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请心上坐》 第一章 这就是她的嫁衣? 绣着彩凤的金线、织着牡丹的花边,丝绸的光泽、软缎的明滑,交织成繁华绮丽的一片,让人看了只觉彷佛站在刺目的太阳底下。 宽大的外衣里边是修长的中衣,修长的中衣底下是如花瓣四散般的长裙,一件套一件,层层迭迭,像裹棕子又似一座层层而上的塔。 衣不离冠,新娘子更要一顶华丽的冠帽来配。 那顶冠帽倒是纯净的黑色,如扇的形状。颜色虽比衣衫清爽一些,但镶了珠玉,坠了红色的流苏,戴在头上极其沉重。 这冠帽,俗称「旗头」,又名「宫装」。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满人还未入关的时候,这样的冠帽是不存在的。那时候满族的女子,头上只有一束如扇的发髻,而髻边只插着一支精巧的首饰,或是一朵绢做的花,看起来清爽可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发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种又沉又重的冠帽--巨大的扇形似要直冲入霄,彷佛虚伪的假发,十分可笑。 宫里的妃子,都戴这样的帽子,似乎她们已经没有了头发,要靠这一方黑乎乎的东西遮丑。 满人的祖先在马背上打下江山,满人的女子也曾跟男儿一样英武,若是他们看到后辈甘愿把自己困在如此行动不便的装束里,不知会作何感想? 黑丝绒的旗头倒也罢了,偏偏有的女人为了显示身分的尊贵,用黑玉替代丝绒。 呵呵!黑玉加上镶嵌在其间的珠翠……戴上那样沉重的冠帽在花园里走一遭,没压断脖子,也会晕倒。 如此行为,在海莹眼里,只有两个字可形容--可笑。 总之,这套嫁衣,从上到下,她都不喜欢! 「格格,您快把这嫁衣试试吧!裁缝们都在外边候着呢!离您出阁的的日子不远了,若是这嫁衣不合身,他们也好有时间拿去修改。」小丫鬟月儿彷佛是自个儿要出嫁似的,急得团团转。 全府上下,这会儿恐怕只有她--海莹格格,最为悠闲。 她跷着二郎腿,光着脚丫子,坐在前后摆荡的摇椅上,嗑着瓜子。 出嫁在别的女孩子眼里是人生大事,可在她眼里,却是一桩万分不情愿的事。 因为,她不满意爹替她定下的额驸,更讨厌指腹为婚这种腐朽的行为。 据说那年皇上登基不久,白莲教便在全国四处作乱,她那个平时不怎么会打架的阿玛,竟然误打误撞地在平乱中救了英勇善战的宣亲王一命,而宣亲王为了报恩,当场指天为誓,要与她爹结为儿女亲家。 当时她还在额娘亲肚子里呢,所以阿玛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笑着随口答应了一声。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宣亲王仍对此事念念不忘,这回她跟阿玛刚回到京城,对方就登门拜访,随后送来丰厚聘礼。 像怕阿玛会反悔似的,为了表示对这桩亲事的重视,宣亲王甚至恳求当今皇上出面作媒。 天底下怎么有记性这么好的人?唉!躲都不躲不掉。 有了皇上赐婚的圣旨,加上宣亲王又是她的舅舅,怎么躲? 现在,她只有祈求上帝快快破坏她这桩婚姻了。 上帝?! 没错,她疯狂迷信天主教。可这是大清嘉庆年间,北京城里能看见一个洋鬼子都算希罕的事,她身为格格,何以能迷上天主教? 这一切,还是因为她阿玛--玄德驸马的关系! 据说阿玛是天底下最痴情的男人,那一年,额娘长宁公主去世之后,阿玛是悲痛欲绝,北京城里的一草一木,哪怕只看一眼,都能勾起他的伤心回忆。于是,阿玛做了一件让整个皇族震惊的事--带着年幼的她,周游列国去了。 记得,他们乘着摇摇晃晃的船在漫无边际的海上航行,经过炙热的身毒(印度),而后,辗转来到阴雨绵绵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和玫瑰绽放的法兰西。就是在欧洲,她第一次接触到天主教。 海莹喜欢看洋人在胸前划着十字架的样子;喜欢听他们唱赞美诗的声音;喜欢教堂顶上盘旋的鸽子,还有那彩色玻璃窗透进的梦幻阳光。 她特别喜欢的,是天主教的一夫一妻制。 在她的眼里,一生只此一人,才能称得上沧海桑田永不变的感情。 然而,她知道大清的男子绝不会只娶一个妻子。如果他们信奉天主教,大概会略微收敛一点花心,但皇上身为一国之表率尚且能有三宫六院,华夏大地上的男子又怎会清心寡欲?就连最最痴情的爹,在额娘在世的时候,也曾纳有两房小妾。 所以如果要嫁,她就要嫁给一个信奉天主教的男人。只可惜,她的表哥爱新觉罗赫连恐怕连天主教是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 她希望阿玛能拒绝这门早被他抛之脑后的亲事,谁料到,阿玛被唤醒记忆之后,竟然兴高采烈地点头答应了。 原来,阿玛周游列国上了瘾,打算年底再次前往欧洲,女儿嫁出家门,他便如同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从此可以来去无牵挂。 「月儿,去告诉外头的裁缝,这衣服挺合身的,不用改了。」海莹弹掉一颗瓜子壳,盈盈一笑。 阿玛曾说,她笑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只要她一笑,肯定有什么鬼主意在她的小脑袋中成形。 「不用改了?」拿着嫁衣比划的月儿满脸诧异,「可是……格格,我怎么觉得这袖子有点宽?」 「叫-去就去,-唆什么?」海莹把脸一沉。 「是,格格。」月儿只好低头领命,「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备马,我想出门逛逛。」 「格格,是备马车吧?」月儿语带惊恐,「老爷上次吩咐过,不许您再骑马了,免得又被旁人笑话……」 「马车就马车。」海莹很宽容地挥挥手,「总之要快,格格我有要紧的事得去办。」 嘿!她才不在乎那套嫁衣是否合身,因为,她根本没打算穿它。此刻,她要去办件大事,如果办成,她就自由了。 既然嫁给表哥赫连是长辈们订下的誓约,那么违背誓言终究不太好,但如果……表哥休了她,长辈们就无话可说了吧! 被夫家休弃,在别的女孩子眼中大概会无地自容,但在她看来则无所谓。 她知道在法兰西已经有离婚这桩希罕事,巴黎的街头更排满了准备离婚的人群。那些被丈夫「休」了的法国女子,脸上毫无羞愧之色,反而昂首阔步,彷佛非常了不起。 她同意披上嫁衣,但此刻一心向往的,就是离婚的那一天。 只要能重获自由,她就可以去寻找自己心中真正中意的男子。 佛堂里传来敲打木鱼的声音,从清晨到黄昏,没有一日间断。 赫连沿着铺满秋叶的林荫小道,缓缓走近,一簇低矮的树枝拂过他的前额,本已紧绷的俊颜蹙了蹙,更显阴沉。 他讨厌听到木鱼的声音,也讨厌这座寂静的佛堂。 谁能料到,这佛堂中整日端坐的并非年迈的出家人,而是一个清雅绝伦的女子。 一个拥有绝世容貌、心地纯善的女子,本该被丈夫捧在掌心里,过着世上最无忧无虑的生活,无奈却在这寂寞的地方与佛珠和木鱼作伴。 这个女子,就是他的额娘。 曾经,惠福晋是宣亲王最钟爱的人,她替丈夫生了两个出色的儿子,本身又长得美若天仙,八旗的贵妇们都十分羡慕她,甚至连皇太后都曾说希望当一个像她这么幸福的女人。 可是没想到,短短几年过去,宣亲王便另结新欢,将她冷落在一旁,她不是一个懂得争宠的人,受了冷落也只暗自把委屈埋在心底,悄悄搬到王府最深处的佛堂里,默默过起与世无争的生活。 可怜额娘三十出头就如老妪一般,终日裹在一身黑衣里,再也无心打扮。 赫连疼惜可怜的额娘,所以,他讨厌木鱼声、讨厌这座佛堂,还有那他那个花心的阿玛。 「额娘--」推开咿呀作响的门,他低唤一声。 这儿的光线好暗,大白天都阴森似鬼宅,除了他和弟弟赫麟,大概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喜欢到这儿来。 「连儿,你来了。」惠福晋脸上露出笑容。现在除非是见到她的两个儿子,否则她很少笑的。 「额娘,想不想到寺里吃斋?我这几天正好有空闲,可以陪您……」 「吃斋?我整日待在这里都可以吃得到,何必特地跑到山上去。再说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马车……」惠福晋的笑变成了苦笑。 「堂堂亲王府会没有多余的马车?」赫连眉一挑,「额娘,是不是阿玛的那些女人又欺负您了?」 「没有、没有,连儿你不要乱猜。」惠福晋连连摇手,「前些日子皇上不是下诏要咱们八旗节俭些度日吗?你阿玛是皇上的兄弟,当然要给皇族做个表率,所以,府里的马车自然也比从前减少了一些。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大事,马车当然要让给那些出门办正经事的人……」 「办正经事的人?」赫连冷笑,「阿玛新纳的小妾出门买胭脂水粉,也是办正经事?我看她天天都挑最快的马、最好的车,怎么阿玛也没有对她唠叨半句?」 「她是新进门的,我们自然要让着她一些……」 「您礼让她,可是谁来礼让您?」赫连睁大晶亮的眸子,「额娘,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整天待在这个鬼地方呢?论年纪,您不算大,论长相,府里的女人哪一个能比得上您,为什么您不敢走出去把阿玛抢回来呢?」 「傻孩子……」惠福晋深吸一口气,将欲溢的泪水吸进眼里,「换作是你,让你十几年都吃同一道菜,你能不腻吗?你阿玛好歹宠了我几年,我已经知足了。」 「我不会腻,」赫连坚定地摇头,「只要是我真心喜欢的,即使让我一辈子只吃同一道菜,我也不会腻。」 「你也只是说说而已吧?」惠福晋不由失笑,「傻孩子,等你成了亲,就知道额娘这话中的道理了。」 「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妻子。」 「不可能的,你见过咱们皇族里哪个男人只娶一个妻子的?别说皇族了,就是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家境稍微宽裕一点的,也都有三妻四妾。」 「额娘不相信孩儿?」赫连不服,「到时候,我就只娶一个让您瞧瞧,也让那个花心的阿玛瞧瞧。」 「是吗?」惠福晋越听越觉得有趣,先前心头的阴影渐渐飘散,「那么不用到时候,眼下你就有机会表现给我们看。」 「眼下?!」赫连一怔,「额娘,您是说绿竺表妹的事?我早就告诉过您了,我从小只把她当妹妹,喜欢她的是赫麟,要撮合,您就撮合他们俩。」 「不是绿竺……」惠福晋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一直希望她能当我们家的媳妇,之前也曾经答应过她……可是,这次不是绿竺。」 「额娘,又是哪家请的媒婆找上门了?」赫连莞尔。 「不是媒婆,是你阿玛……」 「阿玛?!」这倒让赫连一惊。 「还记得你姑姑长宁公主的女儿--海莹格格吧?她最近跟她阿玛回京了。你阿玛跟玄德驸马曾经约定要结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这一次趁着他们回京,你阿玛便想赶紧把婚事给办了。」 「把婚事给办了?」赫连彷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额娘,您说的就是当年指腹为婚那桩荒唐事吗?那怎么可以当真?」 「玄德驸马当年救了你阿玛一命,你阿玛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这事不可以不当真。」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位表妹……」 「你忘了,小时候你们曾见过几次的。嗯……她的模样虽然没有绿竺标致,可是也算长得可爱。」 「我听说,这位表妹刚从洋人的地方回来?」 关于海莹格格的大名,赫连当然听说过。这些日子,京城里被人们议论得最热火朝天的人物,就是她。 据说,她回京的那天穿着洋人的衣服,头发不知怎么弄的,竟跟洋人一般卷起。她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帽子上绕着长纱和羽毛,手里扬着一根长鞭,骑着骏马奔过京城的长街。八旗的闺女们,鞋子是布做的,鞋跟在脚掌中央;而她的鞋子是牛皮做的,鞋跟在脚掌的后边,踏在地上发出一种特别清亮的响声,显得神气活现。 她就那副打扮到宫里给皇上和娘娘们请安,所有的人都吓呆了。但惊愕很快就变成了好奇,人们围着她问长问短,听她说着洋人语言和前所未闻的故事。 海莹格格很快成为京城里一道奇异的景观,人人都想亲眼目睹一次她的芳容。 赫连心中当然也充满了好奇,很想会一会这位表妹,但如果要他以成亲做为见面的代价,他宁可不见。 「你怕她在洋人的地方待久了,会不守规矩?」惠福晋误解儿子的意思,「放心好了,你姑父是很有修养的人,他教出来的女儿,即使刚从洋人的地方回来,也不会忘记我们大清的规矩的。」 「额娘,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不想娶一个不熟悉的女子,或者说,在我跟她熟悉之前,我不会娶她。刚才您也听见了,我愿意一辈子只吃一道菜,但首先我必须要知道,那道菜是否是我喜欢吃的。」 「傻孩子,又没人逼你一辈子只吃这一道菜。到时候如果你不喜欢她,纳多少房小妾我们都不反对,但首先,要把这婚事给办了,先报了你姑父的大恩再说。」 「额娘……」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快去准备准备,婚礼就在下个月举行。」 「什么?!」赫连不禁瞠大眼,「婚礼就在下个月举行,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现在额娘不告诉你了吗?再说,关于婚事自然有你阿玛和额娘我操办,你公务繁忙就不必挂心了,乖乖等着当新郎官就好。」 「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跟我商量?不行,这桩婚事得先缓一缓。」 「不能缓了,你阿玛已经替你下了聘礼,听说你姑父那边也把嫁妆置办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嫁衣都缝好了……」 「你们……」赫连只觉得一团气堵在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们怎么可以自作主张?额娘,我知道您一向通情达理,不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这一切,都是阿玛的主意,对不对?」 「呃……」惠福晋低下头,「连儿,你不要怪你阿玛……」 「额娘,他那样对您,您怎么还这样帮着他?甚至,帮着他来逼我?」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阿玛说的话,额娘怎么敢不照做?」 「额娘!」 很想痛斥额娘一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额娘都是站在阿玛那一边的,身为孝顺的儿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然而,额娘不敢违逆阿玛,他却敢。 或者,他可以在婚礼的当天无故失踪,或者,他可以强行到姑父家退掉这门亲事,又或者,他可以使些什么伎俩,让女方主动悔婚…… 无论用哪一种方法,只有一个目的--不让霸道的阿玛得偿所愿。 想一想额娘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就有一股冲动驱使着赫连。 难道偌大的大清国没有一人会做这种款式的衣服吗? 海莹拿着纸张在市井间徘徊,灰心丧气。 「格格,天快黑了,咱们还是先回府吧!」月儿紧跟身后,小声提醒,慌慌张张的。 「急什么?」海莹-眼看了看天边,「夕阳的颜色还不算太深,可以再逛一会儿。再说了,我今天又没穿洋服出门,根本没人盯着我们瞧,-怕什么?」 自从前些日子她身着巴黎最时兴的裙子在京城里转了几圈之后,这胆小的丫头就很害怕跟随她出门--怕人们把她们当戏班杂耍的猴子打量。 其实,大清的衣服虽然没有巴黎的裙子漂亮,但宽大舒适,她还是满喜欢的。惟一讨厌的,是鞋跟在脚掌中央的鞋子--穿在脚上如同踩高跷,摇摇晃晃几欲摔倒。 所以,今儿她虽然穿了旗服出来,脚上穿的却仍是西洋的皮鞋,不过有裙子遮着别人不会注意,也不会大惊小怪。 「格格,这条街只剩下一间制衣坊了……如果那间制衣坊仍然不会做您要的款式,那么我们改明儿再继续寻找,好吗?」月儿小心翼翼地问。 「等一下!」海莹往街角的方向一指,「那儿怎么这么热闹?」 「不过是卖琴的而已。」月儿心不在焉地回答。 「琴?」海莹拍手笑答,「哈!乐器我喜欢,走,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说着,不顾嘟着嘴的月儿,她蹦蹦跳跳往人群里钻。 那个卖琴的占据着巷子拐角处一整片空间,吆喝叫卖之声如雷般响亮。本来,乐器不是什么希罕的对象,但他卖的却是大清国内十分罕见的西洋琴,美妙的琴弦被晚霞映照着,发出熠熠的光辉,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 海莹蹲下身子轻抚其中一把小提琴。她曾在欧洲听过它悦耳悠扬的声音,十分喜爱。 「这叫什么?」忽然,有人在她背后低声问。 海莹心头一颤……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听过如此浑厚迷人的嗓音,就像小提琴的第四根弦,或者第二道浸泡的龙井茶,一股醇香的暖意浸入她的心脾。 她禁不住悄悄侧脸张望,目光缓缓上移,终于看见一张让她的心怦然一跳的俊颜。 这个男子,也许还是个贵族公子--他穿着浅色的衣衫,给人一种朴素洁净的感觉,但绫缎制的马褂间隐隐闪亮的暗织花纹,还有腰间坠着的一块美玉,透露了他不寻常的身分。 海莹一向觉得大清男人的头发难看--被剃光了半个脑袋,后边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但他虽然也梳着如此发型,却仍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大概是因为他那张脸太漂亮了吧! 「这是什么乐器?」只见他指着她手中的小提琴,再次问小贩。 「西洋琴。」小贩笑——地回答。 「我知道是西洋琴,但到底叫什么名字?」赫连蹙眉追问。 「呃……它叫……」小贩搔搔脑袋,「名字满复杂的,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么它应该如何弹奏呢?」赫连轻轻拨了拨琴弦。 「就像弹咱们的琴那样弹就行了。公子,您如果真心想要,我给你算便宜一点……五百两银子!」 「贵了点吧?」赫连不疾不徐地瞧小贩一眼。 「不算贵了,这可是正宗的西洋货,飘洋过海运过来,多不容易。何况,这是一把古琴,被西洋的一个姓莫的琴师拉过的,他很有名的。公子,我看您也是个精通音律的人,把琴卖给您也不算白白糟蹋了,这样吧,一口价,三百两!」 「好,就三百两!」赫连点头一笑,「你要银子还是银票?银票我现在就可以付给你,如果要银子,你得跟我回家去取。」 「银票就好、银票就好。」小贩似乎有些心急,也有些心慌,连连答应。 「喂喂喂,」在一旁听了老半天的海莹忍不住开口,「这位卖琴的小哥,你不要骗人了,这琴哪值得三百两?」 「咦?!」小贩顿时羞恼成怒,「小姑娘,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我哪里骗人了?」 「这位公子如果买了这把琴回家,一辈子也休想能让它奏出曲子,你还说自己没有骗人?」海莹也抬高了语调,她感到旁边有两道炽热的目光投向了她。 「胡说八道!这位公子刚刚明明拨响了琴弦,怎么不能奏出曲子?」小贩不甘示弱的反驳。 「因为它没有弓。」彷佛抓住了致命的弱点,她胜券在握,一字一字地答。 第二章 「没有弓?」 她语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叫弓?」小贩支吾着反问,「小姑娘,-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弹琴又不是弹棉花,哪用得着要什么弓。」 「这你就不懂了吧!」海莹失笑地将琴一把拿起,「它名叫『梵婀玲』,又叫小提琴,是拉的,不是弹的。拉它的时候需要一把弓,这把弓当然不是射箭的弓,也不是弹棉花的弓,它是由马尾制成的,将它搁在琴弦上,拉动才能奏出美妙的音乐。」 「你……」小贩张大嘴巴。 「你这一堆琴里面,找来找去都不见一把弓,叫人怎么奏出音乐?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姓莫的西洋琴师,是『莫-特』吧,哈!如果是他拉过的琴,恐怕卖三干两都不止,怎么可能区区三百两就可以买到?」 「小姑娘!」小贩气得直发抖,「谁叫-在这里多管闲事的,我这琴是卖给这位公子的,又不是卖给。」 「你骗人,我就是要管。」海莹-起腰,瞪眼睛,装出一副很凶的模样,「哼!我伯父是京城巡捕,小心我告诉他这儿有一个卖假货的小贩,叫他来抓你。」 「好好好,算我倒霉,算我怕了。」小贩赶紧收捡东西,「我不卖了,行吗?我这就走,行吗?」 「等一等,」赫连抓住小贩的肩,「小哥,你要走可以,但请把我要买的琴留下。」 「你还要买?」听闻此言,海莹和小贩不由得同时愣住。 这个人在搞什么鬼?刚才他明明在一旁将她跟小贩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眼波流转之际,她也曾悄悄瞥了眼他的表情,那表情显然是相信她的,为何明知受骗上当,仍往圈套里跳? 「喂,你以为我在故意捣乱?」海莹心中动气,明亮的眸光射向他。 「不,我相信姑娘刚才说的话。」赫连微微一笑。 「相信?!」 「对呀,姑娘脚上穿着西洋鞋,所以对西洋的事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他朝她裙-指了指。 「你……」海莹慌忙扯了扯裙子。这个人好厉害,连常人不易觉察的事,都能观察得如此仔细入微,「那你为什么还要买一把没有弓的琴?」 「这琴我是要送给一位亲戚的,听说她很擅长弹奏西洋乐器,所以我相信她那儿肯定有弓。」 「原来如此。」海莹舒了一口气,「那你就买吧,不过只要付五十两就好了,这琴只值这个价。」 「喂喂喂!」小贩委屈地大嚷起来,「我这琴的运费都不止五十两。」 「呵!」赫连忍俊不禁,「小哥,你不要着急,钱我会一分不少地付给你,但请你帮我挑一个漂亮一点的琴盒,好吗?送人的东西我不想太寒碜。」 海莹看着受骗上当也执迷不悔的男子,不觉微愠,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她钻出人群左顾右盼,却不见月儿的身影。不知那丫头是走丢了还是跑到哪儿偷懒去了? 正在街头彷徨,却听到有人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她迟疑地转身,目光对上一张夕阳映耀的俊颜。 「你想买那把琴就买吧,我不会再多嘴多舌捣乱了。」海莹没好气地回他。 「我是来谢谢姑娘的。」赫连向她颔首作了一个揖。 「不必客气!」她强迫自己不再贪恋地看他,东张西望分散凝聚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姑娘在找什么人吗?」 「找我的丫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月儿,对胭脂水粉最感兴趣,这会儿肯定在附近哪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里。 「姑娘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送-回家。」他示意地看了眼街旁一辆华丽的马车,两个侍卫表情严肃地整齐站在那。 「不、不必了。」海莹感到自个儿的双颊微红,不断提醒自己,身为皇族格格,不能随随便便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车,「我还要去寻一间制衣坊,不麻烦你了。」 「制衣坊?」赫连眉一挑,「不知姑娘要寻哪间制衣坊?」 「无所谓哪一间,我是想寻一间会缝西洋礼服的制衣坊。」糟糕,她怎么可以跟陌生人说出自己的秘密。 「呵!」他笑了笑,「恐怕整个北京城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不会吧!」她不由焦急地咬住自己下唇。 「不过,我认识一个人,她虽然没有缝过西洋裙,但她很聪明,任何奇怪的样式,只要看一眼,她都可以照着做出一模一样的。」 「真的?」她一脸惊喜,「她在哪?」 「如果姑娘信得过我,我可以带-去。」 面对含着微笑望着她的眼眸,海莹本想拒绝,却开不了口。看他那诚恳的表情、谦谦君子般的风度,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点了点头。 「姑娘,请……」赫连一声吩咐,侍卫马上打开车帘。 海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迟疑片刻,才踏上放在她足前的马凳。 其实,他带她去的地方并不远,绕过两条巷子便到了。 那是一家朱门大户,站在台阶聊天的家丁遥遥望见他们的马车到来,马上不敢再偷懒,堆起笑脸小跑着奔上前点头哈腰。 「你们小姐在家吗?」赫连问。 「在、在,我家小姐天天在盼着贝勒爷来呢!」家丁连忙答。 贝勒爷!海莹先是一怔,继而莞尔。她果然没有猜错,他是个皇族公子。 不过,笑容很快从她脸上退去。不知为什么?听到他带她来见的是一个女子时,她心中略微感到不适。 赫连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热心地引着她穿过清幽的花园,来到一间厢房前。 远远的,海莹便看见厢房的窗边端坐着一个女子--她低着头,不知在读书还是在刺绣,厢房外树木参天,几片金黄的秋叶飘进屋里,落在她的肩头。 「绿竺。」赫连温和地唤了一声。 原来她叫绿竺,好清爽的名字,彷佛让人看到了空山灵雨。 海莹一直盼望自己也能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她一直觉得海莹两个字不够美,像咸而湿的潮水。 「讨厌鬼,你怎么又回来了?」绿竺听见呼唤,并没抬头,只懒懒地答。 「绿竺,-在跟谁说话?是我呀!」赫连笑了。 「你……」绿竺身影微震,花一般的容颜在抬眸的一刻惊呆,「大表哥?原来是你!真的是你。」 「否则-以为是谁?」他停伫在窗前,逗弄地问。 「我、我以为是二表哥呀,他刚刚才来过……」绿竺双颊通红,手中乱了分寸,绣花针一不小心扎到了指尖,滴出血来。 「哎呀,看-,怎么这样不小心。」赫连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不顾还有旁人在场,柔唇俯下轻轻地替她吮去渗出的鲜血。 绿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红着脸,气险些顺不过来。 「门口的家丁都分辨得出我们俩,-怎么反倒不认得了?」血止了,赫连笑问。 「哼!都怪二表哥不好,经常扮成你样子来骗我,想看我的笑话。所以,人家才会弄错的。况且,你已经好久没有来了,我没想到……」绿竺小嘴微嘟,一半撒娇,一半责怪地回答。 「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没空来看-和姨妈。」赫连看眼她手中的刺绣,「我们的绿竺又在绣花了,这次绣什么花?」 「没、没什么,随便绣着玩的……」绿竺紧忙将手中的刺绣塞到桌子底下,碎步欲走出房门,仓皇中瞥见站立在一旁的海莹,不觉又是一愣,「大表哥,这位姊姊是谁呀?」 「是我的一位朋友,有事想求-帮忙,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朋友?」绿竺目光狐疑的投到海莹脸上,像欲寻找正确的答案。 这一刻,两个女子互相打量,四目相交,一种微妙的感觉如波光微动,在海莹的心中泛起涟漪。 原来她是他的表妹!刚刚看着他俩说说笑笑的模样:看着她对他撒娇时嘟起的如花嘴唇;看着他吮吸她手指时的温柔,一股酸涩的滋味涌上海莹喉间。 好羡慕他们可以这样亲密,不像她,虽然也有不少表哥表妹,但因为从小跟随阿玛远赴海外,所以几乎没有熟识的人。到了国外,因为背景悬殊,除了菲利普哥哥,没能再交上一些同龄的朋友,她一直都那么孤独…… 「表哥,这位姊姊我以前没见过,你们在哪儿认识的?」绿竺满怀好奇的问。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赫连敲了敲她的脑袋,「总之,人家是来求-帮忙的,-一定要给表哥一个面子,帮帮人家。」 「什么事?」 「她想做一件衣裳,可是没人会做。」 「衣裳!」绿竺的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样式的衣裳?」 「哦,就是这个……」海莹从怔愣中反应过来,连忙摊开手头的纸张。 「这是……西洋的裙子?」彷佛高手遇到了有趣的挑战,绿竺不由精神大振,「我那年去天津探亲,曾经见过一个西洋女子,她当时穿的裙子就跟这个差不多,但没这个漂亮。」 「到底能不能照着做出来?」赫连关心地问。 「我可以试一试。」绿竺当即点头,「虽然不敢保证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但总八九不离十吧?这位姊姊,请给我十天的时间,我一定尽力帮-做出来。」 「谢谢-了,绿竺妹妹。」海莹被她的热情感动,胸口那股酸涩的滋味霎时荡然无存,「到时候我一定送上一份大礼谢恩。」 「不用客气啦!」绿竺摆摆手,「-是大表哥的朋友,收-的礼我会不好意思的。嗯……请问府上是哪里?到时候我派人送过去。」 「不不不,还是我派人来取吧,反正我已经知道路了。」海莹回报微笑。 「喂喂喂,-们客套来客套去的,怎么也不谢谢我这个牵线人?」赫连悠悠拿起下人送来的茶,侧目看着她,「不过,我也很想知道府上是哪里,等一会儿,我好送-回去。」 「表哥,你这么快要走了?」绿竺急得叫出来,「那怎么可以?你已经好久没来了,一定要尝尝娘亲的厨艺再走,否则她会生气的。至于这位姊姊,也可以留下来跟我们一道用晚膳呀!」 「天色已晚,我该告辞了。」海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不顾他注视她的目光,转身欲离开,「贝勒爷,您请自个儿留下用晚膳吧,让您的手下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这样呀!那么我们就不送了。」没等赫连回答,绿竺抢先一步说话,「姊姊,十天之内我一定把衣服做好,等-来取。哦!对了,-要什么颜色的布料?」 「什么颜色……」海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直不敢面对的事,这件事,彷佛一个影子隐藏在她背后,她一直不敢看,却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她的脑子有片刻停顿,好半晌,才幽幽地答,「白色。」 是呀!得像初雪一般的白,或者,似办丧事时布置灵堂的那种颜色。 白色的礼服可以帮她达成心愿,虽然,她知道穿上白色的礼服,要冒一个很大的险…… 而且,离她的婚期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身为人家的准媳妇,怎么可以在这里迷恋着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子?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她的确该走了。 秋叶在晚风中越落越多,窗边摇曳着的树枝不知碰到什么东西,砰砰作响。 窗边,有一把琴,大概是绿竺平日弹奏的,忘了放入盒中。 琴?! 海莹心一颤。原来,绿竺也是精通音律的人,或许刚才在市集上,他买的那把小提琴,就是要送给她的。 呵!好奢侈的礼物,明明只需五十两银子,却花费了五倍不止的价钱。送礼的人不怕花钱,只怕礼物不够体面,可见,他相当重视收到礼物的人。 她甩甩头,强逼自己甩掉心中的不快,强颜欢笑向这貌若情侣的表兄妹道别。 宣亲王府盛大的婚礼惊动了整个北京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宛如巨龙,从城东延至城西,锣鼓喧天,引得市井百姓无不伫足观看。 人们说,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热闹的情景了,自大清建国以来,惟有当年顺治爷迎娶科尔沁公王的场面能与今日媲美。 一太早,王府上上下下便到大门口翘首盼望,焦急地等待新娘花轿的到来。 新郎倌赫连也坐立不安,但他为之焦急的事与众不同。 这些日子,他一直绞尽脑汁阻止今天的婚礼,但他狡猾的阿玛似乎一开始就看出了他想打什么主意,昼夜派武功高强的侍卫盯着他,不让他有机会接近玄德驸马一家,也不让他有机会搞失踪。 无奈的他纵使想出了千万条妙计,也无从施展。 此时此刻,他被迫穿上大红喜袍迎亲。 按照满人的规矩,花轿进门之前,新郎必须手持弓箭,朝天、地及轿前各射一箭,称「一射天狼」、「二射地妖」、「三射红煞」,三箭过后,喜娘掀开轿帘,新娘现身,围观者欢呼。 但今天三箭落下之后,围观者却全数惊呆了,四周一片寂静,众人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就连一向镇定的赫连,也愣怔地忘了收弓。 新娘径自掀开轿帘走了出来,令众人惊愕的,并非她这个大胆的举动,而是她身上的嫁衣。 她的嫁衣居然是……白色的! 那白色,纯净得如同初冬第一场雪,把新娘衬得彷佛出水芙蓉,在日光下熠熠发光。 那嫁衣--细腰身、宽裙幅,穿在身上如同一张倒扣的荷叶,在红地毯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 而新娘的头上覆盖着一层如云似雾的白纱,白纱下,隐约可见她得意的笑颜。 美!这样的装束能说不美吗? 可是……从古至今,有哪个新娘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寡妇似的? 源远流长的中国,只有一种颜色是属于新娘的--那就是红色。而白色,一向被视为不吉利的象征。 众人一片惊愕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潮水一般的纷纷议论。 「王爷,您看这、这怎么办才好?」惠福晋心惊胆战地低声问丈夫。 这样存心跟祖宗作对的新娘,是迎,还是不迎? 宣亲王看着眼前的白色,-起眼睛。 这女孩子一定跟赫连一样,不满这桩婚事吧?她穿上这身怪异的嫁衣,无非是想表达无声的反抗,如果此刻退婚,不仅顺了她的心愿,也顺了儿子的。 嘿!宣亲王不禁失笑。看来,她倒跟赫连有几分心意相通,那小子这些日子绞尽脑汁没做成的事,倒险些被她实现了。如此心有灵犀的两个人,说不定日后能成为恩爱夫妻,怎么能因为小小一件白色嫁衣就拆散这段太好姻缘呢? 「喜娘。」宣亲王清了清嗓子,转身看了一眼下人,「怎么还不快把新娘子扶进去?不要耽误了拜天地的吉时。」 「王爷你……」惠福晋大吃一惊,四周的宾客也大吃了一惊,就连先前得意扬扬的新娘和等待看好戏的赫连都不约而同地神色一变,他们万万没料到,宣亲王竟这样开明。 「呵呵!大伙儿都知道海莹格格是从西洋回来的,听说在欧洲,新娘子都穿白色,好像……穿白色是表示新娘子纯净无瑕吧?」宣亲王庆幸自己跟几个外交使节交情甚深,听说过一些关于西洋的事。 「对对对,王爷说的甚是。」宾客中有知趣之人连忙上前打圆场。 「那还磨蹭什么?不快奏乐。」宣亲王眉一挑,语气严厉地命令。 顿时,发呆的人不敢再发呆,乐手奏起乐曲,喜娘疾步上前搀扶新娘,宾客也努力挤出笑颜。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海莹觉得不可思议。 原以为,她只要穿上这件大逆不道的嫁衣,男方就会羞恼成怒,当场退婚。谁料……未来的阿玛三言两语便把难堪的场面化解,彷佛这不过是孩子胡闹的游戏,可以一笑置之。 心中好一阵茫然不知所措,她只由得喜娘搀着臂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秋天的夜里,宣王府里有一股森森的凉意,窗子微敞,红烛在风中摇摆不定。 海莹就这样愣愣地坐到不知几更天,终于听见房门声响,喜娘惊喜地叫道:「贝勒爷来了!」 海莹不禁心一颤,透过白色的面纱,看着新郎宫的靴子朝自己越走越近。 为何忽然产生一种慌乱的感觉?她一向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但此刻,她的心怎么跳个不停,双颊也微微发热。 未来的丈夫不知长得什么模样?人人都说他很英俊,可她认为,再英俊,也俊不过那日在街上碰到的那个人…… 可惜,她跟他无缘再相见,且从今以后,或许她就要在这间阴森的大宅里孤独终老了。 「贝勒爷,请与少福晋喝交杯酒,吃子孙饽饽。」喜娘一边说,一边递上喜秤。 喜秤是用来揭来新娘面纱的--海莹一直认为这种风俗有点可笑,此外,床上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取早生贵子之意,也让她失笑摇头。 接过喜秤,赫连深沉地说:「行了,交杯酒我自己跟福晋喝,-可以下去了。」 「这……」喜娘还想说些什么,但被他沉冷的表情吓得不敢再多嘴,赶紧默默地退下。 奇怪!海莹皱着眉,他的声音好熟悉…… 「一直很想知道-的名字,但现在我不用去打听了。」赫连将喜秤放回桌上,没了深沉,带些温和的味道。 「是你?!」迟疑了一会儿,海莹惊骇地自个儿掀开面纱,直愣愣地盯着她的丈矢。 虽说面纱是网状的,她可以隐约看到四周的情形,但拜堂时她却一直不敢看他。 没想到,上天竟让他们在如此难堪的情况下重逢。 那日一别,她不是没有想过再跟他会面,但在亲眼目睹了他与绿竺的亲昵之后:心中便产生一股激动的情绪,赌气般不愿再见他。 所以,当他的侍卫护送她回家时,她在离家门不远的另一条巷子下了车。十天之后,她派了月儿去取礼服,不让他有机会知道她的名字与住所。 现在想一想,那样的行为好傻,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何她对待他的态度却像对待抛弃自己的负心汉? 原以为这辈子再无缘与他相会,孰料,他竟然成了她的丈夫。这是上苍给她的惊喜,还是在跟她开玩笑? 如果没有这身嫁衣,或许她可以坦然接受上苍的安排,认命当他的福晋,但现在……一切都晚了,在她的胡闹之下,丢了面子的他定会对她产生敌意吧! 何况,这件让他丢脸的嫁衣,竟然还是他帮她得到的,如果他们俩之间真有缘分,大概也属于孽缘。 「看到这身嫁衣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了,也猜到了-的心思。」赫连唇角微微扬趄,像是在笑。「我这个未来的丈夫真的如此讨厌吗?竟然让-如此大费周章来反抗这桩婚姻。」 「你生气了?」海莹小声问。 「生气?」他仰天发出一阵大笑,「不不不,我不生气,反而正中我下怀。」 「正中下怀?」 「对,因为我跟-一样,也对这门婚事不满。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设法要毁掉它,可惜我阿玛盯得太紧,致使我无法实施计策。呵呵!没想到,-却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你也一直在设法?」听到这话本该高兴的,但不知为何,海莹竟觉得有些闷。 「对,还记得那把小提琴吗?当初我就是想买来送给-的。」 「送给我的?」她不由得一怔。 「对,用它来贿赂-呀,求-为我的同谋,一起把这桩婚事搅乱。」 「是吗?」原来那琴不是送给绿竺的,是用来贿赂,让她离开他的…… 海莹不知应该喜,抑或悲? 「不过,现在还来得及。」 「什么?」她一阵心烦意乱之际没有听清楚他的话语。 「我是说,今后我们可以同心协力,破坏这桩霸道的婚姻……如果-真的不想嫁给我的话。」赫连深邃的眸子盯着她,彷佛想看清她的心里所想。 「好……好呀!」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惊喜的声音回答。她奇怪声音是怎么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也奇怪自己为何可以如此迅速且故作愉快。 「只不过,这样做对-的名声不太好。」他的目光仍在她的脸上伫留。 「名声?我可不在乎.我在上花轿之前,就一直祈求上苍让你快快休了我,还想了许多能把你气得吐血的法子呢!哈,现在有你做我的同谋,事情就简单多了。」明明是她的心愿,为什么这会儿却像在撒谎? 她暗暗按住胸口,不让它过于起伏不定。 「好,那么一言为定了!」他伸出手,打算与她击掌为誓。 她假装没有看见他的手势,将双手绕到脑后轻理长发……-地,她低叫一声,「哎呀,想把这碍事的头纱解下来,却不知道它被什么缠住了,扯得我的头都疼了……」 「让我瞧瞧。」赫连掀开她的白纱,借着烛光,仔细打量她脑后的髻,然后淡淡的笑了,「呵!原来是被簪子卡住了。」 他轻轻抽起金簪子,瀑发立刻柔顺地散了开来。像是不经意的动作,他抚了抚丝缎般的乌丝。 「不疼了吧?」他低低地问。 「不……不疼了。」心又是一颤,海莹连忙侧过身,避开他的触摸。 按照满人的规炬,新郎揭开新娘的头盖之后,要立刻抚摸对方的头发,以示结发……刚才,在无意之中,他竟然完成了整套步骤,是否意味着他们俩已经成为了正式的夫妻? 「对了,我们该把交杯酒喝了,把子孙饽饽吃了,否则他们明儿早晨发现我们没行完夫妻之礼,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赫连夹起一个饽饽,送到她嘴边,「来,一口吞下去。」 「可不可以……不吃呀?」她支吾道。 「我已经帮-很大的忙了,如果让喜娘伺候-吃子孙饽饽,她会把-没吃完的全放在枕头底下。」 「啊?!」海莹大吃一惊,「为什么?那样岂不是很脏,好恶心哦!」 「据说这样做,能让新娘将来子孙满堂,不过我也觉得很恶心。」赫连悠悠地坐下,「咱们大清国呀,奇怪的规矩可真多。」 「唉!早知道就留在欧洲了。」她叹了口气,「回来以后惹了这么多麻烦。」 「-很留恋洋人的地方?」他的眸子闪过什么。 「对呀!将来我还要出国游历。从小在外头待惯了,回来之后总觉得不自在。」望着窗外的圆月,她许一个心愿。 「是吗?」他涩涩一笑。 之后,他没有再多问什么,自个儿抱了被褥铺在地上和衣睡了,任由她一个人站在窗旁想心事,不再理睬她。 本该甜甜蜜蜜的洞房之夜竟变成这样的情景,她倏地感到似有寒露渗入体,浑身不由得一颤。 能怪谁呢?这是她自找的。 第三章 也许是因为昨夜失眠的缘故,直到日上三竿,海莹才醒转过来。 秋日纯净的阳光洒满了整间屋子,地上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赫连也不知去向。 「格格,您醒了。」月儿端着擦牙的青盐和浸了花办的洗脸水进房。 「什么时辰了?」海莹觉得头有点晕。 「已经快晌午了。」 「快晌午了!」海莹不由得一惊,「竟然这么迟了,糟糕……」 嫁为人妇,成婚的第二日应该早早起床请安才是,她怎么可以贪睡到这个时候。 「格格,您别怕,贝勒爷吩咐过让您多睡一会,他说自己会跟王爷和福晋解释的。」月儿倒笑咪咪的说。 「他、他上什么地方去了?」海莹心中对赫连产生了几分感激。 「大概到衙门办公去了。」 「成婚的第二天就上衙门办公?」按理说,凡朝中有男子娶亲,皇上都会特准几天假的。 「哎呀,这才表示贝勒爷受重用嘛!如果换了个庸人,想忙还没得忙呢!」 「这倒也是……」虽然这桩婚姻是假的,但听到他受皇上重用,她也忍不住替他高兴。 梳妆打扮完毕,她带着礼物,穿过婉蜒的长廊,来到前厅。 早就听说宣亲王除了惠福晋之外,还有一大堆侧室,所以她把从巴黎带回来的香粉、香水、披肩、首饰分成十几份,再用雕花的盒子装起来,做为见面礼。 说来也奇怪,虽然宣亲王有不少女人,但惟独惠福晋替他生了两个儿子,别的女人尽管望穿秋水盼自个儿怀孕,可肚子就是大不起来。这也是惠福晋虽然失了宠,但在府中仍有地位的原因。 海莹为惟一的小叔子准备了一支洋枪当礼物,心中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模样。阿玛常常把赫连挂在嘴边,说他如何如何出类拔萃,但对赫麟却很少提起,只曾经淡淡地说过一句,「是个浪荡子。」待会儿说不定就要见到他了,她倒很想瞧瞧他为何被人称为浪荡子。 一边思索着,一边步入前厅。 屋子里坐满了人,似乎已经得到通报,正等着她来。 海莹忽然感到一种诡谲的气氛在周围升腾,因为,满屋子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她。 她的心狂跳动起来,暗自紧张。 该不会是昨天那一身白色的嫁衣让他们无法原谅自己吧? 她低下头敬了茶,再给宣亲王的侧室们送上礼物,大伙客客气气地接受了,露出应酬式的笑容,可异样的目光却始终没有退去。 坐了一会儿,宣亲王因有朋友前来拜访先一步离开,余下的众人也渐渐散去,海莹也想回房,却被惠福晋拉住。 「先别急着走,咱们娘儿俩话话家常,待会儿还有人要来拜见-呢!」惠福晋的笑容有点尴尬。 「谁?是小叔吗?我正好有一个洋玩意想送给他。」 「赫麟那孩子是匹野马,这会儿也不知道上哪儿疯去了?-不用记挂着他了,这礼物就留在我这儿,让我转交吧!」惠福晋凝视着她的表情,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额娘,您是不是想跟孩儿说什么?」海莹懂得察言观色,直爽的性子让她忍不住一问。 「既然咱们成了一家人,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昨天晚上,-跟赫连是不是……闹别扭了?」 「昨晚?」她心中一惊,「没有呀!额娘怎么会这样问?」 「刚刚府里的下人替你们整理被子的时候,没有见红。」 「呃……」糟糕,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床单上没有染上处子的红色,就证明了她跟赫连没有圆房。千瞒万瞒,却让这点儿蛛丝马迹露了实情。「额娘,那是因为……昨晚我的身子不太舒服,赫连又喝多了酒,所以我们就没有……反正日子还长着呢,也不用急于一时。」脑子飞转,她赶紧寻着借口。 「是么?」惠福晋打量着她涨红的脸,点头笑笑,「希望是我们多心了。」 「额娘,不要再谈这些了,弄得孩儿怪不好意思的。」海莹东张西望,想转移话题,「额娘刚才不是说有人要来见我吗,是谁呀?」 「这个人,也是我们担心-跟赫连闹别扭的另一个原因。」惠福晋叹了一口气。 「呃?」她怎么听不懂这话中的含意。 惠福晋朝身边的下人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刻从门外领进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明眸皓齿,相当美丽。但她却并非做姑娘打扮,而是梳了一个成熟的妇人发髻,一身袍子宽宽大大罩在身上,彷佛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裳。 这是谁?难道是宣亲王的另一个小妾。 「奴婢给少福晋请安。」玉梅口齿伶俐,缓缓地跪下献上一杯茶。 「额娘……」海莹不解地瞧了瞧惠福晋。 「-先把这杯茶喝了,额娘再慢慢跟-解释。」说完,惠福晋垂下眼帘,一脸同情的表情。 「-叫什么名字?」海莹好奇地问。 「玉梅。」玉梅笑得明媚。 「很好听的名字。」接过茶杯,海莹浅浅啜了一口。 「少福晋喝了茶,意思就是接纳玉梅了?」玉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接纳-?」海莹满眼迷惑。 「让奴婢跟少福晋您一同伺候贝勒爷呀!」 「什么?!」海莹手轻颤,杯中茶洒出一滴水珠。 「多嘴!」惠福晋喝道:「茶已经敬完了,还不快下去?」 「是。」玉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只得把话强咽下去,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门外。 「额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海莹脑中一片空白。 「我的儿,」惠福晋用帕子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可别怪连儿,他有时候很听话,有时候又偏偏喜欢跟家里人作对。玉梅的事我们都劝过他了,可他就是不听……」 「额娘是说,玉梅是贝勒爷纳的小妾?!」彷佛晴空划过一道闪电,海莹脑子本已一片空白,这会儿更是错愕不已。 「-今后只管拿她当下人就好,甭跟她计较。」惠福晋握着她的手,好意相劝。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她从来不知道赫连已有了妾室? 「今天早上。」 「什么?!」她又是一惊。 「今天早上赫连前来请安,说他看上了府里的丫鬟玉梅,想纳她为妾。当时我跟他阿玛都觉得太荒唐,哪有人成婚第二日便纳妾的,传扬出去那还得了?可那孩子似乎是存心气我们,执意要这样做,所以,刚才额娘才问-,是不是昨晚跟赫连闹别扭了,否则怎么会这样?」 海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先前众人看她的时候,目光如此怪异。原来,那目光中饱含着复杂的因素--有人在担心,比如宣亲王担心这事会影响他跟她阿玛的交情,有人同情她,比如惠福晋,看到纳小妾的儿子便联想到纳小妾的丈夫,同情她的同时,也感叹自己命运悲惨,还有人大概在嘲讽她,幸灾乐祸笑话她管不住新婚的丈夫。 难怪众人跟她说不上两句话便纷纷找借口离开,把解释此事的任务扔给惠福晋。因为,面对善良温和的额娘,她大概不会当场发火。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赫连会不见踪影,他不是去办公,而是忙着私事。 不,她没有权利生气,昨夜他们已经说好,这桩婚姻只是一出戏,他当然可以另觅新欢,又或者,他纳妾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所以,她非但不该生气,反而应该高兴地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她的心为什么会那样不舒服,像有小虫子在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到底说句话呀!-这个样子,让额娘好担心。」惠福晋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沉思。 「额娘,您不必担心,我没在生气。」海莹终于挤出一丝笑容,「我反而高兴呢!有人帮我伺候贝勒爷,减轻了我的负担,真是求神拜佛也求不来的好事。」当即她从腕上取下一只碧玉镯子,做为大房赏赐给小妾的礼物。 她对自己说,这个时候只能笑,不能让心中的不快流露出一丝一毫。 秋高气爽的时节,但退出前厅的海莹,却感到胸口发闷,彷佛身处潮湿的梅雨季节。 还好王府的花园很大,可以供她散散步、透透气。 她并不急着回自个儿的屋子,而是沿着落叶的小径漫无目的缓缓地走着。 摘了一朵菊花轻数着花办,忽然她听到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原来,她竟走到马厩这儿来了。 远远的,看见一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双手捧着一把草料慰劳马儿,还一边抚摸着马儿的鬃,一边像哄孩子似的,对马儿轻声细语。 海莹头一回见到如此疼爱动物的人,不由觉得有趣,伫足在一旁,俏俏打量他。 但当他不经意回头的时候,她却险些惊叫出声。 那……那不是赫连吗? 然而,说不上有哪儿不太对。他脸上写满了顽劣的神色,而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深沉寂寥的表情。 她不知道,原来赫连也会呈现出这样的面孔,还有这样的打扮--不再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而是一身宣丽堂皇的。 他显然也瞧见了她,与她四目相交会。 「你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海莹没等他开口,便率先兴师问罪。 「告诉-什么?」赫麟一阵错愕。 「告诉我你要纳玉梅做小妾的事呀!」她缓缓靠近他,「我不知道这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还是你真的喜欢她,但请你以后要做什么都先说明一声,免得我懵懂不知遭人嘲笑。」 「呵,原来是这件事……」赫麟笑了笑,笑容比阳光更明亮,「这件事我刚才也听说了。」 「什么意思?」他一手操办的事,他居然用听说来形容? 「老实说,我也觉得这样做很过分,在成婚的第二日便纳妾,摆明是不给新福晋面子。我对-很同情。」 「你少假惺惺。」她不由得勃然大怒。虽然昨夜两人已经商议好了要施计破坏这桩婚姻,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但他也不能这样迫不及待呀! 「我不用你同情。况且咱们有协议在先,你喜欢谁、要娶谁一概与我无关。我只希望今后这种消息不要让我最后一个知道,叫我当众下不了台。」 「嘿嘿嘿!」赫麟笑弯了腰。 「你……」海莹杏眼圆睁,恼怒到了极点。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如此玩世不恭,跟他说正经的,他当作笑话。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他终于止住笑,「我来教-骑马,好不好?」 「哼,孤陋寡闻,本格格最擅长的就是骑马,何需你教?」海莹把头一抬。 「咦!真的吗?」赫麟惊奇地挑眉,「对了,-是从西洋回来的,听说西洋的女子喜欢骑马……呵呵,我们府上终于有一个象样的女子了。阿玛虽然妻妾成群,可那群女人个个故作温柔,弱不禁风,一接近马儿就胆小如鼠。」 「你敢这样形容你阿玛的妻妾?」海莹忍俊不禁,「别忘了,这些女人中间还有你额娘。」 「我额娘最没用了,不仅胆子最小,而且老是看不开。」 「看不开?」 「就是阿玛另觅新欢的事情呀,她表面上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背地里却伤心得整天掉眼泪。叫我说,这有什么呀?阿玛对不起她,她也不必把下半辈子葬送在佛堂里呀!有时候真想劝她干脆改嫁算了,别跟负心汉耗一辈子!」 「啊?」海莹嘴巴张得大大的,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 在她的印象中,深沉的赫连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种想法。听说,尽管他恨自己的阿玛,但最终还是希望阿玛与额娘能重归于好的。大概就因为这个愿望不能实现,所以他的恨意才会越来越深,以致用破坏阿玛为他安排的婚姻来报复。 可是眼前的男子,想法却如此豁达……太不像她认识的那个赫连了。 「好了,甭说这种烦心的事了,咱们来骑马吧!」赫麟扬了扬手中的鞭子,「我把我这匹枣红马儿借-骑,如果-喜欢-,我还可以送给-,当作见面礼。」 「见面礼?」夫妇要互送见面礼的吗?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愣怔中,她忽然听到脚步声,有什么人从侧面的花径走了过来。 赫麟听到脚步声,不为人知地隐隐一笑,当即扶住她的纤腰,温柔细语道:「来,我扶-上马!-今天没有穿骑马的衣服,小心被裙子绊着。」 「呃……」海莹不由得浑身一紧。从未跟他有过如此亲昵的接触,而且是当着旁人的面,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深沉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这声音像一阵凉风,划过海莹的耳际,让她猛地回眸。 难道她眼花了?为何面前出现了两个赫连? 一个站在她身边,正想扶她上马,另一个站在右侧的花径上,蹙眉盯着她。 好似遇到了鬼,海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赫麟,你在做什么?」站在花径那端的赫连厉声问。 「在教大嫂骑马呀!」她身边的赫麟则嘻笑的回答。 电光石火间,海莹明白了。 原来,刚才一直跟她说话的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赫麟。 孤陋寡闻的她从来只知道丈夫有一个弟弟,却不知,他们是孪生兄弟。 大概他们以为她早已知晓,所以没有人告诉过她。就像她小时候一直以为天上的月亮是夜晚的太阳,直到九岁的时候,才有人大笑着纠正她。 「教大嫂骑马也用不着这样教法吧?」赫连炯炯的眸子盯着那只搁在海莹腰间的手。 「呵呵,是我失礼了,」赫麟狡猾一笑,「哥,你来得正好,可以自个儿教嫂子骑马,但不知道你今天是否有空?」 「我怎么会没空?」 「大哥新纳了小妾,怎么会有空?」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赫连的语气中充满了恼怒,「快去给额娘请安吧!三天不见人影,都不知道你到哪儿鬼混去了!」 「虽然我三天没回来,可家里的事我全都听说了,心里感到奇怪,大哥平时不是风流的人,怎么这样着急地纳妾,就不怕新嫂子伤心吃醋?刚刚试探一下,发觉其实大哥还是满在乎新嫂子的嘛!」赫麟哈哈大笑。 「你少管闲事!」赫连像被说中了心事,脸色发青。 「好好好,我走、我走。」他将马鞭递到海莹手中,「新嫂子,刚才害-误会了,真对不住。这匹枣红马儿虽然算不上千里马,但也是百里挑一的上等品,请-收下,就当作小弟的见面礼。」 「谢、谢谢了……」愣怔的海莹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言语有些结巴,望着赫辚拍了拍兄长的肩,笑着离去。 「人都定了,还这么依依不舍的?」好一会儿,赫连不悦地开口,「我这个弟弟还没娶亲呢,如果-真的跟他投缘,倒不如让我来做个媒人……呵!到时候,-仍是我们家的人,不用搬来搬去的。」 「你在胡说什么呀?」海莹终于听清他话中的含意,不觉心中动气,「我刚才那样并非我水性杨花,而是我把他错当成了你。」 「错当成我?」赫连冷笑,「他哪里像我?」 「衣着神态当然不像,可是那张脸一模一样呀!」 「-难道不知道我有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弟弟?」 「对,不知道!」她扬高了声音,「凭什么我得知道你们家的事呀?又没人告诉过我。」 「是吗?」赫连的神色黯下来,「他跟我是孪生兄弟,整个北京城的人几乎都知道,-居然一无所闻。真不敢相信-是我的表妹、我的妻子。」 「你纳了小妾,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我却一无所闻。真不敢相信,你是我的同盟、我的丈夫。」海莹毫不客气地顶撞。 赫连一时间哑口无言,半晌才叹道:「我事先没告诉-,是因为我想让他们看到-生气的模样。」 「什么?」这话让她更动怒,「你想让大伙儿看我出丑?」 「试问,哪个丈夫纳妾的时候,妻子会不生气?可我就是怕-到时候会不生气,引起他们的怀疑。」 「原来我在你眼中,这么好脾气?」她哼笑。 「-不会为了吃醋而发脾气,因为我们根本不是真正的夫妻,但-却会为了我事先没告诉-真相而生气,因为我们是盟友。」 「是吗?」她无奈地望着他。的确,她没有理由吃醋,可是当她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没有半分醋意吗?「可惜我让你失望了。」 「什么?」 「我当时并没有生气,我反而尽量表现出做为一个贝勒福晋应有的宽宏大量,还赏了你的小妾一只镯子呢。」 「-……」赫连表情复杂地瞪着她,似乎在责怪她让他前功尽弃。 「好了,我明白了,从今以后,我的行为会尽量恶劣一些。听说,只要犯了「七出」中的一条,男人就可以休妻,我尽量把七出中的每一条罪过都犯了,你说好吗?」 这原本就是她上花轿前的打算,当时还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打赌自己能在一个月之内把王府上下弄得鸡飞狗跳,然后趁机重获自由。 但此刻,她对自由的向往,不知为何没有先前那样强烈了,反而觉得福晋这个称呼……有点好听。 但既然有人不愿意让她成为他的福晋,她也只好配合。谁让她自尊心如此强烈,不愿低头乞求别人赐予的感情。 「好,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赫连深深地望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普通的一句话却不知为何揪得她心疼。 他是她的盟友,在她身后推波助澜,把她推向他们俩事先约定的方向。 可现在,海莹的心中物换星-,那个方向不再令她神往,不想再得到他的帮忙。 第四章 宣亲王的长子娶了海莹格格,这原本是一桩人人称羡的大好姻缘,谁知从新婚之日起,小两口就水火不容,让皇族上下无不吃惊。 据说,他们俩一个在婚礼上穿得像寡妇,另一个在成婚的第二日便纳小妾,像是存心跟对方作对似的。 而性格也在婚后骤然转变-- 海莹格格虽然自幼在洋人的地方长大,有时候不太守大清的礼法,但结婚前也算大方得体,可是一进宣亲王府的门,竟像换了个人,不仅奢华无度,而且脾气暴躁。 穿过的衣裳绝对不穿第二次,用膳时的器皿非金玉制成的不用,每日更命人从京城郊外最好的牧场快马加鞭运来大桶大桶的羊奶,只为拿那些羊奶洗脸洗脚。 她对长辈毫不尊重,从不请安,对宣亲王的那些侧室们更是不屑一顾,就算在花园碰面,也是趾高气扬地连招呼也不打。 而赫连也变得十分奇怪,他从小一直是个洁身自爱的孩子,但这会儿竟变得跟赫麟一样风流。 不仅夜夜流连小妾的处所狂欢至天明,还会出没于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他对妻子不理不睬,甚至不跟她同桌吃饭,除了成婚的那夜,再没有在她屋里过夜。 小两口水火不容的情况气坏了宣亲王。 这桩婚姻是他力主的,如果两个孩子不幸福,他无颜面对玄德,更无颜面对地下有知的妹妹。 心中隐约猜到两个孩子之所以如此,大概是源于对父母的怨恨,是故意为之,而非天生就是冤家。 皇上也听说了此事,很想为宣亲王排忧解难,正巧这日,有位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的大使千里迢迢而来,请求面圣。皇上听说海莹格格精通洋文,便任命她当翻译女官,并让赫连负责此次的外交事宜,以便为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 海莹接了圣旨,于秋日的一个早晨,打扮停当,前往驿馆拜见英国大使。 刚出了门,便意外看见她的马车边,立着赫连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儿?」她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虽然处在同一屋檐下,但他们俩抵死不相往来,有什么事都是下人们在中间传口信,彷佛相隔天涯。 「奉旨在这儿等。」赫连淡淡回答。 「奉旨?!」她愕然。 「大概是阿玛进宫去求见皇上,故意让我这个丝毫不懂洋文的人负责此次外交事宜。」 「你是说,皇帝舅舅想藉此次机会让我们和好?」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朝中又不是全无懂洋文的人,却要我当翻译官。」 「先上车再说吧!」赫连看了眼垂目站在四周的下人们,示意道。 出于礼貌,他伸出一只手,想扶她,不料她却假装没看见,径自上了车。 马蹄声答答答,确定再无人能听见他们说话,海莹才开口。 「咱们闹得这样水火不兼容的,他们居然还抱有希望?」她低低地说。 「大概因为-还做的不够吧!」 「不够?」她彷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多坏事呢,她们还闲不够?」 「所谓七出--无子,一也;淫轶,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除了银两多花一些,脾气一些,可有犯了以上七条中的哪一条?让我怎么有借口休。」 「想当个坏人怎么这么难呀!」她无奈地叹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没想到到头来连七出都没犯。万一他们存心不想让我们俩离婚,即使我犯了天大的罪过也不许你休了我,那可怎么半?」 「离婚?」赫连不禁失笑,「这个词倒有趣。放心好了,我总有借口休了。」 「比如再过几年之后-仍然怀不了孩子,府里的人大概都会急着叫我休了。」 「还要好几年?!」海莹惊叫,「那我岂不是要在这王府中闷死了?不行,你得想个法子,尽快把我休了。」 这个王府就这么让她讨厌,非要马上离开不可吗?这王府中,难道就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吗? 赫连抿紧嘴唇,一丝不悦浮上心头。 「不如咱们哪天当着皇上的面大吵一架,这样他们就不会对咱们再抱有希望了。」海莹大胆提议。 「在皇上的面前如此放肆,大概咱们婚还没离成,就被皇上一怒之下给砍头了。」赫连轻哼道。 「那可怎么办呀……」垂头丧气的人儿没了主意,掀开车帘想透透气,一阵冷风灌进来,引得她按住胸口轻咳。 咳了好半晌,忽然一只温暖的大掌轻柔拍着她的背脊,肺部像感受到了这暖意,舒服多了。 海莹抬眸,正巧碰上赫连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眸。 「谢谢了!」双颊浮起羞涩的红云,她细声道谢。 「北京的天气比较干燥,入秋容易引人咳嗽,我那儿有蜜糖-杷膏,晚上让人送过去给。」赫连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好啊!」其实这蜜糖枇杷膏她屋里不知有多少,但他的一番好意让她心里甜滋滋的,不忍拒绝。 不知不觉中,驿馆便到了。 据说大使是一个高大傲慢的年轻人,有贵族血统,不肯向大清皇上行跪拜之礼,所以虽然到京已经有半个月,但一直没得到皇上的召见。 海莹提起蓝绸材质的西洋裙子迈下马车,遥遥瞧见大使的身影,不禁一怔。 「菲利普?!」她不确定地轻声唤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海伦!菲利普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叫着她的洋名直奔过来。 「菲利普,真的是你!」海莹还是难以置信,「你怎么千里迢迢到中国来了?你就是这次的大使?」 「对呀!」一向傲慢的菲利普霎时手舞足蹈,像个兴奋的大孩子,「我主动讨来这份差事,就是为了来见。」 「见我?」 「-走了之后我好想念-,每次开舞会都找不到像-这样出色的舞伴,所以我想来问问-什么时候回去?」他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腼。 「傻瓜,想问我这个问题,只要写封信就好了,何必亲自胞来?」她不禁笑了。 「寄信多慢呀,而且又容易寄丢,还是我亲自来比较好。」 「那你到京城半个月了,怎么也没来找我?」 「我去过-家,可是-父亲说-出阁了,又不告诉我-到哪里去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办法见到。」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海伦,什么叫做出阁?」 「呃……意思就是去旅行了!」海莹顺口编了个谎,心想她可能很快就要离婚了,所以没必要告诉一个外人那么多事。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海伦,-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两人说说笑笑,似乎忘了周围的人。 见到菲利普,海莹的确很高兴,他唤起她对异域愉快生活的回忆。想起当初在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的时候,她就住在他家的庄园里,秋天的狩猎、周末的舞会,开在花园深处的红玫瑰……一幕幕昔日的情景早已幻化成一幅幅画,深藏在她的记忆里,不可磨灭。 但她的兴高采烈却吓坏了一堆旁观者。 他们不知道赫连贝勒的新福晋跟这个洋鬼子叽哩咕噜说了些什么,更不明白她怎么敢当着自己丈夫的面握着他的手,甚至……当他放肆地亲吻她的面颊,她非但没有大怒地给予一掌,反而回报了一个相同的吻。 人人都胆战心惊地把目光投向赫连贝勒,看到他一贯深沉的脸上,一片苍白…… 与菲利普谈天说地,一直聊到傍晚时分,海莹方才离开驿馆。 驿馆下人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告诉她,赫连贝勒已经先行回府了。 闻言,她心中纳闷,不知他又在闹什么别扭?同车来时还好端端的,一见到菲利普后便绷着一张脸,最后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身为接待外国大使的使节,怎么能如此无礼? 带着疑惑,海莹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他的书房走去。 她要问个明白,他究竟怎么了? 谁知一推开书房的门,屋内香艳的景象让她愣怔失措。 只见玉梅正坐在赫连的大腿上,酥胸半露,而他则轻啄着她的唇。 难怪他一声不响就跑掉了,原来是急着回来找他的爱妾。 而且玉梅也太大胆了吧!书房是男人办正经事的地方,她身为福晋也要有正当的理由才敢踏入这个门坎,她仗着自己得到宠爱,竟然如此放肆。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海莹瞪大眼睛,注视着正在寻欢的男女。 「有事吗?」赫连看到她并不吃惊,只懒懒地问。 「你出来,我有话要说。」她冷冷地回。 「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我正忙着。」他搂着玉梅的腰不放。 「忙?」海莹轻哼一声,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扔到玉梅的身上,指着她说:「我有国家大事要跟贝勒爷商量,-先出去候着。」 「可是……贝勒爷不让我走。」玉梅低着头,小声顶撞。 「我以大清国格格的身分命令-出去。」海莹厉声喝道。 「是、是。」玉梅这才慌忙穿好衣衫,匆匆退下。 「人家年纪还小,不要吓着她。」赫连靠在椅背上,微微笑,「-这个样子被别人看到了,会以为-在吃醋。」 「被别人以为我在吃醋有什么打紧?」她咬咬嘴唇,「你一声不响地就离开驿馆,被皇上知道了会以为你不满意他交给你的差事,若是因此惹出什么祸端,这才要紧呢!」 「没想到-这么关心我?」 「呸,我是不想跟你一块被满门抄斩。」她白他一眼。 「其实我早些离开驿馆,岂不是对-更好?」赫连的语气中有一丝奇怪的味道--酸酸涩涩的。 「什么意思?」她一怔。 「不妨碍-跟那个菲利普叙旧呀!」 「神经病!」她马上反应过来,「我跟菲利普只是普通朋友,很久没见面了,当然会亲热些。」 「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吻来吻去的?」 「那有什么奇怪?」她莞尔,「在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朋友之间见面时互吻脸颊,是很寻常的事。」 「恕我孤陋寡闻。」她的说法不能让他满意,「只是出于礼貌,应该吻手就够了吧?」 「比较疏远的人吻手,比较亲近的人吻脸。菲利普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当然会吻我的脸。」 「-好像忘记了,这儿是大清国,不是洋鬼子的地方。」 「他要吻我,难道我好意思避开?如果惹恼了他,差事岂非要办砸?」 「那-也不该回吻他。」赫连眉心紧蹙,不肯就此放过她。 「那是出于礼貌、出于礼貌。」海莹觉得百般无奈。 「出于礼貌寒喧两句就够了,用得着回吻他、用得着聊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吗?」 「你……」 他真是狼心狗肺!她辛辛苦苦讨好菲利普,无非是为了把差事办好,让他在皇上面前可以邀功。谁知道,这一片好意他视而不见,反而视她如无耻的荡妇一般。 满腔热忱化为乌有,她委屈万分,真想狠狠赏他一个耳光,叫他快快清醒。 「现在是三更半夜了吗?不过傍晚而已。」海莹忍不住大嚷,「菲利普不肯向皇上行跪拜礼,我在那儿劝了他好久,所以现在才回来。你以为我只是跟他闲聊而已?」 「他若是肯行跪拜之礼早就行了,难不成-一两句话就可以劝他放下自尊?」赫连冷冷一笑,「看来,你们俩的关系还真不简单。」 他耳朵有毛病吗?为什么她苦苦解释,他就是充耳不闻,就是要胡乱猜疑她 海莹只觉得百口莫辩,心灰意冷也不想再多说,迅速转身离开,狠狠地甩上书房的门。 信步闲逛,看秋菊在花园里优雅地绽放。 自从那日与赫连争吵之后,海莹便辞去了翻译女官的职务,像是故意避嫌。 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她一想到赫连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心里就一阵刺痛。罢了、罢了,还是待在王府享她的清福,何苦为了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操劳? 附近有一处凉亭,是她经常观赏池中鱼儿的地方,原是想到那儿歇息片刻,不料却看到了她不愿碰见的身影。 赫连独自一人伫立在水边,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做些别的。 海莹慌忙闪到一旁,惟恐他瞧见自己。 「大哥,绿竺的事,你看应该怎么办?」 突然,她听到赫麟的声音传来。 仔细再看,这才发现原来不止赫连一个人,赫麟也在,只不过刚才树丛掩映,她没有注意到他。 他们兄弟俩穿着同样素净的白色衣衫,面对面站着,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奇怪,她记得赫麟一向衣着光鲜华美,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朴素了?那顽劣的脸上也少了嬉闹的笑容,略带严肃。 他们在谈论的,肯定是大事吧? 海莹禁不住心不一片好奇,躲到树后偷听他们谈话。 她知道偷听是很不道德的,但刚才赫麟提到绿竺,让她不甘离去。 是那个跟赫连异常亲热的表妹吧!她一直记得她看赫连时痴情的眼神,还有赫连跟她说话时温柔的口气…… 「她好些了吗?」赫连幽幽地问。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过她真的伤得很重。」赫麟回答。 怎么,绿竺受伤了吗?她再靠近一步,手指轻靠着胸前的枝叶。 「她怎么那么傻……我不值得她这样做的。」又听到赫连一声叹息。 「如今恐怕她是真的傻了。」 「怎么?」 「听大夫说,她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脑子撞着了,所以……」 「她到底怎么了?」 透过绿叶,海莹可以瞧见那抹赫连俊颜上的紧张神色。 「放心,也不是真的摔傻了,只不过,有些事情记不清了,她以为自己仍是你的未婚妻。」 什么?!海莹心中一惊,赫连曾经跟绿竺订过亲,那么,他们俩的关系就不止是表兄妹那么简单了。 呵!她早该猜到了。一向深沉的赫连曾几何时对人如此温柔?他对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从来没有用过那种亲昵调笑的语气说话。 「姨妈怕她伤心,所以一直都不敢告诉她那些她已经遗忘的事,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你已经娶了大嫂,总不能让她永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吧?」 「那么你说该怎么办?」赫连有些六神无主。 「哥,如果你信得过我,就让我替你照顾绿竺一段日子,我会找个适当的机会跟她说明真相的。」 「你好好地说,别刺激了她。」 「放心好了,瞧你着急的样子。虽然从小到大我不如你跟她亲近,但我也不至于害了她。」 「她如果缺什么,你尽管告诉我……」 「哥,姨妈家什么没有呀,现在就只差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了。」赫麟轻笑。 「如果你不是那么恶名昭彰,倒不失为一个好女婿。」赫连也不觉一笑。 「我?!」浪荡子故作漫不经心,「可惜我已经坏了名声,晚了。」 「绿竺是个好女孩,倘若她真的喜欢上你,大概也不会在意这些……」 「哥,你再说下去,我可真的要把绿竺表妹据为已有了!」赫麟恢复痞笑,半真半假地威胁,「说正经的,新嫂子和绿竺表妹,你究竟喜欢哪一个?」 胸中卜通一声,这个问题让海莹感到浑身颤抖。 她自认没有资格跟绿竺相比,那样温柔纤细的一个可人儿,大概是所有男子心中理想的娇妻。 况且,绿竺不止有美貌,还心灵手巧。 还记得当初那件白色礼服,她只花十天便全部完成,做工精致,连国外最有名的裁缝手艺也不过如此。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虽然找不到机织的蕾丝,却聪明地用白丝线在裙角边上绣出一朵朵玲珑的小花,再裁出波浪的形状,乍看之下,比真正的蕾丝还要美丽一分。 海莹自问若身为男儿,这样的女子也会是首选。 反观自己,刁蛮任性、不守礼节,从没拿过绣花针,从没做过一顿饭,外貌上已经输给了婉丽的绿竺,内涵更是比不过,她不认为赫连会选自己。 她屏住呼息,等待赫连的回答,谁料,他竟半晌无语。 「哥,你不回答,难道……你真的喜欢上新嫂子了?」 是吗?他真的如此吗?海莹的一颗心紧张得跳到了喉头。 「嘿!」赫连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什么呀,你也知道,我跟你那个新嫂子,不过是假夫妻。」 「嘿嘿!我以为就要弄假成真了。」赫麟挤眉弄眼地道。 「我们约定好要齐心协力破坏这桩霸道的婚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我跟她之间不可能有什么!」 答案水落石出,海莹的心霎时凉了半截。刚刚,她还希望他能说出让她惊喜的话,现在才知道,早已注定的事,就不要幻想它会有所改变。 虽然他没有直接了当地回答深爱绿竺,但否定了她,等于承认了对绿竺的感情。 赫连只把她只当同盟,因为他的一颗心早已瞩于完美无暇的绿竺,他没有丝毫争抢的机会。 难怪他凡事都看她不顺眼,就连她跟菲利普多说了一会话也会引来他的冷嘲热讽。原来,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所以无论她出于一片好意为他做多少事,也都是枉然。 曾经心里有一个小秘密,希望他们俩能弄假成真,但现在看来,一切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算了吧!她就退居做回他的同盟,早点结束他们的婚姻,她也可以早些找回自由。 否则,待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身边,她只会肝肠寸断、如花枯萎。 第五章 手里捧着一瓶蜜糖枇杷膏,赫连在海莹的厢房外徘徊。 按理,这该是他的厢房,但从成婚那日以后,他再没来过一回。 听说她咳嗽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枇杷膏他早已为她准备好了,但她却一直没派人来取,思前想后,他忍不住自个儿送上门。 是因为内疚吧! 其实,那天他对她的态度不该如此恶劣,明明知道她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孩,不可能跟那个菲利普有什么苟且之事,但一想到她与别的男人说说笑笑的模样,他的心中就窜起一把怒火。 今日送枇杷膏不过是个一个借口--想见她的借口。 但骄傲的他又放不下身段,所以在厢房外犹豫许久,终究没勇气踏出那一步。 「咦?贝勒爷!」月儿从侧门迈进院中,表情十分吃惊,彷佛大白天见了鬼。「贝、贝勒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她结结巴巴地问。 「福晋在吗?」像作贼被逮个正着,赫连只得硬着头皮问。 「福晋她……」月儿像被吓了一跳,更加支支吾吾,「福晋她在、在午睡呢,贝勒爷您有什么事,让我传话便好。」 日正当中,还没吃午饭她就午睡了?是不想见他的托词吧! 赫连心头一沉,吃了闭门羹却有口难言,只得将手中的药交给月儿,「福晋那日跟我说喉咙不舒服,今儿下人收拾屋子正好翻出这个,所以我顺便拿来给她。」 「哎呀!贝勒爷您太费心了。」月儿紧绷的脸终于微微绽放笑容,「这种事情叫小厮跑一趟就好了,何劳您亲自前来?」 「不过顺路而已。」他淡淡地答。 「对了,贝勒爷,刚刚我在前院遇到您的贴身侍卫达努儿,他正到处找您呢,说是马车备好,行李也放置妥当,您该起程了……贝勒爷,您要出远门吗?」 「对,去趟天津。」 「怎么忽然想要去天津?」月儿有些愕然。 「这得怪你们家格格那位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朋友。」 那个菲利普太过妄自尊大,死也不肯向嘉庆帝行跪拜礼,最后还扬长而去,觐见之事不了了之。 嘉庆帝为此大为恼火,本来就看洋人不顺眼的他,立刻下旨焚洋书、禁止全国百姓信洋教。 听说天津是洋教信徒的聚集之地,便派他前往,查封一切与洋教有关的事物。 「怎么,出什么事了?跟格格有关吗?」月儿惊惶失措。 「没事。」赫连的眼角悄悄瞥了厢房的门帘一眼,「不过,我这次出门可能要去十天半个月的,-替我转告-家格格。」 门帘低垂,始终文风不动。 看来……她是真的不想见他,亏他把去天津三个字说得那么大声,她居然连露脸向他道别也不肯。 或许,他不在家,正中她的下怀吧! 赫连一阵失落,黯然离去。 天津的繁华与京城不相上下,然而天高皇帝远,所以繁华之外还有自由。 走在天津的街头,来自各国的商旅数不胜数,百姓们对于洋人洋风、洋器洋物、奇装异服早已屡见不鲜,不似在京城那般大惊小怪。 今年年初,几个信仰天主教的地方士绅出资,修建了座壮观的教堂--以汉白玉石为阶,珐琅为柱,琉璃为圣像,从意大利运来彩色玻璃装饰两排长窗,威严的金色十字高耸云霄,几条街之外都能瞧见,引得来往行人莫不关注,一些外地的洋教徒还特地赶来朝圣。 赫连第一个要查封的就是此处。 但他并没有马上查封,而是吩咐手下在街边候着,独自踏入西洋圣殿的大门。 凡是洋人的东西,都会让他想起一个人,也曾听她在家中谈论过洋教,他还记得她当时脸上崇拜而兴奋的表情。 他心中不禁有一丝好奇,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着迷。 今儿并非所谓的礼拜天,所以教堂中的信徒甚少。 他缓缓地定在两排长椅中间,彩色的玻璃窗透进迷幻般的光芒,迷离了他的眼。 一个西洋传教上在教堂的最前端弹着一种不知名的琴,琴声缥缈,像风一般流泄在空中。 赫连的胸中顿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彷佛心灵被彻底洗涤了一般,渐渐变得清澈。 他不由自主地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聆听这琴声。 不远处坐着一个女子,白色的头巾覆盖住她的秀发,瞧不见什么模样,但他却可以清楚地听见她的低语。 「万能的主啊!请告诉我,他会喜欢我吗?」 赫连不禁笑了。原来,她在为自己的婚事许愿。 「万能的主啊!看在我每天向祢祈祷的份上,祢就保佑保佑我吧!虽然我没有受过洗礼,不算真正的教徒,但咱们也算朋友吧!大不了逢年过节我都请祢吃火鸡。我不求他能一辈子一心一意旨喜欢我,只要、只要他在我离开之前有一点点喜欢我,就足够了。」 这轻柔而调皮的话语让赫连心猛地一颤。 是他的耳朵出错吗?为什么……这声音那么像她的? 赫连忽然很想看看她的模样,很想知道她究竟为了什么人如此痴心。 他稍稍将身子往前探,企图一窥对方芳容。 这时,女子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结束了祈祷。划十字的当儿,手不经意碰到了头巾,柔软的头巾出其不意地滑落,她啊地轻叫一声,转身之间,赫连与她四目相交,霎时目瞪口呆,愣住了。 「见鬼,-怎么在这里?」好半晌,他才回神,一声怒喝。 难怪他看到她的背影时,会产生那样异样的感觉──他的妻子一声不响地-到天津来了,身为丈夫,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晓。 仔细想想,莫非昨日去她房中告别时,她早就已经溜出来了。 怪不得当时月儿神色如此慌张,原来是在掩饰房内无人。 「咦!你怎么也在这儿?」海莹也同样惊奇,而惊奇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欢喜。 「-到天津来多久了?」他怒气冲天地追问。 「有好几天了。」 「好几天了!我怎么不知道?府里人怎么也不知道?」 「你们府里的人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了?况且我现在又不跟你们同桌吃饭,就算死了,你们恐怕也不会发现。」她也不悦的答。 「-说这话太没良心了,额娘不关心-、阿玛不关心-?-想吃什么玩什么,他们二话不说马上替-找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赫连狠狠地抓住她的肩。 「你们只知道照顾我的吃穿,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心里的想法?」海莹拚命挣扎,「我跟他们说想来天津看看这座新建的教堂,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所以我只好自己偷偷跑来了。」 「-自己一个人?」赫连心惊了一下,庆幸她没出什么事。 「我跟菲利普一起来的。」她倒老实,全盘托出。 「菲利普?!」赫连大叫一声,「-跟那小子……这几天你们孤男寡女住在一起?」 「不是孤男寡女,我们住在菲利普的朋友家,那儿有好多人的。」 「-太放肆了!」赫连气得浑身发抖,「不要忘记,-是有夫家的人,怎么可以跟外面的男人到处乱跑?」 「菲利普就像我哥哥一样,以前在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的时候,他时常带我去树林里打猎,总是把我照顾得好好的,从来没做过非分之事。」海莹理直气壮地-起腰,「我相信他,而你也应该相信我。」 「总之-给我回家去。」他不容分说拖着她往外走。 「不行、不行,菲利普等会儿要来接我的,今天晚上还有一个舞会呢!」 「舞会?什么舞会?」他回眸瞪她一眼。 「菲利普明天就要回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丁,他的朋友特意为他举办告别舞会,我答应要做他的舞伴,不能不去。」 「舞伴?」他忆起关于洋人生活的一些传闻,「-是说,-要跟他在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 「那是跳舞,不是搂搂抱抱。」 「反正都一样,他要是敢碰我的福晋,我就杀了他。」 「喂喂喂。」看着他铁青的脸,不知为何,海莹倏地笑了,「别忘了我们是假夫妻。」 「不论真假,就是不许。」赫连蛮不讲理地嚷道。 「我偏要去。」像是在试探他的耐心,她甩开他的手,径自往教堂外定。 「站住!-想丢尽我的脸吗?」 「原来是你怕我丢你的脸呀?」这话让她大为不满意,先前的一丝喜悦荡然无存,「我还以为……你真把我当成你的福晋了。」后面的话说得很小声,他没有听清楚。 「外面的侍卫都认得-,如果把-信奉洋教的事宣扬出去,皇上面前,咱们谁都甭想活了。」 「关皇上什么事?」她诧异地瞪大眼睛。 「哼!-也不问问我到这儿是干什么来的?」总说他不关心她,她又何曾关心过他? 「对哦,你来干什么?」她如梦初醒般补问。 「奉皇上的旨意,禁洋教!」 「什么?!」海莹惊得阖不拢嘴,「皇上什么时候有了这道旨意?」 「总之,这座教堂马上就要被查封了,说不定查封之后很快就会被拆掉,趁着我的手下还没进来,-快快从侧门出去吧!」 「哦……」她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拔腿飞跑,「那么多谢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赫连拍拍自个儿脑门,彷佛想起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便追上了她,将她圈在怀中。 他怎么可以这样大意,差一点就放她跑了。 出了这个门,她肯定直奔菲利普的住处,那么,今晚她势必会和那小子搂搂抱抱跳什么西洋舞,再说了,他看得出来那小子对她有意思,说不定明天会甜言蜜语哄骗她跟着上船……瞧,都已经一声不响把她带到天津来了,再顺路把她带到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去也未必不可能。 好惊险,差一点,他就失去了自己……喜欢的人。 喜欢?! 呵,是啊,他不得不承认,自从那日在街头相遇,他就被大胆的她所吸引。 永远都记得,当时她直视他的那双灵动闪亮大眼睛。 与其说,那天他碰巧买了把好琴,不如说,他邂逅了段不愿舍弃的缘分。 他牢牢将她圈在怀里,像害怕她会如轻烟一样消失在空中。 「爱新觉罗赫连,你想干什么?」海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快哭了,「难道……你想大义灭亲,把我抓起来?」 「我要-乖乖地闭嘴。」他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将她扔进一旁黑暗狭小的忏悔室,将门紧紧关上。 弹风琴的传教士因为陶醉于自己的琴声,始终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争吵与打闹,直到他的手下占领了教堂,他才被沉重的脚步声惊醒,抬起头来…… 「贝勒爷,不得了了,福晋爬到南墙上头去了!」 下人来报,正埋头处理公务的赫连不由得手一颤。 好不容易将她遮遮掩掩带回驿馆,她也不老老实实待着,直嚷着要去参加那个什么舞会。 他无奈之下,只好命下人看牢她,不得离开驿馆一步。谁料到,她竟又做出更加破天荒的举动来反抗他。 驿馆的南墙很高,摔下来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去的,此刻正骑在墙头上,荡着两只脚丫子,仰望天空。 「快下来,-想找死吗?」赫连来到墙脚下,无奈地叹一口气。 「嘘,别出声。」她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中间,「我在听音乐……」 「见鬼,哪有什么音乐?」赫连不禁恼火。 「不要吵,你听,就在墙外头呢!从隔壁那户人家传来的,好像是小提琴的声音。你不准我去参加舞会,连我在这儿听听音乐也不准呀?」 「好好好,-听吧!」她不下来,他只好靠着墙脚站,亲自当个侍卫以免她摔下来。 「秋天的晚上好清爽……」她张开双臂,做小鸟飞翔的模样,「这段时间,我快闷死了。你有没有发现,京城的墙都是高高的,而且一层挨着一层,天津虽比京城要好些,不过还是很闷。」 「难道洋人的地方就没有墙?」她的说法让他嗤之以鼻。 「至少不会像咱们这儿里三层外三层的。」微风拂面,她继续闭着眼睛,「菲利普家的庄园里,也有一道像这么高的墙,但墙外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不像这儿,墙外头仍是高高低低的墙。」 「-很想回到那儿去?」赫连试探的轻问。 「想呀!昨晚我还梦到那儿呢。你知道吗?在欧洲,无论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还是法兰西,在我记忆中部是明媚鲜艳的色泽,不像咱们大清国,一片灰蓝。」 「一片灰蓝?」 「对呀!屋里挂的帘子是蓝色的,屋里摆的花瓶是景泰蓝,房檐是蓝色的,人们穿的衣服大多是蓝色,还有夜晚的天空也是深深的蓝。我都快被成片成片的蓝色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没说,我倒没在意。」她这样一说,引得他低头沉思。 「我想念我的小猪。」说完海莹嘟起嘴巴。 「小猪?!」 「在菲利普家的庄园里养的,-的鼻子很灵,能在大树下找到好吃的蘑菇……好久没有看到-,不知长多大了?」她幽幽的语气,像在怀念一位儿时的玩伴。 「一只猪也能让-这么喜欢。」赫连酸酸地道。 「咦?音乐似乎停了!」她没有注意到他不悦的语气,顾左右而言他。 「既然音乐停了,-也可以下来了吧?」他伸出双手,打算接住她。 「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可以自己下去。」 一片好意她居然不领情?赫连不禁轻哼,「好,我忙公事去了,-自己想什么时候下来随-的便。」 说着他掉头就走,这一走,反把海莹惹急了。 先前,她壮着胆子沿着树干爬到墙上,可上来容易下去难,望着遥遥的地面,她脑袋一片晕眩,抓住墙头的手也不禁渗出冷汗。 「喂喂喂,你先别走……」 她想叫他回来,无奈身子刚一前倾,便失去了重心,啊的一声惨叫,便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脑子一片空白,她只觉自己要完蛋了。 正当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全身,忽然,一只大鹏展开羽翼,拢住了她。 而后,她下降的速度渐渐慢了,大鹏优雅地在空中回旋,终于带她降至地面。 脸儿发烧,心儿猛跳,她恢复了神志,看清了环抱她的原来是…… 「-真的想找死啊?」赫连焦急地大嚷。 「我……」惊魂未定的她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浑身颤抖。 楚楚可怜的模样让赫连不禁心头一软,轻抚她的背脊,换了柔和口吻,细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别怕。」 或许这语气过于温柔了些,引得海莹好奇地抬头,瞪着一双大眼睛凝望他。 月华似泉水一般流淌在她脸上,映得她的樱唇红润亮泽,他不禁看呆了。 从未跟她如此接近,她绵软的身子就像一团云,她处子的芬芳彷佛月夜下缥缈的歌声,引诱着他。 他忽然觉得身躯一紧,胯下起了反应。 她感到了他的炽热,羞怯地红了脸……就这样凝神定气地等待着,好几次,在他火辣的目光中,她以为他就要吻她了。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只听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越来越高的体温,却始终不见他有任何举动。 「赫连……」她想自己应该向他坦白一件事,也许,这件事能试出他的真心。 「嗯?」 「那个……菲利普昨天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回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 「是吗?」赫连的身子明显一颤,好半晌才回答,「-想去吗?」 吻我,如果吻了我,我就留下──海莹在心中催促。 但他似乎感受不到她的心声,不发一语。 「你说,我应该跟他回去吗?」她鼓足勇气正视他。这样的问句,意思够明显了吧!如果他仍不了解她的心意,那就够傻了。 「那是-的事,不应该来问我。」他忽然漠然地笑了笑。 「你……」他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那样傻?又或者,一切只是她的自作多情,他对她仍旧是无动于衷的。 她-那间垂头丧气,咬着嘴唇侧过脸,低低开口,「我的确很想念我的小猪,所以……」 所以,如果他对她毫无留恋,她当然会选择跟菲利浦回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而且,我想,如果我走了,我们俩也不用再那么辛苦地假扮夫妻了。」她不用再整天掐指算着到底自己犯了七出没有,他也不用费尽心思地想休弃她的借口,岂不省事。 「那好吧!」赫连马上将她放离自己怀抱,冰冷地转身,「-就跟他走吧,家里人倘若问起,我只当不知道这回事。」说完他跨步就走。 「赫连,我……」海莹想拉住他,却找不到理由。 他迈大步子越走越远,刚才的温馨气氛来得快,去时也无踪,让她欲哭无泪。 她实在弄不懂脾气古怪的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而晴天,忽而与天? 第六章 「给福晋请安。」一个青衣女子端进一盆洗脸水,早晨的阳光伴着她,倾泄进屋里。 「-是……」揉了揉迷蒙的睡眼,海莹从床上坐起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是这驿馆主事的妻子。」她笑了笑,「福晋昨晚可睡得好?」 不好,当然不好!昨晚两人不欢而散,她伤心了一夜,辗转反侧直至天明时分才睡着。 「本不该这么早就打扰福晋的,不过赫连贝勒催我快些伺候您起身,怕您误了上船的时间。」 「上船?!」海莹一怔。 「说是幅晋跟您的朋友要到什么地方去。」她拿起热毛巾替海莹轻轻擦拭疲惫的容颜。 「跟我的朋友?」 「对呀,贝勒爷让我转告福晋,他已经捎了口信给您那位朋友了,那位朋友会在码头等您的。」 呵!她也没说真的要跟菲利普回去,他倒急,早早命人催她起程。 海莹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寒凉。原本,她还有一点儿想留下来的念头,但现在看来,人家已经对她不耐烦了。 既然身为一个多余的人,她何必赖着不走。 「福晋,请净牙。」 海莹瞥了眼她捧上的盘子,不觉一怔。 盘中摆着雕成小刷子的柳条,一碟细碎青盐,还有一盅浓浓的茶水-- 柳条刷牙、青盐擦牙、茶水漱口。 如此完备的净牙器物,除了王府和自个儿家里,在外头她还从来没见过。 这儿不过是普通的驿馆,主事的夫人怎么会清楚知道她平日的生活习惯? 「赫连贝勒说福晋喜欢这样净牙,所以我们就特地去备了这些器物。」青衣女子善解人意地为她释疑。 「是他?」海莹不由吃惊,「他怎么会知道……」 虽说青盐擦牙、茶水漱口是每个大户人家都知道的规炬,但用雕刻得如此精致的柳条来刷牙,却是她个人的习惯。 赫连从未与她共同生活过,怎么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贝勒爷还说福晋喜欢用清水净脸后再用羊奶洗脸,可是我们一时半刻找不到羊奶,您看,用牛奶代替行吗?」 用羊奶洗脸这种奢侈的举动,不过是她先前为了讨人厌,故意做给王府里的人看的,他怎么信以为真地记下了? 「贝勒爷还说,倘若您没睡好,早上起来眼睛浮肿,便为您敷些冰块。」主事夫人捧上另一个盘子,「幸好我们驿馆的地窖里藏有冰……哦!对了,还有这切了片的小黄瓜,也是贝勒爷吩咐给您敷眼睛用的。」 赫连……她真是败给他了,难为他记得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还有女孩子们在闺中讨论的美颜秘方。 海莹的胸口霎时一阵激荡,似有一股暖流流过。 「他还说了什么?」她忍不住低低地问。 「贝勒爷还让我给福晋送来几件衣裳。」主事夫人笑着回答,似乎不太好意思,「这些衣裳原是我的,因为贝勒爷说您出门出得急,没带多少行李,这会儿又来不及找裁缝给您做,所以就请您将就着穿我的。您放心,这衣裳是全新的,我从没穿过。」 「真是谢谢-了。」海莹不禁感激颔首。 「哦,差点忘了,这儿有一块白虎皮制的披肩,不知贝勒爷从哪里弄来的,只说天气越来越凉了,福晋出门在外,夜里得披着它才行。」 虎皮何其珍贵,何况是白虎…… 海莹触摸着那厚软的皮毛,四周的寒凉似乎全飞散了。 「哎呀,差点忘了最最要紧的东西。」主事夫人最后递上一只雕花木盒,「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沉甸甸的,贝勒爷要我务必亲手交给福晋。」 海莹侧过身子轻轻打开木盒,喀啦一声,一片明亮的光泽-那间映入她眼眸。 盒分两层--一层是珠翠交错的首饰,另一层则铺满了金锭。 难怪这么沉甸甸的,这里面的东西虽然谈不上价值连城,但也够普通人家过个十年八年了吧! 没想到,他居然连盘缠都替她备了。 「福晋,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净完脸后赶快上路吧!否则恐怕要迟了。」见她呆愣半晌不作声,主事夫人只得催促。 「贝勒爷……还在驿馆里吗?」不知道这会儿,他是否已经出门办公去了?她觉得无论如何,自己应该向他告个别。 「在是在,但福晋您呀,就甭管贝勒爷了。」 「为什么?」海莹不解。 「贝勒爷……」主事夫人支吾,「好好好,算我多嘴,把实话都告诉福晋吧!不过,您听了可别生气,听说今儿贝勒爷要在驿馆里见几个地方官员。」 「我只去跟他道个别,不会打扰他的。」 「您不知道,这些地方官员可会奉承呢,他们来见贝勒爷哪会空手来呀!我刚才瞧见,本地花楼的几个红牌也跟着来了……」 「什么?」海莹睁大眼睛。 「那些花魁大概是孝敬给贝勒的吧!福晋可千万甭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男人们总有逢场作戏的时候,看在贝勒爷对您如此体贴入微的份上,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吧!」主事夫人好心劝慰。 「我怎么会把这事放在心上?」海莹像被雷震着了,半晌才喃喃自语,「我就要出远门了,管不着他了……」 就算她是他货真价实的妻子,也管不着丈夫的风流账,何况,他们只是……作戏的伙伴而已。 他吩咐人给她送吃送穿的,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她怎么可以反过来约束他? 梳洗完毕海莹便低着头穿过前院,完全不敢往他的屋子瞧一眼。 马车缓缓上路,她坐在车内,将帘子掀起看着景象。 码头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绕过两条小巷,便可以看到长长的河堤。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感觉,彷佛自己离开了绿洲,正前往荒凉的沙漠。 为什么会这样?菲利普不是会在那儿等她吗?他们不是就要前往她朝思暮想的国度了吗?为什么……她反而心里空荡荡的? 身后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吸引着她,要把她拉回赫连的身边,心中也彷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遗失在驿馆,让她依依不舍、满怀留恋。 可是……她还有颜面回去吗? 他送这送那,无非是想尽快把她打发走,她若再赖在他身边,岂非厚颜无耻? 但他送的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又如同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胸,让她感觉温暖无比。 此时此刻,她也弄不清他到底是在打发她,还是关心她。 他是否有一点点喜欢她?否则,怎么连她生活习惯的小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 可如果他喜欢她,怎么会舍得放手让她投奔他的情敌? 倘若、倘若现在掉头回驿馆,他会有怎样的表情? 倘若,撞上他与青楼女子寻欢作乐的情景,那该怎么办? 码头越来越近了,都能听见轮船的呜鸣声了,海莹十指纠结,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从前不是没有人送过赫连这样的礼物,但他从没收过。 据说天津所有青楼里最美丽的女子此刻都站在他的面前,但他却看不出她们的美,彷佛失去嗅觉的人闻不到花香。 海莹……现在大概已经上船了吧!船开往遥远的国度,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听说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很冷,他曾看过一幅西洋的油画,描绘着伦敦的景致,他忘了详细景致,只记得画中大雪纷飞。 她到了那儿,会不会冻着? 赫连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蠢的人,因为,哪个男子舍得把自己的心上人推入情敌的怀抱? 如果,昨天晚上她没有问他那个问题,说不定他就会俯下身吻她了。如果吻了她,不论她愿不愿意,他都会强行把她留在身边。 但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她突如其来的话语彷佛一瓢冰水,浇灭了他的欲望。 既然她在如此良辰美景之际,仍然念念不忘那个菲利普,那么他就成全他们吧! 「贝勒爷,这可都是咱们天津城里的红牌呀,不知哪一个人了您的眼?」一名地方官员露出讨好的笑容。 赫连懒懒靠在卧榻上,意兴阑珊地往花丛扫一眼。 忽然,他看到静静站在角落里的一个花娘-- 她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故意搔首弄姿,她只是定定地站着,眼睛里有一抹孤傲- 那间,赫连被她吸引了。 她站立的姿势、她脸上的表情,特别是那一双明如寒星的大眼睛……多像海莹啊。 「-过来。」赫连向她招招手。 「贝勒爷是挑中小女子了?」那花娘冷冷道:「不过,想留下奴家,得有一个条件。」 「条件?」 「要留下,只能奴家一个人留下。」 其余的花魁闻听此言,立刻把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投向她。 赫连不由得哈哈大笑。像,太像了!就连说话时倔强的语气,也像极了海莹。 「好。」他转身对地方官员吩咐,「就让她一个人留下吧!」 「贝勒爷好眼力呀!」官员低语道,「此女子是天津城里达官显贵无不想一睹芳容的红牌,只可惜脾气古怪得很,要她接客除非是她看得上的人。我们今儿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请来,谁料到,她竟肯独自伺候您,嘿嘿……」 「哦!这样说起来,我岂不是要受宠若惊了?」赫连眉一挑。 「不敢、不敢。」官员连忙带了其余花魁,唯唯诺诺地退下。 原本热热闹闹的一方空间只剩两人,赫连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贝勒爷想听曲吗?」花娘开口问。 「-带了乐器来?」 「奴家的丫鬟在外面,奴家带来了琵琶。」 「琵琶我听腻了。」赫连若有所思的顿了一下,才说:「-会奏西洋的乐器吗?比如说……小提琴。」 「呵!奴家是乡下人,哪会那些洋玩意。」 「那么跳舞呢?」 「恐怕贝勒爷想看的也是西洋舞吧!」 「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他颔首称赞。 「奴家虽然不会,但曾见别人跳过,如果贝勒爷不嫌弃,奴家可以试一试。」花娘说着缓缓靠近,一只手搭上他的肩,「不过,西洋舞据说要两个人跳才象样,贝勒爷可否帮奴家一个忙呢?」 说着,她扭动腰肢,引着赫连随她站起身,接着顺手将披肩一脱,露出红菱般的肚兜和雪藕般的臂膀。 她击了击掌,门外候着的丫鬟立刻奏起乐曲,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乐曲声中缓缓移动脚步。 赫连闭上眼睛,任凭她在自己怀中轻歌慢舞,感觉她的双手一在挑逗着他的躯体--纤纤十指揉着他的胸肌,然后往下轻触他的腰间。 明知道怀中的人不是脑海中想念的人,但他仍忍不住将她视为代替品。 欲望在想象中逐渐攀升,彷佛有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笼住他全身。 「呵……」他不由倒吸了口气,双颊酡红,力臂一收,将那花娘抱得更紧。 沉醉中,他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冷风顿时灌进来--有人撞开了门,闯了进来。 「好大的胆子!」赫连睁开双眸,正想对着来人怒吼,话语却霎时哽于喉间。 他怀疑这是否是自己的幻觉--海莹,他想念的人,正昂首挺胸站在他的面前。 她不是走了吗?她不是已经乘着风帆远去了吗?怎么会如仙子般出现在他面前? 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赫连,愣住了。 「-是谁?」花娘不满地开口,「贝勒爷已经说了,只留我一个人,-怎么敢冒冒失失闯进来?快出去!」 「很不巧,我是他的妻子。」海莹脸色难看至极,冷着声回答,「所以,该出去的是。」 「哦……」花娘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流转,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原来如此,我早就该料到。」 「料到什么?」海莹睨她一眼。 「早该料到这位贝勒爷为什么这样好说话,肯只留下我一个人。」花娘捡起地上的披肩,整理衣衫,「因为,我们俩有几分相似。」 「呃?」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海莹不禁一怔。 「福晋请放心,我是识趣的人,马上就走。」她朝赫连盈盈一拜,「贝勒爷,奴家告辞了,倘若日后再想找替身,奴家在满花楼等您。」 「-……」海莹听了这话,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气愤,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得意微笑的花娘扬长而去。 她恨刚才瞧见的香艳情景,恨赫连居然敢寄情于青楼女子,但当她发现对方的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时,又不禁隐隐地欢喜…… 虽是秋日,但屋内的温度却令她觉得浑身发热,她拭去额角的汗水,无语地坐到椅上。 「-怎么回来了?」隔了好一会儿,赫连低哑的开口。 「没赶上乘船的时间,所以就回来了。」她没好气地答,说完嘟着嘴。 「没赶上?不可能啊!」赫连有些吃惊。她出门的时间距离开船明明绰绰有余。 但他毕竟是聪明人,马上猜到她话语背后的意思,紧绷的俊颜瞬间放松了。 呵!她不是没有赶上船,而是不想上船吧! 不想离开就表示这块上地上有什么值得她留念的东西,比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的绿野、法兰西的玫瑰更能牵绊她的心。 昨天还在为她爱一只小猪胜过爱他而暗自生气,此刻,他对小猪的嫉妒荡然无存。 赫连微微地笑了。 这会儿她仍硬撑着,不肯流露出真实心情的倔强模样,更令他觉得好笑。 「过来。」他命令般地唤她。 「我为什么要过去?」她的身子往椅背靠,小嘴仍然翘着。 「-扰了本贝勒的好事,这下子是否应该补偿?」 「做为一个堂堂贝勒,居然跟青楼女子做那种苟且之事,还好意思说呢!」海莹轻哼一声。 「做为一个男人,一旦欲火被挑起却得不到抚慰,会很伤身。」他斜倚着椅子看着她。胸襟已被挑开,隐隐露出壮实的肌肉。 「真的吗?」那一句会伤身勾起海莹的恻隐之心,好奇地瞪着他。 「所以,-现在得帮我一个忙。」赫连唇角微扬,话语充满暗示的意味。 「什么忙呀?」她痴傻地问。 「过来替我降火。」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啊?!」她被吓了一跳,然后领悟他话语中的含意,几乎跳起来,想往外逃。 但已经晚了,他一手扯裂身上的衣裳,半裸地站起身,大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牢牢将她困在自己的怀中。 「放、放开我……」他的肌肤好烫,引得她的身子也跟着发烫。 「我不是没有给过-逃走的机会,既然-自己跑回来,就不要怪我无礼了。」赫连不顾她瑟瑟发抖的模样,冷不防的,霸道的唇含住她的樱桃小口。 海莹捶打着他的胸,双脚乱踢,想挣扎却无从挣扎,整个人被他一举抱了起来。 他的舌,柔软而炽热,填满了她的嘴,他的气息,浓烈而馥郁,包裹住她全身…… 她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一股暖流倏地从大腿间涌出…… 他沉重地喘息着,在她耳边呢喃,「既然回来了,以后就不要走了,好吗?」 明明约好要做假夫妻的,将来怎么可以不走? 但现在她的理智处于崩溃边缘,想也没想,她就胡乱地点了点头。 看到她屈服,更挑起了他的欲望,他低吼一声,大掌用力地抱紧了她……肚兜的带子被挑开,亵裤缓缓滑下,他不顾她疼痛的轻吟,将忍耐已久的昂扬剌入她的娇躯…… 第七章 一桩不被众人看好的婚姻忽然有了奇迹般的转变,令旁观者再度震惊。 话说那日赫连贝勒从天津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顶暖轿,他如呵护什么心爱宝贝一般小心翼翼掀起轿帘,结果轿中坐着的竟是海笔福晋。 福晋什么时候跟他一道去了天津,没有人知道。同样,也没有人知道在天津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俩由一对怨偶摇身一变成了甜蜜恩爱的夫妻。 他不再流连玉梅的屋子,而是搬进了海莹的厢房,且除了到衙门办公,几乎与她寸步不离。 几个夜间当差的丫鬟们偷笑着说,她们经常隐约听见贝勒爷对福晋的温柔爱语,还有福晋陶醉的吟哦,直至天明…… 海莹福晋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刁蛮任性的格格,变得和善而贤慧。 她终于愿意戴上沉甸甸的旗头,穿上绣花鞋,也收敛了傲慢的态度,待人谦和礼让。 她不再肆意浪费昂贵的羊奶,吃穿用度十分节省,还将金玉器皿送人,或收入仓房,平日的餐桌上,只有素净的白瓷碗盛着清淡的小菜。 她每日早起请安,替阿玛点燃烟枪,替额娘梳理头发。 「到底是什么让-变得这样乖巧?」惠福晋透过铜镜,笑咪咪地问身后的海莹。 现在,最令她欢喜的事,莫过于看到这个儿媳妇。 海莹的手好巧,天天都帮她梳不同款式的发髻,这些发髻好漂亮,那日她进宫去,连宫里的太妃们都争相称赞。 她的小嘴更巧,天天都给她讲外面新奇的故事,为她平淡寂寞的生活增添一丝乐趣。 一开始,惠福晋也像府中其它人一般,对这个崇洋的媳妇抱着排斥心理,但渐渐的,被她的细心体贴感动,接纳了她。 「额娘过奖了,我既不会绣花也不会做菜,笨死了,哪能称上得乖巧。」海莹低下头。 「好了好了。」惠福晋拍拍她的手,「这个谜呀,府里上下天天都在猜,可谁也猜不到在天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呵呵!你们小两口不愿意说,我们也不逼问了,只要你们恩恩爱爱的,从此太平无事,我们就心安了。」 海莹不说话,只微笑地挑起另一缯发丝,一缠一绕,绾出的发髻相当新奇。 「唉!赫连这孩子从小就心思太沉重,有什么事都喜欢自个儿装着,从不告诉别人,现在总算有了-可以替他分担。」 「其实,有时候我也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虽然他们俩现在如胶似漆,但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到底喜欢她有多深……这一切,她仍然不得而知。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赫连只不过是迷恋她的肉体,暂时不舍得放她走,一日一对她腻了,或许也会像对待玉梅那样,再也不踏入她房门一步。 「慢慢来吧!不要着急,他肯跟-亲近就算迈出了第一步,将来总有一天,他会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的。」 「他以前也跟玉梅很亲近……」海莹幽幽道出心中顾虑。 「呵,原来-还在对他纳妾的事介意呀?」惠福晋笑了笑,「玉梅怎么能跟-比呢?她是小妾,-是福晋。」 心爱的男人身边还有另一名女子,海莹怎能不介意? 在天津那半个月,他们逍遥快乐,或许可以忘掉这个事实。但回到王府后,她怎么可能当玉梅不存在。 她真的不知该怎样面对……不让赫连再理睬玉梅。别人定会说她恃宠而骄,小气刻薄,这样做,对于无辜的玉梅来说,也是不公平的。可若要她敞开心胸与玉梅一同伺候丈夫,她自认没有那样的宽宏大量。 当初,执意不嫁大清的男子,就是不想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但当她的防线被爱情击溃,便不得不节节败退──先是接受了他,再不得不接受他纳娶的妾。 「怎么了?」惠福晋注意到她脸上忧郁的表情。 「额娘……孩儿有句不敬的话想问您。」海莹鼓起勇气开口,「阿玛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您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眼不见为净,所以我躲到佛堂这儿来了。」 「额娘刚刚还劝我不要介意,原来您自己也……」 「傻孩子,说不介意是骗人的,当初王爷纳妾的时候,我夜夜不能成眠,连想死的想法都有。但现在,我倒想开了许多。呵!无论王爷有过多少女人,我始终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那些女人为了争宠打得头破血流,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有的,连侧福晋的名分都争不到,有的,就算争到了侧福晋的名分,却一个孩子也没给王爷生下。」 这倒是,任凭府中如花美眷来了又去,惠福晋的地位始终坚如盘石。 她在吃穿用度上从不与那些小妾们争抢,大概是怀着一种谦和的心态,当个微笑的旁观者吧! 红颜易老,纵使貌美如花也似水流年……而她,身为两个出色贝勒的母亲,则拥有一辈子享用不尽的清福。 「所以,-得跟额娘学学。」惠福晋传授静心秘诀,「我不敢保证赫连不会像他阿玛那样风流,也不敢保证玉梅就是他最后一个小妾,但从今以后凡事-得往长远打算,先怀上一个子嗣最要紧。」 是呀,这就是大清国女子,古往今来的生存之道吧! 海莹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窒闷,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急急地嚷──不、不,这不是我要的活法。 谁让她到洋人的地方游历过,谁叫她曾经目睹女子离婚时扬眉吐气的模样。 若没有见过那一切,或许她可以像千千万万个清国女子一样,老实而可怜地守在一个男人身边,无趣的度过自己的下半生。且不论这个男人如何负她,她也得忍气吞声。 但现在的她,心中有了一道底线。 如果,赫连跨越这道底线,她会义无反顾地离开他。 她是不会让自己像惠福晋一样,伴着青灯,在佛堂里终老的。就算拥有永远不变的地位,她也不愿意。 「门外是什么人?」忽然,惠福晋抬高了声音,「有事就进来吧!不要在外面站着。」 门外有人吗?海莹一惊。刚刚陷于沉思中,她没有注意到。 门咿呀被推开,玉梅怯生生地走进来。 「玉梅!」惠福晋吃了一惊,「怎么是-?这会儿-不是应该在伺候贝勒爷穿衣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奴婢……」玉梅支吾道:「奴婢是来请福晋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海莹也感诧异。 「回福晋的话,奴婢不中用,伺候不了贝勒爷穿衣。」 「怎么会呢!不是一向由-伺候的吗?」 「贝勒爷从天津回来后,就对奴婢不满意,今儿有一颗扣子紧了,奴婢系扣子的时候手脚慢了一会,贝勒爷就骂奴婢笨,要奴婢来请福晋过去。」她楚楚可怜地回公口。 「那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要脾气。」惠福晋笑了笑,对海莹挥挥手,「-快过去吧,没梳好的头发我叫丫鬟们弄就是丁。那孩子大概在怨我一大清早就抢了他的媳妇,害你们不能在床上多恩爱一会儿,呵呵!」 「那孩儿告退了。」暧昧的笑声引得海莹一阵害羞。 赫连这些日子总是这样,倘若一觉醒来发现她没躺在身边,或者吃饭的时候不见她人影,就会惊动全府上下的人寻她。 踩着有些凌乱的步伐,路上差点绊着,她小跑着回到厢房。 太阳已经爬上树梢,赫连还在床头依着。 他衣襟仍旧散乱,如昨夜与她亲热时狂野的模样,目光透出隐隐不悦,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盯着她。 「怎么了?」海莹笑盈盈地坐到他的身边。 「大早-跑到哪去了?」他不高兴地问。 「去给额娘请安呀,难道这你也吃醋?」她不由伸出手,拨弄他松散的发。 「我不是介意-去给额娘请安,但-起身时好歹也叫我一声吧!」总是这样时而无影无踪,让他胆战心惊,彷佛随时会失去她一般。 「人家不想吵醒你嘛。」海莹下巴抵着他的肩,撒娇道。 「总之以后无论去哪儿,都得事先向我请示才行。」赫连霸道地抓住她的手。 「哼!这么凶,我才懒得理你呢……」话语未完,就被他炽热的唇舌堵住调皮的小嘴,让她不能再反抗。 海莹闭上眼睛,感受他浓浓的爱意,推打了两下他的胸膛,便放弃了挣扎。他的气息让她迷醉,他探入她衣裳的大掌很快就寻到她最敏感的地方,勾起她心中的渴望,让娇吟不自觉从小口中窜出。 「不……赫连,不行……」最后一丝理智让她推开他的怀抱,「已经不早了,当心耽误了去衙门的时辰。」 「暂且放过-,回来再找-算账。」他总算绽放出笑颜,「不过,我罚-帮我穿衣。」 「这种事一向是玉梅做的……」玉梅因为她失了宠,这会儿若再因为她失去日常约差事,定会限死地吧! 「以后我都要-做,这是为人妻子的本分。」赫连不容她辩驳,「否则我就不起床!」 「赖皮鬼!」海莹朝他吐吐舌头,嘻嘻哈哈替他更衣。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伺候人也是一件快乐无比的事--如果,那个人是自己心爱的人。 掀开被子,他赤裸裸的下半身倏地呈现她眼前,让她羞红了脸。 这一瞬,她打定了主意,以后死活都要亲手替他穿衣,她无法想象让别的女人看到他硕壮的男性是怎样的情景。她忽然好嫉妒玉梅,居然伺候了他这么久。 看她羞涩、喘气的样子,他哈哈大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说:「又不是没见过,何必这么害怕……」 「大白天也没个正经!」她嗤了一声。 「来来来,有件东西要送。」赫连将刚一直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将一条纤细而冰凉的链子绕到她脖子上。 「是什么?」她朝铜镜里一瞧,顿时愣住。 是一枚小小的十字架,被细金炼系着,垂在她的胸前,煞是好看。 「你从哪儿弄来这东西?」她不由露出笑容。 「特地叫人订制的。」赫连一脸不以为然,「瞧着-这么迷信洋教,我听说洋教徒都要有个这玩意,偏偏没见-戴过,所以一时兴起就叫他们做了这个。」 「你知道我最初信洋教是因为什么吗?」海莹感动之余,偎近他怀里,轻轻地说。 「什么?」 「就是觉得这十字好看。」 「就因为这个!」他错愕之后哈哈大笑,「-们女孩子也太爱漂亮了吧!信个教也是因为十字漂亮。」 「开始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却变了。」 「变成了什么?」 「后来是因为我觉得洋教很有诗意。」 「诗意?」 「嗯。」海莹对着窗外的朝阳-起眼睛,「比如,他们的教义规定,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无论贫穷和疾病,都不能抛弃她。每当听到新婚夫妇宣读这样的誓言,我就觉得像在听一首诗。」 「是吗?」赫连的眼神一闪,「他们的教义真是这样的?」 「你们男人当然不会赞同,也不能体会一生只爱一个人的好处。」海莹努努嘴,转过身去。 但就在她转身之际,赫连出其不意地含住她的樱唇,害她险些叫出声。 炽热的吻在她来不及防备之际,窜入了她的口中,屋内霎时升起一片浓情蜜意…… 她不知道,是什么激起他的激情,只归因于男人早起的兴奋。 其实,这个原因,是赫连心中的秘密──她无意间的一句话,开启了他的心锁。 一生只忠于一个人是他的梦想,没料到,她竟与他怀有同样的梦想。 这能让他不激动吗?冥冥之中听从老天的安排,他竟误打误撞娶到与自己灵魂契合的女子,这岂非千古难遇的幸运。 他此刻的心情,像漫步在阳光融融的花园里看春日牡丹……他迫不及待要与她分享自己的愉悦。 太阳爬得更高了,房中的两人仍纠缠在一起,完全把正事给忘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屋外有一道身影默默站立着,透过门缝射出锐利的目光…… 原本想一个月之内设计让赫连休了自己,没想到,她竟在宣亲王府待了一季。 秋去冬来,这日下了点小雪,恰逢惠福晋的生日,王府内张灯结彩,请来亲朋好友,打算好好热闹一番。 宣亲王恰巧有事不在京城,身为大媳妇,海莹当然不能闲着。 其实,这段时间,她也习惯了操办此类宴会,而宾客们的反应也都很热烈。 因为,她会在宴会中融入一些西洋的东西,比如花厅外小提琴乐队的伴奏,或者餐桌上一道西洋的点心,让宾客们感到新奇。 这天一大早,海莹就起身忙进忙出,虽然处在寒冬季节,额上却不时渗出热汗。 恰逢菲利普托人给她捎来一大包咖啡豆,于是她使出煮咖啡的看家本事,想让大伙儿尝尝新鲜。 「福晋,奴婢有什么可以帮您的?」玉梅小心翼翼地走进她房里,轻声问。 「-……」海莹一怔。 这些日子,她可以明显感觉到玉梅在处处讨好她,甚至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其实,她对她本身倒没有多大厌恶,反而觉得她单薄纤细的模样挺可怜的。 如果不是老想到赫连曾经那样宠她,她或许真愿意把她当妹妹看待。 唉!还是算了,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如今又失了宠,何必跟她计较。 只要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她大概能容她在府中有一席之地吧! 从没想过要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没想到,现在她居然学会了宽容--就像身上被人划了一道丑陋的伤疤,开始当然会百般不顺眼,但日子久了,也就渐渐习惯了,渐渐不去理会它。 「如果-闲着没事做,就帮我搅拌这些咖啡吧。」海莹强迫自己扬起笑容。 「是,奴婢这就帮您。」玉梅殷勤地挽起袖子,疾步上前。 「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海莹心一软,吩咐道:「-我年纪相当,在府里地位也差不了多少,以后就以姊妹相称吧。」 「奴婢跟福晋的地位哪一样呀!」玉梅满脸感激,「不过,奴婢倒希望能有个像您这样的姊姊。」 没想到,这丫头外表看起来怯生生的,一张小嘴倒挺会说话。 「要是屋里缺什么,尽管到仓房去取,跟管家说一声就是了。」海莹朝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天冷了,-也该做几件保暖的棉袄,不要穿得这么单薄。」 「多谢姊姊关心,我不怕冷的。倒是听说……姊姊最近精神不太好。」 海莹脸儿一红。最近夜夜与赫连恩爱,白天又起得早,府中大小诸事阿玛都移交给她打理,能有精神才怪。 「姊姊忙归忙,也要当心身体呀!」玉梅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子,「我昨儿得了一种神药,听说疲累的时候服一颗,奇效无比。」 「药?」海莹疑惑地盯着那只瓶子,「什么药?」 「姊姊不必担心,这不是外头的偏方,是西厢房的碧华侧福晋送我的。」 「碧华侧福晋?」 「姊姊您大概不知道,碧华侧福晋待我可好呢,因为我们同是汉人,所以惺惺相惜,昨儿她还说要认我当女儿呢!」 她这一说,海莹倒想起来了。这段时间,府里上下都传言失宠的玉梅刻意接近阿玛现在宠爱的侧福晋碧华,力图拉她当靠山。 而碧华侧福晋或许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看在她与自己同是侧室的份上,对她格外照顾。 「她认-当干女儿?」海莹笑了笑,「那岂不乱了辈分-应该是她的儿媳妇才对。」 「姊姊您才是府里大小福晋的正儿媳妇呢,我算什么呀!」玉梅低不头,岔开话题,「对了,这药一次可不能多吃,只能吃一颗,否则非但提不了神,反而有性命之忧。」 「我最怕吃药了,怕苦。」海莹只得领了她的情,接过那只小瓶子。 「这药无色无味,一点儿也不苦,而且它遇水即化,姊姊可以把它泡在茶里或者汤里服下。」 「那么多谢了。」欠了她一个人情,海莹心里想着要拿什么金银首饰偿还她才好,「咱们快把咖啡端出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是。」玉梅托着盛咖啡的盘子,跟随海莹来到花厅。 正值冬季,花厅里不像往常那样花团锦簇,只剪了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插在瓶中,增添喜意。 该来的宾客都来了,大多是各高官府上的女眷,衣着华丽地坐在桌前,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掀起一旁帘子,便可看到对面屋檐下搭着一个戏台,京城的名角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贝勒爷呢?」海莹环视四周一圈,竟没有看到赫连的身影,不禁悄悄问了月儿。 「刚刚贝勒爷他……」月儿支吾,「送客人出去了。」 「客人?什么客人?」 「听说是惠福晋的外甥女。」 绿竺吗?她也来了? 海莹心里泛起一丝酸意。这个曾经令她嫉妒的名字,原以为早已忘记,谁知一听别人提起,仍不能释怀。 呵!她太不应该了,绿竺是额娘的亲外甥女,前来祝寿是应该的,她怎么能阻止呢?况且绿竺与赫连从小一块长大,他送她出门也是情理中事,身为妻子,怎能连这个都看不开。 只是,绿竺既然来了,为何要匆匆离去?是不想与她这个表嫂碰面吗?这是否意味着,她还爱着赫连? 海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招呼客人。 「各位长辈,侄女煮了咖啡,请各位尝个新鲜。」她勉强笑道。 「咖啡?!」一位高官夫人狐疑地打量着杯子,「是什么玩意儿,好喝吗?」 「第一次喝会觉得有一点苦,可能不太习惯,不过,喝多了就会喜欢上它。」 「闻着倒是挺香的。」其余诸人好奇地观望,「不过,这颜色有点难看,跟汤药似的……」 「请尝尝吧,在洋人的地方,喝咖啡就跟咱们喝茶一样平常。」海莹极力劝说。 但足不出户的贵妇人们仍然不敢轻易尝试,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别人喝第一口。 海莹不由觉得有些尴尬。她一大清早起身为了煮这咖啡忙了大半天,谁知辛辛苦苦的成果竟遭遇到众人的怀疑,这好比一瓢冷水泼在她的脸上,款待宾客的热情减了大半。 「姊姊如果不介意,也让我尝尝吧!」玉梅忽然开口,「跟着姊姊忙进忙出的,一直寻思这咖啡到底是什么滋味,我可馋了半天!」 海莹错愕地回眸。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玉梅替自己解围,看来,从前她的心胸的确太过狭窄,不该把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当仇敌。 惭愧之中,她见玉梅手一抬,拿起一杯咖啡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舔舔嘴唇,微笑着宣布,「好香,好好喝哦!姊姊,我还想再要一杯,可以吗?」 众人目睹她喝得津津有味的模样,顿时对杯中的玩意不再畏惧,也纷纷端起杯子,一边嗅着,一边往唇边递去。 忽然,玉梅哎呀一声发出惨叫,手中的杯子砰然落地,摔得粉碎。 「怎么了?」海莹心一惊,慌忙上前搀扶。 「好痛……好痛哦……」玉梅捂着小腹,身子直往下滑,跪至地面,呼叫不停。 「怕是月事来了吧?」碧华侧福晋走过来,关切地问。 「不,不是月事……」玉梅直摇头,豆大的冷汗直直滴落。 「难道……是刚才的咖啡在作祟?」 经碧华侧福晋这一猜测,在座众人连忙一口将刚含住的咖啡吐了出来,花厅顿时乱成一团。 「事情没查清楚,不要乱说话,」惠福晋自然站在儿媳妇这一边,「正巧今儿宫里的御医也来了,在那边听戏呢。月儿,-去把他老人家请来,替玉姨娘把把脉。」 月儿吓得脸都白了,立刻迈着小脚,疾奔着去了。 海莹愣愣地站在一旁,不明白原本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为何忽然演变成这种局面? 她只觉得自己有口也说不清,毕竟,咖啡是她泡的,倘若玉梅真的与这咖啡「犯冲」,她岂不成了罪人。 她十指紧紧地握着,尖利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的肉里,但她不觉得疼,只觉得胸中焦急万分。 就这样呆立了好久,眼前的人影来来去去,过了似乎半辈子,御医终于替玉梅把完了脉,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到底怎么了?」惠福晋肃然地问。 「回福晋的话,府上这位主子似乎……中毒了。」 中……中毒了?! 海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中毒了三个字却这样清晰,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八章 「怎么会中毒呢?」碧华侧福晋率先惊叫出来,睨了海莹一眼,「是不是……洋人的咖啡咱们喝不得?」 「呵呵!这倒是没听说过。」御医笑了笑,「洋人和咱们不都是人吗?他们能喝的东西,咱们自然也能喝。府上这位主子中的是名叫「三月雪」的毒。」 「三月雪?!」碧华侧福晋顿时愣怔住。 「这种药原本无害,还能帮人提神定气,但不宜多服,一次只能服一颗,服多了就会由补药变成毒药。」御医解释。 「我好像记得咱们府中的谁就有这种药。」惠福晋蹙了蹙眉。 「呃……」碧华侧福晋难堪地开口,「这种药我是有过……」 她与玉梅一向要好,这回本想逮住机会帮玉梅整治一下海莹,不料事情的矛头竟转向了她,为了洗脱自个儿的嫌疑,她急忙掀起暖阁的帘子,一把将玉梅从榻上扶起来,顾不得往日交情连声逼问:「哎呀呀,-是不是把我给-的三月雪吃得太多了?」 「那么珍贵的东西,奴婢哪敢多吃……」玉梅虚弱地支着身子,「今儿早上,我将它们转送我们家福晋了……」 「什么?!」众人已经从海莹脸上-开的目光,不由再齐射向她。 海莹感觉自己彷佛孤立无援地站在悬崖边,浑身都僵了。 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玉梅在陷害她! 难怪她肯如此低声下气地讨好她,还送上如此珍贵的药品,并且头一个喝下咖啡替她解围。原来,这一切并非出于友谊,都是事先精心设计好的陷阱,是引她步步落网的圈套。 她不懂,那样纯真可怜的外表下,怎么会有这样一颗阴沉的心? 海莹暗笑自己太傻,怎么可以轻易相信敌人,怎么可以相信共侍一夫的两女中有真正的友谊存在。 「诸位请放心,这位少夫人已无大碍。」御医又道:「不过……这药对她腹中的胎儿多少会有些不好。」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青天霹雳,把在场众人震得措手不及。 「什么?!」事福晋不敢相信地道:「玉梅她……有身孕了?」 「怎么,府上有这般喜事,诸位都不知道吗?」御医一怔。 得到肯定的答案,花厅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堆起笑脸连连道贺,玉梅一跃成为今日的主角,被各种恭维话包围着。 「我……」怀孕的人显然也是刚刚知道自己有喜,满脸茫然,「我这个月的月事没来,还觉得奇怪,谁知道竟然……」 最最茫然的,要属海莹。 此刻她被冷落在一角,众人彷佛遗忘了她,又彷佛故意不理会她,等会儿再找她算账。 如果只凭那一瓶三月雪,众人还不能给她定罪的话,那么现在,就算有一千个理由,她也百口莫辩了。 因为,最确实的证据就在玉梅的肚子里--孩子。 他们肯定会认为,是因为她无意中知悉了孩子的存在,才下此毒手。 种种出乎意料的事情都碰在了一起,彷佛老天爷都不愿意给她活路。她茫然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遭到这样的惩罚。 若说她惟一有错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些日子从玉梅手中抢走赫连的宠爱。 可这不算罪大恶极吧?因为……玉梅在她最受宠的时候,也不曾遭到他的冷落,甚至还怀孕了。 据说,孩子才一个月多,算算时日,这一个多月是她跟赫连最最恩爱的日子 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心底脆弱的地方如同被重槌敲打了一下,胸膛像玻璃般要裂开了。 一切都是假的……他骗-! 明明记得,那夜他曾亲口在她耳边呢喃细语,说他有了她之后不曾再碰过别的女人。如果那话是真的,玉梅腹中的孩子打哪儿来的? 不敢想象赫连一边对她浓情蜜意,一边却从容地爬到另一个女人床上…… 海莹霎时觉得好恶心,咒骂自己不该在这场婚姻中假戏真作,不该因为对他有了爱意就不再坚持一夫一妻制的理想,不该如此妥协,甚至真心希望与他的小妾能和平相处。 为了他放弃一切,到头来换得怎样的结果? 现在,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不知所踪……呵!听说是去送他亲爱的表妹了。 绿竺是他心头所爱,玉梅是他孩子的娘,她却不知自己的地位何在? 她忽然感到心灰意冷,默默地退到庭院中,站在一株枯瘦的梅树下。 傍晚的天气更冷了,雪花片片从空中缓缓飘下来,覆在她的身上。四周一片昏暗,远远的,传来戏台上热闹的锣鼓声…… 不知呆立了多久,赫连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一个人杵在这儿?当心冻着。」他面色微愠地挥掉她发间的雪花。 「你都听说了吧!」海莹稍稍退后,避开他的触摸。 「玉梅的事?」赫连眉一挑。 「你们商议好应该怎样处置我了吗?」 「处置-!」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沉,「我们为什么要处置-?」 「因为我企图谋害你的爱妾,还想杀死你未出世的孩子。」她大叫出来。 「-以为我会相信这是-做的?」他望着她,炯炯的目光似乎要望进她心里。 「哈!」她忽然轻轻地笑了,「我宁可你相信。」 「什么意思?」 「这样你就可以休了我。」 「-希望我休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捉住她的手。 「对,我希望!」她黯然道:「只要你休了我,从此以后你上哪个女人的床、让哪个女人怀孩子,就统统不关我的事了!也不会再有人处心积虑陷害我,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抬不起头。」 「莹莹!」赫连叹了口气,「关于那个孩子……」 「我不想听!」让她倾听自己的丈夫如何与另一个女人寻欢作乐?她自认心胸狭窄,听不下去。 「哟,两位在外头干什么呢?」房门咿呀作响,碧华侧福晋站到了廊下,「赫连呀,玉梅正等着你呢,你不想见她,也得关心一下未来的孩子吧!还有,别一味地偏袒你的媳妇,有些事也应该让她进来说说清楚。」 总算来找她算账了!海莹咬了咬唇,-那间似乎什么也不怕了、什么也不在乎了。 她提起裙子,大大方方进屋里,无所畏惧的步伐反倒把碧华侧福晋吓了一跳。 「我人在这里,你们有什么话尽管问吧!」她抬头挺胸,问心无愧地说。 天晚了,花厅内,宾客们都纷纷离去,只剩自家人。 宣亲王那些大大小小的侧室,或者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等着看好戏,或者低头无语品着茶,或者事不关己闲闲站在最旁边。而惠福晋,一向最疼爱她的额娘,这会儿则坐在玉梅身边嘘寒问暖,望着她肚子的眼里充满无限宠溺。 海莹的心彻底凉了,一向疼爱她的额娘可以因为孩子,把疼宠倾向玉梅,那么身为孩子的阿玛,赫连也会如此吧! 妻子如衣裳,衣裳总有穿腻的一天,可是孩子一生一世与自己骨肉相连,难以舍弃。 怨只怨,她为什么不像玉梅那样争气,早日怀有身孕。 她以为自己可以永远独享赫连的宠爱,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儿媳呀!」碧华侧福晋似笑非笑地开口,「不是我们存心怀疑-,只不过今天这事也太巧了,所以不得不多嘴问两句。」 「我知道。」海莹端起桌上的咖啡,「你们是想问我有没下毒,对吧?我记得,当时玉梅喝的咖啡就是从这里倒出来的,好,我证明给你们看。」 她头一仰,将整壶咖啡灌入喉中,由于灌得太急,几乎呛着,但她含着泪水,仍旧一口气也不缓,直至咖啡全数喝下。 「唉!世上哪有这么笨的人呀。」碧华侧福晋见状冷冷插话,「这咖啡原是倒给宾客喝的,-再坏心眼,也不至于想让我们宣亲王府承担谋杀八旗贵妇的罪名吧!」 「姨娘是怀疑我在别的食物中下了毒?」海莹毫不畏惧迎上她的目光,「那么就请玉梅侧福晋自己说说,今天她到底吃了些什么,哪些是我亲手做的!」 「姊姊别生气,没有宗人府的册封,我哪能称侧福晋呀!」玉梅小声道。 「一个人一天之中吃了那些东西哪能记得清?再说,玉梅怀有身孕,自然吃的比普通人多些,-这不是存心刁难她吗?再说了,若要下毒也不一定是-亲手做的食物,谁会做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傻事呀!」碧华侧福晋步步相逼。 「那么你们所指的毒药就是这个吧!」海莹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子,「你们自己数数,它到底少了几颗。」 「药丸这么多颗,哪儿数得清。」 「好,这么说,不论今天我怎么辩解都无济无事了,你们既然认定了我是凶手,干脆拿绳子把我直接绑送官府得了,何必假惺惺地问这问那?」 「格格好大的脾气啊,问一问也不行?」 「只是问一问而已吗?」海莹哼笑,「你们也不必多费口舌了,我承认就是。」 「呃?」碧华侧福晋一怔。 「没错,凶手就是我。我今儿得了这药,第一个想法就是把那小贱人毒死,而且,让她不能痛痛快快地死,最好让她肝肠寸断、七窍流血,让她腹中的胎儿像腐肉一样烂掉……不不不,毒死她都难泄我心头之恨,最好是陷害她,让众人以为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让众人以为她要来害我。哈哈哈!这样我就可以杀人不见血地除掉她了!」 一边说着这话,她一边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回过头,迷蒙的眸子注视着赫连,泪水倏地如断线珍珠掉下来。 「赫连,你也相信这话吧?」她轻轻地说。 「莹莹,不要这么任性,胡说八道对-有什么好处?」赫连心疼地想上前拥住她,她却将他猛地推开。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答案吗?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海莹缓缓拔开三月雪的瓶盖,「如果还不能让你们满意,那么我把这个吞下去,你们应该不会再有废话要唠叨了吧!」 瓶口一斜,药粒尽数落在手心里,她张开嘴,将掌心凑近…… 「住手!」赫连一声厉喝,将她的臂膀一拉,药粒霎时落到地上。 但已经迟了,那药粒已有几颗入了她的口里,入口即化。 海莹呆呆地看着神色惊惶的他,看到他为自己焦急的模样,忽然眼前感到一阵晕眩。 「这药肯定被换过了,所以她才敢这么做。」闭上双眸之前,她听见碧华侧福晋掮风点火的话。 更梆子锵锵锵地响了三声,赫连推开玉梅的房门。 「呀!贝勒爷,您来了,正好侧福晋还没睡呢!」丫鬟笑咪咪地迎上前。 侧福晋?呵,真是母凭子贵,名册还没入宗人府,大伙儿都争相讨好地叫她侧福晋了。 连屋子里也顿时变了模样,帘子、帐子、被子、屏风,全换了新的,炉里点着昂贵的上好熏香,金玉器皿将昏暗的角落衬得熠熠生辉。 这些日子无人理睬的可怜小妾,摇身一变成了光鲜夺目的贵妇人,舒舒服眼斜靠在杨上,听著书僮给她念书上的故事。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跟侧福晋说。」赫连沉着脸道。 「是。」众丫鬟暧昧一笑,离去前不忘将被褥铺好,床帘垂下。 他重重地坐到椅上,半晌无语。 「贝勒爷想安置了吗?」玉梅战战兢兢下了软杨,「奴婢给您打洗脚水……」 「奴婢?」他哼笑一声,「刚才她们不是叫-侧福晋吗?」 「那是她们瞎喊的,奴婢不敢……」 「今天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您不都听海莹福晋说了吗?」 「我现在要-自己说。」他狠狠盯她一眼。 「我……」玉梅倏地跪在地上,「都是奴婢不好,一时胡涂,多服了几颗三月雪,让海莹福晋受委屈了。」 「-是一时胡涂多吃了几颗,还是有意的?」 「奴婢不敢陷害福晋呀!真的是一时胡涂……」 「那么当着众人的面,-为什么不说实话?」 「贝勒爷,冤枉呀!当时奴婢想说,可说了有人会信吗?」 「如果没有碧华侧福晋在一旁插风点火,说不定大家都会信。」赫连逼近她,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说,是不是-跟碧华侧福晋串通好了,唱这出戏?」 「真的不关碧华侧福晋的事,她只是一时同情奴婢,想帮帮奴婢而已……」 赫连松了手,起身坐回椅上,悠悠喝一口热茶。 「我已经替-准备好盘缠了,明儿-就可以上路了。」 「上路?!」她一惊,「贝勒爷要奴婢去哪里?」 「-老家在山东吧!听说家里父母都还健在,这次回去,要好好孝敬他们。且看在-在王府这么多年的份上,就不要-的赎身银子了。」 「贝勒爷要奴婢走?」平素细如蚊蚋的声音霎时变得刺耳,「奴婢不走。」 「不走?」赫连冷笑,「难道要我替人家养儿子?」 「呃……」摸着腹部,玉梅哑口无言后扑身哀求,「贝勒爷饶命……」 「现在知道求饶,当初就别那么大胆。」 「奴婢真的没想到会怀有身孕,也真的没想过要让府里人知道这事。」 「-只是想陷害海莹,谁知道竟弄巧成拙让御医检查出-已有身孕。」他睨了睨她,「玉梅,-忘了-我当初订下的规炬?」 「奴婢不敢忘,奴婢只是……只是不知不觉真的爱上了贝勒爷,想一辈子留在您身边。」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爱上了我?-既然爱我,又怎么会跟王二通奸?」 「奴婢……」她说不出话来,「奴婢一时寂寞,情不自禁。」 「总之,现在摆在-面前有两条路--第一,回山东老家去。第二,嫁给王二。」 「奴婢不嫁他、奴婢不嫁他!」玉梅拚命摇头,「奴婢也不回去。」 「那-想怎么样?」 「贝勒爷……」她抱住赫连的腿,热泪滚滚而下,「您就将错就错留下奴婢吧!奴婢会一辈子好好伺候您跟海莹福晋的。奴婢保证,再也不敢使坏了。」 「那-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奴婢可以打掉他。」咬咬牙,她狠心回答。 「呵,好狠心的娘亲!」赫连一把将她推开,「留-这样狠心的人在身边,就像养了一条毒蛇,不知何时会反扑。」 「那么贝勒爷就不怕奴婢出去了,将这府里的丑事传扬出去吗?」她抬起晶亮的眸子,似在威胁。 「我们府里有什么丑事吗?」他不以为然地一笑。 「贝勒爷当初不满这桩婚姻,为了尽快休掉海莹福晋,就找了奴婢当幌子,故意装出宠爱奴婢的模样,却从来没有碰过奴婢。这事如果传到王爷耳朵里,您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可惜我跟莹莹现在已经假戏真作了,阿玛想生气也没有理由。如果-说的丑事就是这个,那么省省吧!就算外面的人知道了,也会把这事当作一桩好玩的趣闻,不至于损坏王府的声威。」 「当初这桩婚事是王爷托皇上作的媒,你们这么做,就是欺君!」 「嘿,-一个被逐出府的小妾,皇上会听-的一面之词?」赫连摇头莞尔,「玉梅啊,我劝-拿了该拿的银子,就老老实实离开吧!反正这也是我们当初约定好的。」 「没那么容易。」一向柔弱的她这会儿如同母老虎,-腰瞪眼,「你休想拿几两银子就打发了我,别忘了,我现在怀有身孕,真要赶我走,恐怕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惠福晋!」 「那好呀,等-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与他滴血认亲,如果查出来不是我的种,-就等着被浸猪笼吧!」他拿起茶杯,不疾不徐吹开杯中的茶叶,「到时候,我想救-的命,大概也不能了。」 玉梅呆愣半晌,然后坐在地上耍赖般哇哇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抽抽噎噎的,泣不成声,「同样是假戏真作,为什么你可以接受海莹福晋,却不能接受我?我哪一点比她差了,就因为我不是格格、因为我出身低微?」 见她如此模样,赫连不由叹了口气。并不打算认真跟她计较,所以宽容地给她一个台阶下,「玉梅,-有-的优点,但爱-的那个人肯定不会是我,所以我们俩不可能假戏真作。明儿去账房取银子吧!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一笔够-用半辈子的银子,这是当初约好的,一分也不会少-的。」 「我非得离开这儿不可吗?」玉梅哭了好久,最后终于妥协了,低声问。 「反正玉梅也不是-的本名,离开了这儿,没人会知道-的过去,有了足够银子-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世人都以为他非常宠爱这个小妾,谁料,这一场恩爱不过是华丽的伪装,是他故弄玄虚的一步棋。 如果时光倒转,他定不会再使出这个可笑的招数--这一招,非但没达到当初的目的,反而差点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还好,他还有机会去向海莹解释清楚一切。 第九章 难得冬天有这样暖暖的阳光,院子的空地上晒着一排绣花小鞋,深蓝的、,大红的、圆头的、尖头的,清一色高高的木头跟,看起来玲珑可爱。 月儿忙得不亦乐乎,用挥子挥掉鞋上的灰尘,将鞋垫一一取出,掠在树梢间的细绳上。 「哟,月儿,哪儿来的这些古董?」赫连走到她身后,微笑着问。 这些鞋子看样子有些年了--丝线绣的花不再光鲜亮丽,被岁月滤去夺目的色彩,剩下古朴的典雅。 「这原是长宁公主穿过的绣鞋,前些日子格格叫我把它们找出来,今儿太阳大,所以就趁着空闲清理清理。」 「-家格格……想念娘亲了?」否则为何忽然想起要整理娘亲的东西? 「不,格格说她要穿这些鞋子。」 「穿这些鞋子?!」赫连不禁诧异,「她有那么多漂亮的西洋鞋,怎么忽然想穿绣鞋了?」 「格格说,既然嫁了人,当然还是守些规炬比较好。老是穿着西洋鞋,会让旁人笑话咱们宣亲王府。」 难为素来任性的她居然会这样想,他不禁心头一暖。 「这些鞋子虽然漂亮,但毕竟旧了。」月儿嘟着嘴埋怨,「我叫格格干脆买新的算了,她却说什么那样又要花银两,还是节省些好。王府里又不缺这几两买鞋的银子,偏偏她总是那么俭朴,好像生怕别人说她太奢侈了似的。唉!为了寻找这些鞋子,累得我腰都酸了……」 「好好好,」他不禁笑了,「月儿姑娘,以后海莹如果有要用银子的时候,尽管背着她来向我要,行了吧?」 「多谢贝勒爷。」月儿一听,立刻兴奋地跳起来。 「海莹她……好些了吗?」说话问,他朝屋里望了一眼。 「格格昨儿中的毒已无大碍,不过今儿不知给谁写了一早上的信,这会儿累了,睡着了。」 「写信?!」赫连蹙了蹙眉,向月儿做了个手势,低声道:「我进去瞧瞧她,不必通报了。」 「我这儿有一堆活儿要忙,还没工夫替您通报呢!」月儿调皮地一笑,「贝勒爷,您快进去吧,咱们格格受了委屈,正需要您安慰。」 「鬼丫头!」他敲了她一记脑门,转身掀起门帘。 房里很静,阳光自窗子一角流泄进来,将昏暗的空间照亮。 海莹似乎睡得很沉,连他坐到她床边也不知晓,眼眸紧紧闭着,均匀地呼吸。 赫连笑了笑,打算找本书看看,不打扰她的好梦。 书架在桌边,找书的时候,他发现了桌上的信笺,是用洋文写的,笺底印着若隐若现的花样,她用鹅毛笔写了一大串潦草的文字。 赫连忽然有一丝好奇,很想知道她到底写了些什么。月儿说,写这信花了她一早上,可见这信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不知道,其实他是懂英文的,以前阿玛曾想把他培养成一名外交大使,所以他跟随一个精通洋文的老师学习了两年。后来因为娶了她,他对英文就更为重视了,从被迫学习逐渐变成自个儿俏俏地学。 眼睛不由自主朝那信瞄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让他目不转睛。 亲爱的菲利普…… 这信竟是写给菲利普的?他心一颤,迫不及待向下读。 亲爱的菲利普,你还好吗? 你托人送来的咖啡豆我已经收到,又可以闻到昔日最喜爱的香味了,真好,下午无人的时候,我细细研磨那些褐色的小豆子,想起了儿时在你家的情景,想起了你漂亮的母亲。她总是穿着一条绣着雏菊的围裙在厨房里忙这忙那,为我们做好吃的点心。 我们那时候很顽皮,常常把喝剩的咖啡倒进猫咪的牛奶盘子裹,害那个懒惰的小家伙一整天精神亢奋地上跳下窜。 前几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与你一起在庄园裹策马驰骋。我们奔过长满三叶草的山坡,跃过粉红色的蔷薇丛,马儿最后还飞过了你家那堵爬满石南花的高墙。 菲利普,我怀念从前的日子,在这儿,我根本不可能骑马,还被周围很多人当成一个怪物。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在心里悄悄地嘲笑我,把我视作马戏团的小丑。但我仍然竭尽全力讨好他们,努力改头换面,当好一个大清国的普通女子。 这一次你捎来的皮鞋,我没有穿,因为我在学习穿我们大清国的绣鞋,就是那种鞋跟在脚掌中央、穿起来让人重心不稳的鞋子,它让我的脚疼痛肿胀,我扶着墙壁慢慢练习走路,就像刚学走路的孩子一般。 但我并不觉得委屈,那日在天津决定留下来,我就早已预见到现在的情景。记得船要开的时候,你问我会不会后悔,当时我回答说不会。然而,昨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真的好后悔,后悔没有跟你一起远走,以至于现在得面对伤心和忧愁。 可是,尽管后悔,但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大概还是会选择留下吧!因为,我那样爱他…… 信写到这里,彷佛有什么伤心的事让写信的人没有力气再写下去。 那个他字有些模糊,墨渍似乎被滴溅的泪水晕开,但赫连仍可以看到那是个「他」字,并且知道,这个他是指谁。 赫连从不知道,为了爱他,她如此辛苦。 这些日子,看她操持家务、孝敬长辈,似乎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没料到……她竟是在强颜欢笑。 如果没有他,现在她可以坐在菲利普家的厨房里,无忧无虑地品尝美味的咖啡,如果没有他,现在她可以骑着马儿在原野上尽情驰骋。但现在,为了他,她在此地独自伤心。 赫连缓缓走近床边,掀开被子一角看她的足掌。 娇嫩的肌肤被磨破了,浮现一个个红肿的小泡,而足踝处似撞到什么,一片瘀青。 他的心像被震裂般的疼。让她遭受如此折磨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爱新觉罗赫连。 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她怎么会如此委曲求全,甚至遭人陷害? 他比那双折磨她的鞋子更加可恶吧! 脑中一片轰隆隆的声响,他如遭雷击般呆呆地坐着,过了好久好久…… 「你来了。」 终于,一个声音将他从愣怔中拉回现实。 海莹醒了来,撑起身子坐起,打量着神情奇怪的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没有回答,深邃眼眸睇着她,目光似幽潭,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赫连,到底怎么了?」海莹觉察到他的不对劲,却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没有给她触碰自己的机会,身子一闪,她的柔荑扑了个空。 「你还在怀疑我?」海莹很自然地想到昨天的事,「全家上下都把我当凶手了,不如把我送到衙门去算了!」 「我决定奏请宗人府封玉梅为侧福晋……」半晌过后,赫连终于开口。 「什么?!」她错愕的睁大眼睛,「你要封她……这么说,你真的相信她?」 「不论昨天的事谁是谁非,玉梅怀有身孕毕竟是事实,我不能让将来的儿女有一个出身低微的额娘,所以必须给玉梅一个名号。」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心霎时如同浸在冰水里,喉间有什么苦涩的东西,让她哽咽了。 「得给玉梅腾个安静的地方养身子,我觉得-这个院子比较幽静,窗外又有梅花,让人神清气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中的疼痛,残忍地道。 「让她住我这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那么请问,我该住到哪儿去?」 「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目光投向窗外避开她的眼神,赫连语气故作清淡,「现在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约定?」海莹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约定?」 「我们当初约好要合力破坏散这桩霸道的婚姻的,记得吗?」 「霸道的婚姻?」她的身子顿时僵住,「你现在仍觉得它是霸道的?」 「约定终究是约定,理当要奉守承诺。」 「是吗?既然你那样看重自己的信誉,那之前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该怎么解释?」 「那不过是一个男人面对一个女人时情不自禁做的事罢了,并不代表我会因为违反约定,一辈子跟-一起走下去。」 「我还以为……」海莹的眼里蓄满泪水,「我还以为你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再喜欢-,也不会胜过喜欢自己的孩子,既然玉梅现在已经怀有身孕,而-又跟她水火不容的,我只有让-走了。」 这话太过绝情,他不知道是如何道出的,甚至,也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 海莹怔住了,觉得自己彷佛化为石像,不敢相信前日还拥着她暖暖入眠的丈夫,今日竟变成了薄情郎。 她很少哭的,这会儿却禁不住泪流满面。而且,还有一股巨大的恐惧,自心底油然而生。 她在怕什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怎么突然浑身瑟缩,直打哆嗦? 再也不能否认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离不开他。 曾经那样心高气傲要寻个一心一意爱自己的男子,但这样的男子到底在哪里?她寻不到,反而落入他的情网,成为俘虏。 这样的下场是可悲的,因为即使对方背叛了你,你也不忍心对他绝情,甚至甘愿放弃自尊。 明明昨日听见他仍宠爱着玉梅,气得一肚子火,极想立刻把这个负心汉一脚踢开,然后逃离王府远走高飞。但一夜过后,当她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离不开了。 她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为了他曾经拥抱她时的温存,她的脚下便如同生了根,不忍心与他恩断义绝。 「赫连。」莫名的,她听见自己轻轻地说:「如果、如果我把她的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一般看待,你肯让我留下来吗?」 「什么?!」赫连愣愣地看着她,「-说什么?」 她说了什么?呵!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在委曲求全,向他乞求吗?像狗一样乞求他让自己留下。如此自轻自贱的事,她从前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去做。 但现在,她眼睁睁看着如孔雀一般傲视世间的自己,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是一个低微的她--低微地乞讨爱情。 「赫连,可以吗?」她轻轻地触摸他的衣袖,「让我留下来,我会把玉梅当妹妹一般与她平起平坐,再也不跟她争执,她生的孩子,我会比谁都疼爱,只求你,让我留下来。」 「为什么?」赫连彷佛终于听懂她的话语,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因为……」吸了吸鼻子,她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清楚一些,「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 他明白了!明白之后,心像被闪电击中。 他从不知道,原来她这样爱他,爱到可以放弃自尊,而对她那样高傲的女子来说,放弃自尊比什么都难。 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化成一片水域,一片漫漫的透明色,那是被她的痴情融化掉的。 忽然,他想到她在信中的话--那些绣鞋,让我的脚疼痛肿胀,我扶着墙壁慢慢练习走路,像学走路的孩子一般…… 她用如此痴情待他,他又拿什么回报呢? 不,他不要她再受这样的苦,不要她为了自己变成委曲求全的女子,她应该做回那骄傲的孔雀,绽放任性的笑颜,在奔腾的马儿上瀑发飞扬。 他爱她,不正是因为这一份夏日般明媚的感觉吗?如果她缩在王府的角落里失去了自我,他怕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会不再爱她。 还是留一段美好的回忆,放她走吧…… 「已经晚了。」下了决心,赫连冷漠无情地回答,「我已经答应玉梅不再留-,她现在有孕,我如果食言会让她伤心……我不能让她伤心。」 「那你就舍得让我伤心?」海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想拚尽全力最后一搏,主动将樱唇贴上他的面颊,「赫连,你就舍得让我伤心?」 柔软樱唇惹得他一阵酥麻,差一点就回吻她了……但他发现原来自己的自制力如此之好,竟能抵抗住她的诱惑-- 虽然,没有人看见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子疼得难受。 他猛然一推,将她推到床的角落,倏地站起身,背对着她。 「-走吧,最好今天就走,马车已经替-备好了。」他强迫自己道出冷凝的话语。 不能看她,哪怕是再看一眼,他一定会改变主意。 海莹终于没有再争辩什么,良久良久,他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啜泣之声越来越大,最终化为声嘶力竭的痛哭。 她拉扯着他送的十字项链,划得脖子渗出血来,因为疼痛,她终于有理由哭出声了--名正言顺哭个够,呵!真好。 项链断了,落在地上发出清亮的声音。 赫连微微侧过眸,瞧见她梨花带泪的模样,想冲上前抱住她,极尽温柔地安慰她……但他此刻什么也不能做,稍微有一点流露自己真心的举动,就前功尽弃了。 她是个像原野上的风那样自由的女子,如果束缚她,到后来,她会慢慢枯萎。 看了那封信,她霎时明白了。他不该把风锁进屋子里,而应放它回到空中,任它翱翔。 这是最好方式--爱她的方式。 海莹没有带走昂贵的嫁妆,只收拾了一些贴身衣物和书籍,带着月儿匆匆离去。 做为一个有骨气的女子,她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她走后,赫连悄悄地回到她的房中,看着人去空楼的寂静景象,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滑落而下。 他送给她的首饰,全数都留在盒中,他轻轻挑起那条金色的项链,看十字坠在斜阳下晃荡,心也随之缥缈。 一直坐到夕阳西下,暮色重染,他忽然听见背后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混帐东西,你到底干了什么?」宣亲王的怒喝声随后传来。 「阿玛,您回来了。」赫连没有转身,低低地回。 「你小子趁着我不在,居然做出这样胡涂的事,你……你存心想气死我!」 这些日子,他奉圣上之命到江南办一桩重要的事,忙得连惠福晋的生日都没能赶回来。今儿总算功德圆满地回京,本想高高兴兴替妻子补过生日,却听闻了儿子休妻的事,顿时勃然大怒,赶来别院将儿子训斥一顿。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没有脑子的儿子?莹莹是什么身分,那个叫玉梅的又是什么身分?莹莹用得着跟她计较,在大庭广众之下毒害她?要想除掉一个身分低微的小妾,用得着堂堂格格亲自下手?」宣亲王指着赫连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就为了那么一个小狐狸精把莹莹休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说!」 「玉梅怀了孩儿的骨肉,孩儿不想她有所闪失……」赫连垂眼道。 「呸!你骗谁呀?总管告诉我,玉梅最近跟府中的王二甚好,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都还不一定,你就急着当人家的爹?」 「那是以讹传讹吧!孩儿相信玉梅……」 「你相信她还要拨银子打发她回山东老家?你小子少跟我装蒜,分明是你用玉梅当休妻的借口!」 「孩儿没有……」 「莹莹有什么不好?」宣亲王打断他的狡辩,「为了你,她收敛了自己的性子,明明不适应这儿的生活,却努力让自己适应。她的转变,连玄德驸马都感到惊奇,娶了这样的妻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没说她不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就是为了跟我唱反调。从小到大,你就喜欢忤逆我的话,连我诚心诚意替你娶来这么一个十全十美的媳妇,你也不领情……」话语到了无奈处,宣亲王不由得深深叹息。 「阿玛,」既然阿玛这样想,不如将错就错吧!「其实有件事,一直没告诉您,我跟海莹……海莹格格一直都是在演戏。」 「演戏?!」宣亲王眼眸一瞠。 「我们都不满意这桩婚事,所以约好一旦找到有利的时机,就休弃对方。」 「胡涂!」宣亲王高声责骂,「你难道看不出来,莹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你了?假戏已经真做,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把她休弃?赫连,我知道你一直怨恨阿玛没好好照顾你额娘,所以一直反抗我,设法让我难过。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对你额娘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无情。」 「并非我想象的吗?」赫连苦涩一笑,「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阿玛,我也想问一句,额娘这些年长守孤灯,到底是谁的错?」 「我承认自己的确有负于她,但天下男人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宣亲王幽幽叹一口气,「我已经为她做了最大的补偿。」 「补偿?阿玛,恕孩儿眼拙,孩儿怎么看不出来您到底在哪儿补偿了额娘?」 「你怎么从来都没想过,为什么我身边有那么多女人,却惟独你额娘生下了你们兄弟俩?」 「大概是阿玛的女人太多,所以『僧多粥少』吧!」赫连微讽。 「嘿!你以为阿玛我真的这样没用?」 「不然呢?」 「告诉你吧,那是因为我让其它女人都服了特殊汤药,让她们一辈子都休想怀上孩子。」 赫连身子一震,不由错愕地抬眸。 「惟独你额娘,我让她生了你们哥俩。」宣亲王苦笑,「谁说我对她不痴心?只不过,男人的痴心有时候并不表现在身体的专一,他们对待最心爱的女人,有自己独特的方式。我虽然不能一辈子独宠你额娘,但我让她得到了一辈子的保障,如果她在我心中没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我会为了她这样做?」 赫连望着阿玛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 他一向把阿玛看作朝三暮四的花心汉,谁知,在阿玛内心深处,有着如此深藏不露的爱恋,虽然,这份爱恋表现得残酷而扭曲。 额娘大概也是隐隐猜到了这个事实,所以才没有怨恨阿玛吧! 虽然额娘没有得到阿玛的整个人,却得到了阿玛的心。但只拥有虚幻的心,并不能令一个女人满足,所以,额娘仍旧不快乐,选择躲进佛堂,对阿玛的放浪眼不见为净。 他们本可以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但却如此隔阂过了这么多年。 赫连不知道此刻是应该继续痛恨阿玛,还是应该同情阿玛--同情这个不能管束住自己身体的男人。 呵,其实他没有资格责怪阿玛,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他也同样逃避。 明明爱一个人,却舍得放她走,还要对她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语,他难道就是对的吗? 也许阿玛说得对,男人对待爱情,有自己独特的方式,有时候,男人的爱情并不一定建立在长相厮守上。 他好傻,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让他如此憎恨的阿玛,竟跟海莹订了愚蠢的约定。 如果没有婚姻作假的约定,他就不会纳玉梅为小妾,也就不会有借口休弃她……他真的好傻! 「贝勒爷!」一声轻盈的呼唤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往声音来源看去,竟发现月儿笑咪咪地走进来,「贝勒爷,原来您跟格格在骗我呀!先前我还以为您真的把格格休了呢,害得月儿伤心得落泪……咦!我家格格呢?」 「-家格格?」赫连诧异地看着她,「海莹不是跟-回娘家去了吗?」 「回是回去了,不过,格格又回来了呀!」月儿比他更加诧异。 「回来了?!」他一怔,「海莹在哪儿?」 「这话该我问贝勒爷您呀!今儿下午我跟格格回家坐了一会儿,格格就说要自个儿先回来,她应该早就到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给我说清楚。」赫连一把抓住月儿单薄的肩,用吼的问。 难道……她失踪了? 他只是放她自由,并非希望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难道,她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悔恨不已吗? 阿玛先前的话,再加上月儿现在传来的讯息,让赫连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爆炸了。 香山的红叶已谢,树梢上、小径上,覆盖着一层轻盈的白雪,呈现出一种银装素裹的清丽。 海莹独自走在山间,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前路茫茫,却无处可退…… 原以为只要拿着一纸休书,就有理由回家,有理由一辈子跟着阿玛,再也不离开。 谁知道,阿玛并不欢迎她。 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这是中国古往今来的观念,即使开明如阿玛,也没有摆脱这观念的束缚。 何况,阿玛一直看好她的婚姻,甚至怀着一种盲目乐观的心理,不肯相信她真的被休了。 从王府出来,海莹就直奔回家,但当她推开未出阁前的闺房,却发现一切家具器物皆覆上一层厚厚的白布,灰尘在空气中弥漫,房内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就连一把可以坐下休息的椅子也寻不到。 院中,仆人们不知为了什么事忙碌着,奔进奔出,弄得人心惶惶的。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地有一种感觉涌上心头--这儿似乎不再是她的家了。 阿玛看到她虽然惊喜,但没有丝毫留下她的意思。 「莹莹,家里乱得很,都没能招呼-喝杯茶。」接着他指点着下人们从库房中拾出一只大箱子,然后心不在焉地说:「等我忙完了这阵,再叫吴婶煮-喜欢吃的点心。」 「阿玛。」海莹轻轻地道:「我喝不喝茶不打紧,反正以后有得是时间……一 「唉!阿玛这次出去,恐怕以后没什么机会跟-喝茶了。」玄德驸马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怎么,阿玛又要到欧洲游历去了?」怪不得家里乱成一团,原来是在准备行李,「那正巧,孩儿也可以收拾收拾,跟您一块去。」 「-跟我一块去?」他彷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都嫁人了,要出门也该让赫连带-出门,哪能跟着我这个老头子。」 「阿玛……」休书揣在怀中,迟疑了片刻,她咬牙拿了出来,「我跟赫连已经不再是夫妻了。」 「什么?!」他有一会儿吃惊,但随后不以为然地笑笑,「小两口又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好聚好散。」 「你们两个玩的那些鬼花样,阿玛还能不清楚?又是在吓唬我们这些大人的吧!」 「不是吓唬你们,是真的……」 「算了吧!」玄德驸马挥挥手,「自成婚那日起,你们就闹得翻天覆地的,本以为这桩婚事没救了,谁知道,你们又莫名其妙地恩爱起来,害我们这些大人白白担心。如今再说你们吵翻了,谁信?好了,放羊的小孩,谎话说第二遍就不灵了,-吃了吴婶做的点心就回去吧,免得赫连到时候来找我要人。」 「他不会再来找我了。」海莹黯然神伤,「他现在要当爹了,心里只想着末出世的孩子和小妾,不会再想着我了。」 「赫连的小妾怀孕了!」他终于知道女儿为何今天看起来闷闷不乐,「这是喜事呀!莹莹,-不要这么小气。」 「我知道这是喜事,我也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小气,但赫连他不给我机会……满腹委屈化为泪水,「他不想要我了……」 「肯定是-乱使性子,赫连不耐烦了,所以只好吓吓。」 「阿玛!您怎么都不肯相信我呢?要我说多少遍,您才会让我留下?」 「任-说多少遍,我都不会把嫁出去的女儿留在家里。」他摇摇头,「况且,这房子马上就要卖了,所以,就算我真的想,也不能了。」 「卖了?!」海莹抬起迷蒙的双眼,脸上一片愕然,「阿玛,您怎么可以把祖上留下的宅子给卖了?」 「因为阿玛这次出洋,就不打算回来了。」玄德驸马言语间似有不舍,「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回来朝廷多少有些不适应,想一想,还是外面的生活惬意些。阿玛打算到法兰西乡间买一幢宅子,在那儿终老,反正-现在有了婆家,我也可以无牵无挂了。」 「把宅子卖了,那……两个姨娘住哪儿呀?」阿玛早些年娶的两个小妾一直留在宅子里等他回来,如今他来了又去,竟然还要把她们的栖身地给卖了? 「我打算把她们俩一块带去。」 「呃?」 「这些年,够为难-两个姨娘了,-额娘活着的时候,她们没能得到我的宠爱,-额娘去了,她们又苦守空闺等了我这么多年。我想,这次应该把她们带在身边,好好照顾她们,就算是一点补偿吧!」 听了这话,海莹知道自己再想跟着阿玛出洋,也没有理由了。 是呵!阿玛是该好好照顾两个可怜的姨娘的,她没有理由再夹在中间,影响他们快乐的晚年生活。 两个姨娘从没有喜欢过她--看到她,便想到了她额娘,想到因为她额娘而受的苦,怎么可能喜欢她? 所以,她还是快快离开吧!以免碍了别人的眼。 但她能上哪儿去呢? 娘家已经没有了,婆家又不可能回去。她这才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 从宣亲王府出来,她几乎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除了那时候赫连送她的白虎皮披肩。 保暖的披肩有那么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只挑了这一条,大概因为对他有份难以割舍的牵挂,裹着这条披肩,就像他仍在自己身边似的。 就这样披着它,辞别了阿玛,说是回婆家去,却神志恍惚地来到了香山。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来的,只知道既然无处可去,走到哪儿便算哪儿。 天色渐渐晚了,四周飘起雪花,林间小雪,本该是令人伫足观赏的美丽景致,但这会儿又饿又累的她,根本没有心情欣赏。 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尼姑庵,海莹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那高高的台阶,坐到庵门前。 望着地冻天寒,她不由感叹自己身为堂堂格格,为何沦落到乞丐一般的下场? 该怪她太任性了吧!如果不是因为任性,如果没有追逐一场完美的爱情,或许,现在她可以留在王府里,哪怕身边有一个不爱她的丈夫,但至少有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可她就是这样执着于自己的理想,渴望拥有身心专一的丈夫,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虚弱地闭上眼睛,几乎要进入梦中去了,忽然,她听到庵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清丽的少女带着满脸诧异的表情,站到了她的面前。 这少女大概是前来吃斋的游客吧!看她的衣着,应该出自大户人家。 海莹迷迷蒙蒙地抬眸,只觉得来人非常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是呵!她不该忘记的,也忘不掉…… 她的脸见过一次,就该记得,她的名字,更该记得--绿竺,赫连曾经挚爱的女子。 第十章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在这弹指间逝去,赫连终于尝到什么叫后悔莫及。 当年只是一心想放海莹自由,却没有料到,她出了王府竟会走投无路,等到她失了踪,人海茫茫、芳踪无处可寻,他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他不该让她走的,如果当初王府的生活让她不适,他就应该努力改造整个王府,让王府变成她的家,而不是赶她走。 正如打造金笼困住了鸟儿,当鸟儿已经对你产生依赖的时候,哪怕-再向往遨游天际,你也不该把-放飞,因为,-已经为你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何况,把-放飞了,自己也会伤心寂寞而死。 已经三年了,赫连仍旧独身,不放弃地寻找海莹。 众人都在为他着急,就连玄德驸马都放弃了希望,从法兰西写信回来劝他再娶,劝他为了延续宣亲王府的香火,就算纳一房小妾也好。但他执意拒绝,只说传宗接代的事自然有赫麟担着,叫他们不要勉强他。 此刻,他站在杭州的街头,怀着一份渺茫的希望,打听她的下落。 这两年苏杭也渐渐有了一些洋教信徒,不过他们的活动比较隐密,通常是在一些百姓的家里设教坛,他想,如果她流落到此处,大概会有教友知道。 其实,她并非真正的洋教信徒,他也不确定,她到底会不会出现在洋教信徒的集会中,但凡是跟洋人有关的一切,他都不会放过,因为,这是他惟一能寻找她的途径。 春夏之交的杭州,时常有暴雨-至。 赫连来到此地已经好几天了,几个洋教信徒常常聚会的地方他也纷纷打探了,但仍然没有丝毫关于海莹的消息。 心灰意冷之际,他打算即刻回京,因为忽然想起该给小侄子买些好玩的礼物,便撤了随从,独自在街头逛逛,看看有什么有趣的玩意。 无奈大雨说下便下,没带雨具的他,只得避到一处屋檐下。 檐下有一间小小的乐器店,赫连无意间瞥了一眼,心头不由一暖。 这乐器店中,卖的并非普通的中国琴瑟,而是纯粹的西洋乐器。 他想起当年与她初遇,也是西洋乐器牵的线。 兴起之下,他步入店里。 一名小二快步上前招呼,「哟,客倌,想看点什么?我们这儿全是希罕的西洋玩意,全部从外国用大船运来的,不像有的店,东西都是本地匠人仿制的,您可以放心地挑。」 赫连拿起一把小提琴,温柔地轻抚琴弦,脑海深处的记忆也随着一一浮现。 「客倌,如今咱们大清国的夫人、小姐们都时兴玩这洋乐器,杭州城里几个大户人家的千金都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呢!您可以买一把回家送给尊夫人,准能逗得她心花怒放,如果您不确定这乐器音质如何,我们这儿有现成的乐师,可以马上给您挥奏一曲……」 「杭州城里的小姐们都知道你这家店?」赫连一怔,某种大胆的假设自心底油然而生。 「对呀,咱们这店可有名了!」 「那么,你可曾见过这个人……」赫连从怀中掏出海莹的画像,手颤抖着展开在店小二的面前。 她最最喜爱西洋乐器,倘若真在这城里,不会不来这儿逛逛。他顿时兴奋不已,浑身血液加速窜流。 店小二瞅了一眼画像,神色马上变得有些奇怪,随后,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赫连,肃然道:「这位客倌,这画中人我没有印象,但我们掌柜的见多识广,如果您不介意,我把这画拿进屋里给掌柜的瞧瞧,或许掌柜的知道也不一定。」 「那就烦劳小二哥和您家掌柜的了。」赫连看到一线希望,不禁面露惊喜。 心中兴奋,脚下也闲不住,他不由在店里踱起步来,步履焦急。 屋外的雨更大了,雨花顺着风斜斜地飘了进来,满屋似乎弥漫一层轻烟。 等待时刻如同过了千年般,让人越等越急。 赫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站到门口看屋檐下直而密的水柱。而他的一颗心,也好像那水柱,重重地落到地上,又溅起来。 「客倌……」店小二总算从楼上下来了,站在他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怎么样?掌柜的怎么说?」赫连连忙回头。 「掌柜的说……也没见过这画中的人。」画已经工工整整地卷好,店小二将它交还赫连的手中,「抱歉,帮不了您。」 「真的吗?掌柜的真的是这样说?」赫连感觉店小二表情有些不自在,似乎隐瞒他什么。 「当然,我为什么要骗您呢?」店小二不自然地笑笑,「客倌请回吧!」 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否则为什么要急着赶他走? 「我没带雨具,暂时走不了。」赫连试探道。 「我可以借伞给您。」店小二急忙答道:「天色已经晚了,我们也要打烊了。」 「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了。」 赫连并不急着逼问出真相,但从他踏出店的那一刻起,他可以确定,这店里的人肯定知道海莹的下落,只不过碍于某种原因不愿说罢了。 第二日,他没有回京城,反而再度来到乐器店,买了一支长笛。 店小二对他的态度与昨天不同,冷冰冰的,掌柜的也没有露面。但越是这样,反倒越让他信心大增。 于是,他干脆在乐器店附近寻了一间客栈住下,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店里闲逛。 今儿买一支笛,明儿买一把琴,后天买了一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乐器……就这样,一直买买买,在杭州一住便是半个月。 他有种直觉,总有一天,那掌柜的会见他,他有得是耐心,不怕被消耗。 终于,在另一个大雨倾盆的下乍,店小二对他开口了,「客倌,我家掌柜的请您到楼上喝杯茶。」 赫连抑制住心中的狂喜,步上木梯,听着脚底咿呀作响的声音,彷佛踏上悬空的云端。 楼上收拾得很整洁,靠街的窗口挂着一大幅竹帘,虽处于市井之中,却让人感到绿意盎然。 一个女子端坐在窗边,身着朴素的旗袍,脸上蒙着一层西洋式的面纱。 赫连感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她婀娜的身影如此熟悉,即使隔了这么多年,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客倌请坐。」海莹率先开口,「听说客倌最近天天都来,不知您到底想寻访一件怎样的乐器?」 「-……-就是掌柜的?」他的声音立刻变得沙哑。 「客倌不是早已猜出我的身分了吗?何必明知故问。」 「我只是以为掌柜的认识-,没想到……-就是她。」 不敢想象,这些年来,她竟过着这样自食其力的生活。一个女子背井离乡,独自做着连男人也未必能赚钱的买卖,一定经历了许多艰难吧!他当初放她自由是想让她幸福,而非要她落到如此光景…… 「其实……其实我是想买一把弓。」转念之间,泪光已在眸中闪烁。 「一把弓?」海莹虽表现得还算镇定,但言语已有微微的哽咽。 「许多年前,我买了一把琴送给……我心爱的女子,可惜,那琴少了一把弓。」 「这么久以前的事了,那琴恐怕已经不在了吧!」她望向窗外,幽幽地说。 「琴当然还在,只是……琴的主人却失踪了,我找了她好久……」 「既然琴已经没有了主人,也不必再为它买弓了。」 「听说掌柜的您知道琴主人的下落?」赫连故意这么问。 她的身影微颤了下,沉默良久,终于答道:「是的,我知道她的下落,可就算我告诉您,也毫无意义。」 「怎么会毫无意义?」 「已经这么多年了,您想必已经娶妻生子,找到她,除了徒增伤心,还能有什么?」 「原来-在担心这个。」赫连定定地看着她,「如果我告诉-,我仍是独身一个人呢?」 「你……」她身形一震,一脸不可思议地回头,深呼吸几口,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再次淡淡地道:「就算你独身一人,也不会改变什么了。何况,你真的是独身一人吗?她可清清楚楚地记得,你有一个小妾,还有一个孩子,你曾经说过不想让她伤害他们,还记得吗?」 「只要她跟我回去,她会知道那一切根本不存在。」他不由一急。 「呵!怎么会不存在?」她冷冷一笑,「好吧!就算那一切不存在,但当年你让她受的伤害,她至今都无法忘怀。她永远都记得当初是如何苦苦乞求你让她留下,而你却仍旧冷漠的赶她走,所以,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永远?!」他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将她柔弱的身子一把搂进怀中,拇指在那面纱边缘摩挲,目光似要透进她的眸子里,「莹莹,-真的永远都不能原谅我吗?」 「我……」海莹在他怀中挣扎,一颗心,也在挣扎。 真的不能原谅吗? 如果是真的,为何在看到他寻找她的画像之后,那样欣喜若狂、彻夜难眠?可如果她能够化解心中的一切怨恨,又为何会左右徘徊、举棋不定? 这半个月,他天天到她的店里来,她天天由二楼窗户瞧着他失望而归的身影。 在见与不见他之间,她思索了良久,心中彷佛有万般滋味泼洒出来,让她受尽折磨。 那一年在香山,她巧遇绿竺,在绿竺慷慨解囊的帮助下,她来到江南开了这一间乐器坊。 生活从不安逐渐走向平静,她庆幸自己终于可以不再为他流泪,谁知道,在她就要忘了他的时候,他又出现在眼前。难道这辈子注定要与他纠缠,至死都不得安宁? 不,她不原谅,为了这些年他让她尝尽的苦痛,她不甘心原谅他。 「你走吧!你要买的弓我不能卖给你,你要找的人我也不能让你见她。」海莹垂下眼睫,狠心地道。 「真的吗?」他捧起她的脸庞,冷不防地扯掉她的面纱,「你不让我见她,我也要见。」 「赫连……」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惊呼之中想重新遮掩自己的容颜,却来不及,被一个火热的吻堵住红唇。 赫连紧紧将她拥在怀中,不让她动弹半分,热辣的舌侵入她的嘴,大掌倏地撕裂她的蓝布旗袍,抚摸她颤抖的娇躯。 他等了这么久,怎肯就此放走她?他在坐异对自己说,只要有一丝希望,不惜用任何手段,他也要拚命地抓住。 身体深处的渴望逼得他大口喘息,不顾她的反抗,重重地将她压至一旁榻上,凭着记忆轻抚她从前身体敏感的地方,挑起她同样的热情。 海莹只觉得脑子快要被烧成灰了,明明那样恨他,为何这会儿她的身体在他的触碰下,又会变得如此娇嫩湿润,不顾理智地敞开门扉,等待着他…… 她曾经戴过他送的十字项链,难道这辈子都要背负这爱情的十字架,永远卸不下来? 她闭上眼睛,泪水滚滚而落,染湿了被褥。 「怎么了,莹莹?」他低柔地问:「我把-弄疼了?」 「你……」海莹隐隐抽泣,捶打着他裸露的胸,「你不爱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不爱-?!」赫连惊讶地抬眸,「我如果不爱-,又为什么要踏遍万水千山寻找-?」 「既然当初把我赶走,现在又何必寻我?」 「莹莹。」他紧紧搂住她,「我后悔了,我当时好傻……」 「我既比不上绿竺,也比不上玉梅。」 「关她们什么事?」他莫名地一愣。 「一个是你的心上人,一个是你孩子的娘。」 「什么?!」他呆愣半晌,总算反应过来,轻轻地抚着她的脸庞道:「傻瓜,-才是我的心上人,也只有-,才能当我未来孩子的娘。」 「我?」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你又在骗我了,难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绿竺,难道玉梅和她的孩子都是假的?」 「玉梅和她的孩子确实是假的,我从来没有碰过她,哪来的孩子?」赫连轻轻地扬起唇角,「至于绿竺,我真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一向把她当妹妹,什么时候她成了我的心上人了?真是天下奇闻。」 「骗人!」海莹大为震惊,「那时候我听见你跟赫麟在花园里说……绿竺是你从前的未婚妻。」 「她从小喜欢我,订亲的事不过是额娘跟她一厢情愿的做法罢了。」赫连叹了一口气,「我何曾说过喜欢她?」 「那……」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就算绿竺的事是我误会,玉梅呢?有一次我亲眼看到她坐在你腿上,你吻着她……」 「哪一次?」他蹙眉思索良久,随后无奈地笑了,「呵,-是说那一次呀!那次-跟那个菲利普吻来吻去的,我在窗口瞧见-朝我房里来,故意作戏给-看,气-的。真是十足的大傻瓜,这么好骗!」 「你真的从没有碰过她,那你为什么要纳她做小妾?」 「为了-呀!」 「为了我?」 「是-说讨厌嫁给我,要我快快跟-离婚,所以我若不假装宠幸另一个女子,怎么有借口快快休了-?」 「可她肚子里约孩子……」 「那是府里王二的种,真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举掌发誓。 海莹彻底呆了,身子僵了好半天,才开口,「反正、反正我不会原谅你的!」 「还不能原谅我?」他几乎要气馁了。 「你既然喜欢我,干么要休了我?还骗我说你要立玉梅为侧福晋,我不能原谅你。」说着,她委屈得又想哭了。 「傻瓜、傻瓜……」他抚着她汗湿的发,不知该怎样解释,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道出真相,「其实,我懂一点英文,那天……我偷看了-写的信。」 「我的信?」 「就是-写给菲利普的信-在信上说很想念从前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讨厌王府中的种种束缚。我看了以后好伤心,一直以来,我都很努力地给-幸福,没想到-仍然不快乐,没有办法,我只有放-走。」 「那封信……」海莹想了又想,终于记忆复苏,恍然大悟,「笨蛋!那封信只是我发发牢骚而已,并没有寄出去,也并不代表我真正的想法。当时我被玉梅怀孕的事气昏了头,所以才那样写的,你就是为了那个休了我?呵!真是笨蛋、笨蛋……」双手猛捶着顿时僵硬的身躯,一顿发泄后,她的愤恨才稍稍缓解,抬眸望着他。而他呆若木鸡的错愕神情,引得她破涕为笑。 伏在他的胸膛,她轻轻道:「赫连,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瞪着双眼,似乎一时半刻还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为了那么一封微不足道的信,就让她失踪了三年,险些一辈子也不能团聚,谁听到这个真相都不会平静的。 海莹知道,该给他一点时间消化消化。 「赫连……」这一回,她樱唇主动送到他的嘴边,「当心哦!我要惩罚你喽。」 小舌主动挑逗着他,柔荑轻抚他伟岸的躯体,让他不再发呆。 他们已经浪费了三年的时间,现在,应该好好补偿、补偿。 竹帘外,雨忽然停了,伴着夕阳,透进满室春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