖起来,“瑞王妃的意思是老臣是斤斤计较,诸多算计的人?” “吴太师三朝重臣,我可不敢。”云岁晚嘴上说不敢,面上却不算和软。 “本想给大家都留个体面,既然王妃不愿意,那就只能如此了。”吴太师一挥手,殿上被拖进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一见云岁晚就吓得向后退,撞到了吴太师又魂不守舍,一个劲儿摇头。 “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小姐说要买凶去杀,啊不,吓唬瑞王妃,就没再回来。” 她一个劲儿地重复这句话,虽像呓语,但御书房里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云岁晚身上,瑞王妃的本事昨日大家都看得清楚,整个上京能打得过的屈指可数,还个个都与她有些渊源。 什么样的人能吓唬住她,被她拿住倒是有可能。 “瑞王妃,你还有什么话说?”吴太师声音带上了薄怒,“诗雅只是个小姑娘,她就算得罪了你,有什么惩罚,一夜不归还不够吗?” “瑞王妃,你可有话说?”文安帝质问。 云岁晚笑了,慵主佞臣,还真是天生一对。 她吴诗雅是小姑娘,她云岁晚就不是吗?怎么只许她太师府买凶,不许自己反抗? “太师好没道理,你对自己家的奴婢屈打成招,只得了一句半真半假的吴诗雅要来找我麻烦,就断定是我扣留了她。” 云岁晚腰板挺直,如林中青竹,单薄却不羸弱。 “按你的说法,蓄意杀人的人没有罪,反而是被杀的人要被缉拿归案。我幼年曾听过他国有个权臣能指鹿为马,还当时谣传,原来我大夏也有这样的能人。” 上首的帝王气压骤降。 吴太师立刻跪地。 “陛下,瑞王妃巧言令色,微臣不是指鹿为马,而是诗雅与瑞王妃实力悬殊,又只是深闺中的良善女子,她能想到的最大的麻烦就是和人枪枪金钗玉簪,实在比不过瑞王妃杀伐果决。” 下跪卖惨? 云岁晚也倏然跪下,“陛下,我昨日与白虎相斗,受了内伤,回府就歇下了,哪里还有力气找人麻烦,吴太师如果非要纠缠,我愿意自证清白。” “如何自证清白?”文安帝问。 “请陛下亲卫去我府上搜,若搜得出,便是凌迟我也认,若搜不出......” 吴太师自恃身份,根本不觉得云岁晚能把他怎么样。 楚修远站出来,“若搜不出来,就是吴太师污蔑皇亲,移三族。” 文安帝蹙眉,“这是不是过了?” “瑞王妃身份贵重,她都能赌下性命甘愿凌迟,一个区区太师算什么东西,连三族都不愿意压上,就要攀附王妃?” 楚修远今日格外冲,压根不把文安帝放在眼中。 文安帝眯了眯眼,死死捏着手中杯子,压了一口气才说:“太师可愿意?” 吴太师是三朝老臣,最会审时度势,他看出昨日云岁晚出了风头后,帝王奖赏的十分不情愿,就知道文安帝有心弹压瑞王夫妇。 一个孙女而已,他的确心疼,但也犯不上赌上全族。 之所以闹到御前,只是想给陛下一个打压瑞王夫妇的机会,没想到瑞王开口就要他吴氏三族。 为了个孙女,不值得。 吴太师面露犹豫,“瑞王妃出身高贵,想要藏人又何止瑞王府。” “太师是想把忠勇侯府一起搜了?” 云岁晚衣摆上的白花纹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眸中精光晃得吴太师这个三朝重臣都眯了眼,一时竟然不敢立刻答话。 以云岁晚的心性,被人欺负上门,怎么可能不为所动。 如果吴诗雅被她拐了去,不过就是重伤或赴死两条路,活能见人死能见尸,怎么也不可能人间蒸发。 吴家在上京城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放在瑞王府和忠勇侯府,其他地方,谁敢帮她瞒下掳劫吴大小姐。 她总不能把吴诗雅随便找个地方扔了。 “陛下,微臣坚信,诗雅定然能在忠勇侯府和瑞王府中搜出。”上首帝王威严,眸光施压,现在也轮不上吴太师反悔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文安帝下旨彻查,云岁晚和吴太师领旨谢恩。 老狐狸有些暗悔,只能在内心祈祷,就算没有搜的出吴诗雅,也搜的出别的。 文安帝拇指摩挲着茶杯纹路,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吴家小姐,他要的就是把忠勇侯府和瑞王府翻个底朝天。 平日里个个都说忠君体国,他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忠心。 一列龙禁卫列队而立,浩浩荡荡地跟着吴太师出了宫门,直奔忠勇侯府和瑞王府。 不像找人,倒像抄家。 第243章 罚酒三杯 云岁晚和楚修远被拦在御书房外,看着吴太师带着人自信离开的背影,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下慢慢浮现出了笑意。 文安帝果然急不可待地要去瑞王府和忠勇侯府搜他想要的“罪证”了。 云岁晚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狡兔死,走狗烹,被猜忌是武将无法摆脱的宿命。 但既然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就绝不会让父兄再遇危险。 文安帝想要他们的命,那她就把那个人推下龙椅。 浅紫色的菊花被风吹落了几瓣花瓣,又被卷起荡在空中。 楚绍誉正在府上睡大觉,才一睁眼就被人告知瑞王府出事了,他穿了衣服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看见楚修远夫妇像个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地等在御书房。 他和文安帝请了安,凑到楚修远身边,“皇叔,今个人咋这么全?” 楚修远眉尾微扬,手踹在袖口中,“我和你皇婶被叫来自证,西厥皇子和公主说是来请婚的,站一边看了半日热闹,也不知道是请哪门子婚。” 楚绍誉见自己父皇专心致志地批着折子,往后缩了缩。 “不都说了把吴诗雅给他和亲,还请哪门子婚,上京可没好人家的贵女给他。” 楚绍誉的声音尽量压低,还是引来了龙叙封和龙碧瞳的目光。 龙碧瞳打量了楚绍誉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幸亏父皇没有让自己来勾引这个纨绔皇子。 一看就吊儿郎当的,比不上他们西厥勇士半点。 龙碧瞳的轻蔑不加掩饰,倒是挑起了楚绍誉的兴趣,“身段还不错,就是一直带个纱巾,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龙碧瞳蹙眉退后半步,她因楚修远肿胀了的半边脸还没完全消肿,只能带着面纱,若是面纱落了,她就丢大人了。 “大夏皇子好不知礼数,竟然光天化日对女子品头论足。” 楚绍誉抽出折扇,缓缓打开,“西厥女子也不遑多让,粗鄙不堪,我看长得也不怎么样,幸亏你们西厥不派你来和亲,不然我大夏皇室岂不是亏死了。” 昨日见这西厥公主有两分飒爽,还以为是和浅浅一样不拘小节的女子,现在看来,哪里比得上沈浅浅半点。 龙碧瞳可不想在楚修远面前落下风。 “就算我来和亲,也不嫁你这个纨绔皇子。” “那最好,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你想嫁也只能入府做个末流姬妾。”楚绍誉看不惯西厥人明明是战败方还趾高气昂的模样,诚心打压。 龙碧瞳气得胸前起伏,正想着如何还击,太监从外面快步而入。 “陛下,吴大小姐找到了。” 文安帝表面在批阅奏折,实际上心思都在外面,就等着龙禁卫传回来消息,看看那两府可查出来了什么罪证。 他手中朱砂笔御笔笔锋微顿,锋锐依旧,“这么快就找到了?在忠勇侯府还是瑞王府。” “在......” 跪在下面的小太监面露胆怯,“在大街上,吴大小姐形容不堪,似是被.....被侮辱过。” 他说得隐晦,殿上的人却听得真切。 连云岁晚和楚修远都意外地对视了一眼,龙叙封是见过吴诗雅的,明知道她是吴太师的孙女,居然还敢用强? 文安帝笔尖朱砂滴落,成了猩红的一点,“忠勇侯府和瑞王府可查出了什么?” 一个吴家小姑娘的死活,他压根不关心,他只想知道,忠勇侯府和瑞王府里有没有藏见不得人的东西。 小太监头垂得更低,“龙禁卫还没赶到两府,路上就碰到了拦路的吴大小姐。” 既然找到了吴诗雅,自然就没有入侯府和王府查抄的借口。 文安帝心中暗恨,语气也不耐烦,“让吴太师把人带过来。” 太师府三朝老臣,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好好的借口搞砸了不说,连早就安排好的和亲人选也搞成这个样子。 吴诗雅和不知名的男子有了苟且,还怎么去西厥和亲? 吴诗雅一进来就无声地流泪,吴太师已经带人换了身衣服,一进来就哀痛跪地,“老臣不查,误会了王妃娘娘。” 他每个字都咬得用力。 吴家当街出了这样的丑事,他们家的脸面算是丢净了,要是说和云岁晚半点关系也没有,打死他也不信,但偏偏抓不住她半点错处,只能认栽。 “吴太师的道歉好贵重,竟然抵得过三族性命?”云岁晚笑道。 文安帝摆手,“到底吴太师也没去搜过,这事就算了吧,罚俸一年,下不为例。” 云岁晚和楚修远原本的打算就是让扶风去驿馆把人接出来,拦住吴太师的步子。 只是没想到吴诗雅居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既然她已经受过了责罚,她便也可以不再追究,“好。” 吴太师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太师府的清白名声算是毁了,他向文安帝谢过恩典后踉跄起身,打算回去让人勒死吴诗雅这个有辱门楣的孙女。 才一起身,就被云岁晚拦住。 “吴大小姐是吴太师嫡亲的孙女,受此大辱,太师不打算揪出贼人吗?” “瑞王妃,你还要羞辱我到什么地步,我孙女做下了有辱门风之事,自会以死谢罪,不必闹得沸沸扬扬,千夫所指。” 吴太师说出以死谢罪的时候,跪在地上的人瑟缩了一下,擦泪的手臂上衣摆下滑,露出入骨的伤痕。 云岁晚寸步不让,“冤有头,债有主,吴大小姐被人所害,自然要找到罪魁祸首。” “不必!”吴太师断然拒绝。 为官之人最重清名,若是要兴师动众的查,和在自己脸上扇巴掌有什么区别。 吴太师现在只恨自己不该来招惹这桩事,若是偷偷找到吴诗雅,一定不叫她见人就一尺白绫勒死。 原本还句句说爷孙之情的男人,现在看自己孙女的时候,脸上都是狠戾。 在他面前,什么情分都比不上自己的官帽。 “吴太师说要她以死谢罪,可问过吴大小姐愿不愿意?难不成,戕害吴大小姐的人身份贵重,吴太师不敢得罪,才要杀了自己的孙女灭口?” “一派胡言!” 吴诗雅眼泪渐渐止住,余光已经瞥到了旁边西厥图案的明黄衣服,下意识瑟缩,随后是坚定。 在吴太师让人来拉她的时候,吴诗雅爬着扯住了龙叙封的袍角。 第244章 西厥请婚沈浅浅 吴诗雅口中说不出,眼泪却扑簌簌地落,眸中惧意和希冀拉扯。 龙叙封从她进来开始,就没再说话,他昨晚确实吃了些药,脑子不清楚,但现在却想起了不少。 眼看着吴诗雅是要攀扯自己,他毫不留情地抽回了袍角。 龙碧瞳终于找到了扳回一局的机会,“你们大夏的女子果然放荡,不甘心殉节而死就想攀扯我兄长,你们大概不知道,我兄长是最正派的人,可看不上这种自甘堕落的女子。” 他们是要求娶英国公府嫡女的,若是被吴诗雅缠上了,还怎么开口请婚。 龙叙封也反应了过来,“本皇子只会喜欢纯净正直的女子,你这种人尽可夫的,我看不上。” 吴太师眸光在龙叙封脸上打转,若有所思,并没有第一时间让人上去拉扯吴诗雅。 云岁晚叹了口气,“吴大小姐,若是辱了你的贼人当真是大皇子,陛下尚且可以嫁你过去联姻,但看起来,似乎不是。你就此回去,恐怕就要芳年早夭了。” 吴诗雅不顾脸面,再一次爬到了龙叙封脚下,死命扯着她。 她不是怕死,也不愿意再活受折磨,但她不甘心,凭什么他这样对待自己,却可以全身而退。 而她这个受害者,却要回去被逼自裁。 龙叙封眯了眯眼,“贱人,居然敢攀扯我。” 他抬脚要踹过去,就被吴太师拦住。 吴太师眼中精光一闪,“大皇子,我孙女的确是在驿馆外的大街上被发现的,诗雅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夏少女,皇子在我大夏境内凌辱良家女,我大夏万民必须得一个解释。” 文安帝也回过味儿来,吴诗雅已经如此了,若是能借此灭了西厥使团的气焰,倒是一桩稳赚的大买卖。 龙叙封不耐烦,“一个残花败柳,想要污蔑我,有什么可解释的?” 驿馆院子里都是西厥人,龙叙封笃定他们拿不出证据。 “是不是攀附污蔑,可不是由大皇子说了算。”云岁晚迈步而出,走到了吴诗雅身侧,“西厥人边塞之地,贪慕贵女美貌,做下这桩龌龊事也不稀奇。” “贪慕美貌?凭她?”龙叙封满脸不屑。 楚绍誉几步走过去,“如何不能贪慕,我看你们西厥女子就是个个貌若无盐,才让你饥不择食。” 龙碧瞳知道楚绍誉是在说自己,小脸通红,“你胡说八道,我们西厥女子裁布像你们上京贵女一样,弱不禁风,我们美得风情万种。” “你带着面纱说这话,可没什么说服力,我看就是丑得不能见人。”五皇子故意激怒。 龙碧瞳说着就抬起手,才要碰到面纱,颊边刺痛提醒了她自己如今摸样,她手缓缓放下。 楚绍誉怎么会给她这种机会,折扇一动,抬手摘下了她的面纱。 大殿中静谧了片刻,随即有人嗤笑。 这西厥公主那般嚣张,没想到是个猪头脸。 龙碧瞳立刻捂住了脸,气恼交加,却说不出一句话,她在楚修远面前丢了大人,还如何嫁给他,急得差点哭出来。 楚绍誉将面纱扔了回去,“果然不怎么样,我听闻公主是西厥有名的美人,也不过如此,那西厥皇子做下这事也是寻常了。” “这不过是你们的揣测,难道上京城中断案不需要证据?”楚绍誉的手太快了,龙叙封没来得及阻止,但他决不能认下这桩事。 若是没有娶回英国公嫡女,一旦英国公府倒戈五皇子,他们想要扶持的小皇子可就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只要他咬定不松口,那就没人能定他的罪。 “瑞王妃,攀扯西厥皇室,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龙叙封威胁,眼神下流。 云岁晚毫不在意地上前一步,“是不是攀扯,很快就会知道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送来了烛台。 “这是驿馆的烛台。” 云岁晚蹲下身,拉开了吴诗雅的胳膊,上面烛台锋锐划出的伤痕错综复杂,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昨晚那歹人留下,很巧,一模一样。” “只是凑巧。”龙叙封一甩衣袖,压根不认。 “是吗?”云岁晚拍了拍手,立刻有几名女子走进来,拉开袖子,身上都有一样的伤痕,“这群舞女,昨日被叫去驿馆献舞,难不成个个都是凑巧?” 这些女子神情猥琐,身上的伤痕让文安帝都不由地蹙眉。 龙叙封没想到云岁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这些事,一时语塞,眼中底气坍塌。 “大皇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文安帝厉声问。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驿馆中都是你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云岁晚呵斥。 龙叙封看着云岁晚,眼中慌乱渐渐退散,变成了玩味和调笑。 “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因为我从不曾见过这些女子,瑞王妃这样会编故事,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什么?”云岁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龙叙封走到那些舞女面前,“你们昨晚可见过我?” 原本已经在宫外指认过龙叙封的舞女都突然翻供,个个摇头,“不曾。” “那你们身上的伤痕可是被我所伤?” “不是。” 龙叙封回头,“瑞王妃,你的猜测很精彩,找过来的女子也很可怜,但假的真不了,清白的人就是清白的人,不是你随便找些人就能污蔑的。” 在云岁晚诧异的目光中,龙叙封风轻云淡地扫过面前的舞女。 “大夏女子当真可怜,我会派人送你们些银子,回去找个好营生吧。” 他站在那里,明明是他施加给了这些人苦难,但此刻却表演着救世主的角色。 龙叙封擦着吴太师的肩膀走过,双手抱拳,朝着文安帝深深作揖。 “西厥大皇子向大夏皇子请婚,愿娶英国公嫡女沈浅浅为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啪—— 楚绍誉的折扇猛地一收,惊堂木一般,成了御书房内唯一的声响。 他竟然要娶沈浅浅。 文安帝、吴太师和楚修远夫妇,第一次有了同样的喜怒。 第245章 被拆穿 御书房中落针可闻,连站立在众人身后的太监宫女都不由得战栗。 谁不知道五皇子与英国公嫡女早就情投意合,陛下只是没有松口,但也没有反对过。 现在西厥大皇子开口就要英国公嫡女和亲,太师府的大小姐又出了这档子事,今日轮值当真是没看黄历。 两个小太监已经默默落了泪,若是事情就此发展下去,今天这殿上当值的人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龙叙封似是根本没有感受到其他人的变化似的,不等文安帝开口就自顾自地站起来。 “西厥和大夏和亲是旧俗,我们西厥确实败了,但我们也送了贡品过来,甚至明明大夏有两位公主尚未成婚的前提下,我也没有开口求娶公主。我们西厥的让步已经够多了。” 龙叙封睫毛微垂,唇角上挑。 “大夏那日能赢分明是行了诡计,若是再来一战,我们也未必会输。现在大夏瑞王妃和太师府的残花败柳无缘无故攀咬我,分明是在逼战。” 云岁晚眯了眯眼,本想着利用这桩事直接定下吴诗雅和龙叙封的婚约,没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 她抬眸看着文安帝,以这位慵主惧战的性格,若是任由龙叙封说下去,恐怕文安帝真就允了。 她一步跨出来,“兵者,诡道也。我以为西厥技不如人,就要输得起,现在又说什么战场上不许用计策,那和路旁讨不到糖就坐地撒泼的幼童有什么区别?” 龙叙封原本已经站了上风,又被云岁晚一句话打回了原型。 “瑞王妃是非要欺辱我西厥皇室了?” “是不是屈辱很快就会知道了。” 秋阳渐阴,一株野草顺着白玉阶的缝隙中钻出来,羸弱但顽强。 刚刚偷跑出去的一个小太监,举着东西匆忙跑了回来,身影渐渐放大,进入御书房的时候气喘吁吁。 云岁晚从他手中接过了东西,看清楚的时候,既意外又意料之中。 她对小太监说了句,“辛苦了。” “装神弄鬼。”龙叙封根本不觉得到这个地步云岁晚还有什么捏转乾坤的招数。 凭云岁晚自己自然是难,但现在文安帝和太师府和她难得站在一条战线上,想要什么东西会拿不到? 她将手上的文书打开,踱步到刚刚矢口否认的几个舞女面前。 “大皇子自从来了上京城,采买了不少五石散,每隔几日就会召些女子助兴,昨晚并不是你第一次做下恶事,但现在还活着的只有站在御书房中的几位了。” 云岁晚把那些女子的死亡文书展开,在那几个舞女面前晃了一圈。 “你们运气好,大皇子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忙着请婚还没来得及灭口。你们以为替他撒了谎就活得下来?” 云岁晚将文书呈给文安帝,转身继续说:“就算他今日过了这一关,你们也活不到明天,坐在上面的是大夏皇帝,如果现在说实话,兴许还有一条出路。” “你这是伪造证据!”龙叙封轻蔑,“这样拙劣的手段就妄想颠倒黑白?” 噗通—— 一名女子跪了下来。 “奴说实话,昨夜西厥大皇子曾召我们过去,出手十分阔绰,这位小姐是后来的,并不是我们楼里的姑娘,但我们怕她枉送了性命,并没有点破。” 早在云岁晚拿出文书的瞬间,几名女子就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了,既然压根没有活路,她们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她们这种人的性命,生来就是被践踏的,可若是死前还能拉下个贵人,也不亏。 最先跪下的女子抬头看向龙叙封,“他是最恶劣的客人,会在我们身上点蜡烛,用鞭子抽我们,还用锐物在我们身上写字,那位小姐因为养得最娇嫩,所以受了最多的苦。” 其他几个女子也都齐齐跪下,招认了全部。 砰—— 文安帝猛地一拍桌子,根本不给龙叙封狡辩的机会,“西厥皇室,如此下作!凭你也配娶我大夏贵女?” 龙叙封百口莫辩,如今再说什么都显得异常可笑。 他眯了眯眼,看向那几个女子,这些贱人,他好心多留了他们半日性命,她们居然恩将仇报。 当真是活该下贱。 龙叙封倏然捏住了吴诗雅的脖子,“就是你,是你污蔑我。” 云岁晚钳住他的手腕,龙叙封吃痛放手,云岁晚反手打了他一个巴掌。 “大夏皇帝面前,岂容你放肆!” 早就想揍他了,终于让云岁晚等来了机会,这一巴掌她用了全部气力,龙叙封脸颊立刻肿了半边,和龙碧瞳的十分相像。 吴太师自从事情清楚后就没再动作,就算龙叙封掐住吴诗雅的脖子,他眼皮都没有动一分。 吴诗雅是死是活,是生不如死,还是受尽屈辱,都无所谓,只要保住吴家的门楣的基业,牺牲一个孙女,并不亏。 楚绍誉知道沈浅浅不必去和亲了,长舒出一口气,负手绕着被压在地上的龙叙封念了一通大夏律法。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皇子这样的罪孽深重,合该偿命。” 跪在地上的几名女子眼神亮了起来,没想到他们这种人也能等到被伸冤的一天。 楚绍誉却倏然话锋一转,“但大皇子身份贵重,又代表西厥使团,死罪可以不追究,活罪却不能免,就打四十大板抵罪吧。” 楚绍誉笑咪咪的眼睛闪过狠辣,敢觊觎沈浅浅,龙叙封该死! “你们大夏敢打我?” “如何不敢?” 楚绍誉针锋相对,抬手就要招呼人,文安帝却抬手打断。 “就到这吧,吴诗雅深夜在上京城乱逛,自己也有责任,就封吴诗雅为永平公主,嫁入西厥和亲。” 文安帝一句话结束了争辩。 吴诗雅还得了句安抚,而那些楼中的女子,他半句都没有提及,就放佛路边的野草,踩了也就踩了,如果没硌到脚,谁会注意呢。 云岁晚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回首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屋脊,享万民供养的人,却不能为万民做主,那他就该从那个位置上滚下来。 “瑞王殿下。”才走了几步,吴太师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第246章 瑞王殿下:我有一个朋友 吴太师从身后走过来,朝着云岁晚和楚修远做了一揖,“此番谢过王爷王妃。” 楚绍誉跟在楚修远两人身边,三人脚步没停。 楚修远腰上香袋虽脚步起伏,“王妃只是路见不平,帮忙说几句话而已,太师客气了。” 皇城上空的云层总是十分厚重,翻滚着,像是浪花一般,卷了一卷光在里头,一圈圈的光晕叠着光晕。 “若是路见不平,又怎么会刚好在我带人赶到侯府王府前刚要截住我们的脚步?又怎么在至关重要的关口,让人送来了扭转乾坤的证据。” 吴太师并不因他们的慢待而恼恨,花白的胡子上染了些光,被他苍老干枯的手一抹不见了。 “这一场,表面上是王妃出了气,但在后面挺着的还是王爷吧。到底王爷和陛下才是亲兄弟,还望王爷能明白亲疏。” “好生涩的挑拨离间。”楚绍誉抄手侧头看了一眼,“人家是夫妻,轮得到你个老头子跳脚论亲疏?” 吴太师意味深长地看了五皇子一眼,“我的话说尽了,告辞。” “莫名其妙。” 楚绍誉撇了撇嘴,然后他发现皇叔的步子越来越慢,皇婶比两人快了许多。 他摸了摸脖子,自从和沈浅浅互通心意后,他一直很乖啊,没做什么错事吧,怎么皇叔还是一脸沉重的样子,让他心上没底。 楚修远看着云岁晚背影,确定她听不见,压低声音问:“我有一个朋友最近有些事情。” “大夏皇城还有皇叔办不了的事?” 楚绍誉莫名觉得郑重,突然警惕起来,缩着脖子左右看看,“什么事?要造.反吗?” 楚修远看着他不着调的模样,没忍住抽出楚绍誉的折扇拍在他脑门上,“自然不是,我朋友有了心仪的女子,我在这方面不在行,帮他问问你。” “我也不在行,我对浅浅的心意日月可.....” 楚绍誉还没说完,就觉得腊月的风穿过光阴钻进了身体里,冻得他脖颈发凉,“皇叔请问。” “我那个朋友的妻子,好像喜欢上了别人。” “皇婶喜欢别人了?”楚绍誉瞪大了眼睛,“你这么好看,她还喜欢别人,谁啊?” “不是你皇婶,是我的一个朋友。”楚修远不假辞色。 楚绍誉被这大瓜震得难受得紧,抓耳挠腮想听后续,立刻应付,“是是是,是你朋友,那你朋友的妻子喜欢上谁了?” “一个文人。” “慈安?” 嗖—— 楚修远一记眼刀甩过来,楚绍誉立刻垂头。 “那个....我听浅浅说的,没几个月就要春闱了,慈安人气很高,许多千金都喜欢他,不是说皇....不是说你那个朋友的妻子喜欢他。” 楚修远懒得和他计较,“我朋友想知道如何才能挽回妻子的心意。” 楚绍誉偷偷瞟着楚修远的脸色,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听了大消息的雀跃,又有无法分享的难过。 “你身上长蛆了?”楚修远看着楚绍誉扭捏的样子,只觉得自己问错了人。 楚绍誉立刻摆手,凑到楚修远身边,“皇叔,我觉得吧,你的朋友一定和你一样,好看英俊,大权在握,文武双全,这样的人不该有感情问题才对,我实在震惊,刚才才没发挥好。” “说人话。”楚修远打断他绕弯子。 “我觉得是不是你朋友的妻子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喜欢。”楚绍誉摸了摸下巴,“你看浅浅,一开始不也是以为我喜欢那个花娘,她吃醋了才来找我。” 楚修远听着楚绍誉的话,觉得很不靠谱。 楚绍誉一脸我是过来人,你信我的模样,“你让你那个朋友这段时间先冷落他妻子,给她创造一个吃醋对象,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这行吗?” “这当然行,人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原本习以为常的有多重要。” “哦。” 楚修远听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楚绍誉身侧一空,立刻小跑着跟上,“你别哦啊,我这可都是宝贵的经验。” 云岁晚到马车才发现两人走得那样磨蹭,她一进去就吩咐榴花,“今日接来这里的几位女子,为她们赎身,妥善安置。” “她们会有危险?”春水瞪大眼睛问。 “龙叙封性格怪癖,一定不会放过她们,要立刻送她们走,安置在我在其他地方的店铺和桩子上,他们都是可怜人,不该这样草草送命。” 榴花领了命令,立刻带人去办事了。 楚修远过了一会才上车,周身气压淡了许多,和来时候的小意温柔截然不同,似是恢复成了两人刚认识时候一般。 马车咕噜噜向着瑞王府驶去,云岁晚没有像从前一样去讨好楚修远。 她现在还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屁股决定脑袋。 如果云家要干的是颠覆楚家江山的事情,楚修远这个楚家王爷,一定不会同意。 既然立场不同,总会分别,不如从现在开始。 楚修远偷偷观察着云岁晚,自己已经很冷淡了,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感觉楚绍誉的法子也不怎么样。 这个大夏的战神王爷,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了无措。 难道是因为没有吃醋对象? 上京城繁华,成日里车水马龙,自然也容易堵车,马车驶得很慢,半晌也没离开皇宫附近。 看这架势,还得一会。 耳边倏然响起了笑闹声。 “西厥公主一直蒙着面,还以为有多貌美,原来竟然是个猪头。” “西厥皇子怎么也肿了一半脸,看来是西厥人都长一个样。” 啪—— 龙叙封猛地甩出了一鞭子,“不想死的就闭嘴。” 宫中的事情传的快,他如今的狼狈上京勋贵人人皆知,那些纨绔子自然要嘲讽几句。 他们并不害怕龙叙封的鞭子,反而笑得愈发大声,龙碧瞳只想上马车快回去,前路却被堵住。 龙叙封见那些人不闭嘴,看龙碧瞳愈发不顺眼。 “若不是你无用,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皇兄被人捉了痛处,不知道反击,反而窝里横?”龙碧瞳觉得龙叙封简直不知所谓。 龙叙封今日处处受气,没想到龙碧瞳居然也敢顶撞,抬手就要挥鞭子。 眼看那鞭子就要打到龙碧瞳身上,却被楚修远捉住。 第247章 龙碧瞳得手? 在场的一时噤声,看热闹的纨绔四散离去,刚刚还怒气冲冲的龙叙封也不敢再有动作。 龙碧瞳也没想到一直对她不假辞色的瑞王殿下会突然帮忙。 楚修远的注意力却都在瑞王府的马车上。 云岁晚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没想到一向淡漠的楚修远会突然管起了闲事,她才要再看,本以为还要困住一会的道路倏然就宽阔了。 几个太监宫女朝着云岁晚跪地扣头,“王妃娘娘,路已经为您通了,可以走了。” 云岁晚诧异,“你们是?” 跪在最前面的小太监抬头,“瑞王妃,我们是今日时候在御书房里的,原本我们今日是活不下来的,幸而瑞王妃力挽狂澜,我们才保住了一条命。” 这事妥善解决,帝王没有失了颜面,他们才保得下性命。 “我们几个今日刚要还有采买的任务,其他人也想拜谢王妃,但他们没有这个福分。”跪在前面的小太监有些小小的窃喜。 “我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谢我。”话虽然这样说,他们却还是没起来,云岁晚知道如果继续僵持,他们一定会长跪不起,忙吩咐车夫回府。 “王爷定然是有别的打算,我们先回去吧。” 楚修远正打算在云岁晚面前表现,就见瑞王府的马车等都不等他,直接回府了。 他撒开了手上的鞭子。 龙叙封不想落下乘,“我管教妹妹,还请瑞王殿下少多管闲事。” 楚修远抬眸,朝着龙叙封的方向走了几步,龙碧瞳以为楚修远还会给自己出头,却见他直接把龙叙封从马上拉了下来。 “自便。” 然后骑着龙叙封的马离开了宫门。 龙碧瞳咬了咬下唇,“一定是瑞王殿下害羞了。” 远处一个少年翘脚坐在茶楼上,眼角眉梢都是看闹剧的喜色,若是这两兄妹任务一个都不成,也不知道远在西厥的那位会气成什么模样。 瑞王府派去接人的侍卫下手慢了些,若是靠他们自己,恐怕不能那么早拦住吴太师,好在有他。 少年拍了拍腰身后的葫芦,他略微帮了点小忙,场面就好看了许多。 吴诗雅以和亲公主的名义被送到了驿馆,那日御书房的闹剧被掩盖的很好,所有人都恭贺她成了公主,说吴家大义。 只有她知道,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她日日夜夜都在受着龙叙封的折磨。 被送来之前,她跪求祖父,用血书写下了自己的遭遇,她告诉祖父龙叙封是个变态,她不要做这个公主,她不要去和亲,让祖父救救她。 没想到一贯疼爱她的祖父却一反常态。 “诗雅,你为吴家宗族献身,日后吴家儿郎都会记挂你,感谢你。” 他无视她的求助,直接将她关进了卧房。 明明之前她参与了谋逆的罪过,祖父都会帮她的,怎么现在她分明没有做错,祖父还要送她出去。 新来的丫鬟没有多少恭谨。 “小姐,这一次可与之前不同,之前小姐那一遭事情若是不澄清,传出去要搭上吴氏全族。而现在,只要献上小姐一个,全族就都能得蒙荫蔽。” 吴诗雅拍着门扉的手一点点卸力,原来她一直都只是吴家宗族的工具,祖父再也不会来救她了。 她恨云岁晚不肯束手就擒,她觉得自己所受的一切合该云岁晚来受。 她也恨祖父无情,想要挣脱这无力的命运。 她恨来恨去,还是最恨自己,终于在龙叙封不注意的时候,寻了白绫自裁。 但很可惜,还不等气绝,就被人救了下来,倒是让龙叙封寻了机会进宫告状。 “既然大夏的这位和亲公主如此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不若换一位吧。” 求娶沈浅浅的事被再次提了出来。 吴家给吴夫人施压,孙氏抱着她哭得昏天黑地,最后还是求她为了宗族,暂且忍一忍。 龙叙封这边因为和亲公主的事情吵吵嚷嚷,龙碧瞳那边却春风得意。 她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下去,几次在宫宴上遇到楚修远他都没有之前那样冷眼,龙碧瞳觉得定然是自己的美貌打动了他。 龙叙封却对此嗤之以鼻,“论美貌,云岁晚是天上仙女,你是地上尘泥,做人最好有自知之明。” “那就是被我的气度吸引了。” “气度?云岁晚站在你旁边,你可抵得过半分?” 龙叙封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明明云岁晚处处和他作对,他还帮她说话。 龙碧瞳也不和他生气,“反正今天狩猎,我一定会得到瑞王殿下的青眼。” 西厥是马背上的民族,她不相信云岁晚这个大夏贵女能在这方面比得过自己。 狩猎场上红旗猎猎,许多官员都偷偷看着云岁晚夫妻,这段时间总听人说瑞王殿下看上了西厥来的公主,但都只是听说,没人见到瑞王殿下对这西厥公主有什么不同。 虽然没人见过,但瑞王到底是王爵之尊,怎么也不可能一辈子守着一个女子过日子。 从前没开这个口子也就算了,若是这西厥公主入得了瑞王府,以后自家的女儿侄女不就也有机会了。 “瑞王妃这样貌美,西厥公主真的能勾住瑞王殿下?” “这你就不懂了,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也想尝尝清粥小菜。” 几个低品阶的官员小声议论,龙碧瞳听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岁晚的脸色。 这些话是她让人传出去的,就是为了说给云岁晚听。 只要云岁晚失态,回去后找楚修远吵架,自己就有机会趁虚而入。 观望云岁晚表情的不止是龙碧瞳,还有楚修远和楚绍誉,但云岁晚听了只是端着酒杯平静地啜饮了一口,半点波动也没有。 三个各怀心思的人都有些失望。 云岁晚放下了酒杯,动作行云流水,杯中酒被风一水,滑出一滴落在了大红戎装的袍角上。 文安帝很快说了打猎规则,皇后笑着补充,“今日胜者,能得喜鹊登枝的金簪做彩头,法华殿开过光,可保夫妻和睦,姻缘顺遂。” 第248章 云岁晚匕首抵住龙碧瞳 冒着浓烟的烟枪一响,几匹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云岁晚坐下银鞍一马当先,让不少勋贵子弟叹为观止。 龙碧瞳冷哼一声,“打猎又不是赛马,跑得快有什么用,打得到才是本事。” 咻—— 一支羽箭擦着龙碧瞳的面颊飞过,锋锐的箭头割断了她一缕额发。 那羽箭后挂着红色的瑞王府标识,明晃晃地写着云岁晚名字。 龙碧瞳心脏猛地提起,看着手心中断落的发丝怒不可遏。 “瑞王妃,我只是说句玩笑,你竟然要置我于死地,原本听说大夏女子贤德,还以为都是知书达礼的女子,你居然因为嫉妒我就要伤我的脸。” 她这话说得就意味深长了,勋贵子弟最爱溜街斗鸟,自是都听说过近日的传言,有几个甚至顾不上狩猎,干脆勒马看热闹。 “你可有听说近日瑞王殿下和西厥公主的事儿?我刚看瑞王妃没什么反应,还以为她真大度呢,没想到还是没憋住。” “瑞王妃拳脚的确厉害,但西厥人都是马上长大的,论起射术来,瑞王妃未必比得过,那金簪寓意姻缘美满,要是被公主赢了去,王妃就落了下风了。” “但这明晃晃地朝着人射箭的手段也太不体面了些。”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就见云岁晚已经勒马转身,根本没有和他们解释或反驳的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龙碧瞳还想纠缠,才一勒马,就听身后三林史高声,“瑞王妃一箭射双兔,得头彩!” 几个在旁边看热闹的勋贵公子面面相觑,看着慢慢隐在树林中的红衣身影,不约而同地拍了拍手。 “是我狭隘了,我就说瑞王妃怎么会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我大夏的女将军就该如此风姿。” “亏那西厥公主还是马上长大的,挡了瑞王妃的狩猎自己不知道躲一躲,还龇牙咧嘴的叫嚣。” 几人见没有热闹看,就掉转马头去了别处,龙碧瞳气得要死,死死攥着缰绳。 “得了头彩有什么厉害,真得了彩头再来说话。” 看她要策马而走,龙叙封在身侧问了句,“你出门的时候可有沐浴更衣?” “自然!”龙碧瞳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狩猎前泡祈福药浴不是规矩吗?” 草木沙沙作响,树影在龙叙封颊侧晃动,他倏然笑了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有了神明庇护,妹妹定然能夺得彩头。” “那是自然,我可是西厥最好的射手。”龙碧瞳眸中光束聚集,眼神逐渐坚定,夹了下马腹朝着密林深处而去。 远处楚修远的脸色就没好看过,织金发带飘扬,遮不住脸上的阴鸷,吓得楚绍誉的马都往外撤了几步。 “皇叔,皇婶好厉害哦。” 唰—— 楚修远一记眼刀甩过来,楚绍誉身下的马惊的前蹄扬起。 沈浅浅策马路过,一身浅黄色戎装英姿飒爽,“站着做什么,再不去,连老鼠都没你的份儿。” 楚绍誉立刻打马跟着沈浅浅离开,回头望不见楚修远了,才拍了拍胸脯,“情场不顺的男人真是太可怕了,早知道我就不多说那一句了。” “嘘!”沈浅浅拉弓朝着远处的梅花鹿射过去。 镫—— 一箭落空,擦着梅花鹿跑开的蹄子插进了石缝中。 沈浅浅有些失落,楚绍誉倒是在旁边拍手,“射的挺好,差一点就能把石头射开了。” “你离我远点!” 沈浅浅一马鞭拍在楚绍誉的马屁股后面,自己则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楚绍誉费了老大劲儿才勒住马,却再也找不到沈浅浅的身影,“我也没说什么啊,这一个两个的,脾气可真大。” 密林深处。 云岁晚坐下马踢突然慌乱起来,树叶震颤,传出呼通呼通的声音。 “闪开,这可不是你之前打的兔子大雁,这猎物是我的。”龙碧瞳从云岁晚身后冲出来,马蹄扬起一阵尘土。 “等一下。” 云岁晚想要阻拦,龙碧瞳的箭矢已经射了出去。 嗷—— 嚎叫声从好几个方向传来,浓雾散去,三头成年灰熊向两人缓缓靠拢,不远处,一头小熊身上插着龙碧瞳射出的箭羽。 龙碧瞳眼睫颤了颤,“这怎么回事?” “震颤声压根不可能是一头熊造成的,你号称西厥第一射手,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云岁晚勒马一点点后退。 龙碧瞳盯着远处被射伤的熊,瞳眸中有贪婪,“我的猎物还在里面,让三林史进去拿。” 云岁晚要被她蠢笑了,“三林史的命也是命,你自己都取不到的东西,三林史也不会帮你拿。” “这是他们的职责。” “他们的职责只是帮你统计你得的到的猎物,那头小熊,你拿的到吗?这里是大夏,不是你们茹毛饮血的西厥。” 龙碧瞳听着云岁晚的话,眉头紧蹙,看了眼那三头灰熊,还是讪讪地打马要走。 她才一策马,那灰熊就像突然发狂一般,疾速朝着两人冲过来,直接撞翻了两人的马。 云岁晚一跃而起,抓住树林中的藤蔓才险险落地,“你是傻的吗?跑那么快,是诚心要刺激它们?” “我们西厥的皇家猎场又没有灰熊,我怎么会知道这些?”龙碧瞳落地打了个滚儿,皮肤擦伤,堪堪躲开。 这话提醒了云岁晚,这里是皇家猎场,猎物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不过就是给公子哥儿和千金小姐们玩玩而已,怎么会有灰熊。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看灰熊就要发动二次攻击,云岁晚晃着藤蔓把龙碧瞳拉了过来。 两人坐在树稍上,云岁晚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你安分一点,我们从另一侧跑出去。” “可我的猎物还在......” 嗡—— 龙碧瞳还想说话,云岁晚回手将匕首抵在了她眼角,光柱落在匕首上,泛着冰寒的银光。 “你敢杀我?”龙碧瞳紧紧抓着树干。 “树下就是灰熊,你只会葬身熊腹,谁能证明是我杀的?”云岁晚潋滟的杏眸艳色与煞气并重。 第249章 楚修远救了龙碧瞳? “不对,你不敢。只要我死了,西厥和大夏的同盟就破了,你是战士,你不该破坏这难得的和平。” 龙碧瞳话说得硬气,抓着树干的手却不敢松动一分。 云岁晚挑眉,收回了匕首,“你说对了,我的确不能杀你,但你也不是完全不能死。” 她看着树下越来越暴躁的灰熊,“若是你死在你亲爱的大皇兄手中,又与我们大夏何干呢?” 看着匕首离开了自己的面颊,龙碧瞳松了一口气,靠在树干上,“你说什么胡话,我皇兄自然不会做这种傻事,就算你们想陷害,也要找个合理些的借口吧。” 龙碧瞳说得没错,这也是云岁晚必须救她的理由。 只是她先前太聒噪了些,云岁晚寻个契机让她安静些而已,果然很奏效,龙碧瞳没有再惦记那拿不回的猎物了。 砰—— 发疯的灰熊猛烈地锤击着树干,龙碧瞳整个人扒在树上才没被摇下去,“现在怎么办?” 云岁晚蹲在树上,“一会我会直接跳下去,刺伤一头熊,等我把熊群引开,你就骑马跑。” “你要为了我拼命?”龙碧瞳不可思议。 “我只是觉得带着你太累赘了,你跑了我自然能脱身。”云岁晚发上红飘带在空中舞动,红花沉入薄雾亦难掩艳色。 龙碧瞳气息一沉,有些不情愿,“好,算我欠.......算你识相。” 唰—— 不等龙碧瞳的话说完,云岁晚已经挑了下去,红衣袍角散开,如大红牡丹绽放,落在一头灰熊头上,手起刀落利落地将锋刃刺入灰熊的眼睛里。 那灰熊吃痛地嚎叫,猛地将云岁晚甩了出去。 云岁晚后背擦着荆棘遍布的树林滑出去十步远,刮出一片血迹。 若是就此倒地定然会被灰熊围攻扑食,她一只手撑地,翻身单膝蹲跪在地上,另一只手紧握匕首,像是地狱走出的幽灵。 灰熊喷着灼热的气息,焦躁嚎叫。 龙碧瞳被这一幕惊住,半晌才缓过神来,立刻从树上爬下来,上马就跑。 灰熊原本还在朝着云岁晚方向猛冲,突然像是接到了眸中指示一般,齐齐朝着龙碧瞳的方向转身。 云岁晚暗叫不好,她一跃而已,抓住一颗藤蔓荡了过去,一脚踢在熊眼的伤口上。 那只灰熊痛得撕心裂肺,一掌将云岁晚拍在地上。 龙碧瞳顾不上回头,不住地拍马跑开。 云岁晚呼吸不稳,喉间醒甜,吐出了一口带血的沫子。 “边城的胜利是无数将士的性命换来的,无论是谁在搞鬼,都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眼看着灰熊平稳下来竟然还要去追龙碧瞳,云岁晚身影极快地用匕首滑过三只灰熊的腿。 灰熊又再次折返回来......来回几次,确定龙碧瞳已经跑远了,云岁晚才撑着最后的力气上了马。 过了这么久,就算龙碧瞳的马再慢,也该跑回去了。 云岁晚气力耗尽,马蹄声也笨重的厉害,她走了一条小路,尖叫声在另一侧响起,是龙碧瞳的声音。 她猛地撑起身子,策马过去,只见楚修远将那异域女子拦腰抱起,几个转身退回了禁军身后。 异域女子腿上受了些伤,死死抱着楚修远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显然是怕极了。 三头本就受伤的灰熊自然不是上前禁军的对手,很快就被制服,抓紧笼子里还分外狂躁,不住地用熊掌拍着铁笼,拍得猎场上烟尘四起。 但此时众人也顾不上灰熊,楚修远将龙碧瞳抱回了西厥帐篷里,所有的太医都跟着进去了。 云岁晚撑着一身伤,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的帐篷。 春水和榴花一见自家王妃的模样都吓了一跳,“这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去找太医。” 云岁晚拉住要走的春水,“我是皮外伤,你们给我包扎了就行,不用兴师动众。” “可是,”榴花见云岁晚的模样,心疼的不行,“总该告诉王爷吧。” 云岁晚自己解开了戎装扣子,“王爷有王爷的事情,这点小事不必打扰他。” 这段时间楚修远一直对她淡淡的,时不时还会传出些风流韵事,她若是还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之前就听人说过,男人三心二意是寻常。 她与楚修远本就由交易而起,现在利不同,情不深,各走各路也正常。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发堵。 “诶呀,榴花你轻一点,没见王妃眼角都红了吗?” 春水急得跺脚,榴花见了这些伤口也指尖发颤。 云岁晚强撑着笑了笑,“无妨,索性我们得药都是祛疤的,不然这么多伤口,岂不是丑死了,我倒是无妨,以后日日惹你们心疼岂不是罪过。” “王妃,都这时候,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榴花声音染上哭腔。 云岁晚换了一身出来,像是没事人一般,根本没人看得出她经历过一场鏖战。 龙碧瞳只是腿上一点擦伤,倒是包扎得像是个粽子一般,走路都要人搀扶着,婢女扶着还不够,一个劲儿地往楚修远身上蹭。 “此番若不是得王爷相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救你的是禁军。”楚修远背着手,眼神扫过去,一眼没看见云岁晚,又扫了一圈,脚步就有些急,让扑过来的龙碧瞳打了个旋儿,差点摔个狗吃屎。 云岁晚从帐篷的方向走过来,直接坐回了席面上,楚修远才止住脚步。 秦妃见龙碧瞳那副样子,心里实在不痛快,喝了一整杯茶水也没压得下去。 “王爷,你救了我,我应该报答你,不如以身.......” “哕——” 龙碧瞳话还没说完,秦妃倏然就吐了出来。 现在宫里最金贵的就是她了,一群宫女太监乌泱泱地赶过去伺候,秦妃漱了口,擦了擦唇角雍容开口。 “头一次听说这种以怨报德的事儿,不小心恶心到了,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气氛一时就尴尬了起来。 龙碧瞳夹着嗓子的话卡在了喉管中,准备好的说辞竟说不出一句,只在心中腹诽。 “这秦妃是不是有病,我若能成事,不也是助她肚子里的上位,她居然拆我的台?” 第250章 纳妾? 楚修远看着坐在一旁没什么反应的云岁晚,突然觉得无趣极了。 他大步走过去,坐在了云岁晚身侧,淡淡的血腥气混着药味飘过来,他握着杯盏的手一滞,“你受伤了?” “没有。” 云岁晚毫不迟疑,“只是沾了些猎物的血,换了身衣服。” “王爷,我才是真的受伤了。” 龙碧瞳毫不避讳地坐在了楚修远身侧的席面上,眨巴着眼睛看他,“你怎么不问问我?瑞王妃连老虎都不怕,她能遇到什么危险。” 云岁晚瞥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你当真没受伤?” “没有。” 楚修远确认了云岁晚的情况,才放下心来,胸口却又涌上了不悦,她明知道自己被龙碧瞳纠缠,竟然毫不在意。 楚绍誉不是说喜欢就是占有欲吗? 云岁晚为什么不生气。 楚修远越想越气,英挺的眉眼蕴着怒意,秦妃看出了他的不悦,心情好了不少。 就知道龙碧瞳那个废物不能成事,陆祈臣也不知道出的什么馊注意,让西厥娶沈浅浅还靠谱点。 让龙碧瞳嫁楚修远?简直是痴心妄想。 楚修远对自己这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都不为所动,怎么可能看得上龙碧瞳那样的蠢货。 秦妃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的动静,就听龙碧瞳撒娇。 “那几只熊像是疯了一般,我看了都怕。要不是有王爷在,我就要葬身熊腹了,为了感谢王爷,我在迎客居做东,感谢王爷。” 秦妃嗤笑,楚修远向来洁身自好,绝不可能赴约。 “好啊。”楚修远看着云岁晚,“既然公主盛情难却,我也不好拂了公主美意。” 云岁晚手中动作没停,稳稳地将茶水送到了唇边,啜了一口。 “既然公主这样热情,不如我也同去吧。” 楚修远眉间的戾气倏然散开,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楚绍誉似乎也没那么没用。 龙碧瞳面露为难,“迎客居的包房很难定,王妃若是去了,恐怕没有位置。” 云岁晚摆了摆手,“没关系,这么多人的位置的确不好定,我可以带着人坐在外面。” “什么意思?”龙碧瞳不解地问。 楚修远愉悦地捏着茶杯,等着云岁晚接下来的话。 云岁晚唇角勾起,“公主不是要做东感谢救命恩人吗?我可看得清楚,今日狩猎场上千余禁卫可都为救公主出了力,公主莫不是要不认账?” 龙碧瞳脸色憋得通红。 云岁晚却不想这么草草放过,“到时候,你与瑞王殿下单独在包间中,想吃什么我们也不妨碍,我和将士们坐在外面大堂即可。” “你不怕我们在包房里做什么?”龙碧瞳简直不敢置信。 云岁晚笑道,“我们大夏女子贤良淑德,你若是想来瑞王府做小,我也不会阻拦。” 砰—— 楚修远手中茶杯砸在了桌子上,溅出了零星的两滴,脸色阴沉得吓人。 出去打猎的公子和千金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三林史统计着战果,小板上记录着所有人的战果。 云岁晚一马当先,但每个猎物的计数点不同。 龙碧瞳靠着那头小熊,瞬间超过了云岁晚。 她得意地挑了挑眉,“瑞王妃,承让。” “等一下。”龙碧瞳已经朝着彩头走过去,却被三林史拦住,“公主,还有一个人没有统计。” “什么?”龙碧瞳根本不相信还有谁的点数能高过自己,她顺着三林史的目光看过去,几个人推了个小车过来,车上盖着红布。 三林史走过去,猛地拽开红布,小车上堆了一堆的猎物令所有人都叹为观止。 “这是把半山的猎物都打来了吧。” 三林史统计的时候,众人都探头看过去,“去年的那只最快的墨狐都在里面,这哪是打猎,这是清山吧。” 三林史统计完结果,恭敬地看向楚修远。 “本次狩猎的彩头归属,是瑞王殿下。” 文安帝嘉奖了一番,就让人将喜鹊登枝的金簪给了楚修远。 今日的大戏落在了所有人眼中,大家都好奇瑞王殿下会把簪子送给谁。 “我猜会送新欢,西厥公主都受伤了,谁会不心疼。” “应该是送瑞王妃吧,就算公主入府,那也是妾,还能越过正妻去?” 楚修远似是没听到所有人的议论一般,将簪子揣进了怀中就回到了位置上。 回去的路上,云岁晚本想先走一步,却被扶风拦住,非说夫妻一体,若是瑞王妃先走,王爷面子不好看。 她坐在马车上,心上五味杂陈,掀开马车帘子向外看去,就看见楚修远将一枚金簪交到了龙碧瞳手中。 龙碧瞳笑得比花都灿烂。 云岁晚胸腔阵痛,伤口也渗出血来,放下车帘,靠回了软垫上。 过了半晌,楚修远终于回来了。 一路无言,快到瑞王府的时候,他倏然开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云岁晚靠在软垫里,不想被人发现端倪。 “我应该问什么?我是瑞王妃,为王府开枝散叶是我的份内之事,如果王爷想要纳妾,我有责任帮着张罗。” 楚修远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别人家的夫人听说夫君去逛花楼都要闹上门去,若是要纳妾更是想都不要想。 怎么这云岁晚像是不开窍一般。 原本他以为她对他好是喜欢他,现在他才发现,在她眼中,自己只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既然只是伙伴,当然谈不上感情。 楚修远心口隐隐失落,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问出那句话。 他怕得到了一个确凿的答案,显得自己像是个梨园中的丑角。 末了,他转移了话题,“若是龙碧瞳入府,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行。” 楚修远睫毛一颤,抬眼看像云岁晚,就听她继续说:“龙碧瞳是西厥公主,瑞王府中多机密,她的身份不合适。”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纳妾,只是不能纳龙碧瞳而已。”楚修远勉强镇定下来。 “是。”云岁晚点头。 “好。”楚修远气笑了,“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抱了她,按规矩我应该对她负责。” 第251章 吵架 两人在马车中对视。 杏眸潋滟,江花落秋水。 丹凤眼上扬,寒江肃冬雪。 外面的一切彷佛都被隔绝在外,只有车缘的铃铛一下一下地响动着。 吁—— “王爷王妃,到家了。”扶风说着拉开了车帘,小厮已经备好了下马凳,却见扶风突然拉上了车帘,眼中都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扶风侍卫,怎么拉车帘?”小厮不解。 “嘘!”扶风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角,“别说话。” 里面那两个吓死人了,扶风要不是手快都怕被他俩眼神刮出个血窟窿。 “既然王爷已经决定了,也没必要来问我的意见,王府说到底还是王爷当家,来日公主入府,我自会做好份内的事情。” 云岁晚唰地拉开车帘,左右今日也是穿着戎装,她连下马凳都没用,直接越身跳出了马车。 扶风赶忙往旁边闪了闪,小厮被车帘飘动吹出来的冷风刮得瑟缩了下,还不等回神,就又有一道寒光闪出,直接几步到了云岁晚身侧。 “你也知道自己是瑞王妃,云岁晚,你这个王妃当的合格吗?” 小厮眼珠子都要瞪掉了,王爷和王妃居然吵架了? 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之前不是说瑞王夫妇感情很好吗?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样。 王府的下人则是不断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云岁晚没想到一个龙碧瞳能让楚修远疯到这种地步,她一把挥开楚修远抓过来的手。 “殿下倒是说说,我这个王妃哪里不合格?” “你不.......”楚修远还是说不出口,气得直接把云岁晚原地扛了起来。 云岁晚本就被灰熊所伤,没多少气力,被他扛起来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榴花和春水早就被楚修远赶去了后面的马车,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场面,自家重伤的王妃被王爷好不怜香惜玉地抗着。 “王爷怎么能这么对王妃?”春水急得掉眼泪。 榴花大步走过去,“王爷若是厌弃了我家小姐,和离就是了,何必如此。” 扶风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拉回了榴花,“我的姑奶奶呦,你可别瞎说,王爷对王妃的心意,天地可鉴。” 眼看着劝不住榴花,他压低声音,“说句不敬的话,就算大夏江山易主,王爷都不会和王妃和离。” 这话说得的确大胆,让榴花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两人这才发现,扶风完全不着急,他一脸高深莫测的说:“我看吵一架对他们不是坏事,你没听说过床头吵架床尾和吗?所有不和离的夫妻,吵架都是秀恩爱。” 榴花和春水互相对视了一眼,“可是我家王妃是重伤!” “什么?那坏了。” 扶风立刻跳下车缘,赶忙快步追上,眼看着追到后院,还不等开口就被“砰”地一下关到了门外。 “都滚远点!”楚修远爆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瑞王殿下从来没这么生气过,扶风实在不敢往前走,扶青见三人急得团团转,无奈地摇头。 “你们三个动动脑子好不好,王爷那么喜欢王妃,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啊?” 另一边,楚修远一进屋就把桌上的茶盏挥落,将云岁晚放在了桌上,双手撑着桌缘拦住了她的退路。 云岁晚知道自己如今多少气力,也不和他硬碰硬。 “楚修远,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看着我!”楚修远逼视着云岁晚,“你就非要对我视而不见吗?” 云岁晚觉得简直莫名其妙,“是瑞王殿下说我这王妃做的不合格,现在又说我对你视而不见,你们楚家还真是皇家,给我们武将扣帽子从来都不需要证据。” 云岁晚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看见楚修远将那金簪送给龙碧瞳后,就莫名有火气蹭蹭地往外冒。 “云岁晚,你们云家人就一定是好的吗?始乱终弃不是你们云家的传统吗?” 楚修远的话一落,室内倏然安静了下来。 原本气势汹汹逼视对方的两个人眼中突然就都闪过了心虚。 楚修远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知道云老将军是两个人之间的忌讳干嘛要说这个。 云岁晚则是心虚的确是自己先找上楚修远的,现在都知道自己爹要造他楚家的反了,她到底有什么立场和他大小声啊。 况且云老将军和宸妃之间,也的确是自己爹对不起宸妃。 火气旺盛的两个人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那个......”楚修远想要抬手揽住云岁晚的肩膀,又怕吓到她,“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王妃,你应该更喜欢我一.......” “咳咳......”云岁晚突然咳嗽起来,她立刻用帕子捂住,再拿开的时候,帕子上竟然沾了血沫子。 楚修远瞳孔猛地瞪大,“怎么会这样?” 他也顾不上委屈云岁晚眼中没有自己了,立刻把人从桌子上抱下来,朝着外面喊,“把府医叫过来!” “我没事,睡一觉自然就好了。”这点小伤对他们这种经常在战场上拼杀的人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府医被扶风背着没一会就到了。 他捋着花白的胡子,为云岁晚把脉,“王妃可是被重物所伤?” 云岁晚乐了,“你倒是厉害,连我的伤口都没看就发现了,我狩猎的时候和三只发疯的灰熊搏斗来着,不幸落败。” 楚修远睫毛一颤,看向云岁晚,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不打扰府医开药。 “王妃娘娘底子好,只要养上几日自然会好,但这几日不能再动武了。”府医放下了伤药,就去后面煎药了。 云岁晚晃了晃伤药,刚要叫榴花和春水进来换药,就被楚修远从她手里取走了瓶子,“我来吧。” 她想要拒绝,就听楚修远不阴不阳地说:“我们楚家虽然是皇家,但也不至于连个药也上不明白。真是笨死了,龙碧瞳那个废物死就死了,你管她干什么,还为她落一身伤。” 云岁晚眼角扬了扬,“我们云家虽然始乱终弃,但到底是庇佑一方百姓,龙碧瞳要是死了,边城那场仗就白打了。” 第252章 宸妃死的时候云老将军曾带兵入宫 两人相视一笑,彷佛刚才腥风血雨的人不是他们俩。 楚修远打开药膏,即将落在云岁晚布满伤痕的背上时,不自觉地咬了咬后槽牙,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控制住发颤的手指,一点点涂上了药。 嘶—— 云岁晚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救了她,哪里有你英雄救美的机会。” 楚修远指尖一顿,差点没控制住力道。 “我救她只是因为不想她这么莫名地死在大夏境内,让西厥有兴兵的理由,谁要对她英雄救美啊。” “那你还把喜鹊登枝的金簪送给她。”云岁晚说出来就遮住了自己的嘴,狠狠咬了下唇瓣。 问这个干嘛,好像她很在乎似的。 楚修远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侧头看过来,“你看见了?” 云岁晚索性也不装了,“我看见了,怎么样?你要是想让我腾地方,就一封休书让我回去。” “你看见了,你却不说?”楚修远用绷带为云岁晚缠上伤处,经过胸前的时候,耳根有些发烫,脑子却清醒了不少,“所以你突然说那些话,是因为吃醋了?” “我没有。”云岁晚立刻否认,见他给自己包扎好了伤口,利落地穿上了衣服。 楚修远尾音上扬,“你分明就是吃醋了,还不承认?” 他将怀中的发簪放到了床边,“这才是那根喜鹊登枝的金簪,我塞给龙碧瞳的那个是她掉落在我怀里的,我嫌脏不想要。” 云岁晚看着床边的盒子,才伸出去手,又缩回来。 “我不要,你送给喜欢的人吧。” “你都吃醋了,还不承认?”楚修远抬手打开了盒子,精美的金簪躺在里面,喜鹊栩栩如生,像是要跳出来一般。 云岁晚一把推开了盒子,“我说,我不要。” 她心中发堵,“你也说了,我们云家人就是始乱终弃,这金簪我就不收了,留给你真正的心上人吧。你若不能接受,就给我一封休书,你我两清。” “你说什么?”楚修远知道她气的并不是因为自己和龙碧瞳接触,刚升起来的一点喜悦又坠了下去。 他想要晃晃她的脑袋,问她到底要什么,但又顾及着她的伤口,不敢乱动,只死死抓着床缘。 门口传来药香,春水把蜜饯和药碗放在床边的小架上就识趣地退下了。 “把药喝了。”楚修远端起药碗。 楚修远之前的话点醒了云岁晚,原来她不受控制的心绪起伏是因为吃醋,是因为离不开他。 但是她现在不能有这样的情感,不能为父兄引入任何危险。 “你把休书给我,我就喝药。”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做梦!” 云岁晚一连说了几次,楚修远才终于她不是玩笑,也不是吃醋,她就是想离开他。 他将药碗递过去,“先喝药。” “先把休书给.....唔......”云岁晚话还没说完,楚修远就一口闷了整碗药,吻上了云岁晚。 “咳咳......咳咳咳......” 药汁顺着两人的唇边溢出,打湿了楚修远矜贵的紫袍,落进了云岁晚的白色里衣中,她抬手想要推开他,他怕她用力挣脱伤口,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池塘中的锦鲤一跃跳出水面,染了光晕的池塘荡开融融光圈。 见她呛咳的厉害,楚修远才讪讪地松开她,目光落在蜜饯上,自己尝了一颗,味道不错,才塞了一颗在她嘴里。 再次堵住了云岁晚嘴。 “云岁晚,我不管你喜欢谁,你都只能留在我身边。”楚修远声音淡漠。 “我能理解你这个万众瞩目的瑞王殿下不能接受自己有不完美的婚姻,但是楚修远,你没想过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吗?那时候,你还留我在身边,只会是你自己的隐患。” 云岁晚也不和楚修远兜圈子。 “我知道因为宸妃的事情,你和我父亲一直有隔阂,若是现在有苗头扳倒他,你会草草放过吗?” 楚修远眉间一跳,“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你要我怎么想?”毕竟上一世,就是你一手抄了云家。 两人正说着话,扶风突然把楚修远叫了出去,榴花趁机进来,塞给了云岁晚一张字条。 “宸妃死的时候,云老将军曾带兵入宫。” 同样的消息,楚修远也收到了一张。 他站在门口,转身和床上的人对视。 云岁晚若有所思,心上压着的重石挪动了半寸,“似乎,你和我爹之间的矛盾,也未必不可调和。” 吴诗雅说云老将军是被冤枉的,现在又收到消息,宸妃死的时候,云老将军曾带兵入宫。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所知道的那个版本的从前,并不是真相。 云岁晚立刻就掀开被子,拉着楚修远就走,“去问我爹,他一定知道真相。” 若是当年的事情有转圜,那她和楚修远之间就有转圜。 她也不必非要在爱人和亲人之间做抉择。 楚修远不知道云岁晚心里在想什么,只看得见刚刚还一心要和离的人,瞳眸突然就明媚了起来。 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字条,他压根不想追究当年的事,但如果这对她很重要的话,那就是好消息。 “你今日太累了,休息一晚,明天我送你去忠勇侯府。” 云岁晚拉着楚修远的手顿了下,她忘了,楚修远婚后一次云家的府门都没踏入过。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就说明她至少是喜欢他的。 鹤年站在隔壁府邸的墙头上远远看着两人,“刚才还剑拔弩张,才这一会就又相亲相爱了,有些后悔把这消息告诉他们了。” 只要能让西厥皇室那对兄妹回不去,也算值得。 只是看楚修远抱那个姐姐的样子,还是有些碍眼呢。 “啧。”鹤年转身,一跃离开。 云岁晚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墙头和湛蓝的天空。 翌日一大早,云岁晚就让春水榴花为自己梳洗好。 “小姐今天可真好看。”春水感叹。 “自然好看。”毕竟除了去云府,她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得去。 第253章 设宴 晚秋的上京清晨,寒凉的空气中带着早市上热乎的包子香气。 楚修远穿着靛青色锦缎长袍,腰缠银丝带,眉目间若有寒霜,似是在奔赴一场隐在浓雾中的真相。 车帘翩跹,他眉间隆起,“这不是去忠勇侯府最近的路?” 云岁晚点头,“这当然不是去忠勇侯府最近的路,迎客归还有在等我们,王爷难道忘了?” 这话听着怎么都带着淡淡的醋味儿,驾车的扶风都不受控制地捂住了耳朵。 楚修远轻咳了两声,“那只是玩笑话,我们今日还有事情,不必平白去耽搁功夫。” “不是平白耽搁功夫,皇家猎场出现灰熊本就不寻常,更何况昨天的灰熊状况也有问题,它们并不像是单纯的自保或是捕猎,更像是被某种东西刺激,独独追着龙碧瞳。” 她几次吸引灰熊的注意,都没能阻止灰熊追上龙碧瞳,这绝不可能是偶然。 楚修远眉心微动,“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 “是,有人故意要龙碧瞳无缘无故地死在大夏,要破坏大夏和西厥这本就不怎么稳固的同盟。” 车缘的八角铃铛声音清脆,击碎了晨间雾气。 “我们总要见过龙碧瞳,才能推断出一个大致的方向。” 昨天云岁晚和楚修远两个人的心情都起伏太大,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不同寻常。 所以云岁晚今日才要一大早就过来迎客归赴宴。 迎客归。 龙碧瞳老早就包下了整个酒楼,龙叙封看着里面那群吵吵嚷嚷的禁军有些头痛。 “迎客归可不便宜,就为了一时意气,就要花这么多钱,你回去怎么和父皇交代?” “我们西厥皇室什么时候穷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龙碧瞳轻笑,“况且这一回我们的确花了钱,但要是能拿下禁军的人心和楚修远的心意,这点钱算什么。” “你最好是能。” 龙叙封冷哼,“我只怕你是肉包子打狗,钱花了,人和人心一样也没捞到。” “那就不劳烦皇兄费心了,毕竟我这笔钱怎么都比皇兄请到府中作乐的舞姬花得值。” 龙碧瞳又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般,立刻掩唇笑道,“我怎么能说皇嫂是舞姬呢,皇兄可是用那些钱为我们西厥娶了个和亲公主呢。” 龙叙封手心紧了紧,“我的任务是娶到沈浅浅,破坏沈家和五皇子的联盟,扶持秦妃肚子里的不成型的胎儿,只要最后我能娶到人,中间的小小波折,根本算不得什么。” 清晨的雾气掩在他眉间,却掩不住他眼中尽在掌握的自信。 龙碧瞳不知道龙叙封这莫名其妙的自信从哪里来,“那就祝皇兄能心想事成吧,同样的话也送给皇兄,只要我能嫁进大夏皇室,过程曲折一点有什么关系?” 兄妹两个站在迎客归门前望着往来车马,唇角都浮现着浅淡笑意,落在旁人眼中一派融洽,根本看不出半分针锋相对。 “你们听说了没?昨天瑞王和瑞王妃在王府门口就吵起来了,我听着好像是说纳妾休妻什么的。” 西厥使团的人也同来了迎客归,小声议论着。 “难道是那大夏王爷见我们公主花容月貌起了心思,王妃却是个悍妇,横加阻拦,这才吵起来的?” “不是说大夏女子最是温顺贤德吗?这么看也不怎么样嘛。不过那大夏王妃有两分姿色,若是被休了出门去,我倒是愿意接手。” 一个年近半百的西厥使臣猥琐地说。 旁边的禁卫军立刻有人拍了桌子,“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妃和王爷感情甚笃,根本不可能和离,凭你也配侮辱瑞王妃?” 那禁军说着就要拎起西厥使臣领子,好不容易才被人劝住松了手。 西厥使臣拍了拍衣襟,“都说你们大夏人讲礼仪,我看就是谣传,公主好心请你们吃饭,你们竟然还要捣乱,简直是恩将仇报。” “西厥人当真恬不知耻,我们来这里吃饭,分明是西厥公主被我们救了,想要表达感谢而已。怎么?我们救了人,反而要感恩戴德?” 坐在位置上的禁军虽然没动手,但说话也并不客气。 “若不是瑞王妃开口,你们那公主也想不起冲在前面的哥儿几个。” 文安帝面前的带刀侍卫不少都是家族荫蔽的二代公子哥儿,管你什么公主皇子,番邦而已,他们最多给两分面子。 但想让这些人毕恭毕敬,那是做梦。 龙碧瞳本想着用一顿饭买下禁军的心,没想到他们居然比粪坑里的石头都硬,说话就也不客气了些。 “我虽得蒙诸位相救,理应感谢。但话说回来,这不是禁军的份内事吗?你们做自己该做的事,还让我感恩戴德吗?” 她把那军士说的话还了回去,自以为高明,却见那高大的公子用杯盏碰了下桌子。 “公主打的什么心思,哥几个眼睛看的清楚,想要单独宴请瑞王爷,奈何人家不领情,才捎带上了我们。可惜,瑞王妃貌美贤德,不是哪里来的人都比得过的。” 迎客归中一大早就这么坐满了人,原本该是热闹异常的,此刻却剑拔弩张,处处寒光。 龙碧瞳咬牙,“比不比得过很快就知道了。” 楚修远昨日为了西厥公主与瑞王妃吵架的事情早就传遍了街头巷尾,龙碧瞳自认虽然比不过云岁晚貌美,但胜在别具风情。 男人嘛,总是喜欢别致的情调。 她不相信楚修远是个意外。 吁—— 瑞王府的华盖香车停在了迎客归前面,楚修远如玉如松,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我就说瑞王殿下肯定会为我家公主折腰吧,这么早就急着要见公主了。”西厥使臣得意地说。 禁军见到王爷下来,气压极低。 因着驯服白虎的事情,云岁晚在禁军中的威望迅速提升,听说自己崇拜的人都有些愤愤不平。 龙碧瞳手上银铃作响,说着就伸手挽上楚修远,“王爷快进来吧。” 第254章 进侯府 龙碧瞳伸出去的手挽了个空,楚修远转身抬手,云岁晚从里面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一伸手,就稳稳搭在了楚修远的手心中。 “公主,久等了。” 云岁晚身穿天青色对襟长衫,像是秋日中绽放的蓝花,龙碧瞳抬眸看过去,长睫轻轻一颤。 “你怎么来了?” “公主好生健忘,不是你请我来的吗?”云岁晚站在楚修远身侧,一对金童玉女,哪里有半分感情不和的模样。 龙碧瞳手心发紧,“是了,我的确是要感谢瑞王的救命之恩,在楼上安排了包间,至于瑞王妃,就只能烦劳在楼下吃吃了。” 睡了一晚,云岁晚身上的那点皮外伤早就好了大半,她朝着龙碧瞳走近一步,潋滟杏眸溢出浅淡笑意。 龙碧瞳喉咙滚了滚,不受控制的后退了半步。 云岁晚却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腕,贴近她颈侧,“公主盛情,我们夫妻本不应拒绝,但今日是我们约定好回去探望父亲的日子,实在是不方便,心意领了,饭就不吃了。” 云岁晚鼻息喷洒在龙碧瞳的颈间,垂落的几丝碎发微微颤动,让她不由地有些紧张。 龙叙封看了一眼,横跨一步挡在龙碧瞳身前,云岁晚顺势松了手,“改日再会。” 龙碧瞳似乎还是不甘心,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因为心跳过快,什么都没说的出来。 龙叙封看着瑞王府远去的马车,脸色沉得厉害,“这就是你说的拿下楚修远的心?” 龙碧瞳按着胸口,没有开口,身后却响起了热闹的声音。 “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再倒贴,比不过就是比不过。” “刘兄,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哈哈哈哈。” 身后的禁军传来了爽朗的笑声,西厥使臣团一个个脸比锅底都黑,龙碧瞳这一番阵仗,花了不少钱,不止什么都得不到,反而被人笑话了一通。 她猛地跺脚,划破的小腿传来刺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让人来扶她,却被龙叙封拦住。 “你有没有觉得云岁晚有些怪?” “她能有什么怪的??怪好看的?”龙碧瞳想想都要气炸了。 龙叙封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你不觉得她刚刚离你太近了吗?” 龙碧瞳想说昨天云岁晚救自己的时候抱得更近,但莫名的,她不想和龙叙封说太多。 “那有什么?恨一个人不就是恨不得靠近他,生咬一口。” “不对,”龙叙封摇头,“你不觉得昨天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吗?你好好的,怎么会就被熊追,而且那几只熊为什么不攻击别人,只攻击你?” 说起这个龙碧瞳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会被那些熊追上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要不是皇兄非拉着我,不让我早早回去,我早逃脱了。” “你是我们西厥最好的射手,那么早回去,万一猎物不够,岂不是要丢西厥的颜面?”龙叙封也觉得龙碧瞳不可理喻。 两人不欢而散,龙碧瞳直接上了二楼包间。 屋中只有她一人,楼下车水马龙,她慢慢捋顺了龙叙封的话,有人想要害她,那些熊是被安排好的,只攻击她一个人。 可是,这不合理。 她是西厥的公主,无缘无故死在大夏的土地上,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西厥需要她和亲,大夏不能背上污名。 她死了,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吱嘎—— 隔扇门被推开,龙叙封走进来,“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有猫腻,你是西厥的公主,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龙碧瞳隆眉,龙叙封说得没错,只要他们追究下去,无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幕后黑手是谁,都能反将大夏一军。 “好,我和你一起去见大夏皇帝。” 去往忠勇侯府的马车上。 云岁晚闭着眼,仔细分辨着味道,眉头紧蹙,又倏然松动,“我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昨天云岁晚抱过龙碧瞳,记得她身上有微甘的味道,是浓重的药香。 但今天就浅淡了很多,只有颈侧还残余了一点点。 “什么味道?”楚修远昨日也闻到了,但一瞬即过,心思又都在云岁晚身上,根本没有注意。 云岁晚眉头锁紧,似是有些为难。 “是金线莲。” “金线莲?”楚修远也是一样意外,“怎么会是金线莲?若是被西厥人拿捏住了这个,定是又好一番纠缠。” 金线莲在大夏是皇家专用品,只有很偶尔的情况下,才会赐给重要臣子。 云岁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团花软垫,“若只是为了纠缠大夏,谈些过分的条件,就牺牲一个公主,这是不是牵强了些?且不说我们认不认,就说龙碧瞳,她看着可不像是会甘愿赴死的人。” 而且就算西厥公主因大夏皇室而死,也只会是西厥出兵的借口,绝不可能是大夏低头的理由。 楚修远也想到了,“看龙叙封和龙碧瞳的态度,他们只是想用出兵威胁陛下要些好处,并不像当真厉兵秣马的模样。” 他转了转玉骨扳指,“无妨,只要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等见过忠勇侯后,我会亲自去查。” 瑞王府的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 楚修远望着忠勇侯府的牌匾,脚步发滞怎么都迈不开这一步。 管家原本听着街口巷尾传言,听说瑞王和王妃为了个番邦女子吵架了,正担心着就见两人回来了,忙赔笑出来。 他知道楚修远不愿进侯府,“烦劳王爷又来送王妃,这次还是晚些过来接王妃吗?” “不,今日我陪王妃一起来看岳父。” 身后的扶风手中还拿着礼盒,老管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笑得褶子都挤在了一起,但随后又意识到,这该不会是瑞王想要和王妃和离,来找侯爷谈判的吧。 脸上的笑一点点僵硬下来,“王爷,我家小姐的确性子烈了些,但她到底从来没有对不起过王爷......” 云岁晚忍俊不禁,“周叔,你说什么呢?王爷真的只是来看我爹的。”顺便打听点事儿而已。 老管家话头戛然而止,立刻忙不迭地把人迎进去。 老爷见了瑞王殿下一定高兴。 第255章 我是谁的孽种? 云府正堂。 云老将军端坐上首梨花木大椅上,听小厮过来说瑞王殿下来了,手边的茶杯颤了下。 近日外面的传言闹得厉害,楚修远自从婚后就一直不愿意踏足云府,这个时间过来,该不会是想和自己说和离的事情吧。 他眉头紧紧蹙起,就见两人并肩而来。 云岁晚和楚修远一落座,就让管家将下人都带了下去。 晚秋百木凋零,偶尔有几片枯黄的叶子从书上坠落,砸在地上发出碎响。 云老将军默了默,“岁晚性格的确刚毅了些,王爷若是觉得性格不合,想要和离也无可厚非。但我云家儿郎绝不会纳妾,我的女儿也不会与别人共事一夫。” 楚修远倏然抬眼,眸中讥讽,“云家儿郎绝不会纳妾?还当真忠贞。” 云岁晚指尖紧了紧,这些事情早晚都是要放到明面上来说的,她今日既然敢带楚修远来,就是不愿意再这样稀里糊涂地猜忌下去了。 父兄她绝不会放弃,可楚修远毕竟是她喜欢的人,若是可以转圜,她也不想走到两败俱伤的境地。 “瑞王这话是什么意思?”云老将军眉间的褶皱加深了几分,花白的胡子缀了一丝暗芒。 楚修远捏着瓷釉茶盏,指尖发白,盯着云老将军,却还是没有问出那句话。 近乡情怯。 云岁晚知道楚修远年少时在冷宫中经历过什么,她问不出口,她索性替他问出来。 “父亲,宸妃离世那一天,你有没有带兵进宫?” 砰—— 云老将军手一抖茶盏与杯盖发出了脆响,睫毛下垂,敛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先帝有危险,我自然要带兵去救驾。” “带兵救驾?”云岁晚从没有见过父亲向来沉稳的父亲有这样的慌乱,“父亲,你当真没有一瞬间是想要救宸妃的吗?” 云老将军沉默,整个正堂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每个人都极度想要靠近那一段记忆,又害怕被过往灼伤。 “父亲,我和瑞王收到消息,宸妃当初会铤而走险做下错事,和当朝太后脱不开关系。” 云岁晚抽丝剥茧,一句句刺激着云老将军。 她不想逼迫父亲,但她必须知道真相,越靠近真相,云家才越有机会找到一条出路。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和殿下好好过日子,什么都不要想,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那些事和你们没有关系。” 云老将军到底是在战场上杀伐过的人,面上很快镇定下来。 “如果不是岁晚想要知道,我本来也对你们的事情没有多少兴趣,一个心机深沉的负心汉和一个自怨自艾的蠢女人,能有什么苦衷?” 楚修远直接起身,就要朝外面走,云岁晚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想要拦住他,却被楚修远毫不留情地抽了出来。 “殿下,所有人都可以说娘娘,唯独你我不配。”云老将军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沉寂,豁开了一道关于过往的口子。 楚修远倏然站住脚步,转身看向云老将军,阳光偷过干枯的枝丫映进来可怖的影子,落在了楚修远的袍角。 云岁晚将人拉回来坐下,“父亲,瑞王只想要一个真相,如果当初的事情另有隐情,你忍心看着他一直承受被母亲抛弃的痛苦吗?” 云老将军眸光在楚修远脸上仔细地看了会,叹了口气。 “你母亲从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抛弃过你。” 楚修远瞳孔一震,似是有什么他一直坚信的东西被慢慢打破。 正堂外装着残荷的水缸中几尾小鱼跃了出来,溅开的水花滴滴答答,云老将军闭了闭眼,“罢了,你们若是当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们。” “宸妃容貌绝色,自从入宫之后就一直是专宠,很快就生下了十七皇子也就是瑞王殿下,先帝子嗣虽然不少,但却大多体弱,活过三岁的没有几个。” “十七皇子天资聪颖,很快就得了帝王欢心。” 云岁晚蹙眉,这和自己从小知道的风闻全然不同。 楚修远哂笑,“你说谎。” 且不说他从未听说过谁家宠妃会住在冷宫中,在他的记忆中父皇从来都不喜欢他,不然也不会将他直接扔到了战场上不问死活。 云老将军摇头,“宸妃娘娘本是被帝王强迫入宫,她心中本是不愿的,但为了十七皇子,也愿意委屈求全,可是慢慢的,她就听了不少风闻。” “有人说十七皇子不是龙种,说她在宫外曾与人苟且。” 云老将军面露不忍。 “宸妃知道如果自己一直受宠,就会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宫中的皇子活不长绝不是偶然,她不像其他妃子一样有雄厚的娘家可靠,她只能避其锋芒。” “所以宸妃突然就疯了,花容月貌的美人,突然行止疯癫,很快就失了帝心,被打入冷宫。” “起初帝王的确是有心冷淡,却还是禁不住宸妃美貌,依然常常去冷宫探望。先帝的宠爱是催命符,从前的传闻再次甚嚣尘上。” “宸妃为了保住小皇子,便不许他出门,小孩子天性.爱玩闹,怎么呆得住,她只能用戒尺藤条打他,让他记住自己和其他皇子的不同。” “打在儿身,伤在娘心,宸妃怎么会不心疼?” 楚修远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眼角染上了赤红,“我不信!自从我记事开始,她就疯疯癫癫的,她还想逼疯我。将军说的那个含辛茹苦的母亲,当真比画本子里的还虚假。” 云老将军眸色是深深的心疼。 “她怎么可能不疼爱殿下?但她到底只是个家中娇宠长大的女子,并不曾当真有过什么历练,她开始的确是想好好保护你,但在那深宫禁地呆得久了,慢慢地疯得也就真了。” 云岁晚脊背发凉。 绝代佳人被皇宫里的人逼疯,谁听了能不唏嘘。 “殿下,她曾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是为了你才会留在那个吃人的地方,谁都可以怪她,唯独你不行。”云老将军说。 “呵——”楚修远冷哼,睨向云老将军,“所以我是谁的孽种呢?” 第256章 沈浅浅被西厥人抓去了 楚修远的话让云岁晚也不自觉收拢了手心。 云老将军睫毛一颤,抬眼。 “殿下自然是先帝的龙种!那些无稽之谈只是想要蓄意抹黑宸妃娘娘的流言。” “宸妃是那样洁身自好的女子,到底是为着什么,才会被人传出这样的流言?”楚修远寸步不让。 云老将军眉目不见波动,“自然是因为别人嫉妒她得了帝王心意,又有这样聪慧的皇子,怕她有夺嫡的心思。” “我不曾了解过你口中说的那个人。”慈爱的母亲对楚修远来说更像是个陌生的称谓,“我只知道在我差点饿死在冷宫中的时候,是太后救了我。” 这事云岁晚也听说过,当时的太后还是德妃娘娘,孕育先帝三皇子。 皇权争斗,三皇子登基时候差点出了茬子,生死存亡之际,是已经战功赫赫的瑞王殿下带兵回援,才顺利登基。 兄弟阋墙,诸皇子多在皇权更迭时殒命,只有瑞王殿下与当朝文安帝感情深厚,兄友弟恭才能安详荣华。 云老将军显然也听过这样的传闻,却只是淡淡发笑。 “先帝德妃本就是个重南温家的庶女,入宫位份低微,何以显耀至此?殿下,你征战多年,应当知道,慈不掌兵善不弄权的道理。她那样的女子,怎么可能真心待你?” “不过是当时宸妃已死,身上背了谋逆的罪名,你又被传成了生父不详,再无夺嫡的筹码,才会救下你,拿你做刀。” 云老将军这话说得实在不隐晦,楚修远的脸色沉了下来。 “老将军七拐八绕,却始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是在怕什么?” “怕你承受不住。” 哗啦—— 鸟雀压枝,洒下半树落叶。 流动的光影在正堂的地砖上滑动,威武的老将军和年少的王爷对峙。 半晌,云老将军终于开口,“宸妃,是为你而死。” 云停风止,楚修远被风撩起的袍角倏然垂落。 “那时候,宫里有关你身世的传闻甚嚣尘上,德妃是唯一一个向宸妃娘娘伸出橄榄枝的人,她走投无路,接下了这根治她与死地的‘援手’。” “本以为德妃当真能摆平流言,结果却愈演愈烈,德妃就劝说宸妃,她美貌倾城,想要勾引个武将轻而易举,不若直接反了。” “宸妃自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但她还是被人‘捉奸在床’了。” 云老将军声音平缓,云岁晚此刻的震惊无法言说,他口中的事情和他们所知道的截然相反。 “宸妃娘娘是被人陷害的。”云岁晚几乎脱口而出。 “是。” 云老将军点头,“她被人陷害,被污蔑通奸,随后又被人找出了许多试图‘造.反’的物证,她本就是罪臣之后,先帝纳她入宫的时候早就流言如沸了,所以满朝文武无一人为她说话。” “所以父亲带兵进宫是为了救宸妃娘娘?”云岁晚问。 云老将军沉默了一瞬,“我慢了一步,我到的时候,她已经自戕了。” “自戕?”楚修远眼圈通红,“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绝不可能自戕。” “但她是个好人啊。”云老将军笑得凄凉,“有人告诉她,若是继续查下去,十七皇子一定保不住,索性让这件事就止在她身上。” “从入宫开始,她日日提心吊胆,早就心力交瘁了,如果她的死能保全你,她自然愿意赴死。” “她就死在冷宫外的那口井里。” 啪嚓—— 楚修远一甩袖子,几上茶盏滑落,摔成几瓣,枝头鸟雀倏然惊得飞起。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殿下若是不信,就不会来问我。”云老将军眉目平淡。 楚修远几步走近云老将军,一手揪住他的衣襟。 “若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你别想着糊弄我,她为什么会被人传出那样的流言,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云老将军身着戎装,半百年华却不见老态,他微微仰头,侧颜英挺。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你不知道这些,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为国尽忠,没有顾虑地将太后视为最亲近的人。” “文安帝登基是你一手促成,如今他为君,你为臣。若是你知道了,日后你要如何自处?” 砰—— 楚修远一把将云老将军推进了椅子里,老将军后背磕在了椅背上。 “既然都决定保守秘密了,为什么不索性烂在肚子里?” 他现在知道了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过往的爱恨都成了笑话。 云老将军倏然慈爱地笑了起来,“因为你长大了,殿下,我这个年岁有今朝没明日的,我不想你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楚修远松开了手,云岁晚提起了心一点点放下。 他盯着云老将军看了一会,“你的话是真是假,我会自己查证,若被我发现是假的,我不会放过你。” 楚修远说着就牵起了云岁晚的手,拉着她就要走,云岁晚却挣脱了他的手。 “父亲,我也有问题想问。” 云老将军缓匀了呼吸,似是猜到了什么一般,“问吧。” 云岁晚深吸一口气,“云家儿郎多情种,一生都只爱一人,我从不质疑父亲对宸妃娘娘的感情,那......我的母亲呢。” “我从没有对不起过你的母亲。”云老将军深褐色的瞳仁不躲不闪。 “油嘴滑舌!”刺目的光晃在楚修远的眉眼间,他下意识眯眼,“旧爱难忘,新欢柔情,云老将军个个都放不下,个个都说对得起。我看分明是个个都对不起!” 他甩袖离开。 云岁晚看了一眼云老将军。 老将军微微颔首,“去吧,你们已经大了,不管信不信,真相就在那里,你们总有法子确认我的话。” 云岁晚步步迟疑,还是上了马车。 她本想着解开楚修远对云老将军的怨恨,没想到却把自己带入了迷障。 “王爷王妃,国公府沈小姐被西厥人抓去了。”扶青面色焦灼。 第257章 瑞王如今都能做朕的主了 “皇妹是我们西厥的明珠,自从狩猎时候受了惊吓,就一直萎靡不振,你们大夏总要给个交代。” 云岁晚和楚修远还没进大殿,就远远听见了龙叙封的叫嚣声。 两人并肩而入,就见上首的文安帝眉头紧蹙,下面五皇子和英国公都面露急色。 “抓人是要讲证据的,就凭你一面之词,就抓我们大夏的贵女,你当我们大夏是什么地方?” 五皇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挥拳就要打过去。 龙叙封勾唇,不闪不躲,直挺挺地迎着拳风,云岁晚暗叫不好,文安帝近日对五皇子颇有微词,要是再落了把柄,秦妃一党定然会极尽打压。 她刚要开口叫住,楚绍誉的手腕就被英国公握住,年儒雅的老国公朝着文安帝施礼。 “陛下,我不是为女儿开脱,只是我女儿实在没有谋害西厥公主的动机,大皇子这样的行为未免有些失礼了。” “何止失礼,简直是践踏我们大夏的礼法。” 云岁晚疾步上殿,楚修远跟在她身后,手指在袖扣中握紧才没有失态。 “参见陛下。”云岁晚规矩地行礼,楚修远则直接大喇喇地站在了一旁。 文安帝初登基的时候,十分仰仗瑞王殿下,曾经亲口在大殿上说:“瑞王是朕的兄弟,不必行君臣之礼。” 但楚修远从不曾逾矩,时间久了大家都快把这茬忘了。 尤其是在文安帝近些年皇权稳固,乾纲独断的前提下。 他脸色僵了下,随即摆手,“瑞王妃,你是修远的妻子,就是朕的弟妹,我们是一家人,日后不必行大礼。” 云岁晚谢恩后站到了楚修远身侧。 堂上的众人无不心惊,文安帝竟然对瑞王殿下宽和至此,日后与瑞王相处更要慎之又慎。 倒是上首的帝王,温和的瞳眸中杀气一闪而过,“瑞王妃向来与沈小姐交好,可曾见到沈家千金在猎场上的作为?” “什么作为?”云岁晚疑惑。 “自然是买通了看守的侍卫将灰熊放入猎场伤害我皇妹的座位!”龙叙封上前一步。 云岁晚笑了,“大皇子,且不说沈小姐放灰熊入了猎场如何能独善其身,就说伤了西厥公主对沈小姐有什么好处?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英国公府大小姐不做,要铤而走险做这种事?” “自然是......” “难道是大皇子以为沈小姐会嫉恨你曾求娶过她,所以要害公主殿下?” 不等龙叙封开口,云岁晚直接截住了话头。 “那就奇了,若是沈小姐有能操纵灰熊的本事,为什么不直接让大皇子葬身熊腹,而是要舍近求远地伤害公主?” “那是因为.......” “大皇子是不是想说沈小姐见你英武,知道灰熊伤不了你,所以才转而将目标放在了公主身上?” 云岁晚步步紧逼,“大皇子若当真这样想,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斗胆猜测,西厥皇室输不起,又没能力再起战事,就将主意打到了我大夏朝堂上搅浑水。公主根本不是被人所害,而是你们西厥人的自导自演!” “自导自演?谁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自导自演?”龙碧瞳从殿外快步进来,明显是气急,“我还以为大夏人多么光明磊落,没想到做错了事情却不敢承认。” 她本就因着被云岁晚和楚修远当众落了面子而生气,又乍然听说是沈家千金要谋害自己,更是急不可耐地过来为自己讨一番道理。 云岁晚上下打量着她,又看向龙叙封,“萎靡不振?” 龙叙封不知道龙碧瞳为什么过来添乱,面色不悦,立刻转移了话题。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找到了猎场守卫,他能证明是沈浅浅找人开了角门放了有问题的熊进去,若是瑞王妃想对峙,我可以随时叫人过来。” “不管猎场守卫的话是真是假,灰熊只伤害公主而不伤害大皇子都解释不通,你的证据并不充足,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关着沈小姐。”云岁晚半步不让。 “瑞王妃还真是强词夺理,连猎场守卫的话都不能作为证据了?”龙碧瞳嗤笑。 云岁晚没有错过龙碧瞳的一举一动,“难道公主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吗?你明明早就逃脱了,怎么会再次被灰熊追上袭击,公主不觉得奇怪吗?” 龙碧瞳面上的嘲讽一僵,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 云岁晚看出了两人之间的裂隙,“我也不是为沈小姐开脱,只是大家都知道大皇子求娶过沈小姐,万一沈小姐在你们手里出了什么事情,谁能负责?” “查来查去多费事?”龙叙封打断她,“皇妹在大夏的猎场上出了事,就要有人负责,沈浅浅想要证明清白也简单,只要她答应嫁给我为妾,我就信她的清白。” “你做梦!”要不是楚修远拦腰把人抱了过去,楚绍誉一脚已经踹到了龙叙封脸上。 “我知道沈浅浅早就和五皇子私相授受了,也并不是非要棒打鸳鸯,只是为我皇妹求个公道而已。” 龙叙封的话说得难听,众人脸上的面色都不好看。 云岁晚也有些手痒,才上前一步,就听龙碧瞳说:“我答应放人,沈浅浅可以不关在驿站,但也不能放出去。” “好。”文安帝直接应下,“只要西厥愿意放人,沈浅浅可以暂时关押进大理寺。” 楚绍誉还是觉得不忍,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折中方案了。 “皇妹,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他们再查下去也是制造伪证而已。”龙叙封低声阻止。 “皇兄,你急什么?既然要大夏一个贵女的命来赔,自然要他们心服口服,反正错的是他们,我们又问心无愧。”龙碧瞳毫不在意。 “陛下,臣弟请求接手这个案子,定然给公主和沈小姐一个交代。”楚修远站了出来。 文安帝脸色不好看,龙碧瞳却应声,“瑞王和瑞王妃为人清正,我信得过。” 受害者都这么说了,文安帝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因着当日狩猎有不少宫婢和太监也参与其中,文安帝只得下旨瑞王夫妇可以在后宫中随意走动查探。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文安帝看着楚修远的背影,“万宝,你说朕是不是对这个弟弟过于宽和了?他如今都能做朕的主了。” 第258章 让瑞王妃入宫 万宝垂眸恭敬,“陛下恩泽四海,君恩深重,自然是宽和的。” 文安帝看了他一眼,“你这老货。” 语气带笑,不带排斥。 “那就看看朕这个弟弟到底能查出来什么?” 瑞王这次出头风险很大。 于公,这事一旦处理不好,就会挑起两国战争,若是边城陷入战火,楚修远就是千古罪人。 于私,他一向与五皇子和沈家交好,他将查案的责任揽了过去,若是没救出沈浅浅,瑞王府就要失去两大助力,甚至可能反目成仇。 文安帝看着清浅茶汤中浮动的茶叶,眉目清冷,“或许,这对朕来说,也是个好机会。” 是个处置瑞王的好机会。 月华宫中,秦妃听说了楚修远力挽狂澜的事情,十分不安。 “你不是说只要抓了沈浅浅,就能让本宫的孩儿上位,为什么瑞王会搅和到这事里?”她凤眸冷凝,看着隐在屏风后的人。 “娘娘,五皇子和英国公府之间的纽带,就只是沈浅浅,没了沈浅浅他们有了裂痕,自然就是您肚子里的小皇子上位的机会。” 陆祈臣里衣还穿着孝服,外面裹了一层太监的衣服,比之前瘦弱了几分,也没了从前的狂躁之气,满身阴冷,走近几步就被秦妃抬手呵止。 “一身冷气,别冻坏了本宫的皇子。” 陆祈臣挑了挑眉,负手站在原地,“娘娘,若是能直接处置了沈浅浅的确是省事,但现在楚修远来掺和一脚,才是我们真正的机会。” 秦妃懊恼地抬眸,“机会?你不要连累了本宫才好,若是被人查出公主遇害和本宫有关,挑唆两国战争,本宫就是千古罪人,我的皇儿还有什么机会?” “娘娘也知道是要查的出才会被牵累。”陆祈臣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的梨花木大椅上,“经手人的身家性命都在娘娘手里,哪个敢说实话,没有证据,他们靠什么查?” 他随手捡起一个红果,“若是查不出,楚修远才是真的要折了,没了楚修远,五皇子势单力薄,还怎么和娘娘的皇子比?” 疏淡的光落在陆祈臣颊边,他微微凹陷的颊边溢出了半圈阴影。 “不行!”秦妃怒目,“瑞王殿下不能出事!” “呵——”陆祈臣冷笑,两步跨到秦妃面前,“到都架脖子上了,娘娘还惦记这那二两情义?男女之情最是不牢靠,娘娘若是想登上宝座,还是尽快忘了的好。” 陆祈臣身上的寒意让秦妃下意识打颤,但她立刻昂起了头。 “我与你不同!云岁晚是被你伤透了心才会走得决绝,瑞王心中是有我的,我不能负了他。” 陆祈臣眉眼阴沉了下来,直接朝着殿外走。 “你干什么去?” “娘娘既然自寻死路,恕我再难奉陪,不如回家收拾行李,带着妹妹提前逃出去。” “站住!”秦妃蹙眉,“我可以答应你,但是要保证瑞王的性命。” 陆祈臣眉眼压得极低,声音发沉,“好。” 驿站。 “既然能直接给沈浅浅定罪,又何必多生事端!”龙叙封拍着桌子对龙碧瞳吼。 龙碧瞳不躲不闪,“皇兄,你也要为我考虑考虑,我们的目的是毁掉文安帝唯一的成年皇子,给我们西厥喘息的机会。” 她悠悠然坐回了椅子上,“你的任务是破坏五皇子和英国公府的联姻,没了沈浅浅这个独女,你自然能成行。那我要如何呢?” “你勾引不到楚修远是你没本事,干嘛阻我的事?”龙叙封气得胸前起伏。 “沈浅浅当真是害我的人吗?”龙碧瞳扬眉,“皇兄难道不想知道真凶是谁?” 隔扇窗前,珠帘几动,浮光跃金落在青石砖上。 “真凶有什么要紧,只要能让秦妃肚子里那个小的上位,削弱大夏的国力,我们西厥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为了西厥,妹妹难道连这点小小的委屈都受不得?” “我不是不能受委屈,但要看值不值得。” 龙碧瞳不疾不徐,手边的配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凌凌的声响,“皇兄若是这么急着成事,不若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龙叙封睨了她一眼,“你能有什么主意?” “一不做二不休,在移交大理寺前杀了沈浅浅,没了她,还有谁能和英国公府联姻?”龙碧瞳睫毛上扬。 “你疯了?让她死在我手里,我不也完了。” “既然这样,那就没法子了,皇兄就在这里和我一起等害我的真凶吧,没准儿,我就趁着这机会嫁了大夏某位王爷呢。” 龙碧瞳起身走出房间,快踏出门口的时候,突然站住,回眸,“皇兄,你记不记得,那日若不是你拦住了我,我其实是跑得掉的。” 龙叙封别开眸光,“我怎么会知道那些熊在追你。” “也对。”龙碧瞳点头,“以皇兄的脑袋,的确很难想得到。” 她眸光乍然转冷,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房门。 瑞王府。 云岁晚和楚修远一回来,就让人去宫里取来了狩猎场的守卫名单。 扶风领命离去,却被云岁晚叫住,“等一下,出了守卫之外,把猎场太监的名单也拿过来。” 扶风愣了下,“王妃,我们时间不多,若是再去核查猎场的太监,怕是来不及。” 按理来说,太监是皇家的奴才,一生都守着皇室,是不可能和外族有什么往来的。 “龙叙封敢把我们往守卫身上引,就是觉得我们在守卫上查不出什么端倪,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云岁晚解释,楚修远摩挲着玉骨戒指,“听王妃的。” “要狩猎场的太监名单?” 坤宁宫里,上首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呢喃了一句,随即讥诮,“他要查狩猎场的事,只查守卫就好,怎么还把手伸到宫里来了。” 嬷嬷躬身,“奴婢也不知道,瑞王府的人正在内务府等着呢,原本这事皇后就能做主,但奴婢怕不妥,还是来请示一下太后。” 太后默了默,随即慈爱地笑了起来,“哀家许久不见远儿了,让他进宫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太吧。” “是。”嬷嬷躬身退下,才到门口,又被太后叫住。 “不必让瑞王过来了,让瑞王妃来我宫里。” 第259章 害怕被追溯的陈年旧事 “太后,奴婢听说瑞王妃前几日当街和瑞王吵架,怕是坐不了瑞王的主。”有太监凑过来小声说。 太后把手搭在帕子上,笑得慈爱,“我也是听说了两人吵架,才想着叫瑞王妃过来说和说和,孩子还小,不定哪一步就走错了路,总要长辈提点着。” ...... 翌日,云岁晚一大早就换了宫装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端坐上首,笑得温和,“你这孩子,哀家第一日见就喜欢得紧,果然成了我皇家宗妇,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乌木小几搬到了太后的宝座旁。 云岁晚昨日在府上就听说了太后不让人放出名单,还点名要让她进宫。 本以为会像是之前初入秦妃宫中时那样,要好一番阵仗,没想到太后竟然像是个长辈一样嘘寒问暖。 她心中暗忖,“难怪楚修远能被忽悠这么多年,对一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用这招,的确没人招架得住。” 太后越是如此,越说明太监名单有问题。 她今天必须要带走那份名单。 “我听说你母亲很早就走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将军粗犷,你这些年受苦了。”太后摩挲着云岁晚的发鬓。 云岁晚顺着她的话,“父兄对我很好,如今又有了太后的疼爱,岁晚不苦。” 她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全然不似刚来时那样戒备,太后唇边笑意加深。 “远儿也是早早没了母亲,”太后似是觉得说错了话,有些懊恼,“罢了,那个女人不提也罢。” “你们两个都是可怜孩子,周围也没有个长辈提点,这才翻了错,我不怪你们。” 云岁晚眼神惊慌,“太后娘娘,我们做错了什么?” “昨日,瑞王府的侍卫来宫里要太监的名单,你可知道?” 云岁晚摇头,“不知,王爷不曾与我说过。” 太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太监就知道传言是真,瑞王和瑞王妃当真在大街上就吵了起来,自然感情不和。 “唉,”太后叹了口气,“向来远儿想要什么,我没有不给的,但是太监的名单,当真是不行。” “为什么?”云岁晚追问。 “他如今只是查个西厥公主的案子,就把手伸进了宫里,我和皇上是他的亲人,我们自然是不介意的,但那些外臣难免要议论啊。”太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只要王爷查到了真相,有陛下和太后做主,想来他们也说不出什么。” 云岁晚提起楚修远都是仰慕,像是个一切由夫君做主的小媳妇,太后看了暗恼。 “西厥公主遇害摆明了是守卫失责,与宫中太监有什么关系,若是拿了名单却查不出什么,这事情可就大了,你难道舍得瑞王被群臣非议。” “儿臣相信夫君,既然这是他的决定,那定然是对的。”云岁晚娇俏地回应。 太后脸色沉了下来,这瑞王妃是个油盐不进的,多说无益,“你回去吧,为了远儿的清名,这太监名单,哀家不会让内务府给的。” 云岁晚一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样子,她惶恐地跪下拜别太后,走出殿外,噗通一下跪在了坤宁宫大门口。 “太后娘娘,我仰慕夫君,也相信夫君,这事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定然要替夫君讨要。陛下令瑞王查清真相,任他行走宫禁,已经是许了权限的,请太后娘娘抬手。” 太后刚被云岁晚的榆木脑袋气得要回去休息,就听小宫女急急忙忙地回来禀报。 “什么?”太后发上流苏震荡,“原本还以为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如此蠢笨,她既然要跪,那就跪着吧。” “不可。”太监小声提醒,“太后娘娘,这事私下里揽着也就罢了,但现在瑞王妃跪在大殿外面,那么多双眼睛呢,糊弄不过去啊。” 陛下都下旨说让瑞王放开手脚查了,太后宫里却阻止,这是什么意思? 是陛下太后串通一气为难瑞王?还是宫里的确有猫腻,太后不敢让人查? 原本太后要是没叫瑞王妃入宫,还能使点小绊子,现在本想挑明吓唬瑞王妃,反而还授人以柄,让瑞王妃给拿捏住了。 “玩鹰的倒是让鹰啄了眼。”太后冷笑,“凭她也敢逼我?” 在太后眼中,云岁晚,甚至整个云家,也不过是皇权龙椅下养的狗,给她些好脸色她就该感恩戴德,竟然胆敢忤逆!当真是不要命了。 “瑞王妃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她哪里敢忤逆太后娘娘,依奴婢看,她就是个蠢笨的,以为讨到了东西,就能得夫君开心,根本不知道东西意味着什么。”太监恭维着。 “狩猎场的事情我当然不怕查,只是当初宸妃的事......他虽然从来没有过翻案的心思,但万一他借机把手伸进宫禁,查出个一丝半点.....” 太后心下犹豫,太监却有不同的意见。 “当年的事情是先帝定的罪,板上钉钉,辩无可辩。这些年太后娘娘对瑞王殿下关怀至极,视如己出。再加上宫里派出去的那些人,足够让瑞王厌恶宸妃了,他不会想为她翻案的。” “依奴才看,瑞王殿下还是为着想讨陛下欢心,急着破案,才想要太监的名单。至于瑞王妃,也不过是个深宅蠢妇而已。” 晚秋冷寒,一阵阴风吹过。 太后眯了眯眼,“罢了,你说得也对,只是狩猎场的名单,也查不到当年的事,给她吧。若是再让她跪下去,哀家的名声都要被她跪坏了。” 太后烦躁地摆了摆手。 左右当初的事情已经轻扫干净了,绝不可能还有人知道,是她多虑了。 “谢太后娘娘慈恩。”云岁晚双手拖着太监名单,扬声说。 起身的时候,拍了拍提前准备好的护膝,踏着宫道离开。 马车上。 春水看着名单,“不就几个老太监,太后至于这么扒着不放吗?难道是狩猎场的事情和太后也有关系。” 云岁晚摇头,“若是当真和太后有关,她不会这么容易放手名单,她怕的是另一桩事,另一桩足以颠覆朝纲的陈年旧事。” 第260章 男人嘛,哄哄就好了 “奴才们都是听吩咐做事的,找我们去有什么可问的。” “谁知道了,原本太后的意思是不必要折腾我们的,还是瑞王妃去坤宁宫门口跪求来的。” “别人是主子,我们是奴才,这就是命,只盼望着瑞王府的人别给我弄死。” 当天值勤的太监都听说过瑞王殿下的手段,一听说要被审问,不等正式开始,三魂七魄就已经掉了一半。 倒是那个衣着与旁人不同的老太监满是褶皱的双瞳格外沉稳,“殿下只对为非作歹之人狠辣,你们要是不心虚怕什么?” “姜公公,您是首领太监,就算是进了瑞王府也是不怕的,但我们只是不入流的小太监,就算是被踩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们说一句话。” 有人小声嘀咕着。 “进了瑞王府就都站在我身后,我相信王爷和王妃不会是你们说的那种人。”许是因为年岁大了,姜立群声音比其他太监更厚重些。 他是皇家猎场的首领太监,这些个六神无主的小太监自然听他的。 得了他的话,众人都安分了不少。 扶风过来的时候见狩猎场的太监一个个井井有条,怔愣了片刻,随即礼貌地将人请了过去。 瑞王府正堂中。 云岁晚和楚修远坐在正堂上,院子里寂静无声,明明丫鬟小厮都行色匆匆,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规矩,比起来皇宫里也不遑多让,几个本就有些害怕的小太监身子都发起抖来。 “诸位都是狩猎场中的公公,我们无意为难,只是希望大家把当日的所知所见如实诉说就可以。” 云岁晚话音一落,瑞王府中就摆出了几张桌子,榴花春水扶风扶青各坐在一个桌子后。 “把公公们分成四组,如实记录就好。” 许多公公都看向了姜立群的脸色,见他点了点头,众人才听令分成了四列。 云岁晚把他们的小动作收在了眼中。 姜立群走的时候,似是看了一眼楚修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驿站。 龙叙封靠在软踏上,晃着手中酒杯,周围美人环绕,“我就说他们查不到什么,都给他们指了明路了,那两个蠢货居然不查守卫,而是舍近求远地去查那群阉人。” 陆祈臣躲过了扑过来的一个美人。 “你也别太大意,他们两个都不是好应付的,你安排的人,确定不会出纰漏?” “那个守卫一家老小都在我手里,宫里的就更不用说了,秦妃现在大权在握,盛宠优渥,谁敢忤逆她?” 龙叙封似是已经看到了沈浅浅的结局,“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定然能达成。” 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端着酒杯过来倒酒,被龙叙封一把推给了陆祈臣。 陆祈臣看清那人的脸,下意识扶了一把,“吴大小姐?” 吴诗雅身上都是斑斑点点的伤痕,见了陆祈臣下意识竟然是遮住面颊,从前不可一世的吴大小姐,现在沦落至此,她宁可不要遇到从前的熟人。 陆祈臣眉目冷了下来,“殿下,她现在是大夏的公主,虽然因着你们有婚约她暂住驿站,但等你们离开的时候,她也会以公主的身份出嫁,你把她弄成这样,如何跟大夏的百官交代?” “交代?”龙叙封冷哼,“如果不是她自作孽被人反将一军,我早就娶到沈浅浅了,哪里需要费这么多波折?” 龙叙封不是傻子,当初的事情是怎么回事,过了这么久,他也弄明白了。 他毫不怜惜地钳住了吴诗雅的下巴,“公主?你也配?” 吴诗雅没有丝毫挣扎,像是个任人宰割的提线木偶,只有垂眸的时候,眼中闪过一瞬的阴狠。 陆祈臣总觉得这样做不妥,但见龙叙封坚持,就也不再说什么了。 左右只是个太师府的弃子,想来也掀不起来什么风浪。 “那守卫的家人你可藏好了?”陆祈臣问。 龙叙封拍着胸脯,“自然藏好了,不会有任何人找得到,瑞王夫妇休想从他嘴里撬出来任何事。” 瑞王府。 云岁晚翻看着手中的卷宗,“所有人的说辞都像是对过一般,严丝合缝,不见一丝错漏。” “那就可惜了,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不能毫无收获。” 楚修远捏了捏卷宗一角,看向云岁晚的态度像是在对待一位同僚。 云岁晚开始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些琐事,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一连几日,她也咂摸出些滋味来。 本以为听父亲说清楚了当年的事情,她和楚修远就能恢复成往常的模样,结果隔在两个人之间的迷雾似是更重了。 扶风从门外进来,“王爷王妃,查过了,姜公公是狩猎场的总管太监,他的证词有许多人都能作证,没有任何异常。” “他的履历呢?” “也没有异常。”扶风回答。 “可查过他是否有过什么干儿子,或者对食?” 一如宫门深似海,尤其是没了指望的太监,不少人会选择认个把干儿子养老,找个宫女做对食互相慰藉。 扶风摇摇头,“都没有,他名声很好,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但他既不找对食,也没有干儿子。” 云岁晚有一种直觉,这位公公一定有问题,“今日晚了,明天我去狩猎场看看” 云岁晚看了楚修远一眼,和榴花春水回了主院。 扶风探头看了一眼,“殿下,你不和王妃一同回去休息吗?” “多嘴。” 楚修远头都没抬,低头核对手上的卷宗。 扶风拍了拍自己的嘴,王爷总是这么别扭,明明心中有王妃还一副拒人**里之外的模样,难怪媳妇都娶到家了那日日都生气。 榴花和春水为云岁晚卸去了妆发,云岁晚看着镜子里的人。 “你们说王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春水疑惑,“王爷不是最喜欢王妃吗?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见王爷对谁这样好过。” “是吗?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误会都已经解除了,他还是不愿意理我。” 榴花眼睛转了转,“当初王妃不声不响就要和王爷闹别扭,现在话虽然说开了,但王爷心中许还是有疙瘩,奴婢觉得王妃可以身段放软些。男人嘛,哄哄就好了。” 第261章 添纸钱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云岁晚和春水都看向了榴花。 “你们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榴花疑惑。 云岁晚侧头调笑,“你这话说的,活像是过来人一般。” 春水噗嗤一声笑出来,“王妃这就有所不知了,榴花姐姐这些日子可忙了。” 榴花立刻扑过去要去堵春水的嘴,“你别胡说。” 春水喊着讨饶,一个劲儿朝云岁晚使脸色。 “住手!”云岁晚一发话,榴花也立刻站稳了,低着头一副心虚的模样。 “你俩谁来说?” 榴花平日里在春水面前都是一副大姐姐的样子,这次竟然用胳膊怼了怼春水。 春水抱臂,“刚刚不让我说,还是要来求我。” 榴花脸色绯红一片,不等春水说,云岁晚已经有了猜测,“行了,就说是谁吧。” “王妃,什么是谁啊,八字都没有一撇呢。”榴花一跺脚。 “我来说吧。”春水凑近云岁晚耳边,“这些日子,王爷身边的扶风侍卫,时不时就来给榴花姐姐送礼物,不是绒花就是耳坠子,我都见过好多次了。” “那他就没送你些什么?”云岁晚看向春水,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 “送啦。”春水笑开,“送了我串糖葫芦,让我帮他在榴花姐姐面前多说好话。” “难怪扶风在我面前都比从前从前乖觉,竟然是看了榴花姐姐的面子。”云岁晚笑着玩笑,春水在旁边凑趣。 “你们两个再说,我就恼了。”榴花装作生气的模样。 云岁晚和春水对视了一眼,都压了压上翘得唇角,“不说,我和春水都不说,明天我就听榴花姑娘的,主动去和王爷示好。” 翌日,楚修远还是一大早就去了书房。 原本云岁晚去狩猎场是不打算叫上楚修远的,但榴花和春水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云岁晚穿戴好,杏粉色对襟上衣,下面配了白色襦裙,看着娇俏可人,很好地中和了云岁晚过于明艳带来的攻击力。 她朝着书房探进了一个脑袋,“我准备了些甜水在路上吃,王爷可要通往?” 楚修远看了一眼门口,眸光一亮,又很快沉了脸,“不去了,今日还有些口供要录。” “我觉得狩猎场那边一定有问题,王爷不和我一起去看看嘛,万一错过了重要的证词就不好了。”云岁晚试探。 楚修远想要拒绝,云岁晚直接过来拉着他就走。 “君上,你是这案子的主理人,你不到场怎么行。” 楚修远想要再沉下脸来,奈何云岁晚脸皮厚,根本不管他的拒绝,直接将人拖上了马车。 云岁晚压了压一再上翘的唇角,楚修远果然就吃这一套。 想当初,她可就是靠着死皮赖脸才上了楚修远的大船的。 马车轱辘一动,她立刻从食盒里端出了精致的荷叶碗,“我亲手做的雪梨羹,王爷尝尝。” 楚修远抬手要拒绝,云岁晚就立刻舀了一勺,味到了他嘴里,眨巴着大眼睛问,“味到怎么样?” 楚修远侧眸,敛去眼中慌乱,“还行。” 明明两个人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正是冷战的时候,她突然搞这种事情,竟然让堂堂瑞王殿下,莫名有些羞赧。 “那殿下再吃点。”云岁晚寸步不让,又要喂他。 “我自己可以。”楚修远直接从她手里抢过了碗,咕噜噜一仰头灌了进去,把碗还给云岁晚。 “没想到王爷这么喜欢?我还做了好多,量大管够。” 云岁晚把盖子一掀开,里面是整整一小桶的雪梨羹。 看着云岁晚面前的一桶,楚修远顿时觉得微痛...... 坤宁宫。 “今日这天怎么阴森森地,怪怕人的。”一个小宫女一边扫地一边嘟囔。 “嘘!”另一个宫女立刻揽住话头,“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还敢胡说。” “什么日子?” “今天是那个老嬷嬷的忌日。” 那宫女说完,几个人都打了寒蝉。 倒不是说那老嬷嬷是多么重要的人,只是那嬷嬷死得实在是惨。 若是往常,宫里犯了错的宫人被处死,好歹能留个全尸,就连死了的太监都能和入宫的宝贝葬在一起,可那位嬷嬷活生生被人剥了面皮。 那天夜里,凄厉的嚎叫声荡得坤宁宫众人头皮发麻,老迈的指甲扣着金砖,只留下了一片血痕。 当那嬷嬷和人皮被扔到乱葬岗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是瑞王殿下的手笔。 瑞王厌烦所有伺候过宸妃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大家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坤宁宫的人却知道,那人不是死在瑞王手中,而是死在了太后宫里。 “死得那么惨,又不可能会有人祭奠她,该不会变成厉鬼吧。” “别胡说,这里是太后寝宫,满天下哪有人大得过她去,她就是道理。别再说那事了,小心挨罚。” 年长的宫女上前斥责了几句,其他人都低头做起了手上的活计,再不敢开口,只是都默默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皇家狩猎场,阴风阵阵,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空气中都是潮湿树叶的气息。 见了两人,狩猎场的守军以为他们是来找人审问的,忙带人往正堂走。 “王爷,大皇子已经带走了那犯事的守卫,我这就去把当日守门的几个都叫来。”统领恭敬地说。 “不必,”云岁晚阻止,“能否劳烦统领带我们去首领太监的住处。” 统领有些犹豫,“若是有需要我直接叫人来就是了,王爷王妃身份尊贵......” 他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楚修远沉下来的脸,立刻不敢开口,带着人往姜公公的住处去。 离得老远就能看见孤零零的小院子。 “姜公公为人清正,从不曾与旁人同流合污,依我看,这事定然和他没什么关系。”统领的说辞和其他太监对姜公公的评价都对得上。 “劳烦统领了,我家王爷王妃自己过去就好。”云岁晚使了个眼色,扶风将人拦住。 楚修远二人还不等走进小院就闻到了烧纸的味道,火星噼啪做响,在潮湿的空气中格格不入。 云岁晚踩住滚到脚下的一片,竟然是烧了一半的纸钱。 第262章 刺杀楚修远? 姜公公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慌忙将手上的东西都倒进了火中,下意识起身挡住了火盆。 烧了一半的黑灰被风卷起,烟雾升腾与阴暗的天融为一体。 他脸上都是忐忑,“参见王爷王妃,奴才只是...只是在烧些陈年的纸张文稿。” 他的借口找得很不稳妥,并不像出自一个伺候了皇室几十年的老公公之口,可见是的确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有人上门。 楚修远走到院子里的藤椅上撩袍坐下,随手从椅子下拾起了半片纸钱,“如今的文稿纸竟然出了这样的形制?” 他碾动着纸钱,“形制机巧,品质却单薄了些,公公不如把店铺告诉我,本王让人去查查是不是黑心商家搞出来的噱头?” 云岁晚打量着姜公公发颤的双腿,观察着他的神色。 姜立群知道瞒不过,只是以头抢地跪着求饶,并不解释半句。 “姜公公,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难道不知道在皇家猎场私自祭祷是诛九族的死罪吗?” “奴才,已经没有九族了。”姜公公声音发颤,惊惧又哀痛。 “就算没有九族,也不甘心这么就死了吧。”云岁晚上前几步。 卷着黑灰的烟雾飘在苍老的公公和年轻的王妃中间,整个世界都模糊了起来。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若是当真无欲无求,又怎么会避重就轻为旁人做伪证呢?” 姜立群猛地抬头,“王妃娘娘,奴才并没有做伪证。” “你敢说狩猎当天都如你所言没有出过任何一丝一毫的意外吗?姜立群,你在宫中多年,能坐上首领太监的位置,什么样的阴诡算计没见过?” 云岁晚厉声,“西厥大皇子抓到的守卫言之凿凿地说自己被沈小姐买通,放了灰熊进入猎场,你是负责审查的大太监,会连这样的缺口都没有发现?” “你说没有异常,就算不是沆瀣一气的同谋,也定是怕惹事端有所隐瞒。” 姜立群发颤的身子僵在原地,云岁晚绕过他走到火盆旁,垂眸打量着火盆。 “姜公公就算没有九族了,也还是有在乎的人吧,只要你说出实话,今日这私自祭祷的事情,我们可以当做没看见。” 姜立群紧绷着下颌,手指嵌进松软的土里,不肯开口。 云岁晚从旁边捡出了一片带着字的,上面写了一个贞,“姜公公,你可以不说在狩猎场上的所见,难道贞娘的仇也不想报了吗?” 姜立群身子一颤,倏然抬眸,又意识到和贵人对视是大不敬,立刻低下了头。 半晌的沉默后,姜立群沙哑着开口,“那一日,狩猎场的西角门奴才没有看过,就被人支开了。” 云岁晚眉间一动转头看了一眼楚修远,正对上了他赞赏的眼神。 但只是一瞬间,楚修远又冷着脸撇开了目光。 “这事说来话长,奴才去给王爷王妃倒茶。”他缓缓起身,去了屋子里准备。 楚修远依旧冷着脸,和这阴森森的天气正好相配,“你怎么知道贞娘?” “我瞎猜的。” 云岁晚挥了挥手上捡起的那个字。 “扶风查过姜公公,他没有亲族,如今祭祷的人多半就是宫中相识之人,宫里的奴婢有几个是寿终正寝?大部分都是皇权倾轧下的牺牲品,既然枉死,自有仇怨。” 楚修远从云岁晚手中接过那个字。 莫名地,他竟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我这里没有什么好的茶叶,怠慢王爷王妃了。”姜公公声音恭谨,是多年在宫中当值养出来的习惯。 楚修远又看了一眼那名字,倏然一道寒芒闪过,他拉着云岁晚侧身一躲。 “你认识贞娘?” 楚修远的问题让云岁晚诧异地侧头看了一眼。 姜立群眼神怨毒,“你还有敢提贞娘?她那样好的人,你怎么下得去手?老天开眼,让你落到我手里,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匕首划破雾气,直冲两人而来,冲散了并肩而立的两人。 两人久经沙场,一个久居深宫的太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楚修远在他脑后一批,姜公公身上的煞气一扫而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半晌后。 扶风朝着老公公的面门泼了一杯茶,姜立群发觉自己被捆住,目眦欲裂。 “我只恨不能手刃阎罗,就算是万斧加身,我也会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 这回不等扶风动手,云岁晚直接上去就是一脚,“你胡说八道什么?王爷为国戎马半生,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云岁晚在外面的确凌厉,但却少有这样失态的模样。 叉着腰,倒是厉害得很。 楚修远眼中浮现出了丝丝笑意,端起茶杯掩住了上翘的唇角。 姜公公抬眸直视云岁晚,“亏你们云家还是世代忠良,堂堂将军之女,竟然嫁给个反贼的后代。” “诶,你这老头,再嘴碎,我把你带回瑞王府的地牢里伺候。” 听了这话,姜立群不见害怕,倒是还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安详。 扶风拎着他的脖领子就要把人拖走。 “等一下。” 云岁晚叫住了人,转头看向楚修远,“你认识贞娘?” “只是觉得耳熟。”楚修远转动着茶杯,不以为然。 “你用那么残忍的手法折磨她,现在居然说只是耳熟,你不该日日梦魇吗?”姜立群眼球充血。 楚修远嗤笑,眼角眉梢都是淡漠的讥诮。 “死在本王手里的冤魂多了,我哪里记得住?” “但她伺候过你的母亲,你竟然连她都不放过。” 姜立群提起宸妃,楚修远脸色沉了下来。 扶风揪起了老太监的领子,“从前在宸妃宫里的奴婢,只要不是自寻死路的,我家王爷都给找了出路。” “文安二年,贞娘被人扒皮剔骨,扔进了乱葬岗,瑞王殿下就是罪魁祸首。”姜立群脸色苍白,颊边带血,像是地狱爬上来的魔鬼。 楚修远没说话,扶风倒是想起来了,“文安二年的贞娘自己不安分,成日在王爷身边念叨宸妃,王爷不爱听将人赶了出去,但从未杀她。” 当初不觉得奇怪,现在看来这贞娘的确可疑。 她嘴上说着宸妃是王爷的亲母,但却日日都说宸妃水性杨花,谋国害民,还让王爷继承她的遗志。 这不分明是在挑拨王爷厌恶宸妃娘娘吗? 第263章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姜立群啐出了一口血沫子,“你是那恶人的走狗,我才不信你,贞娘最是贤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他侧头看向楚修远,“你家主子敢对着我说他没有让人折磨过贞娘吗?” 云岁晚心疼地看向楚修远,这些年加诸在他身上莫须有的罪名不少,他向来懒得解释。 她一开始也被他骇人的名声所惑,以为他真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真的走近了了解了的人才会知道,死在他手里的都是该死之人,没有一人无辜,他才是这大夏皇室里最干净的人。 姜立群见楚修远不开口,只当他是心虚。 “你不敢说话,是不是不敢承认自己是个坏事做尽的恶鬼?你这样的人,就该孑然一生,永不得所爱,父亲母亲亲人挚友,都会离你远去。” 他一心求死,说话压根没有顾忌。 啪—— 云岁晚一巴掌将姜立群的连打歪。 “他不说话,只是觉得和你这个蠢货无话可说,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污蔑他。” “呵——”姜立群转过头,“我倒是把你忘了,助纣为虐的瑞王妃。” “够了!” 就在姜立群即将对云岁晚说出什么恶毒的言语之前,楚修远开口,截住了他的话。 端坐在上的人睥睨着下面狼狈的老太监,“你不是问本王有没有折磨过贞娘吗?” 姜立群浑浊的眼睛清明了两分,他倏然直起了身子,认真听着楚修远接下来的话。 “本王没有杀她。她过于惹人厌烦,但我也只是把她赶了出去,让内务府看着将她分配去别处,就没有再管她。” 至于后面,所有人都传言他亲手将一个宫女剥皮剔骨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去管过,甚至也没打听过那宫女的姓名。 反正,有了这样的名声,也能让他在两军对垒的时候,更好的震慑敌军。 他没有必要,也没有兴趣去为自己正名。 但现在看来,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就是贞娘。 姜立群先是疑惑,然后是不可置信,“不是你?” 楚修远这个魔头杀过那么多人,他从来没有解释过半句,更不可能在这方面撒谎,姜立群是宫里的老人,他深知这一点。 所以他没有开口质疑,只是满脸都是不解。 “不是你,还能是谁?她那么好的人,一向只听主子命令做事,从不与人为难,她不可能得罪任何人。” 姜立群的头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姜公公,你从何处听闻那宫女是被瑞王殿下折磨致死的?”云岁晚垂眸问。 “宫里上下都传遍了,所有人都知道,宸妃宫里赶出去了一个宫女,第二日就被扔进了乱葬岗,皮肉分崩离析,死状极惨。” 姜立群字字泣血,每说一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上下都传遍了,也该有一个出处吧。” 姜立群愣了下,随即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点点抬眼,“坤宁宫。” “坤宁宫?” 楚修远也转过了头,听着他继续说。 姜立群点头,“太后向来不喜欢宫中乱七八糟的流言,因此后宫中向来没什么逸闻可议论,就算偶尔有,也会被人迅速压下去。但那次不一样,所有人都在说,坤宁宫却没有出手干预。” 云岁晚回头看向楚修远。 天色又阴沉了几分,楚修远眼中满是自嘲,她走到他身侧,将手放在了他肩膀上。 “姜公公,事到如今,你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云岁晚冷声。 “可是太后娘娘对瑞王那么.....” 关爱两个字他还没有说出口,就咽了回去,他在宫中伺候各位贵人多年,口蜜腹剑是后宫中最不值一提的心计。 陛下登基后残害宗亲,唯一善待的就是瑞王殿下,所有人都说太后慈安,文安帝与瑞王情同手足。 只是这份感情中,到底是皇家亲情更多,还是忌惮弹压更多,外人又怎么知晓呢。 姜立群收敛了心神,翻身郑重地朝着楚修远跪下,叩头,“我刺杀王爷,自知必然不能苟活于世,只望王爷岁岁平安,永享百年。” 楚修远笑了,“你刚才还咒我不得好死?如今倒是让我永享百年?” “只有王爷活着,就会是太后和陛下喉间的刺,两虎相斗,总有一伤,如果可以奴才自然希望是王爷赢。” 先前是他被流言迷惑,只当瑞王殿下好杀戮,现在理智了,只要一想就能明白,他的贞娘做了巨兽扑食的脚下泥。 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就算竭尽全力也伤不到上位者半分,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生前的每一口气为瑞王祈祷。 若是瑞王能赢,自然就是太后和文安帝死期,那当是为贞娘报了仇。 “你也未必不能苟活。”楚修远转了转手上的玉骨扳指,“只要你如实说出狩猎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姜立群跪得端正,“按理来说,我作为狩猎场首领太监,有检查猎场周围的职责,但是那日我被秦妃娘娘叫进了宫里。” “秦妃?” “是,娘娘说我们这班人做事不错,要赏赐我们,回来的时候,就来不及都检查一遍了,那边的守卫再三和我保证不会出错,我才安心。” “但这并不能证明秦妃和这事有关系。” 姜立群点头,“那个被大皇子抓走的守卫,家里妻子刚生了女儿,高兴得请兄弟们喝了三天酒,他绝不会做这样冒险的事,除非.......” “除非西厥人抓了他的妻子女儿。” 回去的路上,楚修远一直很沉默。 云岁晚知道他因着没有识破太后母子的心计误会宸妃而愧疚,故意往他的方向坐了坐,转移他的注意力。 “王爷,谢谢你。” 楚修远往边上挪了挪,“谢我做什么?” “你是为了我才解释的对不对,你不介意他用那些恶毒的话诅咒你,但你不想他把那些话加诸在我身上。” 楚修远想说不是,一转头就撞进了云岁晚水光潋滟满是希冀的眼眸中。 第264章 最先放弃的人 风起云散,刚刚还阴着的天倏然就开始放晴了。 楚修远眉间一动,将头转到了外面,“不是。” 云岁晚知道他是嘴硬,也不生气,还凑过去看,“诶,你看那是什么东西,好好看啊。” “哪里?”楚修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吧唧—— 云岁晚在他颊边亲了一口,“郎艳独绝,是世上最好看的风景。” “放肆!” 楚修远被她亲得一怔,过了好久才吐出两个字,别过头不去看她。 云岁晚见他现在整个人都氤氲着薄怒,倒是没有刚刚那么伤春悲秋了,一时间不知该是喜还是悲。 喜得是,她可真会哄人,这么快就把人拉出了那个情绪的漩涡。 悲得是,她亲了自家夫君一口,就把对方亲生气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楚修远这段时间到底在气她什么,天上为什么不能掉下个好心人来告诉告诉她。 车轱辘咕噜噜地转动,云岁晚收起了戏谑,改了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王爷,姜公公的话只能证明他自己玩忽职守,并不能证明秦妃就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我觉得想要查清楚真相,还是得从西厥王室和那个守卫身上下手。” 楚修远戒备地看了她一眼,“所以呢?” “若是那守卫的妻女当真在大皇子手上,那恐怕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实话,想要撬动他的嘴,就得找到他的家人。” 云岁晚为楚修远又盛了一碗温着的雪梨羹示好。 刚刚来的时候,王爷似乎很喜欢吃。 楚修远眼皮一跳,只用羹匙搅动着汤碗,却没舀起来一勺,“龙叙封既然有把握颠倒黑白,必然将人藏得严严实实的,肯定不会这么容易被人找到。” “所以啊,我们可以做两手准备,若能找到那守卫的家人自然是好,若是找不到,我们还可以从内部瓦解西厥的阴谋。” 云岁晚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楚修远用食指将这人的额头推远。 云岁晚坐了回去,揉了揉额头,榴花这法子也不好用啊,楚修远根本不吃这一套。 她有些气馁,声音低沉,“我去找龙碧瞳聊聊,我总觉得,这位公主会是我们的突破口。” “龙碧瞳?如果这是西厥人和秦妃联合起来破坏楚绍誉和英国公府联姻的招数,她怎么会倒戈?” “她当然会。”云岁晚扬眉,“王爷,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才是真正英雄救美的那个人。” 楚修远救龙碧瞳的时候,已经即将到禁军附近了,就算楚修远不出手,龙碧瞳也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但云岁晚救龙碧瞳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深山老林,与世隔绝,若她袖手旁观,龙碧瞳必死无疑。 “可惜我没有王爷魅力大,别人不记得我的恩情,还惦记我的男人。”云岁晚自言自语。 “在哪里学来的这些?”楚修远蹙眉。 云岁晚浑然不在意,“王爷愿意理我了?” “王爷王妃,到家了。” 不等楚修远开口,扶风的话就在外面响起。 楚修远头都不回地下了车。 云岁晚看着怀里小半桶的雪梨羹,能入楚修远口的,应该味道不错,她还没尝过呢。 看她抱着小半桶雪梨羹,楚修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迈步回了府上书房。 一回到后院,云岁晚就泄气地坐回了梨花木小几上。 “榴花,你这法子也不好用啊,楚修远一路都对我冷冷淡淡的。” 榴花蹙眉,“不应该啊,王爷和王妃也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王妃都洗手作羹汤了,王爷应该会感动才对。” 云岁晚摇摇头,“我看他这态度,路漫漫其修远兮。” 她低头嗅了嗅手里的雪梨羹,朝着春水和榴花招手,“这么好喝他都没喝完,咱们三个喝。” 榴花和春水也想尝尝自家小姐第一次下厨的手艺,各自盛了一碗。 “哕——” 云岁晚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赶忙拦住了榴花和春水。 “呸呸呸——这么难吃,楚修远怎么喝得下去的。” 榴花闻了闻,“小姐似乎是把香料和胡椒粉弄混了。” 云岁晚连忙让榴花和春水把碗放下,“我知道楚修远为什么不搭理我了,别人给我吃这么难吃的东西,我得和他翻脸。” “要不......”榴花想了想,“王妃下次换一个方式讨王爷开心。” “换什么?” “绣花。”春水脱口而出,但想了想王妃之前绣的东西,又摇了摇头。 云岁晚直起身子,“从哪里跌倒,就不能在哪里躺平,我日后每天都去给楚修远送菜。” 榴花看着盆里的雪梨羹,欲言又止。 “诶,好不好吃不重要,心意最重要。”云岁晚很有自信,“大部分时候习惯比喜欢更可怕,只要我坚持,王爷一定会感动的。” 书房里。 扶风将下面报上来的公务整理好放在了楚修远的书桌上,原本就要退下去了,却被楚修远叫住。 “等一下,你去告诉王妃,以后不要再做汤水了,喜欢吃什么吩咐厨房去做就行。” 她的手是用来拿剑的,不该把心思放在后宅的事情上,浪费了她的天赋。 “是。”扶风应声,心里暗道不好,榴花定然会怪罪自己没有在王爷面前多说王妃的好话,才会连汤水都不让王妃送了。 他喉咙滚了滚,脚步滞涩得厉害。 楚修远没有抬头,“要问什么就问。” “王爷,属下看得出王妃还是很在意您的,一直都在变着换样哄你开心,但您好像不怎么开心。”扶风硬着头皮问。 楚修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榴花让你问的?” 扶风立刻单膝跪地,“不是,是我自己的要问的。” “我又不会因此罚你,”楚修远继续批阅着文书,“你和榴花的事我不管,云岁晚的事让她自己想。” 云岁晚这个人,开心的时候说喜欢他,对他千好万好。 一旦遇上了选择,最先放弃的也是她。 她甚至都不愿意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就直接给他在心里判了死刑,对他半点信任都没有。 让他怎么原谅她。 第265章 龙碧瞳的条件 云岁晚得了扶风的传话,知道楚修远不喜欢自己日日送汤水过去,也并不气馁。 她知道自己手艺不行,也不是没考虑过直接端了厨房的送过去,只是她觉得那样没有诚意。 所以在她前往驿站之前,还是亲手熬了冰糖燕窝。 楚修远正在书房看公文,窗扇被风吹得轻颤,一道轻盈的身影就钻了进来。 云岁晚穿了桃粉色对襟锦袍,看着鲜妍娇俏,她将冰糖燕窝从食盒中端出来放在了桌上,“我亲手做的,王爷尝尝。” 楚修远眉眼压了压,“不是说不用你继续做这些了吗?” “下次再说,我今日还要去驿站找龙碧瞳。” 云岁晚也不逗留,立刻提了食盒快步往出走。 榴花和春水连忙跟在自家王妃身后,云岁晚小声说:“只要我跑得足够快,他拒绝的话就追不上我。” 上了车,云岁晚才轻拍着胸口,将食盒放在了一旁。 “我今日放了十足的冰糖,定然不会有那样古怪的味道了。” 榴花和春水已经不对王妃的厨艺抱什么希望了,只希望王爷能看在王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早日原谅王妃吧。 后院的小厨房真的经不住这么折腾了。 书房中。 楚修远听着扶风的回报,看了一眼手边的白釉瓷碗,用汤匙舀了一勺吃了一口。 “咳咳咳......” 扶风立刻给楚修远倒了一杯温茶,楚修远一口灌下了一盏茶才冲淡了些嗓子里腻人的甜。 他盯着那白釉瓷碗,十分怀疑云岁晚不是在讨他原谅,是在报复他一直对她冷脸。 “告诉管家,一个月内不许再往小厨房送糖!” 扶风虽然没尝过那碗燕窝,但也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立刻领命去通知管家。 一路上,扶风都觉得王妃娘娘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还不如不努力,那齁甜的东西,王爷怎么可能会吃。 别说王爷本就不爱甜食,就算是喜欢吃甜食的,也吃不下去那么甜的吧,他远远地看着都觉得王妃像是把整个蜂窝都塞进去了,要不是窗户关的紧,花园里的蜜蜂均对会往里面钻。 他想着一会回去了,一定要找个机会把那东西挪走,免得放在王爷面前让他对王妃更加气恼。 扶风腿脚快,很快就回了书房。 正盘算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燕窝拿走,就发现王爷手边的白釉瓷碗空空如也。 王爷正在批着公文,他想着为王爷重新泡一壶茶,发现壶里空空荡荡,一滴水都没了。 驿站。 云岁晚到了龙碧瞳落脚的院子,也不兜圈子,直入正题。 “公主殿下对狩猎场的杀局怎么看?” 细风从半开的窗扇中钻进来,吹得垂落的珠帘随风飘荡,散开一圈圈光晕。 龙碧瞳看着云岁晚心思几动,最后垂眸敛下了惊喜。 “我倒是没想到瑞王妃会来找我。” “我与瑞王接了圣旨查这个案子,公主是受害者,不来找公主又该去找谁呢?”手边杯中奶茶咸香味十足。 龙碧瞳知道她不放心自己,索性用汤匙舀了一勺入口,才将那茶盏退回去,“我们西厥的特色,王妃尝尝。” 云岁晚笑着啜了一口,看向龙碧瞳,“这案子查起来并不难,只要想清楚发生这种事情谁是最大的收益人就行了。” 龙碧瞳看着云岁晚,一双眼睛无辜地眨了眨,似是听不懂她的话。 云岁晚并不生气,“用公主的性命换大皇子的前程,这样的好买卖龙叙封自然觉得划算,就是不知道公主觉得如何?” “听不懂。”龙碧瞳端起杯盏,“我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王妃怎么说皇兄要用我的性命去博前程呢。” 云岁晚抬手握住了龙碧瞳的手腕,不让她脸上的表情有掩饰的机会。 “公主,若是在树林深处,我没有握着你的手腕救下你,现在你可就已经葬身熊腹了。公主这么聪明,难道会不知道幕后真凶是谁?” 龙碧瞳愣了下,随即反手握住云岁晚,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过了半寸,“幕后真凶不就是英国公府的小姐吗?她不想去和亲,杀不了皇兄就用我来泄愤。” 龙碧瞳的指尖摩挲着云岁晚裸露在外的手腕皮肤,让云岁晚十分不适,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龙碧瞳根本不放。 云岁晚身上还有没完全好的伤,用了全力才抽回手。 龙碧瞳碾碎了残存在指尖的余温,“瑞王妃,你的身手大不如前了,若是现在对招,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是啊,公主殿下,但我不是为了救你吗?” “不,你是不想我死在你们大夏的皇家猎场中,你救的是万千将士打下的胜利果实。” 云岁晚笑了,“公主很清楚是谁要害你,你只是不敢承认罢了,你不想失去西厥的庇护,害怕和龙叙封挑明了后,西厥皇帝会偏向他,舍弃你。” 她盯着龙碧瞳的眼睛,“若是龙叙封失去了最后的价值,西厥皇帝就怪不到你身上了,端看公主的意愿。” 如果龙叙封在大夏的土地上坐实是幕后真凶,有许多人愿意替龙碧瞳讨下这笔债。 毕竟龙叙封做下的孽可不止这一笔,终于有了机会,还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好啊,”龙碧瞳支着脑袋,“云岁晚,你能来找我,也正说明你们手里根本没什么证据吧。若是想让我帮忙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嫁给楚修远。” 当啷—— 珠帘相撞,发出脆响。 “那就是没得谈喽。” 云岁晚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尘。 “公主殿下,现在我会来找你,并不是我们当真毫无办法,只是我想给公主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而已。” “公主还可以再考虑考虑,冬至宫宴前可以告诉我答案,告辞。” “云岁晚。”龙碧瞳叫住她,“你最好想清楚,若是不能证明幕后真凶另有其人,你的好朋友可就要死了。” 云岁晚脚步没停,“我的好朋友不会死,但公主一定会失去最后的机会。” 带着人离开驿站,云岁晚经过驿站外院的时候,一个身上带伤的女子推开了窗户,看着这一行人,眸色深深。 若是云岁晚回头看,还能隐约瞧见昔日吴家大小姐桀骜的影子。 第266章 让龙碧瞳主动上门 冬天的寒风来得猝不及防,马车上翩跹的车帘根本挡不住外面的冷气。 榴花一边拉着车帘,一边说:“眼瞧着快要入冬了,王妃下次出门可不能再穿得这么单薄了,至少要带个披风才好。” “披风太笨重了些,我不喜欢。”云岁晚笑道,“我现在都被西厥公主笑话武艺不济了,要是再束手束脚的,岂不是谁都打不过了。” 春水嗔怪,“这里是上京城,又不是战场,王妃是王妃,又不是将军,哪有那么多打打杀杀。王妃养好身子,日后才能去战场上施展拳脚。” 榴花春水两人左一言右一语,将云岁晚不想带披风的话都怼了回来。 云岁晚认输,“好好好,我下次一定穿。” 见她听话,榴花和春水才止住了话头。 车缘的铃铛清凌凌地响动,偶尔夹杂些路边的叫卖声,风吹进来又从另一侧出去,激起了浅淡的白雾。 “好像的确冷了些,”云岁晚蹙眉,“回去准备厚些的衣服,我们去大理寺一趟,给浅浅送去,她娇生惯养的,定然是住不惯阴冷的大牢,别再冻病了。” 三人回府,一进后院就接到了王爷不许小厨房再用糖的消息。 云岁晚勾了勾手心,让丫鬟回去了。 “看来是楚修远不爱吃糖,算了明个我学个咸的。” 榴花和春水收拾东西很快,几人风风火火又出了瑞王府。 楚修远前一刻刚听人禀报王妃回来了,还不等他叫人过来问问龙碧瞳怎么说,没一会就又听禀报,王妃又走了。 扶风见王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不好了起来。 扶青朝着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胡说。 扶风不是掺和主子的事情,只是不明白,王爷明明心中有王妃,为什么还总是对王妃这么冷淡。 王妃就算是剃头挑子热的那头也会有凉的时候呀。 大理寺地牢。 发霉的土腥味铺面而来,榴花和春水一进来就下意识要挡住自家小姐。 云岁晚笑着拍开了她们俩,“我连战场都去过,怎么会在乎这些。” 她自己虽然不介意,但一想到沈浅浅还要在这个地方不知道带多久就有些心疼。 沈浅浅本就是英国公府千娇万宠长大的,从来没吃过苦,现在却要受这无妄之灾、 想到这,云岁晚愈发厌恶龙叙封。 走到沈浅浅的监牢门口,见她正缩成一团,蹲在墙角里,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云岁晚看了狱卒一眼。 “这是怎么回事?” 狱卒立刻解释,“王妃娘娘,我们知道这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五皇子和瑞王府都来打过招呼,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为难这位大小姐啊。” “那她怎么哭了?” 云岁晚逼视着狱卒,狱卒差点都要吓哭了。 “诶,岁晚,你怎么来了?”角落里的小人儿手里拿着跟狗尾巴草,倏然站了起来,面颊红润,哪里有半点被虐待过的样子。 狱卒如蒙大赦,立刻打开了牢房的门,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沈浅浅圆圆的眼睛在监牢里显得格外亮,一见云岁晚过来就几步跑了过来,刚要抬手握住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缩回了手。 云岁晚直接拉住了她的手,坐到了旁边的长凳上。 “你在牢房里可有人难为你?” 沈浅浅摇头,拍了拍胸脯,“谁敢为难姑奶奶,我一拳打爆她?” 云岁晚还记得初见沈浅浅时,她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被她逗得忍俊不禁。 榴花和春水将衣服和被子放在破木桌上,云岁晚拍着包裹,“现在天气凉了,你在里面千万不要生病,我已经查到线索了,很快就能救你出去。” 沈浅浅抱着胳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在外面千万不要着急,那一对西厥的兄妹坏得很,不一定哪里就给你留了坑,你可不要为了救我再把自己搭上了,左右我在大牢里又不会死。” “呸呸呸——” 云岁晚忙吐了几口,“净瞎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当我全是为了你?我大侄子楚绍誉在外面也急得很呢,生怕到手的新娘子飞了。” 沈浅浅羞红了脸,拍着云岁晚。 “你胡说什么,什么新娘子不新娘子的,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 云岁晚见她还和从前一样伶俐,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倏然想起一事,“你刚刚在看什么呢,我还以为你哭了。” “啊!这个。”沈浅浅有些犹豫,左右看看,拿着狗尾巴草,带云岁晚蹲进了角落这,“你看这里有个蚂蚁洞。” 一排排蚂蚁繁忙地搬动着沈浅浅留下的食物残渣,她用狗尾巴草一栏,它们就换一个方向,逗得沈浅浅咯咯直笑。 “有意思吧。” 榴花和春水开始还想跟着看看是什么,一看是蚂蚁洞,吓都吓死了,根本不敢像两位主子似的,竟然还玩出了花样。 云岁晚走的时候两人都依依不舍。 沈浅浅又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要着急,你要顾好自己,再想着救我。” 云岁晚点头。 “同样的话也要叮嘱楚绍誉。”沈浅浅小声说了一句。 “知道了。”云岁晚笑着挠了挠她的手心。 夜里,瑞王府的书房中亮如白昼。 云岁晚和楚修远说了白天见龙碧瞳的场景。 “她竟然不想报仇?”楚修远意外。 “她哪里是不想报仇,她分明是给予殿下容貌,为此不惜装腔作势。”云岁晚抄手靠在软垫上,“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得分明,她绝不是逆来顺受的个性。” 她现在学聪明了,说半句不正经的话就立刻用正事来遮掩,让楚修远不能责备她。 “我倒是觉得,可以诈上一诈。”楚修远睨着软榻上的美人。 “如何诈?”云岁晚坐起身,用手支着榻缘。 “让扶风和扶青以瑞王府丢了宝贝为由去大肆地搜人,三天之后,无论搜不搜得到,都说搜到了。” 楚修远声音悠淡,云岁晚乍一听还迷惑,很快就明白了。 “殿下这个主意好,用这个借口既可以让我们有机会去找被龙叙封藏起来的人,也能迷惑龙碧瞳。三天后只要收手说找到了,龙碧瞳就定然以为她已经失去了价值。” “到那时候就攻守易型了。” 龙碧瞳想要亲手报仇,还要来主动求和。 第267章 龙叙封上钩了 龙家那两兄妹本就互相猜忌,谁也不会告诉另一方自己掌握的信息,他们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从内部分化两人。 第二日,整个上京城都知道瑞王府丢了东西,但谁也不知道这宝贝到底长什么模样。 好在瑞王殿下在民间威望极高,家家户户都愿意配合他们的战神找那个不存在的宝贝。 云岁晚起了个大早,在小厨房里折腾了半天,一张小脸上都是糯米粉,浪费了不少东西才做出一份勉强能看的八珍糕。 小心地装进了缠枝百福盘里。 “我觉得我的手艺有了极大的进步。”云岁晚看着盘里漂亮的糕点,想要尝一块。 手都伸过去了,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好不容易才做出一盘,吃一个就少一块,显得没有诚意,算了算了。” 她解下围裙,换了衣服就欢天喜地地往书房赶。 也不知道书房里到底有什么吸引楚修远的,他这几日早出晚归,几乎是在她睡着后才会回房,在她睁眼前就已经来了书房。 从前他公务也很多,但也没见来书房这么勤啊。 云岁晚觉得,还是自己没把人哄好。 不过,这一次的确是她的错,这人难哄些,她也认了。 “噔噔噔——” 云岁晚托着食盘出现在书房门口,二话不说就把一盘八珍糕摆在了楚修远书桌上。 楚修远靠在椅背上,看着那一盘像模像样的糕点,挑了挑眉。 原本他还一直在阻止云岁晚做这些东西,但现在看她乐在其中,自己竟然也开始好奇起来明日她又会搞些什么来挑战他的味蕾。 “我做了好久,王爷尝尝。”云岁晚眨巴着眼睛,示意他试试。 楚修远睨了一眼盘子里的东西,刚要伸出手,管家就站在了门口,“王妃,侍卫陈七求见,说是慈安先生派来的。” 云岁晚倏然站直了身子。 如果她没有猜错,应该是驻军的事情有消息了,虽然她现在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她也还想听听慈安的意见。 “王爷,您先自己吃,我还有些急事要处理。” 云岁晚拍了拍楚修远的肩膀,快步走了出去,只留下了空气中淡淡的香气。 楚修远刚刚升起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扶风。” “王爷。” “陈七是谁?” 扶风挠了挠头,“好像是王妃安排给慈安的侍卫。” 后院凉亭。 陈七第一次来王府,左右看了看,终于见到了云岁晚,“小姐。” “在王府要叫王妃。”榴花提醒了一句。 陈七点了点头,“好吧,王妃,这是慈安先生让我交给您的。” 云岁晚打开信笺,上面是云老将军手下驻军的情况,那些军队表面上是听从命令驻扎在城外,但看那样子分明没有要走的意思。 慈安推测,这支部队既然带来了,云老将军就根本就没打算过再带回边城。 云岁晚没想到父亲准备的这样严密,慈安竟然也猜得出来,幸亏当初赶在陆祈臣前面拦下了慈安。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慈安能这么快摸清驻军的情况,你功不可没吧。”云岁晚抬头。 陈七嘿嘿笑了起来,“小...王妃当初让我跟慈安先生的时候,不是说让我听他的吗,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所以你就利用自己和将军府的关系,和他们套近乎,套他们的话?” 陈七有点心虚,“我听着这是王妃给的任务,所以才......” 云岁晚笑出声,“我不是在怪你,只是觉得你跟着慈安果然长进了不少,从前还只知道蛮干,现在都会变通了,这事你做的不错,我知道了。” 陈七见小姐夸奖自己,有点脸红,心里像灌了蜂蜜一样甜。 “我听说你喜欢喝酒,这是榴花和春水亲手酿了果酒,你拿回去尝尝。”陈七接了过来,和果酒一起的,还有一袋子银钱。 “慈安现在春闱在即,若是有些什么需要买的,大可以和我开口。” 慈安应声接了过来。 抱着东西美滋滋地往外走,却被人拦住了前路,“陈侍卫,我家王爷有请。” 陈七忐忑地跟着扶风往书房走,王妃让查的事情是机密,绝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是他听说瑞王殿下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主儿。 陈七的护卫生涯,从来没这么怕过。 他抱着手里的酒坛子,心里第一次升起了要为大小姐尽忠了的心思。 没想到一走进书房,看到的确实瑞王殿下一派春风和煦的脸,他手边还摆着一派看不出是什么的丑糕点。 应该挺好吃的,已经没了大半了,只是瑞王为什么手边要放个水壶? 陈七思绪纷飞,身后的扶风轻咳了两下。 陈七立刻跪地朝瑞王见礼,“我,我就是来看看小姐。” 说完后他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不过瑞王似乎并不追究。 “你和王妃感情很好?” “那自然。”陈七扬起脸,一脸骄傲,“我是王妃从前在将军府最信任的护卫,整个将军府的护卫那么多,王妃最喜欢我。” 不然也不会给他安排那么重要的任务。 扶风皱了皱眉,默默挪远了些,以王爷对王妃的在意,平时没什么事都飘醋味儿呢。 这侍卫敢这么说,一会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果然,楚修远笑得发阴,看向了陈七手边的酒,“你喜欢喝酒?” 陈七点头。 “扶风,去把我珍藏的那坛子花雕拿来,送给陈七护卫,带人走吧。” 扶风看了陈七一眼,默默在心里摇头。 陈七有惊无险地回了楞井街后巷。 他还觉得自己聪慧无比,竟然得了瑞王殿下的赏识,也不顾慈安的阻止,将一坛子花雕喝了个底掉,然后....足足大醉了七天都没爬的下床。 一醒来就吃了一大锅粥,险些饿死。 这是后话,当下云岁晚只听说楚修远赏赐了陈七一坛极品美酒。 过了两三天还和榴花春水夸赞,“陈七倒是机灵,竟然连王爷那么难讨好的人都会赏识他。” 云岁晚甚至觉得自己要有陈七的本事,也就不会努力这么久都不见楚修远的一个笑脸了。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扶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门口。 “王妃,龙碧瞳没骗到,龙叙封上钩了。” 第268章 这回可以原谅我了吧 “确定是这里吗?” 这巷子在郊外,往来人烟很少,倒是适合藏人,但云岁晚还是隐隐觉得有问题。 扶风正色,“我们派人来核查过,这院子是前几日西厥人来租下的,真正住在里面的人自从进来就没出去过,只有几个西厥人在进出。” 云岁晚点头,提剑就要过去,却被楚修远拉住了袖子。 “你等在这里,我带人过去。” “这是什么话?瑞王殿下,你忘了我也是你手下的兵了吗?” 云岁晚眨了眨眼,楚修远僵持不过,索性放开了手,“那你小心一点。” 虽然是关心云岁晚,但他总是冷冰冰地,态度和这几天其他时候如出一辙。 云岁晚撅了撅嘴。 没关系,水滴石穿,只要努力,王爷总会原谅她的。 瑞王府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悄无声息地结果了守在门外的两个西厥兵。 楚修远用脚尖将尸体翻了过来,虎口有厚重的茧子,一看就是拿兵器的士兵,看来他们并没有找错地方。 云岁晚抬脚想要踹开门,被楚修远抬手挡住。 “有机关?” 云岁晚疑惑,谨慎地后退了一步,下一瞬—— 砰! 楚修远一脚踹开了门,他臂膀很宽,足够遮住她。 “小心。” 嗖嗖嗖—— 流箭从里面射了出来,两个站在前面的兵士没有防备倒在了地上,被王府来的其他人拖了出去。 楚修远眯了眯眼,看准射箭的位置和扶风对视了一眼,两人身法极快地结果了躲在暗处射箭的西厥人。 就在他们以为防备不过如此的时候,楚修远身后暗芒一闪,眼见身后人的大刀要砍在他肩头,那人就被两柄剑贯穿入腹。 一柄是云岁晚的,一柄是楚修远的。 云岁晚甩了甩剑上的血,“王爷反应好快啊。” 反正无论什么时候,夸就对了。 楚修远睨了她一眼,看见她裙摆上的几滴因着救他被溅上的血,蹙眉,“大夫说过,你这段时间不能动武,跟在我身后。” 云岁晚重重点头,嘴上说着没事,在楚修远转身的时候,才偷偷揉了揉肩膀。 “王爷,人在这里。” 没了流箭,院子里的其他人都不堪一击,瑞王府的兵士很快找到了被围困的老弱妇孺。 楚修远和云岁晚走过去,就看见一个明显刚生产没多久的虚弱女人怀里抱着正在哭的孩子。 云岁晚笑得温和,“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她想将那女人扶起来,但那女人似是被吓得傻了,竟然半步也挪不动。 “扶风,背她走。”楚修远见她整个人都靠在云岁晚身上,莫名不喜。 扶风领命,一行人转身要走,那老人突然拉住了楚修远的衣角。 “王爷!您是王爷吧。” 那老人突然跪在楚修远面前,“谢谢你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 任凭旁人如何组织,那老人都要下跪感谢,楚修远听不清他的话,才走进一步,突然暗芒一闪。 “小心。”云岁晚提醒,一个箭步冲过来,抬箭挡住了老人的攻击。 那老人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云岁晚的伤还没好利索,她被震得后退了两步,楚修远在身后揽住她,才让她没有摔倒。 从暗处又冲出了一队西厥人,一行人缠斗起来。 扶风背上的人一直瑟瑟发抖,眼看着瑞王府的人就要占据上风,那女人突然拔出匕首刺伤了扶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楚修远。 楚修远还在抵挡着前面的攻击,根本来不及转身,就在那匕首要刺到他的时候,云岁晚倏然扑了过来,挡在他前面。 匕首没进了她胸口,嫣红的血浸染了衣襟。 楚修远瞳孔放大,抬手抱住软下来的人,一剑贯穿了女人胸口,那女人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没了这女人的扰乱,西厥人很快就被制服。 楚修远心口跳得厉害,刺伤分明在云岁晚身上,但他熊前却痛得厉害,像是心中被人挖去了一块。 “你别怕,我只是被刺了一刀而已,死不了的。” 云岁晚苍白着脸,声音虚弱,“要不是我受了伤,我肯定能一剑杀了她,才不会用这么蠢的法子。” “这下完了,我好像又要开始养伤了。” 她看出楚修远的紧张,怕他难过,嘴里一刻不停地说着。 “楚修远,我救了你,你能不能原谅我,不要和我闹别扭了?” 云岁晚说了很久,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楚修远下颌紧绷,眼圈通红,翩跹的车帘荡起又落下,天光在洒在他侧颊,又一寸寸褪去。 一滴泪从他颊边滚落。 云岁晚很少见到他脆弱的一面,用尽了力气抬手,还是没能接住那颗眼泪,她似是有些惋惜。 “我应该用小瓶子装起来的。” 一行人到了瑞王府门口,楚修远根本不等人拿下马凳,抱着云岁晚快步走进王府,袍角被风兜起,飞扬。 “让大夫过来。” 府上所有人见了这模样都不敢停下来。 扶风的伤没有伤很浅,只是划破了衣服,浅淡地流了几滴血,但云岁晚的血却染红了她和楚修远两个人,任谁都看得出有多严重。 云岁晚痛得冒冷汗,但见楚修远这么紧张的模样,愣是一声都没哼,还哄着他,“我没事的,你放心,我还要给你做甜品呢。” 大夫匆忙而来,抬手要开始处理伤口,见楚修远还在这里,小心提醒。 “王爷,这里脏,您在外面等候吧。” “这里脏?”楚修远眉眼冷了下来。 扶青立刻说:“你快处理伤口吧,哪那么多废话?” 大夫立刻应声,开始处理云岁晚的伤口,心中暗暗后怕。 从来内宅妇人受伤生病,夫君哪个不是过来走个过场,一听他说这话都会意地离开。 这瑞王殿下千金之躯,竟然愿意留在这种地方,看这血型场面。 大夫虽然这样想着,却不敢多说,手脚麻利地开始为云岁晚处理伤口。 但是她本就有旧伤,新伤又极其深,大夫忐忑,手指发颤,“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恐怕.......” “说!” 第269章 吴诗雅的字条 “这伤口太深,那伤人的刀具是带了倒刺的,若是想要伤口完全长好,需要剜肉疗伤。” 府医这几日被其他府上借走,这大夫是他们在街上请来的,并不知道云岁晚的情况,今日见了瑞王妃这纤细的身子,心中只猜测从前的盛名多半有许多水分。 他只觉得向来深宅妇人,从没有能受得了这种痛处的,别说深宅妇人,就是七尺男儿也少有能行的。 “若是不剜肉也行,只是王妃日后就不能再拿重物了。” 大夫小心地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反正高门贵妇也不需要做什么,他们定会同意。 “不行。”云岁晚拒绝的果断,“我还得提剑,剜肉吧。” 楚修远眉头隆成了山丘,他舍不得云岁晚受这样的苦,但也知道,这是她的选择,他应该尊重。 “可是,真的很痛,寻常人若是挺不过去,很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伤。”就算用了麻沸散,也并不能完全散去痛楚。 “少废话,王妃说的你听不见吗?”楚修远的耐心即将售罄。 大夫抖了下,用袖子擦了擦额上虚汗,瑞王妃身骄肉贵,若是折了自己也难逃一死。 他实在是不相信一个看着娇娇弱弱的女子能熬过这一关,这才一再提醒,这瑞王府的人也太草率了些。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敢再开口提醒了,只默默祈祷,老天爷能保佑他,若是瑞王妃当真出了事,瑞王府也不要怪罪到他身上。 “啊!”楚修远抱着云岁晚,一刀下去,她没忍住惊呼出声,眼看着就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立刻将自己的胳膊放在了她口中,“你若是咬舌自尽,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楚修远声音低沉中带着丝丝暗哑。 云岁晚只是没想到喝了麻沸散还这么疼,她有了心理准备,也就不喊痛了。 扶青看着自家王爷满是寒霜的脸,心中已经猜到了西厥大皇子的下场。 王爷平日里看着冷淡,实际最在乎王妃,这西厥大皇子敢伤害王妃,恐怕不是死定了。 而是....生不如死。 云岁晚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觉得眼前灯珠晃动,她夜里醒来的时候,楚修远还握着她的手。 大概是怕碰到她的伤口,他没有到榻上来睡,只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云岁晚怕他着凉,想要偷偷走下来为他披件衣服。 “嘶——”才要起身,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边人微动,楚修远猛地惊醒。 见到云岁晚从昏迷中醒来,他先是一喜,随后又沉下了眼神,“大夫让你安生躺着,怎么又要爬起来。” 云岁晚才微微起身,就又被人二话不说塞进被窝。 她眸色狡黠,但眼下的乌青还是能看出虚弱,“王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算从前有什么大罪,现在也该清了吧。” “等你养好伤再说。”楚修远替她掖了掖被子。 云岁晚勾住他的小指,“等我养好伤,还日日给王爷做好吃的。” 楚修远想起那放了半罐盐的糕点和齁甜的汤水,唇角抽了抽,“偶尔做做就好,若是日日做,王府的调料就不够用了。” “很难吃吗?”云岁晚问。 “那倒是没有,只是我不希望你把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些事上面,你的手该用来拿剑。”楚修远的眸光被烛火映照得亮如星子。 “可是,寻常夫君不是都希望自家娘子洗手作羹汤,围着夫君转吗?”云岁晚以为他也会喜欢。 “若是你日日做这些针织女红汤水饭食,那你还哪里有精力做自己的事。” 他反手压住她的手,“我希望你不会因为嫁给我而失去了自己,云岁晚就是云岁晚,不必套入任何为人妇的模板。” “我以为......”云岁晚睫毛忽闪忽闪,有些懊恼,“我以为你是生气我没有把你放在第一位。” “自然不是。” 楚修远为云岁晚将额上的发丝撩到耳后。 云岁晚朝他眨了眨眼,“你看在我九死一生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原谅我。” 楚修远握住她的手,温热她发凉的指尖,“我生气的从来都不是你会不会把我放在第一位。” 说着他又轻咳了下,“当然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把我放在前列。” “我是生气,你遇到抉择的时候,甚至不肯问我一句,就默认要放弃我。”楚修远摩挲她的手背,“云岁晚你对我该有些信任的。” 云岁晚垂眸,“我...不敢。” 她已经因为信任死过一次了,世上没有比这更大的教训了。 就算理智和感性上,她再怎么相信他,她也还是下意识会回避。 楚修远叹了一口气,“算了,是我的错,如果我值得你信任,你也不会这样。” 他看着十分挫败,云岁晚感受着手心的温度,没有再开口。 翌日,云岁晚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坐起身也没有那么痛了,但是楚修远还是不放心她,索性就把书房搬来了后院,每日在这里处理公文。 云岁晚看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不得不感叹大权在握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么累的活果然不是人干的。 她有些懊恼,“这次我受伤回来,恐怕骗不过龙碧瞳,我们之前的安排,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也不完全算前功尽弃,至少瑞王妃受伤这事,龙叙封难逃干系。” “那咱们这也算因祸得福了?”云岁晚眼睛亮了起来,“我虽然受伤了,但我们可以用这个做文章,顺藤摸瓜,未必查不到龙叙封的把柄。” 楚修远见她竟然还笑得出来,莫名有些气恼。 “这也叫因祸得福,这只叫不自量力。” “诶呀,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曲折点算什么?”云岁晚全然不在意,只是这个法子委实曲折了些,还需好好谋划,一环扣错恐怕就要让龙叙封逃脱了。 “王爷,有人通过门房送来一张字条。” 楚修远接过来,眼中明显震惊,“是谁送来的?” “据说是个不会说话的姑娘。” “吴诗雅?”云岁晚看见字条上的内容,手指也不自觉地滞了下。 第270章 龙碧瞳试探云岁晚的伤 有了吴诗雅传来的口信,瑞王府的众人也卸下了不小的担子。 冬至宴会前,云岁晚都在家中养伤,每天不是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就是支着脑袋调戏楚修远。 当然,大多数时候,楚修远是不搭理她的。 她看着他堆积如山的公文都眼晕,但一想要分担点,看了又犯困。 云岁晚身体素质好,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大半,穿上衣服根本看不出受过伤,但还是被大夫再三叮嘱要好好保养,在彻底养好之前,切忌不能动武。 眼看着就到了冬至的合宫晚宴。 楚修远看着换好了药,才带着她一同上了车。 榴花和春水怕他们饿了,特意准备了糕点。 云岁晚随手拿起一块,吃了一口,“你尝尝,和我做的比怎么样?” 楚修远刚要抬手去拿糕点,就被云岁晚伸过来的手拦住。 他一抬头,就被她将吃了一半的糕点塞进了嘴里。 她眼眸弯弯,“怎么样?” 楚修远用舌头一卷,糕点入口,舌侧滑过了云岁晚的指尖,她惊得立刻抽回了手。 这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被自己暗戳戳调戏了很久的人,突然会反攻了的窘迫。 “你刚刚问我什么?”楚修远眸中浮起浅淡笑意。 “我说,和我做的比怎么样?”云岁晚讪讪地问。 “不如你做的甜。” 楚修远用手帕将她指尖的糕点渣子仔细擦干净,他这段时间总是在照顾她,让云岁晚感觉她不是受了重伤,而是终身残疾了。 云岁晚大喇喇地抽回了手,用帕子随意擦了两下,颇为得意,“我做的东西,自然是旁人比不过的。” “是啊,王妃做的糕点腻得我喝了足足一壶茶水,嗓子一个时辰说不出话,这样与众不同,当然不是普通糕点比得过的。” 楚修远浅笑,“至于八珍糕,嗯.....像是打翻了调料瓶。” 云岁晚得意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随即有些颓然。 “难怪我送了那么久你都不肯原谅我。” “我其实早就原谅你了。”云岁晚抬眸,撞入楚修远带了两分揶揄的调侃里,“味道虽怪,却与众不同,这样别致的心意,自然不能辜负。” 反正,每一次,他都吃了个干净。 云岁晚听不出阴阳怪气,反正他一定是喜欢自己做的东西。 “那你肯和我好了?” 楚修远抽出被她倏然抱上的胳膊,“我要是再不松口,瑞王府的厨房就要被你炸了,王妃是有钱,但本王俸禄微薄,可经不住这损失。” 享万户封地的王爷,居然哭穷? 云岁晚拍拍胸脯,“没关系,我有钱,王爷大可以吃软饭。” 本以为楚修远又会说她荒唐。 没想到他居然拱手抱拳,“那就有劳王妃了。” 冷脸说情话,天下只此一家。 脸颊骤然绯红,云岁晚咬了咬下唇,努力压制自己激动的心。 宫门很快就到了,云岁晚灵巧地钻出马车,力求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你慢点。”楚修远在后面小心提醒。 云岁晚狡黠一笑,“我才不要慢,要的就是迷惑他们。” 楚修远垂头看了一眼云岁晚系在身上的小荷包,“没必要了,证据齐全,龙叙封辩无可辩。” “只是让他哑口无言有什么意思?” 云岁晚拨动着身上的材质普通的荷包,“我请王爷看一场大戏吧。” 距离宫宴开始前还有一会,云岁晚坐在席面上,眼神却没有离开过龙碧瞳。 龙碧瞳早就收到了云岁晚被龙叙封埋伏受伤的消息,还以为她重伤快死了,没想到她竟然还会来。 虽然有些意外,但她却彻底绝了和云岁晚合作的心思。 这一局,显然是龙叙封赢了。 英国公失去嫡女,难免会迁怒,一旦五皇子和英国公府决裂,就失去了重要助力。 秦妃虽然没有兵权,但有文安帝的支持。 大夏江山稳固,文安帝大权在握,帝王的欢心就是最重要的筹码。 只要秦妃肚子里的那个即位,他们西厥至少有十年修养生息的机会。 于她父皇来说,龙叙封这次立了大功,回去了一定会受到嘉奖,甚至封为太子,现在和龙叙封作对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云岁晚每次投过来目光,龙碧瞳都不经意地避开,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 但云岁晚却不以为然,非要端着酒杯走过来。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龙碧瞳蹙眉,龙叙封挡在他前面和云岁晚碰杯,“王妃这段时间查案甚忙,可要保重身体。” 他这话分明是在讽刺云岁晚中埋伏的事情。 没想到云岁晚不慌不忙,眼底一派清明,没有一丝愠怒。 “我的身体自然是好的,但大皇子的那些事,却马上就藏不住了,我若是你,就珍惜最后的自由时光。” 龙叙封知道自己的人伤了云岁晚,只当她是故弄玄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妃说笑了。” 看似是两人在打机锋,却吸引了两个旁观人全部的注意力。 云岁晚转身的时候,和已经被封为了公主的吴诗雅对视了一眼,这一眼龙叙锋的方向看不见,龙碧瞳的方向却看得清楚。 她倏然握紧了杯子,看了云岁晚一眼,起身走出了大殿。 云岁晚过了半晌,才施施然起身。 走到一处僻静的宫殿,拐了进去,“公主不是已经拒绝跟我们合作了吗?现在又找我做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让我入瑞王府,我可以帮你。”龙碧瞳态度强硬。 云岁晚转身就走,“我还以为公主是个聪明人,看起来也不过是个任人玩弄的蠢货。” “你什么意思?” “大皇子分明是想要用你的死来拆散英国公府和五皇子,你心知肚明,但还是甘之如饴,看起来公主不是蠢,而是自甘下贱,愿意用自己的性命给大皇子铺路。” 龙碧瞳野心不小,她落到这一步只是因为斗败了,却不是因为甘心。 听了云岁晚的话,她眸中升起戾气,随即变成了戏谑,从手边随手折下一枝树枝,直冲云岁晚胸口而来。 “王妃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底气,一试便知。” 第271章 龙叙封逼迫 眼看着龙碧瞳的树枝就要戳进云岁晚尚未完全好的胸口。 云岁晚侧身一躲,用另一侧的手臂折断了树枝,“雕虫小技。” 她看着龙碧瞳,眸中满是讥讽,“机会我给公主了,既然你不珍惜,那就算了吧。我佛不渡自苦人,你甘愿做别人的踏脚石,我也无话可说。” “等一下。”龙碧瞳开口,“我可以帮你。” “你不是帮我,公主,你是帮你自己。”云岁晚转身,大红宫装在夜色中亮得如梦似幻。 龙碧瞳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相信,龙叙封所谓的埋伏压根没有伤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相反,他的计谋在她面前压根无处遁形。 龙碧瞳甚至怀疑,她连受伤的都是装的,就是为了让龙叙封掉以轻心,露出破绽。 两人先后回了宴会,文安帝没一会也到了。 然后是惯常的歌舞,龙叙封旧事重提,“陛下,瑞王和王妃说要查明真相,我们给了机会了,现在也过去了不少时日,不知道可查出了个究竟?” 楚修远起身,“真相就在那里,今日是合宫宴会,明日大皇子自然能见分晓。” 龙叙封冷哼,“虚张声势,若是当真有真相怎么今日不能拿出来,非要等明天?” 他咄咄相逼,显然是现在就要个说法。 文安帝听得愈发不满,“瑞王,朕听说你查案心切,连太后都惊动了,闹得后宫里人心惶惶,竟然这么久还没查出来什么吗?” 他有意在群臣面前打压楚修远的威望,故意说他无能。 云岁晚抬眸睨了一眼,九五之尊,不想着自己国家的利益,满脑子都是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真是讽刺。 楚修远拱手,“自然是查出来了,合宫宴会不是刑部大堂才没有拿出来,如果陛下一定要,我也可以让人立刻将证人带上来。” 这话算是直接怼文安帝了,一个皇上竟然被外族人牵着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文安帝脸色一白,隐有愠怒。 吴太师瞥了瑞王一眼,从前瑞王对皇帝十分恭谨,如今是怎么了,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说这种话,是当真疯了不成。 他心中嗤笑,所谓大权在握,不还是依仗帝王,瑞王该不会觉得皇上不敢动他吧。 吴太师本以为文安帝会当朝发怒,惩治楚修远,他连落井下石的说辞都想好了。 没想到文安帝压了一口酒,竟然说:“瑞王说的对,今日是宫宴,不说这些,大皇子想要说法,明日再进宫就是。” 文安帝都这样说了,龙叙封也只能归位。 但他表情始终得意,今日他跳出来问这话,就是再试探楚修远的虚实,如果楚修远手上真有证据,一定急急地拿出来,根本等不到明天。 之所以拖延,不过就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罢了。 龙叙封和上首的秦妃遥遥交换了眼神,各自都敛了得意的笑意。 秦妃愈发觉得自己当初救下陆祈臣是个明智之举,若非如此,自己的皇儿哪有登临大宝的机会。 酒过三巡,文安帝觉得乏了,便让大家随意,他带着皇后秦妃先回了宫。 龙叙封色心不死,竟然荒唐地想要在皇宫中试试,拉着吴诗雅往外走。 吴诗雅祈求地看着从前疼爱自己的祖父,没想到吴太师却正和人觥筹交错,彷佛压根没有看见她一般。 云岁晚见了这一幕也觉得讽刺,惯坏吴诗雅的是他,如今她做了错事,最先厌弃她的,还是他。 家人之间,竟然也如此势力。 僻静宫殿。 “唔....唔........”吴诗雅奋力挣扎,龙叙封却将她死死按住。 啪—— 他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只是封了公主,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当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吧。” 吴诗雅的脖子被掐住,龙叙封满是酒气的呼吸洒在她脸上。 “落到我手里,只怪你无能,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当时你要是更高超一点,落在我床上的就是瑞王妃了。” 说起云岁晚,龙叙封满是遗憾,落在吴诗雅身上的力道就愈发不怜惜。 “棋差一招败了,就怪不得别人。” 眼看龙叙封就要压过来,吴诗雅眼中滑过恨意,打算他再扑过来就咬掉他的舌头。 身上突然一轻。 “老子和未来妾室欢好,谁敢打扰!”龙叙封饱和,手还放在腰带上,回头一看竟然是龙碧瞳,眼中怒气更盛,“你有病吧。” 吴诗雅连忙穿上衣服,缩成一团。 龙碧瞳瞥了她一眼,才看向龙叙封,“皇兄应该很得意吧,明明是你想杀我,却能拉下一个大夏贵女为你顶罪。” “你胡说什么?”龙叙封没有半分心虚,“要杀你的是沈浅浅,事情不是已经很明了了吗?你在发什么疯,早说了公主就不该掺和男人的事情,半点大局观都没有。” 龙叙封咄咄逼人,“现在我们的正事是定了沈浅浅的罪名,扶持秦妃的儿子,你居然还有精力在这里质问我?” “我那日明明可以逃出来的,要不是你在路上拦住我,我怎么可能被熊追上?” 龙碧瞳字字珠玑,“狩猎开始前,你问我有没有按照习俗泡药浴,我说我泡了。可是皇兄,我问过驿站里的人,你,没有泡。” “所以呢?” 龙叙封不疾不徐地系着腰带,眼中都是不屑,“你想和大夏皇室揭发我吗?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揭发,只会让父皇更厌恶你,让群臣觉得你是个不懂得权衡利弊的公主。” “而我,父皇若是知道我为了西厥大业连妹妹都能舍弃,只会赞我机敏。” 龙叙封笑得令人恶心,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龙碧瞳身上,以至于没注意到缩在一旁的吴诗雅跑了出去。 “皇兄,只有全身而退完成任务,父皇才会觉得你好,如果被人抓了把柄,他只会觉得你愚蠢。” 龙碧瞳从发上摘下金簪,握在手里。 “我承认我在西厥输给了你,但这里是大夏,我若被逼得走投无路,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你敢杀我?”龙叙封眯了眯眼。 第272章 给我一个自荐枕席的机会 “我为什么不敢?皇兄,你忘了吗?我也图谋过储君的位置。” 只是败了而已。 龙碧瞳说得不加掩饰,她纤细的手指转动着手上金钗,语带戏谑。 “也许,我也不用在这里杀你,你的确控制了守卫,也将线索引向了金线莲,但我知道一种菌子和金线莲味道十分相似,只要让人查出是谁买过那种菌子,沈浅浅自然无虞。” “若是这时候,我再出面大义灭亲,你说你还有没有活路?” 龙碧瞳语气轻佻,龙叙封逼近她,“你不敢,若是父皇知道,绝对不会放过你。” “呵——”龙碧瞳轻笑,“事到如今,我还会在乎父皇的心思吗?皇兄,你要杀我,我得现在保住自己的性命啊。” 她转身就走,根本不给龙叙封思考的机会。 “你要去干什么?” “去找瑞王说清楚,也许他看在我大义灭亲的份上,还会给我一个自荐枕席的机会。” 龙碧瞳走的很快,龙叙封小跑着跟上,大力将她拽回来。 “你疯了?” 龙碧瞳直视龙叙封,“你只是个下贱宫婢所生,不过是占了个长子的位置,也配威胁我?” 龙叙封最忌讳别人说他最初的出身,再加上酒气上头,一时没有控制住,竟然一巴掌扇到了龙碧瞳脸上。 “你一个女人,凭什么说我?公主,只有出卖肉体的价值!你还不如我。” 龙碧瞳知道他已经丧失理智了,故意刺激他。 “若是父皇知道了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想起你卑贱的出身,龙叙封我做错了事情父皇最多斥责几句,你这样的,不知道要落到如何田地?” “我杀了你。” 龙叙封冲过来掐住了龙碧瞳的脖子。 龙碧瞳艰难地捡起掉落的金簪,眼看着要刺向龙叙封,却被他抬手挡住,反手将金簪握在手里,尖锐直直刺向龙碧瞳。 嗖—— 门口.射来羽箭。 他堪堪躲开,没来得及刺伤龙碧瞳。 宫里的人怎么会有羽箭?除非....是禁军! “龙叙封,你在做什么?”云岁晚怒喝。 龙叙封已经杀红了眼,握着金簪的手微微发抖,还勉强镇定下来,“我和妹妹闹着玩呢,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云岁晚看向龙碧瞳,“没什么事西厥公主会吓成这样?没什么事长平公主会衣衫不整?” “长平?”龙叙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长平公主是吴诗雅。 他嗤笑,“长平公主向来放荡,有什么衣衫不整的行为,也是寻常。” 吴太师的确放弃了吴诗雅,但却不能容许别人这样诋毁吴家门楣。 “放肆!竟然敢羞辱公主!” 龙叙封没想到来人除了云岁晚和禁军竟然还有旁人。 因着此处僻静,宫灯早以有所损坏,他眯眼看过去,被骤然亮起的灯笼晃了下,才发现来的人竟然不少。 没办法,吴诗雅如今身份特殊,她若是和西厥大皇子在一起也就罢了。 现在她自己跑进宫宴,又衣衫不整,众人当然要跟过来看看。 “大皇子,你在做什么?”云岁晚问。 “我说了,只是和妹妹开个玩笑,至于这个长...长平公主,我就不知道了,谁知道她是不是勾搭上了哪个侍卫。这样想想,我可不能要这种人嫁入我们西厥皇室。” 他语气轻佻,气得吴诗雅身子发颤。 云岁晚为她披了件衣服。 吴诗雅愣了下,没想到她落到这步田地,最疼爱她的祖父不管她,家族厌弃她,唯一一个愿意给她披衣服的,居然是云岁晚。 云岁晚看向龙叙封,“大皇子,你只是和妹妹玩笑,我怎么听到了什么败露,什么大义灭亲?难道大皇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怎么可能,我看是你们查不到害我皇妹的人,开始倒打一耙了。”龙叙封一把拉住龙碧瞳,用威胁的眼神看了一眼,就要拖着人走。 “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就算了。”云岁晚拍拍衣服要离开。 龙碧瞳知道已经撕破了脸,就算现在维持表面的平和龙叙封也不会放过她了,索性放手一搏。 “瑞王妃救我!” 她躲到云岁晚身后,用自己最快的语速说:“害我的不是沈大小姐,而是皇兄,他就是求娶沈浅浅不成,恼羞成怒,才想要陷害她。” “你胡说什么!”龙叙封警告他。 “瑞王妃,能散发金线莲味道的并不都是皇室御用,那种菌子平日里买的人不多,你们去查一下就能知道到底是谁。”龙碧瞳装的柔弱,语速却快。 龙叙封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不知道皇妹为什么说这种话,但是狩猎场的守卫还活着,由不得你们颠倒是非。” “是吗?”云岁晚勾唇,趁着这群勋贵都在,直接让人把守卫从大理寺拖了来。 大理寺到皇宫还需要一段时间,云岁晚干脆让人抬了椅子和糕点过来。 “原本瑞王是不想在合宫宴会上开堂的,但是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大皇子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只能委屈各位了。” 那群勋贵高官看了楚修远一眼,一瞬间就咽下了所有的怨气。 瑞王杀气腾腾地坐在王妃身侧撑腰,谁敢忤逆? 只是在这破败的环境里,吃糕点就不必了。 众多勋贵如坐针毡,只有五皇子吃得畅快,他今日去看过了沈浅浅,她在大理寺住的十分舒坦,并没有人为难她。 眼看着这一场戏结束,她就能放出来和他团圆了,五皇子自然心情大好。 龙叙封确定自己藏匿的地点十分隐秘,根本不可能有人找的到,做得倒是也坦然,只是看向龙碧瞳的眼神满是杀气。 这个皇妹,是留不得了。 “进去。”禁军一推,那守卫就被推了进来。 龙叙封起身想要他为自己正名,云岁晚却在他前面走到了守卫面前,“我来问你,狩猎那日,可是英国公府沈小姐买通你开了角门?” 她宫装摇曳,通身富贵,只有腰上一个小香囊格格不入。 第273章 遣返西厥 守卫看着那香囊,一时愣在原地,原本瑟缩颓靡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裂痕,多了些希冀。 龙叙封只当是守卫被云岁晚吓唬住了,“小侍卫,你可要想好了,在宫城中撒谎可是吵架灭族的大罪,若是敢做伪证,你家中孤儿寡母可就遭殃了。” 他这话是赤裸裸地威胁。 让在场原本不信龙碧瞳的人都有了些动摇。 “我自然不敢撒谎。” 守卫抬起头。 “从来没有人买通过我,我那日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角门就开了,我怕被人怪罪,不敢和人说,想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就骗首领太监说自己从没有离开过。” 龙叙封倏然站了起来,“你撒谎!” “我的确撒谎了,大皇子以妻儿威胁我,让我做伪证,我妻子刚生了孩子,受不得折腾,我不得已才应了他的话。”守卫恶狠狠地说。 “我杀了你!”龙叙封眼看着要冲过去,禁军立刻将守卫保护了起来。 龙叙封自知被这么多人看着暴露,定然是躲不过去了。 他停住脚步,看向了龙碧瞳,“是你,一定是你算计我。” 说着就用金簪刺向她,就算他在大夏的土地上犯了事又怎么样,左右他们不敢杀他,最多会让父皇再多交些岁贡。 但他决不能让害自己的人活下来。 铛—— 眼看着龙叙封就要刺到龙碧瞳身上,一个紫袍身影抽出禁军身侧的剑抵挡了金簪,顺手....挑了他的手筋。 当啷—— 金簪落地,龙叙封双目充血,仰天嚎叫。 他想要杀了面前的人,却根本无能为力。 楚修远紫袍翻飞,眉眼含冰,状似无疑地弹了下剑身,“情急之下误伤了大皇子,勿怪。” 说是勿怪,眼神却是明晃晃地故意。 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瑞王是故意跳断龙叙封双手的,但是....谁敢说什么呢。 禁军双手接过剑,满脸都是‘我的剑被开光了’的雀跃。 所有人都在看热闹,只有龙碧瞳下意识打了个寒蝉,没人知道楚修远是为了什么,但她知道,他是为了给云岁晚报仇。 对于龙叙封这种人来说,杀了他太便宜他了,生不如死,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楚修远这么爱云岁晚,自己还能有机会吗? 月华宫。 秦妃肚子显怀,但娇媚依旧。 “今日瑞王真是太过分了,陛下才是九五之尊,陛下说什么时候开堂,就什么时候开堂,哪有他说话的份儿。” 不知是不是月份大了的原因,秦妃对楚修远的喜欢渐渐逊于了对肚子里的娃娃的看中。 现在她是个母亲,无论是谁要挡自己孩子的路,都不行! “他这段时间一直如此,朕看,他是快装不下去了。”以前还能演忠臣良将,差点真把自己骗过去。 现在看看,只不过是他博取民心的手段,这人分明是觊觎大位。 文安帝手指在秦妃颊边绕了绕,“那定然是压根没查出来什么,明日等到龙叙封进宫,朕有的是机会处置他。” 瑞王手中的权势还是太大了,又在民间和军中颇有威望,让他一时没办法直接料理他。 但是一点点瓦解他的威望,总有一天,能送他下去和父王重逢。 “陛下英明。”秦妃摸着肚子,龙叙封一箭双雕削弱了五皇子和楚修远两人,自己的皇儿距离登基又进了一步。 “陛下!”太监在外面通报,似是有急事。 文安帝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瑞王和瑞王妃查出了狩猎场那日的真凶,请陛下定夺。”太监垂首。 “什么?”文安帝意外。 秦妃知道龙叙封的安排不会有纰漏,只当楚修远是找了什么人来顶包,她靠在文安帝身上,娇声说。 “依臣妾看,陛下不去亲自去看看,如今勋贵和朝堂重臣都在,若是他敢随意攀咬,也能煞煞他锐气。” 文安帝默了默,随即慢慢松开缠着秦妃黑发的手,“爱妃和朕一起去看看。” 等在僻静宫殿的人,都对这血肉模糊的一幕侧首,偏偏瑞王说要等陛下定夺,让他们不敢乱动。 眼瞧着禀报陛下的人回来了,众人如蒙大赦,却又听那人说:“陛下驾到。” 众人忙起身恭迎。 秦妃一进这地方就觉得灰蒙蒙黏糊糊的,在这种地方开堂,他们定然是黔驴技穷了。 “把罪魁带上来,给我和陛下看看。” 她料定是假的,不等文安帝开口,就吩咐道。 血肉模糊的人一过来,秦妃就嫌弃地掩住了鼻子,“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样恶心。” 禁军撩开了龙叙封凌乱的碎发,露出他充血的脸。 “啊!”对上他怨毒的表情,秦妃吓得后退了一步,要不是靠在文安帝身上定然会摔倒。 “如今证据已经明晰,还请陛下定夺。” 楚修远拱手。 文安帝听了众人所说,知道这事就是龙叙封所为。 不知怎的,相对于龙叙封掺和他们大夏内政而言,他竟然更气愤自己又失去了一次打压楚修远的机会。 本想用这悬案分化楚修远的威望和势力,没想到却让他更上了一层楼。 “龙叙封毕竟是西厥皇子,朕看,这事就算.......” 龙叙封是被楚修远挑了手筋,只要他宽容松口,西厥的怒气就会朝着楚修远一个人。 他留龙叙封在大夏,就是给楚修远留了个暗处的敌人。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岁晚打断。 “陛下,龙叙封利用皇家狩猎场谋害西厥公主,企图嫁祸给英国公嫡女,分明是蔑视陛下。依我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处以枷刑,送回西厥。” 云岁晚直接说龙叙封是在藐视文安帝的帝王威仪,瞬间堵死了他想从轻发落的退路。 文安帝眯了眯眼,后悔自己竟然给楚修远赐了这么一门婚事。 幸亏云老将军的军权已经被收回了,不然还真反了天了。 虽然心中不满,但文安帝还是顺了他们夫妻俩的建议,“带百斤枷锁,三日后遣反,至于西厥公主.....” 龙碧瞳似是受了惊吓一般,瑟缩着抬头。 第274章 吴诗雅自尽 “公主受了惊吓,暂时留在大夏休养。”文安帝说完捏了捏鼻梁,似是有些累了。 秦妃也被龙叙封的模样吓得不行,根本不敢久留,立刻跟着文安帝回去。 有些老臣对文安帝的处置有所不满,但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咽下去了。 大夏原本是战胜国,就算不恃强凌弱,也不该这样软弱。 如今别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陛下居然想草草了事,唉。 众人想法各异但多事想着陛下的处置,只有吴太师心里盘算的是另一桩事,他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吴诗雅一眼。 按理来说,大皇子既然已经获罪,吴太师若是求情吴诗雅就不必和亲了。 但是吴太师却不想开口,吴诗雅已经没了身子,就算尚未和西厥大皇子成亲,名声也已经毁了,太师府百年清誉,怎么能毁在一个丫头身上。 若是她懂事,就该自裁谢罪,他这个做祖父的也能为她求一个贞洁牌坊,成全她的身后名。 吴太师正盘算着,就有同僚从身后走过来。 “恭喜太师。” 吴太师蹙眉,“何喜之有?” “贵府千金逃出牢笼,这大皇子如此不堪,不是可托付之人,吴大小姐尚未出嫁就识破他真面目,自然该喜。” 说话的是个纯臣,他本就不赞成战胜了还要嫁和亲公主过去,眼下是真切地为吴太师感到高兴。 这正是吴太师如鲠在喉的地方,若是当真来阴阳怪气的,他还能怼回去。 偏偏对方是真心道贺,让他一张老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吴太师一归府,孙氏就哭着跪在正堂,“父亲,我们是不是可以把雅儿接回来了?” 吴太师睨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管好你的媳妇,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别怪我动家法。” 吴大人一脸疑惑,“父亲,如今雅儿已经受到了惩罚,也付出了代价,既然不必再去和亲,我们就把她接回来吧。” “妇人之仁!”吴太师一甩衣袖,“你们懂什么!她名声已经毁了,若是接回来,岂不是让我们全家跟着被戳脊梁骨?” 他一语为这件事定了性,“若是雅儿愿意在驿站自尽,为龙叙封守节也就罢了,若是活着回来,我也会让她为龙叙封殉节。” 孙氏本来还想求情,听了这话直接晕死了过去。 驿站中。 龙叙封之前养的舞女姬妾都被遣散,别人都有归处,只有她抱着胳膊缩在自己的房间。 她看懂了祖父的眼神,但她不甘心,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这样白白死了,而害了她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吴诗雅知道自己不算善良,也没多少孝心。 祖父宠爱了她这么多年,她一朝没有利用价值,就被他无情地抛弃,她怎么能安心地去了让祖父称心如意呢。 她眸光渐渐安定,在驿站中翻出了笔墨。 “哇,你在写遗书,你要自杀吗?”身后传来邪肆的少年声音,吴诗雅后背一凉,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爬了上来。 她一回头就对上了那双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眼睛。 是他!论起来,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嘛,我早说过了,你想杀龙叙封我可以帮忙,可你那时候不想杀他,我也没法子,我这人太心善,别人我可下不去手。” 鹤年一只脚踏在矮桌上,随手捡起桌上的信笺,嗤笑着扔进了香炉里,吴诗雅看着自己刚写的信成了黑灰,吓得一动不敢动。 他俯身逼视她,“现在,你想杀龙叙封了吗?” 吴诗雅下意识后缩。 嗡—— 鹤年匕首插在桌上,让她僵硬在原地。 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带上了蛊惑,“我有一种药,可以让人生不如死,你是他的人,死前不想去看他一眼吗?” 吴诗雅看着他放在桌上的小瓶子,面露疑惑。 鹤年很有耐心地解释,“这是一种日日发作的春药,他那么猥琐,应该会喜欢的。” 吴诗雅试探性地伸手去够那瓶子,就听鹤年继续说:“这春药还有个小小的副作用,就是....会直接废掉那东西。” 废掉那东西,还日日发作,那岂不是日日要承受无处发泄的痛处? 吴诗雅眸光坚定,直接拿过了药瓶。 鹤年拔了匕首,“吴大小姐,你现在很识时务。” 他身影一晃,只留下了来回晃悠的窗户,吴诗雅一点点收紧了手心...... 龙叙封现在被关在诏狱,按理来说是不许任何人探望的。 但吴诗雅不同,她现在有公主的名头,又是吴太师的外孙女,还差一点就要嫁给龙叙封去和亲。 于情于理都不会有人拦她。 被关在这种地方,龙叙封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精致,就算没有双手,也不会有人会给他喂饭,更何况他还带着百斤大枷。 每一餐他都吃的十分狼狈,吴诗雅看见他的时候,被他邋遢吓了一跳。 满是稀饭的前襟上依稀能看出西厥皇室的徽记,平时梳理得齐整的头发凌乱垂落,没有章法地黏在一起。 听见牢房门开合的声音,他望过去看了一眼,见是吴诗雅先是意外,然后是得意地了然。 “我就知道你这贱人根本忘不了我,怎么?要跟我嫁到西厥去?” 吴诗雅颔首和狱卒道谢,等到狱卒离开,她才转身看向龙叙封。 对上她的眼神,龙叙封轻佻的话被哽在喉间,他现在日日受辱,本想着终于可以来一个自己能发泄的人了,没想到这人居然用这种眼神看他。 像是....在看一块垃圾。 “你个贱人,凭什么这么看我?”龙叙封抬手想要打她,却发现自己断了的手腕根本抬不起来。 吴诗雅打开小瓶子,一步步逼近龙叙封。 她的眼神像是地狱里爬出来报仇的幽灵恶鬼,龙叙封终于有了两分真切的惧意,“你要干什么?” 吴诗雅根本说不出话,她回答不了他,他也反抗不了她。 她将龙叙封抵在监狱的角落,捏着他的下巴把那瓶药灌了进去...... 翌日,太师府。 “老爷老爷。”小厮跑进了,“咱家大小姐在驿站自尽了。” 第275章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吴太师正在饮茶,乍然听见这消息,茶杯从手中脱落,炸裂成四散的瓷片。 小厮吓得身形晃动了一下,“老爷,我们要不要去接大小姐回来?” 大小姐从前是老爷最疼爱的孙女,现在她死得莫名,老爷定然伤心极了,小厮也不敢催促,只是小声提醒了一句。 “驿站的人说小姐死得很安详。” 吴太师慢慢回神,脸上溢出了喜色。 但他在官场多年早就习惯了喜怒不行于色,那一丝喜色再抬眸的瞬间掩饰得无形无踪,让小厮以为只是自己眼花。 “快快,跟我去把大小姐接回来。” 他让小厮去通知各房,吴诗雅殉节而死,不辱没太师府门楣,要声势浩大地将人接回来。 孙氏哭了一晚。 原本还在想,若是老爷放弃接女儿回来,她当真去了西厥,又没有个正常的夫君,这日子该怎么过。 倏然就听说女儿死了,她愣愣抬头,泪痕在光下折身出淡淡光晕,将斑驳的一张脸割裂成不同的表情。 她冲出去,看见了太师府几乎举全家之力接人的架势,那口抬起来的棺材,甚至是吴太师提前为自己准备的名贵木料。 任谁看了都会感叹一句吴太师当真是个慈爱的祖父。 “哈哈哈——”孙氏指着棺材笑了起来,“你们这些任还真是虚伪,我女儿活着的时候,个个怪她有辱门楣,现在她死了,倒是迫不及待地去接人了?” 吴太师眉目沉了下来,看向大儿子。 “老大,你媳妇疯了。” 吴大人蹙眉,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夫人痛失爱女,难免伤心之下伤了脑袋,还不把人接回去?” 孙氏是当家主母,却被一群丫鬟小厮半拖半拉地扯了下去,状似疯妇。 “太师大人,你们吴家又出烈女了,你这么浩浩荡荡地去接能传多久?你该去进宫请封啊,用我女儿的血为你们吴家铺路。” 吴太师已经带着人出门了,孙氏的话却提醒了他,他刚刚太急了,差点做了错事。 若是自己直接带人去接,的确可以让周围的百姓看见他们吴家的家教,但未免落了不敬天子的名声。 既然吴诗雅现在的名头是和亲公主,想要接人还是得进宫一趟。 失去孙女的祖父在悲痛之下还能不忘皇恩,这般忠君,陛下也该动容。 “你们准备好东西,我先进宫一趟。”吴太师当即就改了安排。 他以为此番他们吴家的门楣算是保住了,却不知道就是他决定进宫的这个行为,让吴家落入了险地。 云岁晚坐在吴家对面的茶楼包间,楚修远坐在她对面。 “这边喝茶边看热闹的确有趣,难怪从前我总在茶楼二楼见到殿下。” 楚修远看着她翘脚的模样,摇了摇头,睫毛下垂在眼睑下映下半圈光影,好看极了。 云岁晚喉咙发紧,凑近楚修远,“我和殿下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就赌吴太师这个老头不敢直接去驿站接人,他会先穿戴整齐去请示皇帝,等皇帝十分动容,给他们家抚恤后,他再去。” 云岁晚手肘支着桌角,朝楚修远眨了眨眼。 楚修远没理会她,“彩头是什么?” “你输了我亲你一下,我输了你亲我一下。” 楚修远偏过头,敛眸掩下笑意,“很不巧,我和王妃想赌同一个点数,这赌局成不了了。” “是吗?” 云岁晚有些挫败,眼睛又很快亮了起来,又往楚修远的方向凑了凑。 “怎么会成不了呢?我们赌同一个点数,算你赢我赢都行,大不了我让让你,让你赢好不好。” 扶风站在门口听着,头垂得老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自从王爷和王妃和好之后,他家王妃愈发没了顾忌。 从前在闺阁中王妃的确肆无忌惮,但婚后好像改了不少了,现在怎么像是解了封印一般,王爷天天跟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似的。 扶风不知道,因着大婚夜发现云老将军和宸妃的事情,让她和楚修远始终隔了一层。 现在事情清楚了,自然不用顾忌。 况且她是做生意的,美人在前,不占便宜就是亏。 云岁晚正在和楚修远讨价还价,吴太师的马车就从府门口离开了,她看得清楚,从太师府出来的,只他一个。 “看来,我们赌赢了。” “让我来猜猜一会会发生什么。” 她垂头踢了踢脚。 “陛下一定十分动容,搞不好还会给吴诗雅颁个贞节牌坊,封个贞洁烈女,可怜长平公主活着的时候被吴家抛弃,死了倒是要为祖上添光。” “只是,吴太师一定想不到,吴诗雅死前就想到自己祖父的作为了,她活不下去,可也不想为吴家那块腌臜门楣添荣光。” “等他从皇宫里出来....哗啦——” 云岁晚扬起头,合着的双手突然散开。 “外面纷纷扬扬都是吴大小姐的遗言,他抬着贞洁牌坊被人指指点点,不止是吴家完了,连陛下都要跟着落一个识人不明的名声。”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像是盛了万千星辰。 吧唧—— 楚修远在偏头在她颊边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触既离。 云岁晚笑脸僵在脸上,眼珠一点点移向了楚修远。 紫袍公子却已经掂着一锭银钱起身,只是和她擦身而过的瞬间低声说了句,“王妃说过,算我赢的。” 云岁晚倏然反应了过来,垂头笑出了声。 嗖—— 茶馆包间的隔扇窗开合,一锭银钱落在了说书人的桌上。 说书人眸光一亮,悄悄将那银钱没入袖中,一拍惊堂木,转瞬换了口风。 “今日我们要说的是个高门绣户千金小姐的惨事.....那小姐少时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惜一朝风云变......” “她为国为家挺身而出,愿意以一身之力取两国安泰,没成想,和亲前那王子却没了。” “原本她是能回家的,但家族却不允了,非要榨干她最后的价值,逼她以死明志,全了家族盛名。” 一时间,上京城中许多茶馆都说起了这桩逸闻。 第276章 遗书 乍一开始,大家还只当这是个新鲜的故事,可是驿站中却传出了吴大小姐自戕的消息...... 吴太师入宫不过一个时辰,事情就传了个沸沸扬扬。 他从皇宫中出来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文安帝的安慰和夸赞,只觉得太师府日后定然更上一层楼。 才拿着圣旨没走出多远,就被家里传了话来。 他老迈的眸光倏然锐利了起来,“是谁?竟然敢传我们吴家的假消息,是不想要命了不成?” 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圣旨,催促着车夫更快一点。 百姓愚昧,只要圣旨一到,自然都会相信圣旨所说,太师府的清名也就保得住。 他不禁有些可怜那幕后之人,竟然连这都想不到。 “哇,吴太师带了圣旨回来呢?”云岁晚靠在窗户上,抻着脑袋看热闹。 楚修远看着那明黄圣旨眯了眯眼。 “那只能委屈皇兄和太师大人共沉沦了。” “太师挨骂只能忍着,皇上挨骂,却会怪罪到太师身上,他是九五之尊,总有发泄的地方,不用我们担心。” 云岁晚无所谓地拍拍手,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 两人下楼上了马车,提前去了驿站。 “王爷,我们这样做算不算狼狈为奸?”云岁晚靠在车里软垫上磕着瓜子。 “不算。”楚修远从她颊边摘下一片沾上的瓜子皮,“欠债还钱,我们只是讨点利息罢了。” 云岁晚对这话十分赞同,之前吴太师没少在暗地里给他们使小绊子,那时候事情多不计较。 现在空出手来,总要讨点利息。 扶风提着到走到马车旁,“王爷王妃,安排好了。” 云岁晚眸光落在驿站大门口,唇角勾起。 又有好戏可看了。 太师府的人浩浩荡荡而来,生怕上京城中有谁不知道他们是来接吴诗雅的。 大部分人都听说了那个高门贵女被家族牺牲,被迫自戕的故事,对他们此番作为不止没有什么夸赞,反而都嗤之以鼻。 吴大人有些犹豫,“父亲,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避避风头,等过一段时间再来接人。” “让我避风头?”吴太师睨了自己儿子一眼,“整个大夏,需要我避风头的人还没出生呢。” 吴太师摸爬滚打到这把年纪,从来没有败过。 他是三代老臣,就算是皇帝也要给些颜面,只觉得任何事情自己都能解决,早就忘了谦逊两个字怎么写。 “这就是吴家人,他们怎么敢过来接人的?简直丧心病狂。”有人小声说。 “别在茶楼里听几个故事就当成真的了,我看那就是个胡编的事情,只是恰好赶上了吴小姐殉节,被你们联想到了。” 书生中有些对吴太师敬重的人不免为他说话。 是毁还是誉,吴太师都不在意。 只要上意还在,只要陛下信任,他们吴家就能屹立不倒。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圣旨,“长平公主性纯而坚贞.....其行可嘉,其志可悯。吴氏一门,家风醇厚,教女有方,特赐匾额,以表其德......” 圣旨一读完,整个驿站里外鸦雀无声。 原本还想调侃几句的人也不敢开口,陛下都说了长平公主是殉节而死,根本不是什么被逼死的,那定然是真的。 吴太师的拥趸得意,“愚民,也不看看吴家是什么门第,怎么可能做下那种丧德败行,人畜不如的腌臜事?” 似乎是为了在太师面前露脸,他还特意提高了声音。 吴太师唇角抽了抽,记住了那说话的书生。 书声见太师看过来,眸光骤然亮起,但总觉得那一眼阴嗖嗖地,似乎不像是在看欣赏的人,倒像是看仇人? 难道朗月清风的人都是如此,不喜欢别人为自己辩虚名? 吴太师将驿站的杂役叫了来,“我们可以带人离开了吗?” 有圣旨在,谁敢忤逆,杂役立刻躬身,“自然是可以的,长平公主的房间就在这边,只是房间里......” 杂役似乎很是为难。 吴太师眉眼一冷,“你敢拦我?” “自然是不敢的,只是....”杂役委婉地说:“小姐死状凄惨,怕太师接受不了,不若等人少一些?” “不必!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吴太师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们吴家有烈女,皇恩褒奖,若是人少还怎么让人传扬? 杂役无法,只好带着人过去。 吴诗雅的房间门窗骤然大开,隔了一夜,腥风从里面吹了出来。 “只死了一个晚上,怎么会这么腥?”有人奇怪地问。 不少人也很好奇,都纷纷探头去看,看不见也就算了,这一看可不得了。 有胆子小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指着那个方向,脸色白的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这幅样子就更吸引了大家的兴趣,原本还敬畏皇上的圣旨和太师的威严,现在都被勾得没了顾忌。 每个从窗户看见房内模样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满墙的血书,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吴大小姐的不甘和委屈,没有心甘情愿,只有满腔愤恨。 浓稠的血顺着白墙一点点滴落,流淌下深浅不一的血痕。 诡谲,阴森,又让人同情。 吴太师差点背过气去,看向杂役的眼神阴冷摄人,“你怎么不告诉我房内情况?” 杂役低头讪讪,“太师,我提醒您了。” “你!”吴太师想要让人把他带出去打死,但想到这是皇家驿站,哪怕是杂役也不能随意打死,只能忍下这一口气。 从大开的窗户看见外面的众人,太师猛地暴喝。 “愣着干什么!还不立刻关了门窗,是要让谁看我们家的笑话?” 跟着来的吴府众人立刻手忙脚乱地关上了窗户。 可是吴太师来的一路实在张扬,亲眼看过屋内景象的百姓不知凡几,他想要灭口都灭不过来。 怔愣间看见了自己手上的圣旨,现在他只求陛下不会那么快知道宫外的消息,让他可以考虑转圜的办法。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今日刚好有出来采买的小宫女,一回去就把这热闹说给了要好的姐妹,不到半日,就传进了陛下身旁贴身大太监的耳朵。 第277章 沈浅浅出事了 吴太师在朝堂上的确一手遮天,上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那么多御史大人,竟然没有一位在堂上参他一本。 早朝时,文安帝坐在上首,听着他们一个个报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差点打了个呵欠。 “兴昌伯回京述职的事情不是早就定好的吗?还需要拿出来讨论一遍吗?” 他随口打断了高谈阔论的那位御史。 早就说了兴昌伯儿子留守在边境,兴昌伯带着妻女回京,不知道这人还在唠叨什么。 其实兴昌伯的事情会被一再拿出来说,文安帝也不是不知道原因。 如今朝堂上五皇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立在朝堂上的成年皇子就剩下了他一个,背靠瑞王,外祖家又有兴昌伯这么个掌兵的舅舅。 自然是风头无两,是以朝臣自然对兴昌伯返京的事情慎之又慎,生怕没伺候好得罪了自己的好儿子。 文安帝心中冷笑,他还春秋鼎盛呢,这些人竟然就替他选好了下一任君主。 他摩挲了下指尖,“诸位爱卿莫不是觉得朕不过四十几岁,就开始成了聋子瞎子?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文安帝声音似是漫不经心,却打在了所有大臣的心间,朝堂上顿时呼啦啦跪了一片。 “皇上恕罪。” “恕罪恕罪?你们不说自己有什么罪,我如何恕?” 明明知道帝王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宫外的事情,吴太师还觉得心口发冷。 以往每当这个时候,都是自己这个文臣之首开口试探帝王心意,但今天他却张不开这个嘴。 就算诸位大臣都看向他,他也只是垂着脑袋,不发一言。 他想做鹌鹑,文安帝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做帝王的,最忌讳被人架空。 眼瞧着自己前脚刚下的圣旨,后脚就被人打脸,这么多大臣,这么多嘴,竟然没有一个人提醒自己。 一想到这,他怒火中烧,“吴太师,你没有什么想和朕说的吗?” 吴太师冥冥中感觉到是那件事败露了,但当着这么多文武大臣的面,要他如何开的了口。 他三代重臣的脸面让他没办法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的错,他觉得皇上也给自己这个面子。 却没想到,若是他没有自作聪明,也许帝王的确会给他这个面子,但现在,帝王只会沉浸在自己被架空了的恐慌和愤怒中。 文安帝随手从御案上扔下了一道折子,“盛世太平?吴太师,这是你该给朕上的折子?你搞出那种丑事,还有脸给朕上这种折子?” 吴太师想要辩驳,文安帝却不给他机会了。 “太师府欺上瞒下,但朕念在太师是三代老臣的份上,不追究太师责任。”文安帝缓缓开口。 吴太师刚松了一口气,就听文安帝继续说:“但太师年纪大了,府上小辈却不能劝阻长辈,可见家风不谨,吴家满门除太师外,皆降一级。” 吴太师手指猛地抓地。 云岁晚窝在楚修远书房的贵妃榻上,乍一听见这消息,直接噗嗤笑了出来。 吴太师只是让文安帝丢了面子,文安帝却让吴太师里子面子一样不剩。 明知道这老头最在乎的就是家族脸面和前途,现在一出手就打了吴家一巴掌。 家风不谨?吴家的百年清名完了。 全家都降一级,摆明就是告诉别人吴家要完了。 要知道,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墙头草,随风倒,你强自然攀附,你弱,可就不止要离去了,还要踹你一脚。 “文安帝最狠的就是说吴太师老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这个第一辅政大臣的位置不稳,你们都有机会?” 云岁晚支着胳膊,“人最危险的时候不是在低谷,而是在顶峰的时候,却无人敬畏,倒是人人都想拉扯一把。” 吴家这一回可是结结实实受了重创,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就不一定喽。 云岁晚舒坦了,叫这老头成日地跑出来叫嚣,也该让他安分点了。 她翻了个身,抬手烤着小火炉,“楚绍誉最近很是高兴吧。” 楚修远握笔批文书的手一顿,点了点头,“他舅舅要回京述职了没准能赶上他大婚呢。” “大婚?” 云岁晚倏然坐了起来,眼睛亮得像两颗琉璃珠子,“陛下答应了他和沈浅浅的婚事?” 楚修远点头,彷佛是沾染了云岁晚的喜意,颊边在冬日里多了些暖色。 “没有下旨,但口风松动了许多。” 云岁晚眉眼弯起,“看起来吴太师的事情,让我们陛下张了些良心,知道外臣装得再忠心,也不如儿子贴心了?” “我看也未必。”楚修远面露忧虑,“绍誉只怕最近是太顺了些,万一不小心被陛下抓了把柄,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从高处摔下来,才摔得够痛。 “捧杀?”云岁晚没想到一个爹,竟然会给自己的儿子用这招。 但是她还是很高兴,毕竟沈浅浅和楚绍誉是自己亲眼看着一路走过来的,没有人比她更希望他们两个修成正果。 “楚绍誉娶了沈浅浅可就不能再纳妾了!”云岁晚板起脸。 楚修远嗤笑,为自己大侄子叫起怨来,“他那些妾室本也是掩人耳目的,他可一个都没碰过。” “不行,我得去找浅浅,看看她现在高兴成什么样。”云岁晚掀开毯子,哒哒哒地跑了出去。 冬日寒气重,楚修远蹙眉从身侧拿了披风,赶过去要为她披上,就见扶风沉着脸走了过来。 云岁晚本来走得极快,一回头见到扶风才停下脚步,被楚修远一把捉了过来,系上了披风。 “王爷,王妃。” 扶风语气带上了两分哽咽。 云岁晚眉眼一暗,心倏然漏了一拍,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怎么了?” “英国公府沈小姐去了。”扶风垂头。 “去哪了?”云岁晚还沉浸在沈浅浅和楚绍誉即将大婚的喜讯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世了。”扶风知道王妃和沈小姐交好,不敢抬头,“从大理寺接回来不过三天,就突发了急症。” 寂静天地间,一瓣雪花坠落。 冬天,真的来了。 第278章 你能和一座孤坟厮守终身吗 “扶风,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知道了浅浅和楚绍誉的婚事,才想要开这个玩笑的。”云岁晚不敢相信。 明明前几日他们还见过。 沈浅浅还蹲在地上给她看蚂蚁觅食。 她是个在大理寺的监狱中都怡然自得的女孩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没了? 扶风默不作声,只是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温热落在楚修远手背上,他将人揽在了怀里,无声地安慰她。 云岁晚擦了擦眼泪,红着双眼抬头。 “龙叙封才离开大夏境内,浅浅就突发了急症,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不信。” 云岁晚的疑惑楚修远也有,他们都记得龙叙封从来了大夏开始就一直说要求娶沈浅浅。 后来求娶不成,就要陷害她,置她于死地。 现在他前脚刚走,沈浅浅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未免太荒诞了些。 重活一世,云岁晚学得最好的就是不要为已经发生无法改变的事情而沉沦。 沈浅浅离世,她的确很伤心,但若是任由她喊冤而死,所有人都沉湎在她离世的伤感中不去追究凶手。 才是真的对不起她。 云岁晚和楚修远对视了一眼,“府医回来了吗?” “禀告王爷,已经回来了。” “带上府医,我们去一趟英国公府。” 楚修远和云岁晚直接上马车赶去了英国公府。 府医曾经跟着楚修远上过战场,见过许多寻常大夫诊治不出的病症毒药。 “五皇子,你冷静一点,滕王殿下!” 瑞王夫妇刚到英国公府门口,英国公世子沈兆川的声音就从府中传了出来。 刀尖出鞘,沈兆川的声音渐渐从温和变成了冷厉。 “我父母年纪大了,再经不起刺激了,若是殿下执意带走我妹妹,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怎么闹成这样了?楚修远和云岁晚加快了脚步。 英国公府白帆飘荡,满目苍白凄楚。 楚绍彰带着滕王府的黑甲府兵几十人,将英国公府的护卫打伤了一片,他怀里抱着沈浅浅的尸体,眼角洇红,对沈兆川的话恍若未闻,一步一步安静地往前走。 沈兆川带着府上小厮护卫抵挡,但英国公府的护卫怎么可能打得过王府护卫,眼看着节节败退,沈浅浅的尸体就要被带了出去。 “楚绍誉!”楚修远负手站在门口,眉目冷凝,“你在做什么?” 楚绍誉抬头看见楚修远,眸光骤然发亮,唇角有诡异的笑。 “皇叔?皇叔,你知道吗?父皇已经同意我和浅浅的婚事了,我马上就要迎娶她了,皇叔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吗?” 云岁晚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怀里人苍白的面颊。 “五皇子,浅浅已经死了,你现在非要把她从家中带走,要她的魂魄如何安歇?” “胡说!”楚绍誉厉声,“她只是睡了!谁说她死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浅浅只是睡了而已。” “我妹妹已经死了,你让她安息吧,殿下。” 沈兆川是清风霁月的公子,此刻眼中也被逼出了恨意,“她是我们沈家的女儿,不明不白地葬在滕王府算什么?” 云岁晚被这消息吓了一跳,楚绍誉居然想让沈浅浅葬在滕王府? 他是疯了不成。 楚绍誉却不以为然,“她是我的王妃,自然该留在府中陪着我。” “但她还没有和你成亲。” 云岁晚忍无可忍,几步跨过来,“她有疼爱他的兄长和父母,并不需要你没名没分的照拂,然后葬在滕王府成为孤魂野鬼,看着你和别的女人恩爱。” “你说什么?”楚绍誉不解,“她是我的王妃,怎么会是孤魂野鬼。” “王妃?”云岁晚笑了,“王妃该葬在皇陵,滕王殿下,你能把她葬在皇陵吗?” 楚绍誉愣住。 云岁晚突觉讽刺。 男人的爱当真廉价,他搅乱了沈浅浅的葬礼,让她和父母骨肉分离,就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爱情。 但你要让他付出什么,他就说不出来了。 云岁晚直接戳破了楚绍誉的虚伪,“滕王殿下,我们不妨说得更清楚一些,你不能为了她与纲常伦理作对,说得更直白一点.....” 云岁晚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 “你图谋皇位这么久,现在还没坐到那个位置上,你不可能为了她放弃。” 楚绍誉不可能冒着被朝臣攻陷的风险,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只为了让沈浅浅葬入皇陵。 云岁晚不管楚绍誉的神伤,讽刺地说:“至于葬在滕王府,那和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你能保证一生不娶妻纳妾,只和一座孤坟厮守吗?” 楚绍誉为了虚无的爱情发疯,云岁晚却用现实,一字一句戳破他的虚伪。 砰—— 不等楚绍誉说话,她一记受到敲在他后脖颈上。 在楚绍誉发疯倒下的瞬间,从他怀中接过了沈浅浅的尸体。 嘶拉—— 利剑出鞘,在滕王府的护卫即将出手前,瑞王府的侍卫就赶了过来。 两方对峙中,云岁晚抱着沈浅浅的尸体从里面走了出来,将尸体交给了沈兆川,“沈世子,节哀。” 沈兆川双目通红,还是勉强扯出了礼貌的笑意,“谢过王妃。” 楚修远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人,有些嫌弃地踹了一脚,“把你们主子扛回去。” 滕王府的侍卫还在犹豫,但一看是瑞王殿下亲临,顿时都泄了气。 刚刚瑞王妃说的话他们听得清楚,句句有理,自家主子这次做的实在是过分了些,现在又有瑞王发话,他们几乎没有一刻犹豫。 一群人就扛着楚绍誉出了英国公府。 楚修远处理了楚绍誉就跟上了前面的人,云岁晚其实是有些生气的。 沈浅浅是独立的人,她有自己的亲人好友,楚绍誉凭什么觉得一个尚未过门的独立女子是他的私有物。 不顾亲人阻拦,要将尸体带走,随意掩埋。 今日若是让他成事了,英国公恐怕都被气死。 楚修远默默走到她身侧,轻声说:“我不会。” “不会什么?”云岁晚一转头,就撞进了他坚定的眸子。 第279章 沈浅浅是你杀的? “若王妃去了,我不会再娶妻纳妾,若你先我一步离世,我愿意和一座孤坟厮守终身。” 他眸光灼灼,像是穿过了百年光阴,隔了转世轮回。 云岁晚莫名一惊,随后收回了目光,跟着沈兆川去了灵堂。 沈兆川把人放进了棺材里,云岁晚上了三炷香。 她看向棺材里的人,沈浅浅眉目柔和,彷佛只是沉睡着。 “她在大理寺那几日,和我爹娘都十分担心,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爱着长大,从没有吃过苦,怕她在里面受不住。” “谁知道接回来的时候,她竟然说舍不得大理寺监牢中的蚂蚁老鼠,把母亲吓了一跳。” 沈兆川眸中溢出寥落的笑,“我知道,她那是安慰我们的话,是怕我们觉得她受苦了,才表现得过分活泼,一路上都滔滔不绝。” “她就是这么好的人,敢爱敢恨,仗义执言。”云岁晚为她正了正衣襟。 “我们都以为她回来了,那些事就过去了,她说想嫁给滕王,就算父亲本不想参与党争,还是同意了,明明她很快就能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了,却.....” 沈兆川说着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沈世子,我们带了大夫过来,若是方便,能不能让他查一下浅浅真正的死因?”云岁晚试探地问。 “真正的死因?”沈兆川诧异,“浅浅难道不是因为大理寺的毒虫蛇蚁?” 沈浅浅的身体一直很好,这次回来突发急症,家中找了许多大夫来看,都束手无策,没一会就去了。 大夫都说这病症他们都没见过,也许是毒虫所致。 家中人悲痛欲绝,父亲直接病倒了,家里乱成一团,根本没人有心思追究这怪症到底是什么。 沈兆川看向楚修远,见瑞王殿下也轻轻点头,他眸中的悲痛化为了坚定。 “若妹妹当真是被贼人所害,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为她报仇。” 府医得了允许,查看了沈浅浅的尸体。 几人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府医开始还有所迟疑,半晌后,终于确定。 “王爷王妃,沈小姐,是中了蛊毒。” “蛊毒?”沈兆川猛地上前。 “是,这是西厥特有的蛊毒,十分难以炼制,下蛊之后,中蛊人的命就掌握在种蛊人手中,平日里看不出,但只要种蛊人掐死母蛊,中蛊人就会立即毒发身亡,像是突发急症一般。” “你确定?”沈兆川不敢相信。 府医蹲下身,引大家看沈浅浅脖子后的一个小点。 “这是那种蛊留下的痕迹,尸体死后一个时辰才会显现,许多人会以为是痣,但若用手擦一下,就会发现是灰质。” 沈兆川试了下,果然手上站了一点脆粒,用手念开就成了灰。 “到底是谁要杀我妹妹?”他喃喃出声,“她是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有人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楚修远和云岁晚没有开口,他们都有一个猜测。 龙叙封此番这样回去,对西厥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若是还想取得西厥皇上的欢心,就是完成任务。 沈兆川不是个傻的,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龙叙封。” “可是....”云岁晚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我让人去看过,龙叙封离开大夏的时候,已经疯疯癫癫,形状骇人,他怎么有能力安排这么高明的计划?” “那也许只是他掩人耳目的伎俩。”沈兆川似是骤然反应过来,坚定地认为龙叙封就是凶手。 他甚至有些懊悔,之前一直沉湎在悲痛中,差点让妹妹枉死。 “我去......” “我去派人杀了龙叙封。” 沈兆川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冲进来的人打断。 云岁晚眉头蹙起,挡在沈浅浅的尸体前,“我不会让你从英国公府带走她。” 楚绍誉挨了一记手刀,脑子倒是清醒了些,“我知道现在把她带走对她来说不是好事,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他在府上乍一听沈浅浅的死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一腔哀痛无处释放,才会如此。 现在他有了释放的地方,有了目标,当然不会再为难英国公府。 “绍誉,现在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不要轻举妄动。”楚修远提醒。 楚绍誉却顾不了许多了,“这里又不是刑部,审案还需要证据?除了龙叙封还有谁会对浅浅活着这件事如鲠在喉?” 他眸光阴鸷,恨不得将龙叙封大卸八块。 云岁晚其实也理解楚绍誉的反应,他知道沈浅浅是因为他的喜欢而死,若是不能报仇,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只是....她总觉得这其中还有疑点。 但沈兆川和楚绍誉却等不及了,他们几乎立刻做出了反应。 当天夜里,就有一支队伍从上京城出发,一路出关,去追杀西厥回兴的使团。 滕王楚绍誉听闻沈浅浅去世噩耗当日就病了,一连半月在府上养病,不再见客。 英国公沈家的丧礼照办,由沈兆川主持。 云岁晚在一旁烧纸的时候,沈兆川苦笑着跪在另一个蒲团上,“滕王嫌我文弱,不让我去。” “你不去也应当,现在国公府只能靠你支撑了,你若走了,谁来料理浅浅的身后事?” 云岁晚一直对贸然追杀龙叙封的事持反对意见。 她比谁都希望抓到杀了沈浅浅的罪魁祸首,但....龙叙封真的是那个凶手吗? 他已经双手尽废,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回去,也无缘大位了,这点功绩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必要。 从英国公府回府的路上,又下起了大雪,上京城的冬天比往年更冷了些。 车里烧着火盆,路上打滑,马车行驶得很慢。 吁—— 车夫猛地停住车,“王妃,前面有人冻僵了。” “去看看,若当真是可怜人,将人扶进车里暖和暖和。” 很快,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打着颤被扶了进来,榴花春水大呼可怜,将火盆烧得更旺了些。 还没两息,两人就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云岁晚捏住了腰上的长鞭,眯了眯眼,“鹤年,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第280章 小心龙碧瞳 躺在对面软垫上的小乞丐勾了勾唇角,坐了起来,眼中都是意犹未尽的戏谑,“姐姐,我准备了好久,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识破了?” 云岁晚一脸戒备。 “上京城的乞丐,寒冬中宁愿躲在茅厕中也要避寒,你身上却没有一丝异味,发丝凌乱,面皮却干净,你太舍不得自己这张脸了。” 鹤年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起来,“姐姐当真厉害。” 他倏然凑近,云岁晚知道他用毒诡谲,只是防备不敢轻易出手。 “姐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知道的,你救过我,我从来不会伤害你。” “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走了姐姐,我想来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跟我走吗?”少年侧了侧脑袋,一派天真,像是在问,这颗糖很甜,你要吃吗? 云岁晚上下打量着他,眸光带上了审视,“沈浅浅的死,和你有关?” 少年希冀的眼神露出了颓然。 “你怎么会这么想?姐姐,我还是个孩子,我怎么会做杀人那么血腥的事情,再说,沈小姐中了那种东西,死前一定很痛苦。” 他眼眸向下,思考了下,“我这么怜香惜玉,若是我,定然会用更温和的法子。” “你知道是谁?”云岁晚追问。 少年不想引起车夫的注意,云岁晚不想牵累无辜的人,两人声音都不高,车夫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自顾自架着车:“王妃,前面有个小坡可能颠婆,您小心。” 随着他话音一落,马车倏然颠婆了起来,少年却越靠越近。 当啷—— 马车一阵,鹤年一个不稳没撑住。 云岁晚倏然侧头,少年的脸直接撞到了车壁上。 他翻了个身坐在另一侧,声音里竟然有些委屈,“你都不接住我。” 云岁晚不想和他兜圈子,“到底是谁杀了沈浅浅?” “我也不知道啊。”鹤年怂怂肩,“不过那东西很难炼制的,一个人根本用不完,姐姐等等看下一个死的是谁,不就能顺藤摸瓜了。” 他塞给她一个小瓶子。 “知道你不能跟我走,给你留颗保命药,不用谢我。” 他说着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寒风骤然钻了进来,火盆被吹得噼啪做响。 “啊,对了。”他刚要走,回望了云岁晚一眼,“小心龙碧瞳,别看她长得人模人样的,她啊,可比龙叙封还狠。” 马车中火苗一闪,面前的人就没了影子,马车咕噜噜往前走,他在街边朝她摆了摆手。 云岁晚看着手里的瓶子,摸不准那人的来路。 榴花和春水悠悠转醒,只当是自己冬日里犯困...... 没多久,上京城中传来龙叙封在归国途中被刺杀而死的消息。 好在那时候龙叙封已经进了西厥的领地,西厥皇帝就算是悲愤,也赖不到大夏身上。 没多久,滕王的病好了,人却没好,府上成日里脂粉气冲天,日日饮酒作乐。 朝堂上参奏他的折子像是东西的雪花一般,纷纷扬扬。 文安帝乐得看重臣对楚绍誉不满,连番在朝上斥责他,但他依旧我行我素。 楚修远一直被视为楚绍誉一党,他撂挑子不干了,楚修远就愈发忙了,常常是深夜中书房还点着灯。 云岁晚忍无可忍,换了戎装,带着披风,拿上棍子就冲进了滕王府。 热气哄哄的大堂里,脂粉气浓得下人,远远就能听见丝竹声,云岁晚一脚踹开了门。 众人转头看见瑞王妃,嬉笑和丝竹声戛然而止。 楚绍誉醉醺醺的,眯眼看不清来人,还抬起酒杯朝着众人,“怎么停了,接着奏乐啊,接着舞。” 砰—— 云岁晚几步走过来,一棍子敲碎了楚绍誉面前的桌子。 珍馐美味在盘子里哗啦啦顺着碎裂的桌子滑落。 厅堂内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倒是有一个人施施然站了起来,“瑞王妃好大的火气,要不要喝一杯去去火啊。” 云岁晚转过头去,没想到竟然是龙碧瞳,“你怎么在这里?” 楚绍誉声音模糊,说了几遍云岁晚也没听清。 “不如我来说吧。”龙碧瞳勾唇,“殿下在西厥杀我皇兄,差点没出来,是我帮忙才侥幸逃过,自然谢我。” 云岁晚看了眼双颊绯红的楚绍誉。 他们一行人去的低调,杀人也利落,要不是被人摆了一道,怎么可能无法脱身。 他竟然还当真以为是龙碧瞳救了他,云岁晚现在不止怀疑文安帝不配做皇帝,对楚绍誉也很怀疑。 她冷哼一声,“那我大侄子还挺知恩图报的,不像某些人,明明得救,却还是恩将仇报。” 龙碧瞳眨了眨眼,“瑞王妃怎么这么说,救人的时候不都是不求回报的嘛,若是指望对方谢过,那和算计有什么区别。” 她走到楚绍誉身边,缓缓蹲下身和楚绍誉碰了碰杯,“我就不求滕王的报答,救他也只是觉得既然是英才就不该早逝。” 楚绍誉竟然还挺赞同她的话,和龙碧瞳碰了碰杯,“公主好眼光。” 云岁晚突然响起了鹤年的话,‘别看她长得人模人样的,她啊,可比龙叙封还狠。’ 龙叙封和龙碧瞳的作为,云岁晚大抵也猜得出,不外乎是西厥不想让楚绍誉这个成年皇子登基,想要扶持秦妃肚子里那个。 龙叙封费了老大劲也没做成什么,龙碧瞳顺手救了个人竟然就让楚绍誉颓唐了下去。 还真是高啊。 若是和龙碧瞳继续在这里饶舌也没个尽头,云岁晚是武将出身,向来信奉一力破十会。 她将棍子垫在手里,“公主大概不知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吧。” “所以呢?”龙碧瞳不以为然。 “所以你可以滚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西厥公主就被瑞王妃亲自从滕王府的大堂中扔了出去。 和她一起滚的,还有楚绍誉的那群狐朋狗友。 酒气弥漫的正堂中只剩了楚绍誉和云岁晚。 她用棍子指着这个上辈子的帝王。 “楚绍誉,沈浅浅死的时候,你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她进皇陵,是为了保全登基的机会。现在又在这里颓唐什么?” 第281章 把楚绍誉打服 楚绍誉苦涩地笑了下,“杀了龙叙封后,我替她报仇了,但我后悔了,要不是不能扰了她死后安息,我一定把她从沈家墓地里挖出来葬在我以后的墓穴旁边。” 云岁晚只觉得可笑,“你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不敢这么做,现在后悔?你要不要自请入赘沈家啊,也能死后葬在她旁边。” 云岁晚把棍子支在地上,慢慢蹲下来和楚绍誉对视。 “以文安帝对你的忌惮,搞不好,他能开开心心地把你削为平民,让你随意去入赘。” 云岁晚看着他那副颓然的模样耐心尽失,“你要怎么死随便你,但是,不要拉着楚修远给你陪葬。” “你们都把她忘了,只有我还记得她。” 噗通—— 云岁晚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在了墙边。 “我们都记得她,但是我们都不想让她的死成为了亲者痛仇者快的工具,如果沈浅浅泉下有知,她一定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 “皇婶,这酒叫彼岸花。”楚绍誉举起酒杯,“龙碧瞳说饮下一壶就能见到想见的人,我每喝下一壶,真的就能见她一次,只是可惜,酒醒她就不见了。” 云岁晚抬手打落了酒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相信龙碧瞳,我只知道她不怀好意,你要是连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不如早点一包毒药结果了自己。” “不可能!”楚绍誉否认,“她如果想要谋害我,完全可以在西厥的时候,就让她的人杀了你。” 云岁晚横了胳膊抵在他喉咙间,“杀了你对她有什么好处?掌握你,让你堕落,才是她一个人的功绩。” 楚绍誉愣了下,还想说什么,云岁晚已经一拳打到了他颊边。 楚绍誉被一拳打翻在地,云岁晚撸起袖子,“作为你婶婶,今天我非要给你打清醒,免得我夫君累死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楚绍誉鼻青脸肿,晃了晃满脑袋的星星,竟然笑了起来。 “谢谢你,皇婶。” 云岁晚觉得他大概是疯了,挨揍还感谢她,“你要是来日能登基,不和我秋后算账我就谢谢了。” “皇婶,我知道她的死和我脱不开关系,我只是......”楚绍誉默了默,酒劲没过,口齿也不太清楚,“我只是过不了自己的这关。” “你说的对,我既不能放弃皇权富贵,强娶了已经过世的她,也不会终此一生再不娶妻纳妾。” 云岁晚冷哼一声,“这时候倒是说了句实话。” “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我才觉得自己更对不起她。”楚绍誉垂头,“我希望有人打我一顿,骂我是个王八蛋,终于等到了。” 云岁晚拍拍屁股起身,“既然清醒了,明天就好好处理公务吧,你皇叔也二十多了,再干下去就累死了。” 楚绍誉自嘲地笑了笑,默默点头。 咕噜噜—— 走了两步,云岁晚脚下踢到了酒壶。 她弯腰把鎏金酒壶捡起来,“这酒......” “烈酒,但是无毒。”楚绍誉闭眼靠在椅子上,“我让人查过。” “你心里有数就好。” 云岁晚走出了滕王府,寒冬积雪压完了单薄的树枝。 这是沈浅浅离开的第一个月,所有人都走了出来,但不代表大家真的忘了她。 至少云岁晚就记得,她是个爱舞刀弄枪,却武艺蹩脚的小姑娘。 她喜欢行侠仗义,喜欢穿一身明黄色戎装,喜欢围着自己听些边城的奇闻逸事。 至于楚绍誉,他是她的心上人,却不是她全部的世界,她有疼爱他得父母兄弟,她会喜欢葬在祖坟的。 云岁晚裹了裹披风,上了来时的马车。 回府时,经过了书房,云岁晚看着他堆了老高的公务,没有进去打扰,直接回了卧房。 夜里,她正烤火看书,楚修远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掀开厚重的门帘,就带进来了刺骨寒风。 “快进来烤火,别着凉了。”云岁晚坐起来招呼他。 楚修远怕外面的凉气沾染了她,特意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才走过去。 “听说你今天出门把老五揍了一顿?” 云岁晚垂了眉眼,“他天天伤春悲秋,显然是想累死你,我可舍不得。但是我今天去他府上,见到了一个人。” 楚修远不以为然,“他在府上日日宴客,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正常。” “那个人是龙碧瞳。” 楚修远烤火的手顿了下,“龙碧瞳?” “楚绍誉说他在西厥的时候得公主的人相救才逃出升天,他现在清醒了,我倒是不担心他被迷惑,只是一个公主,居然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你不觉得......” “你觉得她是个隐患?”楚修远问。 云岁晚点头,“我觉得她留下来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她抬头看向楚修远,火光映在她眸中,她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你!是谁说要纳西厥公主为妾的!” “我那时候是口不择言,”楚修远知道云岁晚胡搅蛮缠,也不搭理她,只敛眸掩去笑意,“谁让那时候有人对我忽冷忽热,让我摸不准她是什么心思。” 他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伤意。 一说起这个云岁晚就自觉理亏,“算了算了,不管龙碧瞳想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挪动着蹭到了楚修远身旁,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我又没和王妃打赌,你怎么亲我?”楚修远靠在软垫上,挑了挑眉眼。 云岁晚笑意加深,“没有打赌吗?那是我记错了,我让王爷亲一口还回来怎么样?” 楚修远将人从榻上抱起来,两人卷进了床帐中。 夜里细雪纷飞,细密地氤氲在冬日的土地上。 松软连绵,冰雪交加,一夜未停。 翌日,云岁晚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床榻上爬起来,就收到了一封请柬。 “兴昌伯府,赏梅宴?” 春水点头,“一大早就送来了,请王妃五日后.入府。” 云岁晚蹙眉,要是没记错,兴昌伯一家三日后才会回京,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放出宴会的帖子了。 楚绍誉现在已经足够烈火烹油了,他这位舅舅也有些....太不低调了吧。 第282章 当年玉佩 驿站中。 自从楚绍誉被云岁晚揍了一顿,竟然就改邪归正了,一扫颓唐,也不再办宴会。 不用去滕王府,龙碧瞳也就闲了下来。 她正坐在房内看雪,身后隔扇窗倏然一动,有人翻墙而入。 “公主还是这么喜欢看雪?”身后人声音清朗。 “没办法,西厥下雪的时候不多,远没有上京城冬季的景致好。”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回头看向陆祈臣,“陆公子怎么还改不了不走正门的毛病?” “你要是觉得让别人知道你和我有来往对你来说无所谓的话,我也可以走正门送拜帖。”陆祈臣直接坐到了另一侧,端起了茶杯。 窗外白雪簌簌,窗内火炉腾腾。 “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龙碧瞳嗤笑,“原来还以为陆公子有多厉害,没想到我皇兄志在必得而来,却折戟沈沙而归,连性命都没保住。” 她压住陆祈臣要抬起的茶盏。 “从我们入上京以来,没一步都听了陆公子的,挑拨吴太师和瑞王的关系,让他们内斗。挑拨瑞王和文安帝的关系,让他们君臣离心。挑拨瑞王和滕王的关系,让秦妃的儿子有上位的机会。” 陆祈臣还想抬起茶杯,龙碧瞳逼视着凑近,“我们做了那么多,步步都先人一步,却步步都败走麦城,陆公子,我可不敢再信你了。” “我出的主意都没有错,你们技不如人,与我何干?”陆祈臣不慌不忙,“没有我,你们如何和秦妃搭线?” “其实....要让秦妃的孩子上位,也没必要非盯着瑞王夫妇吧,只要毁了楚绍誉就行了,你明知道瑞王夫妻难对付,还让我们去招惹,真的不是为了报你自己的私仇吗?” 龙碧瞳步步不让。 陆祈臣笑了,“是又如何?” 龙碧瞳眉眼一松,没想到他竟然敢承认。 “公主殿下,若是没有我这些计划,你怎么借着我的手除掉你的皇兄啊?”陆祈臣唇角一点点勾起,“沈浅浅,是你杀的吧。” 龙碧瞳手缓缓移开,陆祈臣举起了茶杯。 “无论过程如何,至少公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你既然没有损失,还有什么可追究的。” 龙碧瞳坐回了椅子上,盯着陆祈臣,没有开口。 阳光穿过雪花,零散地穿过珠帘落进屋里,让人心上发凉。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竟然被对面的人看穿了。 “公主也不必意外,他们能被你骗过,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公主的手段,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能猜到也正常。” 陆祈臣放下茶杯,杯中震开一圈圈涟漪。 “大皇子让你在西厥的时候被抓了把柄,现在他死了,还死在你手里,你该谢谢我的。” 龙碧瞳不喜欢他那副看透一切的表情,“你到底想要什么?” “没什么?”陆祈臣耸耸肩膀,“我什么都没有,我想要云岁晚和我一样,身败名裂。” “我是西厥公主,不是你手里的刀,如果这是你的目的,那恕我不能奉陪。”龙碧瞳眉目清冷。 “我知道,但没关系,眼下有一桩你和我都会感兴趣的事情。”陆祈臣抬眸,“兴昌伯一家回来了。” 瑞王府。 云岁晚捏着手里的请柬,来邀的是楚绍誉的舅舅,她不能不去。 可是对于这位兴昌伯,她的了解实在不多。 只是听说,他原本只是军中一个小小的副将,看着并不出彩,不知怎的,却屡屡出奇兵,很快就有了许多功绩,一路高升,得封兴昌伯。 后来还娶了先平虏大将军的女儿,领了平虏大将军的军队,驻扎在边境。 许是年纪大了,近年的军绩却十分平平,北狄人屡屡进犯,却也只能堪堪抵挡,再不复当年神勇。 这也让他之前的战绩被人诟病,甚至有人说是他冒领了旁人的战功,才会这么一路高升。 对此云岁晚是不相信的,真有这样不世出的军事天才,怎么后面若干年会突然销声匿迹呢。 父亲想要推翻文安帝的心思,虽然没有和自己表露过,但云岁晚也猜得到。 若是只有一只军队,难免单薄。 或许....可以和兴昌伯的军队联合。 从云老将军的口风中不难看出,他根本就没有称帝的想法,他想推翻文安帝的政权,只是因为文安帝德不配位。 既然楚修远看好的下一任皇帝是楚绍誉,兴昌伯又是楚绍誉的舅舅,那应该不难争取。 想到楚绍誉,云岁晚捏着请柬的手紧了紧,这样经不起打击,又容易被人误导的人,真的适合坐上那个位置吗? “在想什么?” 云岁晚正发呆,手中骤然一空,请柬被人抽走。 “兴昌伯的请柬?”楚修远看见那几个字就笑了起来,“那自然是要去带。” “你好像对这位兴昌伯很有好感?”云岁晚试探地问。 “自然,他是大侄子的舅舅。” 楚修远坐在云岁晚身侧,“我那时候刚被先帝扔到战场上,大将军瞧不上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只当我是个挂名的拖累,把我扔给了他。” 看他的表情,云岁晚不用问就知道兴昌伯定然对他很好。 “起初他对我和其他人对我没什么不同,浮于表面的恭敬,一眼就看得出的敷衍不屑。”楚修远苦笑,“我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势利小人。” “后来呢?”云岁晚追问。 “后来.....”楚修远眼神躲闪,“我那时候刚上战场,会中圈套也正常。” 云岁晚忍俊不禁,“所以兴昌伯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 “从那以后他就对我很好,”楚修远点头,“我这个人向来知恩图报,从不欠别人人情......” 说起救命之恩,云岁晚想起来一事。 她跳下了软榻,噔噔噔跑到梳妆台的妆匣里翻了半天。 越找越急,“怎么会没了呢?我之前一直放在这里了。” 楚修远起身,“是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很重要。”云岁晚头都没抬,骤然想起来那日她一生气,好像把那玉佩扔了,一时心虚,眼神游弋。 没想到楚修远却追问了起来,“到底是什么?” 第283章 回来了,就不走了 “王爷是这样知恩图报的人,我敢问殿下一句,你此生可有欠了人没还的?” 云岁晚手指按在梳妆台的妆奁上,眸光灼灼。 楚修远注视着她的眼睛,莫名就想到了那个异族少女,他眸色淡了下来,“有。” “那我.....”云岁晚话还没说出来,门外就响起了扶风的声音。 “王爷,兴昌伯回来了。” 楚修远眼中隐有惊喜。 “不是说三日才会回来吗?居然这样早?我去伯府看看。” 楚修远本想带着云岁晚同去,但今日已经有些晚了,她伤势才好没多久,不忍她太劳累。 “你今日早些休息,过几日我带你去兴昌伯府,他见到你一定高兴。” 云岁晚知道楚修远这话是将兴昌伯看成了自己的长辈。 想想也能理解,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初入军营就遇上了为自己舍命相救的人,任何人都难免动容吧。 云岁晚睨了一眼墙上的鞭子,点了点头。 等到楚修远离开她从墙上摘下了挂着的鞭子。 榴花进来为她送夜宵,就见她手中拿着缠金丝鞭子,“小姐,今日都这么晚了,还要练功?” 云岁晚笑而不语,拧开了鞭子的楠木柄,一把匕首骤然弹出。 这个小机关,她在制服白虎的时候已经用过一次了,榴花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不由得感叹这鞭子的精巧。 “榴花,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这鞭子的顶端会这样宽?” 榴花侧头看了看,“是不是为了防止脱手?” “聪明。”云岁晚一边说着,一边按了机关,弹开了木柄的盖子,“别人看是这样,但其实,这里还能藏东西。” 她从盖子里拿出了沾泥的玉佩。 那天晚上她的确是气得狠了,想着自此和楚修远两清,再也不要有来往,直接将玉佩扔了出去。 但只是一瞬,她就后悔了。 立刻将东西捞了上来,但又不想自己太过感情用事,就把这玉佩囫囵地塞进了木柄里,现在拿出来木柄上还沾了泥土。 云岁晚用帕子仔细擦净了玉佩,真容缓缓露出,榴花慢慢瞪大了眼睛,“这是那个......” 榴花压低声音,“王妃不是说这是要命的东西,要仔细藏好吗?” 云岁晚粲然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啦,这个我要仔细收好。” 她将擦得光亮的玉佩又放回了木柄中,带了几分少女独有的娇羞。 榴花虽然看不明白,但王妃说的,总是对的。 翌日。 楚修远很晚才回来,云岁晚感受到了身边床榻的窸窣,她睡得浅了些,第二日差点没起来。 一睁眼就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 “坏了坏了,今日还应了尚书夫人的宴会。” 王妃做得久了,有些应酬也不得不去。 好在榴花春水都手脚麻利,品茶会也不用穿得太过繁复,几人还是赶上了的。 无论在马车中有多么慌乱,只要一下车,云岁晚永远都是雍容大方的瑞王妃。 她对这些宴会已经有了应付心得,只要微笑着当个木头人就不会出错。 “我听说兴昌伯回来了。”席上有人突然说,“这才刚回来就发了帖子,是不是急了些。” “是啊,我收到的时候,人还没回来呢。” 上京城中不少官眷都是出自清流人家,根本不管你是手握兵权,还是背景显赫,只要是作风粗鲁的,都不屑与之往来。 不然云岁晚出身将军府,之前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泼上脏水了。 兴昌伯一直在边境,想要靠一封请帖就和上京城的官眷建立来往,未免太轻佻了些。 恐怕不止没能如愿邀请到众人,稍有不慎就会沦为笑柄。 “兴昌伯毕竟是武将,一直为国戍边,有所倏忽也是难免。”云岁晚知道楚修远对兴昌伯的感情,难免要多说一句。 “就算是有所倏忽,这样人没到就急着下请帖的行为也未免.....知道的是她兴昌伯夫人喜欢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像我们展示兴昌伯府是如何的赫赫扬扬呢。” 有清贵人家不屑地说。 这种书香门第本就忌讳攀附权势,兴昌伯是滕王的舅舅,已经足够显眼了,现在下帖还这样傲慢,自然不被人接受。 云岁晚摩挲了下茶盏,要是他们这样说下去,恐怕兴昌伯府的赏梅宴要尴尬了。 她的确也不赞同兴昌伯人还未归就发帖的行为,但是有楚修远在,她还是得帮一帮。 “兴昌伯也许有所失礼,但却是为我大夏百姓才在边境多年,导致对上京城的规矩有所懈怠,这不是他的错。” 云岁晚垂眸,“兴昌伯夫人更是平虏大将军的独女,满门英杰,兴昌伯的宴会,于情于理都应该去。” 她声音不大,但还是足够在座的各位听清楚了。 边境常年不太平,上京城的勋贵讲究风花雪月的时候,边城的将士在浴血奋战,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娇养的夫人,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对兴昌伯鄙薄的话。 况且,当年平虏大将军凭一己之力扛敌于外,保下了大夏国祚。 现在,她的女儿回来了,难道就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失礼,就要让兴昌伯夫人难堪吗? 众人各有心思,很快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但没人再说拒绝兴昌伯邀约的话了,若是兴昌伯府当真粗鄙,以后不来往就是了。 但今日瑞王妃已经把话说到这了,他们要是拒绝了这第一场宴会,以后难免落人口实说他们欺辱忠烈之臣的后代。 另一边的兴昌伯府。 姜氏身穿伯爵夫人的服饰,身上却全然都是飒爽之气。 她看着府上一片忙活活地有些不耐烦,“干嘛一回来就办宴会,我们是回京述职的,等到陛下允准就要回边境去了,搞这干嘛?” 她是将门虎女,自小在边境长大,最不耐烦处理这些内宅琐事。 兴昌伯陈乘风正指挥着小厮将牌匾挂得更端正一些,明明是常年在外的将军,却才动了几下就出了一身虚汗。 他走过来安抚姜氏,“夫人是平虏将军的独女,本就该在锦绣堆中娇养,和我在边城风吹日晒是委屈了夫人,我们回来的时间不多,自然要所有人都看见夫人的荣光。” 姜氏虽然不喜,但想着兴昌伯也是一番心意,不忍拂了,也就只能应下。 兴昌伯见她不再说话,眼中隐有不耐烦。 他才不要再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上京城何其繁华,自己外甥眼看着就要成为天下至尊。 他是至尊的舅舅,凭什么要他去守边境。 第284章 绝美 兴昌伯此番回来,就是为了助楚绍誉夺位而来。 以前他在上京城时,所有人都说他这个陈家世子不堪大用,文武皆不成,如今又怎么样? 他就算有意慢待,难道上京城中的人,还敢得罪自己这个未来皇帝的舅舅不成。 “父亲。” 一个娇俏的女子穿得如花蝴蝶一般扑了过来,“父亲准备的如何了?要不是母亲阻拦,还应该请一些上京城中公子的。” 陈秋儿是兴昌伯唯一的女儿,在府中一向娇惯。 她早就听父亲说过,自己的表哥是未来的皇上,全大夏的好儿郎都要任自己挑选。 之前在边境就听说,大夏的好儿郎都在上京城中,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要好好挑挑。 “秋儿,你是个女儿家,以后在外面不许说这样的话。”姜氏厉声。 陈秋儿蹙眉,“母亲也太小心了,反正表哥.....” “陈秋儿!” 姜氏气得头痛,“你从前在边境,我觉得你自小随军辛苦,才没有诸多管教。但是这里是皇城脚下,你要是再胡说,别说你的脑袋保不住,就是我们全家都要被你连累了去。” 兴昌伯推了陈秋儿一把,“给你母亲道歉。” 陈秋儿不情不愿,但嘴上还是喃喃地说了句,“我知道了,母亲。” 兴昌伯哈哈笑了起来,“夫人太谨慎了,只要赏梅宴开了,夫人就会知道,上京城中的人,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如今我们得势,他们巴结都来不及,谁会挑拣咱们女儿。” 姜氏摇头,心中大为不认可。 陈秋儿在姜氏一转过头去就立刻扬起了下巴。 她是兴昌伯的女儿,在边境的时候就是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早听说上京城中对瑞王爷敬重,那瑞王也不过是她父亲提拔过的一个后代,就算外面传的再神勇,不也得靠着自己的父亲才能苟活到现在。 父亲早就告诉过她,瑞王欠他们家的救命之恩,一辈子都还不清。 上京城这些年连瑞王都怕,自该更加对他们兴昌伯府敬畏。 所以昨日表哥和瑞王一起来府上,父亲说让她出来见人,她一听是瑞王,头都没抬一下。 心中满是轻蔑。 “小姐,您定好的衣服送过来了。” 丫鬟的话打断了陈秋儿的思绪,她立刻回府中换下了刚订回来的衣服,对着镜子转了个圈。 鎏金裙摆划出了优美的弧度。 丫鬟知道自家小姐向来爱听好话,“人人都说瑞王妃是上京城第一美人,那是从前我家小姐不在上京城,他们若是见了小姐,才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 陈秋儿回来后,还没正式见过上京城中的贵女。 从前在边境的时候,她就是城中最美的姑娘,这种恭维听得多了,但是丫鬟居然拿自己和瑞王妃比,让她有些不喜。 “连瑞王都只是我父亲的一个门生罢了,瑞王妃能好看到哪里去,她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丫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打嘴。 “奴婢说错了,上京城中的人根本没见过真正的美人,小姐定要在赏梅宴上让他们开开眼。” 流光几动,很快就到了赏梅宴的日子。 “雪中看梅,穿红色的最好看了。” 春水拿出一套水红色的衣裙,云岁晚从镜子中看了一眼。 “的确好看,但是太打眼了些。王爷敬重兴昌伯,这宴会的主角自然是兴昌伯夫人和伯府的小姐,我就不穿这个了。” 春水会意,拿出了一套银丝云纹杏白色的襦裙,十分清淡素雅。 云岁晚点头,“这个好,既不失气度,也不惹眼。” 瑞王府的马车到兴昌伯府的时候,门前已经停了几辆马车了。 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这些马车大多简约窄小,一看就不是富贵世家的马车。 应当是想要讨好兴昌伯的小官家眷的车子。 看来,之前那些说不来的高门夫人即便转变了心思,也是想自持着身份,卡着时间拿着款儿压后过来。 陈秋儿原本只是中等姿色,但身上的鎏金红袍着实好看,将她衬得十分俏丽。 再加上先到的都是一些小官家的女儿和夫人,本就没见过多少世面,又对她刻意讨好,都围着她极尽追捧,将她说不禁飘然。 母亲还说上京城中的繁华和美人数不胜数,让她不要太过自满。 她左右看看,哪里有什么美人,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比不上她万一。 “陈小姐果真貌美,像是那九天玄女一般,可惜我儿子还小,不然一定要重礼相聘。” “陈小姐的头发也好看,衣服也好看,不知道是在哪里订的,我也去买上一身。” “陈小姐是天生丽质,别人买回去,未必能有这样的容光。” 陈秋儿正得意,就听门房通报了一声,“瑞王妃到。” 众人声音戛然而止,都朝着亭子外的小桥上看过去。 只见积雪的桥边倏然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来人只穿了一身杏色襦裙,披风也是清浅的眼色,虽然足够雍容,但这颜色与雪色相似,是难以在雪地里出挑的。 只是那身影实在飘然,穿着这样浅淡的颜色,不显得平庸,反而仙气卓然。 待那人走近,众人就明白她为什么不需要衣服添颜色了。 容貌已是绝色,如此明艳,何必再加饰品做赘余。 陈秋儿自然是感觉到了周围人表情的变化,她紧盯着来人的脸。 这人明知道这宴会在兴昌伯府,就该伯府的人做主角,竟然还故意打扮得这样美艳,是诚心来抢风头的吗? 她没注意到门房的通报,就已经怨恨上了来人。 直到身边的人都屈膝行礼,她才反应过来,这人竟然就是传说中的上京城第一美人,瑞王妃云岁晚。 春水看陈秋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家王妃也不行礼,有些不悦,刚要开口,被云岁晚拉了一把。 云岁晚轻轻摇头,还让榴花送上了一根精致的钗子。 众人都看得出那钗子镶金嵌玉,是个中极品,没想到陈秋儿只随手将东西扔给了身边的丫鬟,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都说瑞王妃母亲是商贾出身,果真富贵至极。” 第285章 兴昌伯府陈小姐 陈秋儿这话一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兴昌伯是滕王的舅舅,瑞王是滕王的叔叔,按理来说,这两家应该关系很好啊,怎么听着陈秋儿的话,像是在挑衅一般。 大家都知道瑞王妃的厉害,有些秦妃派来试探的人甚至看起了好戏。 要是兴昌伯才一回来,她女儿就和瑞王妃起了冲突,那滕王的声望,可就不稳了。 这不正是自己这一派的机会。 众人各有心思,都在等着云岁晚的反应。 没想到向来不饶人的瑞王妃只是淡淡一笑,“如今盛世安稳,自然人人都能安居乐业,富贵平安。” 她说完,就要离去。 云岁晚不知道陈秋儿无端的恶意来自哪里,但是她知道,为了大局,她不能在这里让陈秋儿下不来台。 左右她是已婚妇人,也不必在亭子里和众位小姐寒暄。 但陈秋儿显然是没看懂云岁晚的忍让,只当是瑞王妃识时务,果真是怕了自己。 只是,这样一想她就更觉得瑞王妃蠢笨,明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瑞王的老师,竟然还如此没有眼色,诚心来抢她的风头。 陈秋儿没见过美人,她不相信云岁晚就是如此天生丽质,只觉得云岁晚定然是精心打扮了很久才胜过她一点点。 她直接拦在云岁晚面前,“瑞王妃,你也是上京城闺秀,也是武将世家出身,怎么这样没有礼数,宴会的主人家还在这里,你要去哪?” 这话比刚刚尖锐许多,几乎是摆明了是在挑瑞王妃的不是。 有刚刚讨好陈秋儿的人开始后悔了,这兴昌伯府的小姐这么愚蠢,兴昌伯府就算是五皇子的舅舅恐怕也是不堪依靠。 秦妃的人愈发兴奋了起来。 云岁晚被这样挑衅,若是置之不理,就是颜面尽失,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很长时间都会成为上京城的笑柄。 若是反击那就更严重了,直接告诉众人,瑞王府和兴昌伯府不合,滕王连自己的舅舅和叔叔都笼络不住,可见能力堪忧,不堪大任。 榴花也想到了这两难的境地,想要开着解围,“陈小姐,我.....” “这里哪有你一个丫鬟开口的份儿?”陈秋儿站在云岁晚面前,直接开口斥责了榴花。 “世侄女!” 云岁晚开口,“这丫鬟说得再不对,她也是你皇婶我的丫鬟,你是小孩子,我不与你计较,下次,就要家法处置了。” 云岁晚逼视着陈秋儿,竟然让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心中莫名升起了惧意。 她一垂头,就看见了云岁晚腰上的金鞭,喉咙发紧,竟然挪动脚步,让开了一步。 “你们小孩子去玩吧,我要去寻你母亲了。” 云岁晚一句话就把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既然是长辈自然不用和小辈计较。 陈秋儿还沉浸在那一眼的骇人中,呆呆地低着头。 这模样落在别人眼中还真是被长辈训斥过的模样。 众人放下了心,陈秋儿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根本不能对兴昌伯府和瑞王府的关系产生什么觉醒性影响。 此番被云岁晚提点过,应该也能安生一些。 秦妃的人倒是十分失望,没想到那么难以处理的局面,居然被云岁晚这样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云岁晚直接进了兴昌伯夫人所在的正堂,正堂中的几位夫人就比前面陪着陈秋儿的有分量许多。 她一进来就有人让开了上首的位置。 这时候,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在兴昌伯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云岁晚看着兴昌伯夫人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听说亭子里发生的事情了。 说实话,听楚修远描述的时候,她以为兴昌伯一家该是沉稳敦厚的人家,但见了陈秋儿,却直接改变了她所有的预想。 浅薄愚蠢,全然没有大家风度。 姜氏是平虏将军的独女,兴昌伯是楚修远的救命恩人,这两人,到底是哪个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云岁晚正沉思的,耳边倏然响起兴昌伯夫人姜氏爽朗的笑声。 “小女顽劣,我也颇为头痛,亏得瑞王妃愿意与我一同教养,不然可真够我愁的了。” 她这话就是认可了云岁晚之前对陈秋儿的管教,彻底绝了那些猜测的眸光。 云岁晚笑着回应,“瑞王府和兴昌伯府多有往来,自该如此,秋儿现在年岁尚小,自然该有小姑娘的活泼。” 春水压了压唇角,自家王妃和陈秋儿顶多差了两三岁,这的话说出来,活生生就差出了一个备份。 姜氏也笑着回应,但内心已经想好了宴会结束定要好生管管陈秋儿了。 这孩子真是让他爹惯坏了,瑞王殿下的确是承过兴昌伯的恩,但那是过去,这么多年瑞王对兴昌伯一直礼遇有加,甚至说得上尊敬,也算可以了。 若是他们还日日拿着那多年前的恩情说事,甚至试图以此欺辱王爷王妃,恐怕来日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氏一想到这,难免有些忧心,对云岁晚又上心了两分。 云岁晚同样打量着姜氏,不愧是平虏大将军的独女,举手投足间都是飒爽之气。 她越这样想,就越心惊。 母亲是这样的人,却养出了陈秋儿那样的女儿,难道问题在兴昌伯身上。 若兴昌伯当真是那种愚蠢狂妄的品性,恐怕她之前的计划恐怕就不能实施了。 赏梅宴开席,众人落在月影纱搭建的帘帐内,落雪不会影响餐食,舞动的帘帐还能平添意境,倒是别有心意。 左右庭院中只有官眷,有人提议不若击鼓传花,被选中者,就要表演一个才艺。 来参加宴会的不少闺阁女儿来参加宴会就是希望可以被高门夫人看中,有择婿的机会。 对他们来说有机会展示才艺,自然是好的,因此都跃跃欲试。 几番下来,琴棋书画都有人展示,的确各有千秋。 见众人对那些夸赞的模样,陈秋儿不以为意。 “若是我来,定然技惊四座。” 她这话说得口气大,好在声音小,只有姜氏听见了,她立眉让陈秋儿住口。 也不知是击鼓人有心还是无意,下一刻彩球就落在了陈秋儿怀里...... 第286章 撞到兴昌伯偷情 “秋儿刚刚回到上京,对这边的天气还不适应,状态不好,就算了......”姜氏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不想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偏偏她话还没说完,陈秋儿就已经站了起来,“母亲,虽然我还不适应,但既然传到我了,我就为大家开.....” 她想说开开眼,但看见自己母亲阴沉的脸色,又该成了,“我就为大家开始表演吧。” 陈秋儿表演的是一段剑舞,与之前的琴棋书画不同,她的剑舞带上了边境的风沙大气,初看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因着打仗,大夏人本就尚武,若是女子能在武艺上拔得头筹,的确会让人高看不少。 可是随着鼓点高昂,陈秋儿的剑就渐渐跟不上了。 宴会上请来的助兴乐班不会变通,只是按部就班地敲动着,陈秋儿拙劣的剑舞让姜氏的眉头不禁蹙起。 她不禁想要提剑帮忙,但今日她是东道主,若是不请上场,难免让人觉得他们兴昌伯府宴请,只是为了自己出风头,根本不是为了和众位夫人分享梅花的精致。 可若是不出手,秋儿这样拙劣的剑姿,也着实丢人。 “舞剑只有一个人有什么意趣,不如让婶婶陪秋儿一起。” 就在姜氏左右为难之际,身侧的女子倏然开口,她脱去了披风,一个跃身,抽出了姜氏手边的剑。 云岁晚抬剑扶住了陈秋儿下沉的剑,一个上挑,带着陈秋儿转了个圈,刚好合上了鼓点。 她身姿轻盈,明明是舞剑,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姿态,让人看着赏心悦目,陈秋儿在她的指引下,也渐渐跟上了节奏。 姜氏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在边境的时候,总听闻这瑞王妃的事迹,原本还以为是沽名钓誉之徒,没想到是真有几分本事。 舞剑结束,所有人都叹为观止。 “王妃不愧是上过疆场的英雄,当真是纠纠兵士,不输儿郎。” “是啊,我感觉我好像都跟着去了一趟边境一样,真是太震撼了。” 一舞毕,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落在了云岁晚身上,气得陈秋儿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云岁晚笑着将剑还给了姜氏,“秋儿的剑也舞的很好,可见是陈夫人教养的好。” 姜氏知道瑞王妃是在替自己挽回面子,也承了她的情,心中暗忖带秋儿回上京城是不是做错了。 她之前在边境的时候,天地窄小,什么都没有见过,总觉得自己样样卓绝,来了上京也不服气任何人,这样下去,迟早要惹出祸事。 姜氏担忧陈秋儿的归处,感谢云岁晚的救场,陈秋儿却嫉恨的厉害,她觉得这瑞王妃今日就是诚心来抢自己的风头的。 若是没有瑞王妃,今日之后定然人人都会记住她的风姿。 若是云岁晚当真能听见陈秋儿的心声,一定会嗤笑,‘就算是记住了,也是记住你的蹩脚和丢人现眼。’ 击鼓传花后,外面的雪小了许多,众人三三两两地去赏梅。 “瑞王妃,好久不见。” 云岁晚正在看着一朵枝头的小米粒,身后就传来了龙碧瞳的声音。 她早就看见了这位西厥公主,只是没想到她还会过来攀谈,“也没有很久,我们前几日不还在藤王府见过。” 龙碧瞳不介意她的嘲讽,“瑞王妃好狠的心,自从那日后,滕王府的门,我就再也进不去了,枉费我一番好心救人,别人却不认账了。” 云岁晚嗤笑。 “我急得公主曾和我说,救人的时候不都是不求回报的嘛,若是指望对方谢过,那和算计有什么区别。” 龙碧瞳走进了一步,鼻尖馨香缭绕,不知是云岁晚的,还是梅花的,还嗅了嗅,半晌才悠悠开口。 “可是瑞王妃,我,本就是算计啊。” 红梅覆雪,艳不过两位殊色。 云岁晚倒是没想到龙碧瞳居然这样大喇喇地说出了自己所图,诧异地挑了挑眉,“那真可惜,你失策了。” “也不一定。”龙碧瞳眸光落在远处的红衣少女身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瑞王妃,棋局才刚刚开始。” 云岁晚摇头,她随手波动了下枝上梅花,看向龙碧瞳。 “公主,棋局早就结束了,从你西厥的军队败在大夏铁蹄下的时候,就结束了。无论你用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改变不了西厥是战败国的事实。” 云岁晚不想在此处和她饶舌,直接转身去了别处。 看着她渐渐淹没在雪色中的背影,龙碧瞳勾了勾唇角。 “阴谋诡计吗?兵不厌诈啊,瑞王妃。” 她直接从枝头揪下了云岁晚拨动过的那一朵,揉在指尖,又一点点捻破,手上只留下了黏腻的汁液和糜烂的触感。 云岁晚在兴昌伯府走走停停。 不得不说,兴昌伯府的梅花的确比别处开的更好,更艳每一枝都别具风情。 不知不觉竟然就走出去老远。 她意识到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走进了兴昌伯府后院,立刻转身要往出走。 “小心肝儿,想死我了,今个要不是有这种热闹,我还见不到你呢。” 假山后突然传出猥琐的男声,然后是衣衫摩挲的声响。 云岁晚只当是伯府的下人在做腌臜事,更加加快了脚步,却听见那假山后的男人还在说。 “这小山洞里我早放好了几十个上好的银丝手炉,都用蜀锦包着,又暖和,又温软,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银丝手炉和蜀锦炉套可不是寻常物件,兴昌伯府的下人就算是想要偷偷贪污,也不敢一下子弄几十个,难道...... “你嘴上说爱我,却把我扔在上京城这么久不管不顾,回来了也只敢这么偷偷摸摸地看我,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那女子一边小声**,一边嗔怪。 男人温声安抚,“别急,这次我回来,就不打算再回去了,等到我大侄子登基,我就不用继续看人脸色过日子了,到那时候,我立刻娶你过门。” 砰—— 春水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花盆。 “谁!” 男人顾不上穿好衣服,立刻提着裤子就跑了出来,看清外面,眯了眯眼。 “竟然是你!” 第287章 兴昌伯与姜氏的恩爱 “喵——” 一只狸花猫细弱地叫了一声,一窜而过。 提着裤子的男人这才放下心来,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才放下心,悠悠系好了裤子,才要转身回去,就听见前面院子侧面传来一声小厮的斥责声。 “什么人?竟然敢擅创伯府后院?” 兴昌伯心中猛地一紧,那声音距离此处不远,很有可能是刚刚站在这里的人,听了不该听的,慌乱之下逃到了那里。 春水叉腰斥责,“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是瑞王妃,你大呼小叫什么?” 小厮出口的瞬间也后悔了,眼前的贵妇衣着华丽,气质不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只是他得了兴昌伯的令,不许闲杂人等进后院,刚刚只是去如厕了一趟,就见有人进了来,情急之下,声音才大了些。 也属实是因着家中主母是将门虎女,治家极其严格,才让这些下人个个谨小慎微。 小厮忙躬身致歉,“是小的眼拙,叨扰了王妃兴致。” 这是瑞王妃,就算是伯爷亲自在场,大抵也是不会拦的。 云岁晚摆手,“无妨,我也是偶然误入,发现走错就要回了。” 她只想快些离开这多事之地,没想到才要迈步,身后就传来了兴昌伯的声音。 “你是瑞王妃?” 按品级来讲,兴昌伯应当向王妃行礼,按照备份,云岁晚和兴昌伯也是同辈。 但兴昌伯只是负手打量着她,满脸倨傲,似乎还在等着云岁晚来和自己攀谈的意思。 若是从前,云岁晚也能看在楚修远的份儿上给他两分薄面,但现在,她只觉得面前人虚伪至极。 只说了句,“叨扰。” 就转身去了前院。 小厮见云岁晚一行人离开,连忙跪下,“是奴才做事不利。” 伯爷是掌握军权的大将军,不让人打扰一定是有利国利民的大事要做,从前主母就多次告诫过他们,不可随意打扰伯爷。 兴昌伯看着云岁晚离开的背影,眸中晦暗不明,只是淡淡说了句,“此番就算了,若有下次再一并罚了。” 小厮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们伯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宽厚,宽厚到甚至不像个久经疆场的将军。 倒是家中主母,那才是真正的彪悍。 亏得伯爷好性情,两人才能如此恩爱,若是换一个男子,未必能忍受。 兴昌伯回了假山后又要脱裤子,那美人却不干了。 “刚刚小厮遇到了何人,万一听见了可要怎么办?你家那个母老虎可不是吃素的。” 美人泣泪,自有风情。 惹得兴昌伯心肝脾胃都软了下来,连忙把人抱在怀里。 “我知道这些年是委屈你了,但你放心,那人是瑞王的媳妇,我看她神色自若,不像是听了什么的样子,应该当真是才进了后院。” “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这种事一旦被人发现,我小小女子倒是无妨,伯爷的脸面要放在何处?”那女子哭得娇娇怯怯。 兴昌伯用手摩挲着怀中人的后背。 “这个不用担心,就算她看见了也无妨,她是瑞王的媳妇,瑞王从前只是个冷宫中万人嫌弃的弃子,若不是我相救,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哪有今日荣华,他的媳妇,不敢置喙我的事。” 这女子不知听过多少次兴昌伯勇救瑞王殿下的英雄事迹了,在他口中,堂堂大夏战神瑞王殿下,只是个兴昌伯的小跟班。 他说的笃定,女子自然也对他口中的话深信不疑,两人又温存了会,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柳在溪才回前院,就远远看见了兴昌伯夫人姜氏。 这位英姿飒爽的夫人就算做了上京城贵妇的打扮,骨子里将门的气质也不减半分。 “兴昌伯夫人当真幸运,居然得了兴昌伯这样一心一意的夫郎,从不去秦楼楚馆不说,后院里也连一房妾室都没有。” 有妇人发自肺腑地羡慕。 不等姜氏回话,立刻就有人说。 “兴昌伯自然是正人君子,可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纵然是夫君不要,为人妻者,也该主动为夫君纳妾。” 上京城不乏食古不化之人,这话说得分明是在责怪兴昌伯夫人不够贤惠,才导致兴昌伯后院空虚。 “这位夫人的话说的可不对,我夫人自然是贤惠的,只是我身在边境,应付敌寇已经足够让我殚精竭虑,再也没有福气消受美人恩了。” 中气十足的话骤然响起,虎背熊腰的男子从外走进来,正是云岁晚刚刚见过的兴昌伯。 “再说,纳妾不外乎是为了开枝散叶,夫人已经为我生儿育女,我还何必养那些多余的人?” 边境风沙养出的粗犷让那古板的妇人直接被怼的哑口无言。 最后只红着脸憋出了一句,“你是男子,怎么能进来此处?” 兴昌伯抱拳,“叨扰各位夫人,只是我实在见不得夫人被人误会,才没控制住进来澄清一二。” 他说话的时候目不斜视,从进来到出去,除了姜氏,没有给其他人半个眼神,任谁也不怀疑他的用心。 更何况,宴会上大家衣衫齐整,这里也并不是什么不能来的地方。 因而并没有人怪兴昌伯失礼,反倒是不少人在兴昌伯离开后对姜氏的艳羡更重。 都纷纷赞赏兴昌伯当真是个世间难得的好夫郎。 难怪当年惊才绝艳的姜家大小姐会选中兴昌伯陈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子,当年所有人都嘲笑姜家大小姐瞎了眼,原来是别人慧眼识珠。 春水看不过去,“小姐,这兴昌伯也太能装了,我们要不要告诉兴昌伯夫人?” 云岁晚摇头,刚刚她一时激愤,差点按捺不住拆穿兴昌伯的把戏。 但此刻静下心来,却觉得大大不可。 “别人才是一家人,若是你会相信那个一直小意温柔的夫郎,还是路上刚刚识得的陌生人?” 春水一时语塞。 “罢了,我们先走吧。” 她说着就带人往外走,行到一僻静回廊处,却被人拦住。 “瑞王妃怎么急着走?莫不是风头出够了,就觉得无趣了?” 云岁晚豁然抬头,就对上陈秋儿揶揄的脸。 第288章 查兴昌伯 她虽然不知道陈秋儿对她的恶意来自何处,但上京城莫名其妙的恶意不知凡几,她根本不会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见云岁晚不搭理自己,陈秋儿却不乐意了,张开手臂不让云岁晚离开。 “你夫君是靠着我父亲一手提拔才有了今日,你们瑞王府不知感恩就算了,竟然还一再在我面前耍心机,我母亲能容忍,我却忍不了。” “你想如何?” 此处没有旁人,云岁晚并不需要再对陈秋儿演宽和,既然她咄咄逼人,云岁晚并不介意替兴昌伯夫人教教女儿。 又来了,又是那种眼神,陈秋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云岁晚的逼视吓得后背发凉。 她梗着脖子。 “我要你给我道歉!” 嗡—— 云岁晚从腰上抽出匕首,锋锐划破空气,陈秋儿的头发被扫落在地,她被暗芒吓得往后缩,却被云岁晚逼到了柱子上。 “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陈秋儿虽然在战场上长大,却一直在富贵温柔乡中,从未见过战场的残忍,自然也是不经吓的。 “首先,兴昌伯的确救过我夫君性命,但我夫君能走到今天是靠他自己的能力,而不是任何人的提携。” “其次,没有人想要抢你的风头,若是你一直如此蠢笨不分好赖,日后总有你的苦头吃,你不必这么急着来我这里讨。” 陈秋儿根本听不见云岁晚说什么,她只觉得脖子发凉,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连眼圈里打转的眼泪都不敢留下一颗。 “现在,你还需要我的道歉吗?”云岁晚问。 “不,不要了。”陈秋儿讷讷说。 云岁晚推了一把陈秋儿,将匕首收回腰间,“陈小姐,告辞。” 她转身带着人离开,动作利索,英姿卓然,不知怎么,陈秋儿竟然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母亲的影子。 明明,这瑞王妃也没有大自己几岁,怎么这样吓人。 她按着自己的脖子,身子发软,靠着朱红色的柱子,一点点软得坐在了地上。 坐了一会,头上的阳光骤然被遮住,陈秋儿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脸。 “陈大小姐,我们来给瑞王妃一点颜色瞧瞧吧。”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深邃的眸子像是带上了引力。 陈秋儿下意识摇头,那瑞王妃太吓人了,她再也不要和瑞王妃作对了。 父亲都是骗人的,瑞王根本不会对他唯命是从,不然瑞王妃也不会用刀抵着她的脖子了。 龙壁瞳一点点蹲下来,和陈秋儿平时。 “陈大小姐,我刚刚都看见了,瑞王妃竟然敢拿着刀要杀你,连瑞王都是兴昌伯救的,她凭什么欺负你?我若是小姐,定然咽不下这口气。” “你咽不下你去报复吧,我咽的下。” 陈秋儿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子,欺软怕硬得厉害,云岁晚这么恐怖,她也不要再招惹。 龙壁瞳眼中浮现出怒意,她想到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一个将军的后代,居然这么色厉内荏,又怂又软。 “若是今日的事情传出去,所有人就都会说,兴昌伯府陈小姐无能胆小,我们可不要和她一起玩。” 龙壁瞳看出她本质上还是个小孩子,就用小孩子的口吻试了试。 没想到陈秋儿竟然当真为难了起来,她在边境的时候就是众星捧月,如今回上京城本以为也该如此,没想到却受了冷待,这才要找云岁晚的麻烦。 可麻烦没找到,竟然又被教训了一顿。 龙壁瞳继续说:“其实云岁晚敢如此,不就是仗着自己瑞王妃吗?兴昌伯对瑞王大恩,若是他开口,难道陈小姐嫁不进瑞王府吗?” 龙碧瞳想的很简单,自己现在进不去瑞王府只是因为这口子没开,一旦有人入府做妾,那自己就有机会。 陈秋儿原本信服的脸上,立刻涌现了排斥。 “不要,我才不要嫁给瑞王,他只是我爹以前的手下,我要嫁就嫁大英雄,嫁给世界上最好的儿郎,至少要比我爹好。” 龙碧瞳一口血差点哽在喉间。 “不是真的让小姐去嫁,只是传出去瑞王曾经求娶小姐未果,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了瑞王妃,那不就说明陈小姐比瑞王妃更厉害了。” 陈秋儿眼睛倏然亮了起来,“这主意好。” 她又犹豫起来。 “可是瑞王从未求娶过我啊。” “陈小姐,女子名节何其重要,瑞王欠了兴昌伯的人情,为了陈小姐的名声自然不敢澄清,只要这事传出去,瑞王妃这辈子都要被陈小姐压一头。” 龙碧瞳声音温和,娓娓道来,把陈秋儿这个笨蛋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当下就同意了她的主意。 龙碧瞳将人从地上扶起来,看着陈秋儿的小脸,满眼都是真切的喜欢。 这么蠢笨的人,偏偏还投了个好胎,活该被自己利用。 云岁晚,兴昌伯可是瑞王的救命恩人,还是滕王的舅舅,我看这一次,你有什么法子脱困? 瑞王府的马车上。 “这场宴会气死我了,幸亏王妃最后教训了那个陈小姐,不然我真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春水噘着嘴。 云岁晚无奈地笑了笑,“欺负小孩子,我也不想的,只是这陈秋儿太蠢,若是不教训一下,还不知道要创出什么祸事。” “兴昌伯夫人可真可怜,”榴花叹了口气,“明明是将门虎女,如今却只能困在后宅,困在夫君编织的虚假中。” “这我就不懂了,大夏勋贵三妻四妾也正常,我看伯夫人也不像是会拦着兴昌伯的样子,他为什么不把人纳进来,非要偷偷摸摸的?” 春水嘟囔了一句。 云岁晚摇头,“但凡女子,哪个愿意与人共事一夫,更何况还是姜氏那样的女子。” 她从前听说过不少平虏大将军的英雄事迹,今日得见姜氏也能见几分平虏大将军的影子。 那样的英气逼人,配给兴昌伯,确实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她不由得有些怀疑起兴昌伯过往的那些英雄事迹。 那样虚伪无当的男人,当真能有那样的本事吗? 看来是得让人好好查查了。 第289章 兴昌伯的逃兵 “王妃,这事我们告诉王爷吗?” 榴花问,“她实在觉得这兴昌伯道貌岸然,怕王妃还没打算告诉王爷,就被自己吐槽给了扶风。” 云岁晚默了默,“先不告诉王爷了。” 楚修远和姜氏相似,又不相同。 相似的是,他们都被兴昌伯蛊惑多年,心中早就形成了对兴昌伯的固有印象,一时半会很难撼动。 不同的是,对姜氏来说,兴昌伯是她最亲近的人,可她自幼在父亲的光辉下长大,就算是来日事发,至多只是痛苦。 对楚修远来说,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但兴昌伯却是年少的楚修远生活中所有的光,是他晦暗天地间唯一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 所以,即便他也说兴昌伯有前倨后恭的嫌疑,他当时愿意相信兴昌伯,愿意为了兴昌伯扶持楚绍誉。 如果不是有了确凿的证据,证明兴昌伯的的确确是个小人,她暂时还不想扰乱楚修远的心境。 云岁晚摩挲着杯壁,这一次,的确是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 她原本还想着可以让兴昌伯和自己的父亲合兵,现在看来这事要延后了。 夜里,云岁晚支着下巴看着烛火,一道寒气从门口越来,楚修远站在门口朝她摆摆手,“你先回里面去,等我烤暖了再进去。” 冬日里他回来的每一次都是如此,定然要确定自己不会把冷气带给她才会进屋。 云岁晚笑着摇头,起身将人拉进了屋里。 “我可是大将军的女儿,哪里有那么娇气。” “今日赏梅宴可有趣?” 楚修远将一个暖手炉塞进了她怀里,免得她被自己的寒气沾染。 “兴昌伯府的梅花是上京城中开的最好的,今年他们回来了,有了伯夫人照料,一定更加娇艳。” 云岁晚想起在兴昌伯府看见的那些,点了点头。 “的确不同凡响,旁处都看不到。” “那是自然,兴昌伯为人清正,带兵严整,有他镇宅,花也比旁地开得更好。” 云岁晚已经习惯了楚修远对兴昌伯的夸赞,这也是她见兴昌伯有所失望的原因。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兴昌伯此人,可与楚修远口中,相去甚远。 “我看分明是夫人姜氏镇宅,那花才会开的好。” 楚修远点头赞同,“姜氏是名将之后,自然非比寻常。” 云岁晚手指轻点着桌面,“按照你所说,兴昌伯几乎是个完人,那他对待兵士如何?” 她想要确定,兴昌伯到底是不是可以共同合并的成熟将领。 “他对待兵士十分严苛,看似不近人情,但却不会放任兵士处在危险之中,珍惜每一个手下人,据我所知,他手中的亲兵,作战多年,战绩无数,战损却不过五人。” “战损五人?” 云岁晚不由得直了直身子,她是上过战场的,知道战损五人意味着什么。 边境不太平,常有滋扰。 云岁晚从前只知道兴昌伯近年来战绩不多,以为他当真平庸。 可是若是这些大战小战不断下,却只战损五人,那就不同了。 难道竟然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将领? 她顿时觉得眼前迷雾更重了起来,这兴昌伯明明看着愚蠢浅薄,难道是她看走了眼? 翌日一早她就换了一身低调的衣服去了楞井街后巷。 很不巧,慈安家中只有陈七一人。 “王妃,慈安先生去了书苑,等他回来了,我告诉他您来过。” “不用了,我等不了了,我去找他。” 兴昌伯的为人到底如何对她来说可是说是迫在眉睫的难题。 父亲起兵在即,兴昌伯手中的军队不能忽视。 没多久就要春闱了,书苑比平日里还要热闹一些,春水将慈安请到了马车上。 云岁晚看了眼他手上的书籍,两人寒暄了几句,马车外就传来了整肃的军队过街脚步声。 慈安起初只是被声音吸引,从车帘缝隙中看了一眼,才一转过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去一把将车帘掀开。 “王妃,那是谁的军队?” 刚刚一行人过去的时候,云岁晚已经看见了,“靛蓝色腰带,是兴昌伯的亲兵。” 兴昌伯手中的兵是由自己从前为将时候的兵士和原平虏将军部下组成的。 回京述职,并不能带太多兵,只带了一小队亲兵。 慈安眉头渐渐蹙起,清明的眼神渐渐困惑,随即像是突然捋清了一切,竟然渐渐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他口中喃喃。 云岁晚没太听清,只是看着他手上的书册,觉得他春闱在即,不该再被其他事情分心。 “我有一事,烦劳先生解惑,我自己去查即可。” 这么久以来,慈安一直是云岁晚智囊,他信得过,云岁晚也没什么顾及,直接把事情跟慈安说了一遍。 “兴昌伯名声不差,怎么先生听了这些,却并不意外?”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什么可诧异的。” 慈安说的平淡,甚至依稀中竟然有几分恨意。 “小姐可去过老将军的兵营?” 云岁晚被这没头没尾的话问住,“我是打过仗的,自然去过。” 慈安笑得平和,“那小姐可知道,若是兵士逃逸,会被如何?” “斩首示众,就算是一时没抓住,也会发海捕文书,早晚会被抓住斩首示众。” 慈不掌兵,这是军队为了聚合人心下不得已的选择。 慈安点头,“其实,逃脱的兵士也不是全然没有活路,只要他愿意重新投在另一名将军麾下,就可以逃脱斩首,只要熬过三十军棍即可。” 这事云岁晚夜知道,只是...... “想要在兵营中逃跑的兵士,多是胆小怕事的兵士,且不说根本没有将军愿意接收,就是接收了,这样熬不住军营苦楚的人,也还是会再次逃跑,有一没有再,二次逃脱,必死无疑。” 慈安不以为然,“小姐从前在老将军的军营中,应当是没怎么了解过兵士的过去吧。” 云岁晚极少触及旁人私隐,的确没问过。 “据我所知,少将军手下就有不少人是从其他军营逃过去的,不止没有二次逃逸,还勇猛非常。” “更凑巧的是,这些人全部都是从兴昌伯麾下逃脱的。” 第290章 不想死就快回去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云景川一听是云岁晚来了,立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怕自己身上的浮灰染脏了妹妹,才一靠近,就又后退了一步。 云岁晚才不管那些,直接一步凑到哥哥身边。 “从前你总说这边都是臭男人,除了打仗的时候,不让我过来,我今天非要来看看哥哥的英姿。” 云景川现在还只是云老将军麾下的一员小将,但也统领了不少人,为了在妹妹面前表现一番,将自己麾下的兵士都叫了来。 “叫大小姐好!” “大小姐好!” 这群人军纪严整,看不出半分颓靡懈怠,云岁晚有些怀疑慈安的话是真是假,这些人里,真的会有逃兵吗? 她绕着这些人看了几圈,各个目不斜视,站得笔直。 她犹豫了一下,拉着云景川到了一边,“你的人里,是不是有逃兵?” “胡说!” 云景川声音高了两分,他从不会对云岁晚疾言厉色,刚说出口就后悔了,立刻温声说。 “你哥哥的兵可是我们大夏最好的,怎么会出逃兵?” 在军营中,说别人是逃兵可是骂人的话,云岁晚也自觉言辞有失,她想了想压低声音。 “我不是说他们以后会临阵脱逃,我是说有没有之前是逃兵的人?” 云景川眼神有些闪烁,但还是斩钉截铁,“没有。” 他挥了挥手,“你们回去操练吧。” 说完拉着云岁晚去了别处,城外操场荒寂,寒风一吹,萧条瑟瑟。 两人到了无人处,云景川脸色沉了下来。 “我知道你昨日去了兴昌伯府的宴会,也知道瑞王殿下因着从前的情分与兴昌伯颇为较好,但是妹妹,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不能为了兴昌伯来我的军营对我的人兴师问罪。” 云景川从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和她说话,云岁晚愣了下,随即释怀。 他们是亲兄妹,自然了解彼此,若是今日易地而处,兄长要质疑她性命相托的战友,她也会不悦。 云岁晚忙解释,“兄长,我并不是为了兴昌伯而来,而是我想要知道你手下的兵士,从前到底为什么离了兴昌伯,来投奔兄长。” 她从前当真以为所有将军都会像父兄一样赏罚分明,只要是逃兵就都是坏的。 甚至还质疑过大夏律法为什么要给他们第二次机会,让他们成为战场上的不确定因素。 云景川盯着她的眼睛,确认了很久,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也被兴昌伯那个老货迷惑了,想要寻我手下兵士的麻烦。” “自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兴昌伯此人看着无懈可击,却有道貌岸然的嫌疑,我觉得他手下会出那么多逃兵,一定有问题。” 云岁晚坦然地说。 云景川紧绷的脸放松了下来,看向云岁晚的眸光又都是宠溺,“不愧是我妹妹,看人的眼光和你哥哥不相上下。” “所以你知道他们是因着什么逃脱兴昌伯的?” “自然,逃兵投奔是要记录这个的。”云景川让人把册子拿来。 云岁晚翻开看了看,记录在案的因由五花八门,但大多就是什么水土不服,乡土难忘,吃食不适应这种非常....没有说服力的。 “这你也信?” “为什么不信?” 云景川拿过册子,翻了翻上面的记录,“对,就是这些。” 他将册子递给了旁边的兵士,挥手让人退下了。 俊挺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妹妹,看人不用看他们说了什么,要看他们做了什么,我不管他们是为什么而来,但他们英勇奋战是真,那就够了,至于别的,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何必追究。” 兄长纤长的睫毛沾染了点点光亮,云岁晚定定看着他,豁然笑了。 “哥哥,你一定能成为大将军,让所有人都赞一句将门虎子。” 不会像上一辈子一样,英年早逝。 云景川拍了拍胸脯,“那是自然。” 云岁晚欲言又止,兄长的掌兵之道的确有道理,于将军来说,只要手下的人忠诚勇猛就够了,可她想要的,是一个真相。 兴昌伯手下跑了这么多人,不可能一点猫腻没有。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兴昌伯既然有本事降低战损,他们按理来说不会跑才对。 可现在,显然没法子从云景川手下的兵士口中轻易问出来。 眼看着这些人连云景川都不告诉,也就更不可能会告诉她了。 云岁晚又和兄长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兵营。 “王妃,我们就这样回去吗?”春水有些可惜。 “当然不回去,你什么时候见你家王妃空手回去过。” 云岁晚掀开马车帘子,看向了军营方向,估算了一下时间,让榴花车板上的包袱打开。 榴花和春水只知道自家王妃出门的时候扔给了他们一个包袱,却压根不知道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都迫不及待地打开。 一套粗布衣服缓缓出现在几人面前,里面还有个小盒子,盒子里装了一套化妆的东西,还有几片胡子。 “这是?” “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衣服,快,在他们换班去河边洗澡前给我换上。” 没多一会,俏丽的王妃就摸了一脸灰,成了个瘦弱的少年。 少年刚刚发育,胡茬满脸。 他穿着灰布衣服,背着小包袱从小河边往军营方向走,远远看见一群来洗澡的兵士,脸上绽开笑容。 “几位大哥,前面可是兴昌伯的兵营?” 那几人正好就是云景川手下的几个,他们一听兴昌伯的名字,就警惕了起来。 “前面是云家的军营,你是谁啊?” 少年面露失望,摆了摆手,“原来是云家的军营啊,那我可不去,我听说兴昌伯回上京城了,我要前去投他,立一番事业,让我爹娘为我骄傲。”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你才多大啊,就想着从军,快回去伺候爹娘吧。” “我娘已经去了,爹爹也年迈,我想他活着的时候看到我建功立业,我也不认识几个字,只有一条命,可以去拼。” 他说着就要和几人告别,去寻兴昌伯。 终究有一个人没忍住,叫住了他,“兴昌伯有什么可投的,不想死就快回去吧。” 第291章 王爷那边不好交代 另一个人在身后拉了拉他,打着哈哈说:“打仗可是个苦差事,稍有不甚就要命的,我看你年纪还小,是不是家中还没留后呢?快回去吧。” 云岁晚叉腰昂头,“我听说兴昌伯的亲兵这么多年就只死了五个,看起来打仗也没那么容易死啊,你们少骗我,我一定要父亲以我为傲。” 方脸男人摇了摇头,本想不再管他。 一行人转头就要走,云岁晚却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诶呦!” 他突然叫了一声,那几个兵士回头看过去,就见她被藤条绊倒,居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那几个男人年岁都在三十岁上下,见这孩子哭得可怜,实在动了恻隐之心。 “孩子,不是我们不让你去建功立业,你若是来投奔云老将军,纵然是死,也是堂堂正正,但若是进了兴昌伯的兵营......” 他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云岁晚知道这事定然是极严重的,不然这么多人,不会没有一个人和兄长严明逃兵的真实原因。 但这些事情不能说给权贵听,不代表不能说给同样的苦命人听。 权贵一朝愠怒,他们生亡未可知,但苦命人听过也就是听过了,没有通天的渠道,想要打抱不平还是告状都是无法。 云岁晚抹了一把眼泪,“我们家是真的揭不开锅了,我要不去当兵,我爹就要饿死了。” 那方脸男人叹了口气,“孩子,你要是去了兴昌伯的兵营,你爹才是真的要死了,进了兴昌伯的兵营,你就再没有活路了。” “为什么?” 那些人本就是良善之人,也不忍心云岁晚前去送命。 既然已经开口了,索性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我们起初也和你一样,当真以为兴昌伯用兵如神,才会战损极低,后来去了才知道,他哪里是用兵如神,他是用人命去堆功绩。”那人愤慨的说。 “用人命堆功绩?” 云岁晚瞪大了眼睛,一脸骇然。 “我们去当兵,他假意把我们写在征兵名册上,实际上压根没把我们记录在案,等到打仗的时候,我们没有铠甲也没有武器,直接被逼着站在第一排,给他的亲兵做人肉盾牌。” “若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若是活下来,就要承受永无止境的伤害。” “所以他永远都能以少胜多,永远都能打胜仗,而他手上的兵士也伤亡极小,因为死的根本不算他的兵。” “但我们若是敢逃,他会立刻给我们补全所有记录,把我们按逃兵处置。” 云岁晚听着,眉眼渐渐冷凝,“那就是说,一旦我们进了兴昌伯的兵营,就左右都是个死了?不是毫无防护地死在战场上,就是成为逃兵,被灌上耻辱的罪名斩首?” 那群人默默点头,还苦口婆心地劝她。 “小兄弟,云家真的是好人,你来这里当兵也是一样的,至少就算是死了,也是堂堂正正,为国尽忠而死。” 云岁晚满心满眼都是愤怒,一时不察,被人手快就揭开了面上的胡子。 “你不是男的?” 一群人登时抽出了武器,防备起来。 到底是云家的兵,虽然心善,但该有的警觉却不少。 云岁晚已经知道了真相,也不隐瞒,她将头发解开,“我是云老将军的女儿,小将军的妹妹,云岁晚。” 刚才那群人虽然和云岁晚也见过,但那时候大家都面朝小将军,就算知道云大小姐国色天香,也没一人侧目去看。 因而,一时竟无人能确认云岁晚话中真假。 “不论你是不是云大小姐,你诓骗我们就是目的不纯,我们不能放你走。” 那兵士小声和旁边人说,“瑞王妃怎么会穿这种粗布麻衣,她绝对是假的。” 云岁晚一时失笑。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只想建一番事业,根本不想惹事,可是....诸位将士,你们当真能忍下这一口气,由着兴昌伯继续草菅人命吗?”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们保全自身已经实属不易,若是站出来去找兴昌伯的麻烦,恐怕不等我们见到伯爷的面,就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有人小声说。 “是啊,我们可以为国拼命,可是为将军分忧,却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云岁晚看着他们,已然知晓了他们的态度。 “诸位都是大夏的好儿郎,我无意强求你们出来作证,此番无奈之举也只是为了知道一个真相而已。” 她迎着刀锋上前一步,“我在次和诸位保证,我不会利用你们去做任何事,但你们的仇怨我会帮你报。” 她眉眼锋锐,的确有杀伐之气,有人相信了她的身份。 “瑞王妃,无情无故,你为什么帮我们?” “不为什么,就为了我是将门之后,我们不能平白看着将士受辱。” 云岁晚说到做到,并没有试图继续劝说他们出来指认兴昌伯,而是拱了拱手,直接转身离开。 有人想去追上灭口,被人拉了回来。 “我相信她的话。” 那被拉回来的人愣了下,又看向了那挺得笔直的脊背,虽然纤细,却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他慢慢收回了剑。 这仇,他们不会也不敢去报,但若真有人愿意为他们出头,他们也自然是感激的。 云岁晚从上了马车就一直沉着脸,春水凑过来问。 “小姐,兴昌伯可是做了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让手下的人所不齿,他们才愤而离开?” “不是。” 云岁晚笑得讽刺,“兴昌伯禽兽不如,草菅人命,逼得那些人不得不跑。” 她原本还在权衡利弊,还在想着他手上的兵权,想着他的身份,想着他是楚绍誉的舅舅,想着他是楚修远的救命恩人。 但现在,她顾不了这么多了,无论兴昌伯有什么样的背景。 胆敢在战场上羞辱兵士,他,必须死! 榴花看出王妃的决心,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如果找兴昌伯的麻烦,王爷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 第292章 如果是你,我会选择包庇 云岁晚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不会,他会理解我的。” 上一次,他怪她不相信他,这一次,云岁晚愿意给他们两个一个机会。 她可是用另一种方法让兴昌伯声名狼藉一败涂地,但现在她想要收集证据,把这些放在楚修远面前。 让他来选择。 如果楚修远选了兴昌伯,那她就只能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代价了。 这仇是必须报的,人是必须死的,她会用最简单的法子,直接提剑杀进兴昌伯府。 只是到了那一步,定然难以收场,只希望楚修远不要让她赌错了才好。 夜里,云岁晚撑着下巴问楚修远。 “如果你发现,自己一直信任的人,其实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你会选择包庇还是大义灭亲?” 烛火翼翼,楚修远看见了云岁晚炯炯的眸光。 “如果是你,我会选择包庇。” 云岁晚愣了下,“若是别人呢?” “大义灭亲。” 楚修远说的果决,云岁晚放下心来,刚要开口告诉他白日的事情,外面就传来了扶风的声音。 楚修远出去了一趟,很快走了回来,眉头紧蹙。 “有人在暗处寻兴昌伯的麻烦,想要拿他军营中有逃兵的事情做文章。” 云岁晚心惊,自己才派人出去收集证据,居然这么快就被楚修远的人发现了。 “你的人在保护兴昌伯?” “是滕王的人,他让我想法子拦一拦,总有人忌惮兴昌伯的功绩和军权,想要浑水摸鱼。” 云岁晚悄悄放下心来,但同时,她又有所疑虑。 若是楚绍誉一直在帮着兴昌伯打掩护,是不是意味着兴昌伯做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若当真如此,岂不是说楚绍誉根本就是个为一己之私枉顾人命的卑鄙小人,让他登基,大夏江山未来可就危险了。 云岁晚正想着,楚修远已经起身。 “你早些休息,我去想想如何应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 “等一下。” 云岁晚拉住了楚修远的袖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兴昌伯手下会有那么多逃兵?” 楚修远知道云岁晚想要问什么。 “这件事我也问过滕王,他说是因为兴昌伯带兵太过严苛,那群人受不住,才跑的。” 这话其实根本站不住脚,但楚修远还是信了。 云岁晚默了默,松了手。 等到楚修远离开,她放出了一只信鸽,今夜不必查了,等到风头过去再说。 本以为,因着楚修远的阻止,她应该要很久才会查到那些事的证据。 没想到,还不过三日,慈安就传来了信。 楞井街后巷。 少年笔挺如松,眉目坦然地将收集来的证据放在了她手上。 云岁晚翻动着那些记录,字里行间都是兵士枉死的血。 越往后翻动,她眉目中的疑惑越深,“慈安,这是你这几日收集到的证据?” 慈安给云岁晚舀了一碗茶汤。 “小姐觉得呢?” “我记得,你老家似乎就在兴昌伯驻守的那片。” 云岁晚盯着慈安,寒风吹过,几片书上的雪花坠落在了少年瘦弱的肩头。 “是。”慈安也不闪躲。 “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云岁晚问得直白。 慈安抬眸,“西南战亡兵士之子,愿意出堂作证。” 云岁晚瞳孔一震,她知道慈安的父亲早年死在勋贵之手,却不知道竟然是如此枉死。 慈安看出她的震惊,竟然浅淡地笑了笑。 “小姐一定是在想,我这么较真的人,若是知道是兴昌伯害死了我父亲,怎么会等到现在才出来告状?” 云岁晚苦笑摇了摇头。 她的确是这样想的,她至今还对初见慈安时,他拼死也要去告成王世子的场面记忆犹新。 以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若是早知道了,定然会拼死相告。 “说实话,在此之前,我都不能确定,究竟是大夏的哪一位将军害死了我父亲,我甚至一度以为是云老将军的麾下。” 如今真相大白,慈安也并不避讳。 “甚至初见小姐的时候,我拒绝小姐也是因此。” 云岁晚惊了下,难怪当初在他眼中竟然看见了恨意,竟然是因此。 慈安握住了温热的杯子,“兴昌伯做得十分荫蔽,让人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只军队征兵,只凭着一腔热血就去了战场,所以直到战死,家属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害了自家儿郎。” “以兴昌伯如今的权势,你想告他可不容易?” “小姐查了这么多,是想要放过他?”慈安眸色镇定。 “当然不,他必须得为那些人偿命,只是我们要等他身败名裂。” 云岁晚把桌上的证据拿了起来,起身离开,“先生只要安生准备春闱就好,其他的事情,我来做。” 云岁晚几步踏出了小院,只留下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汤。 云岁晚拿着那些证据,还不等会瑞王府就又被人拦住了马车。 她掀开车帘看去,竟然是云景川? 两人随意找了个茶楼的包间落座,云景川将一封信扔给了云岁晚。 “还以为我是兄长,合该由我来继承父亲的衣钵,没想到我领兵多年,竟然不如妹妹一个时辰?” 云景川口中打趣,眼中却都是自己妹妹当真有本事的骄傲。 云岁晚打开了信笺,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是在军营中后学的,还十分生疏。 心中先是对昨日冒犯了云大小姐表达了歉意,也对自己和其他兄弟的怯弱而愧疚,但他们还是一样的话,不能出来指认兴昌伯。 不过,他有一件事,却不得不告知瑞王妃。 他们是大夏兵士,对瑞王殿下十分崇敬,他在兴昌伯的军营中,偶然得知了瑞王殿下庇护兴昌伯的原因,只觉得如此英才不该被蒙在鼓里。 可是从前人微言轻,贸然说了,除了徒惹祸事也没人会信。 这才等到现在才告知王妃。 云岁晚立刻坐正了身体,快速地翻动着信笺,睫毛颤动,都是愤怒。 看完了信,她啪地把信拍在了桌子上。 “兴昌伯当真是无耻小人!无耻至极!” 第293章 兴昌伯被赶出瑞王府 云岁晚带着一肚子气回了瑞王府,竟然看见兴昌伯和姜氏坐在瑞王府正堂。 兴昌伯一见到云岁晚,眼神不自觉地锋锐了两分,在伯府的那一幕实在是过于巧合,就算后来的几日云岁晚一直安分守己,没有闹出什么事端,但他还是不自觉对她有些芥蒂。 姜氏对云岁晚倒是没有太多想法,她记得云岁晚帮陈秋儿解围的情分。 就算云岁晚也许只是为着同为滕王阵营的人,才不想让秋儿丢人,她也还是承了情分。 云岁晚对兴昌伯没什么好印象,但她不是个冲动的人,在还没有把兴昌伯从高座上拉下来之前,她还是能维持住基本的体面的。 毕竟他和滕王的情分是真,手上的兵权也是真。 这些都要想好善后的法子。 “兴昌伯和夫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府上?”云岁晚坐在楚修远身边问。 “我一直在边境,许久没有见到修远了,好不容易回来,自然要常来走动。” 兴昌伯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尊重,反而像是对自己的小辈一般。 楚修远微微蹙眉,但随即又觉得兴昌伯只是一贯大喇喇而已,并没有什么恶意。 姜氏倒是守本分许多,“我们在边境的时候,就经常听闻王爷和王妃的功绩,只觉得叹为观止,想着过来多交流学习呢。” 兴昌伯眉间隆起。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带兵打仗,修远这些本事还是我教的呢,我和你说的那些你都学不懂,来这里就听得懂了?” 兴昌伯一反之前在宴会上的贤良夫婿模样,对姜氏竟然有些疾言厉色。 姜氏只摇了摇头,并没有在外面和他有所争辩。 云岁晚顿时觉得可悲,一个名将之后,竟然只因着嫁人,就被锁在了后宅庭院,再不能上陈杀敌,也不能发表军事意见。 而她那无德无才得夫君,却能用着她的兵,还能骂着她的人。 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无本万利的买卖了。 兴昌伯说到兴头上,还和楚修远叹气起来。 “这些年你和誉儿都有了成就,就有人对我嫉妒起来,已经不知道多少人妄图从我身上鸡蛋里面挑骨头了,他们也不想想,你这个战神都是我带出来的,我还能比你差吗?居然质疑我的战功。” 云岁晚实在不喜欢兴昌伯话里话外对楚修远的贬低。 “既然兴昌伯这样厉害,那北狄应该如西厥一般,开始向我大夏朝贡了吧,怎么一直没听说风声?难道是我消息太过闭塞了,竟然连这样的大事都倏忽了?” “你!” 兴昌伯没想到云岁晚一个后宅女子居然敢这样大言不惭,脸色骤然一变,“男人说话,怎么有你插嘴的份!” 一个瑞王的妃子而已,不过是仗着楚修远的宠爱,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简直放肆。 之前他在边境,尚且能容忍几分女子的飒爽,但现在回了上京城,知道了上京城那些温婉的妇人向来以夫为天,对姜氏的容忍都少了许多,何况外面的女子。 他这话一出,堂上几人都变了脸色。 “兴昌伯!” 楚修远厉声,“这里是瑞王府,她是我的王妃。况且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姜氏虽然觉察出了兴昌伯这几日的异常,只觉得他是骤然回了富贵乡,有些不适应。 没想到他竟然说得出这种话,赶忙替他打圆场。 “瑞王妃见谅,我们刚刚吃了两杯酒,伯爷许是有些醉了。” 兴昌伯本就没瞧得上云岁晚,听他们一个两个竟然为云岁晚说话,登时就不悦起来。 “我早在边境的时候就听说,云大小姐十分任性,不止冒领父兄夫君的军功,还妄图倒行逆施,当真是缺乏管教,不是我说,修远,你这媳妇,惯得过头了。” 楚修远眉目已经冷到了极致。 “兴昌伯的确是醉了,来人,送客!” 楚修远直接拉了云岁晚就走,兴昌伯却还喋喋不休。 云岁晚其实能想明白兴昌伯为什么如此排斥她,他是害怕。 他怕她见到了他的不堪,撞破了他的秘密。 他不想承认他需要倚靠姜氏,不想承认自己不如瑞王,所以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他骨子里就是懦弱不堪,所以用另一种极致表现出来。 姜氏拉着兴昌伯离开,口中满满都是歉意,上了马车,兴昌伯却十分不满地挣脱了开来。 “文悠,你也该学学上京城中的三从四德了,居然对夫君拉拉扯扯,让别的高门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他怒斥了一句,直接甩袖离去。 姜氏想要叫住他,人已经走远了。 姜氏的丫鬟有些气恼,“老爷自从来了上京城,怎么变成了这般,三天两头不回家,一回来也对夫人百般挑剔。” 她实在看不过去,夫人从前也是战场上的飒爽女将,是嫁给了老爷才开始洗手作羹汤。 这么多年从未过问过大将军留下来的军士半分,就是怕老爷身为男子的自尊过意不去。 他怎么还挑剔夫人的不是? “罢了,别说了。”姜氏制止了丫鬟。 她看着前几日兴昌伯带回来的女则,随手翻看了两页,“老爷已经比大部分人好许多了,是我不够贤良,才惹了夫君不悦。” 姜文悠从前的确是战场上的浴血守将,但现在她既然选择了嫁人,就会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 只要她的夫君没有背叛诺言,她自然也会做好一个为人妇该做的事。 “可是老爷今日怎么能斥责瑞王妃,我看瑞王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丫鬟瑟瑟地说。 “这事的确是老爷的不对,但王爷应该不会介意。” 姜氏与兴昌伯大婚多年,知道楚修远对兴昌伯恩情的感念,之前比这过分的事情都发生过多回。 这次只是说了云岁晚几句而已,王爷就算生气,也不会太计较。 毕竟....上京城的女子的确多以夫君为天,而夫君却大多不太在意妻子。 她这样想着,心中也略有安慰,至少兴昌伯是真心待她,这么多年也只有她一个妻子。 第294章 红衣少女 楚修远拉着云岁晚进了后院,气得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我这些时日听了不少关于他的风言风语,还当真信了楚绍誉的话,觉得他只是遭人构陷,现在看来,分明是他品行不堪。” 云岁晚抬手摸了摸楚修远的面颊。 “他不是你最敬仰的长辈的吗?怎么几句话就气成这样?” “我欠他的恩情,我会还,他之前说些冒犯我的话我也可以不计较,但这却不是他能肆意羞辱你的理由。” 楚修远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等我把背地里查他的人找出来,就当还了他最后一分情。” “其实....” 云岁晚摇咬了咬下唇,“背地里查他的人是我。” “什么?”楚修远有些意外,“你查他做什么?” 楚修远刚问出来,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王妃,你请的戏班子到了。” 云岁晚拉住了楚修远的手。 “让他们去水榭准备吧,我和王爷很快就到。” 随后,云岁晚看向楚修远,“王爷可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看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楚修远有所不解,但还是跟着云岁晚过去了。 路上,他还是有些气恼。 “若不是在我少时承了他的恩情,今日这事定然不能如此作罢。” 楚修远还是懊恼的,他知道以云岁晚的手段,今日这事,她就算是用自己的手段,也能惩治了兴昌伯。 但她会看在他的份上,不会对兴昌伯下死手。 云岁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有心调笑,“所以王爷希望我看在你的份上对兴昌伯手下留情?” “当然不!”楚修远冷脸,“欠他人是我,凭什么让你跟着我受苦。” 云岁晚无奈地摇了摇头,“王爷,你也不欠任何人的。” 太后、文安帝、兴昌伯,楚修远不欠任何人的,倒是这楚家天下,欠他良多。 楚修远被云岁晚拉着坐在了水榭一侧,另一侧的戏班子敲锣打鼓旌旗开扫,这是要开唱了。 云岁晚笑着说:“王爷,这出戏是我为你写的,希望你会喜欢。” 一听是她写的,楚修远来了兴致。 只是这戏唱着唱着,楚修远觉察出了不对劲。 “这不是我刚去边境的时候吗?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的事情?” 云岁晚笑而不语,指了指前面,“王爷,你要掉进敌军的陷阱了。” 楚修远面上有些羞赧,“我那时候才14岁,也没有学习过兵法,又没人带着,只知道横冲直撞,不过敢在先头部队,也算勇气可嘉嘛。” 他板着脸说完,就去看云岁晚表情,生怕影响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光辉形象。 没想到云岁晚却不像平日中那般爱调笑,眼中甚至有几分心疼。 “王爷当然勇气可嘉,但却没想到有人丧心病狂,竟然利用人命做饵。” 对面的小戏台上,鼓点变换,走位变了一番模样。 一个小头领打扮的人听说先头的部队中了埋伏,立刻要带着人掉头就跑,“幸亏让那帮蠢货去探路,不然本将军岂不是就要命丧征途了。” 下首的将领有些可惜,“将军,我们不该不听斥候预警,急功近利啊。” 楚修远面色渐渐凝滞了起来。 原来这戏中,斥候早就预警,说前方有埋伏,让将军小心,但那将军却不以为意。 “让那群出身差的先去送命,等敌方消耗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捡人头。” 却没想到敌方的兵士都是精兵,杀气惊人,消耗掉了我方的先头部队,依旧没有什么损失。 这将军也没什么自责,“废话不多说,快上马跑。” 将军说话的瞬间自己已经爬上了马,眼看就要扬蹄,却被人拦住,“不行啊,将军,皇子,皇子殿下冲进了那只队伍,跟着他们成了先头部队。” “什么?他去跟着掺和什么?” 将军手下那个不受宠的皇子他压根没在意过,没想到那小子居然急功近利,跑去了先头队伍。 “不行,若是他死了,老子也得跟着赔上九族。他的命可没有我的九族值钱,下令,掉头进攻!” 将军嘴脸现实,楚修远却紧紧攥起了拳头。 部队开始重新整装,鼓点激昂,将军带着部队赶去了前方,本想着救下小皇子就立刻跑,却没想到小皇子那样英勇。 竟然带着一小队人马反杀了上去。 虽然因着年岁小,人数少,有式微的趋势,但竟然士气不弱。 敌方精锐竟然和一个小小少年带着的歪瓜裂枣杀了个有来有回,让敌方也有了些迟疑。 正在这时候,我方大部队冲杀过来,直接压住了敌方。 小皇子看向将军的时候双眼放光,将军直接将浑身是血的小皇子拉到了马背上。 这场战争之后,小皇子的功绩被隐藏下来,将军给他的说法是,你身份特殊,为了让你不被人猜忌,我只能这样保护你。 小皇子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将军这样说了,他就这样信了。 将军却因着这一场大战,声名大噪。 后来的许多场战争里,将军都靠着小皇子的勇猛和谋略得到了不少功绩,小皇子的战绩渐渐掩都掩不住。 他开始成了另一支队伍的将领,所向睥睨,战无不胜。 而那个将军,却因为本身能力的平庸,再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楚修远手指发颤,周身渐渐冷了下来,他低低笑出声,“原来,他也是骗我的。” 所有人都在骗他。 他像个傻子一样,活在谎言编织的世界里,偏偏还信以为真。 雪花下落,降在湖面上,却没有融化半分。 这个世界,冷极了。 一只小手从旁侧伸了过来,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背。 她的手心温暖极了,温暖到他不忍心回握住,怕自己身上的凉意沾染了她的暖。 小皇子成了赫赫有名的战神王爷,但他的故事却没有到此为止。 “别看王爷如今这样威武,其实也是落魄过的。” “不可能,王爷殿下是我最崇拜的人,我不信!” “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少年郎,有些落魄往事也是寻常。” 小台子上两人像模像样地说着,大幕骤然拉开,竟然是一个铁笼,铁笼里关着个不屈的少年,铁笼外站着个红衣少女....... 第295章 兴昌伯兴师问罪 “卖夏国人奴喽,卖夏国人奴,皮相上佳,牙口齐整,能做娈童,最后一个,买完收摊了。” “长这么好看,买回去好好养养,不可方物,我出4000钱。” “我出一万钱。” “你叫什么名字啊,是哪个军队的?” “待来日我大夏铁骑踏破西厥,你可以拿着玉佩向我讨一条生路。” “闭眼。” ...... 楚修远几乎是怔愣着看完了这场戏,他缓缓抬眸,看向云岁晚,有一个答案几乎要从胸口蹦出,但他不敢相信。 他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已经不敢再相信老天爷会对他有半分偏爱。 他想要问是你吗,张了张嘴,却问不出口。 “噔噔噔——” 云岁晚伸出紧攥着的右手,一松手,一个玉佩滑落坠在绳线上,悠悠荡荡。 楚修远眼睛骤然亮起,他坐在椅子上,云岁晚站在他面前,一如许多年前的初见。 “瑞王殿下,你的救命恩人来找你了,准备好以身相许了吗?” 她眉眼晶莹,胜过一片白茫茫天地。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两人在水榭中相拥,像是跨过了无数光阴岁月,穿过百代时间。 水榭另一侧的台子上,演戏的人已经退下了,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一点温润袭上唇齿,滑过舌侧,滚过喉间,压入肺腑....... 当夜,瑞王府的后院叫了好几次热水,瑞王妃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扶着腰起来。 “许久不上战场了,我怎么觉得自己现在提枪都难了,这身体也太差了些。” 榴花和春水听见动静,端了水进来给瑞王妃洗脸,却被楚修远打发了下去。 云岁晚看着水盆发呆,就见金尊玉贵的瑞王殿下亲自洗了面巾,为她擦净了脸。 “今日,我来伺候王妃梳洗可好?” 他的五官十分俊逸精致,柔声询问的时候带上了几分蛊惑,云岁晚不由得有些红脸。 昨晚,他也是这么温柔地问她,“这样可好?” 她还没说好不好,他就急不可待,让她所有的声音都破碎不堪,凌乱地听不出声调。 云岁晚脸红的吓人,楚修远却没有半分反应一般,竟然当真自顾自地为她找起衣服来。 “这个太艳了,王妃本就是绝色,不必用衣服来衬。” “这个太素,配不上王妃绝世容颜。” 楚修远挑挑拣拣选了半天,硕大的衣柜中竟然没选出半件满意的衣服。 云岁晚急着出门,“随便拿一件就好了,我平时就是穿这些的。” “我知道了。” 楚修远回头看向云岁晚,然后俯身到她耳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王妃还是不穿衣服最好看。” 云岁晚脸颊骤然红的冒烟。 楚修远.平日里那么正经的人,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 关键是,他说完后为什么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双眼纯净无暇,一副端方模样,好像满脑子不正经的只有她一样。 不论楚修远怎么不满意,云岁晚还是随手指了一件衣服,让他帮自己穿好。 才穿了一半,就被宫里那边叫进去商量要事了,楚修远自然是不干的,还是云岁晚三推四推才肯出门去。 云岁晚今日也是有事的,她要去一趟兴昌伯府。 让榴花和春水为自己梳了头发,还不等她前往兴昌伯府,伯府的人就先找上门了。 小厮得了老爷的命令,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家老爷说了,让瑞王和瑞王妃立马到我们府上认错。” 瑞王府的人在上京城中多年,从来上门的莫不是毕恭毕敬,乍然碰到这样的也是新鲜。 门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家莫不是金銮殿上的那位,这样大的口气?” 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皇上,也没有用过这样的口气和自家王爷王妃说话。 云岁晚正要出门去,见到的就是这混乱的场面。 兴昌伯的人颐指气使,瑞王府的人不吃这一套,压根通报都不通报。 见了云岁晚出来,那小厮立刻迎上前,“瑞王妃,你可算出来了,我家老爷都在家中等急了,你们府上的下人太不懂事了些。” 他字里行间都是责怪,暗示云岁晚应该惩治了这些人给他出气。 他跟在兴昌伯身边多年,知道瑞王对兴昌伯十分敬重,根本不会允许任何人忤逆伯爷。 就连前几日,伯爷指着瑞王妃的鼻子破口大骂,王爷都没有对他们兴昌伯说出什么重话。 按理来说,这瑞王妃只要懂事一点点,就知道该维护他的面子,惩治了门口的下人,没想到瑞王妃只说了一句。 “哦,既然等得急了,怎么不自己过来?” 小厮瞪大了眼睛,“是我家兴昌伯生气了,不是该你上门道歉吗?” “上门道歉?” 云岁晚笑了笑,“好啊,那我就上门道歉。” 她最喜欢上门道歉了,只是每一次被她上门道过歉的人,似乎都不怎么高兴。 小厮见她直接上了马车,只当她是怕自家兴昌伯等得急了,顾不上这边,心中更觉得这王府的人没眼色。 他们王妃都这么急着上门给兴昌伯道歉,几个王府的下人竟然还敢阻拦。 他这样想着愈发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满口责备。 “不是我说啊,王妃,瑞王殿下这次可真是打错了主意,我家小姐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他既然已经娶了妻,怎么还能打上她的主意,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云岁晚不明所以,但路上经过了一个酒楼,里面人讨论得热闹,她不用问也大概猜出了缘由。 只听那酒楼里的人说。 “陈小姐那得如何貌若天仙啊,竟然连瑞王殿下都求娶不成?” “是呗,要不是陈小姐拒婚,瑞王殿下怎么会退而求其次,娶了现在的瑞王妃。” “我可不信,瑞王如果真喜欢陈小姐,当初怎么会用那么大的阵仗娶王妃,我看这分明是无稽之谈。”有人反驳。 “就为了气陈小姐呗,你看王爷对兴昌伯多好,就知道他图什么了。王爷现在摆明是见陈小姐回了上京城,想要娶平妻了,才放出这风声的。” 第296章 竟敢拒绝 兴昌伯府。 兴昌伯陈乘风气得直拍桌子,“他楚修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肖想我的女儿?” 陈秋儿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哭得泣不成声。 她原本只是听了龙碧瞳的话,想要教训教训云岁晚而已。 也只是找了几个小茶馆宣扬,谁承想怎么会闹得这样声势浩大,只是一夜之间,竟然整个上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这几日在上京城中行走,也听说了些大家闺秀的可怜之处。 京都不比边境自由,上京城中的贵女只要名节有损就再难嫁出去。 按照陈秋儿的理解,瑞王求娶她被拒,名声有损的应该是瑞王才是,可今早母亲却告诉她,在这个地界儿,只要一男一女扯上关系,无论因由是什么名节受损的都是女方。 男方至多有些许麻烦而已。 也就是说,如果瑞王不乐意娶她,她这辈子就很难嫁得出去了。 “父亲,我不要嫁给瑞王。” 她哭得泣不成声,之前瑞王来过府上几次,她因着兴昌伯的影响,对瑞王印象不怎么样,觉得他就是空有虚名的废物,压根没睁眼瞧过。 现在听说自己要嫁给那个废物,简直想要找一根绳子给自己勒死。 陈秋儿是兴昌伯的掌上明珠,可看不得宝贝女儿哭,“他想娶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要有父亲在,决不能让他如愿。” 姜氏坐在一边,蹙眉看着这父女二人,淡淡地说:“只怕现在瑞王府愿意让秋儿入府为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为妾?” 陈秋儿瞪大了眼睛,“母亲,我可是堂堂兴昌伯的女儿,我怎么能为妾呢,就算是嫁进瑞王府也该是云岁晚自请下堂,把王妃的位置让给我啊。” “毕竟我可是瑞王救命恩人的女儿,他多大的脸,让救命恩人的女儿做妾?” 陈秋儿虽然不想嫁给瑞王,但若是不得不嫁,也要他瑞王府来求着娶她,她怎么可能做妾? “我瑞王府的门槛可够不上陈小姐,王府纳不起贵妾。” 门口响起清亮的声音,几人看过去,只见云岁晚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进来就直接坐在了右手边第一个位置。 “兴昌伯好大的架子,才骂过我,竟然就让我过来负荆请罪,莫不是伯爷又在上京城学到了什么新的规训,想要教给我?” 云岁晚说话的时候,满眼都是不屑。 分明是在说兴昌伯一把年纪竟然毫无涵养,来了上京城几日,半点礼仪没学会,倒学了不少腐朽教条。 姜氏静默一旁,诧异地看了云岁晚一眼。 没想到经过上次的事情,云岁晚不止没有长教训,竟然愈发狂傲,难不成,瑞王并不是在人前给妻子留面子。 而是在人后也安抚了云岁晚? 她敛下眉眼,若有所思。 若是当真如此,恐怕秋儿要惨了。 兴昌伯却丝毫没有听出来云岁晚的讽刺,还一脸颐指气使。 “你知道自己该被教训就好,现在多了我也不想说,你们夫妻赶快把外面的流言平息掉,我兴昌伯府的女儿,你们想都不要想。” 兴昌伯之所以如此倨傲,除了自诩是瑞王的救命恩人之外,还有一层就是因着楚绍誉。 一旦楚绍誉登基,他就是皇舅。 他的女儿是有机会做皇后的,他怎么能放过这个泼天的富贵,自然也就瞧不上瑞王府了。 他这话一出,姜氏和陈秋儿都看向了云岁晚。 云岁晚却慢悠悠地啜饮了一口茶水,“来的时候舟车劳顿,还没来得及喝口水,诸位莫急。” 陈秋儿帕子攥得死紧,却见云岁晚慢悠悠喝完茶水,又缓缓地擦了擦唇角,又将帕子一点点收好。 “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听不见我父亲说吗?我不可能嫁进瑞王府,你要是识相的,就帮我把外面的流言平息掉。” “陈小姐想让我如何平息流言?”云岁晚问,“现如今流言漫天,就算我和某些十恶不赦的烂人一样草菅人命,我也杀不掉那么多人啊。” 兴昌伯眉头跳了下,不知道怎么,总觉得瑞王妃像是在骂他一样。 陈秋儿跺了跺脚。 “谁要你杀人了?你只要站出来和大家说,瑞王求娶我不成是真,但我从没有搭理过他,也没有私相授受,至于他为什么转头求娶你,是因为你勾引他,他被你缠得没法子了,并不是移情别恋了。” “陈小姐这法子好,既不会被人诟病私相授受,也不会被人说比不上我,简直是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 云岁晚勾了勾唇,话是和陈秋儿说,眸光却打量起了姜氏。 “自然,这法子我想了很久,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陈秋儿急不可待,“你现在就立刻出去说就行,应当很快就能平息。” “秋儿!不得放肆!” 姜氏终于忍不住了,兴昌伯父女的语气如同使唤佣人一般,别说瑞王夫妻不是普通人,就是寻常百姓也受不得她们如此颐指气使。 云岁晚还以为兴昌伯府终于有个聪明人了,没想到兴昌伯却直接呵斥了姜氏。 “女儿想出这么完美的主意,你竟然还让她住嘴,我看你才住嘴。” 从前在边境,周围都是平虏大将军留下的兵士,兴昌伯也不敢轻易和姜氏呛声,现在不同了,在上京城,他才是正经的勋贵,姜氏只是个普通的内宅妇人。 兴昌伯见姜氏默默闭上了嘴,有一种报复的畅然。 训斥完姜氏,兴昌伯还催促云岁晚立刻起身去办。 本来觉得若是楚修远来了,可能还要费一番唇舌,他不在府上真是太好了。 一个后宅的妇人,吓唬吓唬就什么都干了。 兴昌伯几乎是立刻就放下心了,“等你干好了,我会和修远夸奖你的,去吧。” 云岁晚手肘支在乌木大椅上。 “主意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道兴昌伯有什么面子,可以使唤我说出这些失心疯的话?” “你竟然敢拒绝?” 陈秋儿几乎是一瞬间就弹跳了起来,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第297章 瑞王来了 “是啊,我不同意。”云岁晚坦然说。 兴昌伯眯了眯眼,“你不知道我和楚修远是什么关系吗?现在这一点小事都三推四阻,就不怕回去惹他生气?” 上京城的妇人不都是以夫为天的吗? 他才不信云岁晚是个例外。 “就算是夫君生气,我也不会说这种自我贬低的话。我就是我,不会因为嫁给任何人,而成了自我贬低的附属品。” 云岁晚的话让姜氏睫毛一颤,她骤然抬起头,眸色晦暗不明,似是在想些什么,却并没有开口。 云岁晚继续说:“更何况,陈小姐让我说的话,不止是对我的贬低,也是对我夫君的贬低,我们夫妻俩应不了。” 云岁晚不卑不亢,让陈秋儿一时有些无措。 如果云岁晚不肯帮忙,那她是不是就完了,除了嫁给楚修远就再也没有出路了。 陈秋儿气得指着云岁晚,“你,你怎么这样没有良心,我都落到这种绝境了,你只要说几句话就能解决我的问题,为什么袖口旁观?” 云岁晚悠悠起身,慢慢抬起眼眸,气势压得陈秋儿一时噤声。 她往前走一步,陈秋儿就后退一步,直到陈秋儿被踉跄地抵在茶几上。 “陈小姐,你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心知肚明,自己惹出来的事就自己去解决,不要像个巨婴一样,成日里指望别人。” 云岁晚回头看了一眼兴昌伯,“如果兴昌伯找我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八卦,我就先行告辞了。” 她说着就要向外走去。 兴昌伯哪里能让人这么轻易地离开。 “站住。” 他声音浑厚,竟然也有几分久在疆场的气势。 随着他话音起,兴昌伯府的一群小厮围了上来。 姜氏见了这场景也是不可置信,“老爷,你让人拦住瑞王妃是什么意思?” 兴昌伯没心思搭理姜氏,只看着云岁晚,“瑞王妃,你今日既然来了,就要解决我女儿的事,不然何必浪费那一番车马,你们瑞王府休想浑水摸鱼,占我女儿便宜。” “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是我们瑞王府想要娶令千金?” 云岁晚丝毫不慌乱,她回身轻蔑地打量着陈秋儿。 “不然我替王爷立个字据,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陈秋儿入我瑞王府?” “你!”陈秋儿看出了她眼中的不屑一顾,一时羞愤,“我如何不能入瑞王府,我哪里比不上你。” 冬日寒风吹得云岁晚大氅上的风锋轻摆,衬得她一张秀颜愈发明艳。 云岁晚唇角轻勾,“凭你太过愚蠢,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我们瑞王府没有求娶陈小姐的意思,还请兴昌伯的人让路。” 她这话中没有半分怯弱,也没有祈求,只是不卑不亢地要求。 兴昌伯眸光迸发出寒意,这种眼神他太过熟悉了,就和从前那些瞧不起他的上京城官宦子弟们一样。 明明他现在是滕王的舅舅,手握平虏大将军留下的兵权,她还有什么理由瞧不起自己。 兴昌伯攥了攥拳头,“瑞王妃,只要你答应按照秋儿的话出去和所有人说一遍,我自然会放你离开。” “兴昌伯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云岁晚直接从腰间解下了长鞭,瑞雪纷飞,落在她长睫上,锐意尽显。 “我不是在请求你放我离开,而是在通知你,不要拦我。因为,你拦不住。” 长鞭划破白雪,荡起层层叠叠的雪絮。 兴昌伯府的小厮一时不敢上前。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拿下,一个女子也敢在我兴昌伯府作妖?” “等一下。” 姜氏开口。 兴昌伯本以为有自己开口,这些小厮并不会听姜氏的话,没想到,那群下人竟然当真不动了。 他气急败坏。 明明回到上京城,他是衣锦还乡,应该所有人都艳羡他,所有人都听从他才对。 为什么全然不是这样,外面的人嘲讽他惧内,说他连个妾室也不敢纳,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楚修远为了个女的让他难堪,现在连家中的下人竟然都听姜氏的而不是她的。 “老爷,她毕竟是瑞王妃,我们不能在府上对瑞王妃动手。”姜氏提醒。 兴昌伯现在恼羞成怒,已然忘了最开始,他是为了解决陈秋儿的事情才找人过来的。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自己丢了的面子,根本听不进去姜氏的劝告。 “你们聋了吗?我让你们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小厮都是姜氏的陪嫁,没有姜氏开口,根本没有人敢动。 当啷—— 兴昌伯只觉得自己现在不能丢了面子,既然小厮不动,他就亲自来抓人,他可不信,一个女子,还打得过他。 呼通。 众人几乎没有看清云岁晚的动作,兴昌伯就被连人带刀踹倒在地。 云岁晚睨了一眼地上的人,“色厉内荏的废物。” 她转头就要离开,却见一人身穿石青色云纹大氅匆匆而来。 他睫毛上落了一层雪,见她被人围在中间,怒喝了一声。 “放肆!” 那群小厮哪里敢阻拦楚修远,霎时间都让开了路。 他把云岁晚揽在怀里,确定她没有什么损伤,才看见雪地里倒着的人。 兴昌伯见楚修远来了,只觉得腰板又挺直了几分。 “修远,你娶的刁妇简直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半分礼仪也没有,这样粗鲁的人怎么配做瑞王妃?你看看她把我伤成了什么样?” 他可记得清楚,楚修远从前为了回报他得恩情,连军功都愿意全部给他。 又多年来对他礼遇有加,他之所以能统领住平虏大将军留下的旧部,一方面是因为他娶了姜氏,还有一方面就是因为他是楚修远最敬重的人。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对楚修远的颐指气使,觉得在别人和他之间,楚修远没有一丝可能选择别人。 没想到楚修远却忽略了他得话,还在哪里检查云岁晚身上是否有伤。 兴昌伯暴怒,从雪地里爬出来,“楚修远,我才是被她伤到的人!” 楚修远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他,转头看过来。 第299章 女子亦可以选择和离 兴昌伯以为楚修远会像以前一样。 他看向云岁晚的眼神都是挑衅,就算是得到了楚修远的宠爱又怎么样,女人就是女人,在道义面前,不值一提。 楚修远就算是为了在别人面前维持住知恩图报的形象,也定然会为了他而训斥那个女人。 “兴昌伯,我的夫人是王妃,你只是伯爵,你以下犯上,是为大不敬,若是还一意纠缠,我们就去陛下面前分说吧。” 他将云岁晚护在了身后。 云岁晚垂眸,努力压制着笑意。 此次是她打了兴昌伯,若是真闹到文安帝面前,就以当今帝王那个搅浑水的功力,还真不一定会向着他们。 偏偏楚修远竟然把这话说说得中气十足,当真学来了几分她的功力。 兴昌伯瞪大了眼睛,“修远,你十四岁参军,是我一路扶持提拔,你才有了今日。” “兴昌伯,你说错了,是我一路战功赫赫,你才有了今日。” 楚修远压根不听兴昌伯的话,直接打断了他,眼中再没有半分往日的亲厚,一眼看过去都是凉薄。 陈秋儿刚刚坐下,又缓缓站了起来。 从前她并没有仔细看过瑞王殿下,今日一见才发现,他和父亲之前所说截然不同。 瑞王分明高大英武,贵气逼人。 哪里有半分唯唯诺诺做小伏低? 若是这流言无法制止,她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嫁给瑞王殿下,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心就砰砰直跳。 “父亲。”她跑过来挽住兴昌伯,“既然瑞王妃见死不救,不愿为我澄清,就算了吧。女儿就算一生不嫁,也不想王爷王妃为难。” 她这是以退为进,自己毕竟是瑞王殿下救命恩人的女儿。 他怎么都不可能让她当真不嫁人吧。 没想到楚修远定然笑了,“陈小姐很识大体,没什么事我就带王妃走了。” 父女两人僵在原地。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瑞王怎么和从前全然不同了。 姜氏早就看不下这出闹剧了,若是在边境,她绝对不会允许这对父女这样闹下去。 但偏偏这里是上京城,她一个内宅妇人,不好多说什么。 她见楚修远和云岁晚相携着离开,从身后快步追了上来。 “王爷王妃留步。” 楚修远将云岁晚护在了身后。 姜氏愣了下,随即哑然失笑,“我并不是在留下两位的,只是兴昌伯府路滑,我来送二位离开。” 云岁晚和楚修远互相对视了一眼,承了姜氏的好意。 三人正往门外走,一个打扮清秀的中年妇人过来和姜氏辞别。 “夫人,东西已经送到,若是无事,我就告退了。” 姜氏笑得温和,拉住了她的手,“我在上京城没有什么朋友,亏得你时时过来,今日府上慌乱,我就不留你了。” 说完,她身边的大丫鬟拿出了一锭银钱交到那中年妇人手中。 妇人拿了钱就告辞离开,并没有逗留。 整个过程都十分自然,并没有哪里不对,可云岁晚却总觉得这妇人的声音似是在哪里听过。 姜氏见云岁晚看着这妇人若有所思,立刻解释。 “云娘在上京城开了家花茶铺子,我见她的花茶精巧,又怜她一个人带着儿女生活不易,就让她时常来府上送货,我在上京城也没什么朋友,偶尔就留她坐下来闲谈一会。” 云岁晚点头,“那位娘子虽然衣饰普通,但发簪首饰都不是凡品,想来也是出身不凡吧。” 姜氏怔然了片刻,随即笑开。 “许是她夫君未亡故前留下的,我对此道并不精通,从前竟然没有发现。” 云岁晚看着那妇人的身影彻底离开兴昌伯府,若有所思,但终究没有多说。 直到上马车前,姜氏本要转身回到府内,却被云岁晚叫住。 “我曾听闻平虏大将军独女姜文悠是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的巾帼英雄,一直以为若能得成一见,定然可慰平生。” 姜氏脚步一顿,她缓缓转身看向云岁晚,两人隔着雪花对视。 姜氏苦笑,“让你失望了。” 她身上的飒然之气仍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许多难以言说的理由,在压制着她的本性,让她没办法做回从前的自己。 “人的际遇各有不同,只是夫人,我觉得你的,不该是困在此处,困在一个平庸的男人之下。” 云岁晚没有按捺住对一个巾帼英雄的同情,还是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就像今日,你分明并不赞同兴昌伯的话,却只是默默忍耐,为什么?明明,那日我们初见时,你还不是如此?” 姜氏默了默,敛眸压下了百般思绪。 “王妃,不是谁都能有你这般运气。” 她转身要走,云岁晚快走了几步,拉住她的衣袖,“若是没有得嫁良人,女子亦可以选择和离。” 云岁晚不会放过兴昌伯,但怜惜姜氏,不想她也被牵累进兴昌伯的罪孽中。 姜氏回望了她一眼,似是有所不解。 云岁晚的话,和她在上京城听闻的都不同,“瑞王妃,女子想要和离莫不是脱一层皮,除非夫君有举世皆知的拙劣,不然哪个不是被人指指点点?” 云岁晚一点点松了手。 她想起自己退婚的时候,那些人说过的难听的话。 若是姜氏和离,听到的只会更难听,她能忍过去,却不能要求旁人也是如此。 她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没想到,我的王妃竟然这样怜香惜玉?”楚修远揶揄。 云岁晚看着远去的兴昌伯府,收回视线,靠在车壁上。 “我只是觉得,平虏大将军那样为国尽忠,她的女儿,不该落在这种地步。” 更何况,就算她再怎么怜惜姜氏,也不会为了她放弃为那群人报仇。 兴昌伯必须死。 不过....她可以给姜氏一个脱离苦海的机会。 瑞王府的马车驶远,姜氏也回到了兴昌伯府正堂。 啪—— 不等她站稳,兴昌伯就一巴掌打到了她脸上,“贱人,要不是叫住那群小厮,我怎么会那么没有面子?” 第300章 朝堂澄清 兴昌伯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惊,昨天楚修远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并不打算帮他得女儿澄清。 今天文安帝这么问,这不是把他女儿放在火上烤吗? 要是楚修远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可就难以收场了。 他立刻横跨一步,“陛下,外面的谣言不足以信,也没必要拿到朝堂上来说,等到臣抓到谣言的始作俑者,定然要严惩他。” 兴昌伯只想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文安帝却抓住不放。 “难道不是陈大小姐拒绝了修远,他才求娶的云家大小姐吗?修远,你可要和朕说实话。” 文安帝看楚修远,早就如芒在背了。 现在能趁机挑拨楚修远和兴昌伯府,削弱他的势力,他怎么会放过。 文安帝觉得,在自己的一再追问下,楚修远大概率会应下这事。 毕竟兴昌伯可是救过他的命啊。 只要应下了这事,瑞王府的后宅可就热闹了,自己帮兴昌伯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得了兴昌伯的感谢,还能云老将军和瑞王府之间的关系松动,简直赚大发了。 文安帝觉得自己算了一笔明白账。 却不知道,从第一步,兴昌伯就对他没有半分感谢。 甚至内心里,兴昌伯是有些怪文安帝的。 他一个皇上,不好好处理朝政,净盯着臣子的后院干什么。 他又出来拦了几句,文安帝却怎么都不松口,甚至还说可以帮楚修远纳妾。 “陛下。”楚修远上前,“臣之前从未与陈小姐见过,更遑论求娶了,在我心中,无人能与王妃匹敌万一。” 他这话说得十分清楚,那些无稽之谈,他考都没考虑过,没人比的上云岁晚,别问了,再问也是这一个答案。 文安帝想要借机挑拨,却给了楚修远一个澄清谣言的机会。 在场的诸位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轻信,之前那些信誓旦旦说瑞王会纳妾的,都被打脸了。 连刚刚说要纳妾的文安帝都觉得面颊生疼。 他不是一向敬重兴昌伯吗? 怎么会突然变脸? “臣弟谢过陛下给我一个澄清谣言的机会。”楚修远不止没有任何烦恼,反而还谢过了皇上给的机会。 文安帝想要看热闹的心思偃旗息鼓,心中隐隐有一股暗火无处发泄。 早知道就不听秦妃的枕头风了,应该由着他们两边去斗,自己身为帝王,何必蹚浑水。 文安帝的懊悔不是没有道理的,朝堂上的许多老臣都在心中暗自摇头。 近年来,陛下做事越来越没有章法了,竟然在朝堂里公然讨论起流言来。 连兴昌伯心里都不由地腹诽了几句皇上,本来还能藉由留言纠缠着楚修远帮他解决了这件事,现在好了,楚修远彻底脱身,只留下了兴昌伯府陷落泥潭。 他这边正气恼,盘算着下了朝要去找那人温存一番泄泄火。 那边姜氏就接到了云岁晚的邀约。 “夫人,瑞王妃是个极好的人,她邀请您喝茶,许是要和您共同解决那件事呢。”丫鬟开心地说。 姜氏摇了摇头,“帮我回绝了瑞王妃吧。” 兴昌伯不许她私自出门,若是被他知道了,不一定又要闹出什么事端。 丫鬟看出了夫人的顾虑,心中不忿。 “我家大小姐是边境的明珠,为什么现在要落到看人脸色生活的地步?” 丫鬟知道夫人牵挂少爷小姐,但她才不信什么狗屁的三从四德。 要是旁人因着几句无稽之谈,就怀疑少爷小姐的品行,甚至因此影响了他们的姻缘,说明对方也不是少爷小姐的正缘。 姜氏还是打算拒绝,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叹了一口气。 “夫人,瑞王殿下在朝堂上澄清了那事,老爷觉得是您上次没扣下瑞王妃,让她去吹了枕头风,说是,说是下了朝要去应酬,晚些再回来。” 姜氏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 女儿日日以泪洗面,他一个做父亲成天只知道指责她。 就算她有千百般错误,秋儿也是无辜的。 姜氏喉咙滚了滚,“备车,我去见瑞王妃。” 姜氏按照云岁晚给的地址,来了一条僻静的巷子。 云岁晚身穿一身大红戎装,见了姜氏进来,脸上绽开笑容,“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这家店铺的花茶味道很特别,夫人尝尝?” 姜氏犹豫了一下,坐在了云岁晚对面。 云岁晚注意到,她比前日见到的更加憔悴了。 初来上京的时的飒爽之气,在她身上所剩无几了。 姜氏啜饮了一口,才要说出自己所来的目的,愣怔了一下。 “夫人可是尝出了这店中的花茶有何特别?” 姜氏又饮了一口,满脸都是不可置信,“花茶的配比,每一人都各有不同。” 所以她才会定云娘送来的花茶,只是因为她调配出的茶包与众不同。 但是这家店面的茶,怎么和云娘送来的那样相像。 “夫人,你既然来赴约了,我作为东道主,除了请夫人喝茶外,就再请夫人看一场戏吧。” 云岁晚说得风轻云淡,姜氏现在却没心思看戏。 她甚至也没多少心思关心为什么这花茶的味道和云娘做的那么像。 “瑞王妃,我初入上京,做许多事情都不方便,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查出是谁在背后污蔑秋儿的清白,条件可以由你提。” 云岁晚手掌支着下巴,凑近看了姜氏一眼,“那夫人可就欠下我两个人情了。” “两个人情?” 姜氏不明所以。 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秋儿对自己的怨怼,咬了咬牙,还是应了下来。 云岁晚不知道姜氏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她摇了摇头,侧眸看向窗外,“夫人不如看完戏后,再决定要不要管陈秋儿的事。” 姜氏不明所以。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胜过自己女儿的事。 她还想开口,却被云岁晚用食指抵在了唇上,做了噤声的手势。 姜氏只得跟着侧眸看向窗外,下一刻,整个人石化在了原地,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第301章 兴昌伯又来“撑腰” “女儿的事情焦头烂额,似乎也没有耽误兴昌伯开心诶。”云岁晚在旁边悄声说。 姜氏骤然起身,死死盯着窗外的人。 兴昌伯和云娘并肩从马车中出来,走进了巷子里。 这段时间的经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闪过。 兴昌伯在家中说她让他丢了面子,云娘旁敲侧击告诉她,做为女子应该三从四德,应该以夫为天。 她原本觉得这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直到她见到了瑞王夫妻,瑞王和气尊贵,却并没有因为兴昌伯的恩情而让自己的王妃低头,也没有因为没有纳妾而被人嘲笑。 两种想法拉扯着她,让她分不清什么事对的,什么是错的。 现在她全都清楚了。 姜氏甩手捏着窗框,倏然笑了起来。 明明是放生大笑,却隐隐有一股苦涩。 云岁晚啜了一口花茶,看着里面飘浮的花瓣,缓缓开口,“云娘压根就不会配置花茶,她只是个靠兴昌伯接济的普通女子。” “至于你府上的花茶,都是她在这家茶馆买来的,每一次她去兴昌伯府,都是在找机会和兴昌伯幽会。” “你们一家初来上京城的那场宴会,花茶也是她提供的吧。” 云岁晚把自己撞见的事情直接告诉了姜氏。 上次没告诉她,是知道空口无凭,说了她也不会相信,现在倒是可以直说了。 姜氏缓缓坐回了椅子里,眼圈通红,浑身卸力,但是却有了一股原来如此的怅然。 她不必再怀疑自己了,再抬眸,姜氏眼中变成了坚定。 “瑞王妃,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说着就起身要离开,却被桌角绊了下,踉跄了一步。 伸手碰到隔扇门的时候,姜氏站住,“三日后,我请瑞王妃看戏。” 门扇开合。 姜氏迈步离开。 榴花春水从外面进来,春水趴在窗户那,看着姜氏上了马车。 “王妃,你说兴昌伯夫人真的会帮我们吗?” “不是帮我们,是帮她自己。”云岁晚晃了晃杯子里的花瓣,“不过如果她愿意动手,的确省了我们很多麻烦。” 驿站。 龙碧瞳拨了拨花瓶里的花枝。 “楚修远在朝堂上直接否定了陈秋儿的关系?” 下属垂头,“是,公主。” 这倒是让龙碧瞳意外,没想到楚修远竟然连兴昌伯的面子也不给。 明明是计划遇到了阻碍,她竟然有了一丝欣慰,他连救命恩人都不顾,不被她隐有也很正常。 挫败感似乎没有那么强了。 “公主,要是楚修远连陈秋儿都不愿意纳,那您的任务.....”下属提醒。 “急什么?我的任务是让五皇子和瑞王府分化,让云老将军的势力不能被五皇子所用,既然已经知道了瑞王是怎么都攻不下来的了,倒也省了我的力气。” 龙碧瞳一剪子剪断了梅花花枝。 “拿下楚修远只是表面的任务,只要我能完成最终目的,嫁给哪个王爷不是嫁?” 下属疑惑,龙碧瞳却将眸光放在了窗外。 “兴昌伯可是滕王的舅舅啊,若是这么闹下去,滕王该多无助啊。” 云老将军到底被剥夺了兵权,兴昌伯手中可是实实在在地掌握着平虏大将军留下的旧部,五皇子和兴昌伯的亲缘不可能断,他才是这局棋的关键。 三日后。 云岁晚特意选了一身利落的衣服,春水看着自家王妃。 “王妃,这场赛马会,你一定能拔得头筹。” 云岁晚揉了揉手腕,“我要这个头筹做什么?我要方便捉奸才是正经的。” 她讳莫如深地笑了笑,随即带上了披风,出了门。 虽然兴昌伯府因着陈秋儿的事情,在上京城名声不好听,但还是有不少小官员想要巴结这位滕王舅舅。 只是这次来的人,明显没有上次那么多真正的名门贵妇。 姜氏正被一群人围着,云岁晚一到她就特地迎了上来。 她穿了一身贵气的姿色戎装,整个人荣光焕发,和前几日截然不同。 “瑞王妃,好久不见。” 虽然只是三日,但对她来说,却要切割掉十几年的夫妻之情,的确是好久不见。 云岁晚笑着点头,“好久不见。” 她没叫她兴昌伯夫人,因为云岁晚知道,她很快就不是兴昌伯夫人了。 她四处看看,“陈大小姐没来?” 姜氏眸中隐有落寞,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不想秋儿看见她夫人的不堪。” 为人母的,一辈子都舍不得孩子受苦,云岁晚可以理解。 应付了外面的人,姜氏带着云岁晚进了帐篷,帐篷里的火盆烧得噼啪作响。 她让人给云岁晚上了一杯花茶,“云娘的花茶调配的的确是好,所以这次,我也带她过来了。” 姜氏和云岁晚四目相对,都是会心一笑。 恐怕今天,兴昌伯还会不远万里地来为兴昌伯夫人“撑腰”了。 两人才坐了一会,帐篷的帘子的骤然被人掀开。 “母亲,我现在遇到了这样大的难事,外面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你居然还有心思出来办宴会喝茶,你是嫌连累的我还不够多吗?” 陈秋儿一身鹅黄色披风,一进来就对姜氏劈头盖脸一顿质问。 姜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不是你和你爹的附庸品,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秋儿,母亲不能陪你走一辈子,你要学会自己面对一切。” 陈秋儿一听这话就更是怒从中来。 “又是这些话,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现在在家中你动不动就和父亲顶嘴,这样下去,你名声越来越差,一定会害了我。” 云岁晚挑眉,陈秋儿现在听得这些话,绝不会比她当初听过的更难听了。 若是连这些都受不住.....她看了一眼姜氏,那一会发生的事情,只会让陈秋儿更加崩溃。 但姜氏显然已经想通了,她丝毫不为所动。 “秋儿,能害了你的只有你自己,能救你的也只有你自己。如果你要求母亲或者其他任何人成为你光辉人生的牺牲品,都,不可能。” “你的母亲永远都学不会顺服了,你要是接受不了,就回去吧。” 云岁晚心中叹息,到了这一步,姜氏还是想保住兴昌伯在孩子心中的形象。 第302章 捉奸 陈秋儿秀眉皱成了一个小山丘,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母亲都会娴静恭顺,美名传扬,还会大度地给夫君纳妾开枝散叶。 偏偏她的母亲却总是和父亲对着干。 惹得父亲时常生气,连带着她的事情都不爱出面解决了。 陈秋儿还想说话,姜文悠却突然开口,“秋儿,为什么你的事情,你只会来怪母亲,却从没有从你父亲身上找原因呢?从你出事开始,他有为你出过主意吗?” 姜氏悠然地喝着花茶,语气平静,似是根本没有听见陈秋儿前面那些冒犯的话。 陈秋儿仰头,“我父亲是大将军是兴昌伯,他自然有很多要紧的公务,内宅中的事情,不是本就应该由母亲来解决吗?” 孩子哭了只会找母亲讨糖吃。 看似是依赖,实则是对父亲的无限偏袒。 因为找糖的时候找母亲,一旦母亲不能把糖第一时间塞进孩子嘴里,最先被怪罪的还是母亲。 姜氏垂眸,“秋儿,就当是母亲对不住你吧,我曾经,也是个将军。” 陈秋儿听不懂姜氏在说什么,她只觉得母亲就是在逃避责任,不打算帮她处理这些。 云岁晚看出姜氏对陈秋儿的感情,她从位置上起身,走到陈秋儿身侧。 “陈小姐,我曾经面临过比你更难熬的境地,我从过来人的角度给你一点建议,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只要你不在意,她就不会伤害到你。” 陈秋儿一见是云岁晚,就冷哼一声。 “我才和你不一样,你是真的作风不良才会被退婚,而我是无妄之灾。” 说这话的时候,陈秋儿几乎忘了,那些流言最开始是她放出去的,她是听了父亲说瑞王对他言听计从的话,觉得瑞王不会反驳,想要压云岁晚一头。 现在发现事情和自己预想的不同了,就觉得自己无辜了。 姜氏一听陈秋儿的话,怒气上涌,“滚出去!” 陈秋儿没想到母亲居然会这样和自己说话,气得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云岁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遇上这种事情,自己不能立起来,别人再想帮忙也是无法。 陈秋儿一走出帘账,就见到了云娘。 云娘自然是姜氏叫来调制花茶的,若是平时,她见到陈秋儿气鼓鼓从姜氏的房间出来,定然要挑唆几句。 但是今日,她接了兴昌伯传来的字条,急着去兴昌伯所在的帐子去赴约,所以对陈秋儿也没那么热情了。 偏偏这陈秋儿似乎是没有觉察出她的敷衍一般,硬是拉着她。 “云娘,你上次说,只要我和母亲讲道理,她就会帮我,为什么我和她说了这么多次,她还是不听?” 云娘是母亲的座上宾,陈秋儿也对她十分信任。 云娘被她拉住,只能慢住脚步,“大小姐,夫人从前是平虏大将军的女儿,性子比寻常女子放纵些也是正常的,只是她如今有了你,的确应该收敛一些,若是她知道分寸,这次也不会闹出这种事端。” 她说完就又要走。 “我还有些花茶没有调完,不如等我忙完了,再去找夫人帮小姐说说?” 她以为这话能让陈秋儿离开,偏偏陈秋儿却浑然没有眼色,“她本就不该办什么赛马会,这是生怕我的事情传扬的不够厉害吗?这花茶我看不调也罢。” 云娘严重闪过恼恨。 就算兴昌伯能用和妻子冷战的缘由常常来巷子里见她,但他们到底错过了多年,一日也不想分开。 今日趁着这赛马会,才能有时间单独幽会,若是被这大小姐搅和了可就不好了。 她语气就重了起来,“大小姐,你出身好自然不用考虑生计,我却不得不做完活计。” 陈秋儿这才发现她的不悦。 只好讪讪地松开手,“那你忙完了再来找我。” “好。”云娘一转身,就翻了个白眼。 这个陈秋儿可真是个蠢笨的,凭她也能当兴昌伯府的大小姐? 自家的女儿分明比她强上百倍。 等到兴昌伯把那个母老虎休了,她一定要赶紧把这个陈秋儿嫁出去,不放在眼前碍眼。 她正畅想着自己和兴昌伯修成正果的场景,就有一个小厮匆忙跑来,给她塞了一张字条,就又跑远了。 云娘左右看看,打开了字条。 原来是换一个帐子幽会。 也许是之前的帐子被征调用在别处,云娘并没有多想。 她合上了字条,匆忙往那帐子赶去。 陈秋儿无所事事,只能又回到宴席上。 她本以为,只要她一出现,大家定然就会说起那些传言。 但是没想到,竟然压根没有人提起那件事,陈秋儿的脸色不由得好了许多。 云岁晚将她的变化收入眼中,她的确是被母亲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根本就不懂得人和人之间的相处。 那些流言,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东西。 只要自己有能力,或者不介意,压根伤不到半分。 今天来宴会的人,都是兴昌伯的下属官员,自然不敢在陈大小姐面前提及那些流言。 几圈马跑下来,有人提议进账子和奶茶。 咸奶茶是从外邦传来的新鲜东西,恰好姜氏就请了人来做。 她笑着引诸位夫人往那边的帐子去,“喝着奶茶听曲儿是最好的了。” “还得是兴昌伯夫人有情调,难怪兴昌伯这么多年半点污糟事儿都没有,心思都放在夫人身上。” 有人吹捧道。 “那当然了,兴昌伯夫人可是平虏大将军的独女,自然见识宽广。” 陈秋儿心中对母亲的作为很是不赞同,听说平虏大将军几个字,更是翻了个白眼。 在她眼中,要不是平虏大将军给了母亲那样的底气,她根本不敢和父亲对着干。 早就乖乖地父亲纳妾了。 众人往那帐子走去,远远地,却听到了些异响。 越走进,听着越不对。 几位夫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皆是面色不霁。 “夫人,不然今日这奶茶就不喝了吧。” 咸奶茶既然是外邦传来的,里面的人,也定然是姜氏请来的外邦人。 这些人是姜氏请来的,如今做下了这腌臜事,姜氏脸上也不好看。 若是再赤裸裸地被他们这群人看了,岂不是大家都不体面。 有人心里已经有些责怪起了姜氏。 第303章 帐篷必须进 外面都是体面的官宦夫人,声音都压得很低,里面的人浑然不觉,反而愈发放肆。 旖旎之声越来越露骨,有人脸都红了起来。 “夫人,其实鲜奶茶也没什么可喝的,我们还是去跑马吧。” 那群人见姜氏还是满脸坚持的模样,又提醒了一句。 姜氏却眉目冷凝,“今日是我办的宴会,却出了这样的腌臜事,怎么能不看清楚里面的人,若不是我兴昌伯府的丫鬟小厮,我岂不是帮别人背了黑锅。” 她这话一出,先前还想着阻止她的几位夫人一时都激愤起来。 原本只是不想着沾染旁人家中污糟事,可现在若是不看清楚里面的人,岂不是在场的诸位夫人都要受到牵累? 立刻就要一位夫人站出来,“我与伯夫人同往,定要看看究竟是谁家的贱人。” 众人都知道姜氏的脾性,又说到了这种地步,只能顺着她。 心中对她还是有所怨言的,谁不知道兴昌伯在家中向来听夫人的话,就算她管家不严,也不会被夫君责骂。 但她们就不同了,若是一朝行差踏错,院子里的那群莺莺燕燕个个都巴不得上位。 那群夫人一时也难以分清,究竟是怨怼伯夫人做错了事情,还是在嫉妒她有个为人清正的夫君。 姜氏见众人不再开口阻挡,直接几步走到了帐子外面,刚要抬手拉开帐子帘却被陈秋儿握住了手。 她心中只会怨怼母亲又给她惹事。 “母亲可想过,若是这里面的人是伯府的下人,我们家会沦落到何种地步,我和父亲日后还如何在外面做人?你只考虑自己一时好恶,难道不想想我们吗?” 陈秋儿没有压低声音,尖锐的斥责声穿过帘账,落入了床上两人的耳朵里。 两人慌乱地滚下床,胡乱穿起了衣服。 姜氏一把甩开陈秋儿的手,“就是为了维护伯府的颜面,才要严惩犯事之人。” 陈秋儿又挡在了前面。 “母亲,父亲今日不在,你就惹出这样大的祸事,当真是对不住他往日对你的情分!” 看着女儿的指责,姜氏才突然发现自己从前错的有多离谱。 因着不想父亲在女儿心中留下不好的形象,她从不在陈秋儿面前指责陈乘风半句,而陈乘风恰恰相反,生怕女儿和她亲近一般,话里话外都是他对她的忍让。 这么多年的保护,却养出了个不分好赖的女儿。 现在,也该让她看看真实的世界了。 姜氏一把掀开了帐篷的帘子,就看见云娘正衣衫不整地坐在床踏上,而整个帘账中,只有她一人。 陈秋儿瞬间瞪大了眼睛,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她一直崇敬的云娘,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云娘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从前也是官眷出身,是家道中落才沦为卖茶女的。 父亲也常常夸赞云娘懂规矩,识礼仪,还常常让她多和云娘进行学习。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云娘见一群人进来,半穿没穿的衣服露出的一半身子上还有大片的吻痕,空气中都是欢好后的味道。 有夫人掩了掩唇角。 “幸而是进来看,不然保不齐还要赖到我们哪一家身上呢,原来只是个外面雇佣来的卖茶女。” 众位夫人此刻都有些怨怼。 若不是进来看,定然会被归结为今日前来的某位夫人府上的丫鬟小厮,他们今天赖参加跑马会的,都会被跟着被人议论。 “白日宣淫,无媒苟合,云娘你可知错?” 姜氏厉喝一声。 云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错了,夫人,我也是,也是被迫的。” 她被人看得羞赧,当下也只是想随口找个借口挽回些颜面。 这话一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 陈秋儿却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以云娘的品行,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府上的哪位不要脸的小厮见了云娘美貌,起了这心思。” 姜氏看着女儿对云娘的维护,心中冷笑。 这个时候,她竟然为了个云娘,往自家小厮身上泼脏水。 也不知道她这位女儿有没有想过,若是当真查证了是自家小厮所谓,自嘲这个当家主母要被人嬉笑到何种地步。 云娘哭得抽抽搭搭,“我得了夫人的赏识,才能拿下伯府这样大的订单,现在虽然被伯府的小厮轻薄,但也不忍心让夫人为难,此事,就到此为止了吧。” 若是姜氏不知道真相,还当真会被她这番说辞感动。 可惜,她现在清醒的不得了,一眼就能看穿她这番话背后的含义。 果然有几位夫人已经对姜氏有所侧目了,竟然为了维护府上小厮,让一个清白的良家女蒙羞至此,姜氏未免太跋扈了些。 可见夫君没有纳妾,也是为着她的脾性。 有这样一位夫人,兴昌伯未免可怜了些。 陈秋儿被云娘所感动,云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知道退让,不再搞出事端,怎么自己的母亲永远都要掐尖要强,不知道息事宁人。 只可惜云娘嫁过人,也有了一双儿女,如今又被人玷污。 不然陈秋儿真的宁可她是自己的母亲,也不想要个什么平虏大将军的将门虎女做母亲。 云娘已经穿好了衣服,眼中的慌乱已然平复了不少,换作任何一个夫人,定然也难以拒绝她的提议。 毕竟若是查出了事自家小厮,姜氏的名声也跟着完了。 但她不知道,姜氏今日,就是来撕破最后这层遮羞布的,“云娘是良家子,今日既然我们府上小厮玷污了你,我们兴昌伯府就要为此担负起责任。” 她让诸位夫人暂坐,吩咐丫鬟。 “去吧府上的小厮统统叫来,让云娘指认,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有这样的熊心豹子胆。” 躲在床上的人因着位置逼仄,半天也没有穿上一件衣服,在冬日光着现在又没了棉被,实在冷的厉害。 阿嚏—— 兴昌伯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帐篷里嘈杂的声音倏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朝着里面看过去..... 第304章 莫非她那一双儿女是你的种 “阿嚏——” 云娘硬着头皮打了个喷嚏,希望把这事遮掩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今日来马场的所有小厮也到场了,帐子里的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 连刚刚还信誓旦旦地相信云娘的陈秋儿都怀疑了起来。 她刚刚明明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如果那个男人还没有离开帐子,就说明云娘在撒谎。 可是,她一个被人强迫了的女人,有什么可撒谎的? 陈秋儿不解,姜氏却懒得和云娘虚与委蛇。 “你不是说是我府上小厮强迫了你吗?现在你就把这个小厮指认出来,我定不股息。” 云娘没想到自己都说可以咽下这个委屈了,姜氏竟然还这样咄咄逼人。 她双眼噙泪,一点点扫过眼前的小厮。 紧咬着下唇,“夫人,那人如此对我,我若不是为了一双儿女,早就活不下去了,你又何必非要对我进行第二次伤害?” “云娘,你这话说的好笑,你说有人强迫了你,我为你伸冤,怎么反而成了伤害?” 姜氏啜了一口花茶,“莫不是你自己偷人,不肯承认,才要陷害我府上的小厮?” 被姜氏逼到这种地步,云娘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就算在不甘愿,也只能认了下来。 “是我耐不住寂寞,才做下了错事,请夫人责罚。” 左右她也不是卖给兴昌伯府的奴婢,最多就是丢些颜面而已,只要能保住兴昌伯,她和一双儿女就有希望。 至于这个姜氏,等到五皇子登基,还不就是个弃妇的命。 待到那时候,她再来报仇雪恨。 云娘垂头,敛下了满腔怒火。 在座的夫人听了这话,却都是满脸骇然,“你居然淫荡到了如此地步,跑到雇主的马球会上做下这种丑事?” 这种行为实在令人不齿,有夫人沉了脸。 “伯夫人,兴昌伯一向行段坐正,若是今日不处置了她,岂不是累了伯爷清名。” 他们会给姜氏面子,大多还是因着兴昌伯手掌兵权,这事任何一个男子都受不得,他们纷纷催促姜氏赶快料理了。 刚刚的喷嚏许多人都听见了,自然也知道奸夫藏在何处。 姜氏不是不想立刻揪出那个男人。 只是一想到那个男人现在在寒冬腊月中光着身子,就莫名开心,想要他冻得更久一些。 她又沉吟了片刻,才指了指那个床榻下面,“把人拉出来吧。” 云娘一见那群人要去拉拽兴昌伯,立刻起身拦住。 “我已经说了,这事我愿意一人承担,伯夫人为什么还要揪着不放?” 她这副指鹿为马的样子,就和从前在伯府上说姜氏不守三从四德时候一模一样,只可惜在坐的夫人不是兴昌伯府里的那群人。 “简直是倒反天罡,你在夫人的赛马会上做下腌臜事,反而来怪起了夫人,难道是夫人把奸夫绑到你床上的不成?今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兴昌伯夫人的宴会上撒野。” 有想讨好兴昌伯的人,找准机会开口。 那群小厮都是姜氏的陪嫁,也不耽搁,立刻就到床地上把人揪了出来。 那人半裸着身子,在座的夫人都立刻遮住了眼睛,“还不让这贼人把衣服穿好!” 小厮强迫兴昌伯把遮在脸上的手拉了下来,见了伯爷冷若寒霜的脸,登时就吓得跪在了地上。 “伯,伯,伯爷。” 陈秋儿和姜氏都登时放下了挡着手。 兴昌伯知道自己瞒不住了,瞬间怒火上涌,“一个个都拖拉什么,以下犯上,回去各领十个板子。” 他一步挡在了云娘面前。 “夫人,你今日这事做的实在是过了。” 兴昌伯料定姜氏不敢忤逆自己,在众位夫人怀疑的瞳眸下,开始斥责姜氏,“我们早就说好了,三日后就迎云娘入府做妾,你怎么还这样不容人?” 他这话,直接给姜氏安上了一顶善妒的帽子。 分明是在说姜氏表面同意云娘入府做妾,却暗地里搞小动作。 众人顿觉自己被利用了,投向姜氏的眸光都暗暗不满。 云岁晚以手支颐,悠悠说:“难不成,是伯夫人在两位的吃食里下了见不得台面的药,才让伯爷和这位....外室,情不自禁?” 既然是三日后才迎入府,那现在自然就是外室。 云娘本还开心自己有机会入府了,却没想到反而是坐实了自己是妾室的事实。 “今日是赛马会,我自然准备了大夫,如今各位夫人都在,就让大夫来查查,我到底给没给两位下过什么药!” 姜氏不卑不亢,瘦削的腰板挺得笔直。 兴昌伯没想到姜氏竟然敢忤逆自己的话,“放肆!我是你的夫君,你居然让人来查我?” 他这话大有恼羞成怒的味道,在座的都是后宅的人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里是姜氏不能容人,是兴昌伯既想要得到爱护妻子的贤名,又舍不得偷情的刺激吧。 众人眼神变换,看向兴昌伯的时候都多了些轻蔑。 这样的人,竟然掌着我大夏的军队,当真是...不配! 兴昌伯也感觉到了众人的眼神变化,登时一拍桌子。 “姜氏,你还不认错吗?善妒乃是七出之罪,若是现在愿意承担过错,我可以放过你这一次,不然也别怪我无情。” 前些时日,姜氏对他的态度和软了很多,在云娘和他得努力下,姜氏也开始反思了自己的强势。 在这时候,她应该知道怎么做。 只要她愿意下跪认错,说出是她导演了这一切,把这事遮掩过去,最多就是姜氏的名声污了些,但他一定能全身而退。 因着这事,姜氏在平虏旧部里的声望也能直接降低,他也更好掌握军队一些。 若是姜氏够聪明,够有大局观,就该知道这是对兴昌伯府最好的选择。 姜氏冷笑,“你要如何放过我一马?当初,是你跪在我父亲面前,说永不纳妾的,不然凭你一个尸位素餐的伯爵公子,也配娶我?” 她站了起来。 “婚后,我操持家务,为你生儿育女,你也说是我辛苦了,一生一世只愿与我一双人,甚至前几日,你还让我背上了不能容人之名,让其他人可怜同情你。” “但现在,兴昌伯,你却和一个有一双儿女的妇人在此偷情,莫不是...她的那一双儿女,也是你的种?” 陈秋儿原来还觉得母亲小题大做,但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