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欢》 第1节 ?  藏欢 作者: 焚樱 简介: 阴郁缠人摄政王x娇软不乖美人 平阳侯有一小女儿卫莺,生的香肌玉骨,娇软可人,素有金陵第一美人称号。 十五及笄,众人皆以为她会择一高门子弟嫁与,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奈何美人迟迟不嫁,原是芳心已许给当今太子。 然太子选妃宴前一月,明珠不幸蒙尘。 卫莺被山匪掳去,死命逃走,意识迷蒙之际,竟拽住一人衣袖,把他当救命稻草。 她半睁着湿漉漉的眸,死死缠住他衣袖,声音娇糯。 那人呼吸一滞,尔后笑开,“求我阿。” 一月后,太子妃大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元昊对卫莺有意,可坐在上位的摄政王傅允偏偏摇了摇头。 “平阳侯小女实乃庸脂俗粉,配不上殿下风姿。且孤还听闻,此女一月前被山匪掳去,是否是完璧之身,也未可知。相比之下,姐姐卫柔,孤看着倒是顺眼得多。” 卫莺早认出了他,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尖,一点点捣碎她年少时的旖旎幻梦。强忍着屈辱的泪,她眼圈泛红,恨极了他。 后来,平阳侯府因私吞赈灾钱财,东窗事发。卫莺不得已嫁给了平生最厌恨之人。 坊间皆为金陵美人叹惋,摄政王傅允为人心狠手辣,更不懂怜香惜玉,这朵娇花不知能在他手里活多久。 谁知,他娶了卫莺后,竟像是变了个人。 “莺莺,不许看他,那废物太子长得又没我好看。” “再看,小心孤废了他。” “莺莺,你为什么不开心呢?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摘下来给你呀。” 傅允就像一条缠人的蛇,渐渐让卫莺喘不过气来。一日,她逮着机会跑了。 他再也克制不住心头阴戾,布下天罗地网,只为囚她,一生一世。 食用指南: 1.1v1,双c 2.追妻火葬场;巧取豪夺 文案写于2021.11.29,已截图 封面感谢神仙基友@晋江璞尘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莺、傅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早已蓄谋已久 立意:想要被爱,要先学会爱 第1章 祈福(修文) 暴雨持续月余,金陵城上空仍是阴云密布,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地势低洼,临近河道的地方,水涝灾害严重,失踪淹死的百姓足足数百人,且水涝还有向金陵主城漫灌之势,城中水位高者可没膝。 平阳侯兼金陵府尹卫渊连日为水患奔忙,殚精竭虑,可如此严峻的水涝百年难遇,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收效甚微。 其妾氏孙香兰替夫分忧,携家中女眷前往鸡鸣寺祈福,愿大雨早日停止,金陵百姓平安无虞。 卫莺跟着下了马车,微皱着眉撑伞,雷声滚滚似在耳际,瓢泼大雨模糊前方视线,“鸡鸣寺”三个大字在雨中隐现。 “三妹,别愣着了。随我进去吧。” 来人是平阳侯府二小姐,卫柔。她亲昵地挽住卫莺衣袖,言笑晏晏。与卫莺不施粉黛不同,她妆面精致,云鬓簪花,通身华贵气度。藕荷色衣裙,衬得肤色莹白无暇。 卫莺与她相视一笑,两人往寺里去了。 平阳侯膝下三女,皆十五六岁年纪,个个相貌不俗。大女儿卫霜,骄纵跋扈,二女儿卫柔,娴淑温婉,同为妾氏孙香兰所出。三女儿卫莺,身娇体弱,样貌为三人中最出众,乃正妻嫡出,只是其母早亡,交由孙氏抚养,少不得时时有寄人篱下之感。 好在二姐卫柔待她不薄,平素吃的用的都紧着她,也常与她说笑,卫莺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姐姐。至于大姐卫霜,向来瞧不惯卫莺那娇滴滴的样子,两人关系就疏远多了。 大雄宝殿内,莲灯盏盏,香雾缭绕,烛火照的一室通明。 信众们在诵经声中跪地,焚香祷告。 “香儿,你知道么?这鸡鸣寺许愿可灵了,尤其是求姻缘,听闻当今皇后就是在观音殿里求来与皇上相识相知的缘分呢。” “真的嘛!这么灵,改明儿我也去求一个!说不定,他就喜欢我了!” 前方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让卫莺心头微动。 她已及笄,前来提亲的世家子弟不少,却都被一一回绝了。她唯一想嫁的人,是当今太子元昊。下月便是太子妃大选,若是能…… 思及此,卫莺“难受”地捂起了肚子,可怜兮兮地对旁边的卫柔道,“阿姊,我肚子疼的厉害,出去一下。” “去吧,快去快回。” 卫柔眯眼凝视着卫莺离开的方向,心知她不是去如什么厕,而是溜去观音殿求菩萨了,眼底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笑意,旋即消失不见。 卫莺冒雨跑到观音殿,这里四下无人。她刚跪在拜垫上,身子就突然被不知什么人狠狠钳制住,嘴里塞上布团,想发出声音呼救也不能。一阵昏沉袭来,她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卫莺悠悠醒转。 她已不在观音殿,而是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浑身莫名滚烫,小腹处传来奇怪的燥热,让她极为难受。这感觉从未有过的陌生。倒像是话本里写的,被人下药了的感觉。 情急之中,她反而愈加冷静。 这绳索捆的不是死结,料定她跑不了。她找到办法解开,把头上唯一一支簪子取下来握在手里,又把绳子摆成原先的样,就像她根本没想过要逃一样。做完这些,额头渗出细密薄汗。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一脸上布满疤痕的糙汉闯了进来,眼含馋意地看着床上的卫莺,离的近了,口鼻中呼出的气味臭不可闻,卫莺厌恶的别开头。 “别躲呀,小娘子,你这么娇滴滴的,我都忍不住想疼你了。” 感觉到他凑过来,卫莺不着痕迹的往床头挪,趁他快亲到自己,手中簪子狠狠往他命/根处捅,鲜血顿时四溅。 他痛叫一声,转为暴怒,捂着裤/裆,跳将起来,想拦住往门口跑的卫莺。臭娘们,可不能让她跑了,若是害的他往后不能人道,他绝不会让她好过! 卫莺举起簪子对着他,一步步往门口退,他对这簪子心有余悸,不敢上前。 片刻松懈,让她逃了出来。 这似乎不是个普通的庄子,外间有人看守,见她出来,守门的人俱是一愣,却不敢轻举妄动。 卫莺逃得远了,才听得身后追喊声传来,混在沉闷的雷雨声中,听不真切。 她浑身酸软,步子虚浮,晚间雨下的又大,她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走了许久,荒郊野岭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没办法停下来,只得麻木地继续超前走…… “王爷,山匪就在这一带。近日新逢水患,匪人们作乱愈发猖獗,强夺民脂民膏,甚至掳走良家妇女,污人清白。若不及时收缴,恐生民怨。”宋轩是摄政王傅允的贴身侍卫,一行人冒雨骑马前来,连夜清洗匪窝。 傅允抿唇不语,动作倒不含糊,夹了下马肚,身下的马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吁——” 女子浑身湿透,趴倒在积满水的官道上,鹅黄色如意裙布满泥泞和血迹。她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水里,凌乱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惹人遐想。傅允眸光只轻掠,便匆匆移开。 就在卫莺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时,“嘚嘚”的马蹄声,似破空而来,打在她心上。她艰难抬头,苍白脸色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鬓发凌乱,仍难掩容色昳丽。微垂的眼角,洇红的眸,显然是刚哭过。和马上的人对视一秒,他眼神清冷,似不为所动,卫莺有些委屈。 傅允看清她的眉眼,这五官和他记忆中的一人很是相似,他墨色瞳孔微缩。他也注意到,她看到自己时,眼底的茫然与怔忡,也是,她那时太过年幼,记不住也是正常。 他从马背上下来,走过去扶起她。近了,才察觉她呼吸急促,身子滚烫。 卫莺虽一直淋雨,但因着药效的缘故,像置身在火炉里被火炙烤,难受的紧。现在因傅允的靠近,感觉舒服许多,可很快她就发现,这是远远不够的。 小手不安分起来,开始胡乱解傅允的衣衫扣子,但解了半天也没解开,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她现在已是神志不清的状态,已经顾不得眼前这人是谁,只要能缓解体内的难受就好。 傅允自不能让她胡来,抓住她的小手,想让她起来。卫莺反而借势死死拽住他衣袖,半睁着湿漉漉的美眸,嗔道,“不许,不许走……”嗓音说不出的娇柔软糯。 她本就生的极美,再撒撒娇,耍耍赖,就是铁石心肠,也化做绕指柔了。 傅允呼吸一滞,尔后笑开。 他到底还是没那么好心,想逗她的兴味占了上风。 “那你求我阿。” “……求,求你了。”过了几秒,卫莺委屈的嘟囔道,含混不清。 “好。” 就在众侍卫都默默为这个在王爷身上煽风点火的姑娘点蜡时,王爷竟回头示意他们先走,他们不敢不从。不过,自家王爷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今日怎的就转了性? 此时此刻,漫天雨下,汗水,雨水,纠缠不清。 末了,他小心抱起昏昏欲睡的卫莺上马,把她圏禁在怀中,朝匪窝方向赶去。 冷雨从四面八方淋下来,他才意识到,先前有那么一瞬,他接近丧失理智。 山匪首领已被制服,等待傅允前来处理。 摄政王威名在外,令人胆寒,如今一见,这些人更吓得是抖如筛糠。 尤其是满脸伤疤的山匪首领,瞧见卫莺熟睡在傅允怀里,知晓自己差点碰了摄政王的女人,哪还有先前的凶悍劲儿,只连连磕头,求饶一条小命。 傅允冷眼看着磕头直磕出血来的山匪首领,深知他在害怕什么。他该庆幸,没有真的做了什么,否则,就是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杀了。” 傅允淡声道,鸦青睫羽在下眼睑拓下阴影,让人看不清眸中情绪。脚踩在跪着的人手背上,旋了一旋,能听到筋骨断裂的声音,像踩着个死不足惜的蝼蚁。 宋轩正欲动手,山匪首领见磕头无效,惊恐地大叫,“摄政王饶命啊!小的真的没对卫姑娘做什么!相反,还被她伤到了命/根子。您就饶小的一命吧!” 他下/身果然浸着血,傅允看了看怀中安睡的人儿,这娇软安然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会捅人的,真是有趣。 “你刚刚说,卫姑娘?怎么,你认得这姑娘?”傅允在他话里觉察到一丝不寻常,按理说,这些匪徒强抢良家女,只是为泄一时之欲,怎会知道名姓? 山匪首领见事情败露,已经没有瞒下去的必要,只得老实交代。 “小的是,是受平阳侯府的大小姐指使的,说要污了卫姑娘的清白。”来找他的姑娘蒙着面,看不清模样,但他分明听见,那姑娘身边丫鬟喊她大小姐。 “嗯。你可以死了。”淡漠到没有一丝情绪。 傅允不会轻易相信他说的话,此事还需细查,不排除是有心人刻意栽赃,一石二鸟,渔翁得利。 第2节 他调转马头,在凄厉震天的哭喊声和惨叫声中,往金陵主城中平阳侯府而去。 作者有话说: 求小天使收藏,抱抱亲亲举高高~ 第2章 流言 自那日从鸡鸣寺回来,卫莺就病倒了,她身子本就孱弱,加上受惊淋雨,高烧整整三日才退。 蕊心是伺候卫莺的大丫头,这几日忙前忙后,愣是没合眼,终于把卫莺给盼醒了,心中欢喜。 不待说什么,院里就来了人。孙氏带着另外两位小姐,众仆役过来,口里污言秽语,骂的甚是难听。 孙氏出身商贾之家,不识几个字,比不得卫莺生母江氏,乃官家小姐。言语举止粗陋可鄙,穿金戴银,涂脂抹粉,更添累赘之感。 “醒了啊?三小姐。”孙香兰嫌恶地看了眼躺在床上试图坐起来的卫莺,语调刻薄。见卫莺实在坐不起来,她又道,“你是不知道啊,这几日,府里关于你的流言传的是沸沸扬扬。我带着你们去鸡鸣寺,是想为金陵百姓祈福,不是让你去偷偷私会男子的。你这样衣衫不整的回来,是想把平阳侯府的脸面丢尽么!说吧,你那晚,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哎呀,娘,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八成啊,就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怎会好端端病成那样?”卫霜紧跟着附和,她口无遮拦惯了,此话一出,引得众仆役看卫莺的眼神纷纷侧目。 卫莺让蕊心扶自己坐起来,想开口替自己辩解,却牵动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花都咳出来。母亲逝后,她没有一日不是小心谨慎,孙氏虽看她不顺眼,还是第一次这样当众羞辱她。 “大家不要先下定论,我相信三妹,她断不是那般不检点的人。” 卫柔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屋,掏出绣帕轻轻擦了擦卫莺眼角的泪,又握住她的手,坐下来温柔地问,“三妹,别怕,你跟阿姊说说,那日你离了大雄宝殿,去了哪里?” 侯府高墙之内,竟只有一人相信自己。卫莺觉得寒冷。 “阿姊,我是被山匪掳走了,他们本想毁我贞洁,可我死命逃回来了。我真的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啊。”说完这段话,她已经筋疲力尽。刚擦过的眼角又蓄满了泪。 “嗯,阿姊信你,你安然无恙,便是最好。 ”卫柔把卫莺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肩膀,又凛声朝众人道,“事情既已水落石出,都别杵在这儿了,更不许议论什么闲话。若是被我逮着,背地里乱嚼舌根,统统乱棍打死,扔去乱葬岗喂狗!” 众人作鸟兽散。 可流言仍像蔓草般疯长,平阳侯府三小姐与山匪有染的故事更是被编的活灵活现,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不得止息。连卫莺托蕊心去买避子药的事,也被人挖了出来,更坐实了流言。 * 这日,平阳侯府设宴,要款待一位贵人。 孙氏以卫莺流言缠身为由,不让她随意出小院。蕊心私自探听了回来说,贵人是从上京来的,权势很大,此次来金陵是为治水一事。 卫莺正细细修剪屋内月季,听着蕊心在一旁抱怨,明明自家小姐才是侯府三位小姐里姿容最出众的,偏偏被孙夫人禁足,这不是摆明了不让小姐见着贵人嘛,不知安的是何居心。 “好了,蕊心,把这些枝叶扫出去,旁的话不许再说。这些话,我听听也就罢了,若是传了出去,你家小姐的处境,就更难了。”卫莺自个儿倒淡然得很,她心思玲珑,怎会不知孙姨娘打的什么算盘,只是她心里只有太子,见不着便见不着,她不想攀龙附凤。 只是这些月季,被从小院里挪进来,外间的雨就没停过,多日不见阳光,花都蔫巴了。卫莺想着,轻叹一声。 侯府花厅紫檀八仙桌上,摆满各色珍馐菜肴。 傅允敛下心绪,摩挲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耐着性子听一干人的奉承话。目光淡淡扫过,却没看见那夜小兽般委屈又胆大的三小姐。 宴席开始,卫莺仍未到,傅允觉着无趣的紧,开口,“卫大人。” 这无情无绪的声音听得卫渊老手一抖,筷子掉到地上,来不及去捡,点头如捣蒜道,“是,是,王爷,微臣在,微臣在。”他治水不力,傅允没有一来就治他的罪,倒让他惶恐,吃饭都悬着心,这会突然被点名,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本王少时见过卫莺妹妹,如今仍记得,她何故不露面?” 卫渊大大松了口气,敢情是要问自己的三女儿,而非开罪他,他用袖子擦了下额头冷汗,正欲吩咐下人去请三小姐卫莺,卫霜突然冷不丁地作声,语气不忿,“王爷,三妹她怕是不便见客。前阵子闹出被山匪污了清白的荒唐事,想来不大愿意出来见人呢!” 她今日精心梳妆打扮,为的是博摄政王亲眼。以前就听闻摄政王俊美无铸,在京中算得上数一数二,今日见了,比传闻更甚,风神俊逸的外表下还散发天生贵胄的气质。且他年已二十六,却还不曾娶妻,连妾氏填房也不曾有一个。这样的男子,怎能不让女子肖想?可他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要见她那失了洁的破鞋妹妹? 傅允听了这话,看卫霜的眼神非但没有赞赏,反而生了几分冷厉。这威压之气连卫渊都感受到了,他两腿有些站战,斥责卫霜一番,便派人去请卫莺。他算是看明白了,在摄政王心里,卫莺还算有分量。若傅允真对卫莺有意,傅卫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也挺好。 卫莺快速换了身衣裳,撑着伞出门,她仍未施粉黛,步子不急不徐,往花厅方向而去。大病初愈,她脸上病容还未完全消退,模样有些憔悴,松散低垂的发髻只用一根素白簪子固定,更添娇怜破碎之感,美不自胜。浅青色袄裙,不媚不妖,清新灵动,让人移不开眼。 刚迈进堂屋,傅允就看到了她。喉头不知怎的,些微干涩,不知是不是想起那晚的缘故。生的娇娇柔柔,偏偏还索求无度。最让他记在心里的是,她明明在他身下,口里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呵,喜欢元昊阿。 卫莺看到他的脸,很明显的愣了下。这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眉目精致,唇红齿白,眸光清冷中似含笑意,墨蓝色纹绣锦袍,透着冷静自持的贵气,却恍然让人联想到雨夜鬓发湿透的癫狂。 幸好卫渊提醒,卫莺才没有太过失礼,在傅允的注视下,局促的请了安,找位置坐下,可空位恰是他身边那一个。 原来那日她求的不是旁人,正是当朝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傅允。 卫莺感到心惊肉跳,伸手去夹水晶丸子,夹了好几次都夹不上来,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她,让她很不自在,本想放弃,另一双筷子轻巧地夹起她想夹的丸子,放入她碗中。 “卫莺妹妹,可是在想什么别的事,用膳的时候,可不要三心二意。” 傅允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她,仿佛只是在自说自话,却似又戳中卫莺的某种心思。卫莺睫毛轻颤了下。 两人的互动,卫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分明是有情人之间才有的举动,难道……不会的,卫莺已是不洁之人,摄政王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介意! “哦。”卫莺低低应了声,嗓音细若蚊蝇。她呆愣愣盯着碗里的丸子,不知他是何意,又不敢不吃,犹豫一会,还是夹起来吃了。 “对了,卫大人,本王治水需要一位帮手。” “王爷尽管吩咐。” “卫莺妹妹聪颖灵慧,本王很是欣赏。只是不知,卫莺妹妹是否愿为金陵百姓做些实事?”他眸色颇深,意味不明,好整以暇的笑看恨不得缩到桌子底下去的卫莺,料定她拒绝不了。 卫莺脸色变得很难看,聪颖灵慧?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忒强了些。他们两个根本就没什么接触,他看出哪门子的聪颖灵慧?她暗自恨恨的戳了戳碗里的肉,仿佛这坨肉就是傅允。 “抱歉,王爷,卫莺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担不起这样重的职责,还请王爷另寻高明。” 傅允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唇微微贴近她耳畔,道,“卫莺妹妹,那晚的事,你忘了,我可没忘……”声音不大,只卫莺一人能够听清。他口中吐息,有股清浅的沉香味,吹的她耳根子发烫。一想到那晚,她白皙的小脸顿时烧的通红。 “我,我答应你。”卫莺慌乱无措地点头,小鹿般可怜的眸子带着哀求的意味,像在求他不要声张,傅允心头微微发痒。 宴席散后,孙氏见大女儿卫霜没讨着好,少不得要咒骂几句,“这狐媚样儿,做给谁看呢!跟她那早死的娘一样,走路都没骨头,真真晦气。” “娘,她一来就把摄政王的魂儿给勾走了,我哪还有什么机会?可是我第一眼见着他,就喜欢上了他。娘,你可得帮帮女儿啊!”卫霜不断摇晃着孙氏的胳膊,撒泼似的不往前走了,着急的直跺脚。 卫柔在宴席上一言不发,她本就没打算引起傅允的注意。和卫莺一样,她恋慕的人是太子,卫莺信她,什么都说与她听,她自个儿藏了些心思,卫莺当然不知道。见大姐这样,卫柔柳叶眼微挑,闪现诡异笑意,制止住了卫霜的粗暴动作。 “大姐,你就别折腾娘亲了。卫莺那丫头,虽招摄政王一时半会喜欢,可实在痴得很。她心里的人是太子,只要她不转变心意,你还是有机会的。可明日她就要跟着摄政王一块儿去治水了,这孤男寡女相处得久了,指不定生出什么情愫来呢。” 卫柔浅笑着,若有所指的道。她已经暗示的够明显了,只不知大姐这猪脑子能听进去多少。虽说卫莺转变心意喜欢上了傅允,这太子妃之位她就更有把握。可她那可怜的三妹流言缠身,很有可能已非完璧之身,这样的女子,是绝不可能站在太子身侧的。到时候,卫莺两头都得不到,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呢。 作者有话说: 傅允:媳妇,你要戳就戳,我受着,你的手不疼就行~ 求一个可爱的收藏吖~ 第3章 赈灾 小修 天光渐暗,雨点打在院子西南角的芭蕉树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卫莺住的宜兰苑,紧挨着一个荒废许久的小院,平素少有人走动,入夜时分,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来。 “蕊心,你且去瞧瞧,这会子谁会去那儿,可别是遭了什么贼人。” 蕊心掌了灯后,应声朝云水苑而去,只见里面丫鬟仆役们忙进忙出,手里拿的都是些稀罕的物件儿。一人长身立于廊下,挺直不动,目不斜视,她认出这是白日里跟在傅允身边的侍卫,宋轩。 屋内有微光溢出,房门并未紧闭,能影影绰绰看到灯下一人的身影,想来是摄政王在云水苑住下了,蕊心正欲回去禀告,不想却被宋轩注意到了,他开口叫住她,“来者何人?” 也不怪宋轩注意,她到底是得脸的大丫鬟,打扮得和这些粗使丫鬟婆子不同,叫人一眼便看出来。 “回宋大人,奴婢是三小姐院里的丫鬟,蕊心。” “哦,可有何事?” “没,没什么事。”蕊心自然不敢说实话,她绞着手,眼神躲闪。 “可是来查看是否是遭了贼了?”里间的门被推开,走出来的人,正是傅允。他眸光淡淡,薄唇微抿,墨蓝色锦袍换成了月牙祥云纹锦绣长衫,并未束发,墨色长发流水般散在身后,不似白日间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却还是隐现矜贵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见蕊心不语,他悠悠地又道,“去告诉你家小姐,本王这些时日都住这里,有什么事,直接来找就好。” 蕊心答应后忙不迭地跑了,宋轩眉间不禁浮起笑意,王爷看起来有这么凶神恶煞吗,直接把人家丫鬟给吓跑了。 翌日,卫莺不敢赖床,早早地便起来了。 用完早膳,觉着时辰还早,想不到,傅允已经在马车上等她了。 他斜斜靠坐在马车一角,两腿微微张开,姿势慵懒,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翻阅放在右腿上的书卷,侧脸的弧度异乎寻常的好看,眸光低垂,显然看的十分认真,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美人。 “王爷。”卫莺忍不住出声,她已经撑伞站了一会了,傅允还没有注意到她,她怎敢自作主张地上去。 傅允循声看去,只见她身着淡粉色绣花对襟褙子,梳着个双螺髻,素手握着伞,微颦着眉看着他,因为飘雨的缘故,裤腿处已经有了点湿意。倒跟昨日些许病容的模样不似,今日只是看着娇柔,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傅允收回目光,淡声道,“上来吧。” 卫莺摸索着坐下,奈何他的腿太长,又兼分开,马车内空间狭小,为了不与他有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她只得尽量往右边挪,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直到缩到不能再缩。傅允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不知怎的,有些想笑。他没有收回腿,此间的路途有些遥远,他倒是想看看,她能一直保持这个拘束局促的姿势坐多久。 果然,马车颠簸良久,却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卫莺本不欲与他说话,可这样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身上的筋骨都开始酸疼了,只好开口叫他,“王……”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傅允也同时开口,“你……”傅允在等她主动开口,可等了这么久,她都没作声,他只是想问问,她是不是有点腰酸背疼。没想到,两人竟然同时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你先说吧。”傅允清了清嗓子,讷讷地道。 卫莺本来就是鼓足勇气才敢提出来的,可被这一打断,自然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她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小脸上硬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来,“我是想问,王爷这会看的是什么书?” “哦,《金陵图志》,是有关金陵城的地理风貌的。”傅允如实作答,有些失望,她憋了半天就是想问这个? 卫莺眨巴着俏皮的杏眼,捕捉到了傅允眼眸里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故意再问,“我问完了,王爷你呢,你刚刚想说什么?” “……” 傅允不答,重新开始翻阅手里的书卷,趁卫莺不注意,悄悄把两腿并拢,余光发现她果然朝自己这边挪了一点。不自觉的,他唇角泛起一抹笑意。 又过半个时辰左右,马车没办法再往前走了,车轮已经吃水陷在水里,卫莺拉开帘子一看,前方道路已经被淹,宛若一片汪洋,水里漂浮着各色杂物,有已经被水浸泡腐烂了的门板,有不知是谁穿过的鞋子,甚至还有家畜和村民的尸体。更让人绝望的是,大雨还在不停的下,势要淹没村中房屋的上部,不留一个活口。 浓浓的恶臭从水里散发出来,钻入鼻腔,让人作呕想吐。卫莺活了十五年,哪里见过这样凄惨的场面,她心中震骇,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可在天灾人害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 “王爷,这里就是金陵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杏花村,此处陆路不通,属下已备好船只。”宋轩恭敬地道。 “嗯。”傅允点头。 众人陆续上船,这船太高,卫莺有些攀不上去,傅允伸手拉了她一把。 船行的远了,没在水里只露出屋顶的房屋逐渐变大,幸存的村民不多,都被困在了屋顶上,粮食被大水冲走,连着数日滴米未进,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水位还在不断增高,眼看就要没过房顶,吞噬掉这些幸存的人。间或有妇人哀戚的抽泣声,让人不忍再听。见有船只驶来,村民们仿佛看到了身处绝境的一点希望,忙不迭地朝船上的人招手,呼救。更有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跳入水中,往船边游去。 “宋轩。”傅允眸光淡淡,看不出情绪。风吹起他的靛青色罗衣,显得他整个人身形颀长,漫天风雨之中,仿若遗世独立。 “属下在。” “把这些人接上船,妇孺优先,转移到安全地带,上不了的,等第二趟,无论来回多少次,今天之内不能错漏一个。” 一大半人都上了船,他们面色黄蜡,穿的粗布衣服被水泡的泛白,瑟瑟发抖的朝着傅允和卫莺的方向磕头感谢。其中一人眼神有些躲闪,眼里似有凶光一闪而过,卫莺眨了眨眼,这凶光已然不见,卫莺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突然,船只剧烈地上下颠簸起来,此处水流湍急,河道中间形成了漩涡,卫莺是闺阁女子,未曾乘船出过远门,这样剧烈的晃动,不知道怎样才能稳住重心,即便是抓住了船边的扶手,脚下也根本立不住,被船身甩得快要摔在地上。那些灾民则是坐在地上,被甩得挤来挤去,发出惊吓的呼声。河道里的水不断倾倒在甲板上,船只内部也开始积水。 第3节 反观傅允,他只是轻扶着栏杆,便可站着不随船身晃动,他浅笑地着看卫莺的狼狈,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唔!” 一个浪头打来,卫莺惊呼一声,直直地往身后倒,眼看着就要头朝地摔在船板上。在这瞬息之间,一股馥郁的沉香味袭来,傅允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背。 两人隔得极近,卫莺甚至能看清他狭长丹凤眼下一颗并不显眼的痣,还能感觉到他粗/重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脸上,还注意到他喉间喉结滚动,似在吞咽什么。 沉默片刻,傅允像先前一样笑着出声,化解了尴尬的气氛,“卫莺妹妹,怎么不求我帮忙,你看,你刚刚不求我,差点就摔了。” 卫莺本想正正经经给他道个谢,一听这话,又想起雨夜他让自己求他的恶劣,小脸顿时绷起,两个腮帮子微微鼓起,凶巴巴地瞪着他,啐他一口,“呸!” “哦,还骂我。那我可松手了。”傅允装作真的被吐了口水的样子,用袖子擦了擦脸,但一点都没有嫌恶的神色。 卫莺收敛了凶巴巴的神色,不足所措的轻哼了一声,有些讪讪的,就像是一只炸毛的傲娇小猫,突然把爪子收起来,不大适应。 这才乖嘛。 “狗官!你们这些狗官!我们已经被困了这么久,你们现在才跑来救人!我爹娘都已经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要杀了你们,为我的爹娘偿命!”一人发疯了似的从人堆里跳将起来,手里拿着一柄泛着白光的匕首,往傅允后脑勺的方向刺去,此人赫然就是先前那个面露凶光的人。 “小心!”卫莺失声叫道。 傅允旋了个身,堪堪避过了敏锐的刀锋,他此番前来,身上没有配剑,因此只能以躲避为主,躲避的同时,最大限度的保护卫莺。 那人是个练家子,本想一击即中,却都被傅允巧妙避过,傅允的侍卫们都反应过来,他已经没什么机会了,杀狗官不成,反倒可能赔上性命,于是当即转变策略,把匕首横在了傅允怀中娇美人的脖颈处。 “哈哈,要杀要剐随意,如果你不想让她死的话。 ”他语含讽刺的狂笑道。 作者有话说: 傅允:今天又是可以欺负媳妇的一天,可素有点心疼是怎么回事? 卫莺:55555 第4章 赈灾(二)小修 匕首的尖端已经触碰到卫莺脖颈的肌肤,轻轻一刮擦,就划出一丝淡淡的血痕,宋轩等人不敢轻举妄动,怕此人被逼急了,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卫莺又是平阳侯府的千金,出了岔子他们可担待不起。 “别怕。”傅允感觉到怀中人儿身子轻颤,在她耳边安抚似的道。他眯起眸子看向拿匕首指着卫莺的人,眸光森冷,隐隐现出杀意,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下一瞬,傅允以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握住了匕首,力气之大,此人手上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动弹不得。他惊诧地看着傅允,眼前之人的功力明显高出自己许多,而他竟一点都察觉不到!他只得丢弃匕首,生生往后退了几步。随后,被围拢过来的宋轩等人五花大绑捆在地上,十几只剑尖齐刷刷对准了他的头颅。 而傅允的手,因为握的太紧的缘故,鲜血一滴滴顺着匕首流了下来,被雨水冲刷散开,在水里开出艳丽的花。 此时船行渐稳,傅允松开卫莺,朝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捆缚住的人。他这才看清了少年的模样,他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的面目清秀,只是因为饥饿的折磨,脸颊瘦削,瞳孔有些凹陷和泛黄。 “想杀我?呵,”傅允轻声笑了,这笑声虽轻,却让人不寒而栗,“再给你一个机会,跪下磕头,本王心情好了,说不定会留你一条贱命。” 少年听了傅允的话,赤红着一双眼瞪着他,眼中恨意不减反增,他在雨中狂肆地大笑,“磕头?你觉得可能吗?左右不过一条贱命罢了,死就死了。我只恨,没能在黄泉路上拉几个狗官垫背,哈哈哈!” 傅允见此人不识好歹,留着也是个祸害,眼神示意宋轩动手,凤眸里是毫不遮掩的杀意,风吹起他衣角和鬓发,看上去就像手握生杀大权的修罗,睥睨在风雨里跪伏颤抖的众生。 卫莺是平阳侯卫渊之女,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这样恶毒的咒骂,可这少年发疯,的确是因为失去父母之痛,且不愿为偷生折辱自己,倒是个有骨气的。在宋轩动手之前,她开口阻拦,“王爷,金陵遭逢百年难遇的水涝,是所有人都不愿发生的事。我父亲卫渊近日为水患奔波,但碍于能力和经验不足,没能保护好金陵百姓。这少年也是因一时之痛,才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此事要罚,也是罚我父亲。卫莺自认没有为父亲做过什么,愿代为受罚。” 卫莺说完,便跪了下去。其实按傅允的脾性,他只要亲自到金陵,卫渊这个金陵府尹的官位早该保不住了,可傅允却一直隐忍不发,倒让卫莺惶恐。 “你……” 若此人只是动了杀他的心思,没有对卫莺造成威胁,傅允断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她。可卫莺倒好,反而跪下来替这个差点杀了自己的人求情,简直胡闹。他有说要惩治卫渊吗,在她心里,他就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一个人? “罢了,宋轩,不必杀了。靠了岸,就放他走,不用管他死活。”傅允揉了揉眉心,冷冷的道。 余下的人被送到临近的村子里暂时住下,到酉时三刻,杏花村幸存的所有人都已转移完毕,卫渊也派人送去了饭菜和粮食。 夜幕降临,回程的马车上,卫莺实在抵不住疲乏和困倦,也顾不得车上只有她和傅允二人,沉沉睡了过去。 “二妹,你给我的这张美人图,画的是谁啊?”卫霜端详着手里的画卷,看了半天也认不出来,只是觉着这画中的男子着实生的好看,剑眉英挺,轮廓俊朗,有种孤傲之气,和摄政王的阴柔沉肃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卫柔神秘地一笑,往卫霜耳边附耳凑道,“是太子,出自三妹手笔,你没瞧见这男子肩上站着一只黄莺鸟么?一会儿,你只要不小心往摄政王身上那么一撞,掉出这幅画来,他自然明了其中的含义。” 说话间,廊下果然来了人,卫柔赶紧躲进走廊旁的花草里,不敢作声,等着看好戏。 卫霜本来以为,摄政王和卫莺是各走各的,谁曾想,他竟然怀里抱着睡熟了的卫莺,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是硬着头皮冲过去,和傅允撞了个满怀,一幅美人图掉在了地上。 傅允反应很快,微侧了侧身子,没有让她把卫莺撞醒,他安下心来,这才瞧见了地上的画。 “王爷恕罪,我着急忙慌的,不想撞到了王爷。”卫霜低着头认错,心里却是又嫉妒又欢喜,嫉妒的是傅允怀里的人不是自己,欢喜的是这短暂触碰的一瞬间,她心底那雀跃的悸动。 “急什么?这幅画可是你的?”傅允本不欲搭理她,可这画里的人,和他讨厌的一人着实相似,虽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可作画之人敏锐地捕捉到了眉宇间的那股神韵。且这只黄莺鸟,和卫莺的名字有关,模样娇俏,倒像是小女儿思/春的画作。 卫霜愣愣的看了几秒,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东西,这画上的人,我也完全不认得。哦,对了,我刚刚是去三妹的房中借书,许是夹在这书里的,我现在给她还回去。” 卫霜忙弯腰去捡地上的画,被傅允打断了,“不必,你先回吧,我拿去就好。” 卫霜看着傅允离开的背影,得意的拍了拍手,与草里藏着的那双眼睛相视一笑。二妹确实聪慧,能想出这样高明的计策。 傅允把人抱到宜兰苑,小姑娘睡得很沉,两手搭在他的肩上,在他把她放下来时,还不愿撒手,樱唇不情不愿地咕囔着什么。 他愣了一下,失笑,轻柔地解开她的两手,把她放在床上,这才开始仔细端详起手里的美人图。越看,眸光的温度越冷,直至口里溢出一丝冷嘲,呵,真就那么喜欢?那元昊,外强中干,太子之位不过是靠着嫡长子的身份,只要自己一句话,废太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自我安慰的想着,他的凤眸还是嫉妒的发疼,不自觉地把手里的美人图撕成了一片一片,直到元昊的脸在脑海中分崩离析。 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没有人知道,他此番来金陵的真实目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现在,他好像有些知道了。 第5章 赈灾(三)小修 卫莺这一觉睡得早,卯时不到便醒了,此时夜色尚未消弭,她自觉腹中空空,撑了伞,摸索着往东厨1去。今日雨势稍稍小了些,微雨飘在身上,浸着丝丝凉意,跟往年八月的燥热全然不同。 东厨现成的吃食不多,单就一碟消暑的绿豆糕,卫莺拿来装在食盒里,等不及回宜兰苑再吃,路上便偷拿了几块来吃。走到云水苑,不似先前黑灯瞎火,已经上了灯,一人身形颀长,负手立于廊下,他仅着素白色里衣,灯影绰绰,映着他精致俊美的容颜,和树影斑驳的墙面。 卫莺见他眸光触及自己,两颊些微发烫,拿着糕点往嘴里送的小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来,他应该是刚起来,虽没有衣衫不整,可这种画面也不是卫莺一个闺阁女子能看的。她恼恨自己,为什么非要走这条道回去。 “……王爷,早啊,这绿豆糕,你要尝一尝么?”傅允不主动说话,卫莺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也不能不说,毕竟昨日是他救了她。卫莺眸光低垂着不敢看他,递出食盒,娇糯的软语似融进了绵绵细雨。傅允是上京人,卫莺同他说话,用的不是方言,可即便这样,也含着一股子江南女儿的娇与软,听的人连骨头都能酥了。 傅允喉头滚动,眸中墨色浓的像这天色,化不开。卫莺只是做做样子,她不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稀罕绿豆糕这种玩意儿,肯定会嗤笑着拒绝,不想他却伸手打开食盒,取了几块。 “用了早膳,便早些来找我。”他嗓音沉沉,叫人听不出喜怒。 卫莺应了离开,傅允才把绿豆糕塞入口中,轻咬了一口,清甜可口,融化成丝丝甜意,满口生津。上京不是没有此类甜食,他从来不吃,可刚刚,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要尝一尝。 * 史载以来,金陵自古便是物阜民丰的膏腴之地,粮食产量除了能让金陵百姓饱腹,福泽还绵延至周围的县市和贫困地区。最主要的原因,是处在秦淮河流域,灌溉水源充足,很少发生大规模的旱灾。可福祸相依,昭宁十三年,遇上百年难遇的水涝,秦淮河水位上涨,泛滥成灾,现在已经到了历史水位的最高点,雨还未停,再这样下去,迟早整个金陵城都会被秦淮河吞噬,变成一片没有人烟的水海。 卫渊治水的策略是,修筑堤坝,抬高两岸,防止河水漫出,不过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傅允一来,便见数百个人赤着膀子把沙袋堆在河道两岸,河中水流湍急,其间有人掉落进满是泥浆的水里,也不见有人施救,很快便被水吞没,不见了踪影。傅允看的眉头微皱。 他找人唤卫渊过来,卫渊不明就里,但心里还是紧张的很,一路小跑上船,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王,王爷,您来了。”卫渊四十左右年纪,年岁不算大,两鬓已生出银丝,看上去有些苍老,想来是日夜操劳的缘故。 “嗯。”傅允淡淡道。眸光看向远处,未再作声。 卫渊见傅允不说话,也揣度不了摄政王的心思,传闻他喜怒无常,能于瞬息之间定人生死,只能缩着脑袋,祈祷他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卫莺站在一旁,轻咬着唇瓣,两手绞在一起,面容有些苍白。父亲到底是犯了多大的过错? “卫大人身居高位,自是才学傍身,又兼为官多年,论为人处世的经验,当在本王之上,不会没有听过鲧禹治水的故事,呵呵。”良久,他看着战战兢兢的卫渊嗤笑出声,无能之辈,不管资历多深,他向来瞧不起。在傅允看来,卫渊唯一的本事,就是生下了女儿卫莺。不然,他这官早没的做了。 “微,微臣听过。” “禹治水,采用的方法是疏不是堵,你这样盲目堆高河道,看似止了一时之患,长此以往,河中水位高出地面许多,会形成’悬河‘,届时水患之害将是现在数倍,卫大人,我且问你,你有几条命,担得起金陵覆灭的责任!?” 卫莺从没见傅允说过如此重话,他凤眸危险的眯起,眼里的怒火似凝成实质,薄唇紧抿,威压之气能让周围人呼吸困难。他生气的模样,实在是有些骇人。 “回王爷,微臣不敢!”卫渊抬起头来,脸上冷汗直冒,打湿了两鬓白发,浑浊的眼中皆是惶恐,“微臣是一时糊涂,才会想出如此蠢笨的法子!求,求王爷指教要如何做才能止住水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慌乱中,他求饶似的拉住了傅允的裤腿。 傅允登时一脚踢开了他,“是听不明白么?修分流河道,把水引入东海。还有,将这些人的名字登记在册,务必保证其性命安全。否则,本王唯你是问!”说完,他看也不看卫渊一眼,便拂袖进了舱室。 “爹,你没事吧?”卫莺在一旁看的是心惊动魄,这些时日的接触,她差点忘了自己每天面对的人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甫见他发怒,才恍然想起。虽是父亲的过错,还是叫人心中震骇。 被女儿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卫渊有些惭愧,他笑着摇摇头,“爹无碍。莺莺,你近日跟着摄政王,凡事也小心些,可别轻易惹了他生气。” 卫莺目送老父亲一瘸一拐离开,眼圈发疼,心中愤愤,虽然卫渊一再让她不要惹事,还是气不过转身往舱室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1东厨是厨房的意思辣 傅允:今天好开心,媳妇给我绿豆糕吃~ 第6章 赈灾(四) 船上不止一间舱室,其中一间,宋轩规规矩矩守在外面。卫莺跑过来,两手叉腰,微微的喘,顺带还白了宋轩一眼。搞得宋轩纳闷,他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这个卫三小姐了? 饶是如此,宋轩仍好意想拦住她,王爷刚刚发了那么大的火,还在气头上,卫三小姐又是个身子孱弱的娇美人,哪里受的住王爷的迁怒? “让开!” 卫莺狠狠掐了下宋轩的手臂,宋轩的手疼的一缩,眼睁睁看着卫莺闯了进去。他只好自我安慰,王爷跟卫三小姐都已经那样了,王爷再怎么生气,也会顾及旧日情分吧。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不再乱想,直到里面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你……你怎么没穿衣裳!” 卫莺本来是准备一进去就发难的,想不到竟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 他上半身裸/露在外,下/身只穿了条亵/裤,根本和没穿没什么两样。浑身线条流畅优美,肩颈下是清晰可见的锁骨,精瘦的腰身处隐现鼓起的腹肌,亵/裤下两腿白皙修长,一眼瞥去,所有的风光尽收眼底,和那张五官恰到好处的脸一样,都是世上最完美的造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腹处有几道极深的刀伤,经年累月,呈现暗紫色,像蚯蚓一样丑陋,却也为他阴柔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冷厉。 卫莺只看了一秒,便迅速用手遮住了两眼和微微发烫的脸颊,心跳的厉害,只是脑海中还有残余的印象,让她简直羞愤欲死。 傅允倒是没想到她会闯进来,但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脸也不红一下,不紧不慢地穿好衣裳,走到卫莺面前。 傅允还未开口,卫莺就感觉到他身上特有的压迫感,沉香味道钻入鼻腔,她虽未睁眼,却能感觉到他就在眼前,想来他已经穿好了衣裳,卫莺把手放了下来。 “本王不过是进来换身衣裳,卫莺妹妹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来,反而质问本王为何不穿衣裳,请问这是什么道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颊上娇怯还未褪去的卫莺,眸中笑意似有似无。 “我……”卫莺自知没理,顿时语塞,但想起父亲的腿被傅允踢得一瘸一拐,还是壮着胆子顶撞道,“我的确不该闯进来,可你那样对我父亲,他年岁大了,经不起你那么重的一脚,你又有什么道理可讲?”她仰着头气鼓鼓看他,眼圈洇出的红,都落入他那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眼眸。 “本王从不为自己辩驳。”傅允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卫莺妹妹要是嫌这个惩罚不够,本王也可以成全你。赈灾不力,罔顾民生,让我想想,该做出何种处罚……”他眯起凤眸,好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 卫莺一听,这才明白傅允这样做的用意,看似是在“羞辱”父亲,实则是在敲打他,也让旁人知道他吃了教训,往后不至于再揪着他这点不放。 “别……不要……” 卫莺咬着唇瓣,杏眸含着潋滟水光,焦急地拽住他衣袖,嗓音一下子从刚才的凛然转为没有底气的娇糯,像极了女子在心爱男子面前撒娇的模样。傅允自然知道她只是在为卫渊求情,心里是受用的,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拿了下来。 “嗯。你先呆在这里,我去指导河道开凿,晚膳在李家村用,别乱跑。”说完,傅允离开了舱室,卫莺跟在他身后出来。 他身上的华贵锦衣已经换成了紧身干练的玄色劲装,这背影倒不像是高高在上,执掌权柄的摄政王,反而像征战沙场,矫勇善战的将士。 第4节 远远看着,他没有一味只动口舌,反而学着那些工匠的样子,搬运石块,用铁锹挖凿黄土,让一旁当甩手掌柜的卫渊汗颜,也跟着有样学样起来。难怪他要换衣裳,卫莺只当他矫情,不想他却是在以身作则,一点没有上京来的大官身上常有的官架子。 待到暮色四合,看不清楚人影,傅允他们才收了工散去,哄闹的噪声与急流的水声混在一起,打破了四野的沉静。李家村是昨日杏花村村民转移暂住的村子,村民们为答谢傅允的救命之恩,特定备了晚膳。 潇潇暮雨里,傅允单手支撑着上了船,他额迹的鬓发早已被汗水,雨水沾湿,紧贴在额头上,末梢还往下滴滴答答落着水珠,脸色因筋疲力尽有些泛白,红唇失去了一些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破碎的脆弱感。他只淡淡看了眼卫莺,没有说话,便随意坐在了船板上。 李家村离这里有一定距离,船行半个多时辰才到,村民们都殷切地守在门口等待,见傅允等人来了,忙不迭招呼他们进去坐。席上虽没有什么美味珍馐,但都是普通村民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次的大鱼大肉,还有鲜美的绿叶菜蔬,看得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卫莺坐在傅允旁边,听着他跟村民们说话谈笑,没有吭声,只是纳罕他在平阳侯府做客的时候为何没有这么多话。 这时,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扯了扯卫莺的衣袖,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圆眼睛,小脑袋凑过来奶声奶气地道,“仙女姐姐,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语气,神秘兮兮的,像是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卫莺也是头一次被这样叫,心里欢喜,笑着摸了下小孩的脑袋,她生的已是极好看,再一笑,更像是九重天上下凡的仙女,耀眼夺目。“好啊,你说与姐姐听。” “等我长大了,要娶仙女姐姐做媳妇儿,嘿嘿。”小孩眸子晶亮,充满了期待,下一秒,又转为黯淡,“呜呜,娘亲跟我说,仙女姐姐已经是摄政王爷的媳妇儿了,我没有机会了。而且等我长大了,仙女姐姐也老了。可是,天上的仙女怎么会老呢?呜呜呜,仙女姐姐,我娘亲说的是真的吗?” 真是天真的可爱。卫莺不禁失笑,揉了揉他头上的呆毛,“你娘亲说的话只对了一半,我不是什么仙女,自然是会老的,至于另一半……” 还没等卫莺开口,傅允就打断了她,以一种外人看不出的威慑耳语道,“卫莺妹妹,童言无忌。” 这话一出,倒显得是卫莺不大度了,她只好不再作声。小孩一看,更加确信娘亲说的仙女姐姐已经嫁给摄政王爷,呜呜哭着跑走了。 卫莺转头瞪着傅允,樱唇不开心地轻轻撅起,不知怎的,每次跟他呆在一起,都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难受,憋屈的紧。 “别看着我了,好好吃饭。”始作俑者没事人一样往卫莺碗里夹了几块鱼肉。卫莺看着自己的碗被堆的满满的,突然生出一种想把整只碗扣在他头上的冲动。她暗自念了好几遍佛经,才压下这种冲动。 作者有话说: 傅允:每天欺负媳妇,就是本王最大的快乐~ 作者:蠢作者看不下去了!心疼女儿 第7章 赈灾(五)捉虫 在李家村用完晚膳,卫莺同傅允一道回了平阳侯府。 卫霜早在侯府门口候着了,天色已从渐黄昏转为暮色沉沉,她的腿也开始酸软。她提着食盒左顾右盼,时不时地就拿出小铜镜照一照,生怕精心画的妆花掉,在傅允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卫霜鬓发上簪着朵新鲜月季,嘴唇涂成嫣红色,圆脸白的像是抹了面粉。三姊妹里面,她出落得最为普通,也最肖孙氏,如今连打扮也愈发与孙氏相似,平白地添些俗气。 见傅允和卫莺二人过来,卫霜的眸子倏地一亮,赶忙迎上去问安,可问完了并没有要退下的意思,一对招子在傅允身上不安分地上下逡巡,想看又不敢看,颇有种欲说还休的意味。 傅允被她看的不耐,眉头轻皱,眸光有些发冷,看在她是卫莺大姐的份上,耐着性子问道,“还有何事?” 她这才慢慢打开食盒,食物的热气散了出来,卫霜忸怩地开口,“王爷,这是臣女为您熬制的荷叶冬瓜汤。您长居上京,金陵地处江南,夏天湿热,想必不大适应。臣女特意给您熬了这汤,想给您去去湿气。” 傅允在上京是京中贵女们争着攀扯的男子,怎会不知卫霜对自己的这点心思。他对卫霜无意,第一反应是去看身旁卫莺的反应,可她好像半点反应也没有,不急不躁,安安静静地撑着伞等他。这反倒让傅允心头烦躁。 “罢了,本王不需要。卫莺妹妹这些时日同本王一起治水,体内湿气也重,还是留给卫莺妹妹喝吧。”鸦青色睫羽垂下,压下眸中情绪翻涌,他轻嗤一声,笑声在密密的雨幕里化开,转身离开。 卫霜呆愣愣地看着傅允离开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二妹心思细腻,她的主意不会有错,再者,昨日摄政王明明瞧见了那幅画,怎地没与卫莺生出嫌隙?如此种种,她实在想不通。再看看一脸无辜的卫莺,卫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荷叶冬瓜汤,她就是倒掉喂狗也不会便宜了卫莺。 “走开,别挡路!” 卫霜提着食盒,哼哧哼哧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故意撞倒了卫莺,心里的怨气总算发/泄不少。 卫莺没想到她会推搡自己,一点没有准备,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肘和膝盖勉强支撑着,才没有碰到头,伞滚落在一旁,冰凉的雨水毫无遮掩地淋下来,手肘和膝盖两处才后知后觉传来钻心的疼痛,柳眉疼的微蹙,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却一次次败下阵来。睁着两眼看这漫天的雨幕和四周的侯府高墙,泪水不知何时已流了满脸。 她想娘亲了。娘亲在的时候,孙氏和卫霜虽然嚣张,好歹会顾忌江氏正妻的位子,而现在,她们甚至可以明目张胆地羞辱自己,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卫莺也不怪爹爹,卫渊处理朝政已是繁累,侯府内院由孙氏掌权,他无暇顾及也是寻常。她只是难过,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像娘亲一样无条件护着自己的人了。 “小姐,你没事吧!” 蕊心见卫莺到点了还未回来,心里焦虑,便想着出来看看,谁知一来就瞧见自家小姐摔倒在地,还淋着雨。蕊心看着心疼地不行,赶紧过去扶起卫莺,“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摄政王欺负小姐了?你告诉奴婢,奴婢这就去寻侯爷,让他为小姐做主!” 卫莺脸色不好,有些发青,听着蕊心义愤填膺的一席话,心里多少感到一丝暖意,她无力地扯出一抹笑意,笑着摇了摇头。“你呀,还是那么冲动。若是他欺负了我,你找侯爷,又顶什么用。官大一级压死人,爹爹怎么敢与摄政王作对?更何况,也不是他。蕊心,你别担心我,我无碍。此事不要声张。你扶我回去罢。” 小姐都这样说了,蕊心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再说什么。其实她也看得出来,摄政王大多数时候都是护着自家小姐的,那能欺负小姐的,多半是孙氏或者卫霜,若此事传出去让她们受了罚,摄政王走后,小姐的处境会更加难过。她们已经能做出污了小姐清白的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虽然小姐从没与她细说过这事,也没明面上怀疑过谁,可这高门侯府里,腌臜的事从不会少。 宋轩把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都禀告了傅允,傅允眸光沉沉,里面似有漩涡涌动,说出的话让宋轩瞠目结舌。王爷行事,一向光明正大,怎的竟干起吩咐他在卫霜马车上动手脚的缺德事? 蕊心给卫莺上了药后,卫莺便熄了灯,早早歇下了。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身子的痛楚即便是睡着了也感觉得到,她的小脸因疼痛而些微扭曲,身体蜷曲,缩成小小的一团,轻微的颤抖着,口中时不时呢喃着“娘亲”二字。 傅允是子时来的,指腹摩挲着她眼角的泪痕,轻柔地把她搂在怀里,安抚她的后背,馥郁的沉香味道和卫莺身上的浅浅梨花香混在一起,交织成另一种令人心醉的缠/绵味道。渐渐的,卫莺的身子不再发抖,口里也不再呢喃出声,呼吸也变得悠长,想来是睡得安稳了,傅允才放下她,走了出去。 第8章 赈灾(六)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打着芭蕉,滴落在青石板上,连日的潮湿为青石板染了层薄薄的苔藓。蕊心挽起裤腿提着食盒快步回宜兰苑,她在东厨碰到了宋轩,宋轩只说王爷给小姐准了几日假,没细说原因。 蕊心心里喜滋滋的,本来还忧心小姐的腿,这下小姐能安心养身子了。她估摸王爷是不是知晓了昨日的事,心疼小姐,才会如此。自小姐娘亲江氏过身,小姐在侯府过的是如履薄冰的日子,生怕被人挑了错处,若是能得了摄政王爷的青眼,未尝不是件好事。 卫莺一觉睡到了晌午,她昨夜本来睡得不甚安稳,做了好些怪诞的梦,后来不知怎的,不再发梦,身子的细小痛楚也减轻了许多。 她揉揉眼,看了看天色,这才惊觉时候不早了,又联想到傅允呵斥父亲的恐怖模样,慌里慌张地想穿衣裳起来,被蕊心拦住了,贼兮兮地笑说她这几日都不必去。卫莺哪里不明白蕊心的鬼心思,只是她对傅允无意,没多少高兴的情绪,反倒微觉惶恐。两人说着体己话,卫莺忽略了屋子里残留的沉香味道。 这几日过的,说平静也不平静。 卫柔来探望过一次,提了好些补品,言语间尽是关心,还说了卫霜的不是,替她向卫莺赔礼道歉。 卫霜的马车不知怎的,半路上突然散架,人摔了个狗啃泥,在床上疼的嗷嗷叫。 秦淮河支道基本修筑完毕,开闸泄洪那天,金陵城的百姓专程跑去看,把秦淮河围了个水泄不通。有诗云,凿道分流除水患,开渠筑坝解民忧侧听神禹高声吼,喜见潮消锁浪头。1自此,大楚昭宁年间金陵水患治理已近尾声。民间传,摄政王爷是鲧禹再世,亲自下河治水,英武非凡。适龄的金陵女子就算没有见过傅允,提起他没有不春/心荡漾的。 卫莺听蕊心的描述,心里觉得安慰,这几日雨势已消减许多,唯余绵绵细雨。她渐渐担心起另一件事来。无他,近日总觉脸和身子痒的不行,忍不住去抓挠,结果抓挠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丑陋的红色疤痕,上了药也不见好。更可怖的是,蕊心一开始不这样,后面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这病,就像是……会传染一样。 卫莺从前总喜欢照镜子,现在变得连镜子都不敢照了,让蕊心把屋子里的镜子都收起来,也不敢出门,怕旁人见了笑话,且地上积水的地方,总能不小心窥见自己长满麻点的脸。若是这疤痕好不了,她怎么敢去参加太子选妃宴,只要稍稍想到元昊哥哥看到这张脸的表情,卫莺就觉得窒息。泪水溢满眼角。除了暗自垂泪,她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她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蕊心是下人,到底要出入小院。侯府的丫鬟仆役们,见她脸上有麻点,都躲她远远的,又见三小姐一直闭门不出,便猜测三小姐是不是也得了这种怪病。 卫柔想到自己前些天还去探望过卫莺,颇为恼恨,立刻回去洗干净身子,直搓到不能再搓,生怕被卫莺给传染了。好在她并未出现症状,不然她真是能恨死卫莺。 “春芳,你去散播一个消息。就说三小姐未出阁前与山匪有染,得了一种治不好的怪病,浑身上下都是麻点,容貌尽毁,想来是遭了报应。” * “蕊心,你见着我,怎么还绕道走啊?”宋轩刚随傅允一道回来,好巧不巧就碰着了蕊心。前阵子蕊心见了他都会热情地打个招呼,今日着实有些反常。 蕊心见躲不了,忸怩地转过身来,微垂着头,有些瑟瑟。宋轩这才看清,那张俏生生的巴掌脸上布满了红色麻点,这麻点不光脸上有,手背上也都是。 他正待过来细看,蕊心硬生生往后退了几步,头摇成了拨浪鼓,“宋大人,你别靠奴婢太近。奴婢身上的麻点,是会传染的。”嗓音里,微带着几分委屈。旁人见了她,像避瘟神一样避开她,宋大人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她无端生出些委屈来。 宋轩刚跟傅允汇报过李家村的麻疹疫情,傅允态度很明确,不让卫莺参与进来。可蕊心这症状,和麻疹简直一模一样。宋轩敏锐地再问,“你家小姐呢,可有相似的症状?” “小姐她……和奴婢一样。”她本不欲说的,可这事瞒不了太久,迟早传到摄政王爷耳朵里,索性说了出来。说不定宋轩还能帮帮她们。 宋轩神色未变,并没有蕊心想象的嫌弃之色,反而朝前走了几步。蕊心退无可退,只得与他对视。他容貌虽远不及傅允,到底算得上相貌堂堂,蕊心难得这样近距离地看他,莫名有些脸热。 “你莫怕。我马上去禀告王爷,王爷定不会不管你们的。” 宋轩离开良久,蕊心耳畔除了飒飒的风雨声,还回响着那句“你莫怕。”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要做什么时,才急匆匆走了,险些误了正事。 作者有话说: 1来自百度百科 第9章 出府 “听说了么?三小姐前阵子和人乱搞,得了怪病!浑身都是红疹子,现在还不敢出来见人哩!” “害,可不是。离这里远点儿,这病还传染呢,指不定啥时候就染上了。” “我比你们进侯府都早,十多年前,三小姐还小的时候,她娘亲江氏就死了,府里都说是被三小姐克死的。从前我还不信,如今我是信了,这都是因果报应!” 宜兰苑外,几个打扮粗俗的洒扫婆子毫无顾忌地大声议论,生怕这声音飘不进卫莺耳朵里。 蕊心气不过,想出去与她们理论,被卫莺拦住了,她摇头,“蕊心,现在我们正在风口浪尖上,由着她们去说吧,流言伤不了我的,你要是与她们起了冲突,凭我在侯府的地位,定是护不住你的。” 蕊心不敢违拗卫莺的意思,只得作罢。可她哪里不明白,小姐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她,她分明几次无意间瞥见小姐暗自垂泪,若真是不在意这些无根无据的流言,小姐这些日子,怎的未曾展露一个笑颜? 本来等那些个扫洒婆子离开,污秽的话语便可不再入耳。想不到,孙氏竟又带了人来,平日里安静的宜兰苑,一下就变得闹哄哄的。卫霜因为腿脚受伤,被人搀扶着,走的一瘸一拐。卫柔也来了,她本不欲来的,到底要顾及与卫莺的“姐妹情谊”,来做做样子。三人心思各异,面上倒是不约而同缠着面纱。这宜兰苑,就连湿漉漉的空气和地面,都让卫柔心生厌恶。 “去把三小姐请出来。”孙氏吩咐道。 卫莺拿出抽屉里的铜镜,纤手有些发颤,快速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差点没把铜镜摔了。她明明抹了那么多药膏,一点用没有也就罢了,比先前还更多了。这真是她的脸么?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疙瘩,五官再明艳动人也难掩可怖。 她走出去的时候,身子轻微发抖,这几日她吃的极少,脚下步子虚浮,本就削尖的下巴更尖了,没有盘发,头发垂落到腰际,若是脸上没有丑陋的麻点,倒像是我见犹怜的病美人。 众人头一次见卫莺患病后的真实模样,被吓得倒抽一口气。很快就由惊吓转为幸灾乐祸。曾经的金陵第一美人,这些人明里暗里都妒忌过,恨不能取而代之,如今容貌、名声尽毁,想来真是痛快。 “三妹,你可算是出来了啊,叫我们好等。”卫霜一开口,就是惯常的咄咄逼人的口气,对比之下,卫莺显得像个罪人。卫霜见着卫莺的模样,心里松快不少,摄政王可以不在乎她的名节,她心里有没有别的男子,难道还能不在乎她的相貌么? “你们来做什么?”雨水从廊下飘进来,染湿了卫莺的睫羽。她说话声音不大,接近气若游丝。 “当然是来送你出府啊。你的病是会传染的,三妹你不会不知道吧?若继续让你呆在侯府里,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染疫。三妹,你该不会不愿意吧?”卫霜继续道,吊梢眼里的嫌恶不言而喻。借这个机会,让卫莺出府,再悄悄给她许了婚配,只说是为了侯府的名声,谁又能指摘什么? “你们欺人太甚!我家小姐患病以来,就没出过小院,我出去的次数也不多,尽量避免和旁人有什么接触。这几日大家都安生的很,有谁被我们传染了?你们凭什么做主送小姐出府!”蕊心再也忍不住,愤愤地吼了出来,她平日里不是泼辣的性子,可为了小姐,她必须这样做。 “是啊,娘亲,三妹她身子娇弱,离了侯府也不好养病,大不了让她们少出去就罢了……”卫柔装模做样地道,她是比较清淡的长相,说的难听点,就是寡淡,平日里又博了娴淑的美名,这样的人,伪装起来,旁人很难窥伺其真正的心思。她与卫莺对视了几秒,果然收到了她感激的眼神。 孙氏不耐烦地打断卫柔,眉毛竖起,粗着嗓门道,“什么叫少出去就罢了,这一个不小心就能传染的事,怎么能大意?真出了事,那可是一辈子都完了。” 卫柔见状噤了声。 一辈子都完了。这句话在卫莺脑海里不断回荡。她用仅剩的气力捏紧了衣襟,樱唇紧抿,她才十五岁,还没去上京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这辈子就已经结束了么?她不欲辩解,只默默点头,“我去。”孙夫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纵然侯府里有害过自己的人,她还是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 “小姐!”蕊心想阻拦卫莺,在侯府即便被欺压,她们碍于侯爷的威严,到底不会乱来,可到了外面就难说了,小姐是千金之躯,怎能再受折辱? 可卫莺像没听见似的,直直往外而去,情急之中,蕊心一边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一边破口大骂,“孙夫人,大小姐,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样逼我家小姐,总有一日,会自食恶果的!” 宋轩过来宜兰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蕊心骂人的一幕,在他的印象里,蕊心一直都是小女儿性情,竟也有这般豁出去的泼辣。若不是被欺负地狠了,不会这样。 紧跟在宋轩身后的人,是傅允。 宋轩将卫三小姐患病的事告诉傅允后,傅允早料到这些人会忍不住跳出来,来的不早不晚。 第10章 出府(二) 卫莺身子跌撞,膝盖的淤肿还没有好全,青石板上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她神思恍惚,脑子里全是孙氏说的那句话,连傅允来了都没注意到,更没注意脚下,眼看就要滑倒在地,幸得傅允眼疾手快,一手托住她,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放在她背部。 熟悉的沉香味道。 卫莺抬头看去,撞入一双沉沉无波的眼眸,鸦青色睫羽蝉翼般覆下,没有沾染太多情绪。她身子一僵,猛然清醒过来,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自卑感涌上心头,死死用两手捂住脸,拼命想挣脱傅允的怀抱。侯府里的人看见也就罢了,如今竟被外男见到,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傅允的怀抱都不动分毫,死死钳制住她。 第5节 这样反复几次,卫莺的杏眸已然蓄满了泪,晕出点点洇红,她终是忍不住开口,“你放开我!”嗓音隐有哭腔,能听出来,她只是在强忍着不哭出来。 “不放。” 几日未见,她瘦了许多,腰只盈盈一握。他不是没抱过她,前些日子虽仍是瘦,摸着却是有些肉的,现在连骨头都咯人。傅允低眸看她,声音压抑。 泪水无声地滚落。卫莺拗不过他,以为他是没看清自己的脸,若他看清了,定是厌恶都来不及。她只好放下遮脸的手,仰脸与他对视,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半晌,她道,“王爷,看清了么?看清了就请离我远些吧。” 傅允抿唇不言,并未像卫莺想象的那般厌恶地推开她,避她如蛇蝎,反而收拢了双臂,馥郁的沉香气息几乎让她窒闷。 卫霜在一旁,期待着看到楚楚可怜的卫莺被傅允扔出去,可这一幕始终没有发生,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从古至今,怎会有男子不在意女子的容貌?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上位者,摄政王他,真就那么喜欢卫莺么?她双手紧握,本就不那么好看的小脸因为嫉妒而微微扭曲。 而卫柔,只是浅浅眯着眼,斜斜撑伞,遮住了颊上部分表情,旁人很难窥测她的心绪。 感觉到众人注视的目光,卫莺又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不管怎样,他抱她这么久,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连同他身上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都让她想要逃离他的禁锢。 “若想被送去别院,你大可以挣扎。”众目睽睽之下,傅允在卫莺耳边耳语道。 此话一出,卫莺果然乖乖的不动了。她不蠢,能听懂傅允的言外之意,孙氏把她送出府,自然不会给她好好治疗,反而是让她成为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相形之下,傅允还没有那么坏。或许,她可以信他一次。 傅允这才护着她,朝向众人道,“孙夫人,卫莺妹妹本王自会带走,就不劳你费心了。”虽没有实质性的重话,可句句都渗着逼人的寒意,听得孙香兰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直到傅允他们离开多时了,她才缓过劲儿来。 卫莺跟着傅允,往李家村去。蕊心也一同前往。短短数日,李家村的麻疹已经传染了数百例,感染的主要是先前杏花村的村民。大灾之后有大疫,杏花村水涝严重,可能在转移的那日就已经在隐匿的传播,所以卫莺才会感染。此病大人病情尚稳,只是有很大可能会留疤,小儿病程迅猛,容易夭折,傅允已经派人把李家村封了起来,只能进,不能出。 临上马车,卫莺不确定是不是要和傅允同乘一辆,她眼睁睁看着宋轩拉着蕊心上马,她到底不能与这些侍卫挤在一起,眼下也没有多余的马车。思虑之时,马车内传来傅允的声音,卫莺的心没来由的一紧。 “还不上来?”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卫莺惴惴不安地伸手摸索车舆,有些吃力,忽觉手上一暖,一股力量把她带上了马车。她还来不及抽回手,那只手心有层厚茧的手已经不见。 他没再说话,她小心地侧着身子坐下来,尽量与他拉开距离,马车帘子半掩,卫莺余光不经意瞥见,他侧脸隐现在或明或暗的光线里,无可挑剔,只是凤眸微敛,似有藏不住的倦色。 “王爷。”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颠簸,发出沉闷的声响,反而更显车内的静。“我的病,是会传染的。” “哦。”他连眼皮都不动一下,不甚在意。 卫莺虽不喜傅允,可还是不想无辜之人被传染,见他如此无谓,一时倒心急起来,语速也变快了,“所以我让你离我远点,是为你好啊。再不济,你也该学着他们那样,蒙个面巾……” 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允打断,他转头看向卫莺,“为我好?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他语带促狭,细长凤眸似含浅浅笑意,深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卫莺顿时感觉坐立难安。她撇过头去,不再搭理他。本是好意提醒,却被他曲解成另一种意思,她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第11章 怕我(捉虫) “大姐,你别晃来晃去了,晃得人眼晕。”傅允把卫莺带走后,整整一个下午,卫霜都显得坐立不安,不是不停喝水,就是拄着根棍子走来走去,没个消停。卫柔闲闲的倚在贵妃榻上,扇着蒲扇,外间虽下着雨,如今已是六月,天气一天天燥热起来,蚊虫又多,叫人烦闷。 被卫柔这样一说,卫霜心里的气更甚,也不走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高兴的嚎道,“我能怎么办?!王爷他眼里心里,怎么就只看得见她一个人?明明脸烂成那样,又是不洁之身,我到底哪不如她啊!偏偏我做什么,他都看不见。难道我要一直干坐着么!” 卫柔心思玲珑,怎会不知卫霜的那点心思,什么都写在脸上,她只是在等卫霜发/泄出来,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建议了。卫柔轻啜了口茶,悠悠道,“自然不必。摄政王他此次来金陵,只是为了治水,自然不能带个美人回去。他护得了卫莺这一次,护得了下一次么?趁着他还没来侯府提亲,就先把卫莺给嫁出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就算是摄政王,也无可奈何。” 听了卫柔这番话,卫霜果然安静下来,两人又在一块儿商议了一会,暮色悄然西沉。 李家村空置的屋子不多,都腾出给杏花村的村民住了。傅允他们没地方住,一行人住进了凋敝破败的祠堂。卫莺分到的房间就在傅允隔壁,蕊心帮着扫洒,柜子“吱吱”作响,跳出一只肥头大耳的老鼠,着实把卫莺吓了一跳。不待蕊心驱赶,它自己就窜了出去。 “小姐,这里不比侯府,条件是差了点,只能将就一阵了。”蕊心还没来侯府前,过惯了苦日子,不在意这些,小姐不一样,是千金之躯,蕊心见她此时秀眉微蹙,好意劝解道。 卫莺淡笑着摇头,“无碍,至少比侯府清净。” 蕊心明了她的意思,这些时日,小姐没少被侯府的人背后议论,那些人惯会踩高捧低,离远些,眼不见心不烦也好。 用膳是在祠堂的花厅,卫莺没料到这里只有傅允一人,想到单独和他一同用膳的尴尬,她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雨点打在天井的石板上,溅起串串水珠,滴答作响。反而更显祠堂的安静。她看着傅允的后背,转身欲悄悄离开,背着她坐的人竟然幽幽开口了,“卫莺妹妹,饭菜快凉了,还是趁热吃的好。” 这样都能被发现的嘛。 卫莺心里苦,但是她不说。只得在他面前坐下来,那皱成一团的小脸暴露了她的情绪。偷偷用余光瞥了下傅允碗里的饭,小脸皱的更紧了,他一口都没动过,明显就是在等她。还奢望他早点用完离开,这奢望还没成形就破灭了。 她闷闷地嚼了几口,然后就放下筷子。 “王爷,我吃好了,你慢用。” “真吃好了?”他抬头看向她,凤眸略有狐疑。 卫莺正欲点头溜之大吉,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叫起来。她的确有好些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而今日的菜肴不知怎的,又都是她爱吃的,若不是傅允在,她定会不顾脸面,大快朵颐的。 脸颊升起一抹滚烫。不用想,肯定红透了,直红到耳朵根子。 傅允瞧见她娇怯的模样,心间像有根羽毛在撩动,有些发痒。他取笑她道,“明明还饿,怎的就吃好了?难不成是怕我?” “谁怕你啊。” 卫莺负气似的重新坐下来,不再顾忌傅允就在自己面前,想夹什么就夹什么,像在赌气一般。 “嗯,如此便好。那卫莺妹妹可要多吃一些,别再饿瘦了。瘦了可是会不好看的。” “咳咳。”卫莺差点就没忍住,把嘴里的饭给喷出来,可又实在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暗自瞪他一眼,在心里把他骂了不下一百遍。 傅允把她的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他从腰间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对着它佯装可惜地叹了口气。 “哎,皇上钦赐的玉肌膏,本来想送人的,可惜有人在背地里骂我,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 傅允:媳妇骂我,我不开心qwq 卫莺:你到底要怎样 傅允:我要亲亲抱抱举高高,还要转三圈才行 卫莺:一巴掌糊上去 第12章 乖嘛 卫莺听他说起玉肌膏,杏眸闪过晶亮之色。从前听人说,玉肌膏祛疤、疗伤的功效均属上乘,就算伤可见骨,用的久了也能去腐生肌,只是其中配料太过名贵,只供皇宫内部使用。想不到傅允这里,也有一瓶。 可想到他刚说的话,分明就是在含沙射影的暗示自己骂了他,而他本来是想直接送她的。这样想着,卫莺看着玉肌膏的眸子变得有些黯淡,世人传言,摄政王傅允玩弄权柄,睚眦必报,她都这样骂他了,他又爱记仇,必定不愿给她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不再光滑细嫩的小脸,对玉肌膏的渴望就差没写在脸上,下月便是元昊哥哥的选妃宴,这脸,无论如何都得治好。 “王爷……”卫莺欲言又止,紧咬唇瓣,双眸似含着水气,雾蒙蒙的。 “嗯?”傅允端详着手里的小瓷瓶,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你能,把它,送我吗?”鼓足勇气,才艰难说出口。 “想要?”他诱惑似的摇晃了下小瓷瓶,卫莺忙不迭点头,傅允突然捏紧了它,眸中笑意盎然。 “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恶劣的语气和雨夜迷/乱的那晚,如出一辙。她心里暗恨,面上还是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软着嗓音违心道,“求,求你了。”若非为得元昊哥哥喜欢,她才不会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他,脸烂了也就烂了,她不在乎,她只在乎在元昊哥哥心里的样子。 傅允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样求他,硬不下心继续逗弄她了,再逗就该哭了。 “这才乖嘛,给你。” * 卫莺一点点把玉肌膏涂抹在脸上,身上,膏质细腻,有浅浅清香,蕊心还送来了汤药,说是止痒的。 一连抹了几日。卫莺惊喜地发现,肌肤上的痘痕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脸上仅存很淡的印子,用胭脂就能轻易盖住。她原先不施粉黛,开始学着上点胭脂,反倒衬得肤色白里透红,像极了盛放在夏日里的娇花,比前阵子更昳丽动人。 玫瑰花瓣在木桶里散开,热气蒸腾,香味四溢。好些日子没这么心情明快了,衣裳从肩头褪下,卫莺缓缓沉入水中。 外间月亮升了上来,在墙上映上疏枝的影。窗台上,窸窸窣窣的响动持续了一会,卫莺觉得奇怪,回头一看,一条青色的细蛇爬了进来,正不善地吐着杏子。 “啊——” 颤抖着发出刺耳的尖叫。 紧接着,卫莺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卫莺?” 连喊了几声,里面都无人应声。傅允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脚把门踢开,反正更过分的事也不是没有做过,便见卫莺闭着眼侧靠在木桶边,水面上裸/露着她白皙的肩颈和精致的锁骨,而更美好的部分隐藏在水下,若隐若现,一头乌黑长发在水中晃动,与玫瑰花瓣交/缠在一起。水汽氤氲着她微红的颊,红唇微微张开,额头凝结着水珠。 他不自觉的轻咽一口,注意到顺着木桶往上爬的青蛇,面无表情的徒手捏住它,青蛇惊的大张着口器,露出有涎液的獠牙,想咬傅允,他的手一点点收紧,很快,它就没动静了,被傅允扔出窗外。 原是被蛇给吓到了。胆儿真小。 伸手搂住她后颈和小腿,把她从水里打横抱起来,肌肤上的水滴落在地上,找了件衣裳裹住她的身子,再细细擦干身上的每一处。 蕊心听见叫声跑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暧/昧的一幕,愣了一下,被傅允眼神里的危险吓得掩上了门。走着走着,步伐愈发轻快,摄政王爷对自家小姐还真是上心呢,小姐一心想嫁与太子殿下,可太子日后始终都会做皇帝的,就算能当上皇后,也还是得和三宫六院的嫔妃争宠,倒不如选择摄政王爷,且摄政王爷还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小姐跟了他会很幸福呢。蕊心沉浸在美好的想象里,不想却撞到一人身上。这人一动不动,身板,还挺厚实。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蕊心抬头,入眼的是宋轩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被她的快乐所感染,他的嘴角亦微带着笑意。 第13章 梦话 “没,没什么。”蕊心赶紧低下头,头摇的像拨浪鼓,不知怎的,她的心跳的有些快,有几分怕,还有几分她也看不清的情愫。 宋轩见她不欲说,也不逼她,温和地道,“时候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啊……哦。”没等来他的苛责,她松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还靠在宋轩身上,后退了一大步,埋着头转身跑走了。卫莺分了些玉肌膏给她,蕊心身上的痘痕也消的差不多了。皎洁的月光洒在她洁白的后颈上,宋轩微微失神。 傅允把人抱到隔壁,卫莺呼吸均匀,一时半会没有要醒的迹象。指腹顺着她秀气的眉眼往下移,移到唇瓣的时候,他竟然生出想把唇贴上去的冲动。雨夜厮/缠,他都没有吻她。一直以为,只是对她的身子迷了心窍,现在看来,好像不全是。 卫莺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个九岁大的小女孩。卫渊进京述职,听了孙氏的话,本意只想带卫霜,卫柔二人去上京见见世面。卫莺也哭闹着要去,卫渊没办法,也一并带上了她,走的那日,卫莺还挑衅似的朝孙氏扮了个鬼脸。 上京是大楚最繁华的地儿,商贩们来自五湖四海,卖什么的都有,三姊妹一路上挑挑拣拣,买了许多新奇玩意。到了皇宫,卫渊叮嘱她们,见了人一定要问安,要守规矩,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这宫墙,可真高啊。红墙绿瓦,飞檐翘角,头上的天空也只有一小块,宫人们埋着头急匆匆的走来走去,和金陵水乡白墙灰瓦的素雅很是不同。年幼的卫莺,用新奇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风很大,天阴阴的。御花园里传来热热闹闹的人声,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众人陆续入座,爹爹说,这些女子都是皇帝的后妃,身份尊贵。卫莺拿眼瞧她们,穿金戴银,云鬓衣香,画着极浓艳的妆容,美则美矣,只是这些女子的笑,都像是装出来的,让人不喜。 一只脚步轻快的猫儿钻了进来,四处寻找吃食。卫莺被它吸引了注意,想把它抱起来玩耍,可这猫儿野性未泯,一靠近它,就往旁边跳出很远。卫莺仍不放弃,追着那猫儿跑,没料到它竟一下子跳上桌,慌乱之中还抓破了一位美妇人的衣袖。这美妇人通身金黄,衣裳上还纹着富贵牡丹,她看着卫莺冒冒失失的样,面有薄怒,正欲发作,被身旁挽着发髻的蓝衣少年笑着制止了,“母后,想来是哪位进京述职臣子的女儿,年纪尚小,不懂宫中规矩,您别太计较。” 他这样一说,卫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得罪的人,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想到爹爹先前的教导,赶紧识相的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恕罪。” “也罢。且去水经殿抄经半日,就当本宫是替你爹爹管教你了。” 卫莺领了罚,闷闷不乐地前去水经殿,一路上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可四下里又没什么人,定是她想多了。 第6节 “小丫头,你不会真要去抄经吧?”是先前为她求情的蓝衣少年,难道是他一直跟着自己?可他出现后,这种被盯着的感觉仍没有消失,卫莺索性不再去注意。 她点点头,嘴角因不开心而下垂。 “我母后只是一时气话,说一说也就忘了,根本就不会记得有这回事。别抄了,你是第一次来上京,我带你去四处玩玩。” 小孩子的心情就像三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卫莺一听可以不用抄经,高兴坏了,这才有心思注意起帮了她两次的蓝衣少年。他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比自己高出许多,样貌难得的俊朗,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像天空中的新月,让人心生欢喜。他的模样,卫莺一记就是许多年。 …… “元昊哥哥。” 对卫莺来说,这是个甜甜的美梦,她不愿醒。她不知道,她现在就在傅允怀里,呼吸可闻。她也不知道,她刚刚无意识说了句梦话。 第14章 妒火 傅允并未睡着,她无意识的呢喃,他听得是一清二楚。呵,元昊哥哥。都与他发生过肌肤之亲了,还想着那人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喉间溢出轻叹,凤眸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妒火,黑暗中也依稀可见。似乎想到什么,把卫莺的双臂交叠,放于颈后,就像是她主动攀上来的模样。骨节分明的手指锁住她后腰,身体每一寸都恰好贴合在一起,若说傅允没动什么别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可他还是尽力忍着,期待着她早上醒来会是什么表情。 “元昊哥哥。”她又喃喃道,以为睡梦中抱的人是元昊,还不断往傅允身上蹭。 傅允忍得闷哼一声,更让他恼的是,现在的他,对卫莺来说,就是元昊的一个可笑的替代品。手指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好容易捱到了天光放亮,他保持这个姿势一夜未睡,浑身酸疼,也不知道是谁在折磨谁。 “唔。”卫莺睁开惺忪睡眼,她这一觉睡得很香,可刚醒就差点又被吓晕过去。“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卫莺妹妹可看清楚了,这是谁的床?”傅允好整以暇地笑道,眸光沉沉,让卫莺顿感无处可逃。她环视一圈,屋内摆设确与她的房间不似。这才想起,昨儿一条蛇爬了进来,她从小害怕此类冷血动物,直接就被吓晕过去。之后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没等卫莺开口,傅允继续道,“昨儿把你抱起来,擦干身子,谁知卫莺妹妹竟抱着我不撒手,想占本王便宜。”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脸皮极厚。“不过妹妹不用自责,本王还是乐意的。”他又补充一句。 卫莺简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可看了看自己放在他颈后的手臂,又有些怀疑。她在睡梦中,居然是如此放/浪不堪的么?小脸瞬间红得能滴血,讪讪地抽回手来,想要坐起来,没料到身上的衣裳只是松松垮垮地裹着,根本就没有穿好,一动就几乎要滑下来,她又手忙脚乱地用衣服遮住身子的重要部位,光脚跳到了地上,头上已浸出微微薄汗。 脚踝还露在外面,小巧白净,颇有种勾人的意味。 “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饶是她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发颤的嗓音还是让她露了怯。说完,她转身跑了出去。 呵,就当没发生过,怎么可能?明明是她先招惹他的,现在倒想独善其身? 晚了。 * “哎哟哟,这么多白花花的银两,要都是拿给那些下/贱的人花,实在是暴殄天物。霜儿,你找些箱子过来,眼下老爷不在,做事也方便。”孙氏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她本就是商贾之女,知晓银子的好处,打点侯府上下,女儿的嫁妆,哪个不需要钱?偏偏卫渊性子懦弱,不敢收受贿赂,做了这么些年的金陵府尹,也没攒下几个子儿来。卫渊不为她的两个女儿打算,她这个为娘的,可不能不管。 卫霜听了,兴冲冲去找箱子。 宋轩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没有出面阻拦。其实他也不明白王爷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孙氏眼皮子浅,傅允不可能看不出来,偏偏要让他趁卫渊不在侯府的时候把上京拨过来的赈灾物资给运过来,还让他来监视孙氏的一举一动,却不能打草惊蛇。不过他也没有想太多,王爷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无需他来过问。 此时的孙氏不知道,她现在耍的那点小聪明,足以在日后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第15章 带刺 脸上的痘痕好全后,卫莺随蕊心一同回了侯府,傅允还留在李家村处理一些未竟的事宜,因为控制速度快,麻疹并没造成太大规模的传染,死亡人数也没有超预期。只是这些村民没有卫莺这么好命,怕是一辈子也用不上玉肌膏这种东西,麻疹的瘢痕会烙印终身。 没料卫莺这么快就能回来,且脸已恢复原先娇美的模样,卫霜没理由再把人赶走。 “三妹,从前我真是小瞧了你,不知道你是惯会勾引人的。说吧,你到底使了什么下三滥的狐媚手段,让摄政王爷对你如此着迷?” 修养些许时日,卫霜腿脚已经恢复,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来找卫莺的不痛快。 卫莺看着卫霜的眸光很冷,上回她把自己撞倒在地,卫莺没有计较,这回又空口污蔑,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忍了。 “大姐,你无凭无据说这些,为何不反思下自己?我没使什么手段,不过是心肠比你好些罢了。你要学,就先学学怎样好好做人。” 这是她第一次对卫霜说这么重的话,唯有解气二字可以形容卫莺现在的心情。 卫霜的性子一点就着,见卫莺竟敢开口怼她,气的花枝乱颤。 “怎样做人还用不着你来教本小姐。还是我先来教教你,什么是长幼尊卑吧。翠云,你去跟王大娘说,这几日,劈柴火烧饭的差事有人做了。至于蕊心,把她给我看着,她家小姐自己的事要自己做!” 左右不过做些粗活,又不会缺胳膊少腿儿。从前的唯唯诺诺,换不来真正的安生。身上带刺,即便有时会扎伤自己,却也能让敌人心存顾忌。 卫莺一声不吭地劈着木柴,刚开始,木柴怎么劈都纹丝不动,一旁的王大娘看不下去了,过来指点,卫莺才逐渐掌握劈柴的诀窍。 合府上下,需要的柴火数不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劈完,她已经累的前胸贴后背,浑身酸软。鬓发湿透,贴在通红的脸庞上。衣裳后背更像是被水泡过一样,一掐都能出水。 连日的暴雨,最后只剩绵绵雨丝,冲散不开初夏的暑气。卫霜两姊妹,早早用上冰块祛暑。而卫莺,坐在灶膛前生火,热的汗流浃背,里面时不时窜出一阵带着火星的黑烟,惹得她呛咳不已。 卫柔也是在第三日,才知晓卫莺被卫霜罚去当下人使唤,直骂卫霜是十足的蠢货。怜香惜玉是男子常情,摄政王还没离开金陵,若是让他看到卫莺被人欺负成这样,只会更怜惜她,反倒是弄巧成拙,帮了卫莺。 卫霜一脸苦相,她当时只顾着出气了,没想太多,忙扯着卫柔衣袖问该怎么办。 卫柔眯了眯眼,压下心头烦躁,不动声色地拂开卫霜的手,“我自个儿去就好,你别跟着了。以后万不可再冲动行事。” * “咳咳。” 一股浓烟冒出,卫莺一手扇着火,一手捂住口鼻,直咳出眼泪花来。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人,若是他在侯府,定不会看着她这么被欺负吧?只一瞬,卫莺就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欺负她最多的人,恰恰是他。 傅允来的时候,正见她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圆圆的眼角隐有泪痕,许是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 难道,她心里想的人是元昊? 傅允眸光收紧,浑身紧绷,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握拳,神情因无法松弛下来而显得略微凶狠。 卫莺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 “你……你来干嘛。”她小脸上沾着烟灰,白里透黑,语气不怎么好。每次都能被他看到自己丑丑的样子,卫莺的语气能好才怪。她不知道在傅允眼里,现在的模样比平日里添了几分娇俏。 “不干嘛。”他径直坐在卫莺旁边,一点没有被嫌弃的不自在,“陪你一起烤火啊。” 这么热的天气,烤火?鬼才信。卫莺对他的脸皮厚是见识过的,并不搭话,他觉得无趣自然就会走了。 可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时不时往灶膛内加一点木柴。 他靠的近,身上沉香味很浓,再一出汗,馥郁的气味直钻到卫莺脑子里,让她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卫柔一来看到的就是两人“亲密”坐在一起的一幕,她自不敢再过去,转身走了。背地里银牙暗咬,果然还是给他们制造了机会。如今的卫莺就算攀不上太子,也有摄政王给她撑腰,摄政王妃与太子妃,究竟谁更高贵,还真说不清。卫柔从小就被卫莺的美貌压上一头,若是没有卫莺,金陵第一美人的称号非她莫属,她不能让卫莺嫁了人还能把自己比下去。 卫莺伸手拿木柴的时候,傅允也伸出手来,两人指尖相触,卫莺一个激灵,抽回了手。 傅允眸中笑意凝固,仍继续刚才动作,取了木柴放进灶膛里。不过很快,他又笑了起来,“卫莺妹妹,我很快就要离开金陵了。”朝中政事不容耽搁,金陵治水事毕,他没理由再留在这里,哪怕他心里有太多的,舍不得。 “哦,是嘛,挺好的啊。” 卫莺不知他说这个是何意,不会是觉得她会挽留他吧,她才不稀罕。手一下下撕扯树皮,心不在焉。 傅允喉头涌起酸涩,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去留。他来这里之前,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哪怕是一句祝他平安的话语,她也如此吝啬。 “既然你没什么话要与我说,我有话要说与你。那日,你被山匪掳去,或许不是个意外。我从山匪头子嘴里只撬出一句,说是卫霜指使。可我瞧着她那蠢笨的样儿,也不像。总之,我走了之后,你一切小心。”傅允没有计较她的敷衍,认真地说完,收敛神色,起身离开。回程的车马已经备好,宋轩在侯府外等他,他大步流星地踏了出去。 卫莺一直不敢去深想那夜在鸡鸣寺后山经历的一切,噩梦一般,让她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欺骗自己,那只是个意外,可傅允这么一说,像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刻意栽赃给卫霜。这么多年,她也了解卫霜的品性,明面上跋扈,暗地里却不会使阴招。若真不是卫霜,这个人,会是谁呢?一时间,卫莺如堕迷雾,虽烤着火,还是冷的打了个哆嗦。 第16章 上京(捉虫) 林间风声飒飒,动静不大寻常,傅允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凤眸鹰隼一般眯起,隐有杀意。 几片竹叶簌簌落下,林子里窜出十数个蛰伏在暗处的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招式狠辣。宋轩等人应付起来,甚至有些吃力。 这些人有明确目的,誓要取傅允性命。 他堪堪避过一道剑锋,回头面无表情将剑尖刺入另一人肚腹,再用力抽出,鲜血喷溅到他嘴角,被傅允冷笑着拭去。 须臾之间,倒在他剑下的亡魂已有六七个。 真是废物。 一番鏖战下来,黑衣人死的只剩一个活口。傅允用剑尖轻蔑挑起那人下巴,冷然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不答话,口里溢出黑血。对他这样的死士来说,任务失败,就没有再活下去的资格了。 “王爷,他死了。”宋轩探了探鼻息,确认是死了。 其实就算问不出,傅允也大致能猜到,要杀自己的人是谁。元昊忌惮他,不是一日两日。傅家祖上随先帝出征,为其打下大楚江山,先帝薨逝之前,感念其功劳,封傅衍为大楚唯一的异姓王,一直传袭到傅允这一代。傅允更是早年就显露治世之才,被当今天子擢升为摄政王,朝中威信,比太子更甚。 对元昊来说,傅允就是一个心头大患,若不能尽早除去,恐怕自己登基了还会被其掣肘。傅允对此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还真是沉不住气。 一行人整顿完毕,继续往上京去了。 * 转眼到了七月初,日头毒辣,热气一阵阵涌进来,热的人不停冒汗。外间景色虽美,卫莺坐在马车里,却无心欣赏,她还在想一炷香前发生的事。 “二姐,你这是,要去哪?”卫莺一路往凝香苑去,想着去跟卫柔告个别,却见她也在收拾东西,箱子里装满了贵重的罗衣首饰,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卫【看小说加qq群630809116】莺颇有些诧异。 卫柔放下手头的物件,掸掸衣袖,走过来拉着卫莺,歉意似的笑道,眼神些许飘忽,“三妹,你不要怪我啊,我也不想的。你也知道,我娘亲那脾性,决定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意思是,让我跟你一同去参加选妃宴。”卫莺听了,脸上笑意不自觉僵住,卫柔忙又解释道,“三妹,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你长这么好看,太子殿下怎么会不选你?我嘛,就是去凑热闹的。” “也……也好。” 卫莺也不知道最后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于是,两姊妹顺理成章地结伴而行。这一路上,卫莺都显得沉默寡言,倒是卫柔时不时说些闲话,缓解下尴尬的气氛。 金陵离上京路途遥远,在路上便花去整整三日时间。 太子选妃宴这天,皇宫里热闹的紧,来了好多官宦人家的女儿,多数是上京本地人,从相貌,举止气度上就看得出来,端娴大气,衣着华贵。 卫柔穿的是重工刺绣鎏金浅粉色袄裙,这已是她能拿的出来的最贵的衣裙,却还是没有这些上京女子看起来耀眼,五官又属清淡一类,再怎么上妆也叫人印象不深。 卫莺则不同,她没有太繁复雕饰的衣物,一袭简单的素色长裙,用荩草染成青绿色,衣袖宽松,是轻薄的料子,风一吹就飘然欲仙。 青丝半束,以一根白玉簪子固定,剩余的发垂到腰际,清婉动人。难得的画了全妆,樱唇红润,两颊粉嫩,黛眉远山似的弯起,双眸含着水光,欲说还休。让人瞧见后,再移不开目光,仿佛能看到江南烟雨,朦胧愁绪。真正的金陵美人,莫不如是。 饶是卫柔见惯了卫莺平日里娇美的模样,也被她今日的打扮惊艳了,看似无意,却处处有心。若非她一早就去找了傅允,她还真没自信能比得过自己这个三妹。 卫莺站着不动,痴痴地看着东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忍不住去想,元昊哥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是不是也会哭,会笑?可一想到马上就能再见到他,手心便紧张地渗出汗来,呼吸也有些急促。若是他根本就认不出自己,或是即便认出了,还是选了别的女子,她该怎么面对? 吉时已到。 殿门内走出来一人,身着杏黄色纹绣蟒袍,长身玉立,面容俊逸。模样已与卫莺记忆中不似,褪去年少稚嫩,多了几分沉稳。唯那双桃花眼仍弯弯像月牙,却再无往日纯粹。 第7节 卫莺只偷瞧他一眼,便迅速和旁的女子一样,把头埋了下来。心不安地跳动着,几分重逢的雀跃,几分再见的惶恐。企盼他走到她跟前,能驻足片刻。 第17章 恨意(小修不用看) 一双纹鹤皂靴出现在她跟前,没有挪动。 元昊早就发现有人在偷看自己,脑子里闪过些什么,没能抓住,只觉这张脸有种隐隐的熟悉,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抬起头来。”清朗的嗓音,一如从前。 卫莺心底的雀跃几乎要呼之欲出。她抬头,眸子里含着晶亮的笑意,如三月春水生出涟漪,元昊禁不住微微失神。 “元昊哥哥。”卫莺甜甜叫道。软软糯糯,挠人心肝。 如此胆大的称呼,让一众贵女纷纷侧目,其中不乏锋利的眼刀,妒意似要洞穿卫莺的身体。她这是想明着勾/引太子么?然太子不好女色,定不会被她的狐媚所惑。 卫莺不知,在旁人眼里,她此举已如此不堪。她只是单纯想要被他看到。 卫柔心里焦急,说好的未时三刻,怎么摄政王爷还没出现,他难道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在意么? 元昊哥哥。 这世上,会喊他元昊哥哥的人,只有一个。 那日因逮猫儿冲撞了母后的女孩,不懂什么规矩,却也没有宫里人少年老成的沉沉暮气,一颦一笑,皆是天真无邪。没想到,再见到她,竟是在自己的选妃宴上。 他今日来,只是为完成母后心愿。别的皇子,比他小的都已有妻室,有的还纳了侧妃,诞下皇孙。皇后怎会不心急?可元昊对男女之事,实在不甚感兴趣,本想随意选个女子应付。见到卫莺,又不想应付了,他一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玉如意正待放到卫莺手上,一道清晰而又刺耳的嗤笑声传来。 元昊看向来人,眉头皱起。 前阵子在傅允手上,折损十数个精锐死士,元昊就够憋闷了,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他这时来东宫做甚?莫不是连自己选谁都要经他过问?他傅允凭什么?袖口底下的手微微攥起,元昊决心暂时不动声色,且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卫莺则是呼吸微窒,有些忐忑。此时此刻,她最怕见到的人,就是傅允。 鸡鸣寺那晚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卫莺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至少会稍稍顾及自己颜面。想来他不是那般卑劣之人。 傅允不疾不徐走过去在主位坐下,着黑墨色流云纹锦服,袖口处用玄色丝线滚边,漫不经心地拨弄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未发一语,就已是贵气逼人,吸引了在场贵女们的注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元昊有意于卫莺,可傅允却偏偏不顺他的意。 像是没看到卫莺哀求的神色,他一字一顿开口道,“太子殿下,平阳侯小女乃庸脂俗粉,实在配不上殿下风姿。且孤还听闻,此女一月前曾被山匪掳去,是否是完璧之身,也未可知。相比之下,姐姐卫柔,孤看着倒是顺眼得多。殿下可要考虑清楚阿。”说完,他薄唇勾起,对着元昊轻笑了下,像是有意无意的嘲讽。 傅允说这番话时,眸光在卫莺身上逡巡,凤眸里尽是沉沉墨色。元昊死死盯着他,两人之间,一时势同水火。 他没有一个字是在逼迫,却轻易斩断了元昊想娶卫莺的心思。 不得不承人,傅允真是好心思,总能抓住旁人软肋,且一击即中。 元昊如今只是太子,在没继承大统之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若是娶了个不洁的女子做太子妃,定会招致大臣非议,甚至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就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即使这女子是他活了漫漫十九年,唯一心动的一个。 几乎在一瞬间,他已经思虑清楚,决定放弃卫莺。与此同时,玉如意轻飘飘落在卫莺旁边的卫柔手里。 “呵呵呵,”元昊大笑着,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甚至连卫柔的模样都没看清,笑声在宫墙里回荡,多少有那么一点惨然。 多年后,若他真的坐上了皇位,是否会嘲笑今日谨小慎微的那个自己? 玉如意很暖和,还残留着元昊掌心的温度,卫柔不动声色地捏紧它,像捏着一个期盼已久的礼物。她深呼一口气,尽力不表露出心底喜悦至极的情绪,怕卫莺会察觉到什么异常。 对元昊来说,只要玉如意不是给卫莺,给卫柔还是旁的人没有丝毫分别,可往后的时日还长着呢,她只要一心一意服侍他,就不信他有朝一日不会动心。男子之爱,是最容易变的。 卫莺手心空落落的,讪讪地收回手,有些怔忡,脑子里是嗡嗡的声响。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才明白现在不是在做梦。如果这是梦,那一定是她做过的最可怖的噩梦。 而现实,却比噩梦更残忍可悲。 “庸脂俗粉。” “是否是完璧之身,也未可知。” 言语不比刀剑,杀不了人,但能诛心。 这些话寒凉刺骨,就像是淬了毒汁的刀尖,一点点捣碎她年少时的旖旎幻梦。只差那么一点,她就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只能眼睁睁看着元昊哥哥迎娶别的女子为妻。 贵女们一开始视卫莺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现在反而可怜起她来,这宫里的流言最是可怕,假的能变成真的,真的更是大肆添油加醋。 卫莺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将来估计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一开始就在泥坑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高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摔的半死,也深可见骨。 屈辱的泪水蓄满眼眶,卫莺紧咬唇瓣,浑身颤抖,强忍着不哭出来。眼圈微微泛红,恨极了那坐在上位之人。 他离开金陵那日,告诫自己一切小心,亏她还对他有所改观。却不想,亲手把她立于众矢之的的人,也是他。 卫莺只觉自己可笑。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快乐,宝贝们,记得吃粽子嗷~~~ 第18章 厌恶 选妃宴尘埃落定,贵女们陆续离去,琉璃瓦上日光刺眼,晃得人眼睛疼。 卫柔嫌日头毒辣,想拉着卫莺离开,再细细劝说,可她像是被定身了似的,怎么都拉不动,也不说话。整个人一动不动,如一只没有生命的木偶。 “三妹,你听我说,我也不知摄政王爷为何要说那些话。唉,其实我是真的不想做什么太子妃,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宫里女子,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过日子。说不准,你还因祸得福了呢……” 卫柔皱着眉絮絮叨叨说着,柳叶眼里倏地闪过一抹冷意。她这样说,却不是这般想的。凭她的手段,还怕那些个拙劣伎俩不成?卫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再者,因祸得福?是啊,卫柔定会修书一封,让孙氏给卫莺指一个“好人家”的。 “二姐,你不必解释了。我不怪你。”嗓音里,隐有哀戚之意。 卫莺嘴上说着不怪卫柔,双眸却看向别处,目光失焦,像在自言自语。她脸颊涂抹了胭脂,看上去却丝毫没有血色。 傅允看的喉头发紧,迈步过来,眼神示意卫柔离开。 她为了旁的男子,打扮的这般娇美,令傅允吃味不已。在金陵时,从未见她如此精心打扮过。 下意识抬手,想拭去她眼角清泪,被卫莺先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停在半空,笑容僵住,迟疑一下,又放了下来。 “王爷请自重。” 卫莺语气极冷,和半月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有那么一瞬,想亲口问问他为什么,揪着他的衣领狠狠骂他,卫莺很快压下心头冲动,想想也没这个必要。 问他又能怎样,一切已成定局。元昊哥哥马上就会娶自己的姐姐,而她永远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再也入不了他的眼。骂他更不可行,他是一人之下的摄政王,父亲又在朝为官,他想挑出错处来为难父亲,不要太容易。 “你就这般厌恶我?”喉头紧涩,连带着声音也有几分滞涩。 她像躲避苍蝇一样,对他避之不及,这不是傅允想要的。伤她,亦非他本意。 他只是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鸦青色睫羽下,是压抑着的酸疼。 卫莺听了这话,只想笑。 她仰头正视傅允,眸中恨意几乎凝为实质,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呵呵,是啊。王爷现在才知道?” 傅允看着她,目带痛意,嘴唇张合了下,却什么也没再说出口。 卫莺狠狠剜他一眼,转身走了。再跟他单独呆在一起,连空气都会变得令人作呕。 长长的甬道上,宫人们提着食盒匆忙地来来去去,一如六年前。然而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 还记得第一次来上京,她眼里满是憧憬和好奇。此地乃帝王所居,入目皆是王者之气。连皇城脚下的一株枯草,都让她感觉可爱。 没想第二次来,心里就陡然生出苍凉之感来,明明是晴空万里,却看什么都觉晦暗。 她从小没了娘亲,卫渊忙于政事,也甚少关心过她,侯府里的人明里暗里欺凌她,她只能默默忍受。对她来说,元昊就像黑暗里的一束光,温柔和暖。回到金陵后,她便立下要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愿望。琴棋书画,她不感兴趣,却还是样样精通,就怕旁人说她配不上。可谁知,这些年的辛苦筹谋,最后竟沦为一场荒唐笑话。 眼泪早已不争气流了满脸。 卫莺任它肆意流淌,反正这宫里也无人识她。这泪像是决堤了一般,怎么流都流不干。 哭了不知多久,眼泪水几近干涸,眼睛疼的厉害。呼吸一时有些不畅,头晕目眩,堪堪扶着墙蹲下来,抱着双臂大口大口喘气。 “王爷,卫三小姐她哭的很伤心呐,要过去看看嘛?”宋轩只当卫莺是因为没有选上太子妃难过,却不知自家王爷当众说了怎样过分的话。 傅允拂了拂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她那般厌恶他,这样贸然过去,反而会弄巧成拙。 不一会,宋轩惊呼:“王爷,卫三小姐像是晕过去了!” 第19章 餍足(捉虫) 傅允神色微动,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抱起卫莺。 她身子虚软,不盈一握,在他怀里蜷成小小一团。两眼因为哭的太狠的缘故,肿成了两只胡桃。 手轻轻抚过她眼眸和柔软的睫毛,她此刻睡的安闲,不再是先前凶巴巴的模样。如果可以,傅允恨不能就这样一直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元昊其人,优柔懦弱,哪里有一丁点配得上她?他今日一言一行,皆不出自己所料。若他执意娶卫莺,傅允或许还能高看他两眼。但,谅他也不敢。傅允轻嗤一声。 * “怎么了这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殿中憋闷,用上冰块还不消暑,纪晓芙信步来了湖心亭。这里凉风习习,倒是个盛夏乘凉的好地儿。其实不问,她也大致能猜到儿子为何不快,还能是什么,无非是为自己逼他娶妻的事。可皇家最重的就是绵延子嗣,仪嫔,令妃的儿子已经为陛下开枝散叶,她身为中宫皇后,理因表率六宫,怎么甘心屈居人后?等太子妃诞下太孙,儿子的太子之位会更加稳固。 元昊神色挹挹,坐下来将选妃宴上傅允的所作所为与母后细说一遍。 纪晓芙听完拧眉冷笑,她年纪三十有六,保养得当,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才会有淡淡细纹。 “这个傅允,也忒没把我们母子俩放在眼里!你日后继承大统,就是九五至尊的皇帝,这天子女子,只要你想,哪一个不能是你的?不过是你现在根基未稳,他借此威胁你罢了。只是这女子,应当是傅允在意之人,不然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让你断了念头。” “母亲的意思是……傅允喜欢那女子?” 联想到傅允看卫莺的眼神,似乎有种刻意压抑着的东西。元昊惊觉,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极可能如此。”纪晓芙思虑了下,又笑起来,“本宫倒是好奇,能让傅允和你都中意的女子,是何等神仙般的人物?”想当年,她也是上京男子们梦寐以求的佳人,一朝嫁入帝王家,才叫那些个男子断了肖想。 “……其实这女子,母亲你见过的。” 听元昊说起六年前的往事,纪晓芙脑海里才浮现一些模糊的印象来。那女孩出落得玲珑剔透,当日因逮猫儿冲撞了自己,还是昊儿求的情。原在那时,缘分的因就种下了。世事还真是有趣。 第8节 * “王爷,卫三小姐是伤心过度,血气逆行所致晕厥,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不好说。微臣给她开了几味药,须得在亥时服下。王爷要切记,卫三小姐醒过来后不能再受刺激,否则可能会落下病根。” 傅允请来了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太医,李修竹来为卫莺诊脉,务必确保卫莺平安无虞。 到了亥时,傅允亲自端药过来喂她,抬起她的头,用勺子撬开她的唇瓣。甫一灌进去,汤液就流了出来,根本就没有咽下去。连试了几下,都是如此。 傅允只得把汤药含在嘴里,俯身贴近她唇瓣,她厌恶自己触碰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犹豫一瞬,还是覆了上去,用舌/头撬开贝齿,一点点把汤液渡进去,药虽是苦的,傅允却莫名觉得香甜。喂完一碗后,颇有些餍足。 这算得上是他第一次吻她,像是偷来的快乐。 第20章 金锁 卫莺睁眼的时候,已是第四日清晨。 头疼的厉害,揉揉眉心,意识才清明些。只记得自己先前在哭,哭着哭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这房间的陈设、布置,都是她不曾见过的。隐隐有一股子清淡的沉香味,倒像是傅允身上的味道,卫莺突然感觉闷得发慌。 推开门,有人守在外面,竟是宋轩。 淡淡一瞥外面,雕梁画栋,草木青翠,台阶由玉石所砌,在阳光下泛着光。池塘水面波光粼粼,里面养着许多锦鲤,自在的游来游去,品种极为名贵。 单单一个配套小院就如此宽敞明亮,在上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儿,委实奢靡。纵然心里不愿承认,但卫莺还是明白过来,她这是到了谁的地盘。 “卫三小姐,你那日晕过去了。王爷便把你带回府里照顾。” 宋轩见卫莺没有主动问,开口解释。她看上去仍没什么生气,只是没一直哭了。其实他是有些为自家王爷抱不平的,明明王爷也不差,怎么卫三小姐就非嫁太子不可呢?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怕会刺激到她。 “哦。那我现在醒了,可以走了么?”卫莺听了,面上表情未变,并未什么喜怒。 她身上衣裳已经换了,先前的青绿色长裙换成素白色罗衣,青丝如瀑一般垂下,极致的黑与白交织,没有旁的艳色点缀,更显娇弱可怜。圆圆的杏眸,失去往日神采,显得有几分黯淡。 宋轩不知该怎么说,王爷上朝去了,临走前交代他看好卫三小姐,她若是就这样离开,王爷定会担心。可她醒了要走,他又没理由拦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要不,等王爷回来再说?”宋轩小心翼翼地问。 见宋轩面有难色,卫莺也知他为难,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太阳西沉,西边天空霞光万丈,天色暗了下来。外间细细碎碎的人声传来,来人不是傅允,却是卫柔。 她妆感浓艳,面含春风,着杏色丝绸比甲,脖子上挂着一只雕饰繁镂的金锁,鬓发上插着几支带流苏的珠钗,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看到卫莺,眸色快速转为情真意切的担忧,匆匆走了过来,拉住她的手,上看下看,确认她没有哪里不好,才开口道,“三妹,我可是担心死你了!你可还好?我这几日,没有一日不想到你。可又不敢来找你,怕你一见了我,会更难受。” 像是顾及卫莺情绪,她轻叹了口气,才又正色道,“可我还是得来,毕竟我们是这么多年情比金坚的姐妹。三妹,再过半月,便是我的大婚之日,你一定会来祝福我的吧?你瞧,这是皇后娘娘赐我的金锁,好看吧?唉,只是不知,那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品性,我嫁过去之后,会不会真心待我。”她眉间似含着轻愁,仿佛真的在忧虑将来的事。 “他很好。” 卫莺下意识地脱口道,随即自觉失言。她有什么资格去说他好不好?眼神有意无意瞥过那皇后亲赐的金锁,上面还刻着几个蝇头小字,“长相厮守,早生贵子。” 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元昊哥哥和她的姐姐,不仅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夫妻,还会有共同的孩子,成为斩不断干系的一对壁人。思及此,堪堪有些站立不住,卫莺扶着旁边的墙,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二姐,我会来的,你别太担心我了,好好准备自己的婚事才是正经。” 这番话说完,几乎用光她所有力气。 卫柔心里却是快意。 眼看着卫莺差点又要摔倒,傅允眼疾手快接住了她。他刚下朝回府,就见卫柔不知在跟卫莺说些什么,卫莺脸色很差。 “三妹!你没事吧?!走,跟我回去,我带你去瞧大夫。” 卫柔故作紧张地道,想把卫莺从傅允怀里抢过来。她可不能再让卫莺和傅允有什么攀扯。 “滚,别再刺激她了!她就留在这里,谁也带不走!” 傅允黑眸墨色沉沉,看卫柔的神色,像在看一个死人,仿佛已经洞穿她来这里的用意。卫柔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想到李修竹说的,若卫莺再受刺激,可能会留下病根,傅允两际就突突直跳,心脏也像是被谁掐住一般,闷痛的要命。这个卫柔,帮了她,还装模做样来找事,真是不知好歹。 卫莺并未像几日前那样晕过去,她半睁着杏眸,依偎在傅允胸怀,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她就这样看着卫柔悻悻离去,没有为她说一句话。她虽厌恨傅允,却更不想见到卫柔,许是她自私吧,明知道自己不该怪她,却还是忍不住。 她微微有些抖颤,身子冰凉的很。傅允忍不住搂紧了她,埋首在她肩头,安抚似的哄她道,“没事了,没事了。” 同样的话,他重复了好几遍。 他口鼻中气息,在卫莺白皙的脖颈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与此同时,胃里也翻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第21章 可怜 一个激灵,她猛地挣脱开傅允的怀抱,又生生往前跌了好几步,与他拉开距离,不适感才略略消失。 回身觉察到傅允神色有异,卫莺忙垂下眉眼,克制住心头对他的惧与恨,保持面上的平静,恭顺的朝他福了福身。这里是他的府邸,她绝不能在这里惹他不快,不然,他若真做出什么来,她怎么反抗的了? 傅允倒是真想做点什么,她藏在纤白色罗衣下的一对玉足,只露出一半,精致小巧,葱白似的脚趾头,勾人遐思。若是放于手上把玩,不知会是怎生情趣。 卫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脚尖,小脸顿时羞的通红,匆忙把裙摆往前撩了撩,遮住了它。 “王爷,非礼勿视。” 她着实羞恼,微拧着眉,双眸瞪着他,樱唇不悦地抿起。这模样并不乖顺,落在傅允眼中,却是娇嗔。 紧接着,卫莺又道,“这几日叨扰王爷了,卫莺深觉抱歉,这就离开。” 说完,她转身往外面走,白嫩的脚丫子踩在冰凉的玉石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披散到腰际的青丝随着步子轻轻晃动。傅允看着她的背影,眸色颇深,喉头滚动,硬生生咽下一口津液。 这几日未下雨,天闷热的紧,不动弹都能出一身汗。西边天空的云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被乌云遮蔽,天还未黑就有些阴沉沉的。傅允思虑了下,跟在卫莺身后出了府。 卫莺在长街上漫无目的地光脚走着,她这身打扮,美则美矣,略微有些奇怪,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许多双眼睛偷偷打量着她,胆儿大的,目光直勾勾的在她身上逡巡。走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地方可去。身无分文,也不认识谁,这诺大的上京,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的打下来,雷声滚滚,雨势很快大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地上扬起白茫茫的雾气。 长街上的人都慌忙往家里赶,街边店铺关门的关门,打烊的打烊。很快,人潮就散的差不多了。卫莺举起手,遮住头顶,跑到铺子外面屋檐下避雨。无奈雨势太大,根本挡不了多少,雨水刷刷洒落在她的衣裙上。没过多久,衣衫就湿透,整个人像在水里泡过一样,往下滴着水。 她倚靠在廊下,清凌凌的眼,注视着这荒凉人间,带着一层隔阂与疏离。若没有傅允当众说的那番话,她此刻想必是在欣喜地准备嫁衣,想象着嫁给元昊哥哥那日的情景吧。 傅允在远处看了一会,心头发痛,走过来站在她身旁,和她一起在檐下淋雨。 卫莺余光注意到他,忍不住想翻个白眼,他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傅允没主动开口说话,卫莺也不欲搭理他,径直就走入漫天大雨里。比起被雨水浇透,她更不愿和他呆在一块。 见卫莺离开,傅允也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刚好能在视线范围内看到她的身影。 卫莺感觉到他一直跟着自己,不由加快了脚步,可身后的人也同样加快脚步,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她慢,他就慢,她快,他就快。 夜已经渐深,长街两边的大红灯笼泛着幽幽红光,照亮夜行人脚下的路。 卫莺实在忍不了了,回过头冲傅允不耐道,“你一直跟着我作甚?” “不做什么。” 他没有上前,立在原地没动,雨水一泼泼从他的头顶浇下来。水流顺着苍白的脸流到脖颈,凤眸似氤了一层薄雾。他定定地看着卫莺,薄唇湿润殷红,眼角眉梢挂着晶莹水珠,像一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精致阴沉的妖。 “哼。不做什么是想做什么?” 卫莺轻哼一声,冷冷反问。她表现出来的厌恶还不够明显么?他怎的像是一点都瞧不出的样子。 傅允走过来,垂眸看向她,“随我回去,你身子弱,淋雨会吃不消。”他并未正面回答卫莺的问题,而是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让她跟他回去。 卫莺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嘲弄似的笑了,眼中迸发的冷意让傅允心惊。原来这就是他的关心么,真是令人恶心呐。 “吃不消又与你何干?害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不正是摄政王爷你么?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呵呵。” 她语气极疏冷,明明身子孱弱,却还是排斥抗拒他,也一点不顾及他的感受。 傅允喉间溢出一抹低低的苦笑来,见卫莺转身欲走,忙堵在她面前。卫莺没说话,打算换个方向走,却还是被拦住。如此反复几次,她几乎是被傅允给圏禁在了怀里。他身形高出她许多,卫莺感觉闷得密不透风,连雨都进不来了,本能地伸手去推开他,许是气力差距太大,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你干嘛……” 卫莺禁不住委屈地想哭,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自己。 因为委屈,连带着嘴里发出的声音,也已没有了先前的冷意,反倒是夹着一丝哭腔,几近在呜咽。 听得这嗓音,傅允身子都绷紧了些。 明明又娇又柔,却偏偏喜欢竖起浑身的刺,让他疼。稍一欺负,却又可怜的不行,更是让他产生难以遏止的欲/念,想把她压在身下疼爱。在她之前,傅允从未碰过女子,那晚过后,他终于懂得男女欢/爱,食髓知味的滋味。思绪收回,他压抑住难耐的情绪,嗓音喑哑地问她,“要怎么做,你才肯跟我回去?嗯?卫莺妹妹。” 卫莺推的手都酸了,也是徒劳无功,索性停下动作,思索起他说的话,突然想到什么,杏眸闪过一抹狡黠,软着嗓子诱哄着他道,“那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会去做?” 傅允低下头,对上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眸,心间发痒,什么也来不及想,下意识地就道,“嗯。我会的。” “那你,”卫莺眨着眼,捏住了他的腰带,稍稍拉紧了些,傅允难受地闷哼一声。因两人都浑身湿透的缘故,她的突然靠近,就像已经未着寸缕贴在他身上。他情难自控地起了反应。“去告诉元昊哥哥,你那日在选妃宴上说的,都是假的。好不好?” 他本已浸在她的娇声软语里,无法思考,一听到这话,瞬间清醒过来,浑身燥/热散去,像被人泼了盆冷水,冰寒刺骨。 “不好。” 卫莺捏着他腰带的小手突然松开。 “只这一件,我做不到。”傅允补充道。睫羽垂下,掩藏住眸底的神色。 “那你还答应什么,你就是个骗子!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想都别想!”美人计不奏效,卫莺又恢复成本来面目,伸出锋利的爪来,刚刚娇柔的模样,仿佛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好。那我就陪你呆在这里。” 他轻轻把卫莺护住,不让雨水淋到她身上,蓦地,一辆马车驶过,溅了傅允一身泥水。 “殿下,那位是摄政王爷么,他怀里怎么像是抱了一个女子?”说话者是元昊的门客,司徒允,他没有在朝为官,自幼饱读诗书,最擅兵法谋略,被元昊挖到身边作为助力。两人在马车内商谈,无意中瞥见了傅允和卫莺两人。 元昊仔细一看,瞧清楚了他怀中少女的模样,竟是卫莺,桃花眼里浮起一丝嫉恨阴沉,放下帘子,冷笑道,“傅允真是好本事。在我跟前抢人,不惜毁了那女子的名声。为的就是独占罢了。本宫现在才看出来,他竟是个痴情种。可惜,我元昊是不会这么轻易让给他的。” 第22章 别走 最终,卫莺还是无奈的跟着傅允回了府。 与其跟他在大雨里耗着纠缠不清,不如好吃好喝的待在府上,反正也甩不掉。论无赖,真没几个人比得过他。卫莺心里轻叹。 不过让她稍觉欣慰的是,傅允这些时日极少出现在她面前,偶尔见到,也只是过来远远看上一眼,吩咐宋轩过问她的饮食起居,卫莺倒也不觉太过烦扰。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元昊哥哥和卫柔的婚期越来越近,她夜里渐渐睡不安稳,常常在各种噩梦里惊醒,冷汗涔涔,粘湿一身。 大婚前一日晚,她躺在床上,两眼睁也不是,闭也不是,看到的都是他们两人携手站在一起,语笑嫣然的场景。突觉胸口窒闷的紧,心悸的厉害,没个着落。索性披衣起行,步入庭院,外间月华如水,流泻一地,隐有蛙鸣声起伏。卫莺按住心口,剧烈地喘了几口,呼吸到新鲜空气,才觉自己重又活过来。 傅允照例来看她是否安睡,走至廊下,便不再往前走了。望见她憔悴的侧影,心头一跳,双目隐现痛色。原来在她心里,元昊竟这般重要。不自觉的,手指遽然收紧,泛出狰狞的青白色。 第9节 卫莺不知她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一人眼底。 她在塘边坐下,伸手去搅动冰凉的池水,睡着的鱼儿倏地被惊动,四散逃开,在水面上荡起涟漪。而她眼中清泪,也正在此时,一滴一滴淌进池子里。皎洁的月光照映着水面,倒映出一个眼尾泛红的娇怜美人。 眼瞅着四下无人,她哭的声势愈发大了起来,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就越哭,情动不能自已,以至于他什么时候来了都没察觉。 傅允唇间溢出轻叹,明知她是在为别的男子伤怀,明明心里嫉妒到发狂,还是忍不住把她搂紧,清晰感受到她浑身的抖颤。 这次她难得的没有抗拒,傅允刚稍觉欢喜,却听得她含糊不清的嘟囔些什么,凝神听清楚后,眼底温柔消失不见,只剩下森冷的寒意。 “元昊哥哥……元昊哥哥……唔唔……别走……” 她撒娇似的呢喃着,小手用力抓住他劲腰,半个身子抵在他胸腹上,不安分地乱蹭,神色却惶然无措,像只受惊的小兽,生怕下一秒他就会弃她而去。 分明,是把他当成那人了。 傅允伸出的手顿了顿,眸中现出古怪笑意,片刻后,仍贪恋似的抚上她的眼眸,摩挲着拭去她眼角清泪。 也罢,这一刻,就当他是元昊吧。尽管他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好,我不走。不走。乖,别怕。” 他指腹的粗糙感让卫莺震了一下,但仅持续一瞬,她眼中清明便散去,仍乖觉地享受着他的抚触。 渐渐的,月亮消隐了,时辰已是后半夜,天空中漆黑一片,连星子也没有。怀中人儿不再哭闹,呼吸声悠长均匀,靠着他睡得极安稳。傅允站起身,抱着她去了里间,轻轻把她放在床上,掖上被角,才掩门走了出去。 * 卫柔出嫁那日,皇宫内外一片喜气,排场阵仗比前几位皇子妃更甚,因她要嫁的人是未来储君。红妆十里,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上京的百姓纷纷跑到街上,伸长脖子瞧那顶抬着太子妃的轿子。 “啧啧啧,听说太子殿下年过十九,却一直不曾娶妻。这次不知看中了哪家姑娘,这么有福分,这迎亲队伍,排的老长老长了,踮起脚都看不到头!” “听人说是金陵平阳侯府的二小姐,为人端娴,模样也好。你还不知道吧,这金陵姑娘,那可是出了名的水灵!先祖皇帝的皇后就是金陵人氏,依我看呐,这金陵要出第二个皇后了。” “怪道太子一眼就相中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还真想瞧瞧,太子选的人是何等神仙模样!也算是开了眼!” “嗬!小点声,这可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不入流的闲言碎语传入耳中,卫柔心里甚是得意,盖头下的一张脸因快活而微微扭曲。 不就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么?她就给这些个凡夫俗子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掀开盖头和马车帘子,她对着长街上的百姓们盈盈一笑,引得一阵嘈杂的惊呼和追赶,得意的够了才又嗤笑着坐正。她可真是心善,这些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得以窥见当朝太子妃的容颜。 皇后懿旨,擢升卫渊为京官,赐府宅一处,位置就在上京城的黄金地段。趁着参加女儿婚宴,卫渊携府中男丁女眷一同去往上京定居,原先的金陵侯府只留一个管事的看顾。侯府上下,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孙氏逢人就炫耀,说自己的二女儿多么有出息,抬起下巴,拿鼻孔看人,傲气十足的收了不少礼金,活像只趾高气扬的公鸡,惹得不少人背后说她闲话。 金碧辉煌的长寿宫里,挂满了红绸锦缎,桌上珍馐菜肴,美酒奇果,看的人眼花。席间已经坐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谈笑风生,颇为熟稔。 卫莺深吸一口气,随意找个位置坐下。 本以为昨晚会不得安眠,可却是她睡得最好的一夜。恍惚中,她好像走了出去,还遇到了元昊哥哥,自己任性的抱着他,不肯让他走。现在想来,许是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她眼中浮起一抹哀戚之色来。本不欲打扮,可到底是二姐姐嫁人的日子,总不好太过寒素,一袭石榴红描花襦裙,倒是给她平添一份娇俏。 孙氏眼尖地瞧见卫莺,吊梢眼里闪过恶毒之色,拉着卫霜坐到了卫莺边上。 卫渊则是被拉去另一桌和同僚坐一起喝酒,他现在是太子岳父,这些个京官上赶着上来巴结,岂有拒绝的道理?酒过三巡,已是脸红微醺,人到中年的春风得意都写在脸上。 孙香兰看着卫莺那有气无力的样子,无端就觉得讨厌,和她娘简直一模一样,病恹恹的,故作可怜!她夹了块鹿肉放到嘴里,味道鲜美极了,寻常可吃不到。孙氏眼皮子浅,生怕旁人跟她抢,一连夹了好多堆在碗里,嘴里还发出咀嚼的砸砸声,引得周围人侧目。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喜娘唱和的尾音拖得老长,在殿中回响。 元昊和卫柔两人皆身穿大红喜服,手握一根相连红线,在喜娘的唱声中,虔诚的跪拜磕头。 这一幕,饶是卫莺已经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遍,亲眼看见,还是刺的她眼发疼,唇轻颤。手指掐入掌心,直至泛出红痕,都还无知无觉。 孙氏注意到她的反应,嘴角冷笑了下,若有所指的开口,“哎呀,我们柔儿和太子殿下还真是相配,霜儿,你说是不是?亏得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直撺掇她去上京。这丫头也是心善,不想跟自己的妹妹抢。哼,可人太子又不是没长眼,还不是瞧不上。已经是不洁之身,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还肖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 “母亲说的极是。她也就那点狐媚手段,摄政王爷只不过是暂时被她迷惑,假以时日,定会看穿她的本来面目……” 卫霜说话的刻薄程度,跟孙氏一模一样,毕竟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了,又兼嗓门大,周围宾客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扫射过来。 皇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好戏和看好戏的人。 无数双眼睛盯着卫莺,其中有好奇,有惊艳,有叹惋,甚至还有谴责。 她几乎无力承受,只能把头埋的极低极低,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在这世上,扪心自问从没做错任何事,还是羞愧的无地自容,指尖紧紧抓着衣角。 她今日来,只是为尽姐妹情谊。看着心上人最终娶的人是自己的姐姐,已经疼的不能自已。却还要这样被当众处刑。这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 卫霜话还不待说完,一枚袖箭堪堪从她耳畔擦过,钉在她背后的一堵墙上,几乎是入木三分。她吓得手里的碗都握不住,掉在地上摔成碎片,饭菜洒了一地。惊魂甫定,朝袖箭扔来的方向看去,竟然是月余未见,让她朝思暮想的摄政王爷。 早知他会来,卫霜说什么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挖苦卫莺,她此时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又在心里把卫莺埋怨一遍。 “孙夫人,这就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女儿啊?” 傅允轻飘飘的道,眸底似凝着一层亘古的寒霜。 卫霜一听,心往下沉了沉,却缩着脑袋,不敢辩解什么。 他一开口,众人也就收了声,不再议论纷纷。在上京,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摄政王傅允,睚眦必报,能在谈笑间取人性命,也能耐着性子折磨人至死。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压抑。 孙氏心里一惊,忙拉着卫霜起身给傅允赔罪,眼里多少还藏着些侥幸。她没觉得霜儿有多大错处,估摸着是不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害,王爷,霜儿她只是一时心直口快,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罢了,没什么坏心思,您别太介意啊。我代她替您赔礼道歉了。霜儿,快说你知道错了。”她用手肘碰了碰卫霜。 “知道错了。别太介意。” 傅允把孙氏的话慢悠悠重复一遍,轻嗤。卫霜竟看的痴了,就算是冷笑,他也笑的那般好看。 “孤是可以不介意,卫莺妹妹就不一定了。与其跟孤赔罪,不如自扇巴掌,求得她的原谅。如此,孤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自扇巴掌!?” 卫霜目瞪口呆,也没了欣赏傅允俊容的心思,脱口而出质疑道。这怎么可以,她还没出阁,大庭广众之下,她怎么丢得起这人! “怎么,不想啊?不想的话,孤亲自动手也不是不可以。” 傅允垂下目光,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笑了起来,有种让人骨头发冷的瘆人。他的手骨节分明,青筋隐现,用来打人的话,应该会很疼吧。 卫霜这才明白过来,傅允没有跟她开玩笑,周围看笑话的目光转嫁到了她身上,她顿感如坐针毡,脸颊滚烫。现下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让傅允打,要么自己动手。她惶然地看着孙氏,企盼此事还能有一丝转机。 孙氏咬咬牙,朝着一旁坐着的卫莺没好气的道,“死丫头,你好歹说句话啊?你大姐受罚也是你害的,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么!” 卫莺神色漠然,仍一语不发。脸色白的像一张纸,唇瓣也毫无血色。像没听到似的。 若是从前,她没准受到伤害还会帮着求情,现如今不会了,有些人的心是永远捂不热的,只会换来一次次更无底线的伤害。 卫霜这下彻底没辙了,感觉到傅允森寒的目光,只得一下一下开始掌捆起自己。很快,她脸上就出现了几道清晰泛红的掌印。 足足打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傅允才示意她可以停下。此时她的脸已经肿成蠢笨的猪头样,邻桌看热闹的男子捂着嘴偷笑。卫霜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皇后纪晓芙坐在主位,观察着这边的动静。等卫莺抬起头来,心里是由衷的惊叹。她久居深宫,皇上身边什么样貌美的人儿没有,像卫莺这样的,还真算得上数一数二。如斯美人,也难怪昊儿和傅允都上了心。 只是这美人,明显对傅允无意,他为她做了这些,她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似乎想到些什么,纪晓芙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用袖口藏住眸中冷色。若有朝一日,能有用的上卫莺的地方,她倒算是个不错的棋子。 “滚!” 傅允冷声斥道,旋即收敛神色,不欲与这母女俩再说什么。 孙氏赶紧拉了卫霜走,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没成想这么快就被打回原形。这卫莺也真是的,越来越古怪了,连帮忙说句话都不肯,小贱蹄子的翅膀长硬了! 第23章 上心 傅允说完,在卫莺身旁坐下,于众目睽睽之中,自顾自夹起一块白水虾,慢条斯理地清理干净外壳,蘸了点醋水,竟是放在了卫莺碗里。 一个还不够,剥了足足有十多个。 同桌的人看得两眼发愣。 这还是头一回见摄政王爷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 傅允时年二十有六,年轻有为,朝堂上翻云覆雨,玩弄权术。三品以上的官员半数都是其心腹,少数看不惯的,也不敢明目张胆站出来。即便是在宣政殿闭着眼指鹿为马,那些个庸人也不敢吭声。又生的唇红齿白,阴柔昳丽,上京几乎无人能出其右,稍有身世的小姐早就芳心暗许,巴巴地想嫁与他,就是做小也愿意。 最疯狂的要数凌烟公主,曾于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惊世骇俗的强吻之举。可非但没碰到傅允分毫,还被他一个掌风扇到了湖里。此事后来被圣上得知,受罚的竟是凌烟公主,可见其对傅允的喜爱程度。 这么些飞蛾扑火的女子,其中不乏姿容姣好的,傅允却连多看一眼都吝惜。以至有好事者传,摄政王爷实有断袖之癖,对女子不感兴趣。 不想今日竟得见这一幕。 若今日之事被那痴心傅允的凌烟公主知道了,不定要闹出什么名堂。 更让众人难料的是,卫莺压根不领情,好像瞧不见碗里晶莹剔透的虾肉,一动不动地呆坐着,没有丝毫反应。目光发直地看着前方,眨也不眨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允顺着她目光看去,对准了大殿中央一根鎏金红色柱子。 心微微往下一沉,面上却仍含着笑意,把虾肉夹到她唇边,柔声道,“我亲手剥的,好歹吃一个。嗯?” 这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的众人瞠目结舌。 卫莺神思收回,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并不张口。恰好脚边来了只猫儿,轻轻地拱着她。卫莺蹲下身,把碗里剩下的虾肉擀到了地上。 猫儿感激地叫了两声,一点点舔着吃了。 傅允并不生气,反倒安心了些。 她眼里又有了生气,哪怕是对他的厌恶,也比一潭死水要好。 宴席进行到一半,元昊一桌接一桌的敬酒,一杯一杯,眼也不眨的下肚,像是在喝白水。人说酒是个好东西,醉了能解千愁。他很少贪杯,今日难得的想一醉方休。 满朝文武的大臣都来了,有多少是来看他笑话的,他不知。 身为太子,却随意被臣子拿捏,不能娶自己心上的女子。烈酒入喉,苦涩的他想发笑。 走至卫莺和傅允那桌,众人都在等他发话。谁知他竟一语不发,只是痴痴地凝着卫莺。 向来清俊的脸,今日竟有一层酡红,细长的桃花眼里,藏着一些让人读不懂的复杂。既有不可得的不甘心,又有对自己的讥讽。 良久,他自嘲似的笑了,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一些酒水顺着他的嘴角一路流下来,直浸到大红喜服的里衣里去。 “莺莺妹妹,可有话想说与我听?” 元昊眼神迷离,唇瓣氤湿,不依不挠地看着卫莺。 卫莺两手绞着,微垂着目光,不敢正视他,没想他竟叫了自己的名字,不知是何意。只得抬起头来,装出一副真心为他感到开心的模样,强作笑意道,“太子殿下,卫莺衷心祝您与二姐姐能永结鸾铸,共萌鸳蝶。1”心仿似在滴血,偏偏看上去若无其事。 “……哈哈哈,好,好啊!” 第10节 元昊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拊掌大笑道。她没再叫他元昊哥哥,而是改称太子殿下,生疏不少。那日的纯真笑靥似乎还在眼前。到底是时过境迁了啊。他的笑意里,生生有几分癫狂之感。 卫莺紧咬唇瓣,血腥味弥散至口腔,心里对傅允的恨又加深一分。若非他阻挠,元昊哥哥与她,何至于此? 傅允淡笑着上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太子殿下,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可别让太子妃等的急了。”语气无波无澜,却像夹着冰雪,冷的淬骨。 “……你!” 元昊气极,桃花眼洇出丝丝猩红,恨不得亲手杀了傅允而后快。可到底是无可奈何,只得愤然拂袖而去。 皇后身边的姑姑芷茹悄然退去,把刚刚看到听到的一并禀告了皇后。 纪晓芙戴着鎏花纹凤护甲的手死死攥住酒杯,在尽最大努力克制住心头不忿。 “昊儿的确是有失体统,可这傅允如今是越来越张狂。一个异姓王爷,竟处处压嫡亲皇子一头,实在是乾坤颠倒。眼下这情势,傅允不除,吾儿即便是登了帝位,本宫的心也难安呐!” “娘娘慧心。可这摄政王手腕通天,排除异己,朝堂上的大臣们纷纷倒戈去他那一边,太子殿下在朝中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皇上又极信任摄政王爷。怕是……不好轻易动他。”芷茹在纪晓芙耳边皱着眉悄声道。 上回派去刺杀傅允的都是个中好手,他离开上京去金陵带的人也不多,是个绝佳的机会。却不想傅允真正的实力在他们预想之上,至于高出多少,没有人知晓。 “哼。”纪晓芙冷哼一声,盯着杯中酒水,两眼微眯,闪过一抹精光,“人嘛,都是会有弱点的。本宫从前瞧不出他的弱点,而今,倒像是有些知道了。” * 亮堂堂的烛火映的满屋通明,红彤彤一片。梁柱上挂着深红色簪花织锦,地上铺着一层西夏上贡的金线织就的明黄色地毯,八仙桌上摆放着果盘和两杯交杯酒,银制镂空熏笼往外冒着热气,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杜衡的淡淡幽香。 雕花大床上坐着一女子,先头坐在喜轿上的得意已经所剩无几。 更漏声声,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过去,喜房外仍没有任何动静,安静的让卫柔的心发慌。涂抹了蔻丹的手指攥紧床上的被褥,尖着耳朵听外间的动静。 心里越来越不安。 “春芳,你陪我说会子话。我,我心里怕。你说,太子殿下怎么还不来啊?这都几更天了。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春芳是卫柔的陪嫁丫鬟,从小就跟着卫柔。卫柔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极细心认真,做事不留痕迹,帮着卫柔干了不少背着良心的事,很得卫柔宠信。 她走过来,握住卫柔的手,轻声安慰道,“小姐,你别胡思乱想。你生的这么好看,性子又好,太子殿下怎会不喜欢你?就算一时喜欢三小姐,那也是过去的事,现在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皇家最重忠孝纲常,咱们什么都不必怕,他早晚会想通的。” 一股瑟瑟的风吹进来,烛火摇曳一会,竟然灭掉了。 卫柔戴着盖头,看东西模糊,只是有些光感。眼前突然就变作一片黑暗。她原本不怕黑,只是这新婚夜,夫君还没来,烛火自己就灭了,实在是不吉利。手心里渗出汗来,狠狠掐着春芳的胳膊,春芳就是疼也不敢叫出声。 “春芳,快去把喜烛点上!”卫柔焦急地吩咐道,可春芳并未有所动作,卫柔急得想骂人,“死丫头,还不快去!” “……小姐,你的手还在我胳膊上。”春芳委屈地道。 卫柔这才松开了手,有些怔愣,她也不知自己刚刚是怎么了,无端就有些恐惧。这婚事是她费尽心机算来的,总感觉并不属于她,像是抢了别人的东西。可喜欢不就是要去争去抢么?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寝殿内重又恢复明亮,卫柔仍不放心,让春芳把开着的窗户都关上了。 这时,门被人一脚踢开,元昊喝的醉醺醺的,跌跌撞撞的进来,差点就撞到了另一侧的门板上。春芳见他来了,心下一喜,忙走过去扶着他,“太子殿下,小姐在这边,奴婢扶您过去。” 却不想被元昊一把掀开,摔倒在地,疼的骨头都要碎了。春芳死死咬住唇,强忍着不哭出来,只是倒抽了几口气。小姐的大婚之夜,她怎么能哭? 他仿似又恢复一丝神智,朝着雕花木床走去。 卫柔虽心疼春芳,却不敢作声,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太子,今日不知怎变作如此模样。他身上酒气熏人,熏得卫柔微微皱眉。许是喝醉了的缘故。 元昊嘴角咧着笑,放着桌上的玉如意不用,直接用手掀开卫柔的盖头,看到卫柔的模样,他嘴角笑意愈发大了。 卫柔只觉这笑意有些瘆人,两手捂住自己的脸,难堪地对着他道,“殿,殿下,这恐怕不合规矩。”心里祈祷他多少能对自己有一丝怜惜。 “不合规矩?哈哈哈,啊?连你都有资格来评价本宫了?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也看不起本宫?”元昊用手指着外面,脸上笑意逐渐有些狰狞,卫柔吓得往后缩了缩。 “别害怕啊。放心。本宫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来这儿,只是想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这太子妃之位,你坐不了太久。在本宫心里,只有莺莺妹妹一人,才配得上这个位置。” 他口鼻中酒气喷洒在卫柔脸上,桃花眼笑的弯起,却在用最温柔的方式说着最无情的话,卫柔的心已然凉了半截。 说完,他转身大踏步往外走。 情急之中,卫柔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头靠在他后背,哭的梨花带雨。她一向擅长做戏,这次却是真情实感,盼着他能心软留下。 “殿,殿下,别走。臣妾绝没有看不起殿下,臣妾是真心喜欢殿下啊。别走,求您了。” 他嗤笑着回身,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哦?既然真心喜欢,那为本宫独守空房,也该心甘情愿才对,你说是不是?” 元昊扔下她就走了,卫柔愕然瘫坐在地。身上大红喜服拖曳在地上。 过了好半晌,她开始疯狂撕扯发髻上的繁重首饰和穿着的喜服,连头发也一并扯了下来,这些东西对现在的她来说,就像绝妙而无声的讽刺,刺得她两眼泛酸。 “小姐,别这样,小心伤到自己!”春芳不顾身上骨头的疼,支撑着爬过来,想拦住卫柔。 末了,她精力耗尽,终于偃旗息鼓,只是不断重复一句相同的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回应她的,只有殿外绝望的风雨声和红烛灯芯燃烧折断的刺啦声。此外,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说: 1,来自百度百科 第24章 恶心 和白日里众声喧哗不同,入了夜的皇宫灯影寥落,人声寂寂。偶有几个宫人走动,也是很快就没了影。整个皇城笼罩着一层昏黑的纱,沉入梦乡。 “笃笃笃……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夜不辍的打更人敲着梆子,提示时辰已到了三更。嗓音嘶哑悠长,像从很远的地儿传来似的。 卫莺失魂落魄地在长长的甬道上走着,无知无觉,杏眸里没有一点光亮,像一只游荡在宫里的孤魂野鬼。临到要出宫门,却怎么也不往前走了。 怪就怪在,现下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夜里也极闷热,没有一丝风。 她竟然冷的像身处冬夜里,浑身哆嗦,唇瓣发乌,连牙齿都不住的上下打战。蹲在地上,双手环抱住自己,却还是禁不住发抖。 守门的侍卫眼见她赖在这不走,才不管她长什么模样,站了一天,早累的腰酸背痛,只盼着早些关宫门下值回家,正想不耐烦的撵人,看到来人森冷阴寒的目光,顿时不敢作声,恭顺的垂头立于一旁。 傅允蹲下来,目色沉沉的看向她,良久,无奈的叹了口气,将一根手指放入她上下齿之间。凭他的本事,要什么得不到,偏偏拿她没有办法。 很快,他的手指就被咬破,浓郁的血腥味弥散至她的口腔,味道又咸又涩,像是铁锈味,又混着一点他身上的沉香味。卫莺似乎尝出了这是什么,眸子又恢复些许清明,见是傅允,瞳孔很明显的瑟缩一下,分明有些怕他。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下,密密匝匝的疼。抱起她,感受到她的细微颤抖和身子的冰凉,忍不住再搂紧一点,恨不得把身上热量悉数传递给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身子终于恢复温热,停下了咬傅允手指的动作。 傅允不舍得拿出来,但碍于她厌恶的神色,还是抽了出来。 手指沾着她口中唾液,与鲜红色血痕融合在一起,就像是两人体/液的糅合。被她咬到疼的直不起来,却颇觉情动,当着卫莺的面,慢慢舔了个干净,神色有些靡靡。 “你真恶心。” 卫莺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感觉到一股恶寒,眼里的嫌恶几乎能化为实质。 “哈……哈哈哈,恶心。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哈哈,那便恶心好了。” 傅允像被刺伤一般大笑,笑了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笑意逐渐变得古怪。 “卫莺妹妹,你说,你的元昊哥哥,现在会在做什么?新婚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想必是在你二姐身上流连忘返下不来吧,哈哈哈。” 在卫莺心里,元昊哥哥就是心上月,山间雪,容不得旁人一点玷污贬损。他说的这般样恶劣,卫莺愣是被气的生生给了他一巴掌。 一个不够,再来一个。直狠狠打了十多个,他嘴角洇出血来才作罢。 巴掌声清晰刺耳,在狭窄的宫墙里回荡。 一旁的侍卫早吓得站立不住,这主儿胆子可真是大,仗着摄政王爷的偏爱就这样肆意妄为,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傅允一开口,他们受到的惊吓更大了,这……真是那个以狠辣闻名的摄政王爷吗!? “可打够了?手疼不疼?” 傅允纵容似的笑了笑,仔细检查了下她的柔荑,手心微微泛红,想来还是疼的,拿到唇边轻轻吹了吹。他口中呼出的热气让卫莺极不舒服,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缩回手,却根本动弹不得。他使的力恰到好处,既不让她疼,又让她反抗不了。 吹完后,傅允擦拭了下嘴角血迹,幽幽的又道,“卫莺妹妹,你这巴掌打的早了。留着明日再打也不迟。” 说完,他不由分说的抱起卫莺往宫外走去,凤眸里似乎有某种不寻常的燥意。 隔着衣裳,卫莺也感觉到他身上的滚烫,联想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终于明白过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放开我!……唔,傅允,你放开我!”她挣扎着捶打他,歇斯底里的大叫。 风雨声渐作响,闷热消散了些许。沁着凉意的雨水落了下来。在她凹陷白皙的锁骨处汇成一汪浅浅的小潭,被他低头一点点如数饮下。甜的不像话。 “乖,别挣扎了,又不是没做过。做一次是做,做几次不是做?再说了,打都打了,我难道不该真的做点什么么?”他嗓音喑哑,黑眸墨色渐深,若她再这样挣扎,他或许都坚持不到回府。 摄政王府外,夜雨潇潇,风声呼啸。他一点点吻尽她眸中湿意,动作不再温柔。 他可真无耻啊。傅允自嘲似的想着。 * 红烛不知何时燃尽了,苍青色的天光从槛窗外透进来,在空荡荡的寝殿中投下斑驳阴影。 卫柔抬手遮了下眼,皱了皱眉后悠悠醒转过来,才发觉自己在冰凉的地上躺了一夜,头晕昏沉的厉害。忽地想到了什么,慌忙支撑着坐起来,叫春芳起来为她梳妆打扮。 昨儿夜里太子说的那番话,还在她耳畔回响,屈辱的泪查点又要落下。尖利的指尖掐入手心才堪堪忍下。 不,她不能哭。 哪有刚嫁过来的新妇,去见婆母是会哭的? 她才不要被那些个爱嚼舌根的宫人们看了笑话。稍定了定心神,又拿螺子黛描了描眼角,遮住昨晚上落下的泪痕,看起来倒是精神许多。 芷茹在一旁为纪晓芙扇着蒲扇,她斜斜闭着眼侧躺在榻上,长寿宫里点着品质上乘的檀香,直熏得人懒洋洋的。 “母后,这茶是儿臣特地从金陵带来的雨花茶,用去年秋天清晨收集的露水冲泡,闻着是清香,喝起来口感醇厚,回口又是微甜,您且尝尝。”卫柔恭敬跪地,双手捧着茶碗,头微微低垂,一举一动皆合乎宫中规矩。衣着打扮也极得体,庄重大气,也不失之秾艳。 纪晓芙睁开眼打量她一会,没瞧出什么不妥来。 昨夜昊儿没留在她房中过夜,这事纪晓芙多少知道。本以为小姑娘今日来敬茶会哭哭啼啼的,不料她竟这般沉得住气,面上没表露出一丝情绪,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接过茶,揭开盖子,茶香顿时四溢,轻抿一口,还真如她所说,醇厚中带着甜意,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纪晓芙虽仍不动声色,到底是生出了几分欣赏。若她是真心喜欢昊儿,或许能为他们母子所用。 第25章 含愁 从永寿宫里出来,三三两两的宫人们忙着洒扫夜里被风吹刮下来的枯枝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或掺杂着几句闲言碎语。 似乎听到有人在谈论她,卫柔步子一顿,凝神细听。 “昨儿夜里轮到我在昭阳殿外守夜,你们猜我瞧见了什么?就见太子殿下喝的烂醉,去到太子妃房中时是三更天,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脸色还有些不好。怕不是根本就没碰过她呢。”说完,小宫女掩唇轻笑。 第11节 “真有这事?那这太子妃岂不是刚嫁过来就失宠?也真是怪可怜的。” “前阵子不是有传言嘛?太子殿下喜欢的其实是太子妃的妹妹,玉如意都要交到她手上了,谁知摄政王爷后脚就到,从中作梗,太子殿下不得已猜娶了现在的太子妃呢。” 卫柔袖子下的手攥得死紧,一旁的春芳看出她的不悦,想过去教训教训这些嘴巴漏风的贱婢,被卫柔用眼神制止了。 这些宫女们分明看见了她在这儿,也多少知道她的身份,却还是这般不加收敛,摆明儿了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在这宫里,只有得宠的主才不会受这窝囊气,眼下只能姑且忍一忍了。等着吧,总有一日,她会把这些人一个个踩在脚下。 她敛了敛心神,重打起笑意,往宣政殿的方向而去,算算时辰,也到了该下朝的时候了。 远远的,她瞧见一人,风神俊逸,清朗样貌,着杏黄色朝服,与身旁一白胡子老臣相谈甚欢,全然不似昨夜里掐住她下巴狞笑的凶狠模样。 卫柔淡笑着迎了上去,步态盈盈娇软,柳叶眼含情,颇有种小女儿初为人妇的娇羞情态。 “殿下,臣妾已在殿中为您备好午膳,皆是些金陵才有的稀罕菜肴,您随臣妾一同过去尝尝吧。” 元昊眉心一跳,眼中厌恶不言自明。他都说的那么清楚了,她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徳不配位,竟还有脸过来找他,让他不快。 一股怒气窜至头顶,正欲发作,又生生压了下去。太傅严鸿远正立于一旁看他笑话,可不能在他面前落了个刻薄寡情的印象。 这老东西,是朝中少数支持自己的大臣。论聪慧,他不及三弟,论文章,他不及六弟,论军功,他也不及二弟。这太子之位,是严太傅力排众议保下来的。老东西坚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1,只有立他为太子,才合乎祖宗规矩。可见其迂腐。 思及此,元昊轻嗯了声,卫柔赶紧识相的过来挽住他的手臂。元昊同严太傅告辞,两人一同往昭阳殿去。 堪堪走到殿外,卫柔一个没留神,就被元昊给甩在了一张石桌上,后背碰到桌角,疼的她眼泪花都出来了。 “贱/人,你还真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是本宫低估你了。往后你若是再敢出现在本宫面前,本宫绝不会轻饶了你。”元昊眼里没有一点怜惜的神色,见她疼成那样,反倒愉快地坐下来,斟了杯酒来喝,欣赏着她的痛苦。 他不想再看到她出现在他面前,这怎么可以?卫柔强忍住身子的疼,趁着他喝酒的片刻,绞尽脑汁想办法。是了,他不喜欢她不要紧,只要自己对他有用,他断不会像先前那么残忍对她。 扶着桌子,颤颤巍巍挪到元昊脚边,跪了下去,略带哭腔,两眼泛红的看着他道,“臣妾知错,但求太子殿下责罚。殿下可不要因为臣妾气坏了身子。您不想见到臣妾事小,可臣妾知道,您心仪的女子一直是臣妾的三妹,三妹也同样心悦殿下。而摄政王爷对三妹虎视眈眈,只怕,只怕等到您登了帝位,三妹早对您死了心,成了他人妇了。臣妾倒是有个主意,不知能否帮到殿下。”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继续说了。元昊果然跟她如她所想,来了兴致,有些迫切地道,“好啊,好。你且说与本宫,若说的中听,本宫便留下来陪你用膳。” “三妹她从小没了娘,在府里常受下人欺凌,性子自卑懦弱。那日摄政王爷当着众人,在您面前说她已非完璧,您改选了臣妾。她心里定会觉得您是嫌弃她了,连同那份喜欢也再不敢表露出来。您要是在这时亲笔写封信给她,表露衷肠,诉说无奈,她那么痴的一个女子,定能死心塌地地等着您了。” 元昊听完这番话,禁不住在心里对她刮目相看了起来。若不得她提点,他压根想不到这上面。两手将跪着的卫柔扶了起来,与她一同进去殿中用膳。 *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2 ” 平阳侯府一朝得势,在上京的府邸比金陵大了不少,飞檐斗拱,水榭廊桥,假山清潭,若是不有意识地记路,怕是要迷了路去。 卫莺住的小院仍用原先名字,宜兰苑,蕊心细心,把屋里摆设布置的和金陵一模一样。小姐念旧,怕她住不习惯。还有些先夫人的遗物,也一并带了来。 只是自从小姐从摄政王府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紧锁着眉头,有时坐在树下看天上的云,都能呆呆地看一整天,眼泪也是流了干,干了又流。 蕊心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一是二小姐把自家小姐的太子妃之位给抢走了,小姐还不让她说二小姐的坏话。二是摄政王爷似乎是强迫小姐做了不情愿的事,小姐一回府就让她出去买避子药,直喝了几大碗才罢休。 尽管小姐什么都不跟她说,蕊心看的出来,小姐心里有多难受。她整日间哼唱着同一首曲子,蕊心不识字,听不大懂,但那嗓音里蕴藏着的百转千回的愁绪却骗不了人。 “小姐,你原先养在小院里的月季,奴婢没有一同搬过来,他们说是嫌太重了。可奴婢分明瞧着,孙氏连房中养鱼的大水缸,那么重都搬了来,就是欺负奴婢和小姐人微言轻罢了。”蕊心皱着眉,嘟着嘴,不满的向卫莺抱怨道。 卫莺听了,只是淡淡一笑,那笑里有藏不住浓浓哀色,明明心里已极悲戚,却还反过来安慰蕊心。 “他们欺负我们的又何止这一件,罢了,蕊心,这种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吃点菱粉糕吧,我尝过了,特别甜。” 蕊心拿起一块菱粉糕塞进嘴里,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笑意,两手拉着卫莺的胳膊道,“那小姐就跟奴婢一起去花市吧,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啊草啊的,奴婢怎么也要给小姐抬回来。”小姐闷在屋子里太久了,再这样下去会闷出病来的,蕊心便想寻个由头把她拉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换换心情。 卫莺仿佛知道蕊心在想什么,手指尖轻戳了戳蕊心圆圆的脸蛋,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呀。也罢。出去走走也好。去收拾收拾,吃成个小花猫了。” 蕊心脸上绽放出灿烂笑意,蹬蹬蹬跑去洗面了。 主仆二人拾掇完毕,往侯府外去了,却不想走至前厅,里面竟是闹哄哄的,像来人不少人,地上堆了二十几台鎏金暗红色檀木箱子,看上去极贵重,不知是用来装什么的。 目光移过去,看到一人,卫莺十数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意,凝固在了脸上。脑子里有嗡嗡的声响,感觉天旋地转,堪堪摇晃了几下,幸得蕊心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第26章 聘书 傅允自然也瞧见了她。 她看到他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里面有惧怕,有嫌恶,有惊恨,唯独没有欣喜。 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似的,傅允纤长睫羽轻颤了颤,掩住眸中痛色,薄唇紧抿,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来。 一旁的孙氏吓得直冒冷汗。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会子摄政王爷在的时候来,真真能让她赶着巧。原想拿卫莺近日卧病在床,不便走动为由搪塞,磋磨拖延些时日,趁这空当给她寻个“好姻缘”嫁出去,生米煮成熟饭,这也是柔儿吩咐的意思。可这小贱蹄子竟出来了,摄政王爷不在乎她身子破了,卫莺又不是傻子,断没有拒绝的理,眼下可如何是好? “孙夫人,你方才不是说,卫莺妹妹身子不适么?怎么孤瞧着不像呐。” 傅允漫不经心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孙氏腿脚莫名有些发软。 “这……这,许是已好上一些,出来透透气罢。”孙氏心虚地瞟着傅允的脸色,眼神飘忽不定,讪讪地回道。 傅允阴恻恻剜她一眼,踏了出去,孙氏赶忙硬着头皮跟出去,走到门槛边,没留神差点绊了个狗吃屎。 卫莺已经能自己站稳,见傅允过来,让蕊心放开她,一声不吭的继续往侯府外走,不料却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还在生我的气?” 他眼中寒意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无限的柔情,似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卫莺冷啐了他一口,别过头去,避开他口鼻中清冷馥郁的沉香味。 “我此番是来下聘书的,卫莺妹妹要不要瞧瞧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他像没察觉出卫莺的厌恶一般,脸上笑意不减,把聘书展开来在卫莺眼前。 聂氏远远的看着二人,有些欣慰,云瑶过世之前,把阿允托付给她这个大伯母照顾。聂清是看着他从十一二岁长到如今这么大的。阿允这孩子什么都好,上进,又有孝心,单就是不愿娶妻,她挑了那么多家世好长相也好的姑娘,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也不为所动。可老傅家这一代只有阿允这么一个男丁,再拖得几年,就是他再不愿娶也要硬逼着他娶了。 不想他前几日竟主动提起要娶平阳侯府三小姐,她可是高兴坏了,心道阿允还真是长大了,已经有了?婲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可打听一阵才发现,那卫三小姐名声好像不怎么好。阿允与她解释半晌,她脑子空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原来流言里的山匪是假,阿允救了人家姑娘才是真。聂清婚姻幸福,平日里最爱看些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顿觉得阿允和卫三小姐两人天生一对,不在一起都不行。 卫莺不想看什么聘书,可上面两行笔力遒劲的大字还是硬生生映入她眼里,由不得她不看。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1” 什么劳什子白头永偕。 光是他每天这么瘆人地盯着她看,她都想找个地儿把自己埋进去。 真是好笑,他总喜欢做一些一厢情愿的事,却从不管她答不答应。元昊哥哥大婚那晚,她身上留下的淤青到现在还没好,反反复复洗了很多遍,却还是洗不干净那些肮脏的痕迹。 身体上的疼是其次,更恶心的是,他一遍遍的要她,嘴里还不停喊着“莺莺”二字,神色迷离销/魂,她差点没把宴席上吃的没多少东西给吐出来。 见她干呕,他又心疼地停下动作,不住地吻她,攫取她口内本就不多的清气,让她因呼吸困难,不得已咽下他唇间气息。 她索性不再挣扎,两眼瞪着房顶,屈辱的泪溢出来。忍不住去想,若她真的吐了点什么出来,他是不是连那呕吐物都要吃下去。 思及此,卫莺笑了起来,平静地接过那聘书来。 傅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攫住了,极度忐忑不安。本以为她不会要,而她竟笑盈盈接了去,只是这笑意似乎未直达眼底,有些冷,无端让他生出了一丝怕意。 “白头永偕啊,寓意可真美好。可我,真害怕这样的寓意。” 卫莺杏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说完,随后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当着他的面把手里的聘书撕成了一片一片。 细小的碎片落到了地上,有几片飘到他身上,像是刀片一般,在对他施以凌迟之刑。 卫莺和蕊心离开良久,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痛苦莫名。风把这些鲜红的碎片吹散,才神思恍惚的蹲下来,一片片去捡那被五马分尸的聘书。 把这些碎片堪堪拼凑在一起后,他端详着那上面的字又发笑起来。 这两行字他写了不下千遍,早已烂熟于心。 渐渐的,笑容僵在脸上。纸上蜿蜒的裂痕,还是刺疼了他的眼睛。 她为什么要撕掉啊?为什么啊? 宋轩看的鼻头微酸,他从没见过王爷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王爷屡屡被拒,却屡屡越挫越勇,往常他只是淡然一笑,好似并不在意,这回怕是真的伤了心了。卫三姑娘怎么就看不见王爷的好呢? 聂氏则是目瞪口呆,她根本想不到,自家侄儿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整个上京的姑娘都争着想嫁给他,这次主动求亲居然会被拒绝,且还是以如此决然的方式。 孙氏暗地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卫莺比她想要的还要更不知好歹,这下肯定把摄政王爷给得罪彻底了。不过也好。正常男子被这样羞辱,任他再深的感情,也会断了念想。到时候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把卫莺嫁出去,谁又会有什么异议呢?她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来,走到聂氏身旁,开始数落起卫莺的种种不是来。 聂清并不完全信她,这孙氏惯会见风使舵,只怕话里掺了大半假。她只是在思量,自家侄儿和卫三小姐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纠葛过往,竟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 上京花市里人来人往,花香四溢。因时节是盛夏,花的品种不多,基本就只有四类,睡莲,桔梗花,茉莉,月季。其他主要是盆栽绿植之类,小巧精致,装点的煞是可爱。 经过刚刚的事,卫莺也没了赏花的兴致,随意点选几盆便和蕊心往回走了。 司徒允正愁要寻个什么由头进去平阳侯府里找卫三小姐,就见她带着丫鬟在花市里闲逛,便赶紧上前去打招呼。 卫莺没见过他,司徒允却是认得她的。那日在马车上瞧见她跟傅允二人大雨里抱在一起,太子殿下气的脸都绿了。也是,差一点就成了自己的女人,没过几日变成别人怀里的温香软玉,任谁也不好受啊。 “咳咳,卫三小姐,这是我奉太子之命给你带的信。”自报完姓名,司徒允笑嘻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到卫莺手里。 卫莺接过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信上有股淡淡的龙涎香味,的确是元昊哥哥身上的味道。 等不及回府,拜别司徒允后,她拉着蕊心跑去了街头的茶水铺,又心急又小心的打开了信。 “莺莺妹妹,婚宴一别,已十余日。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的心,始终未曾变过。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亦是如此。只是如今局势未明,朝堂上各方势力暗涌,傅允他正是盯准了这一点,才想出如此阴损又不费一兵一卒之策,让我毫无退路。等我。我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这一日,不会太久。莺莺妹妹亲启。” 信笺上的字迹已经被泪水沾湿,氤湿了一大片。原来他没有嫌弃她,还让自己等他。她会等他的,她会等他的!卫莺笑的像个傻子,眼角的泪都还未干。 “小姐,太子殿下写了什么,你这么高兴呀?” 从出侯府开始,蕊心就一直不敢说话,小姐那番举动,把她吓了个半死。现在见她神色似有缓过来的迹象,便开口问道。 卫莺神秘兮兮的一笑,把信小心翼翼折好揣到怀里,调皮的道,“不告诉你。” “小姐真讨厌。”蕊心呲着牙嗔怪。 两人又在街市上买了些好吃的好玩的,欢欢喜喜的往回走着,走到一处没人的巷子,正想停下来歇歇脚,突然从巷子顶上窜下来几个蒙面的黑衣人。 卫莺愣了一瞬,却见这些黑衣人一步步朝着她们走过来,眼中似有冷意,赶紧拉起吓呆了的蕊心往巷子另一头跑。可她们两个弱女子,怎么跑得过这几个大汉,很快就被他们用绳子给捆住了,动弹不得。 凝香苑里,孙氏悠闲地啜着茶,尝了口卫霜从天香楼里买回来的栗子糕,甜而不腻,比东厨做的好吃太多。似乎想到什么,她咯咯笑了起来,“卫莺这小贱蹄子,今儿个怕是回不来喽!” 作者有话说: 1,来自百度百科 第27章 孙府 “娘,你真那样做了啊。”卫霜嘴里的栗子糕来不及咽下,惊的目瞪口呆,半晌,咽下去后凑到孙氏耳边小声的道,“我以为你开玩笑的呢。” “嚯,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真想弄死她。小贱/人自个名声臭了,哪个正经人家会娶她?亏我还好心给她挑了个好夫君,我母家堂兄的儿子,模样,家世,样样过得去,配她绰绰有余。单就一点不好,这里有点子问题。” 第12节 孙氏拿手指了指脑袋,恶毒的接着道,“算起来,我那傻侄子快三十的人了,说话行事还像是六七岁的小孩,动不动就盯着一个地方痴愣愣的看,口水流下来还要别人给他擦。鄞都的人都知道这事,不愿意把姑娘嫁给他。不然倒让那小贱蹄子捡着便宜了。”她脑海里浮现出卫莺和一个傻子拜堂成亲的画面,越说越兴奋,吊梢眼里闪烁着快活的光。 卫霜脸色凝重了些许,她丽嘉平日里虽看不惯卫莺矫揉造作的做派,嘴上不饶人,可也不屑于背后捅刀子,还是这样深的一刀,她会良心不安的。 “这……怕是不大好吧。再怎样落魄,好歹是侯府嫡出小姐,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 孙香兰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卫霜一眼,没好气的道,“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你娘这可是在帮你,你不是喜欢摄政王爷吗,要是让小贱/人成了摄政王妃,哪里还轮得到你?古往今来,哪个成大事者不是手硬心狠?你呀,多跟你妹妹学着点,别看她年纪小,懂的可比你多的多。” 卫霜泄了气,不欲再与孙氏争辩。那日婚宴上巴掌的疼和耻辱她没忘,摄政王爷那般在意卫莺,若此事被他知晓……这后果,卫霜不敢想。右眼皮跳了下,心底浮起一阵隐隐的不安来。 * “咳咳。” “小姐,你醒了!” 卫莺虚弱的睁开眼,一时不大看得清楚周围,黑咕隆咚的,好半天才适应。 外头像是已经天黑了。先前的黑衣人不见了踪影。头有些发晕,这地儿一直晃荡,倒像是以前在船上的感觉。许是料定她逃不了,身上一根绳索都没有,还能自由走动。蕊心扶了她起来往外走,水面黑沉沉的,船行极快,划出道道波纹,看的人眼晕。 “蕊心,你会凫水么?” 卫莺两眼直勾勾的,冷不丁冒了一句。孙氏丧心病狂,要把她嫁给一个傻子,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她还要等元昊哥哥,等着做他的太子妃呢。 “小姐,你该不会是想……”蕊心欲言又止,但见朦胧月色下小姐决然的神色,还是硬着头皮接着道,“少时学过一点,也不知忘没忘。小姐,奴婢但听您吩咐。” 安静的夜里响起两道清晰的水声。 时值盛夏,可这水还是透骨寒凉,卫莺的身子骨哪里受的住这磋磨,很快就在水里打起冷战来。 蕊心吓得魂都快没了,拖着她奋力往岸上游。 小姐此举实在是太冒险了,容易引得他们发现不说,更可能双双赔了性命。可她要是不同意,小姐铁了心,一个人都能跳下去。小姐,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夫人在世时,托付奴婢照顾好你,若小姐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也绝不独活。 那几个黑衣人听到声音,赶紧去检查关着卫莺的舱室,里面果然没人,纷纷跳入河里,扎个猛子往水里有动静的地方游去。 蕊心察觉到有人追上来了,心慌不已,加快了游动速度。 可这些人个个都是凫水好手,很快就追上了她们。若再迟得一会,真就让她们从眼皮子底下逃了,实在可恨。这两个小丫头片子看着乖顺,没成想还有这样的胆子。于是,再次被抓起来的二人被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根本没了任何逃跑的机会。 卫莺哆嗦的厉害,这几个黑衣人并不想取她性命,扔了床褥子来。蕊心帮她仔细把身上擦干,又把褥子裹在她身上。黑暗中,卫莺不言不语,泪水流了满脸。 * “陛下,近日上京人心惶惶,左御史一案后,又接连发生好几起类似案件,在朝为官的官员无不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啊。大理寺查了有些时日了,派出去的人竟是一个也没回来,怕是……怕是已遭不测。此人每次作案后,都会留下下一个作案地点,这次,应该是鄞都。”严太傅站出来凛然道,花白胡子显得他更有威仪。 “嗯,此事朕也甚是忧心。众爱卿都畅所欲言,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断不能让此人再兴风作浪下去,否则将置我大楚皇室颜面于何地!”元彻是大楚皇帝,四十来岁,面容有些许疲倦,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逸,他显然是动了怒,手握拳捶在了龙椅上。 元昊见这些个庸人讨论半天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嘲讽的冷色,等时机差不多了,拱手朗声道,“父皇,儿臣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摄政王傅允做事细致利落,治理金陵水患又有功,且武功实力强悍,对付这种宵小之辈,想必不在话下。” 其他大臣听了,纷纷出列附和,称赞傅允年轻有为,可担此重任。反正只要不轮到自己去接这保不齐丢掉小命的烫手山芋,就是好的。元彻见众人口风一致,思量片刻也觉妥当,便将此事交由傅允去做。 往鄞都去,走水路无疑是最快的。且去鄞都的船只不多,船行数日,只见到一艘,便是载着卫莺和蕊心的那艘,这艘船很快就被甩在后面,傅允并没有放在心上。 鄞都不似上京那般繁华,也不似金陵有秀美之气,有些粗犷豪迈的感觉,两岸崇山峻岭,巍峨壮观。 卫莺过门那日,孙府里虽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却总像是缺了点什么。是了,别家娶媳妇总免不了敲锣打鼓,闹出极大的动静。孙府里却是静悄悄,连来凑热闹的亲戚都不多。许是自知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不好将此事宣扬出去,免得惹人非议。 孙良畴是如今卫莺该喊夫君的人,他生的不差,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只是从眼神里就看得出来,是个傻子,且傻的有点厉害。他正坐在一张板凳上,歪着脑袋,痴痴地盯着卫莺的脸看,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口涎从嘴角里流出来,也不知道擦。娘亲告诉他,这是他的娘子。嘿嘿,娘子可真好看啊。 这一切对卫莺来说,像是梦魇一般。 前脚撕掉傅允聘书,后脚收到元昊哥哥来信的那日,已经遥远的像是发生在前半生的事。她身上穿着的是昨日换上的喜服,脸上妆容未褪,朱唇杏眸,头上戴着各色珠钗,俨然新嫁娘的模样。见这傻子一直看着她傻笑,卫莺索性把头别过去,眼不见心不烦。其实她说不上多厌恶孙良畴,只觉得他是个可怜人,甫一再想,又觉得自己更加可怜。 也亏得他是个傻子,昨儿夜里才没有逼着她行那等子圆房之事,今儿个一早起来,柳氏过来查房,发现他没碰过卫莺,忍不住朝卫莺骂骂咧咧,被他给拦住了。他不会表达,在一旁急得乱跳,柳氏气的摔门走了。费那么大力气给他娶媳妇,这下好了,娶了媳妇忘了娘。 “娘,娘子……吃,吃……” 太阳快落山了,燥热散去些许,卫莺早上起就没吃过一点东西,孙良畴笑嘻嘻的站起身来,把一碟子玉珍糕献宝似的端到卫莺面前。 这声娘子听着实在刺耳,她微皱了皱眉,并不答应。 孙良畴不聪明的脑子灵光一现,以为她是嫌不好吃,直接徒手抓一个塞嘴里,做出很享受的表情来,傻模傻样的道,“好,好吃。” 卫莺到底是心地善良,忍着不适尝了一小块。孙良畴高兴的大叫,一遍遍的叫她“娘子”,口舌虽咬字不清,但卫莺还是能听出来那两个字。早知道她不吃了。她撒气似的想着。 眼见这天色愈发暗下来,卫莺心里愈发焦躁不安。她害怕夜晚。 果然,到了掌灯时分,柳氏又来了,对着孙良畴交代好半晌才离开。 孙良畴一手握成圈,另一手食指往里戳,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动作,只觉得还蛮好玩的。娘亲要他和妹妹一起玩这个游戏,不然明儿有他好受的。他兴冲冲朝着里屋走去。 卫莺见他这傻乎乎的神色和手上的动作,忍不住有些犯呕,要真是失身给这个傻子,哪里寻得到避子药,就是不生也得生,指不定还得生出个傻子。 冷静下来,觉得这傻子人品不坏,面有难色的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他,自己这几天来了葵水,做不了柳氏说的那种游戏。孙良畴果然被糊弄住了,甚至有些心疼她。只是来葵水也最多能再拖几天,若是拖得久了还没圆房,以柳氏那脾性,怕是赶鸭子上架亲自来看着做也说不定。这家人把她看的很紧,平日里连小院也出不去,洒扫的婆子一个个也凶神恶煞的,她就是插翅也逃不出去。惟今之计,只有哄着孙良畴带她出去,看能不能寻着机会逃走。 若是逃不了…… 她抬头看了看这布置精美,燃着红烛的喜房,一股阴森又窒息的感觉几乎要将她灭顶。 第28章 十七 鄞都最南边有个大昭寺,听人说香火极灵验,每逢初一十五便游人如织,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上香。 因着良畴好不容易娶上媳妇的缘故,柳氏少不得要去寺里拜几日观音,求菩萨垂怜,早日让良畴有个一儿半女,为孙家延续香火。那小妮子看着娇娇弱弱,不大像是能生养的,得多喂她吃些补身子的。 卫莺得知此事,顿觉这或许是目前最好且唯一逃离火坑的机会。 心里有了筹谋,面上对着柳氏也笑盈盈起来,不再像刚嫁过来时那般摆脸色,还主动去她那问了几次安。 柳氏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小妮子和良畴虽尚未圆房,可姑娘家来了葵水,也确实情有可原。至少看着她的婆子来禀报说,少夫人愿意主动和少爷说会子话了,少爷那个高兴劲儿哟。柳氏早知道她硬气不了太久,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都嫁了,再不乐意也得认,以为自己还是那高贵的侯府小姐呢? 于是,当卫莺托孙良畴去柳氏那说她想一并去大昭寺拜拜,柳氏只当她是想通了,没问什么就同意了。但也没忘留后手,吩咐几个婆子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八月十五。 金灿灿的阳光把东边的天空映的一片绯红。 卫莺正坐在去往大昭寺的马车上,孙良畴在一旁傻笑着看她,几个婆子不动声色的盯着卫莺,生怕她从她们眼皮子底下溜走,像在看管人犯似的。 她心里生出讨厌,想念起蕊心来。自打她嫁到孙家,蕊心就不知被柳氏藏到哪里去了。孙良畴是傻子不假,他母亲柳氏倒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拿捏她的弱点。 掀开帘子往外瞧,男女老少皆着粗布短打,有当街吆喝做生意的,有不甘心讨价还价的,有笑闹追打着玩的,充满活力和朝气。哪像她,砧板上的一条死鱼,看不到一点希望。 视线停滞,卫莺竟在这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骑于马上,着暗紫色流云滚边朝服,腰间系着月白色佩玉,通身贵胄之气,让人一眼就能从人群里注意到。 他似并未察觉到卫莺的目光,正与身旁人交代着什么,那人是宋轩。多日不见,傅允似乎清瘦不少,白皙的下巴不再光洁,冒出青色的胡渣,凤眸里有明显的血丝,眼窝有些浮肿泛黑。憔悴没有丝毫损害他的容色,反倒衬出一种病态的风情来。 卫莺张口想喊他,可想到那日当着他的面撕掉聘书的举动,又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且与他离得太远,周围闹哄哄的,他根本听不到不说,反倒会引得这几个婆子疑心。讪讪的拉下帘子,压下心头冲动。 傅允几乎是下意识的往那边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并没看到什么。 呵,他在想什么呢。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傅允唇间溢出苦涩。 “王爷,那贼人挨了属下一刀,跑不了太远。他是往南边逃的,此时极有可能藏匿在大昭寺里。已经按您的吩咐封锁了鄞都,他就算插翅也飞不出去。”宋轩恭敬禀道,袖口上还残留没干掉的血迹。刚跟那人交手过,身手果然不一般,估摸着应该在他之上。若不是他们人多势众,他根本没机会伤到那人。 “嗯,去大昭寺,勿要打草惊蛇。”傅允淡淡道,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眸中似有杀意。 * 卫莺心不在焉的拜完各路菩萨,只祈祷自己能寻到法子溜出去。柳氏则要虔诚的多,带着孙良畴三叩九跪,就差没把抱孙子三个字写脸上了。 出来时,月亮已升的老高。 一行人去往寮房1住下,卫莺自然是和孙良畴一个房间,外面有婆子彻夜看守。 进去之后,房间虽整洁明亮,卫莺却直觉的感到有股子不对劲,空气中漂浮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孙良畴当然感觉不到,开心的在床上坐下,手舞足蹈,又拍了拍旁边的床,口齿不清的喊了声“娘子”,想让卫莺过来跟他坐在一起。 卫莺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站在原地没有理会。 下一瞬,一个浑身带血的人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眼神带着些凶狠,右手举着弯刀一步步朝卫莺走去。 她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这人该不会是想杀她吧? 可他的模样,卫莺却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是了,是金陵水患那日想要行刺傅允而不得的那个少年,差点就被傅允杀了,却被她从刀口救下。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面黄肌瘦,白皙清俊的面孔透着些许狰狞。 “我……我们是不是见过。”卫莺故作镇静的笑着道,以免刺激到他。少年明显对床上被吓得抖如筛糠的孙良畴不感兴趣,倒像是冲着她来的。 “呵,”十七轻笑,这笑意配合着他泛着凶光的眸子,让卫莺多少有些瘆得慌。“小姐竟还记得我啊。哦,不对,不该叫你小姐,该叫你夫人才是。夫人,你说对不对啊?” 感觉到他手里的尖刀在自己脖颈处轻轻划动,寸寸冰凉,卫莺的镇静不再,恐惧漫入骨髓,嗓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哈哈,这么怕我?放松,我绝不会杀你。你既救了在下一次,想必多救一次也是乐意的。哼,傅允那奸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一会他来了,你陪我演一出戏就罢。” 他唇间森冷的气息,让卫莺直起鸡皮疙瘩。那日救下他,只是看他孤零零一人,可怜的紧,想不到一时之善竟成了别人利用的筹码。 他说了不会杀她,卫莺便没先前那么紧张了,倏地想起自己来大昭寺的目的,兴许他能顺便把她带出去也说不定。 “好,那我救你,你能顺便帮我个忙么?”她晶亮的眸子看着十七,他并不作声,卫莺便接着道,“你带我离开这儿,我不乐意做这傻子的媳妇。” “好。”十七挟持着卫莺慢慢往外走。忽听得里间传来嚎啕大哭声,孙良畴跌跌撞撞的往外跑,鼻涕眼泪口水流了一脸,却被十七像对待那几个婆子一样,踢倒在地上。旁人说的话他很多都听不懂,可娘子说的话,他每一句都很认真听,也能听懂个大概,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分明是说她不要他了。 “娘,娘子!”孙良畴趴在地上哇哇乱叫,手用力捶打着泥地,直到渗出血来。 作者有话说: 1寺庙里供香客居住的地方 5555终于考完试了,然鹅下个月还有 推个古言预收~~~宝贝们可戳专栏收藏哟 《明月照沟渠》家奴文 【男主视角】 我魏廷之生来就是一滩烂泥,人人唾弃,践踏,这辈子注定只能在阴沟里发烂发臭。 恨,早没了力气。尊严,忘了啊。 只学会什么叫奴颜婢膝,曲意逢迎。 黑暗里浸淫久了,连光也会觉得刺眼。 小姐是我生命里的光,一掷千金只为救我出囹圄。 可我不想得救。 她凭什么天真的觉得,能救得了我? “廷之哥哥。疼不疼啊?疼你就告诉我。我轻一点。”颜璃眨巴着眼,里面似有盈盈水光,像碎掉的星星。 第13节 疼什么啊,麻木才有的活。许是想捉弄她一下,我嗯了声。 小哭包这就受不了哭出来了。 我暗自不屑的轻嗤。 后来,她竟成了我心间明月,掌上朱砂,成了我今生唯一想亲近守护的人。 为她更衣,为她暖脚,为她指染鲜血,为她变得不人不鬼。 贪得无厌的盼着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排雷;男非女c;正文第三人称,女主视角 第29章 十七(二) 卫莺到底不是冷情冷心之人,孙良畴凄惨的哭叫声传入耳里,她有些于心不忍。可此时若是不狠下心,一辈子都会葬送在这个叫鄞都的地方。她同情孙良畴,谁来同情她呢。 月色映着她和一个浑身染血的凶手,在这清净幽深的佛门圣地,显出丝丝诡异,可卫莺却难得的感到了宁和。她终于有机会逃离这里了! 突然间,火光四现,黑暗中窜出许多影卫,把二人团团围困在里面。 十七阴狠的用刀尖抵住卫莺的脖子,她杏眸洇湿,泫然欲泣,在他怀里瑟瑟的发着抖。 一副极害怕的样子,演的没有丝毫破绽。 火光照亮了卫莺的脸,她鬓发凌乱,小脸上沾满了灰和泪,眼神灰败,里面没有神采。傅允无疑瞧见了她,可面上并无十七想看到的慌乱担忧之色,嘴角反倒是噙着阴冷笑意,好整以暇的看他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十七手心微微出汗,他的一条命,如今全系于卫三姑娘一人身上。傅允是只老狐狸,无动于衷的外表底下,也说不定藏着些害怕。他不能先露了怯。 思及此,十七狂妄的大笑道,“王爷,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一时犹豫没有宰了我?可惜啊可惜,这次你还是杀不掉我。你的心上人可是在我手上。只要我手里的刀轻轻一旋,她马上就会去见阎王咯!” “是嘛。看来你是料定了孤怕她死?” 傅允淡淡瞥着这二人,似乎觉得无足轻重,唇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来,无端让十七有些发怵。 “你难道不怕?”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拿命做赌注,再怎么样也要硬着头皮玩下去。十七见他眼底漠然一片,眼中阴狠更甚,连带着手里的弯刀往里更进了些许。卫莺疼的嘶了一声,皱着眉低头看自己的血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染红了藕荷色衣衫。 傅允袖子下的手不着痕迹的攥紧,面上却仍是笑,“一个无意于孤的女子,就算救了,又能怎样?你大可以试试,呵呵。” 这下轮到十七骑虎难下了,他本来只是打算和卫三姑娘演一场戏,傅允这是硬要逼着他动手啊,可他怎么下得去手,卫三姑娘救了他两次,他却恩将仇报。 不,什么恩将仇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十七差点被怀中人儿真实的恐惧所打动,理智让他清醒了过来。左右都是个死,黄泉路上有个美人作伴也不赖嘛。手更用力了一点,伤口已经深可见骨,血不断从洞里涌出来。 卫莺头晕的厉害,两眼阵阵发黑,绝望和害怕侵蚀了她。用仅存的力气看向拿她当筹码的少年,喘着气哭道,“你……你当真要杀我?” 十七心有不忍,别过头去,不想看她,以免狠不下心,手却不听使唤,生生停了下来。 “王爷,卫三姑娘怕是撑不了太久了。你还是不改变主意么?” 他冷冷道,想最后再给傅允一个机会。也不知是真为了傅允着想,还是为他自己下不去手找借口。 怀中人儿,像朵风中飘零衰败的娇花,在绽放最后的灿烂。 真是,美极了。 傅允并未回答他,反而痴醉的看着卫莺道,“莺莺,他不想杀你,可我想杀他。你给我个理由,求求我,这样我就不杀他,你们都不必死了。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语气温柔的像极了情人之间充满爱意的呢喃,可偏偏说的是最骇人的话,让十七心里莫名瘆得慌。 第30章 别动 求他吗? 卫莺止住了哭,仍有些抽噎,怯怯的看向傅允,他应该不会说骗人的话吧。 可那日他被自己那般羞辱,她真的能求他吗?再者,求他便意味着会付出代价,他把她压在身下,疯狂律/动的难受,她是再也不想体验了。 见她犹豫,十七心急的用手肘碰了碰她,在她耳畔恶狠狠的道,“快说啊。磨磨唧唧的。你该不会是想死吧?” 不,她也不想死。弯刀上的寒芒时刻提醒着她,她现在命悬一线,是生是死全在傅允一念之间。 “王爷,求您,救救卫莺。” 这声音像是春日里黄莺鸟儿的叫声,婉转悦耳,直酥到傅允的耳朵根子里。他怎么舍得她死,不过是想吓一吓她,就被吓成这样,又乖又软。真是个禁不得吓的小可怜儿。 “好啊。” 傅允收回神思,沉吟片刻,从腰间解下佩玉扔给十七。 “离这儿三公里处有个渡口,孤的人在那里,你只要给他们看了这个,自会放你离开。可你若是死性不改,再乱杀朝廷命官,孤保证,你的下场会很惨。” 十七接过佩玉,吊儿郎当的道了声谢,手勒着卫莺的下巴倒着往外退,直走到足够安全的地方,才放下卫莺,一路往渡口去了。 “咳咳。” 卫莺躺在一棵树下,肩上的衣衫已红了一大片,湿糊糊的血在这闷热的天气让她的伤口又疼又痒。 意识接近涣散之际,她落入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 伤口处传来清清凉凉的感觉,很快就不疼了,舒服的她想哼哼,不安分地扭动了下。傅允按住她,哑着嗓音道,“乖,别动,我在给你上药。” 他常年习武,知道脖子上伤口多深会致命,若是那叫十七的贼人再往里那么一点,他定不会那般无谓。他再自以为是,却也不敢拿她的命去赌。 卫莺软软的趴在他怀里,似柔弱无骨。从孙府逃出来,又险些丢了性命。短短一个晚上,这跌宕起伏让她心颤不已,此时和傅允这个讨厌的人呆在一起,她反倒觉得安全。柳氏和那几个婆子肯定在四处寻她,在没有真正安全之前,她都得跟紧了傅允。有他在,旁人不敢欺负了她去。且蕊心还在孙府,他一定有办法救出蕊心的。卫莺这般想着,安心了许多,浑然未觉自己已经不自觉的把傅允当成了一个依靠。 细细给她上完药,傅允把她抱上马,柔声道,“抱紧我,小心掉下去。” 卫莺有些羞赧,可这种关头,能安全逃出去比什么都强,也顾不得那许多,便伸手环抱住了他。耳畔是呼呼风声,还有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 还未到客栈,夜空里便细细簌簌下起雨来,傅允小心的护着她脖子上的伤口,以免被雨水淋湿化脓。 等把她抱进客栈,他浑身已然湿透,黑发往下滴着水,淌在了地上。而卫莺除了脚上沾湿一些以外,身上别处都是干的。 屋内燃着烛火,被风吹的有些摇曳,外间已是风雨大作,有雨水从窗户渗进来,傅允起身去关了窗子。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一千字都写了这么久,还在哼哧哼哧写,不过别等我,我太慢了,55555 第31章 疼吗 宋轩抱来一个木桶,往里掺了热水,便悄声退了下去。 卫莺鞋袜被他褪下,光着脚丫子坐在床边上。 见傅允擦干身子朝她走过来,下意识的往后瑟缩了下。 他垂眸笑了笑,二话不说的伸手想解开她沾满血的外衣,帮她擦洗,手却被她死死握住了。 “你想做什么?” 她杏眸已不再是依赖的神色,而是恢复了往日的戒备。 很显然,她误会他了。 也是,他对她禽/兽过一次,被她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傅允轻叹了口气,笑容些许无奈,眉宇间有自嘲之色,“想什么呢?只是帮你擦洗伤口而已。你放心,我傅某再不是人,也不会趁这种时候强要你。” 卫莺并不作声,但多少有些动容,乖顺的松开了手,任由他轻解下罗衫。傅允的动作丝丝入扣,极尽温柔。等她回过神来,上半身便只存了一件小小的桃红色亵衣,酥/胸半露在外,白皙的肩颈上有一大片暗红色血渍,像镂刻在她光洁无暇身子上极美的花。 “还疼不疼?” 傅允微咽了咽口中唾液,隐忍的道。 他原不懂女子身体的美好,可与她做过几次后,恰如食髓知味,恨不能与她夜夜纠缠。 迟早有一日,她会是他的妻。 他不急于这一时。 “不疼了。”卫莺摇头。 收回贪婪的目光,傅允把帕子在滚烫的水里浸湿,拧干,等热气消散一些,才贴近她的肌肤,开始细细擦拭。 手指尖若有若无的轻触,因靠的极近,傅允呼吸有些急促,喷洒在她颈间。卫莺感觉难受,可偏偏他是在帮她,她没有理由推拒。 这漫长的一炷香时间,对卫莺来说,比被人用匕首指着还要煎熬。 而对傅允来说,是既快乐,又痛苦。 之后,他自顾自在卫莺身旁躺下。 可睁着眼到了后半夜,也没什么睡意,浑身愈发燥热,似乎想到什么,用卫莺换下来的衣衫弄了弄。良久,在暗夜中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吼。 卫莺并没有睡着,总觉有人一直盯着她的后背,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不知道傅允在做什么,直觉他在做一些不好的事。 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感,他怎么能当着她的面这样! 不过,到底是白日里发生了太多事,后半夜两人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卫莺醒来的时候,发觉她正躺在傅允怀里,紧紧和他贴在一起。夜里下雨也并没有凉快多少,头发已经汗湿,瞧了瞧仅着亵衣的身子,赶紧从他怀里起身跳下床,想寻个衣裳穿。可昨儿穿的外衣已经沾了血,又被他那样弄,实在太过肮脏,她一时不知该穿什么。 傅允感觉到怀中一空,睁开惺忪的眼,看她的目光有些痴缠,看出她在寻什么,道,“我这儿没有女子的衣裳。你不介意的话,穿我的就好。” 卫莺不喜他的目光,别过了头。 她当然介意,可现下是不穿也得穿。深呼吸一口,从衣柜里挑了件稍稍适合女子的素白色直裰长衫穿上,比她的身形宽大不少,拖到了地上,还带着一股让她无法忽视的沉香味道。 第32章 恶鬼 两人一同下楼用饭。 卫莺正思量着要怎么跟他说自己被嫁来鄞都的事,求他把蕊心救出来,客栈外就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 柳氏两手叉着腰,骂骂咧咧的进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官差,还有自己那哭红了眼的傻儿子,和被捆绑住的蕊心。 第14节 孙家在鄞都算是有名有姓的大户,柳氏想吩咐官差办事,花点银子打点便是。 她眼尖的瞧见卫莺身上穿的是男子的衣裳,柳眉倒竖,一股火气涌上心头,好啊,这小妮子从那凶手底下逃出来不归家的!转眼就跟旁的男子搞到了一起!她一个健步冲上前,伸手就想给这个不守妇道的小妮子一巴掌,却被人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下一瞬,被傅允冷着脸甩到了地上,疼的呲牙咧嘴。 “哎哟哟,”柳氏不仅摔得疼,还气的肝疼,拿手指着傅允卫莺二人,看到傅允的一霎,脑子有些发懵,这人看上去身份不一般呐,模样也好,眼神还有些骇人,可又囫囵一想,鄞都这个地儿,身份再高能高到哪儿去,便扯着嗓子朝那几个官差吼了起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打!这小妮子刚嫁过来,就跟奸夫跑了,我孙家苛待过你吗!丧良心的东西!” 傅允此次来鄞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也合该这几个官差倒霉,平日里就收了柳氏的钱作威作福,这下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抄起家伙就想往傅允身上砸。 他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奸夫了。 嘴角溢出冷笑,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袭击,手中几枚袖箭射出,刚好钉在官差们的心口,鲜血喷溅而出,一个个还没觉察到疼痛,便倒地没了气息。 孙氏都没看清傅允是怎么出手的,吓得惊惧万分,还没回过神来,一双皂角靴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你说莺莺刚嫁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冷声道,凤眸里满是森然。 原来小妮子的奸夫还不知道她已经嫁了人,柳氏腆起脸,捡了些对自己有利的话说,暗自希望他能看穿这小妮子的真面目。 “大人,不瞒您说,小妮子已经是我老孙家过了门的媳妇。这事十里八乡都是知道的呀。”柳氏状若无奈的苦笑了下,又朝孙良畴招了招手,“良畴,快过来,把你媳妇带走。” 孙良畴侧歪着脑袋,一蹦一跳的过来,嘴里痴痴的喊,“娘……娘子,想,想你,我……我们走。” 来的路上,他一直反复念叨这句话,好不容易说的有些通顺了。 卫莺巧妙避开了他的碰触,为照顾他情绪,还是尴尬一笑。 但跟他走?这是不可能的。 孙良畴又重复几遍,卫莺却仍只是委婉的笑,并不动身。 他委屈的快哭出来,柳氏瞪他一眼,他这才把眼泪水给憋回去。呜呜,娘子就这么不喜欢他嘛? 傅允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大致明了在卫莺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瞧着孙良畴的傻样,想到卫莺和这傻子做过曾经和他做过一样的事,面上就冷笑不已。 他的莺莺,怎么能被旁的人沾染?若真如此,那那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傅允这般想着,一步步朝孙良畴走了过去,他双目通红,通身是凛然杀意,他恨啊,恨得面目狰狞,像是地府里能让百鬼夜哭的修罗。 傻子还没意识到危险,呜呜哭着,直到被傅允狠狠掐住喉咙,呼吸困难,白脸涨成了猪肝色。 “说,你碰过她没有!?” 傅允怒吼道,不管孙良畴脖子被勒住,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他下手愈发用力,神色凶狠,像一只困于笼中的恶兽,不死不休。饶是宋轩见过他恶狠狠的模样,可王爷几乎濒临失控,这还是头一次。 “大,大人!我儿没做错什么啊,您放过他吧!求您了!求您了!” 柳氏顾不得身子的痛,见傅允一副要掐死良畴的神情,艰难的爬过去抓住傅允的裤腿,却被他一脚踢开,这一脚可不轻,柳氏当场就吐了血。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卫莺也有些被吓到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小手抓住了傅允的手,怯生生的劝道,“王爷,良畴他并没有碰过我。你别这样,他会死的。” 傅允这才收了手,面上狰狞散去,松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 孙良畴像块破布一样,倒在座位上,一阵猛咳,好半天难受劲儿才过去,他跑过去推搡昏倒在地的柳氏,嚎啕大哭,“娘,娘,呜呜。” 柳氏悠悠转醒,见自己唯一的儿子还活着,抱着他心有余悸的痛哭。这小妮子的奸夫是什么人呐,这般冷血残暴,实在令人发指! “莺莺,别怕我。” 傅允自觉做的有些过火,险些杀了那可怜的傻子,可他怎么知道那傻子没碰莺莺,两人都拜堂成亲了,他控制不住想杀人,不也是正常的么?这样想着,他反倒有些委屈。 柳氏看的直起鸡皮疙瘩,上一秒还是杀红了眼的恶鬼,下一秒便能在这小妮子跟前撒娇,判若两人,她后背窜起一阵恶寒。唉,赔了媳妇便赔了媳妇吧,这人,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 卫莺多少有点生气,不想理他,转身去找蕊心。平心而论,孙良畴没做错什么,只是个心肠好的傻子,他却对别人下那么狠的手。那一霎,她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怖。 宋轩已经帮蕊心松了绑,蕊心虚弱无力的靠在他怀里,看到卫莺过来,拉着她的衣袖哭道,“小姐,奴婢终于又见到你了!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卫莺笑着摇头,摸了摸蕊心的头。 “奴婢这些天想通了一个问题,小姐嫁到鄞都,多半是孙氏搞的鬼。孙府跟她沾亲带故,前脚王爷刚来提亲,后脚我们就被人埋伏,送来了这个鬼地方。她分明就是嫉妒!” 卫莺也是同样的猜测,若非运气好遇上了傅允,孙氏阴损的毒计怕是已经得逞了。只是她如今势单力薄,实在不是孙氏的对手。回去之后,只能万事小心为上。等嫁给元昊哥哥,对这些害过她的人,她不会再心慈手软。 傅允见她对一个丫鬟都那么温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甫一再想,发觉自己在吃一个丫鬟的醋,又觉可笑。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这般爱捻酸吃醋了? 第33章 下狱 转眼已到九月初。天高气清,惠风和畅。不似七八月那般闷热。 自卫莺从鄞都回来,已过了大半月。可孙府带给她的梦魇却还未消散,她常从噩梦中惊醒,醒来才发觉傻子相公只是幻觉一场。 朝堂上发生了许多事,卫莺多少有点耳闻。傅允没抓回那贼人,皇帝满心的希望落空,气的够呛,罚了他半年俸禄。太子一派得意起来,太子妃卫柔又好交际,广交朝中贵女,为元昊拉拢了不少重臣。听人说,元昊对她的态度也大为改观。卫莺心里有些苦涩。 她安然无恙回来后,孙氏无疑是最害怕的那个,整日间提心吊胆,日子一天天平静的过去,她越来越心神不安,是喝凉水都会被呛到的程度。 这一天终于来了。 童贯是元彻身边的大太监,奉旨搜查平阳侯府。 孙氏不明就里,搜就搜吧,能搜出个什么来,只要摄政王爷不追究她把卫莺嫁到鄞都的事,便都不打紧。可这死太监却像是专盯着她的凝香苑似的,旁的地儿都不去,愣是把她这儿翻了个底朝天,还真叫他翻到了些什么。 孙氏一看,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这箱子里装的,赫然是金陵水患时,她私藏起来的赈灾钱财!这事儿,连卫渊也不知道,她自认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日!先时她把这茬给忘了,可即便想起来,该搜还是得搜,她命是注定有这一劫! “童公公,您看能不能这样,这些银子我们对半分。哦不不不,你七我三。”孙香兰看童贯的脸色并无缓和的迹象,连忙改了话术,可他好像还是无动于衷。这老贼胃口可真大,她在心里啐了一口,“你八我二,行不行?童公公,臣妇也是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子腌臜事来。您就看在这些银子的面子上,开开恩吧。” 若此事是旁的人交办,这些银子童贯早就私自揣入囊中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不是没干过这种事。这回不一样,这事是摄政王爷亲自吩咐的,好多双眼睛暗中盯着他呢,他也不能为了点银子就把小命给赔进去啊。 童贯皮笑肉不笑,眼里一丝同情也无,嘴里说着诛心的话,“孙夫人,你把咱家想成什么人了。自个做的事,自个受着便是。有什么话,到摄政王爷跟前说也不是不可以。可别折煞咱家了。”说完,他看向一旁哆嗦着跪在地上的卫霜,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了,摄政王爷还交代咱家,他差点把孙家那傻子给掐死,诚心想赔个不是,就把卫家大小姐赐给他做媳妇吧。” 什么!? 卫霜抬起头,目瞪口呆,她可是听过孙氏在她面前说孙良畴的事的,傻到没边儿了,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嫁给一个傻子!至始至终,她想嫁的人,只有摄政王爷一人而已啊!推掉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婚事,为的可不是这样的结局啊! “怎么,卫大小姐,是听不懂咱家说的话,还是在心里埋怨王爷呐?还不快叩头谢恩!”童贯尖利的嗓音逐渐变得有些凶狠。 “谢……谢王爷……恩典。” 卫霜以头触地,一句话说的异常艰难。童贯把孙氏带走多时,她仍跪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眼泪悄然流淌。 摄政王爷分明是在公报私仇,他定是早就有了把柄,却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在最关键时候致对方于死地。真是,可怕啊。 可是,凭什么是她去嫁给那个傻子?这明明不是她的主意啊。 不,不可以。 慌乱之中,卫霜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人。她后悔死之前的所作所为了,她对卫莺那样坏,她会帮自己去找摄政王爷求情么?思虑片刻,卫霜还是决心去找她。毕竟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她了。 * “小姐,府里来了好多官兵,把老爷和孙氏一块押走了。听说是孙氏犯了事,私吞了赈灾钱财。这事可不小,按大楚律法可能会砍头的!老爷辩解说自己不知情,可谁会信呢?怕也是凶多吉少。”蕊心面色凝重的跑了过来,现在阖府上下乱作一团,她赶紧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卫莺。 卫莺画像的手微顿,白色宣纸上已经隐现元昊俊朗的轮廓,她搁下笔,拧眉问道,“蕊心,你说真的?” 蕊心用力点点头,“千真万确。” 卫莺压下心头慌乱,正准备和蕊心一同出去瞧瞧,却见卫霜哭着跑来,一看到卫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大姐,你这是作甚?”卫莺猜测是不是和孙氏被抓有干系,没料只猜对了一半。 卫霜抹着泪,抽噎着道,“三妹,从前我做过许多伤害你的事,可我卫霜敢保证,绝没在背后捅过你刀子。你嫁去鄞都的事,我是知情的,可也做不得主。这期间,二妹来过信。我不确定是不是她的主意,可她确实心思比较深。刚刚童公公来过,说摄政王爷要把我嫁给那傻子,三妹,现在只有你能救得了我了。还有我娘亲,她也是一时糊涂。你大人有大量,救她一命吧!卫霜给你磕头了。若三妹你救了我们母女,我下半辈子就给你做牛做马!”说完,卫霜真的磕起了头。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当时卫柔说要把卫莺随便嫁给一个什么人时,她可是同意的,只不过稍稍有些恻隐之心罢了。 听了这番话,卫莺脸色有些发白。虽说卫柔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可她从没有怨过卫柔,卫霜说卫柔可能跟她嫁去鄞都的事有干系,傅允离开金陵时,也提醒过她,有人在暗中害她。真的会是二姐吗?卫莺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可若真是二姐,这一切也就解释的通了。 收回神思,她看向卫霜道,“罢了,大姐,你不必磕头了。你的事,我会帮你。不过孙夫人是死是活,我不会管。孙夫人还有个是太子妃的女儿,你大可以去求她,她想必不会坐视不理。” 说完,蕊心扶着卫莺往外走,果然见到宫里的大太监在指点官兵们在往外抬着什么。卫渊手上戴着镣铐,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再没有婚宴上推杯换盏的得意劲儿,见卫莺过来,他张口想说些什么,终是没脸说出口。孙香兰谋划把卫莺嫁给孙良畴的事,他后来得知,却当作不知道这回事,训了孙氏几句便没了下文。卫莺的名声坏了,他面子上也挂不住,早点打发出去也是好的。可谁料她又被摄政王爷给救了回来。 另一旁是孙氏,面上挂着冷笑,头发乱糟糟的。她可不怕什么下狱,她女儿可是当朝太子妃,将来的皇后,肯定有办法把她从狱里捞出来。看给这小贱蹄子得意的,放心,她孙香兰死不了呢。 “爹爹,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你千万要等我。”卫莺走到卫渊面前,握着他的手道。这事既然是傅允的意思,那她去求他,想必还有转圜余地。 卫渊一时有些百感交集,自从卫莺生母过世后,他便甚少关心这个小女儿。可这种生死关头,她却仍顾念骨肉亲情,让他羞愧难当。 “好,好。乖女儿。爹爹不在的这段时日,你自个千万要小心。你生性单纯善良,对人对事要多长个心眼。不要傻傻的被人骗了。” 卫莺眼圈泛红,目送着卫渊被带走,她吩咐蕊心备好马车,准备去一趟摄政王府。 第34章 求他 卯时一刻,天刚蒙蒙亮,昭阳殿外下了雾气,白茫茫一片。 元昊自然而然的转醒,准备起身去上早朝,却发觉小腹处缠着一只柔荑,往身旁一看,卫柔只穿着件鹅黄色肚兜,闭着眼,微张着小嘴,似乎感觉到他的动静,不满的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殿下,您这是要去上早朝吗?臣妾伺候您更衣。” 卫柔像没注意到元昊眼里的冷意,坐起身来,柳叶眼含笑,长发垂在肩头,香汗淋漓,似有千种风情。第一次经历人事,这滋味儿还真是美妙。只是他动情时喊的是三妹的名字,让她好生吃味。不过没关系,日子久了,他总能晓得她的好的。 元昊看着她冷笑,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掐在她脖子上,眼见她呼吸困难,两眼流出了惊恐的泪,才罢手。他的确是想杀了她,可若她真的死了,他夜里又来过昭阳殿,这事传出去可不好听。也就是看她有点用,可怜她,陪她用个晚膳,竟敢来算计他,肖想自己不该肖想的东西! “你给本宫喂了什么?嗯?”他分明在笑,可桃花眼里笑意并未直达眼底,冷的让卫柔心惊。 她眼眸含泪,颤着声音答道,“只是,只是些助兴的药物罢了,对身子无碍的。” “呵呵,果然。本宫自认对你的身子并无一点兴趣,敢情你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才上了本宫的床。可惜,不会再有下次了。春芳,去找童公公拿避子药过来。要最烈性的那种。一碗下肚,这辈子都别想有孕。太子妃,这就是你算计本宫的下场。” 元昊嫌恶的道,他要亲自看着卫柔把避子药喝下去才能安心。他知道,作为太子,理应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可他的第一个孩子,绝不可能是这个女人的!他浸淫宫闱多年,最恨阴谋算计,如今竟连枕边人都算计他,他怎能姑息! 春芳把药端了来,元昊垂眸硬生生抬起卫柔的下巴,汩汩往里面灌了进去,容不得她不喝。末了,还继续在昭阳殿呆了一个时辰,以防她把药给抠出来。 元昊走后,卫柔开始疯狂抠嗓子眼,可只能吐出一些酸水,汤药早就消化的干干净净。突然间,小腹疼痛难忍,有热热的东西从两腿间流了出来,卫柔用手一摸,是血!她喝药时还抱有幻想,殿下不会这般狠心绝情,想不到,他对她没有一句话是假话! “哈哈哈,”卫柔大笑,笑声有几分凄厉,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哈哈哈,真可笑啊。 春芳心头愧疚,若不是她端来了避子药,小姐也不会难受成这样。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她不敢不听啊。走上前想安慰下小姐,不想却被小姐狠狠扇了一巴掌,顿时有些天旋地转。 “你给我滚!贱/人!滚啊!” 春芳捂着脸退出去,听得殿内传来摔东西破碎的声音,吓得一抖,迎面撞上同样神色有异的卫霜,难堪的见了礼,便离开了。 卫霜得知发生什么后,稍稍安慰了卫柔几句,便提起她来的正事。谁知卫柔面无表情,并无想去找太子求情的打算,说自己太子妃之位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什么脸面去求太子。卫霜出宫的时候,心拔凉拔凉的,孙氏是她们共同的生母,就算二妹现在不得宠,多少说上几句也算尽了为人子女的本分吧,可她却那般冷漠,骨肉亲情在她心里,难道一文不值吗? 卫莺也说不会管孙氏死活,唉,眼下只能听天由命了。 * 清晨的雾气散了,天青惨惨的,刮着冷飕飕的阴风。 第15节 卫莺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心里多少有些忐然。 摄政王府外坐着两只面目凶恶的石貔貅,朱红色的大门庄严气派,隐隐能窥见里面的雕梁画栋,碧瓦飞甍,无不是用重金打造,极尽奢华,彰显着主人身份的不凡。 门口的仆役认得卫莺,小跑着过来告诉她王爷出门上朝去了,若有什么要紧事,可在府里等候,王爷他一般会在午膳前回来。 卫莺进了王府,找了个凉亭坐下。越接近午膳时分,她就越紧张,手心攥得出了汗。 孙氏私吞赈灾钱财一事,傅允怎会知道?除非是一开始就知道,不然不会如此有把握,担着得罪平阳侯的风险来搜家。可若是一开始就知道,为何现在才来做文章?卫莺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合理怀疑他是借此来报复孙氏。卫渊也因此受牵连,他不可能预料不到。或许,他是故意想让自己来求她?思来想去,卫莺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这人,可真恶劣啊。为了一己私欲,害的爹爹下狱。她是越来越讨厌他了。 “在等我?” 傅允走过来坐下,温声道,眉间因看到她染上笑意,像是散了值的丈夫归家看到妻子等自己回来那般温馨寻常。 卫莺杏眸里是明显的嫌憎,不说话,就那样生生瞪着他。 傅允像没察觉出卫莺的不对劲,没事人一样继续道,“我下朝回来路上,看见有只耳坠很衬你。你瞧瞧看,喜不喜欢。”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两只殷红色玛瑙耳坠,晶莹剔透,圆润可爱,一看就是上品。伸手想给卫莺戴上,却被她挥手拂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你早知道,我会来找你,对不对?” 卫莺恨恨的道,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第35章 求他(二) “嗯, 我知道。” 耳坠碎了一地,滚落到凉亭下的泥地上, 傅允却是一点没恼, 语气说不出的纵容。莺莺耍小性子的样儿,他也喜欢的不行。只要她所有的气都只对着他一人撒就好。 “所以呢?就买了个耳坠哄我?是觉得我会很开心?”卫莺气极反笑。跟他说话,还不如跟巷子里的一条狗说, 至少狗还能通人性,他却好像听不懂人话。 “莺莺……” 傅允柔声轻唤她名, 被卫莺冷冷打断,“别这样叫我!” 她眼圈红了, 一腔委屈没地方发泄,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难受的紧。他越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深情模样,她就越觉得恶心。他是怎么做到这么表里不一的啊?爹爹就是因为他, 才有了牢狱之灾。现在又装成这样, 给谁看啊? “我且问你,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我爹爹他只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小侯爷,也没多大抱负, 应该没有挡摄政王爷的道吧。王爷您为何一定要跟我爹爹过不去?” 声声质问,几乎是泣血的控诉。 “莺莺, 你过来。我便告诉你为什么。” 卫莺不想过去,可她迫切想要一个答案,不然她没办法救爹爹,只得一步步朝他挪了过去。 她神色哀怨,走到他跟前停住, 像个被罚站的小受气包。 “坐下。”他沉声道。 这里哪有坐的地儿, 除了他腿上。 卫莺颇觉屈辱。咬着唇瓣, 思量片刻,还是侧坐在了他腿上,和他四目相对。 想着这下他总该说了吧,孰料他却倾身过来,头埋在她肩颈之间,像饿狼见到猎物一般,吮吻不止,全然无法自控。 “你,你干嘛!” 她伸手想推开他,可她的气力和傅允比起来,无疑是蚍蜉撼树。只能被动承受。 卫莺后悔死了,她为什么要来找他?明知他不是什么好人,却还对他存着幻想。 “唔。” 直到她被吻得呜咽出声,傅允才停下动作。薄唇红润洇湿,眼里染上一层薄薄的尚未得到满足的欲,氤氲迷离。 卫莺当即给了他一巴掌,嗓音里带着浓浓哭意,喘着气道,“混蛋!畜/生!” 傅允被打后反而笑了,莺莺骂的真好,他的确挺畜/生的。可他有什么办法,她对他来说,就像是诱人成瘾的春毒,沾染上一点,便万劫不复了。他怎么克制得了这瘾? “莺莺,你听我说。”他痴醉似的看着她,把她搂的更紧,近的几乎能碰到她的鼻尖,哄着她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父亲,那就是我。你要救你父亲可以,只要你答应嫁与我,我保证让他安安生生从牢里出来,没人能动的了他分毫。” “可我若是,不答应呢?”卫莺冷笑着反问,杏眸闪着泪光。 “那我可就不敢保证了。早朝时皇上动了雷霆之怒,说要从重处理,以正纲纪,指不定会秋后问斩。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莺莺,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傅允,你真卑鄙!”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他。他竟拿她父亲的生死来威胁她,呵呵,好啊。在鄞都时他救了她,她多少心里存了些感激,如今就连这一丝一毫的感激也不复存在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莺莺,答应我,好不好?”傅允嗤笑一声,转而用恳求的语气道,眼神似乎有些受伤。她打他也好,骂他也好,他都可以受着,就是不能不要他。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那根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浮木。 “你想都别想!” 卫莺从他腿上起来,扔下一句话后,失魂落魄的往外走,手背用力胡乱擦着身上湿漉漉的吻痕,想擦掉这恶心的粘腻感。 迎面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她根本来不及躲,胸腔处被震得生疼,口里吐出血来,倒在了一人怀抱里。 “莺莺,疼么?没事的,没事的,我在。” 卫莺不答,她疼的没力气说话,就算有,也跟他无话可说。 傅允这下才是真的慌了,眸子里满是疼惜,看向来人,也不管这凌烟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出手就是阴狠一掌,将她击飞在了地上。 “允哥哥!你真喜欢这个叫卫莺的女子啊?看着弱不禁风的,连我一掌都吃不消,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呀?为了她,你竟还出手伤我!你信不信,我去跟父皇告状!” 元凌烟习过武,身子不弱,硬生生吃傅允一掌,倒没太难受。她只是气不过,论出身,她比这女子高贵,论美貌,她也不差,论功夫,这女子更是不堪一击。她哪点比这女子差了?何况人都说,是允哥哥一厢情愿,这个叫卫莺的女子根本就不喜欢他。允哥哥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傅允淡漠的瞥她一眼,不欲理会,眼神示意宋轩送客,这些家奴也该惩治惩治了,什么人都放进来,还伤了他的莺莺。 “别,本公主自己会走!” 元凌烟瞪了宋轩一眼,宋轩不敢再有所动作,她似乎看出傅允和卫莺之间的端倪,有些讥讽的笑道,“允哥哥,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会很痛苦的!不如,你考虑考虑喜欢我!哈哈哈!”见傅允脸色愈发冷硬,元凌烟的笑声戛然而止,不敢再说什么,转身灰溜溜的走了。 她身为公主,什么样的男子得不到,可偏偏允哥哥对她不屑一顾。她不是没求过父皇赐婚,可父皇爱才惜才,允哥哥又比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草包强太多,父皇就算偏袒她,也断不会强迫允哥哥娶她。她努力那么多年,哪能料到中间会杀出个金陵美人,把允哥哥的心给抢走了,实在可恶! 元凌烟走后,卫莺冷冷地推开傅允,不看他,也不说话,强自撑着往前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一人稳稳搂住,耳边传来他心疼无奈的声音,“你瞧瞧你,非要自己走。” 卫莺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小脸气的微鼓。 若不是他害的爹爹下狱,她怎么会来摄政王府找他?若不是为了找他,她怎会被凌烟公主打伤?都是他害的! 傅允大致能从她的表情猜出她在想什么,便顺着她的所想柔声道,“好,好,都是我的错。乖,不哭了。我抱你进去。宋轩,去把李修竹请来。” * 入了夜的摄政王府,墨色沉沉,比白日里安静了不少,风吹的窗棂噼啪作响。隐隐能听见远处家奴们挨打哭号的声音,为的是放凌烟公主进来一事。 李修竹诊脉说她心血受损,需得吃些珍贵的补品,调养一段时日。傅允以此为由,不放她离开。 她机械地张着嘴,被他一口一口耐心喂进去温热香甜的燕窝。这东西确是滋补的上品,可她愣是没尝出是什么滋味儿。 七日后的晚上,同样的此情此景。 宋轩拎了个人进来,竟是孙氏,她脸上没涂脂抹粉,比往日浓妆艳抹看起来老了许多,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裳没换,脏兮兮的,沾着深浅不一的血迹,被宋轩“咚”的一声扔下去,跪在了地上,血水从她脚后跟蜿蜒流淌出来。 她浑身发着颤,不敢抬头去看傅允。这些天,她从满不在乎变成满心绝望,卫霜来探望过她一次,告诉她卫柔的态度,她真寒心呐,女儿做了太子妃,就忘了生她养她的娘。慎刑司的人下了狠手,她没抗多久就招了,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直打的她满身伤痕,稍微一动就钻心的疼。 “孙夫人,”傅允温柔地喂着卫莺,嫌恶的看了孙氏一眼,目光里掺的寒意让孙氏胆战心惊,“孙良畴是你堂兄的儿子,是个痴傻之人,你把莺莺嫁给他,安的是什么居心呐?” 果然是为了这事! 孙氏吓得肝胆俱裂,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摄政王爷应是什么都知道了! “王,王爷!仆妇,仆妇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才出此下策!您,就饶了仆妇一命吧!”说着,孙香兰左右开弓,开始动手扇自己巴掌,下手之狠,很快嘴角就出了血,可傅允却似乎没有一点动容,她看向一旁倚靠在床上的卫莺,两手支撑着爬了过去,刚想伸手去抓卫莺的裙角,被傅允一脚踢开,身后传来那人无比阴寒的嗓音,“脏。” “莺莺,你救救我吧!你母亲过世后,就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啊!王爷,王爷他要我死,你不能不管我啊!” 卫莺淡漠的注视着这个满脸泪痕的妇人,眼里没有丝毫同情。能想出那么阴毒的主意,现在拿把她养大说事,不觉得可笑吗?人啊,做了什么,就要有面对后果的勇气,不是吗?她只是有些担心,爹爹在牢里,会不会也这样被人粗暴对待。 “莺莺,是不是吵到你了?”傅允温声道,与先前和孙氏说话的语气,判若两人。 卫莺这些天都不想跟他说话,可傅允和孙氏比起来,还是孙氏更加讨厌。她轻轻“嗯”了一声。 “那便割掉舌头罢,省的吵得人心烦。” 轻飘飘一句话,像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宋轩依言面无表情的撬开孙氏的嘴,将她的舌头割了下来。孙氏嘴里都是血,疼的想叫唤,却发不出声音来,痛苦至极。这时,一条獒犬闻着味儿跑进来,舔了舔地上的舌头,叼起来吞下了肚。她的舌头,竟成了一条狗嘴里的食物!怪道人都说摄政王爷睚眦必报,手段可怖,她今儿算是体会到了! “太子殿下看起来没吃饱呢。孙夫人这双手,这两只眼,背地里也不知干了多少孤不知道的腌臜事,也一并喂了狗吧。”傅允起身走至獒犬面前,蹲下来摸了摸它的毛,獒犬舒服的嗷嗷叫了一声。这是宋轩养的狗,性情凶恶,旁人都不敢靠近它,可在傅允面前,乖的像温顺的绵羊。傅允一高兴,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太子殿下。 孙氏听了,剧烈挣扎起来,若是她早预料都有这样恐怖的一日,她说什么也不敢对卫莺下手了!宋轩容不得她挣扎,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眼给挖了,手给砍了,“太子殿下”在一旁吃的津津有味。而没有了眼珠子的孙氏,两眼空洞,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血水汩汩从洞里流出来。 卫莺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饶是心里再恨孙氏,也觉得做的有些过了。她做了错事,自有大楚律法处罚,何必要动用私刑磨折她呢。卫莺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浑身不知怎的有些发冷,哆嗦不已。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莺莺,你在害怕吗?” 他的头抵在卫莺肩上,呼吸着她颈间的气息,她身子真的有些发凉,带着细小的轻颤,傅允意识到是处置孙氏刺激到了她,朝宋轩吼道,“把她带下去!” 宋轩低头应是,把地上血迹处理快速处理干净后,拖着孙氏回牢房里去了。 “莺莺,怪我,我不该让你瞧见的。” 傅允继续道,却并不觉自己有错,他甚至隐隐有种阴暗的感觉,他享受她的害怕。这样说,不过是一种巧妙的掩饰罢了。 “哈哈,是么?”她怎么一点都不相信呢。拿孙氏开刀,杀鸡儆猴,让她看见与他作对是什么样的下场,联想到在大牢里的爹爹,她怎能不屈服于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王爷道歉作甚?卫莺还要感谢王爷,今日让卫莺得以大开眼界了呢。否则,还真不知道王爷究竟是个什么样心性的人。哦,对了,还有那条狗,居然被王爷唤作‘太子殿下’。王爷,大楚未来的储君,在你眼里,就是一条可以呼来唤去的听话的狗吗?” 卫莺越说越激动,转头看着他,目光里尽是难以置信,她真是越看他,越觉看不透,这张好看到让上京人人称羡的皮囊底下,到底隐藏着一副怎样狠毒的心肠? “莺莺,只是个该死的贱/妇和一条蠢狗罢了。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叫便是。别生气了,好不好?你身子还没好全,禁不得这样气的。”他眼中忧色甚深。 事到如今,他竟还觉得只是一个称谓的问题。孙氏是贱/妇,狗是蠢狗,那她爹爹是什么呢?也是条死不足惜的贱命?算了,跟他说也说不明白,不过是浪费口舌而已。卫莺觉得累,小手推搡着他道,“你出去,我便不生气了。” “好,我出去。莺莺,别担心你爹爹,慎刑司的人我已经提前打点好,暂时不会动他。”傅允见她神色郁郁,不愿再跟他说话,无奈的安抚了她几句,便起身往外走。她一个人冷静下也是好的。 “你说的这个暂时,是多久?”卫莺盯着他的后背问道。 傅允身形微顿,这个问题的答案对莺莺来说,太过残忍,他不想回答。 “为什么不说?”卫莺勉强支撑着下床,披散着头发跑过去,拽着他衣袖,心急的道,“你现在就带我去看看爹爹,我要见他。”至少要确认爹爹现下是安然无恙的。 傅允沉默着点了点头。 小姑娘这般乖,是他让她如此痛苦,他怎会连她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他比她年长十一岁,在她九岁来上京那年,他便注意到了她,一个追逐猫儿惹怒皇后的女孩,他看着元昊为她求情,看着元昊牵着她游玩皇宫,看着她看元昊的眸子晶亮,那时他就在想,命运为何不垂怜他一点?若是先遇上她的人是他,她会不会就不会这般恨他了?可是没有如果。 第16节 第36章 失望 幽幽火光映着“慎刑司”三个大字, 石阶上血迹斑驳,已经成了怎么也洗不净的陈垢, 还未进去, 便听得里头传来凄厉瘆人的哭喊声。 卫莺在傅允身旁,吓得有些瑟缩,傅允不着痕迹地把她搂在怀里, 轻声道,“别怕。” 她垂眸不语。 却见有人从里走了出来, 与卫莺视线交汇的一霎,他的神色藏于晦暗不明的阴影里, 看不真切。 “元昊哥哥!” 卫莺惊喜的喊道,他的信, 她时不时就会拿出来读,他说让她等他, 那她便会等。倏地意识到自己还在傅允怀里, 元昊哥哥看到了不知会作何想,不开心地把傅允放在她腰间的两手甩开,往元昊跟前跑去。 她眸子晶亮, 染着纯真笑意,元昊看的有些不忍, 桃花眼里多了几分复杂。他再不喜欢卫柔,卫渊毕竟是他名义上的老丈人,也是莺莺妹妹的父亲,于情于理他都该替他在父皇面前说几句好话,可是他没有。 一来此事是傅允一手操办, 证据都掌握在傅允手里, 他即便劝了又能怎样?二来卫渊把女儿嫁给他, 母后又擢升卫渊为京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在拉拢卫渊,父皇即便查不出什么,也会怀疑他有没有参与其中。现下唯一自证清白的法子就是按兵不动,否则会更引得父皇疑心。天家父子,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父子。如此种种,让他帮不了她什么。可傅允不一样,他手里握着卫渊的生死,莺莺妹妹去找他,元昊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亲眼见到她软软的依偎在傅允怀里,他才发觉,他一点都没做好准备。 “莺莺妹妹,你还好么?”良久,他开口道。 还好么?自然是不好的。可为了不让他担心,她还是强笑着点头。 “她很好。不劳太子殿下挂心。莺莺,我们走。” 傅允牵起卫莺的手,往慎刑司里走,卫莺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那个立在阴影里的人。不知怎的,竟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似乎他们之间注定要这样生生错过。 很久以后,她回忆起这晚才惊觉,他们每个人都摆脱不了那所谓宿命。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卫莺心里感叹,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 卫渊被关押在一间单独的牢房,比旁的看着干净整洁不少,也没放置刑具。他颓唐的坐在草席上,想到傅允先时交代的话,心里纠结万分。若是说服不了女儿嫁给傅允,他就必死无疑。可若女儿真的为了他嫁给不爱之人,那他这个爹爹做的就实在太失败了。被关在这里的几日,他想通了许多事。真正关心他,为他着想的人,从来都只有自己的小女儿,他怎么能把她当成活命的工具呢? “爹爹,”甜甜的嗓音,牢房门咔嚓一声被打开,卫莺迫不及待的跑了进去。傅允站在外面,神色森然的盯着卫渊,像是无声的威胁。卫渊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爹爹,你没有哪里受伤吧?吃的好不好,我看你都饿瘦了许多。你不要太担心了,女儿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至于孙夫人,或许难逃一死。眼睛舌头没了,手也没了,死与不死,也没什么分别。”卫莺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没注意到她在说孙氏惨状时,卫渊眼里的恐惧。 卫渊手心里渗出冷汗,他不是没听说过傅允的手段,可卫莺的描述,比他想象的更加骇人。他该怎么办。求女儿救他出去,还是选择继续呆在阴暗的大牢,承受非人的折磨,默默死去?一想到自己会死的这样凄凉,卫渊就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不,他不想死。愧疚地看了眼女儿,卫渊决定狠下心来。再说了,二女儿是太子妃,三女儿是摄政王妃,他只要活着,以后的荣华富贵还少得了? “乖女儿,爹爹无碍。倒是你,王爷没对你做什么吧?”神思收回,卫渊摸了摸卫莺的脑袋,半真半假的关心道。 “他……没有。” 卫莺见爹爹主动问起傅允,有些错愕,犹豫了一瞬,口是心非的答道,眼神有些躲闪。傅允做的那些事,她都羞于启齿,怎么好意思在爹爹面前说。 像是没看出卫莺在说假话,卫渊长舒了一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莺莺,爹爹一会儿跟你说的话,你听了可千万不要多心啊。王爷对你的心思,爹爹再迟钝也看得出。你已经嫁过一次人,换作别的男子,早就见异思迁了。可王爷却一心只想娶你。你要知道,摄政王爷二十六还未曾娶妻,你只要进门,就是正妃的身份。将来谁还敢瞧不起你,欺负你?莺莺,爹爹是过来人,说的话都是为你好,你回去后好好思量思量。” 原来爹爹是这样想的啊。 卫莺心下唯余失望,像被人在大冬天泼下一桶水,冷飕飕的。她以为爹爹会让她不要嫁给傅允,她以为爹爹会真心为她考虑。没想到啊…… 也是,她只是嫁了一个不爱的人,而爹爹却可能会死。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自然是应该被牺牲掉的那个。不过她其实想告诉爹爹,即使他不这样说,她最终也会这样做。不知道爹爹听了会不会想急着解释几句呢。 活了十五年,和二姐的姐妹情谊是假,父女亲情也是假,真不知道这世间有没有真的东西,哈哈。 卫莺走出去的时候,冷的想抱住自己。 她想娘亲了,好想好想。 * 摄政王傅允即将大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上京。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卫柔眼红的能滴出血来,元昊喂她喝下避子汤后,她找了李修竹来看,说她确是很难有孕了,伤了根本,就算调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她辛辛苦苦筹划了这么多,赔了孩子,搭上娘亲性命,卫莺居然还能嫁给傅允,做能和她平起平坐的摄政王妃!凭什么,凭什么啊! 在昭阳殿内急躁的转了几圈后,卫柔停了下来,不不不,这事急不得,冷静。 仔细思忖一会,卫柔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笑意,让春芳扶着她往皇后娘娘常去的湖心亭去了。 远远看去,纪晓芙果然坐在里面。水面上的荷花已经衰败,荷叶也枯萎了,哪像盛夏时红绿相称的鲜美模样。 太子也在,似乎在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醉的不成样子,趴在石桌上,说着胡话。 他在正好,有些话他也要听听才是。 “你这个贱/人,还有脸到本宫跟前来?上次蓄谋勾引本宫,这次想做什么。让本宫猜猜,哈哈哈!”元昊斜睨着眼看她,眼里的嫌恶不言自明,身上酒气熏天,卫柔面上却无恼意,仍是笑意盈盈的跟纪晓芙和元昊请了安。就冲能忍这一点,纪晓芙就极欣赏她,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在这深宫里,爬的最高最快的,不是手段最狠的,而是最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 “昊儿,你喝多了。你这样子,本宫瞧着也就罢了,柔儿看了会怎么想?快坐下,芷茹,给太子妃看茶。” “呵呵,她不配!”元昊冷笑。 听到皇后唤自己柔儿,卫柔有些受宠若惊,像没听见元昊的话似的,在他身旁坐下。向纪晓芙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纪晓芙明显来了兴致,示意她接着往下讲。 “《襄阳记》有言,‘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1臣妾以为,三妹对太子殿下痴心一片,又收了殿下的信,自不会变心,只是如今迫于情势,为救父才不得不嫁与摄政王爷。那我们便将计就计,只要太子殿下勾勾手指头,时不时给她一点糖吃,三妹便会成为殿下安插在摄政王爷那忠诚不二的线人。等到了收网之时,太子殿下可以如愿坐上皇位,迎娶三妹,而摄政王爷发现自己被心爱的女子背叛,既没了权,又没了人,想必……会痛不欲生吧。不过,臣妾也只是略懂一些兵书皮毛,其间究竟该如何筹谋,还请皇后娘娘和殿下指教。” “哈哈哈,好啊,真不愧是本宫的儿媳!”纪晓芙拊掌大笑,尔后从头上取下一根宝蓝点翠珠钗来,亲自戴在了卫柔头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深的心思,依本宫看,本宫这皇后之位,迟早会是你的。这珠钗是皇上钦此给本宫的,就当是今日本宫对你的赏赐罢。” “臣妾不敢当,皇后娘娘谬赞了。”卫柔赶紧跪下磕头谢恩。说实话,她挺喜欢皇后这个婆婆的,和她本质上是一类人。 “听你的意思,想必是想让本宫去利用一个深爱本宫的女子?且这女子还是你的亲妹妹。呵呵,本宫果然没看错,你果真是蛇蝎心肠。你是不是觉得,本宫要成大业,只能靠一个女子?嗯?”元昊恢复了几分清明,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危险,眯起桃花眼打量着自己的枕边人,想把她看个真切。 “太子殿下误会臣妾了,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想说,古往今来,成大业者,并不忌讳用什么手段,只要能达目的,为何不放手一搏试一试?且史书皆由当权者编纂,殿下自然也毋须在意世人如何评价。”卫柔不卑不亢的道,她越了解元昊,越觉他是个色厉内荏的,所以她才敢说这样的话。也许他现在面子上还过不去,可迟早会为了利益想通的。她有这个把握。 作者有话说: 注释1:来自百度百科 第37章 夫君 卫渊安然无恙的出了狱, 精神一天天好转。而孙氏则被做成了人彘,她竟凭着一丝活下去的意志, 硬生生撑了十多天, 在第十三天时,结束了痛苦。卫霜不用嫁给那傻子,心下庆幸, 不再讨厌嫉恨卫莺,反而衷心祝愿她和摄政王爷能长相厮守, 只是听闻孙氏死时的惨状,忍不住伤心落泪。可娘亲的确是帮着二妹做了许多错事, 这个下场是咎由自取。没能尽孝,她逢年过节要多给娘亲烧些纸钱才是。 傅允无疑是最高兴的人, 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王爷平日里那么冷心冷情的一个人,这些日子竟变得像手足无措的少年郎, 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 惹卫三小姐不高兴。宋轩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王爷像现在这般高兴过。王爷自小丧父, 十多岁时丧母,由伯母聂氏养大, 孤身一人这么多年,也该有个家了。要是,卫三小姐对王爷是真心的,就好了。 秋风起,廊下花枝攒动, 盛夏余热已不剩多少, 天气渐渐转凉。 卫莺一手支着下巴, 惫懒地瞧着王府上方一小块天空,蓝的她眼睛发疼。周遭闹哄哄的,许是筹备婚事的缘故,到处有人端着东西走来走去,红绸红布挂的满满当当,连树上都有,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几十个上京城里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工,熬红了眼,绣糙了手,到最后,腰背都直不起来,才赶制出五套针脚繁复,明艳夺人的凤冠霞帔。饶是皇后当年嫁给皇上,也只做了三套,摄政王爷娶妻的阵仗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喜服被呈了上来,绣娘们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王妃娘娘,您挑挑看,喜欢哪一件,若是都不喜欢的话,奴婢们再重新赶制一套,应该还来得及。” “王妃娘娘”,这称呼听着可真是刺耳。 卫莺淡淡瞥了眼,只见装在海棠花式长盘上的喜服,色泽鲜艳,用金线绣着灵芝、祥云、鸳鸯一类图案,红黄相称,看着极是贵重。而绣娘们端盘子的手,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有些肿胀充血,一看便知是用针线过多导致的。 她知道这些绣娘挣点钱不容易,自不会为难她们。可这些衣裳,她一件也不喜欢,只觉刺目的紧。 “随意拿一套便罢。蕊心,你去包点银子赏给这几个绣娘。” 卫莺揉了揉眉心,只想快些把她们打发走,孰料这些绣娘听了竟惶恐不已,忙不迭的磕头哭诉,“王妃娘娘,这可使不得啊!一定得是您亲自挑选了才行!若奴婢们自作主张选了,王爷不会放过奴婢们的!求王妃娘娘成全!” 给她磕头?真是折煞她了。 这衣裳她挑与不挑,能有多大区别?他自己一厢情愿还不够,还拿无辜之人来威胁她,逼她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来,真真可笑。但她却无法,她看不得旁人因自己受苦,只得起身拿了一套,这套看着稍稍素净些。 绣娘们这才欢欢喜喜领了银子退下。 按理说,她大婚前还呆在摄政王府并不合规矩。可傅允是什么人,他怎会在意什么规矩?若非要处理政事,他恨不能时刻与莺莺黏在一起。 …… 转眼到了大婚这一日。 天阴惨惨的,刮着风,像是要下大雨,窗外的枝桠被风吹的乱颤,零星掉了些叶片下来。 卫莺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眉如青山,肤若凝脂,杏眸潋滟,樱唇红润。极美,也极陌生。杏眸空洞无物,没有一丝笑意。 不像是个要出嫁的新嫁娘,倒像是要去给谁哭丧似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出嫁,此情此景再熟悉不过,嫁的是不一样的人,心情却是一般无二。 喜娘瞧着卫莺这副神仙模样,禁不住连连发出赞叹,怪道摄政王爷喜欢呢,她要是男人她没准也会被迷昏了头。用梳子轻梳着她的头发,边梳边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1” 王府里来了许多达官贵人,皇上也来了,赏赐给了卫莺好些金贵的稀罕物。 卫霜自觉没脸,在门口送了东西便走了。 卫柔和元昊是一起来的,面上是恩恩爱爱的样,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元昊桃花眼里染上了一层阴翳,攥着酒杯的手攥得死紧,生生要把酒杯给捏碎。卫柔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异样,面上却不动声色,心里溢满讥讽。元昊啊元昊,你真当自己多爱三妹吗,连去你父皇跟前帮忙求个情都不敢,现在看着心上人嫁给别人,又好像深情的不行,实在可笑。 卫渊和聂氏他们坐在一桌,说些场面话,心里颇觉惶恐。前阵子小命差点不保,如今摇身一变变作摄政王爷的丈人,旁人不敢小觑了他。可只有卫渊自己知道,他的生死都只在傅允一念之间。傅允这人心机深沉,又手段狠辣,莺莺嫁给他,也不知是福是祸。想到这个,卫渊多少有些忧心。 红盖头掩面,眼前是红彤彤的一片。 有人牵着卫莺往前走,那人的手温暖,厚实,有常年习武留下来的粗糙硬茧,紧紧包裹着她的手。 而她的心,冰凉一片。 她甚至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进的喜房,脑子里浑浑噩噩浮现起九岁时来上京的过往,她跟元昊哥哥,或许此生再无可能。她能从孙府逃出来,难道还逃的出这偌大的摄政王府? 门“吱呀”一声开了。带进来的风吹的烛火摇曳不已。隔着盖头的红纱,能瞧见一个模糊颀长的身影,浓烈的酒味钻入鼻腔。在卫莺印象里,傅允一向是冷静自持,滴酒不沾的,人说酒能壮人胆,她莫名有些怕喝过酒的他。 他扶着墙,走的有些不稳,觉得这一切像在做梦一般。 六年前,他便对她生出了觊觎之心,只是那会她年岁尚小。他便等啊等,等啊等,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天。别人喝酒是为了浇愁,他喝酒是因为,高兴! “莺莺,”傅允在她旁边坐下,轻柔地挑开她的盖头。饶是他在心里想象过上百遍她穿着红嫁衣的模样,亲眼瞧见,还是惊艳的不行。可他的莺莺啊,生的也太好看了一点,那么多人肖想他的莺莺,可怎生是好。 手指抚上她削尖的下巴,轻轻擦去挂在上面的泪珠儿,语带疼惜的道,“怎么哭了?” 卫莺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挪,避开他的抚触,杏眸瞥向另一边,不想看他。 可蕊心已经退了出去,喜房里只有她和傅允二人,她就算想逃,又能往哪儿逃? 哈哈,不说话啊。 那他非要让她说话不可。 傅允面上带着酡红,嗤笑了声,凤眸里情绪晦暗不明,里面似有漩涡涌动。倾身覆了上去,握住她两手,在她唇齿之间攻城略地。卫莺很快就觉喘不过气,头朝两边躲避着傅允这如疾风骤雨般落下的吻,却连脖颈他都不放过。 “王,王爷……别,别……这样。” 她声音断断续续,些微轻颤,听起来可怜的紧,被他悉数吞咽下去。 “你是不是忘了,该叫为夫什么?嗯?”傅允擦了擦唇瓣,话里有些恶狠狠的意味。都拜过堂,成过亲了,还叫他王爷,他可真是开心的很呐。 卫莺被他压在身下,呼吸之间尽是浓郁的沉香味道和酒味,他的手掐的她很疼,双目通红,见她仍是不语,粗/暴的解开她的衣衫,开始了动作。 作者有话说: 注释1:来自百度百科 第17节 推一下自己新写的古言预收吖~~~小天使戳戳收藏吖~~~ 《宦臣》文案: 内敛隐忍真太监x贪慕虚荣小青梅 林菀自诩景春的小青梅,整日间屁颠颠跟着他,喜欢景春生的好看,字也写的秀气。 景春偏生对她冷冷的。 娘亲说景春将来会做大官,娶官家小姐。林菀听后哭着跑去找他,景春嫌她聒噪。 被拒次数多了,林菀脸皮愈发厚了。某日指着山坡上的狗尾巴草道,景春哥哥,我把这个送你,你娶我好不好? 她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孰料景春竟真的点了点头。林菀还注意到,他的耳朵根子红了诶。 * 林菀长到十五岁,情窦初开,知晓那些话的含义,不敢再逗景春了。 赵元纬意外射死她的兔子,哭笑不得拭去她眼角泪,瞧小姑娘姝色昳丽,清冶灼人,心头微动。问她愿不愿随他进宫做娘娘,宫里有好多小兔子陪她玩,还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林菀没忍住答应了,临走前去见了景春最后一面,骗他说皇帝要强娶她,她没办法,只能跟他走。 景春眼底细碎笑意瞬间凝固。 * 林菀跟着赵元纬进了宫。 宫里的一切都很新鲜,有好吃的,有漂亮的衣裳,有恭恭敬敬伺候她的人。可林菀知道,这些人是看赵元纬宠她才这样,背地里骂她是狐狸精。 教她宫中规矩的芸翠姑姑说,兰嫔先时也这么得宠,后来做错了事,被打入冷宫。 林菀不知道冷宫是什么样的地方,莫名有些怕,开始想念起景春来。 不料很快就能再见到他。 景春做中常侍打扮,恭顺跪下,垂眸唤她娘娘。 那一刻,林菀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第38章 夫君(二) 疼。撕裂般的疼。哪怕是第一次, 也不曾这般疼。 他酒劲上涌,凤眸里连最后一丝清明也没了, 只剩下浓浓的墨色的欲。 莺莺是他一个人的。 她身上每一寸肌肤, 每一丝战栗,就连发际滴下来的每一滴汗水,都是属于他的。谁多看莺莺一眼, 那他便剜掉谁的双眼。谁要是不小心碰到了莺莺,那他便剁掉那人的手, 喂狗。谁若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他便生生割掉他的心, 让他痛不欲生。 “莺莺,还不愿叫么?” 情到浓处, 他爱怜似的吻着她洇湿的眉眼,放慢了一些, 磨折的卫莺更加难受。 她宁愿他快一点, 也不要像现在这样,让她又快乐又痛苦。她承认,这种事是会令人感到愉悦。可这与跟谁做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一种身体感觉罢了。就算跟他做了再多次,她的心依然是元昊哥哥的。 “……你究竟, 还要弄到什么时候?” 白日里天不好,下起了雨,这会外头更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吹的树木簌簌作响。 已经四更天了, 他竟还如此不知疲倦, 而她已经累的快没力气讲话, 气若游丝。 “你叫叫我,我便不弄了。” 见她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可怜,傅允多日没碰过她,再怎么想要,到底是心疼了。她至少开口同他说话了。可他也觉委屈,她就不能满足满足他么,叫他一声夫君,又不会掉块肉。他真的好想听到她叫他,好想好想。 卫莺泪眼朦胧,樱唇微张,傅允轻咬她耳朵,在她耳畔柔声哄道,“叫夫君,乖。你叫了,我就停下。” “夫……君……” 嗓音细若蚊蝇,小到快听不见。却让傅允情动不已,喉间溢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末了,他把卫莺搂在怀里,轻吻着她额头,很快就睡着了。 卫莺觉得呼吸不畅,想转个身,可他抱的太紧,她一动就感觉到,他又起了反应。想到前半夜的折腾,他还是睡着比较好。卫莺不敢再动,只能保持这个姿势睡了。 翌日清晨。 这一觉出乎意料的睡得很沉,许是累极了的缘故。 她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被褥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和味道。想到昨夜里傅允的疯狂,她低头看了看脖颈处,果然有斑驳的红痕,像是耻辱的印记。她很想立刻把它给洗掉。 纤白的脚丫子踩到地上,下/身某处的阵阵酸疼,让她又重新跌坐在床上。他还真是一点都不顾惜她。卫莺幽怨的想。扶着床沿重新站起来,洗了把脸,尝试着用帕子擦去脖子上的红痕。可颜色实在太深,根本就擦不掉,可以想见他有多用力。 往妆奁处走,寻了些脂粉往上抹,稍稍能盖住,但若是仔细瞧,还是瞧得出来的。 这时蕊心敲门进来,说王爷已经在花厅等她了。本来今早是要去宫里敬茶的,可王爷见她睡得太熟,不忍心叫醒她,让她过来叫她快些。说完,蕊心又偷偷凑到卫莺耳边问了句,小姐,你昨晚上睡得还好吧?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狡黠笑意。 卫莺当然知道她在问什么,若是平时,她定会佯装生气怼回去,可如今她实在没心情开玩笑,只是淡淡道,“蕊心,这些话以后不要说了。我看得出,你觉得王爷对我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我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小姐说她不懂什么是喜欢,她以前确实不懂,可昨儿夜里她像是懂了。她从小姐房中退出去后,外头雨很大,她没带伞,又不好再去小姐房中拿,正愁要怎么回去,就见宋轩撑了伞过来,脸色微红,有些尴尬的看着她,半晌才讷讷的问道,要不要他送她过去。她自然答应了。两人在雨中一起往前走,谁都没有说话,可蕊心却感觉,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这,算是喜欢吗? 不过小姐情绪不好,她还是顺着小姐心意吧,忙认错道,“小姐,蕊心错了,以后再也不说了,您别跟蕊心计较。蕊心扶你过去。” 他果然坐在花厅里等她,绣云纹雪青色朝服,衬得他肌肤胜雪,鸦青色睫羽下眸光淡淡,却因为她的出现,染上了细碎笑意。晨间的光线映在他脸上,五官精致隽秀,无可挑剔。 卫莺走过去坐下,她面前摆的是珍珠翡翠汤圆,还有一碟子桂花糖蒸栗粉糕,和凉拌青黄瓜,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没搭理傅允,自顾自的就吃了起来,味道,真挺不错。可她不是没吃过王府里的饭菜,像这样这么合她口味的,还是头一次。难道,是换厨子了?也不是不可能。他为了讨自己欢心,花重金找了上京最好的绣娘给她赶制喜服,换个厨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傅允暗中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吃的津津有味,试探性地问道,“莺莺,好吃吗?” 他一大早起来,临时学了几样她爱吃的菜,做了四五遍才觉满意,就等莺莺评价一句好吃。 可卫莺才不可能夸好吃,就算不知道是他做的,厨子也是他府里的,她一句都不会夸。但见这么多下人看着,她也不好拂了傅允的面子,只好别扭的答道,“……不难吃。” “……哈哈哈!”傅允大笑,笑声爽朗。 “……你笑什么?”卫莺有些恼,总感觉他在嘲笑自己。 傅允用指尖刮了刮她的鼻子,凑近她的脸,轻声道,“没笑什么。乖,快吃啊。多吃一点。” 他当然不会承认刚刚是在笑她,莺莺脸皮薄,就不逗她了。 * 凌烟公主大约是最后一个知道傅允大婚消息的人,那日她出手伤了卫莺,被傅允所伤,跑去元彻跟前告状。元彻仔细问了,才晓得原是她先出手伤人,直骂她胡闹,让她呆在寝殿里闭门思过几天,不许出去。谁料禁足令刚解,一早就听到消息,允哥哥已经成婚了,就在昨日!这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让她久久不能动弹。 可再一想,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改变。允哥哥成亲,拜的人是父皇和皇后,那么今早便会来宫里敬茶。元凌烟思虑一会,往皇后的永寿宫里去了。 “烟儿,你怎的来了?”元彻正与纪晓芙说笑,却见元凌烟气冲冲地跑来,也没请安,就直接坐在了软榻上,端起茶水喝了口,又嫌烫,“啪”一声放在了桌上。 “父皇还问我!要不是父皇软禁了儿臣,允哥哥怎会娶了旁的人!也没人来知会儿臣一声!父皇!您还拿儿臣当女儿嘛?您又不是不知道,儿臣对允哥哥的心思。”说着说着,元凌烟眼里就溢满了泪,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她委屈!她难受! 元彻深吸一口气,他当然拿她当女儿,还极溺爱她,也是他太溺爱,烟儿才养成这般任性跋扈的性子。“烟儿啊,爹爹不是没提过这事,可你允哥哥他一向只是拿你当妹妹。这感情上的事,哪能强求呢?”他语重心长的道,也不知烟儿能听进去几句。 纪晓芙在一旁但笑不语,凌烟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并不讨厌,只是个不带把的公主罢了,对昊儿造不成什么威胁,她乐得看戏。 “我不管!我就要嫁允哥哥!父皇要是不答应的话,那烟儿就一辈子不嫁人!在宫里给您尽孝,变成老姑娘得了!” “胡闹!” 正说话间,永寿宫外走进来两人,正是傅允和卫莺,他牵着卫莺的手往里走。两人样貌放在人堆里都是极出众的,走在一起更是般配,宛如一对壁人。若不是傅允说在皇上皇后面前要表现的亲密一点,毕竟是新婚夫妻,她才不会和他牵手。 “微臣、臣妾给皇帝、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纪晓芙笑了,给傅允赐了座。本来新妇敬茶,夫君不用一同来,可傅允还是来了,莺莺不懂宫中规矩,他要护着她,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她去,哪怕那人是皇上。 卫莺两手端着茶碗跪在地上,纪晓芙伸手去端冒着热气的茶碗,却被元凌烟突然的吼声惊吓了一跳,手一抖,茶碗翻了,里面茶水全洒到卫莺葱白的手指上,烫的卫莺皱眉“嘶”了一声,却不敢松开手,手指肉眼可见的被烫的红肿。 “放肆!过门的新妇奉茶,竟然巳时才到!昨儿夜里你究竟拉着允哥哥做了什么,才起的这般迟?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堂堂摄政王妃,竟没有一点廉耻之心!”手被烫了啊,哎哟,可真是可怜!她是公主,皇亲国戚,帮父皇教训教训这不知礼数的新妇,也是应该的。 “莺莺,还疼不疼?啊?” 傅允慌忙跑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就把卫莺的手指含在了嘴里,轻轻吮着,语气温柔的像在哄小孩子。 不知怎的,被凌烟公主那样说,她不想哭。其实手也没有多疼。可他这么一问,她反而有些想哭,唇瓣微微颤抖。 “……不,不疼了。” 卫莺垂眸可怜兮兮的道,不想看他。傅允心里又是一阵疼。 他转头看向惊的目瞪口呆的元凌烟,冷笑不已,“公主,你要骂也该骂微臣不是?毕竟是微臣夜里折腾,搅得内子没睡好。微臣心疼她,就让她早上多睡了会。若说是谁没有廉耻之心,这骂名,合该由微臣来担。” 元凌烟无言以对,她没想到,允哥哥这般护着这女子。坏了,允哥哥不会开始讨厌她了吧,她有些手足无措,求救似的看着主位上的爹爹。她说话做事一向不过脑子,救命啊救命,这世上有没有后悔药卖啊? 元彻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元凌烟一眼,他听出傅允是真生气了。并不想因这些琐事伤了君臣之间的感情,只得出来充当和事佬,讪笑着道,“爱卿呐,烟儿从小说话就口无遮拦,你别跟她一般计较,哈哈。额,这样。朕罚烟儿去水经殿抄经思过,没抄完一百遍不许出来!” 只抄经一百遍?便宜她了。可元彻是君,傅允是臣,君命不可违,他自然不能再说什么。 元凌烟被人拖着去了水经殿,心中怨愤,可所有人都不向着她,连父皇也是,还罚她抄经,气死她了! 原先的奉茶还得继续,卫莺只能用没被烫到的一只手端着。纪晓芙观察着她的品性,发觉她和她二姐不一样,她二姐来奉茶的时候,说了好些好听的场面话,她就简简单单一句,“请皇后娘娘用茶。”说实在的,让她亲自挑儿媳,她仍会选卫柔,这女子懂得进退,也有心机城府,是最适合当昊儿的太子妃的。不过,这卫莺嘛,对昊儿倒是痴心一片,只要昊儿想通了,她便能成为他们对付傅允最好的棋子。 “本宫倒是记得你。”纪晓芙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有些意味深长的道。 卫莺自然知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六年前的往事,想不到她竟还记得,惶恐地匍匐下身子,道,“娘娘恕罪。卫莺当年不懂事,冲撞了娘娘。幸得太子殿下帮卫莺求情,娘娘只是罚了卫莺抄经。可后来……卫莺玩着玩着便把这事给忘了……” “哈哈哈,你不用怕,本宫自不会拿当年的事罚你。多可爱的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一晃过了六年,唉,岁月催人老,本宫也都老了。不过倒是再也没瞧见过模样比你还俊俏的。刚刚被本宫烫到的手还疼么?”说完,她面有忧色的看着卫莺的手。 六年前见过皇后娘娘,卫莺心里便有些怕她。外头也有流言说,皇后是个厉害人物,手里沾了不少无辜之人的鲜血,从令嫔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一路爬到今天的位置。可今日一见,她倒觉得皇后娘娘是个和蔼可亲的,还愿意关心她,也许皇后娘娘也喜欢她吧,若她是自个的婆母就好了。 “不疼了。”卫莺受宠若惊的笑着摇头,真诚的夸道,“皇后娘娘才没老呢。六年前是什么样,今儿看着还是什么样,反倒越来越好看了呢。” 两人说了闲闲一会子话,像在话家常。 一旁的傅允面色沉冷,这皇后还真是个老狐狸,三言两语就把拉拢了他的莺莺,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傅允带着卫莺出永寿宫的时候,已接近晌午,日头正晒。琉璃瓦上金光灿灿。 元昊估摸着到了敬完茶的点,才信步往永寿宫走,想和莺莺妹妹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孰料傅允也在,还牵着她的手,傅允眼里似有嘲讽意味。元昊的俊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本不想打招呼便走,却被傅允有意无意的叫住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的晚了,出去溜达耽搁了,but是个大肥章,四千字哦(别打我),感觉身体被掏空~~~嘤 宝贝们晚安吖~~~ 第39章 影子 第18节 “太子殿下这般急着走,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傅允敛眸,并未拿正眼看他, 薄唇隐现清浅笑意, 抬手摩挲了下碧绿的玉扳指,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 元昊眯起的桃花眼浮出一抹嫉恨,半晌, 硬生生压下不宁心绪,才转身面无表情朝傅允行了个平辈间的拱手礼。 “是本宫失礼了。傅兄莫要见怪。本宫的确是有要事想找母后相商。不想, 傅兄和……嫂子也在啊。”说到嫂子的时候,元昊的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桃花眼有意无意在卫莺身上逡巡,里面藏着不甘与爱而不得。 可他分明注意到, 听到自己叫她嫂子,莺莺妹妹眼里的错愕与无措。看来, 她即便是嫁给了傅允, 心里还是有他的啊。这样想着,他好受多了。 “太子殿下哪里会失礼?莺莺已经是孤的人,就算往日跟殿下有什么纠葛, 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内子害羞的紧,殿下还是少像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会比较好。”傅允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把卫莺垂在胸前的头发拨到她后背。这下她脖子上的红痕显露无疑,即便是抹了层脂粉,看着也碍眼的很。 “你!傅允你竟如此对她!你知不知道,她会疼啊!?” 元昊眸光紧缩, 极力想保持冷静, 可这些红痕到底是刺激到了他。可以想见, 昨儿夜里在床上有多激烈。且他还敏锐的注意到,莺莺妹妹走起路来似乎有些不方便,只能软软的倚靠在傅允身上。 傅允,你就是再禽/兽,也得顾惜她的身子吧。莺莺妹妹还那样小,那禁得住你这般宣泄! 傅允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唇。他昨夜确实是喝多了酒,有些不加节制。可这些,还轮不到他元昊一个外人来干涉评判。傅允冷声道,“那又如何?太子殿下如今也不是童子身了,为何说出来的话却仍是惹人发笑?不过是夫妻床笫之间的一点情/趣罢了,殿下竟连这也不懂?” 元昊再也无言以对。莺莺妹妹既然已经嫁给了傅允,这些私事,就不是他该管的。只是他的确不懂这所谓情/趣,对着卫柔,他就算再想,也能直接萎了。她下药算计他的那次不一样。 “莺莺,我们走吧。” 傅允不再理会愣在原地的元昊,牵着卫莺离开。 永寿宫外,纪晓芙轻摇着扇子袅袅的走出来,刚刚那一幕,她早已在暗处收入眼底。 “你看中的女子,如今在别的男子身下承欢呢。”纪晓芙用扇子捂着嘴轻笑了下,继续慢悠悠的道,“昊儿啊,不是母后说你。你若是真喜欢那女子,便要把傅允踩在脚下,做那九五至尊的帝王。可怎么才能把他踩在脚下,柔儿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别再妇人之仁了,昊儿。你要知道,如今朝中支持你的人,除了严太傅那老古董,少之又少。傅允又因为卫莺,处处与你争锋相对。他想再扶植一个皇子上位,不要太容易。” 日光渐渐移动,阴影笼住了元昊复杂的神色。母后说的话不无道理。他,真的要这样做吗?利用他喜欢的女子,来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他承认,他有些动摇了。这一瞬,元昊有些瞧不起自己。 * 斑驳树影从槛窗外投射进来,明暗交叠,映在傅允侧脸上,他纤长的睫毛像染了一层金色,神色柔和。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给卫莺烫伤的手指上药,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接着,他开始脱卫莺下/身的衣裙。卫莺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没有发作,回来到现在都没跟他说一句话,现在是大白天,他居然就想拉着她做那事,实在是荒唐的很。 卫莺死死按住傅允的手,眼里满是戒备。 傅允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她以为自己是要白日宣淫。不由失笑。他像是那种人嘛。她身子还没好,他怎么舍得再折腾她? “莺莺,我不是要碰你,松手好么?” 卫莺听了,乖顺的松开了手,但杏眸仍一瞬不转的盯着他,生怕他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傅允被她的眼神刺得有些难受,在她眼里,他就是这般不堪的人吗?但还是隐忍的解开了她的衣衫,里面确实是有些红肿,看的他只想给昨夜的自己一巴掌。轻柔地把药抹了上去,这清凉的感觉,让卫莺的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下。 “我轻点,莺莺乖,放松,你这样动,我不敢上手了。” 其实比起上药的疼,她更讨厌某个地方被傅允盯着看,虽说他此时眼里没有欲/望,可她还是觉得羞耻。脸烧的有些烫。 上完了药,他起身帮她把衣裳穿好,却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卫莺还盼着他走呢,只好旁敲侧击的问他,“你……你今日不用处理公务么?” 傅允怎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赶他走嘛。可整个摄政王府都是他的,他想呆在哪里,就呆在哪里。 既然莺莺提醒他了,傅允凤眸里浮起温柔诡谲的笑意,看着她道,“自然是要的。莺莺总算是知道关心关心为夫了。可为夫一刻也离不开莺莺,可怎么办才好?” 卫莺最讨厌他说这些黏人的狗话,禁不住冷笑着回怼,“哦?原来夫君你是三岁小孩啊。呵呵,那是不是连如厕你自己一个人也害怕,还要我陪着你啊?” 傅允被她的牙尖嘴利给逗笑了,继而再想,又颇有些委屈,“如厕自然是不用的。我怕把莺莺给熏着了。不过莺莺刚才叫了我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叫了为夫夫君啊。为夫真的好开心,真的。” 下一瞬,卫莺就感觉身子一空,被他给打横抱了起来。他低头在她耳边不要脸的轻笑道,“你都知道你夫君是三岁小孩了,他现在要处理下政务,你是不是该陪着他一起?不然他要是走丢了该怎么办?” 她自己说的话,却被他当成反击她的把柄,卫莺欲哭无泪。她发现,傅允是真的,真的不要脸!跟他讲道理,和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书房的桌上堆叠着一大摞奏章。经元彻授意,那些大臣们上奏的文书都是先交由傅允批阅,才会呈到元彻面前,这样他处理起来也快了许多,不至于有些事务拖了太久都迟迟未决。这足以见出,当朝皇帝有多么信任傅家。 卫莺就这样懒懒的倚靠在他怀里,眼皮有些耷拉,看着他一张一张地批阅奏章,看的极认真,勾画圈点,每一份奏章都写了不短的批注。反正也跑不了,卫莺便随意瞧着,他的字清秀遒劲,力透纸背,像是在哪儿见过。想起来了,那日他来提亲用的请柬上面的字体,跟现在一模一样。竟是他亲笔写的么?一般这种送亲的请柬,大户人家都是请书画先生来写,卫莺倒是没想到,他会亲自写。她更想不到的是,他写废了多少张纸笔。 到晚膳的时辰,下人们把饭菜端来书房。卫莺吃起来,倒不是觉难吃,只是不如早膳那样合心意,不过她也没问什么,她才懒得主动问他,反正做成什么样,她就怎么吃,她还没那么挑剔。 更晚些时候,王府里上了灯,外间已经安静下来,傅允揉了揉眉心,稍稍有些疲倦,再看向怀里的人儿,已经闭着眼睡熟了,樱唇微微张开,睫毛像两只蝴蝶一般,在她的眼窝处投下阴影。他心头一动,忍不住吻了上去,把她的唇瓣含在嘴里。可她的睫毛似乎颤了颤,傅允怕把她弄醒,只敢轻轻吻着她。 “莺莺,我知道你难过。我也知道你心里喜欢的人是他。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只要一想象你跟他在一起的情景,我就好怕好怕,怕到快要疯掉。你不会忍心看着我,真的变成一个疯子,对吧。我真的好爱好爱你。你永远都不会懂的。莺莺,求你了,也可怜可怜我吧,把你对元昊的感情施舍给我一点。该死,我竟然会嫉妒一个废物太子。他凭什么能得到你的爱,凭什么啊?” 他絮絮叨叨的轻声说着没有人能听见的话,这些话,他连当面对卫莺说也不敢,只能趁她睡熟了说。她若是知道他这般爱她,只会更加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伤他吧。这是她最喜欢对他做的事,不是么? 卫莺做了个梦。 还是六年前来上京。只是梦里已经没有元昊,而是她和一个在暗处窥伺着她的人。 从前做这个梦,她会有被人盯着的寒意。这一晚梦中这感觉尤为强烈。她很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转头去看,却没有见着一个人的身影。难道是她神经过敏? 可回过头来,那可怕的感觉却仍如影随形,让她无处可逃。 跟的久了,她忽地隐隐觉得,那个影子不会伤害她。甚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在默默保护着她? 她想出了一个坏主意。她假装遇到危险,看那个影子到底会不会出现。当然,她不会真的让自己陷入险境。 九岁的卫莺坐在湖边,慢慢往前挪着,影子你快来啊,再不来我就真的要掉下去了。 就在她眼看就要掉进水里的那一霎,她清晰的嗅到了一阵馥郁的沉香味。这味道,好生熟悉!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40章 杀意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恶心, 伸手想把那影子推开,那人纹丝不动, 而她却因推了他一把, 身子往后一仰,生生跌入了水里。 难受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把她包围,她不会凫水, 梦里也不会,溺水的感觉真实可怕, 她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张开嘴大口大口呼气, 进来的却全都是冰冷的湖水。 意识模糊之间,听到有人焦急喊着, “莺莺,莺莺!”随后传来“扑通”一声, 似乎是有人着急忙慌的跳了下来。 下一瞬, 她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有人不住的吻她。将口内清气渡到她口中。卫莺神识恢复了些,透过水里冒着的透明泡泡,瞧见了那人的长相。竟是少年摸样的傅允! 他青丝散乱, 凤眸泛红,满脸沉溺餍足之色, 素色白衣在水里飘动。刺眼阳光穿过水面,衬得他面容纤白昳丽,精致而易碎。 原来,早在六年前,他就已经……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卫莺不寒而栗。 她从梦中惊醒。 可那被如影随形注视着的恐惧还在, 比溺水更甚。她坐起身来, 捂着胸口, 难受的直喘气。 天还没亮,窗外是朦胧夜色。一旁的傅允闭着眼睡得很熟。只穿了件月牙白的里衣,两手维持着先前抱她的姿势,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并未发觉卫莺在黑暗里端详着他生出的阴暗心思。 如果,她是说如果,他能在这世上彻底消失就好了。她跟元昊哥哥之间最大的障碍,就是他。 而让一个人彻底消失的最好办法,就是……杀了他! 傅允睡熟了。现在,无疑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这疯狂的想法,让卫莺的心狂跳。 她按捺住剧烈的心跳,蹑手蹑脚的下床,在房间里寻到一把她先前用来削水果的小刀,泛着银白色的寒芒,卫莺盯着它笑了一下。没注意到,在她背过去的时候,床上那人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等她转过身,傅允又恢复成了先前熟睡的样子。卫莺没发现什么异样。 光着脚朝床边一步步走过去,房间里安静到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 不要怕,卫莺。 他睡着了,只要在他脖子上轻轻那么一划,这个你平生最讨厌的人,就能两脚一蹬去见阎王啦。 此时的卫莺像被这念头迷了心窍一般,完全想不到她真的把傅允杀掉的后果。光是皇上的雷霆之怒,她就根本承担不了,还有傅家的人,还有他的手下宋轩,统统都不会放过她。她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卫莺,杀了他!这样你就能跟元昊哥哥永远在一起了! 她的痛苦,都是床上那人一手造成的。 他若死了,便一了百了了。呵呵。 这般想着,手里的刀子堪堪对准了他的右颈,毫不留情的往里刺了进去,鲜血如水一般汩汩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白色里衣,印上去的图案鲜美的像一朵只在夜晚盛放的花。 “啊……” 是血。 她手上沾满了血。 这不是她做的!这不是她做的! 卫莺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杏眸瞪得老大,她怎么会,怎么会想到要杀了他!? 手里握着的刀子像烫手的山芋一般,被她慌乱的扔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就算再厌恶他,也不至于要取了他的性命。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变得这般冷血残忍了?卫莺心惊不已。她害怕现在的自己。如此陌生。 卫莺痴愣愣的坐在床边,眼泪无声流淌,不敢回过头去看他。可她知道,傅允分明已经醒了。其实,他早就醒了,不是吗?像他这样深不可测的人,就连睡着的时候,也不会放松警惕,怎会一动不动的任她捅?还是说,他就是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甚至,就算她真的……他也不会拦她? 手指摸了摸脖子上粘腻的液体,傅允垂眸低低一笑,不知是在笑什么。他的莺莺,竟然动了杀他的心思呢。 温柔唤她,“莺莺,过来。” 卫莺身子一僵,心中惧怕,他想做什么,是要杀了她么?孙氏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她做的事,可比孙氏恶劣多了。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怕。 磨蹭了一会,她还是去到了他跟前。面上已然是泪流满面。 “哭什么?为夫还没死呢,就开始给为夫哭丧了啊?” 傅允说着,抬手拭去她脸上泪水。他平静神色底下,似乎藏着某种极压抑的东西。让卫莺不敢再看。 “刚刚怎么停下来了?乖,去把刀子捡起来,为夫的心疼的受不了了。你帮为夫个忙,把为夫杀了好不好?那样,为夫就不会疼了。” “……不,不要!” 卫莺头摇的像拨浪鼓,两手交叠放在嘴边,愧疚到浑身发着抖,“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我也不知道我刚刚是怎么了。傅允,我,我做了个噩梦。然后,然后我就有些神智不清了。我错了。你罚我吧……可是,我不要像孙夫人那样,死无全尸。求,求你了。” 傅允似乎是被她的话逗笑了,他怎么会那么残忍的对她呢?真是个小可怜儿,怕成这样。他可舍不得罚她,罚她就等于在惩罚自己。思及此,傅允轻叹口气,道,“莺莺,妆奁底下有瓶伤药,你帮我拿过来罢。” “哦……好,好。你……你不打算杀我了嘛?” 他不答。卫莺想了想,也是,他要杀她早杀了。卫莺忙不迭的点头,跑过去一通乱翻,因为太过心急,反而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 傅允本想接过来自己上药,谁知她没有要给他的意思,而是去把烛台点燃,又跑来跪坐在了床上。 药粉倒在手上,一点一点抹了上去。她的手触到他肌肤时,在他身上激起阵阵细小的酥/麻感。 第19节 伤口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傅允眸光深锁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认真上完药后,又下床翻箱倒柜的找衣裳。看得出来,她并不清楚傅允的里衣平时都放在哪儿,找了好半天才从衣柜里寻出来。是啊,她向来不懂得关心他。 “……要,要我给你换么?” 她嗓音有些怯怯的,垂着眸,跟先才想杀他的冷血模样全然不似。 傅允不作声,皱着眉闷哼一声,似乎是牵扯到了伤口。 卫莺心里浮起了负疚感。 主动靠近了他些许,大着胆子去解他里衣的扣子,眼睛却不知道往哪儿看,微侧着头,余光却还是看到了里面的春光。解到一半,他上身半露在外,白皙劲瘦,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好看到无可挑剔。卫莺还不小心瞥见,他底下有个地方鼓起来了。 这样他都能有反应,还一脸不知羞,真是够了。 卫莺这样想着,手上力气加大了些许,像在发/泄不满。谁知竟被他拉到怀里,深吻了起来。他一手扣住卫莺的后脑,一手揽在她腰间,吻的欲/仙欲死,根本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时机。唇齿之间,尽是他口内的沉香味。 卫莺只穿着露肩的亵衣,而他衣衫半解。所谓肌肤相亲,莫过于此。两人的发丝紧紧缠绕在一起。 良久,他才松开了她。到底是顾忌着她身子还受伤的缘故,他没有弄到最后一步,只是用手纾解了。 抱着她沉沉睡去。 * 数日后。 这天,傅允下朝回来,暮色四合,已近掌灯时分。他满身都是疲倦,可一想着莺莺还在府里等他,脚上的步伐不由加快了些许,连天空里的星子在他眼里都透着可爱。他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还专程去甜水巷里给她买了她喜欢吃的赵氏烤鸭,现在还是热腾腾的,趁热吃的话,烤鸭的皮酥脆鲜嫩,上面的热油都能滴出来。 刚进王府大门,宋轩就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面上一副不知该不该说的神情,傅允示意他但说无妨。 第41章 私会 “王爷, 夫人她……不在府里。午膳过后,凌烟公主来了, 您吩咐过不许她进来。可那会夫人也在外头, 跟她在门口说了一会子话,便上了公主的马车。两人,似乎相谈甚欢。属下派了人暗中跟着, 应该不会有危险。” 相谈甚欢?好一个相谈甚欢! 元凌烟对莺莺做的那些事,他现在想起来心都疼。 等等, 莺莺为何要跟她走,难不成……元昊也在? “宋轩, 带路!” 傅允冷声道,手里的烤鸭随手放在了守门的家奴手里, 翻身上马,凤眸冰寒, 狠狠抽了身下的鬃毛马一鞭子, 它嘶鸣一声,在夜色中绝尘而去。 * 翡月湖碧波荡漾,倒映着两岸灯火和天上星月, 粼粼波光闪动。一艘华美精致的画舫在水面上缓缓移动,彩色鎏金灯笼挂在四角飞檐, 有飘渺甜腻的女子歌声从里面传出来。 元凌烟翘着腿,悠哉游哉的磕着瓜子儿,闲闲的道,“这些女子,也算的是上京各大教坊的头牌姑娘了, 可到底是上不得台面, 比起宫里头的, 简直俗不可耐。诶,卫莺,你说,允哥哥他究竟喜欢你什么呀?” “我……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的话,早改了。” 卫莺两眼盯着湖面,微有些发愣。她对元凌烟的印象并不好,只觉是个素日嚣张惯了的。可她今日主动来找自己,为之前的言行道歉,说要交自己这个朋友,神色真挚,不再像以往那般咄咄逼人。卫莺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许是一直呆在摄政王府,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傅允,她心里憋闷的紧,想出来透透气罢。 “哈哈,你这话若是被允哥哥听到,他不知会多伤心呐。现在时辰该不早了罢,要不,本公主差人送你回去,免得教允哥哥担心。” 卫莺摇头,她不想太早回去面对他。 今晚的月色真美,不像在王府里那么冷清。 只是到底是入了秋了,夜里寒凉,她穿的单薄,两手交叠环抱住自己,才稍觉好些。 “莺莺,”下巴倏地被人狠狠捏住,卫莺难受地轻吟一声,转头看向来人。他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嗓音里有咬牙切齿,“莺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嗯?”唇齿间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让卫莺无端生出寒意,只觉他现在的神情,比那晚被她刺杀还要恐怖。 “唔……”可被他这样掐着,她实在说不了话,溢出的只是些破碎的吟声。 元凌烟抬手示意那些个琵琶妓停下,起身走向二人,嫣然笑道,“允哥哥,你莫把嫂子弄疼了。你别怪她,要怪也该怪我,是我邀嫂子一同游湖的。” “哈哈,游湖?元凌烟,你是真拿孤当傻子啊?让孤猜猜,游湖大约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恐怕是私会某人吧?莺莺,你好好看清楚,孤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说话间,他捏的愈发紧,卫莺的下巴被他抬起来,似乎呼吸不畅,他终于松了手。 她倚靠在栏杆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杏眸闪着泪光。他怎么会觉得,她是要来私会元昊?她再不喜欢他,也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他就这样不闻不问的,给她安上了罪名。连卫莺自己都没发觉,她此时心里像被虫蚁咬噬,浸满了被他误会的委屈。 “允哥哥,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元凌烟手缠上傅允衣袖,眼巴巴的看着他,被傅允一把甩开,跌坐在了地上,疼的她呲牙咧嘴。其实她多少有些内力,只是故意不施展,是卫柔这么教她的。怪道母后总夸赞卫柔是玲珑心,听她的果真没错,自己不过略施小计,就能让这两人互相生了嫌隙。真真高明。 难听?他还有更难听的呢,哈哈。 他对她这般好,把心都能掏出来给她,她怎么就一点都看不见啊?她要杀他,他便让她杀,她就是这样对他的啊? 元昊,你真该死。 “跟孤回去。”傅允强压下心头暴躁,拽着她的手,并不看她,语气比刚刚软上一些,但仍沉冷至极。 卫莺神色可怜,亦步亦趋地被他拉着走,有些跟不上他。走至元凌烟跟前,她说什么也不走了,不着痕迹的后退两步,与傅允拉开距离,才蹲下来扶元凌烟起来。 “公主,你没事吧?”她担忧的问。 “无碍。卫莺,你还是快走吧,别让允哥哥等的急了。”说着,元凌烟还装模作样偷看傅允一眼,颇有点为难的道,倒像是真的有点怕傅允的样。心里却在嘲笑,这卫莺果然如卫柔所说,又傻又天真,被自己耍的团团转,也是她活该。 * 月色笼罩下的摄政王府,不见几个人影,空空荡荡的。 卫莺整个身子泡在水里,烛火摇曳,照亮了她白皙肌肤上显眼的淤青和红痕。饶是这水热气腾腾,温度不低,她却仍感觉到冷。 傅允抱着她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光她的衣裳,检查她身上有没有被人疼爱过的痕迹,发现没有,冷冷的狞笑一声,便开始疯狂的发/泄,直至渗出血来。他才颤抖着低吟出声。 真脏啊。卫莺嫌恶的想。无力的搓洗着那些痕迹。可就算洗掉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早就不干净了,不是吗? 他不听她解释,也不管她有多疼。出于反抗,她也狠狠咬了他的手,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完全沉浸其中。 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傅允侧坐在廊上,看了看自己被咬到能隐隐看到里面森森白骨的手,并没觉得有多疼,反而笑了,拿起手来,沉溺似的吻了上去。这是莺莺给他咬的呢,还带着她唇齿间的气息,甜美至极。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嗤笑着灌了自己一口酒,酒水从唇角处流了下来,和他身上还未干掉的汗粘腻在一起,浑身湿淋淋的,里衣半露,别样的惑人。 这酒,不解渴,也不解恨。“咚”的一声,酒坛子被他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一旁石桌上,摆放着他下朝时买回来的赵氏烤鸭,已经冷透了,早没了热气,像是无声的嘲笑。傅允越看越觉讨厌,扔进了渣斗里。他更讨厌自己的爱。如此无望,如此惹人发笑。 作者有话说: 渣斗:是古代的垃圾桶。 第42章 玩具 水温渐凉, 凉风从窗缝里透进来,卫莺禁不住哆嗦。 她从水里起身, 擦干净身子, 换上蕊心送来的衣物,才觉重新活了过来。 夜已深,困倦的紧, 不知出于什么自欺欺人的目的,她走至门边, 落了插销,这才稍觉安全, 在床上和衣睡了。 傅允一身酒气,走至房门, 却推不开,里头传来插销的声响。唇间溢出嗤笑, 若他真要进, 区区一个插销能拦住他?若他不想进,就算大门敞着,他也毫无兴趣。 他转身去了书房。 卫莺迷迷糊糊听到外头的动静, 知道是他,身子紧张的向内蜷缩起来, 怕他会破门而入,在她身上发/泄怒火。可动静很快就没了。 他应该是走了。 她松了口气,却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良久,仍不能入睡。他虽不在这儿, 可他身上味道还在, 总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他。卫莺讨厌这种莫名的感觉。 天光大亮, 蕊心早早起来,去小厨房给卫莺熬药。她形色匆匆,不敢太张扬,可这鬼鬼祟祟的样反倒引起了傅允的注意。傅允一夜未眠,他本就生的白皙,眼窝处的青黑看着很显眼,眼里有几道红红的血丝,容色疲惫。 傅允问话,蕊心端着药碗的手有些抖,但又不敢不说实话,“回,回王爷。这是夫人要的避子药。” “避子药啊。把药给孤,孤亲自端过去。”傅允目光沉沉的看着这碗药,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底晦暗不明。他没发怒,却无端让蕊心感到恐惧,心里祈祷王爷不要把气撒到小姐身上。 卫莺还没醒,她一直到天将明时才睡着。睡梦中感觉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难受地睁眼,是傅允,神情冰冷可怖。“咳咳,傅,傅允,你,你干什么?”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哭音,终于让他松了手。 许是心疼了,他又换了副神色,冰凉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颈间,锁骨,引得身下的人一阵轻颤。“莺莺,孤对你不好么?”他柔声道,手指划过她某处时,停了下来,故意逗弄一番,享受她想逃却又不得不承受的难受。 “没有……不,不好。”她声音极小,夹杂着细小的吟声,握住了傅允的手指,不让他再乱动。 “是么?那……这是什么?谋杀亲夫还不够,还想着要谋杀孤的孩子?莺莺,孤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孤绝不会杀你,可孤有无数种方法,让你跪在孤身下承欢。跟一条听话的狗,没什么分别。你若是想试试的话,不妨让孤亲眼看到,你把它喝下去。”那碗药被他端在卫莺面前,弥漫着苦涩的味道,卫莺往后退了退,杏眸里充满恐惧,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不,我不喝。我不喝。” 注意到他眉宇间的冰寒似融化些许,卫莺主动拉住他的胳膊,整个身子靠了上去,颇委屈的看着他道,“傅,夫,夫君。莺莺错了。莺莺以后,再也不敢了。”他从来没骗过她,卫莺一点都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若她真变成了他话里说的那样,那跟淫/妇,有什么分别?不,她绝不要变成这样。 “这才乖嘛。” 傅允把她轻柔地放回床上,吻了吻她的眉眼,才端着药走了出去,随意倒在了花台里。若不是要上早朝,他才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她。 这之后的数日,卫莺几乎都要下不来床。他夜夜向她索欢,却不再宿在她房中,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取乐的工具,欢愉过后,便去书房睡。其他时候,卫莺几乎见不着他。前段时间,他抱着她处理政务,在她耳边温柔说着情话的情形,此时回想起来,就像是遥不可及的幻梦一般,让卫莺感觉恍惚。 “秋深了,花都凋谢了呢。今儿是寒露,一早起来便冻得很。小姐,奴婢去帮你拿件外裳吧。”蕊心不知那日王爷瞧见小姐的避子药后,到底对小姐做了什么。她只是发觉,小姐越来越郁郁寡欢,即便她从宋轩那学来了很多好玩的笑话,讲给小姐听,她笑的也很勉强,总是在这凉亭里一个人坐着吹风,半天没个笑意,也不嫌这天变得冷了。要知道,小姐从前可是最怕冷的。一到秋冬日,总要呆在炭火旁边,熄一会都不行。 “不用。”卫莺摇了摇头,似乎又想到什么,眉间浮起浓浓愁绪,“蕊心,我这段时日没喝避子药,你说,我该不会怀孕吧?我真的好怕,好怕会怀上那人的孩子。他每晚都会来。这个月葵水倒是还准,可总会有那么一日的……” “夫人,王爷来了。” 蕊心私下里还是管卫莺叫小姐,本来她准备改口的,可小姐不让。只有有外人的时候,她才会叫夫人。她余光瞥到傅允的身影,本想安慰小姐几句,也不敢再说什么。王爷定是听到小姐刚刚说的话了,眸中冰寒,让她胆颤。蕊心赶紧恭敬的福了福身,退到一旁。 傅允走过来,脱下大氅,披在了卫莺身上。凤眸里寒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只留给她一人的柔情。 “怎穿的这般单薄?身子本就娇弱,是想染了风寒,让孤心疼?”傅允到底是忍不住来找她了,晾了她这么些日子,她果然一次也没主动找他。也许他本就不该想去争什么输赢,先爱上的人,注定是输的一败涂地的那个。就算他努力欺骗自己,也终究欺骗不了。 “王爷还会心疼我?可真稀奇呀。” 卫莺并不领他的情,淡淡一笑,没有丝毫温度。 “莺莺,还在生我的气啊?要不,你打我吧,打狠一点。”傅允说着,把侧脸送了过去,卫莺却并不动作,眼神看向远处,嫌恶的道,“傅允,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么?”他说她不听话,他就会让她变成一只听话的狗。可她听话了。他依然对她不加节制的索取。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玩具,他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第43章 休沐 “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见她不语, 傅允轻叹了口气,继续道, “莺莺, 为夫这半月休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你也有些日子没出府了。”他伸手抚上她的小脸,眸光有几分痴缠, 克制自己不来找她,他忍得也极辛苦。 他还有脸说这个, 自那日她跟着元凌烟去翡月湖游玩后,元凌烟又来找了她几次, 可宋轩都以傅允的吩咐为由,不许她踏出王府半步, 就连和蕊心出去逛逛都不可得。现在是可怜起她来了么?这样讽刺的想着,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她实在是太想出去了, 摄政王府虽大, 于她,不过是装饰华美的囚笼。 * 卫莺换了件不招眼的水绿色对襟襕衫,傅允怕她冷, 仍让她把自己的大氅披在身上。他则是着竹叶青窄袖直缀,腰间佩温润的玉, 和平日里华贵逼人的打扮不似,多了丝沉郁疏狂之气。卫莺瞧见他和自己穿相似的颜色,顿觉他是故意的,想重新再换,傅允不准, 只得尴尬的和他走在一起, 承受着下人们像是看懂什么的眼神。 傅允牵着她上了马车。驶出王府后, 长街上的人认出了这是摄政王府的马车,慌忙退至两边,踮着脚想瞧瞧里面坐的是什么人。看到卫莺模样的那一霎,只觉惊为天人。不出意料的话,此女便是如今的摄政王妃了。先时上京传言,摄政王爷娶了个性子娇柔的金陵美人,人皆叹惋,不知这朵娇花能在傅允手里活多久。可这都快两个月了,这金陵美人不是还在傅允怀里活得好好的么?摄政王爷也是个痴情种,多少女子巴巴的往他跟前凑,包括当朝公主,可他眼里只看得到卫莺一个。 第20节 若在以前,卫莺会很讨厌这些不着边际的街头巷论,可如今,她只觉得可爱,这样鲜活的人间烟火味,她有多久没见着了? 马车行了小半日。又改走水路,小船在水里缓慢前行,此间风物已和上京城大不一样,没了闹市的喧嚷,只有蓝天白云映着河中微动水草,偶有几只白色飞鸟受惊了飞走,远远的,还能瞧见一处湖心岛,岛上鲜花绿树,其间有一小小的白墙青瓦的庭院,掩映在茂密的竹林里。船上只她和傅允二人。傅允在一旁划桨,她则是惫懒的趴在船板上,瞧着这宛若世外桃源的景致。 船至岸边。上了岸,卫莺心里更觉震撼。鸟雀在林木间盘旋,啁啾。踩在长满青苔的青石板上。入目皆是她在金陵时侍弄的花草。月季长在墙根下,已近秋深,花朵凋谢了,叶也泛黄。粉白色的木芙蓉盛放,红绿相称,显得鲜美异常。若非知道置身上京,卫莺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故乡金陵。这庭院和江南依水而建的小院,风格何其类似。 “你,带我来这儿作甚?” 她抬头看向傅允,面上满是不解。唇瓣微咬着,水绿色纤衣衬得她眸光里也多了水色。 傅允上前来搂住她,低头用指腹揉了揉她的眼角,柔声道,“莺莺,喜不喜欢这里?我带你进去,这几日我们就住这儿。” 卫莺不语,跟着他一同进去。 小院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和摄政王府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家奴不同,这儿没有一个下人。或许有,只是隐藏在暗处。地上被打扫的纤尘不染,像有人时常打理似的。花圃里也没有杂草。秀美幽静。他问她喜不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他对她的喜好早摸得一清二楚。可她才不会告诉他。 傅允注意到她眸子里的晶亮,便知她是喜欢了,心底浮起雀跃。早在两个月前,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湖和岛,有的只是一片荒山。他亲自选址,画了设计图纸,重金请能工巧匠打造,才有了这么个世外之地,外人进不来。他私心想跟她过几天平凡夫妻的生活。 天色有些暗下来,离午膳已有好几个时辰,再加上舟车劳顿,卫莺肚里空虚,不争气的叫了一声。她坐在秋千上,傅允在身后轻轻推动,慢慢的,秋千停止晃动。他定是听到了什么。卫莺小脸染上一抹绯红。“莺莺,是不是饿了,为夫去给你做好吃的。”他瞧见卫莺的脸红,不舍得臊她,蹲下身刮了刮她的鼻尖。 卫莺先时就疑惑,这小院没有伺候的下人,他也不让她把蕊心带来,那饭食的问题要怎么解决?她没听错的话,刚刚傅允说他去做,可他平日里养尊处优,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下人才会干的活?她有些好奇的注视着傅允的背影,他去到后院采摘了些瓜果蔬菜,接着去到小厨房里择菜,洗菜,生火,一番动作做的很熟练。炒好一盘菜转身端出来,卫莺赶紧收回偷看的目光。饶是她不想给傅允什么好脸色,可这钻入鼻腔的香味,还是让她咽了咽口水。她只看一眼,只看一眼。盘子里装的是鸡丝蘑菇,色泽亮澄澄的,还有葱花红椒点缀,看上去鲜嫩多汁。 傅允禁不住想笑,他的莺莺,还真是可爱的紧。 “都饿的肚子叫了,怎的还不过来?莺莺,过来。” 傅允腰间系着襜衣1,这东西卫莺只见过府里厨子系过,偏生他生的极好看,这打扮挺违和。但傅允一点不觉得有什么。给莺莺做饭,看着她吃的开心,他自己也就开心幸福了。 卫莺从秋千上下来,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过去,坐在了石桌上。拿起筷子,正待大快朵颐,意识到傅允还在看着她,只夹起一小块来浅浅尝了一口。嘴角不受控的微微上翘。还真是……有点子好吃,清爽可口。可怎么总像在哪儿吃过似的,有种熟悉的感觉?想起来了,敬茶那日的早膳,他早早起来,该不会就是为了给她亲手做吃的吧?……亲手做便亲手做,他乐意做就让他做去,跟她可没关系,卫莺本想问他来着,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 傅允又回小厨房做了另外几样菜。有清汤虾仁羹,有姜汁鱼片,还有酱油蒜末淋菜心。 卫莺一开始的矜持已经没了,她饿的慌,他做的东西又合自己胃口,吃到最后,她的肚子涨鼓鼓的,就是还想吃也吃不下了。 傅允这回偏等她吃完了才笑着问,凤眸弯弯,里面似渗着星光,“莺莺,为夫的手艺你可喜欢?若是喜欢,以后为夫只要有空,就给你做,好不好?” 东西都吃进肚子里了,她还说难吃,岂不是在睁眼说瞎话?可让她夸他,她一点都不想,只好模棱两可的道,“也……也就那样。” “是嘛?那怎么吃的这般干净。为夫知道,莺莺其实喜欢,只是口是心非惯了,对不对?” “……” 作者有话说: 注释1:围裙 第44章 休沐(二) 夜幕降临。天空中布满了星星。 傅允抱起卫莺出了小院, 说要带她去看好玩的。 看就看罢,抱着她是作甚, 她自己又不是不会走。卫莺不敢说出来, 怕惹他生气,只能在心里腹诽。 温热的手指覆住她双眸,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你干什么?”卫莺不安的想拨开他的手, 傅允在她耳边嘘了声,“别说话, 乖。” 眼睛看不见,可他怀抱的温度, 身上的沉香味,都让人无法忽视, 卫莺无端生出些憋闷感。 半晌,他的手才挪开。卫莺睁眼, 黑黝黝的树林间飞舞着一只只闪烁着黄白色柔光的萤火虫, 混合成流动的星河,把草地映的如同白昼。真美啊。她杏眸里倒映着数不尽的星星点点,像被这梦幻迷住似的, 唇角泛起清浅笑意。 “唔……” 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身子被软软放倒在地, 青草尖挠的她耳朵根发痒。傅允欺身而上,扣住她后脑,温热的唇覆了上来,无所顾忌,吞咽掉她口中破碎哭音。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小手去寻他那不安分的手, 反被傅允握住举过头顶。他一开始只是温柔爱抚, 动作极轻极柔,直到她不自觉迎合,他终于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莺莺,你感受到我了,对不对?”傅允嗓音沉沉,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她再喜欢元昊又能怎样,还不是只能与他共赴鸳梦? 卫莺杏眸似含一层楚楚可怜的薄雾,别过头去,不欲回话。元昊哥哥和二姐姐,是不是也会做这种事?心,好疼好疼。深秋的寒意侵入她露在外面的肩颈,她禁不住哆嗦,眼中溢出清泪,甚至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被傅允抱回去的。 * 不过半月,卫莺刚来这里的欣喜已然消失殆尽。在摄政王府,傅允好歹要上朝忙于公务,可在这儿,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生怕她离了自己的视线半步。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岛上没有船,她也不会凫水,就算再想逃出去,也不会拿自个性命开玩笑。 此时,傅允正抱着她坐在小院里的秋千上,轻声细细与她说朝堂上发生的一些事,卫莺听得不是很懂,不怎么感兴趣,但关于元昊哥哥的事,她倒是仔细在听。皇后虽喜欢卫柔这个儿媳妇,可大婚铱誮几个月,她肚子都没个动静,准备在生辰宴上再给他挑个侧妃。卫莺听了,有些怔然。 “怎么了?听到他要纳侧妃,就不高兴了啊?” 卫莺掩饰似的眨着眼,硬挤出一个笑来,摇了摇头,“怎,怎会?太子殿下,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这样想?”他下意识的把她更搂紧些,眉眼里满是贪恋,“莺莺,你连他一个侧妃都要吃味,日后他成了九五至尊的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你就算真的做了他的皇后,又能真的开心么?”傅允轻轻揉着她的耳朵,被他揉的有些发烫。 “……那又怎样,世间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和帝王比起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什么分别?”她自知不是圣人,也会捻酸吃醋,可为了元昊哥哥,她甘愿承受这些。他以为这就能冲淡她对元昊哥哥的感情? “是么?起码我不会。我自始至终,都只有莺莺你一人。少时,连个通房也没有的。莺莺,你会信我么?” 她听后冷笑,“夫君莫要把话说早了。” 信誓旦旦的话,哪个男子不会说。她不是三岁小孩,早就不信这些劳什子话了。既然他说的跟真的似的……卫莺倏地想到了个主意,姑且……试他一试。到时候说的和做的不一样,他又当如何?她杏眸里闪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终于回了摄政王府。 卫莺找来蕊心,与她说了。蕊心听后瞪大了眼,旁的女子想尽千方百计抓住夫君的心,怎么自家小姐反倒还想把王爷推给别人?劝了几句,小姐根本听不进去,她只好找来宋轩商量,孰料宋轩并不反对这个主意,还说小姐一定会失望的。小姐和王爷不在王府的这段时日,府上的大小事宜,都是宋轩和蕊心一起商量着处理的。蕊心发觉宋轩这人为人可靠,还会考虑她的感受,已经发自内心的信任他,既然他说可以,那想必是可以的吧。 于是,两人去春香楼花重金买来了几个身姿婀娜,模样姣好的女子,虽比不上小姐的姿色,可稍事打扮,也别有一番风情。蕊心还偷偷去买了小姐吩咐的合欢丸,男子服用后,若不得女子作解,会极度痛苦。这就不是宋轩能知道的事了…… 第45章 试探 和春风楼其他女子不同, 如意不以色侍人,而是从小被当作闺中小姐养,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长到十八岁才登台演出,艳绝上京,时有纨绔子弟以千金求与欢好, 被冯妈妈严词拒绝了。春风楼的姑娘们猜测,冯妈妈是要把她送给当今皇上, 这如意生就一副不凡的样貌,哪里会是长居烟花地的池中之物? 不成想, 摄政王的贴身侍卫亲自过来,说王妃有意要给王爷挑选几个侍妾, 不过王爷不近女色是人尽皆知的,这事能不能成还得看她们自个造化。冯妈妈笑逐颜开, 问如意乐不乐意去, 她没怎么思虑就答应了。按冯妈妈的话,能去摄政王府做个侍妾,那也是泼天的富贵, 和皇上的宠妃没多大分别,更何况, 皇上已四十来岁,摄政王爷还正当壮年,样貌又极好看,如意不蠢,她知道该如何选。 和她一同过来的几个姐妹, 打扮的极尽妖媚, 欲露不露, 是赤艳的红,府中男子看了,脸红不敢再看。如意不一样,她多少听过摄政王妃卫莺的轶事,传闻她在太子选妃宴上,打扮的并不张扬,只着纯色素衣,脸上妆容也不浓,却偏生俘获了摄政王爷的心。既如此,她便只穿了件纤白色罗衣,没有束发,簪了只淡紫色秋海棠,轻点唇间,颇有种洗尽铅华的出尘意味。 浴池边上,水汽氤氲,白雾缭绕,几个女子坐着戏水嬉闹的身影,若隐若现。银铃般的笑声,叫人听了,骨头都能酥掉。 * 也是问了宋轩,卫莺才知傅允平日里什么时辰散值回府,早早的在府门外候着了。心里平白有些忐忑,怕他瞧出什么异样,连脂粉都故意抹的厚重了些。 官道上烟尘滚滚,马蹄声阵阵,傅允只想急切的归家,一天没见着莺莺,他想的极难受。虽则蕊心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被他收买,他不在府里的时候,莺莺午膳吃了什么,喜欢哪样,不喜欢哪样,这天做了什么,事无巨细,蕊心都交代的一清二楚。可这怎么够,见不着她,触不到她的每一刻,于他都是煎熬。 府门外,他意外瞧见心里思慕不已的俏丽身影。她难得的上了妆,头上戴着他先时买给她的珠钗,她原不乐意戴。绣着清荷的马面裙,更衬得她整个人明丽动人,鲜活昳丽。她这是……在等他? 他不确切的想着,心里浮起雀跃来,面上却没太表现出来,总觉有那么一丝不真实。她唇间含着点点笑意,叫傅允恍然,又禁不住嫉妒的想,她是不是偷偷去见了什么人,才会这样。手下意识攥成拳,却仍禁不住朝她走去。世间最浓烈的春毒,也比不过她的一颦一笑,更牵扯他心肠。 “莺莺,立在这儿做甚?这里风大,如今立了秋,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小心着了凉。来,为夫牵你回去。”他说着,把身上墨色披风解开,系在了卫莺脖子上。他指尖轻柔温热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下,结果却只是更深的落在他的怀抱里。 十月,万物凋零,入目是萧瑟秋景,野果压断干枯树枝,喀吱一声滚落在地上。 两人在凉亭下用晚膳,他安静的给她夹菜,并未说什么,卫莺没料他是这样的反应,试探着问道,“傅,傅允,你……你不开心么?”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会比较慢,建议大家养肥看,叹气 原因:写小说被家里人发现了,觉得我不学习,不务正业,摊手 第46章 试探(二) 傅允握箸的手微顿, 白皙面上浮起可疑的红晕来,垂眼掩下眸中欢喜, 鸦青色睫羽在眼窝处投下阴影。可这欢喜仅持续一瞬, 他便否认了自己不自量的念头。莺莺那么讨厌他,怎会主动来关心他?只有一种可能,她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怕他看出端倪。 她的关心的确是假,傅允只猜对了结果, 没猜中原因。 “莺莺,你老实告诉为夫, 元凌烟来找过你没有?” 他虽交代过不放她出去,可若是元昊与她两人借元凌烟之手暗中交换信物,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卫莺暗自松口气,眼神无辜的摇了摇头, 袖口里的合欢丸被裹上糖衣, 看上去和上京小孩子吃的糖丸无异。压下心头厌恶,她两手挽住傅允左臂,轻倚在他身上, 杏眸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狡黠,含着笑取出衣袖里的糖丸, 神秘兮兮的在他耳边悄声道,“傅允,要不要吃糖,这糖可好吃了。”她眼巴巴的仰头看他,双眸似有水光。 傅允是习武之人, 多少懂些药理, 嗅觉又敏锐, 这糖丸的气味寻常人闻不出,他却是闻得出的,淫羊藿,锁阳,肉苁蓉,这几味药气味混杂在一起,都起的是催/情壮阳的效用。莺莺想让他吃这个?是在暗示他时长不够久么?还是他没有弄到她舒服?明明每次都是她先求饶……想不到,她原这般不知满足…… 傅允狭长凤眸里酝酿起浓浓墨色,一把把小姑娘拉到怀里。卫莺瞧见自己跨坐在他腿上的姿势,小脸顿时烧得通红,羞臊的不行。可想到计划好的事,她还是装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委屈的小声道,“你吃不吃嘛?不吃算了。”说完别过头去,像在生气。 吃不吃?当然要吃。只是…… “莺莺,喂我。” 他两手环住她后腰,嗓音喑哑,像在刻意压抑着什么。卫莺听了,差点没被口中津液呛到,他竟要她喂他!?思虑一会,她两指捏起糖丸,塞到他唇齿间,只想快速将手指抽离,却被他无赖的含住,根本拿不出来。卫莺气的皱眉,他沉溺似的咀嚼着糖丸和她的指尖,凤眸笑意靡靡,似乎极是受用。许是药效发作的缘故,他开始有些喘,身上愈发滚烫,脸色也变得不正常。 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他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即便会被外人看见。 “傅允,你松口!咬疼我了!”卫莺见状呵斥道。其实根本不疼,他再意乱情迷,也尽量克制着不伤到她。可这样一说,傅允果然松了口。他红唇翕张,眼眸带着薄薄的水雾,汗水涟涟,像一只被烈火灼烧的兽,极好看,又极让人害怕。 此时的傅允几乎是没有神智的,他脑子里迷乱的紧,旁的什么也想不了。只想要莺莺。只想要她。可莺莺怎么抛下他走了。她要去哪里!? “莺莺,莺莺……别走。救我,救我……” 他眯着眼晃了下头,支撑着站了起来,恢复了些清明,朝着卫莺离开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这药,比他想象的,要烈多了。莺莺为什么不等他?莺莺…… 府里的下人被傅允给吓了一大跳,平日里哪见过王爷这副模样?可他们也不敢问,只得远远避开。 他分明瞧见卫莺进了浴房,可进去后连她的半个影子都没见着。房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还落了锁。浴池里面,传来女子柔腻的声音,听上去还不止一个。傅允这下明了了,莺莺根本就不是想要增添夫妻之间的情/趣,而是想把她推给别的女子啊,哈哈哈。还生怕不能发生什么,给他下了药,他是不是该感谢她的一片苦心啊?他一步步朝着浴池走了过去。浑身湿透的如意侧着身子看向他,两眼看的有些发直。就算不能做他的侍妾,与这样的男子春风一度,也不枉此生了啊。摄政王妃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这机会可是她亲手给的,日后后悔可别来找她哭了哦。 “王爷,您来了。” 如意从水中起身,轻声唤他。水珠从她身上流了下来,素白衣衫因为湿掉的缘故,玲珑曲线一览无余,有种半遮半掩的美感。其余女子也一并起来,与如意相比,显得俗艳许多。但男人嘛,俗不俗,大抵是不在意的。 “她让你们来的?” 傅允像是不懂风情,连看都懒得看这几个女子一眼,语气极淡漠。若非他面色绯红,衣衫已被汗水沾湿,如意根本不会觉得他服下了合欢丸。都这样了,也出不去,见到她们这样的尤物却还不有所动作,她还真是佩服他的定力。不过,这药药性霸道无比,不出一个时辰,他就是无欲无求的上仙,也要拜倒在她们姐妹几个的石榴裙下。 第47章 试探(三) 如意淡笑着颔首。她混迹风月场多年, 虽未真正伺候过男子,却惯会察言观色, 早看出傅允眼里的不喜和愠怒, 只是尚未发作。她偏要在上面再加上一把火。 民间传言,摄政王爷极其迷恋一个叫卫莺的金陵女子,为了她, 甚至不惜与太子殿下撕破脸,闹得满城风雨, 人尽皆知。依今日之见,传言不假。可混迹春香楼的那些个男子, 哪一个不是在刚娶妻时都信誓旦旦?到后来掏光了腰包往春香楼里凑?且卫莺对傅允明显没几分真心,想出这样的主意算计他, 哪个男子能够容忍?再深的感情也有被磨灭的一日,不是么? 思及此, 如意抬脚走上前去, 光洁的脚丫子踩在冰凉湿润的地上,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像要踩进他心里去。 第21节 只一会工夫, 傅允清晰的觉察到,药效愈发上来了。他难受的捂着头后退几步, 想恢复些神智。 呼吸却更急促,血气在体内翻涌,眼神也逐渐迷离起来。周遭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满脑子都是莺莺。 只想狠狠占有。她的痛苦与欢愉。她的战栗与怖惧。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她竟敢算计他!他宁愿她喂他吃下的是穿肠毒药, 也不愿面对她把他推给别的女子的事实。 这只能说明, 她一点都不在意他。哈哈哈!他那可怜又卑贱的爱意, 在她眼里,是不是显得很可笑? 正胡思乱想间,余光瞥见一双女子的足,纤白柔嫩,勾起了他内心深处可耻的念。 他喜欢莺莺的足。有时甚至会趁她熟睡…… 不过,这是莺莺吗?像……又不像……莺莺从不会对他这样笑,笑得这般柔媚讨好。 “王爷,王妃难道没有跟您提起过么?我叫如意。我们姐妹几个,是上京最卑贱的女子。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怕是没想过有朝一日,需要发/泄在我们身上吧。王妃说了,只要我们好生伺候您。就许给我们王府侍妾的身份。”如意嫣然笑着道,嘴上说自己低贱,却一点不露怯,还伸手欲解开傅允那已经被汗打湿的衣衫。她没吃什么合欢丸,可瞧着傅允这副情动的模样,身上也泛起燥/热。 “你不是莺莺。” 如意这番话,无非是挑拨离间,可根本没起到预想中的效果。他只淡淡吐了五个字,手指便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颈。他分明克制不住的颤抖,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眸底冰凉一片,里面蕴藏的狠劲儿足以让如意心惊。 不好,他是铁了心,想要她死! “……唔,王,王爷,饶,饶命!” 池子里另外几个女子见状,也被吓得不轻,顾不得要勾引傅允,都一并跑过去跪下为如意求情。 傅允当然想杀人。药气在他体内乱窜,多时得不到疏解,已多了几分暴虐。可他不能。莺莺明日来,若是见到几具冰凉的尸体,怕是会被直接吓哭吧。 他森然嗤笑一声,松开了手,都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还顾念着她的情绪。傅允自顾自的笑,扶着墙一步步往里间寒池去了。不知在笑什么,叫人听了瘆得慌。如意摔倒在地,额头渗出血来,后背窜起阵阵寒意。可她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自己爱上了他。她想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嗷呜嗷呜~ 第48章 试探(四) 寒池水温极低, 往外冒着寒气,傅允时常来这边练功。他此时整个人浸在水里, 双目紧闭, 细小的痛楚和痒在身上每一寸肌肤游走,连骨髓深处都泛着难耐的燥/意。皱着眉轻喘着运功,费了半天劲, 却根本逼不出春毒,连冰寒的水都有些不起作用了, 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的神智又开始涣散。嘴角不断溢出汩汩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水里, 染的寒池呈淡淡的猩红色。手不受控制的伸到某处,一边想着莺莺, 一边在水下纾解……到最后,他精力耗尽, 意识模糊, 晕了过去。 如意朝里间爬了过去,她自不敢靠他太近,只敢在远处偷瞧。 明明好看到像谪仙的男子, 却偏偏在旁若无人的自渎,像是纯白无暇的美玉, 其实内里也和她们这样的女子一样,肮脏不堪。可他宁愿这样,也不碰她们姐妹。这对从小被众星捧月的如意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她一定会,一定会……让他在她身上尝到快乐。卫莺那半大的丫头, 在床事上, 怕是只会像条死鱼一样躺着不动吧。这样想着, 如意眼里多了丝兴奋。 * 不知怎的,卫莺夜里睡得其实不安稳。锁了浴房的门后,她脑子里便想象着里面会是怎样活色生香的场景,毕竟他就算没服药,也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以至于就连睡着,梦里也是傅允和别的女子纠缠作一团的画面。她从梦中惊醒,竟觉做的是个噩梦,后背全是冷汗。再一想,这根本不是梦,这一切不都是她亲自安排的么?可为什么,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秋风没关实的窗棂缝里透进来,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好冷啊。 光脚走过去把窗户掩上,忽地想起,傅允知道她怕冷,每晚临睡前都会细心的关好窗子。卫莺再躺回床上的时候,褥子上的余温已散尽,她手脚冰凉,再怎么搓也搓不暖和。黑暗中,她侧身看到身旁空荡荡的一块,出了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赶紧排除杂念。平心而论,她这样做,目的是好的,只是手段不大光彩罢了。她过门那日,聂伯母拉上她说了好一会子话,主要就是早些为傅允生个一儿半女之类的,他娘亲过世的早,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室,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女德中有七出的戒律。善妒,便是其中一条。前朝兰若夫人之所以受世人褒奖,是因她主动为丈夫纳妾,成为天下女子表率。世上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更别说王侯将相。 她不过是在切实履行主母之责罢了。 这般自我安慰的想着,卫莺醒了却再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拿起钥匙往浴房的方向去。这钥匙却像是不听使唤,开了好多次都打不开,没留神一松,还掉在了地上。一旁的宋轩见状,捡起来钥匙,替她打开了门。他了解王爷品性,并不担心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卫莺对着宋轩尬尴笑了笑,硬着头皮往里走,凝神细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却一点动静也听不到。心里纳罕,继续往前走。 那几个女子一夜未睡,面容憔悴,一见到卫莺,纷纷跪下,求她救救她们。 奇怪,傅允去哪儿了。她没理会这些女子,宋轩告诉她,浴房最深处有个寒池。的确,越往里走,寒气越是逼人。远远的,她瞧见傅允头倚在岸边,身子其余部分泡在水里,像是未醒,嘴角处血迹尚未干涸,池中水红的刺人。 宋轩惊恐的跑过去,试探了下傅允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只是晕过去而已,转而看着卫莺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质问。可他到底只是小小的侍卫,王妃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他来过问。只是,王妃心肠未免太狠,眼睁睁看着王爷这副模样,竟还“无动于衷”! 其实卫莺不是无动于衷,她是被吓傻了。她想跑,却又担心他会真的出什么事,怯生生挪步过去,蹲下来,摸了摸寒池里的水,冰冷刺骨,她缩回手,倒抽一口凉气。他到底在这里面呆了多久?她想知道,却又不敢知道。 “他,他还好么?”卫莺颤声问。 “王爷被春毒磨折了一夜,硬生生没有碰女子,用寒池水的寒气压制,此时寒气已入肺腑,虽无性命之虞,怕是武力已尽失,日后想要自保,会很难了。”宋轩摸了下傅允的脉象,沉痛的答道。他没有在吓唬卫莺,他说的句句是实话。 作者有话说: 女主玩的有点大了…… 第49章 试探(五) “什, 什么……武,武力尽失……” 卫莺杏眸里满是错愕, 她怎么也没想到, 会是这样的后果。他身居高位,朝堂上想要他命的人不少。她并不愚钝,怎么会听不出宋轩话里的言外之意。 若他真有了什么好歹, 那她就是间接杀人的刽子手。 不! 她的确曾差点杀了他,可那并非她本意。她从没想过要他死啊!好不容易定下心神, 重新朝他看去,只见他容颜胜雪, 沉静的像熟睡的婴孩。宋轩正准备把他从寒池里捞上来,他睫毛轻颤了下, 凤眸倏地睁开,把卫莺吓得一个激灵, 重心不稳掉进了寒池里。池水又深又寒, 她张口想呼吸,带着血腥味的水大口大口漫灌进嘴里。却无人来救她,恍惚中听到宋轩想下水救她, 却被傅允制止的声音。 他不管她了吗? 卫莺心下一阵慌乱,再这样下去, 她不是被憋死,就是被冻死,哪种死法都不好受。情急之中,小手胡乱往前方摸索,抱住了一根柱子一样的东西, 睁眼一看, 她抱着的东西是他的大腿! 傅允轻叹口气, 伸手把她从水里拎起来,搂在了怀里,两人衣衫皆湿透,这样搂着跟不着寸缕的肌肤相亲,没什么分别。他托着她的后脑,低头看她,眸中寒意早被丝丝柔情所取代。算好了罚她的时间,这才不到一半,他便心软了。莺莺,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心里溢满委屈,咳出好几口水来。呼吸好受了些,仍冻的哆嗦,本能地往他身上贴,汲取一点温热。恢复一些过后,卫莺想到宋轩说过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分明是想让她这辈子都活在负罪感里。 “你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明明……”明明她已经替他选好了人,他只要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哪里就能变成这样?后面的话,卫莺实在羞于启齿,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别开脸,腮帮子微鼓,像是生气的样。 她还生气了。 傅允偏不如她的意,抬手捏起她的下颌,逼她正视自己。 既然敢试探他,又为何不敢面对试探的结果?唯一的解释是,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至始至终,她心里从没有过他,费尽心思把他送给别的女子。被肆意践踏的爱意,哪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可怜孤阿?大可不必。” 他手指爱怜似的抚过她湿漉漉的眉眼,眸光却带着冰凉的冷意,叫卫莺心颤,抱着她翻身上了岸,走至那几个女子面前,顿住脚步,语气薄凉的道,“莺莺,替孤挑一个罢。既是你的好意,孤怎能不领受?” * 卫莺坐在房中恍惚半日,才意识到先时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外间闹嚷嚷的,想必是在为府里新纳的侍妾收拾屋子,虽不似她进门那日,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可到底是来了新人了。 她随手指了一个,是那个叫如意的姑娘,看着温婉娴静,没有青楼女子的浮艳感。可她的眼神,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卫莺揉了揉眉心,定是昨儿没睡好的缘故,才会胡乱瞎想。 皇后娘娘的生辰宴眼看就要到了,她得抓紧绣手里的枕套才行。卫莺手艺精巧,又兼心细,枕套上绣的凤凰针脚绵密,只绣了一个脑袋,看上去便栩栩如生。嘶,一个不留神,针尖扎在食指上,鲜血形成米粒大的红点,放进嘴里咀嚼了下,幸好没把血弄到枕套上。她怎的这般不留神?卫莺像跟自己置气一般,把枕套和针线一股脑儿扔到了桌上,省的看着心烦。 如意住的地儿离的不远,她此时正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的确是比不过卫莺,可只要能留在这,一切都来日方长。小丫鬟过来禀告,说王爷下朝回来已自个在书房歇下了,没去过王妃那里,听人说,这还是几个月以来头一遭呢。如意大致能猜出是为什么。不过,这才刚开始呢。好戏,还在后头。 第50章 宫宴 枯坐着捱到掌灯时分, 夜深人静,卫莺起身掩上窗子, 压下不宁心绪, 兀自上床和衣睡了。 蕊心先时来她房里添了炭火,这会子烧的正旺,熏得整个屋子都暖暖的。可躺了半晌, 脚却怎么都暖和不起来。蜷缩成小小一团。白日里受了冻,还没完全缓过来。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人。 秋夜里冷, 那人时常帮她捂脚。脚暖了,很快便能睡熟…… “王爷, 夫人下午绣了会皇后生辰宴上用的枕套,晚膳用的是银耳莲子羹, 吃的不多。现已歇下了。” 蕊心头垂的极低,暗自祈祷王爷看不见她。被小姐算计, 王爷没罚小姐。而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陪嫁丫头, 王爷的态度极难捉摸,稍不留神可能连小命都没了。 他沉默不语。 蕊心没瞧见他灯影错落里眸底泛起的一阵失落。他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她不会来看他一眼,哪怕他现在立马死在这里。 直到傅允喉间低低“嗯”了声, 蕊心悬着的心才落下,如获新生般退了出去。 …… 一月匆匆而过。 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在十一月初七。 天冷的够呛, 蕊心拿了件银白色狐裘来,披在卫莺身上。 她一动不动立于廊下,外间正风雪肆虐,有雪花飘到她的眼睫毛上,未施粉黛, 病容未愈的模样, 美的惊心动魄。一月前掉下寒池, 落下的风寒还不见好,仍时不时咳嗽。小姐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真是的。蕊心看着都心疼。 不过说实在的,自寒池一事后,王爷也有一月没来绛雪轩看过小姐了,更不要说宿在这里。宋轩一早便来通传,让小姐收拾齐整,随王爷一同去宫中用膳,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可不能怠慢。 时候不早了。蕊心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卫莺往王府外走。 大雪是从前天夜里开始下的,地上,屋檐上,树枝上,都积满了厚厚的雪,时不时有寒鸦的叫,把树梢上的雪抖落下来。 犹记在金陵时,他会伸手拉她上马车。 这次却是没有的。 卫莺局促不安的坐下,多日不见,她甚至不敢看那人。 可这一室的沉香味,瞬间就勾起某些不堪的回忆。 ……她干嘛要想这些。马上就能见到元昊哥哥了,她应该高兴才对,而不是想些有的没的。 傅允盯着自己的手指出神。心底的失望又多一层。他新纳了侍妾,她却从不过问他每夜宿在何处。不闻不问,这便是她的态度。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开口说话。 皇后的生辰宴设在御花园清池里的画舫上,水面结了层薄薄的冰,船行冰裂,发出喀吱的声响。雪簌簌下着,把御花园的花草树木装点的银装素裹,池子里的残荷也染了雪,别有一番冬日的萧瑟意味。 卫莺跟在傅允身后上了船。两人的容貌,皆无可挑剔。傅允着墨色大氅,卫莺披银白狐裘,一黑一白,甚是相配。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注目。有艳羡的目光,亦有嫉恨的目光,而卫柔的眼神,无疑是最复杂藏的最深的。她眼尖的注意到,这两人的手并没牵在一起,无形中像是生出了距离感,和几个月前全然不似。 作者有话说: 又是短小的一天,啊啊啊,出去玩了 第51章 宫宴(二) 卫柔身边环绕着一群上京最尊贵的仆妇贵女, 你一句我一句的奉承话,无非是想让她在太子和皇后面前说几句好话。一个个都是人精, 分明看在她如今身份上才巴结讨好, 卫柔心里清楚得很。可这众星捧月之感,还是让她有几分飘飘然。 反观卫莺,嫁到摄政王府好几个月, 也没见她跟谁有过交际。来了多时也无人过去与她攀谈。一个人安静的看雪,周遭的热闹与她仿佛两个世界。傅允离她很近, 不时有朝中大臣带着自家女儿过来引荐,他神色淡淡, 看不出是喜是怒,余光一直锁在卫莺身上。看的卫柔心生嫉恨。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 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元昊是这样,傅允也是这样。 第22节 众女见她不语, 都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卫柔这才悠悠开口。 “本宫那个三妹, 你们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呀,从小心气儿就高,不大爱搭理人的。从前在侯府的时候, 除了本宫,她谁的面子都不给。”她似又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掩面欲泣,“本宫的母亲出了事,虽不是她生母,好歹辛辛苦苦把她养大,谁知, 她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在场的女眷们不知孙氏暗中加害卫莺的内情, 只觉孙氏虽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想不到那摄政王妃竟是这般冷血薄凉的,纷纷指责起她的“不是”来。 “柔姐姐,你就别帮她说话了,不值当。你放心,我们啊,可都是向着你的。可她对太子殿下到底存过不该有的心思。你可得小心点,柔姐姐。别被她撬了墙角!长着双含情眼,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说话的女子是尚书家二小姐李无忧,尚未出阁,口里最是无遮无拦,又兼无脑,卫柔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常常被卫柔当刀子使还不自知。 “皇上驾到!”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 众人皆噤了声,默默退至两边,恭敬跪下。 元彻着明黄色龙袍,看上去精神奕奕,身旁走着的是纪晓芙,她今日算盛装出席,打扮的光彩夺目,鹅黄色重工纹凤斗篷,彰显着华贵。远远的还来了一人,正是元昊。 明明中间相隔了许多不相干的人,还有漫天的雪花,卫莺看到他的那一瞬,再也挪不动目光。她记得他的信,记得他叫自己等他。他呢,还记得么?元昊触到她视线,却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了眼。他其实不值得她的喜欢。即便来了这里,那便是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决定用最卑劣的手段,利用卫莺来实现宏愿。 卫莺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能叫出口。可心里的急却表现在动作上,忙不迭超前走了几步,许是船板上的积雪太滑,又或许是她心乱,重心不稳,生生摇晃几下往后跌去。 熟悉的沉香味怀抱。 她紧闭着眼,以为这次他不会再管她了,可意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卫莺睁眼,有些纳闷的看着他。因事发突然,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眼底的慌乱还未散去。被她这么一看,他立刻收敛神色,状若不在意,眼睛却不知道往哪看,语带责怪的道,“一见到他,路都不会走了,是么?” 作者有话说: 晚安呐 第52章 宫宴(三) 她杏眸似蒙着层薄薄水雾, 满是恍然,心里生出几分感激。可下一瞬, 就被他这般生硬打断, 说的一点不留情面。索性拿眼瞪他,在他怀里不安分的乱动,像只凶巴巴的小兽。 她才不要感激他。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有多恶劣。 元彻不露声色的轻咳一声, 提醒大庭广众下过于亲昵的二人。年轻嘛,他理解, 他也有过耽于儿女情长的时日。如今忙于政务,与皇后渐行渐远, 她面上虽不抱怨,可元彻知道, 她到底是怨他的。 傅允这才松开卫莺,往上座走去。卫莺娇小的身子缩在宽大的狐裘里, 面容精致的像个瓷娃娃, 睫毛上染着雪,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思量片刻, 坐在他的左边。 众人陆续入座。傅允这桌,坐的皆是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人。卫柔和元昊就坐他和卫莺对面。一时间, 桌上无人说话,气氛因傅允和元昊之间的不对付有些剑拔弩张。 开席前,女眷们一个个捧着精心准备的生辰礼走至皇后跟前献礼,尽拣好听的话说,纪晓芙掩饰不住的高兴。尤其是卫柔献上的南海福珠, 寓意极好, 她素日里又得人心, 夸她贤惠懂事的不在少数。 依照辈分,该轮到卫莺了。她走上前,福了福身子,呈上一只用金线绣制的凤凰枕套,针脚细密,图案繁复,一看就是下足了工夫。纪晓芙再一瞧她的手,上面确有银针戳破的伤口,顿觉这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南海福珠不易求得,可只要花费重金,必有勇夫去寻。而这凤凰枕套,一针一线皆是心意。其实她心里还是喜欢卫莺的,若这孩子真能助昊儿登上帝位,封她个妃位也不是不可以。至于皇后之位,能者得之,让昊儿拿这个诓诓她也罢。 正欲开口夸赞,李无忧横冲直撞的跑过来跪下,大惊失色的喊道,“皇后娘娘,这女子的礼物您收不得啊!平阳侯府的孙夫人,摄政王妃的养母,前阵子在狱中死的凄惨,怕不是就是她在王爷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什么,以报私仇。心机狠毒,实在莫测。这枕套看着精美,可毕竟是近身之物,您还是得小心为上!” 纪晓芙听了,浑身一抖,赶忙把这枕套烫手山芋般丢在一旁。要说卫莺有害她的心思,她是不信的。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会让李修竹验验,确认没有问题她再带回去。 周围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谁都没注意到,卫柔柳叶眼里一闪即逝的快意。李无忧不愧是她的好狗,不过此番行径实在太蠢,敢当着傅允的面这么说,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要累及自己的尚书爹。 言语如刀,即便不是真实。卫莺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拿孙氏的死来往她身上泼脏水,而她却没办法辩驳。怎么辩驳?说她没有添油加醋过么?无人会信。说孙氏加害她,把她嫁给了一个傻子?名声只会更坏。即便穿的很厚实,她仍感觉浑身赤/裸,承受莫须有的罪名和指责。 好冷……好冷……就像在寒池里一样冷。为何就是没人相信她呢?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过。风寒未愈,又添心病,竟呕出一口鲜血来,溅在莹白的雪上,像绚烂开放的红梅。 “莺莺,莺莺!” 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嗓音里掺杂着焦急和心疼。是因为她昏过去了么?可她不想醒啊。每次都是这样,把她形容的如此不堪。除了以死谢罪,她真的想不到旁的能证明自己清白的法子了。 唇瓣像被什么东西粗/暴的撬开,鲜血和津液糅合在一起,被那人悉数掠去,两人唇齿交融,难分彼此。他像是疯了一般喊她,吻她。 第53章 宫宴(四) 眼前一阵阵发黑, 饶是傅允不住往她口里渡气,卫莺也禁不住身子发软, 整个人像只猫儿般旖旎在傅允怀里。他深吻怀中女子, 两手捂住她耳朵,不让她听见周遭议论的声音。渐渐的,卫莺身子不再有细小的抖颤。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额头却滚烫得很。小脸红的不正常。 因着天大寒的缘故, 卫莺体内未愈的寒疾又加重了些,显然是发起了烧。冷汗浸湿额际, 在睡梦中,也似乎极为痛苦, 意识模糊的说着胡话,大意就是让傅允滚, 不想让他碰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旁的男子, 估计早都恼了。 傅允一点没恼, 反而温柔地笑了,看来还没烧糊涂,还知道讨厌他哩。眸光淡淡扫过一旁跪着的李无忧, 多了几分阴狠,李尚书浸淫朝堂多年, 行事低调,本来可以安享晚年的,孰料生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皇后的生日宴,他自不能当场发作什么, 可这往后的时日, 李尚书能保证自己没一点疏漏么?随即, 傅允把卫莺抱起来,向皇帝皇后见了个礼,便匆匆往太医院去。 李无忧余光瞥见傅允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有些瘆得慌。 皇后生辰宴后不到半年,李尚书因写下反诗被赐毒酒,李无忧原定要嫁给兵部侍郎的儿子,受牵连难逃一死,其母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救出,她从此隐姓埋名,嫁了个乡野村夫,每日间以泪洗面,常常想念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她却还以为,是爹爹猪油蒙了心,才害的她沦落至此。这是后话。 太医院内,萦绕着股经久不散的药香味。 李修竹为卫莺诊完脉,面有忧色。 说这并非寻常风寒,起病迅疾,脉象凶险。原是卫莺心上落下了病根,一直觉自己是不洁之人,不配活于世上,今日再遭受打击,怕是已有了死意。现在命悬一线,醒不醒的过来,全在她一念之间。就是用再珍贵的药物,若她一心求死,怕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他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么?使尽卑劣手段把她强行留在身边,反倒让她生了死念。他恨李无忧,却也明白,定是有人教唆,她才会如此。他更恨自己…… 不,他不能深想,这想法太可怕,可怕到快要吞噬掉他。 莺莺。 傅允垂眸看她,抬手想轻抚她潮/红的面庞,犹豫一瞬,把手放了下去,眼中疼惜之色甚浓。蓦的,他似想到什么,转身狠狠揪住了李修竹的衣领。李修竹生的瘦小,被傅允这样一揪,像被拎着的小鸡似的,脸涨的有些发紫。 “李修竹,孤要她活!你告诉孤,有没有什么旁的法子?!”他语气阴狠,居高临下的瞪着抖如筛糠的李修竹,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太医院的人见状,跪了一地。 良久,傅允才颓然松开手。 李修竹猛地咳嗽了几下,他其实有个主意,只是怕会惹王爷动怒,可若是王妃真的醒不过来了,天知道傅允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他“咚”的一声跪下,硬着头皮道,埋着头不敢看傅允的神色。 “王爷,微臣以为,心病还需心药医。王妃与太子殿下曾有过往,王妃是痴情之人,许是放不下之前那段感情。若能得太子殿下在身旁,或许就能……” 感觉到上方一道阴冷的寒意,李修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时间仿佛静止,傅允一句话也没说。不知过了多久,才淡声道了声“好。” 原来就连李修竹也看得出,莺莺对元昊情根深种。生死关头,她需要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元昊。可他偏偏没理由反对。他舍不得她死啊! 元昊大步流星的进来,与他擦身而过时,桃花眼里似蕴藏了一丝嘲讽,但很快转为关切,疾步朝床边走去。 第54章 宫宴(五) 傅允立在一旁, 本不欲离开,可元昊一口一个“莺莺妹妹”, 像是故意刺激他似的, 听得他心烦意乱,转身走了出去,隐于袖中的手攥成拳, 青筋毕露。 雪下的愈发大了,虽是白日里, 天空中浓云密布,阴沉的厉害。 偶有雨雪吹刮在他眼角, 融化开来,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他凤眸一眨不眨, 面无表情,眸底有压抑的痛色。 “莺莺妹妹, 我是元昊哥哥, 你不会有事的。妹妹,快醒醒。别睡了。”元昊冰凉的手指贪恋地触碰卫莺发烫的脸颊,今日之事, 是早就算计好的,只是要委屈下卫莺妹妹了。 想到此, 他眼里温柔转瞬即逝,变作薄凉之色。他一开始并不想利用卫莺,可傅允深恨卫莺对他的爱慕,可想而知,绝不会让他顺利登上帝位。从古至今, 踏上皇权的路都凶险万分, 沾满了肮脏和不堪, 犹豫心软就会败北,母后说得对,手段不光明能怎样,史书由上位者书写。等他登上帝位,强娶卫莺,谁又敢说一个不字? 卫莺素来体弱,又对名节被坏一事耿耿于怀,卫柔便顺势用蠢笨的李无忧来借刀“杀人”,卫莺果然昏迷。而太医李修竹的家人都在母后掌控之中,焉敢不往严重了说?凌烟公主一事后,莺莺妹妹几乎是被软禁在摄政王府。直到今日,他才有机会接近她。 …… 约莫到了第三日子时,人声寂寂,元昊握着卫莺手的手心有些发痒,几日未睡,他精神已有不逮,可门外站着的傅允也一步未离开过,他自然不能先退缩。 果然,抬眸一看,卫莺睁开了眼。整个人仍虚弱的紧,嘴唇乌白,见守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元昊,杏眸染上一层雀跃,支撑着想要做起来,被元昊生生止住了。 “……元昊哥哥,真的是你?!”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里都是傅允那张好看到令人生厌的脸。他百般磨折她,她想逃,却发现腿脚上缠绕着铁链,她大叫,却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更遑论来救她了。如果现实比梦境还要绝望,那她为什么要醒来呢?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有人在喊她,是元昊哥哥的声音,那般温柔动听。他好像……很怕她死掉? 于是,她便醒了。 两手环抱住元昊,靠在他肩头,青丝如瀑垂下,遮挡住寝衣下的春光。元昊爱怜的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只是病去如抽丝,莺莺娇俏的小脸还略微憔悴,让他有些心疼。 “是我啊。”他桃花眼里泛着宠溺笑意。蓦的想到母后交代的事,元昊压低嗓音,一点点诱哄怀中女子,“莺莺,李太医说,你此次犯的是心病……唉,我都懂。你身上发生了太多事,可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就不要怪自己了。我也不会嫌弃你。如果,如果可以,这太子妃之位,甚至皇后之位,我只想给一个人,那就是你……其实,不瞒你说,只要本宫成功登上帝位,只要你愿意,即便群众反对,本宫也定要立你为后。莺莺,你要懂我现在的处境。摄政王他,是一定不会支持本宫的……若是,若是……” 他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吐露了自己的计划,明显感觉到卫莺身子抖颤了下,像有些怕,元昊顺势把她搂得更紧,温声道,“莺莺妹妹,别怕,本宫不会取他性命。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还不是因为傅允从中作梗。你好好考虑,我不会逼你的。”说着,他眼中闪过一道阴骘冷光,呵呵,不会取他性命?怎么可能?他做梦都想把傅允除之而后快。自古皇位之争,哪有不见血的。傅允和他,注定只能活一个。 第55章 宫宴(六) 初冬的寒意在夜间更甚, 卫莺贪心地往元昊怀里钻,攫取着他身上独有的冷香和暖意。 她不明白刚刚为什么要犹豫, 明明这是一直以来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希冀, 做他的女人,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 可她为什么会想到那个人。 卫莺虚弱地笑着抬眼,手轻轻在元昊眉眼处描了描, 似是要记住他此刻的模样。良久,她垂下目光, 娇羞呢喃道,“嗯, 元昊哥哥,我都听你的。” …… 一夜过去。 傅允听得卫莺苏醒, 急急推门进来,夜里风雪肆虐, 他眉间与发梢沾满雪和雪化掉后结成的冰凌子。连日来不曾合眼, 未离开半步,因不想目睹房中二人的亲昵,索性如廊柱般立于檐下, 眼不见心不烦。 可心内的烦忧煎熬,一刻不曾散去。他本是阴柔俊美的面目, 眼眸下的乌青与身上的积雪,又为他添了清绝出尘。 元昊守在一旁,眼中有藏匿的妒意。不过不要紧,莺莺妹妹已经答应他了。 傅家祖上为先祖打下江山,权力与荣耀一直沿袭, 在大楚权势滔天自不必说, 京中说起傅允的大名, 知他生性杀伐果断,睚眦必报,无人不两股战战。可功高震主,得意过了头,何尝不是一桩祸事? 人人皆说,摄政王爷是个痴情种,太子选妃宴上,王妃本是太子看中的人,他不由分说便要夺去,可王妃心有所属,因清白被污,只好委屈嫁与摄政王爷。婚后,摄政王爷对王妃的好更是让京中贵女艳羡不已,耗费千金筑岛,只为博美人一笑。 呵,痴情种么。 那他定要让傅允尝尝被至爱伤到锥心刺骨的滋味儿。 元昊走后,屋内只剩傅允和卫莺二人。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联想到劝傅允纳妾后,他一个月来的冷淡,卫莺抬眼偷瞧了他一眼,只觉他像比几日前瘦了也憔悴许多,唇边也隐有青色胡茬,狭长的凤眸似有疲倦的红。她昏迷的三天,他想必没怎么休息。 心间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来不及去细想,元昊哥哥交代的话便占据了她的脑海。 对着这样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假装去爱他,虚与委蛇,固然是很难的,她并不善于伪装。可若是能在他以为自己渐渐爱上他而欣喜若狂的时候,及时抽离,给他致命一击,不得不说是最好的报复。一想到他痛不欲生的模样,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快乐到几近颤抖。 是啊,他那样对她,她为什么不能硬起心肠,回敬几分呢? 心念流转间,卫莺看着把自己抱在怀中之人的神色也变了几变。 从厌恨,到冷漠,再到那一丝丝的讨好。 第23节 是他眼花了么? 傅允沉溺似的搂抱着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天知道,冷淡她的这些日子,他是如何孤枕难眠,酒入愁肠,反而更加清醒,空茫的月色嘲弄着他的孤寂。他忍着不去找她。痛苦的却是自己。而当他瞧见她因种种不堪的话语晕过去,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莺莺,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56章 回府 卫莺被他抱的几乎有些窒息, 好半晌,傅允才注意到她的不适, 稍稍松开了些。 他低头垂眸, 眸色幽深的注视着她娇俏的小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一想到元昊和莺莺孤男寡女的在这间屋子里呆了三天,傅允心里的妒忌便好似倾泻出来一般, 怎么也止不住,隽秀的眉目也染上一层薄薄的阴骘。 这模样, 有些可怖。 “傅允,我想……吃烤鸭。” 小心藏好厌恶的神色, 卫莺软糯的嗓音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杏眸似含朦胧的雾气, 又乖巧又可怜,看的傅允喉头发紧。像是回到了那个癫狂的雨夜, 她也是这般看着他, 让他丢盔弃甲,缴械投降。后来,他强要她, 她的眼里只剩冷漠和厌恨。他的莺莺,又回来了么? 莫说是要吃烤鸭, 就是要他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也是愿意的呀。 “好,莺莺乖,为夫抱你出去。”傅允脸上沾了喜色,声音也因喜悦而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把卫莺抱起来, 生丽嘉怕弄疼了她。 太医院外一片莹白, 大雪没有要停的迹象。 摄政王府的马车在官道上飞速驶过, 溅起阵阵雪尘。 赵氏烤鸭店外排了长长一队人,即便是在数九寒天,生意也照样红火。大家脸上都冻得通红,哈气搓着手。 马车里生着红萝炭,温暖如春。卫莺掀开帘子一角,冷眼看着傅允站在风雪肆虐的长街上,俨然忘了自己病倒的这几天,他一直不眠不休的守在外面。不是说喜欢她么?她倒要瞧瞧,这可笑的喜欢能持续多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傅允回来了,把外衣脱在外面,怕渡了寒气给她,莺莺大病初愈,万事自然得小心为上。 她靠在椅背上侧卧着,小脸被炭火熏得红扑扑的,看的傅允心头微动。 取了几片烤鸭,黄瓜,葱片,蘸了酱汁,用酥面皮包裹起来,递到她嘴边,轻声道,“来,莺莺,张嘴。这是新出的酱汁,味道跟之前不同。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卫莺懒懒的咬了一口,圆圆的杏眼眯了眯,眉头不悦的皱起,看向一边,“不好吃。不吃了。” 其实这味道很鲜美,她只是不想让他太得意。马车里充斥着烤鸭的香味,卫莺不动声色的咽了下口水。哼,她偏不吃,气死他! 傅允见状,也不恼,把她咬剩下的那块放进嘴里,味道不难吃呀。不过既然莺莺不喜欢,下次他不买这个口味的就是了。 卫莺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心头泛起一阵恶心。他还真是不讲究。 摄政王府的大门外,怯怯的站着一人。卫莺认出来了,是她亲自选进门的如意。她此时妆容素淡,一身淡蓝色绘芙蓉拖尾拽地长裙,头上簪着根雅致的珠钗,若不是知道她出身烟花,真是瞧不出来,还以为是哪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见傅允抱着卫莺下了马车,如意浅笑着福了福身,朝两人问安,眼里一丝妒意也无,端庄得体,只有微绞着的手看着有几分不自然。幸的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第57章 惊梦 如意在春风楼是所有人都要捧着的存在, 可到了摄政王府月余,一次都未能侍寝, 苦找机会去书房接近傅允, 也只是被宋轩粗暴的赶出来,连傅允的面都不得一见。 府里下人势利惯了,也就刚来那几日对她恭敬。以为王妃失宠了, 王爷有了新欢。时日久了,瞧出几分不对劲来, 索性就晾着她了。 如意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道冷光。 入了夜, 雪下的更大了,风吹的窗棂呼呼作响。卫莺睡得极不安稳, 像是有条巨蟒裹缠着自己,愈来愈紧, 愈来愈紧, 紧到她呼吸都困难起来。 睁开眼,两眼直愣愣地瞪着窗外的风雪,黑漆漆的灯笼摇曳着, 一下一下,摇在她的心上。房间里很温暖, 他素知她怕冷,四个角落都熏着炭。 然而小腹处传来的温暖更甚,他的手放在那里,胸口紧贴在她的后背,像不知满足一般, 恨不能把她整个人都嵌在自己身体里。 久未同床, 还以为他会……不加节制, 却没想到,他并未碰她,只是单纯抱着她睡觉。心里舒了口气,她刚大病一场,身子虚弱的紧,实在禁不起更多的折腾。 “莺莺……莺莺……” 他的嗓音似乎有些口干舌燥,几分喑哑,裹挟着浓黑的欲。卫莺心里一惊,以为是他醒了,回过头去,身旁的人压根没醒,只是出了很多汗,低低地呢喃,像在……说梦话。卫莺顿时明白了,他在做春/梦,而且春/梦的对象,就是她。 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羞愤的转过身去,想摆脱傅允的禁锢。 可傅允即便在梦中,力气也比她大了许多,卫莺挣扎无果,只得作罢。感觉到他身子一阵轻颤,紧紧的箍住了她,然后便没了动静,卫莺这才敢闭上眼,又沉沉睡了过去。 数日后,下了许久的雪终于停了,晨光洒满大地。 冬日暖阳弥足珍贵,尤其是傅允去上早朝了,卫莺也不用想着怎样讨好他,步伐轻快的走入院中,坐在亭子里,欣赏着银装素裹的一草一木。 如意敛了敛心神,朝卫莺的方向走去。这些日子,王爷都宿在卫莺房中,连处理公务也离不得她一刻,就仿佛前阵子的冷落根本没发生过,如意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只不过是他们二人冷战的牺牲品。 可一个爱自己丈夫的女子,怎么会把丈夫推往旁的女子的怀抱,一个人独占还来不及呢。如意不吵不闹,就这么静静的在暗处看着他们,终于发觉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王爷爱王妃不假,王妃就不一定了,她对着王爷的笑,如意瞧出了几分勉强的味道。王妃好像……没有看上去那么爱王爷。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如意在卫莺跟前站定,恭顺的行了个礼。 卫莺倒是不在意她,细白的手指甲在茶水里挑了挑,挑出了一根枯败的茶叶,扔掉。她的确对不起如意,可活在这世上,有几个人的日子是顺心如意的?她和元昊哥哥两情相悦,不也是被傅允活活拆散了么? “说吧,找本宫什么事。”卫莺懒怠的道。 果然,如意咬了咬唇瓣,双眸已然有了水光,跪下,看着座上的人道,“王妃娘娘,您费尽心思把妾身弄进王府,妾身对您感激不尽。可……在王爷眼里,他从来只看得见王妃娘娘您一个人。妾身在府里,若是没有王爷的宠爱,实在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 卫莺淡淡啜了口茶水,仿佛已经懂得她的心思,笑着道,“所以你来找本宫,是想让本宫在王爷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对么?” 如意听了,重重的点了点头。 可没想到卫莺话锋一转,说话的语气竟有了嘲讽的味道,“如意啊如意,本宫上次帮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自己抓不住王爷的心,怪谁呢?一个女人,抓不住自己心爱男子的心,算什么?王爷那边,本宫是不会管的。你走吧。” 开玩笑,她要是再帮如意,傅允指不定会怎么对她。何况元昊哥哥那边,要她牢牢把傅允的心攥在手里,她怎么能拂了元昊哥哥的意? 呵呵,果然。如意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往远处走去,膝盖却像灌了铅那般沉重。王妃啊王妃,你对我不仁,那就别怪我对你不义了。 蕊心那边并不知晓卫莺和太子之间的计划,只是看着小姐能“真心实意”地对王爷好,她这老母亲般的心也安下许多。 第58章 如意 近日, 西北边境一带响马贼猖獗,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根本不把官兵放在眼里, 大有造反之势。皇帝元彻派了几只精英将士镇压无果,面有忧色,群臣们在大殿上争论了半日, 冷汗涔涔,生怕这可能掉脑袋的事落到自己头上。 元昊见状, 出列推举傅允为父皇分忧。群臣皆附和,元彻就是有心不让他去也不得。此事就这样敲定下来。因着年关将近, 元彻体恤傅允新娶了妻,不再佚?像以往是一心只有国事政务的孤家寡人, 特许了他可年后出发。 散朝后,元昊盯着傅允的背影,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前阵子, 莺莺妹妹给他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傅允受寒池之苦,武力已尽失。若放在以往, 扫平一方贼寇对傅允不在话下,即便是边境尚武之人, 可如今……也不知他强撑着不说作甚,怕是命都得丢了去!呵呵! 傅允仿佛没注意到元昊眼里的阴狠,自顾自走得极快,衣袂翻飞。倒没有旁的原因,只是今日散朝晚了些, 他怕赶不及回去给莺莺做饭, 她会饿肚子。 午膳很丰盛。是熟悉的味道。不说卫莺也知道是傅允亲自下厨做的。明明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色, 不知怎的,尝着却有些食不知味。她哪里就值得他对她这样好呢? “莺莺,过了年,为夫得去边境一趟。你……你会想为夫么?”他往卫莺碗中夹了一块鲜嫩的虾丸,凤眸似乎有些黯然,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艰涩起来。明知她会如何作答,他怎就问出了口。心里知道和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分明是不一样的,会更失望,更痛。 卫莺微愣了下,想到元昊哥哥那日的嘱咐,驱散了心头旁的心思,温婉地笑了,大方得体,眸光柔和。 “自然是想的。我还想……与你一同去呢。” 这乖顺的模样,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并无不妥。可这样的话,怎么会从莺莺口里说出?她明明那么厌恶他!傅允有些恍然,她的神色辨不出真假,也瞧不出一点错处,可总叫人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是莺莺第一次关心他,哪怕不是真心实意。她能费心思哄他,他就已经感觉到幸福,又怎会戳穿她?只是他再舍不得她,也不会同意她跟着自己犯险,当下便拒绝了她。 他的反应,正中卫莺下怀。 用了午膳,卫莺照例要午睡一小会。见她睡熟,傅允悄声走了出去,门外却是一张他并不想见的面孔。 如意。 傅允只当她是空气,漠然的朝前走,如意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拽住了他,傅允正待不耐的甩开她,如意却着急忙慌的开口了,能单独见他一面不容易,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王爷,您真以为王妃对您是真心实意的么!”如意急急吼了出来,也不管傅允听了是什么脸色。 果然,他顿住了脚。只是下一秒,他狠狠掐住了如意的下巴,慢慢收紧,如意美丽的面孔因窒息变得有些扭曲。 直到如意感觉生命在体内一点点流失耗尽,傅允才松了手,看着她的神情,极阴冷,像是看着一个微不足道的死人。比起身体的难受,如意的心更疼。 “你对孤说这些,到底是什么居心!?”傅允居高临下的问,声音冷的能凝出冰。即便莺莺对他的好,只是一场编织的美梦,他也不愿醒来。如意这个贱妇,跑来对他说这种话,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如意抬眼看他,傅允脸色铁青,饶是如此,也好看的像天山上的一抹雪,渺远而诱人,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抚慰他心底的冰寒。 “王……王爷,妾没什么居心,只是太喜欢您了,不忍心看到您被心爱的女子欺骗。妾旁的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女子若是爱上一个男子,瞧着男子的眼神,绝对是炙热的,有光的。可王妃的眼神,明显不是这样。她看您的眼神,是没有温度的。哪怕她掩饰的再好,王爷,您难道就一点没感觉到么!您难道……要被那女子欺骗一辈子!?” 如意声声质问,如泣如诉,掺着血泪,傅允并没有打断她,先头的旖旎心思已然消散大半,原来在旁人眼里,莺莺伪装的并不好,早就露出了马脚,只是他早已入了戏,不愿意看清罢了。 他脸上露出苍白笑意,看上去有些无力,“莺莺若是愿意骗孤一辈子,那反倒是孤的幸福了。只是……这约莫是不可能的罢!如意,你以为,孤当如何?” 第59章 如意(二) 这笑, 似冰雪拂面夹杂的阵阵轻寒,虽不达眼底, 如意竟看的痴了。她匍匐在傅允脚下, 拽着他衣袖颤巍巍的起身,傅允难得的没推开她,附耳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晚膳时分, 天上浓云密布,推开门寒气逼人, 卫莺呼气呵了呵手,外面眼看着就要落下雪来。 蕊心掺着她往花厅走, 却见绛雪轩东头耳房里袅袅婷婷走出来一人,正是前阵子王爷新纳的妾室, 如意。她几乎是足不出户,在府里没什么存在感。这会子不知怎出来了, 还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像是与她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到了花厅,蕊心替卫莺解下大氅,取下手炉, 放置在一旁。卫莺浅笑着朝傅允福了福身,坐在他身旁一侧。 正在此时, 如意也迈了进来。她身穿粉紫色绣梅小袄,头发简单的盘起来,簪着一根素色珠钗,脸上只淡淡描了眉,一颦一笑颇有种清水出芙蓉的风姿, 饶是模样比不上卫莺三分, 却把卫莺不事雕琢的风度学了个十成十。她竟也坐了下来, 坐在傅允的另一侧。 而傅允脸上,并无恼怒神色,还是跟往常一样,神态自如地给卫莺夹着她平日里爱吃的菜。 如意余光瞥见傅允的一举一动,眼里不着痕迹的闪过一道嫉恨之色,拼命压下心头不快,面上仍是笑着,拿起一盏茶倒进傅允的杯子里,“王爷请用茶。”嗓音婉转,如春日里的黄莺。 傅允轻轻嗯了声,仿佛并不在意,却真的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放在从前,除卫莺以外,旁人碰过的东西,傅允绝不会再碰。 卫莺再怎么迟钝,也明了过来,傅允这是真正开始接纳她送给他的女子了。 心里头仿佛有股子酸涩,漫溢开来。察觉到自个的心思,卫莺觉得有些好笑。她管傅允的私事作甚?再说了,他宠幸别的女子,不是正中她下怀吗?只要他心里最爱的是自己,就够了。 卫莺慢腾腾的吃着饭,感觉味同嚼蜡,也没了讨傅允开心的心思,不发一语。 一顿饭在沉默中度过。 等到卫莺起身告退,举手投足间皆没有失礼的地方,傅允的脸色才沉黑下来,捏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得十分狰狞。 “王爷,您这下相信妾的话了吧。王妃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您!王爷,就算您为王妃做的再多,她也是看不见的。”如意斟酌着跪到傅允面前说道,她眼中赤/果/果的炽热与爱意,刺的傅允心里发疼,因为这东西,他从没在莺莺眼里瞧见过。 她眼里是一丝醋意也无,不闹,也不发作,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对他来说,却是无声的折磨与刑罚。他宁愿她骂一骂,打一打自己,也不想看见她这样不声不响的,举止端庄,无丝毫错处。 天气愈来愈冷,冬至过后,便是数九寒天。 第24节 这些天,如意都和他们一同用膳。东边耳房里奴才们进进出出,看来是多了很多赏赐。傅允不在的时候,如意看卫莺的眼神,浑然不再是妾室看主母的卑微顺从,暗地里生出了得意与怜悯之色。 这女人啊,凡事都得依仗男子,若是没了男子宠幸,打扮的再好看,也只是风中飘摇的蒲草,可怜又可笑。听说,王爷这阵子都没去卫莺房中。虽然也没临幸如意,可如意觉着,这一天,应该是很快了。 蕊心气得想上去给如意几个耳刮子,这般不把主母放在眼里的妾室,该狠狠教训才是!被卫莺拦住了,呵斥道,“蕊心!” 蕊心讪讪放下手来,从未见过小姐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顿时有些委屈,却也不敢说什么。小姐和王爷好不容易才稍稍“恩爱”了些,却因着如意的缘故,又回到了冰点。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知道小姐是不开心的,决心去找宋轩问个清楚。 书房外,一人长身玉立,腰上佩戴者一块看上去色泽不那么光亮的玉佩,正是宋轩,飘雪落在他头上,衬得他黝黑的脸俊逸又冰冷。他身上的玉佩是蕊心送的,用的是她积攒大半年的月钱,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稀罕物,宋轩却喜欢的紧,随时戴在腰间。 见来人是蕊心,宋轩的容色有些松动,眉目间也浮起喜悦。可听到蕊心的问话的内容,他只能轻叹口气,王爷的心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揣度的了?从前的王爷不近女色,甚至有人揣度他该不会是断袖,前段时间的王爷,心里只有卫莺一人,如今的王爷,焉知是不是真的变心了呢? 第60章 如意(三) 大雪绵延数日, 天冷的能滴水成冰,卫莺怕冷, 这些日子几乎是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除了与傅允一同用膳,旁的时候根本瞧不着他。如意与他越发亲近起来, 卫莺一个人闷头吃饭,他们两个倒是有说有笑, 这样也好,傅允不会时时刻刻都要她陪着, 她也能得一丝喘息。 到了晚间,左右无事可做, 卫莺便早早歇下了,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似有些不安定,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却听到东头耳房那里传来不大不小的奇怪声响。 “王爷,您今晚不去王妃娘娘那里么?”如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受宠若惊, 还夹带着几分媚意。 “怎么,孤来你这里, 你反倒要赶孤走?嗯?”宋轩模仿着傅允说话的语气道。他本以为,王爷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叫如意的青楼女子,不仅要给她名分,还要宠幸她,没想到, 王爷是让他来演一出戏, 虽不必真枪实战, 嘴上的调笑还是免不了的。只希望蕊心不要知晓此事。宋轩心里苦啊。 “怎么会……奴家,可喜欢王爷了。王爷,让奴家为您宽衣吧。”如意强压下心头屈辱,解开的却是自己的衣衫,在身上胡乱摸起来,口里溢出难耐的吟声,听得宋轩面红耳赤。 他只想转身逃走,可王爷亲自交代的事,怎能违拗?只能学着如意的动作,在她身旁,自渎起来。宋轩还是黄花少男,从没在女子面前做过这种事,羞愧的无地自容。 男女愉悦的声音,混杂着风雪声,传到卫莺耳畔。其间还听到“傅允”嫌弃她在床笫之间无趣的话,引得如意阵阵娇笑,笑骂着说他讨厌。两眼有些濡湿,卫莺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些什么,许是第一次听到他心底“真实”的评价,觉得伤自尊了罢。她的确不懂男欢女爱,又因为厌憎傅允的缘故,根本不会去主动迎合他。他这么说,也不是冤枉了她。 一直睁眼到后半夜,耳房那边的动静才渐渐消停。好不容易睡着,却做了一宿光怪陆离的噩梦。置身在浓雾中,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风呼啸着,天阴沉如墨,卫莺死命的朝前跑,跑了许久许久,浑身都脱了力,也跑不出这片浓雾。醒来时大汗淋漓,安慰自己,幸好只是个梦。 天已经大亮,傅允站在卫莺屋外,身上已经淋了厚厚一层雪,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他等了一夜,却什么也没等到。莺莺一向浅眠,有轻微的动静也会醒,不会听不到昨夜的声响,可她却没有踏出屋子一步,连去看一眼的兴致也无。果然啊,如意说的没错,她心里根本没有自己,只有元昊,只有元昊!薄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愈加红艳,就像雪中红梅,美而妖异。他却浑然不觉。 卫莺再也睡不着了,起身穿戴整齐,她推开门的时候,傅允已经走了,可地上的脚印还来不及被风雪掩映。她心头一动,却来不及抓住,便朝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既然傅允已经和如意同床了,她这个做主母的,怎么也要表示表示,不能让旁人挑了错处,说她善妒。 亲手熬了一个时辰的鸡汤,浓香扑鼻,她端起热气腾腾的汤碗往傅允书房去,他今日休沐,不上早朝。 傅允正执着笔,在书桌上画着什么,俨然是卫莺的模样。宋轩进来通传,他恼恨的把宣纸揉碎,画上清丽的女子顿时变得支离破碎。 “王……王爷,我亲手做的鸡汤,你尝尝,暖暖胃。”卫莺把汤碗搁置在书桌上,低垂着眉眼,站在一旁等待。她极少会唤他王爷,而且还是这种卑微恭顺的语气,听得傅允气血一阵阵上涌。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她,“莺莺,怎么会想着给为夫做这个?”他语气极温柔,眉目间的情愫让卫莺禁不住想要后退。他明明已经和如意……,怎么还能这样看着她!卫莺心头泛起一阵恶心。 敛下心神,卫莺徐徐开口,语气里有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委屈,“王爷,莺莺昨儿夜里都听到了,你跟如意姐姐……莺莺想着王爷精力有所损耗,一大早起来就给王爷熬了鸡汤,王爷快趁热喝吧。” 她果然知道!既然知道,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为他洗手做羹汤,犒劳他在别的女子那里过夜的辛劳。哈哈哈,傅允不怒反笑,眸中似有无法自控的狰狞之色,一把将小鹿似的怯生生站在一旁的人揽入怀中,手劲大的几乎能把她骨头捏碎。 卫莺莫名的有些怕,杏眸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粉嫩的唇微微张开,眉头轻皱,含着怯意,看起来可怜……又好吃的紧。真想就这样把她生吞入腹呢。熟悉又馥郁的沉香味弥漫至口鼻,让卫莺想起床笫间的种种不堪和难以承受,他眼中的欲渐渐浓烈到化不开,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卫莺死命挣扎起来,像不安的小兽,撕咬着,尖叫着,就是不肯妥协。 她就这么厌恶自己至如斯么!傅允眉眼中疯狂更甚,一手禁锢住她的两只胳膊,一手紧紧捏住她尖尖的下巴,薄唇覆了上去,与她交换口内清气,直到卫莺口里发出破碎吟声才罢休。这一吻,绵长又霸道,卫莺在抗拒中把他的唇咬出血来,他一点都不疼,只觉满口的血腥味甜甜的,带着她的味道。喜欢元昊是么?可莺莺你好好睁眼看清楚,是谁在占有你,你又是在谁的身下承欢? 卫莺眼中溢满清泪,万分委屈的哭了出来。他虽不是第一次碰她,可他明明昨夜才碰过别的女人……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她抬眸瞪着他,也不管他会是什么反应,此刻她只想发泄,什么讨好,什么顺从,统统都是屁话! “啪!”狠狠的一巴掌,打的卫莺手有些发麻。傅允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你真恶心!才从如意床上下来,就这样对我!傅允,你就这么饥/渴吗!”这样冲动的骂完,傅允果然停下了动作,卫莺也愣住了,她这是怎么了,如此不驯,只怕会更遭他嫌恶。他都说了她无趣,卫莺心中微叹,嫌恶也好,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所求么?求仁得仁罢了! 一丝光亮涌入了傅允心间,莺莺这是在……吃醋么?因为他碰了别的女子,所以她不愿意被他碰? 卫莺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毕竟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被她骂的如此不堪,哪个男子都容忍不了。却没想到,他只是轻柔地拨开她散乱的头发,深深的看着她,认错似的呢喃道,“莺莺,我跟如意没什么。昨儿夜里,是宋轩假扮的我。你若是不信,为夫这就去把宋轩找来,当面对质。” 像是想要回避什么,卫莺避开了傅允满含深情的眼,眼神躲闪,急欲撇清般的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自古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很正常的事,你的私事,我才懒得过问。” 他在她耳畔轻笑,吹出的气息挠的卫莺耳朵痒痒的,一下子就红了,“好,莺莺说什么便是什么,为夫不逗你了。为夫今日休沐,想不想出去走走?” 卫莺闷闷的应了一声。这个老狐狸,她还能拒绝吗?除非他带自己出去,她自个儿根本就出不了摄政王府。不知为什么,心头郁积了多日的阴云仿佛就这样烟消云散,卫莺换好出去的衣裳,心里松快了许多。 第61章 欠揍 如意瞧见卫莺端着鸡汤去了书房, 心内窃喜,真是个蠢女人, 连王爷心意都揣摩不到。在暗处窥伺着书房里的动静, 却没等来预想中的好戏。只见王爷大氅下紧紧拥着一人,那女子戴着兜帽,水灵灵的双眼一眨一眨的, 眸光潋滟,又似含着轻愁, 不是卫莺又是谁? 如意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才不至于哭出声来, 昨晚上当着下人的面自渎的屈辱,却换不来他看她一眼, 即便是走到了近前,他也只是漠然往前, 目光流连在怀中女子身上, 情绪极好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飘雪在如意眼角融化,像滑落的泪珠, 冷的她心颤。 快到除夕,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 小贩们卖力兜售着年货,到处都红彤彤的,充斥着过年的气氛。有制糖人的,有杂耍逗猴的,有唱大戏的……卫莺一直养在深闺, 哪里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杏眸里泛着好奇的光,和平日里黯淡哀伤的神色截然不同。 傅允心头微动,像羽毛轻轻扫过湖面,泛起淡淡波澜。他指着卖糖人的摊贩问她,“莺莺,想吃么?”架子上戳着很多孔洞,插满了各种形状的糖人,可爱的兔子,威武的狮子,开屏的孔雀,都制作的栩栩如生。 卫莺生在金陵,江浙一带没有卖糖人的,她又素嗜甜食,看的咽了咽口水,垂下目光点了点头。拿到手里,放进口里轻咂了咂,是让人满口生津的甜,丝丝漫溢开来。 明明很好吃,可触及到傅允期盼的目光,卫莺登时就没了兴致,想找地方丢掉,却被他抢了过去,咬在了她先前舔过的那里。 “嗯,好甜。”漫天大雪里,他笑意盎然,像得了糖果开心的不得了的孩子。 真是欠揍。卫莺白了他一眼。 这幅画面,落在旁人眼里,活脱脱就是情人间打情骂俏的一幕。 卫柔看的牙根儿发酸,挽着元昊的手也愈发用力。 除夕过后,傅允便要去西北边境镇压流寇,他现在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元昊也会暗中派人刺杀,这一去,他便是九死一生。可□□皇帝对傅氏一族恩荫有加,赐予其天下仅存一件的黄金铠甲,为国出征时便可穿上。西北流寇并不简单,还勾结了旁边的大流国,内外勾连,已成一患。这黄金铠甲一旦穿上身,刀枪不入,只要保证不伤到头,即便没有武功,保住一条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元昊头疼的就是这点。不过有卫莺在,这事也不是不能成…… 弯弯的桃花眼里飞速闪过一抹阴骘,又恢复成平日里眉目温柔的模样。如意是他在摄政王府安插的另一枚暗棋,卫莺和傅允前脚刚走,他便收到了如意的通风报信。 走上前去拱了拱手,元昊并不想搭理傅允,只是自顾自和卫莺叙起了旧。毕竟傅允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他没理由再把傅允放在眼里。 第62章 无措 “莺莺妹妹, 近来可好?母后这些日子常念叨起你,说你身子弱, 又受了寒气, 也不知有没有落下病根。生辰宴上,你送她的枕头,她喜欢的紧, 每晚都枕着睡呢。那些不相干的人说的没影儿的话,妹妹可千万别放在心里。” 元昊絮絮叨叨的说着, 桃花眼里是深深的眷恋与疼惜,似乎没注意到一旁傅允的眼神越来越冷, 浸满了凛冽的寒霜。 “多谢元昊哥哥关心。我无碍。”卫莺听了,心里一暖, 乖巧的答道。许是瞧见心上人的缘故,她白净的脸颊上飞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这娇羞的情态, 看的傅允喉头发紧, 不着痕迹的把卫莺更搂紧了些,可有些滞涩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心底的怕。 “莺莺……” 卫莺的眸光这才从元昊脸上抽离,抬眼看向傅允, 他细致的眉眼里写满了慌乱与无措。 “莺莺,不许看他。我才是你夫君。再说了, 那废物太子长得又没我好看。看我不好么?为夫给你看个够。” 这……是吃醋了么?可怜巴巴的样,反倒让卫莺生出了捉弄他的心思。 “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眼睛长在我身上,我爱看哪看哪,爱看谁看谁。你管不着。再说了, 在我眼里, 元昊哥哥就是比你长得好看……” 劈里啪啦一大堆戳傅允心窝子的话还没说完, 他的脸陡然放大,以手覆住卫莺双眸,卫莺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眼睛看不到,感官就更清晰,他湿润冰凉的唇瓣在她唇齿之间研磨,辗转,带着恶狠狠的意味,褫夺着她口内的清气。 大有不死不罢休之势。 卫莺被他亲的晕头转向的,神智稍稍清明些,才想起元昊哥哥还在。伸手想拂开他的手,哪里能撼的动他,心里一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沾湿了傅允纤长白皙的手指。 他这才松开她,还有些喘,目色迷离,里面夹杂的情意与欲/望让卫莺心惊。 伸手拭去她眼角清泪,动作又轻又柔,满含疼惜。 卫莺却像是害怕他的触碰似的,往旁边挪了挪,只留傅允的手悬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元昊见状,冲上前来在傅允的胸口狠狠来了一拳,他躲避不及,生生【看小说加qq群630809116】往后跌了几步。 “呵呵,傅允,亏我平日里还叫你一声傅兄,你就是这样对莺莺妹妹的!?你看不出她不愿意被你碰吗?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别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若非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元昊是不敢这样跟傅允撕破脸的。他骨子里刻着懦弱二字。 傅允不欲搭理元昊这个跳梁小丑,他转身看向卫莺,眸中是浓浓的内疚,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莺莺的爱,就不能分一点给他吗?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好啊。 “莺莺,对不起,我弄哭你了。” 卫柔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一出闹剧了,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还是她爱的,为了另一个女子,一个语出嘲讽,一个极尽卑微。嫉妒的滋味,她受够了! “妹妹,让他们吵去,我们走。姐姐带你去到处逛逛。”卫柔走过来牵住了卫莺的手,巧笑嫣然,卫莺的神色有些愣愣的,也不管先时和卫柔有什么过节了,茫然地跟她走了。可姐姐的面孔,她却无端的觉得陌生。 到了没人的所在,卫柔才停下来,仔细端详着卫莺,循循善诱的提到了黄金铠甲的事,见卫莺并无反感之色,才神秘的说出了她与元昊的计划。 卫莺听了,杏眸立时瞪大,瞳孔里写满了恐惧,摆着手想拒绝,卫柔知道她在顾忌什么,笑着安抚她,避重就轻地说太子不会取他性命,你不是想嫁给太子么?惟今之计,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第63章 答案 冬日里天黑的早, 酉时不到便黑透了,刮起阴惨惨的西北风, 雪沫子直往人脸上吹。 傅允和卫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两人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不问她刚刚跟卫柔说了什么,她倒省去了说谎诓他的乏累。 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说, 他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就算只是个陌生人, 她也不能去做暗中害人的事,另一个却说, 不要紧的,卫莺, 你不是做梦都想嫁给元昊吗?这是最好的办法。 罢了,她只不过是想争取自己的幸福, 哪里有什么错?再说了, 他那么厉害,怎么会那么轻易死掉?若真的回不来了,那便是他命中注定有此劫, 跟她没什么关系。 “莺莺,”他突然顿住脚, 回身看向她,眸光温柔里有种让卫莺看不明白的东西,“为夫走了之后,你吃食上不要太挑拣,多吃一些, 别把自个饿瘦。衣裳穿厚些, 你身子弱, 别冻风寒了,那滋味儿可不好受。银子若是不够花,就去问管家要,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王府里最能做主的。万事别亏待了自己。可是,莺莺,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好不好?” 不知怎的,傅允愈来愈觉得,眼前的幸福只是一场他臆想出来的幻梦。而他的莺莺,虽近在咫尺,他一伸手就可触到,却给他一种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这种不安全感随着临行的日期将近,越来越让他难以忍受。他不想去前线立什么汗马功劳,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守着她,一天也不要分开。可君命难违,他只求莺莺能可怜可怜他,不要一声不吭的离开。 卫莺心头咯噔了下,他这般深情的表白无疑是让人动容的,可是不爱就是不爱,是改变不了的。迟疑一会,她才在傅允殷切的目光中,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而这迟疑,已经给了傅允最真实的答案。 他的心,疼的发苦。 可他还是笑了,伸手过来牵住她,手上粗糙的厚茧在这惨淡寒冷的冬日里,传递给了卫莺炙热的温度。她冰凉的手,也渐渐温暖起来。 这之后的几天,傅允每时每刻都需要她陪着,她一不在眼前就急的四处找人寻她,其实她不过就是去如厕罢了,实在是大惊小怪。到了夜里,躺在一张床上,他抱她抱的很紧,两人的肌肤几乎是不离一寸的贴在一起,卫莺每晚都被热醒,后背靠着他滚烫的胸膛,出了一身香汗。 “莺莺,给为夫生个孩子,好不好?求你了。” 他以往从不说这样的话,这几夜,每晚都狠狠要她,快意的浪潮几乎要把卫莺的神智泯灭。可是不够,还是不够。他恨不能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彼此合为一体。 真的好爱好爱,爱的发了疯,入了骨,就是不死,也是个废人了。 终于熬到除夕这一日。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准备过年,摄政王府也不例外,鲜红的灯笼高高挂,在白雪的掩映下显得鲜艳夺目。 第64章 除夕 第25节 过了这一日, 傅允就该动身去西北边境了。卫莺一整天都神思恍惚。 “莺莺,怎么了, 小心烫着手, 还是为夫来吧。”他瞧见卫莺把滚烫的酒水倒入杯中,已经溢出来了还不自知,便伸手接过放在一边, 又握住她濡湿的手指,轻擦了擦, 许是她肌肤太娇嫩,已经被烫的微微泛红。 不知怎的, 卫莺想起往日去宫里奉茶时,被凌烟公主刁难, 茶水烫红手指,他把她的手指含进嘴里咀嚼的画面。一阵羞耻涌上心头, 她顿时想把手指往回抽。 “莺莺, 别动,都烫红了。” 他果然低下头,含住她的手指, 又抬眸看向她,把她羞怯想往后退的细微动作都收入了眼底。眸光流露出异样的柔情, 嘴里的动作又轻又柔,像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宝贝。 良久,他的唇瓣才离开她的手指,却仍有依依不舍之意。此时的他,红唇洇湿, 细长上挑的风眼泛着盈盈水色, 是情动的模样。 卫莺似想到了什么, 眼波流转向旁的地方,微侧着头,两只手臂攀上傅允肩头,在他耳畔呵气如兰。 “夫君,莺莺好冷。你能抱抱莺莺嘛?” 她的嗓音本就软糯,刻意撒个娇,便透着能让人骨头酥掉的魅意来。 她犹豫了太久,这是最后一晚,她必须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来。这样想着,她眼神微微一凛。 傅允对卫莺从来都没有防备,她这样对他主动,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念,回应她的,只能是他疯狂的索吻与掠夺。 卫莺强忍着身体的疼与心底的抗拒,巧笑着举起酒杯,端到他面前,自己先啜了一口,杯口留下胭脂的红,柔柔道,“夫君,喝酒。” 傅允本来不喜喝酒,可这被莺莺染指过的酒水,却仿佛琼浆玉露一般,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也不管现在的莺莺有多反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流下来的酒水,顺着他光洁的下颌流进了他素白的里衣里,沾湿了一大片。 屋外夜雪纷飞,北风呼啸,窗棂上挂的红灯笼摇曳作响。 屋内一室旖旎,温暖如春。 青衣散乱一地,被淋漓的汗水打湿。 酒水里加了能让人昏睡一整晚的药物,卫莺喝的不多,头微微有些昏沉。 而傅允已经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卫莺推了他几下都没反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到床上,又盖上被子。 原来他这么重啊。卫莺在心里腹诽。 书房里有个暗格,她前天瞧见他打开过,他在她面前从不藏着掖着,倒是给了卫莺机会。 她猫着步子走过去,轻轻推开暗格,里面赫然出现了一道门。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卫莺吓得立马转过身去看,还好没醒,应该是他睡梦中的呻/吟。推开这道门,是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便是一间存放着黄金铠甲的石屋。 这铠甲之所以刀枪不入,是内有乾坤。卫莺颤着手把铠甲里面的暗扣拧了下来,里面顿时涌出许多黄金碎屑,她用手把碎屑处理干净,便转身往回走。做完这一切,她心跳如鼓。暗扣没了,这黄金铠甲就连寻常士兵穿的铠甲都不如。 床上,傅允感觉自己的身子很沉重,想睁眼睁不开,可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这种感觉和从前被人下了药的感觉很像。他顿时明白过来,是莺莺给他喂的酒水里加了东西。 他听到了卫莺走动发出的响动,还有暗格打开的声响。 泪水模糊了他紧闭的双眼,黑暗中,他泪流满面。 他早就跟她说过,自己这条命都是她的,她想要,随时都能拿去。 莺莺,你何必要多此一举? 卫莺从暗室里走出来,觑向床上的人,他依然熟睡,小心翼翼的上床,躺在他身边,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审核岳晶晶你看清楚,你标的就是个喝酒的过程 第65章 未归 蟹壳青的天, 乌泱泱下着冰冷的雨雪,叫人心里也无端浸上一层寒意。 傅允一整夜都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头痛欲裂。梦里他孤身一人, 莺莺在远处甜甜笑着,杏眸都弯成一道月牙,可她的笑并不对着自己, 她身旁另有一人,笑的春风得意, 他头上戴着属于帝王的玉冠,目光触及傅允, 笑意转为冰冷的狞笑。傅允浑身是血,想爬过去触碰她, 不能够,他根本动弹不得, 也说不出话, 嘴巴长得老大,却始终发不出声音。生命在他体内一点点流逝,他并不在乎, 心里的空才叫他发疯。原来她只有看着元昊,眼神才是有温度的。从前对着他, 不过是虚与委蛇。 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低头便见莺莺恬静的睡在自己怀里,小手习惯性搁在他腰间,感觉到他的动弹,皱眉嘤/咛了声, 似乎有些不快。他这才感觉踏实, 心里某处软的不行, 搂紧了她,轻吻了吻她的眉眼,低垂的目光有贪恋之色。时候到底不早了,他该动身了。傅允轻手轻脚的下床,唯恐弄醒了她。他没有进暗室,穿戴整齐后,吩咐了蕊心几句,便和宋轩一道离开了。 卫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雪并未停,外面已是一片莹白的琉璃世界。先前傅允的位置已经冷透,唯余淡淡的沉香味,让她感觉恍然。他这一去,不知多久才会再见。抑或,再也不见。她坐在床上,双臂保住两腿,把头深深的埋了进去。 …… 她听他说过,若是顺利,一个月就该班师回朝。 可是,一个月,他没回来。 两个月,他没回来。 三个月,他还是没回来。 如此,存活的希望便很渺茫了。也或许他还活着,只是回不来。元昊派了一队兵马去西北边境寻人,无功而返。圣上极是惋惜,大楚少了个栋梁之材,是国之不幸。 接下来,皇宫里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一桩婚事。前摄政王妃与太子元昊的婚事。卫柔仍是正妃的位分,这段时日,为除掉傅允,她出力颇多,也得了元昊的一些宠爱,皇后也极喜欢这个儿媳妇。而卫莺,是以侧妃的名义嫁过去,不过元昊已经暗中许给了她皇后之位,一时的名分并不重要。 可她终日都有些木木的,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蕊心猜不透她的想法,只是替王爷难过。人人都说王爷已经死了,即便如此,那也是尸骨未寒,小姐怎么能这么快就改嫁。王爷对小姐有十分真心,小姐对王爷能有几分真,就难说了。且宋轩也下落不明,她实在提不起兴致为小姐打点。好在这是皇家婚事,每日都有尚官过来教导小姐宫里面的规矩。 蕊心正扶着卫莺在园中散步,卫莺脚步突然顿了下,胸口闷得紧,头还有些发昏,幸好蕊心就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她才不至跌倒。 “小姐,你没事吧?”蕊心担忧的问道。卫莺强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蕊心到底事不放心,用过晚膳后,便请了李修竹来给小姐瞧。李修竹自然也听说王妃要改嫁太子的消息,面色犹豫的说出卫莺已怀孕三月的事实。 她目色震骇,怀孕三月,那不正好就是三个月前疯狂缠绵的那几夜?他拉她沉沦,求她给他生一个孩子。果然被他言中了,她已经三个月没来月事。可她马上就要大婚,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怀上他的孩子! 卫莺思虑良久,眼泪滑落下来也未察觉,颤着嗓音问,“李太医,这孩子,能打掉吗?” 李修竹听了,忙不迭跪在地上,万分为难的答道,“王妃娘娘,您要三思啊。王爷他生死未明,这或许是他在世间留下的唯一骨血。更何况,怀孕三月,腹内的孩子已经成人形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王妃!” 本来为人臣者,不该劝谏这么多,上位者吩咐什么,去做便是了。可医者仁心,李修竹实在难以言听计从,他真的下不去手去开那种药。 卫莺垂下目光,摸了摸小腹处,的确有些鼓起来了,想到里面有一个活生生的小人,是她和他的孩子,容色终于松动些许,泛起了母性的温柔。她的确不该那么残忍,他/她还没出生,没见过世间大好的风景,就要这样胎死腹中吗? 不,不能够。不管她爱不爱他,孩子是无辜的,不该遭受这样的苦难。 “李太医,本宫想好了,不会打掉孩子。不过,今日之事,你若是胆敢往外透露一个字,那便是这条命不想要了,你懂本宫的意思吗?”卫莺敛容端坐,语气不善,有威胁之意。她怀孕的事,元昊哥哥一定不能知晓!只要等到大婚之后,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就好办了。 第66章 大婚 卫莺决心保下这个孩子后, 便事事小心起来。安胎药一碗碗的喝下去,走动时也习惯性的护着肚子, 三个月的身子外人还瞧不太出来, 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幸好蕊心细心,否则若是磕着碰着哪儿, 她没地儿哭去。 李修竹这几日每天都来,他素日和傅允交好, 对傅允的遗腹子极为重视,他告诉卫莺, 只要安然过了头几个月,胎像便稳了, 断不会出什么差错。 有泠然的风吹进来,卫莺觉得瑟瑟, 唤蕊心关了窗牖。 她的手放在腹部, 轻柔的抚摩,神色温柔地哼起了歌,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姿势, 慵懒又闲适。蕊心暗自放下心来,王爷走后的几个月, 小姐总是呆呆的,她绞尽脑汁逗她开心,她脸上也没个笑模样,可李太医诊出小姐有孕,她眼里仿佛又有了光似的, 日子又有了盼头。 蕊心不大懂自家小姐, 她总嫌王爷这不好, 那不好,一说起太子殿下,便像是被蒙蔽了双眼,觉得他什么都好。其实小姐真有那么喜欢太子殿下吗?也不尽然。年少时的喜欢,没能满足,就化作了执念,连自己的心逐渐偏向王爷也不省得。可感情的事,她一个局外人虽看的清楚,也不能去劝,否则越劝越偏执,只有真正经历过了,才会明白自己的心。 小厨房里弥漫着坐胎药的药味,如意对这种味道很熟悉,春风楼里的姊妹多的是喝避子药的,也有喜欢上恩客,情愿喝这种极苦的坐胎药,把孩子生下来的。她一直匍匐在暗处观察着卫莺的一举一动,王爷那般厉害的人,哪会像外头传的那么轻易就死掉?如意始终不愿意相信,心头执念未消,凭着对卫莺的妒忌熬过了一整个隆冬。 她果然有孕。 心头嫉恨难言。 外头已是阳春三月,虽残留着料峭,阳光却照不到她阴暗的心底去。她不能让卫莺平安诞下这个孩子。可她也不会蠢到在坐胎药上动手脚。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如意悄然退了出去,走出了摄政王府。太子殿下不介意卫莺和王爷的那一段,未必不介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流着仇人的骨血,永远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刃,怎会宽宏大量不除掉? 三月中旬,草长莺飞,鸟雀在枝头啁啾,春寒褪去,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宫里的喜娘早早的便来了王府,为卫莺梳红妆,着喜服。花钿金钗,云鬓衣香,通身的富贵衬得卫莺人比花娇。她本就生的极美,稍微打扮一番,愈加美的叫人挪不开眼。喜娘在宫里侍奉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也看得老来心动。 上了花轿,外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卫莺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透过红彤彤的盖头往外看,摄政王府里极是冷清,下人们脸上也无喜色,窃窃私语,似乎是在替自家王爷不值。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阴惨惨的红里,叫人心里滞闷。她不欲再看,别过了头。身后的一草一木也随之远去了。 嫁给傅允的几个月,疼过,笑过,竟像辗转过了半生,硬生生抽离出来,就仿佛记忆被剥离一块,有些空的发慌。 沉下心,卫莺有些恼恨自己。这不就是她苦苦求来的么?她为什么不开心?嘴巴往上扬,扬起的却是一个僵硬又勉强的弧度。 还好,她不是一个人。手轻轻放置在小腹,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不离不弃的陪着她。 倏地,小腹处似乎动了一下,是小脚丫的形状,小家伙在蹬她,不疼,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叫她眼里有东西汹涌而出。 她流泪了。这是初为人母的眼泪,滚烫而炽热。 宝宝,娘亲对不起你,还想过不让你来到这世上。现在不会了,就是舍弃掉娘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好你。你会原谅娘亲的,对不对? 第67章 大婚(二) 进了宣德门, 便是高耸的宫墙和金砖铺就的御道,天也变作细细的一线, 日光温暖刺眼, 照在琉璃瓦上却仿佛凝着一层寒意。 卫莺不是第一次进宫,这次是不同了,也许过了今日, 再也没有能走出去的一日。 东宫的碧瓦飞甍,在高大粗壮的古柏掩映下, 生出清幽肃穆之感,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殿前站着一人, 着绛红色金线滚边喜服,头发以白玉簪子简单束起, 通身温润如玉气度,见她下来, 桃花眼里漾起浅浅笑意, 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拉她往殿里走。卫莺微微侧头看他,只觉这笑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待要细瞧,却又转瞬消失不见。 而他的手, 也像是失了温度,无端让她觉得冷。 毕竟不是迎娶正妻,只是殿内布置得堂皇些,并未宴请宾客。没有人前的虚与委蛇,直接就是坦诚相对, 手心里紧张到渗出了汗。不知一会能不能瞒过他。李修竹说, 头几个月是不能行房事的, 只有等胎像完全稳了才行,不过也不能过度。 “莺莺妹妹,本宫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今日你暂且委屈些,日后,你就是大楚的国母,朕的皇后!”他极兴奋的道,傅允除了,父皇的身子近来每况愈下,母后在他的饮食里做了手脚,他很快就能做皇帝了,就算立卫莺为后,会有言官弹劾阻挠,左右他不再是畏首畏尾的太子,有什么大碍! 可揭开她的红盖头,伸手触碰她如玉般美好的脸颊,她却像是被烫到似的,不着痕迹的往后躲,小脸上的笑也有些勉强。 “怎么,你不高兴么?” 他眼中得意沉寂下来,沉郁的道,带着探究的意味。 如意已经把卫莺有孕的消息告知了他,他本来想听她亲口说的,谁承想她却一意隐瞒了他,若不是在摄政王府里早早布置了暗线,恐怕他喜当爹了也不自知。只要借个早产的由头,便能诞下最尊贵的皇子,他已许她皇后之位,卫柔又不能生育,嫡长子继承皇位,元氏几百年的基业便作了他人嫁衣,成了傅家天下了。 卫莺强笑着摇头,高兴,她怎会不高兴?元昊哥哥是她少时便喜欢的人,喜欢了那么多年,如今才真正嫁与他。只是,她初初有孕,要怎么才能搪塞过去……卫莺脑子一团乱麻。 “既然高兴,那便与本宫做男女之间最尽兴的事,可好?” 即便对她失望,可褪下她的衣衫,他还是感觉到久违的情热,这是在卫柔身上没有过的。 他的手在她身上游弋,卫莺本想以冷淡击退他,可他不觉扫兴,甚至有一探究竟的势头。 “不,不要!” 想到腹中的胎儿,为母则刚,冒着会遭值他厌恶的风险,她以抵御的姿态推开了他。明明深爱他,可他的触碰却屡屡叫她不适。卫莺不明白这是为何。 男女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元昊自然是不会强迫她的。这不过是他的试探。试探的结果叫他心寒,她果然想留下傅允的孽种! 眼中情热散去,转为一片冰寒之色。 他拊了拊掌,殿外便进来一人,赫然是如意,她跪在地上,碗中端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滋滋冒着热气,抬头看向卫莺,嘴角勾出怨毒的笑意来,“娘娘,该喝药了。” 第26节 这药,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安胎药。不是安胎药,那必然是打胎的药了。卫莺惶然的看向元昊,他只是默不作声,桃花眼里不复往日温柔,像是默许了这一切。手抚着玉扳指,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狼狈。 这还是往日记忆中那个笑意如溶溶月色的元昊哥哥吗?恍惚中,记忆也模糊了,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和那碗已经快凉透了的汤药。 作者有话说: 审核你是不是满脑子都是黄????这也能锁???? 第68章 归来 “我不喝!我不喝!” 她惊恐的瞪大眼, 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攫住了她,手护住肚子, 猛地起身上前打翻了那碗如意端着的汤药。 寂静的殿宇中传来破碎的声响, 黑沉沉的汤汁渗进厚重的地毯里,不见踪迹。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卫莺旋即回身过来看他, 触到他阴骘的神情,像失却了浑身力气似的, 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他拂袖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如意也紧跟着退出去, 临走前不忘居高临下的睨她一眼,没了王爷的照拂, 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往后他即便是回来了,也会厌弃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吧。两头都得罪, 她将来的日子, 可没摄政王府里那么好过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保住了孩子。卫莺坐在地上自我安慰似的想着。神色凄惶。 一切都出了错。 她不愿打掉孩子,却仍贪恋年少时纯粹的喜欢。可帝王家, 哪里有不掺一点杂质的感情?孩子生下来,对元氏百年基业是种威胁。她能理解元昊的顾虑, 可感情上却无法接受。他怎么能那么冷淡,冷淡到像另外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人。就连如意,也是他安插的棋子。她走的每一步,他都提前计算好了,正等她自投罗网, 和傅允离心离德。 目的已经达到, 她也没了利用价值。卸下伪装, 她对他来说,也没那么特殊,不过是一个有几分喜欢的女子,更是他作为胜利者的战利品。 心,冷透了。她一直往前追逐的,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幻影。而被她不屑一顾的,是一颗滚烫的真心。她不停在那颗真心上戳着洞,鲜血四处流淌,她却视若无睹。 脑海里千头万绪,纷涌而至。四周围到处都是他的身影,他抱着她批阅奏章,不时在她脸上印上一吻,风雪肆虐的天,他排了半个时辰,替她买烤鸭,她故意嫌不好吃,他却一点不生气,往他身边塞女人,他堪堪在寒池冻了一夜,武力尽失,沦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不知何时起,她对他的恨早消弭了,而他一点点填满她的心,叫她牵肠挂肚。 不知他现在怎样了,生死未卜。若他真的死了,她就是杀死他的罪魁祸首。窗棂外的日光透进来,映着她脸颊上流不尽的泪,泛着莹莹的光。 他离开前说,莺莺,等我回来。 她失了约,嫁作他人妇。 就算他能回来,也会恨死她罢。她不奢求他还爱她,只求他还活着。她只要他活着。若世间真有神灵,那便用她的命抵他的命。 心口处有阵阵酸疼渗出,连带着小腹也疼的微微痉挛,叫她难以忍受,冷汗直出。小生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也跟着伤心。手安抚似的抚摩着它,宝宝,娘会好好爱你的,别怕。揉了好一会,才渐渐不疼了。 凄清的摄政王府,府里的下人们仍不敢大声说话,摄政王积威已久,即便是真的死了,想起来也叫人胆寒。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此时的王府,寂静的像是一片死地。 连日来的厮杀,已经耗尽他最后的精力,心口处中了剑,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流寇,身手了得,和他离开金陵回京的那群人招数相似,想来是太子元昊手底下的人。他在雪地里昏迷了许久,大雪呼啸着落下,像要掩埋他的身躯,连野狗都在他旁边逡巡,想要吃掉他。 可是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这么轻易死掉?她还在等他,他死了,她岂不成了寡妇?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躺了太久,胸口的血早已凝固,粘连着衣裳,切割着皮肉,疼的他痛不欲生。可他想要见她,疯了似的想她。凭借着孤勇般的爱意,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巡视了周遭一圈,宋轩的脸被雪覆盖,只能隐约瞧见,伸手探了探,还有温度,他是拼杀到最后一刻才倒下的。 傅允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再冻上一两个时辰,人就该不行了,宋轩果然幽幽转醒。其他人,傅允管不了了,宋轩陪他出身入死那么多年,他再冷情,对宋轩也是有感情的。 苍茫天地间,一眼望过去,是一望无际的白,寸草不生,唯有荒凉。一前一后,走着两人,都是步履蹒跚的姿态,伤口重裂开来,鲜血在雪地里留下一道道红痕。 这么多路,没有骏马,只能凭着伤痕累累的双腿硬撑着走,路上也没有吃食,饥饿把他折磨的不成人样,只能往嘴里塞雪,冻得口舌生疮,俊朗的面目第一次瘦的只剩骨头,眼窝也凹陷了。行至幽州,终于有了人烟,却要掩人耳目,不能对外宣扬自己的身份,找了个拉牛车的,用腰间佩玉作抵,这才一路到了帝京。 终于到了摄政王府。 三个多月未见,莺莺挑食,不知瘦了没有,天转暖了,却也不能穿的太薄,蕊心应该会照顾好她的罢。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近前,他的心雀跃快乐,好像那些苦难都远去了,只剩下两两相对的温馨。 正欲推开绛雪轩的门,手却缩了回来。近乡情更怯。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很丑罢。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瘦骨嶙峋,还有黑乎乎的脏痕,转身想先回自己房中梳洗,免得丑到她。迎面对上宋轩,他脸上是一副快哭出来的神情,想要说什么,却实在说不出口。 第69章 折她傲骨 “怎么了, 宋轩?” 傅允难得见到宋轩慌里慌张的神色,王府里又是叫人说不上来的奇异的静, 心头隐秘的不安顿时又放大几分。 “回王爷, 府里的下人说,王妃娘娘她……改嫁了,出嫁的日子, 刚好就是今日……”宋轩几句话说的异常艰难,不时偷瞄王爷的脸色, 他眼中温情了无遗痕,唯余与春日不相衬的肃杀, 让一旁的人寒意陡生。 再看看天色,紧赶慢赶也要早一日回来, 这会子,天已是擦黑了, 怕是生米已煮成熟饭, 可依着王爷的性子,人就算是被抢走了,他也是要抢回来的, 更何况是卫莺姑娘呢。王爷对她有多上心,阖府上下没有人瞧不出。 他大着胆子问, “王爷,可要进宫去一趟?” 傅允沉默不语,半晌,口里才溢出低低的冷笑来,“不必。”是他的人, 怎么也跑不出他的掌心。是他对她太好了吧, 才这么急着要改嫁。莺莺, 为夫对你很失望呢。是不是一定要折断你傲骨,你才肯安安心心的留在为夫身边? 宋轩告退后,傅允推门走进卫莺原先的屋子。屋内还留有她生活过的鲜活痕迹,她唇畔触碰过的青瓷杯子静静放在桌上,梳妆台的妆奁里装满了她与他大婚后,他送她的耳饰、镯子之类的精致玩意儿,她一样也没带走,可见对他是没什么留恋的。 他看的眼眸酸疼,端起她用过的杯子,把里面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还残留着她唇齿间的味道。只是物是人非。他一边回忆往昔,一边心痛难言。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幸好,枕畔间她的气息还很浓郁。他沉醉似的拥着她的锦被,想象自己抱的是她,贪恋的吮/吸这淡淡清香,心里的瘾却始终得不到满足,到底不是她。 莺莺,为夫这么爱你,你怎么舍得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为夫啊。 身上伤口的疼到了夜间会加剧,可他不想上药,想用身体的疼来掩盖心上的疼,可是不能够,心脏疼到痉/挛,连手指也微微蜷起,发着抖。他目露绝望之色,仰躺在床上,周遭浓黑一片,就像他整个人,也跌到了没有任何快乐的阴暗里。他甚至在恨自己,为什么不顺她的意,就那样死在关外。他现在的模样,比当初昏迷在雪地里鲜血横流的样子,更狼狈,更狰狞。 一连几日,他都流连在有她气味的床上,不吃,不喝,也不动。像灰心至极的人,没有一丝人气。 宋轩担心地不得了,甚至想去皇宫里求曾经的王妃娘娘,求她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来看一看王爷。王爷经此一役,身子本就亏虚的厉害,又不听他劝慰,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就要等着给王爷收尸了。 到了第五日,王爷倒像是自个想通了,叫宋轩不要把他还活着的消息散布出去,易了个容,一个人往宫里去了。宋轩虽不知道王爷去干什么,却暗自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王爷好好活着,就是要去造反,他也是支持的。 第70章 折她傲骨(二) 春秋正盛的皇帝, 在风雨交加的夜里,突然薨逝了。 天还蒙蒙亮, 雨势未歇, 养心殿外就跪满了浑身素缟的后妃,匍匐在地,哭的凄凄哀哀, 哀声传至天际,惊飞了北归的大雁。卫莺对先帝并不熟稔, 依稀记得他来摄政王府道贺的模样,看上去健壮得很, 一点不像短寿之人,谁承想, 这才过了大半年,就没了寿数。 作为先帝生前最后一个儿媳妇, 她也一身素白, 跪在殿外,为了有身孕的缘故,蕊心在一旁给她打着伞, 仍有细密的雨丝飘在脸上,冷飕飕的, 地上积水,膝处早已湿透。 跪在她身旁的,是假惺惺哭着的二姐,卫柔。 先帝龙驭宾天,曾经的后妃们若是位分太低, 又无子嗣, 很可能要为先帝陪葬, 她们的哭声或许一半是为了死去的人,一半是为了自己。而太子的妃妾,自是满心欢喜。选妃宴过后,元昊听纪晓芙的,又纳了几位侧妃。此时几人心思各异,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登上大宝,这皇后之位,不知花落谁家,指不定就是自个呢。 卫莺跪的腰腿酸软,脸色有些泛白,殿门才不急不徐的打开,养心殿的总管太监却行退出来,手里拿着一道旨意,尖锐的嗓音穿过雨雾,听的人耳根子发紧。 第一道旨意,是太子元昊的即位诏书,他跪在第一排,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手却是止不住的颤抖,筹谋了这许久,终于等来这一日。他站起身,雨水顺着额际往下流,桃花眼里并无太多悲伤,有的只是一种睥睨苍生的狂傲。 第二道旨意,是元昊亲自下的,他已经是帝王,他说的话,便是至高无上的圣旨。他的眼神掠过众人,停留在卫莺身上,却无端让她感觉惶恐,她伸手护住肚子,杏眸里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若他下令除去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根本毫无还击之力。 “臣卫渊之女,卫莺。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1 卫莺以为自己听错了,惶惑的看着他,连周遭充满妒意的目光也视而不见。好半晌方反应过来,起身上前,跪地接旨。 “皇后,朕可以对你的过去既往不咎,可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却是万万留不得。你是天下女子表率,后宫里的嫔妃们唯你马首是瞻,你的一举一动,都不止代表你自己,更代表了皇家颜面。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仿佛一个孩子的性命,三言两语便能解决了。冷漠的让她觉得可怕。他对她恩威并施,一面给了她万人之上的荣耀,一面提点她要为此付出代价。甚至还用不着他亲自动手,深宫里的女子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血,哪怕是自己孩子的鲜血。 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求仁得仁,这一切,怨得了谁! “臣妾……谨遵皇上旨意。”她泪流满面的看着他,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从今往后,她生是紫禁城里的人,死是紫禁城里的鬼,和傅允……再无一点干系,连他的孩子,她都要亲手割舍。这才是她身为皇后,应该做的事。 孩子,娘亲对不住你,你我母子无缘,你放心,娘亲逢年过节会在上面给你烧纸钱,烧衣裳,烧好玩的物件儿…… 这厢正哀哀的落泪,忽有飒沓马蹄声破空而来,如疾风骤雨,卫莺以为自己是听岔了,这禁庭之中怎么有人敢骑马?瞬息之间,一众兵马就将养心殿围了起来。她侧头去看,为首的人正是三个多月未见的傅允,他没死!他还活着!他是来救她的罢!还有她腹内的胎儿! 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杏眸因雀跃闪着光,可马上的人触到她的视线,并未有所触动,仍是冷冷的,像是不认识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这世上,元昊哥哥的温柔是假的,娘亲早逝,爹爹对她漠不关心,只有傅允一心一意对她,而她终于,连他也要失去了吗?卫莺难过地垂下头,不敢再看他。全然忘了自己适才为了皇后之位,决心打掉他孩子的想法。 傅允跳下马来,一步步朝元昊走去,嘴上噙着阴冷的笑意,让元昊不自觉想要后退。可他毕竟已经登基,名正言顺,傅允到底想做什么,篡位么?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傅兄,你还活着啊,哈哈。朕是怕你死了,怜惜嫂子成了寡妇,这才娶了她。傅兄,你这是什么脸色,咱们有话好好说。莺莺妹妹和朕是青梅竹马,若不是你横插一脚,她早就是朕的女人。朕没怪你夺人所爱,已经是大度了。这是朕作为君王的容人之量。你既然回来了,就继续做你的摄政王,辅佐朕的江山……” 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急匆匆从后殿溜出去搬救兵,元昊得多说些话来拖延时间,这么多兵马,成王败寇,就算傅允当场就杀了他,他也无能为力。 “这么说,孤还要感谢元弟,在孤不在的这么长的时间里,替孤照顾莺莺么?” 卫莺听到他唤她莺莺,抬头向他看去,到了近前,她才发觉,他瘦了那许多,也憔悴许多,原先拾掇得一丝不苟的人,唇角竟然有了青青的胡茬,显出几分沧桑来。 心,后知后觉的疼起来。 他却并不多看她一眼,凤眸里只有沉黑的阴骘,叫她心惊。 “你叫朕什么?元弟?堂堂的摄政王,竟不知尊卑,真是荒唐!你见了朕不下跪,已是犯上,还要罪加一等么!?” 总管太监去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还没回来,元昊心里暗自着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希望他能快点带人过来,嗓音也因为心急,掺了几分凄厉。 傅允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笑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元弟是不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孤敢这样带兵进来,就必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你就别拖延时间了。小福子是回不来了,回来的,也只会是一具尸首。元弟还是束手就擒的好,没得多受罪,何苦呢?” 作者有话说: 1来自百度百科 第71章 折她傲骨(三) 元昊终于意识到, 眼前这一切,对他来说, 是个无解的死局。 他浑身脱力般倒退几步, 狠狠瞪着傅允,像笼子里的困兽,往常笑意温柔的桃花眼此时只剩下图穷匕现的窘迫。良久, 他森然大笑,仿佛不相信自己苦苦经营的一切终成梦幻泡影。 “哈哈哈, 傅兄,你要杀了元弟吗!?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在做的是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事!朕已经登基了,朕是君王, 你这是要弑君!” 傅允冷笑不语,雨水淋湿他殷红的唇瓣, 他白皙阴冷的面孔上凝着薄薄一层水珠, 像地府里的冷面判官,毫不留情的定人生死。 纯黑色锦衣像抹不开的墨,修饰出他生人勿近的气度和颀长的身形。无形中, 卫莺觉得他像是离自己很远,远到她几乎触摸不到,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离她近在咫尺,却好像已经隔了千山万水,瞧不真切。 没来由的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冰凉, 小腹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连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了吗? 宝宝,娘亲对不住你。娘亲自己犯下的错,却会连累你得不到爹爹的喜欢。 你爹爹他,许是厌弃娘亲了呢。 “是么?那么你好好看看,这个人是谁。” 傅允拍了拍手,马背上又下来一人,他的样貌元昊没见过,可整个人却透出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只见他缓缓撕下面皮,露出了一张与先帝元彻一模一样的脸! 元彻根本没死! 他看着元昊的神情,有怜悯,有心痛,更有浓浓的厌恶。若不是傅允及时回京,发现了纪晓芙和元昊阴毒的谋算,他这会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他堂堂一国之君,竟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毒害,一个是自己的妻,一个是亲生儿子,真真荒唐至极! “父……父皇,你怎么还活着!不,不可能!鬼……鬼啊!别,别来找我!你要怪,就怪皇后,是她下的药!不关我的事啊!”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裆/部溢出,元昊吓得抖如筛糠,连尿裤子了都不自知。人群中有压抑的笑声,都在看元昊的笑话。 纪晓芙听了儿子的指控,心寒无比,眼泪簌簌落下。可为了保住儿子,她只能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她已经跪了一早上,膝盖酸疼,只得朝元彻的方向一步步爬了过去。血水在她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第27节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干出这等子丧心病狂的事。此事是臣妾一手所为,和昊儿没有任何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您杀了臣妾泄愤不要紧,留昊儿一条性命吧!他是您的儿子啊!” 纪晓芙平日里的傲慢悉数不见,打扮精美的脸上涕四横流,眼角皱纹也加深许多,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卫柔见状况不对,也一并上前求情。如今她与元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希望皇上能开恩,不要处置太子才好。 “呵呵,什么都不知道?皇后,你觉得朕就这么好糊弄么?还是你觉得,朕已经老糊涂了?古话说得好啊,慈母多败儿。太子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你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吗?传朕旨意,纪氏一族谋反,株连九族,杀无赦。”闭上眼说完,元彻不再看跪着的众人,迈步走出去,步子似有千斤重。 “杀无赦……” 元昊脑子里一阵轰响,像有什么东西炸开来,空白一片。 卫莺不欲再看,瞥过眼去,视线移向一双镶金边黑色登云靴,恼恨自己看走了眼,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竟是一个如此没有担当的自私小人。真正爱她的人,她却视而不见。 突然,脖子上袭来一股窒息的力道,她整个人都落入了元昊怀里,可他的眼神里并无温情,有的只是鱼死网破的阴狠。 他看向上方的人,笑意猖狂的道,“放我走,不然我掐死她。傅允,你很爱她,对不对?” 若非亲耳听到,卫莺怎么也不会相信,这话是出自元昊之口。可是,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瞧见,在傅允心里,她到底还有没有分量。 她的呼吸已经困难,双眼迷蒙的抬眼看他,却只对上一双浓黑漠然的眸,像深水里的漩涡,似能把人给吸进去。除此之外,再寻觅不到一点旧日的痕迹。 他已经不爱她了。 卫莺凄然想着。也是,他掏出一颗赤诚的心给她,只换来她一次次的伤害。再深的爱,也早就遍体鳞伤了不是? 第72章 折她傲骨(四) 傅允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下雨幕中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只淡淡瞥了一眼,凤眸便冷飕飕地眯起, 薄唇勾出讥诮的弧度, 似乎感觉颇为好笑。 “元弟,你既已经娶了她,她跟我傅某人便再无任何干系。要杀要剐, 都随你便。呵,事到如今, 你还有什么能拿来威胁孤的筹码么?” 他云淡风轻的说完,卫莺只觉心神俱碎。泪水终于忍不住, 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满腔的委屈, 却被他视而不见,没有比这个更让现在的她绝望的了。恨不得被元昊立时掐死。 渐渐的不能呼吸, 眼前发黑。窒息而亡并不算太痛苦。 只是苦了她腹中的孩子了, 受了她的拖累,没有睁眼看人世的机会。 这一生,她做错了许多事。可依然有许多美好的回忆阿。记忆走马灯似的飞速闪现, 一张张竟都是傅允的面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他早已住进了她的心底,而她太过迟钝,并未发觉,终究酿成大错。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傅允的无情,可她并不怪他。她终于懂得一个道理, 他对她的纵容, 是建立在爱她的基础上的。若是他不爱了, 他便比任何人都更无情。不过好在,她很快就会死了。他的无情,她一刻都不想再感受。 可元昊终究是松手了。 他是个懦夫,不敢承担弑君的罪责,也不敢真的杀了她。为的不是傅允的阻拦,而是他自己的心软。 元昊苦笑一声,随即被围拢上来的锦衣卫捆缚住了手脚,和皇后纪晓芙、太子妃卫柔一起,消失在众人的目光注目中。卫莺转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心里一点也无劫后余生的欣喜,嘴唇张合了下,却干涩到发不出声音。 她最后叫了声,“元昊哥哥。”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从古至今,弑君者不成功,便成仁,改朝换代失败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其实她还是有些怨他的,为什么要心软,她真的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傅允……垂下眼眸,感觉到傅允冷然的目光打量在她身上,她怕到有些哆嗦,纤薄的身子仿佛不盈一握,脖颈上被掐出的红痕刺目的紧。 雨势渐大,清晨亮堂的天色竟变得昏黑,瓢泼大雨一阵阵浇在她头顶,周遭虽仍跪了许多人,但却像是陷入一片死寂。傅允没有说话之前,没有人敢有所动作。 卫莺浑身湿透,跪的几乎脱力,闪电伴着雷鸣,照亮了她满是泪痕的脸。 最后,还是宋轩站了出来,上前询问,“王爷,王妃娘娘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傅允眼里的冷意,立时便换了个称呼,“卫莺姑娘她,要如何处置?” “打入天牢,孤自会过问。”他移开视线,不咸不淡的说完,便转身离去,不再多看一眼。 果然,在他心里,她早就不是他的王妃了。卫莺颓然坐倒在地,掩面失声恸哭起来,这哭声实在是有些凄厉,傅允或许也听见了,可惜他只是稍稍顿了顿脚,就不再停留。 “卫莺姑娘,得罪了。” 宋轩仍保留着原先的尊重,轻轻扶起她。她步子踉跄,宋轩便也走得慢。可旁的人对她越好,她的心就愈发酸楚,也愈来愈清楚明白,她终于失去他了。 入了夜,许是白日里淋了太久雨,又兼有了身孕的缘故,卫莺额头滚烫,小脸红的像煮熟的虾,身子却冷的像置身在冰窖里。牢房里的条件远比在王府里艰苦,只有一床薄薄的草席,她紧紧把它裹在身上,压根起不到作用,还是冷的发抖。若只是她一个人生病,或许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过不去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如果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一尸两命? 肚子里传来一阵久违的胎动,作为母亲想要保护幼崽的本能让她努力想要振作起来。宝宝,不怕,娘亲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卫莺走下床,走过去用力拍了拍牢房门,往外喊道,“牢头大哥,我生了温病,我还怀了孩子,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找王爷,叫他派人来给我瞧瞧?”她气血亏虚的厉害,这番话说完,不由喘了好一阵,额头上早已被冷汗浸湿。 那牢头本在一旁喝酒划拳,听了卫莺的话,面露讥笑,“你想让我去找王爷?哈哈,丫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这可是天牢,被下落到这里的人,从来没有能活着出去的。你还想找人来给你瞧病?省省吧。熬得住就熬,熬不住,我也没办法。” 作者有话说: 妈耶,我开始虐女主了吗 第73章 折她傲骨(五) 卫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心里的绝望又再添一层。不,不能绝望。她努力保持着清醒, 胡乱抹去眼角无助的泪水, 定了定神,又问道,“那牢头大哥, 你可以去……给我找碗冰来吗?作为回报,我的簪子送给你。”这簪子是傅允给她买的, 制作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玉,一看就价值不菲。那牢头知道她原先身份尊贵, 闻言也来了兴致,走过来一瞧, 立刻满脸堆笑,把簪子小心翼翼揣在怀里, 便去帮她办差事了。 等他弄来冰块, 卫莺却已经靠在牢房的门上,烧到陷入晕厥了。她好看的眉头紧皱,神情像是极为痛苦。昏昏沉沉之间, 浮光掠影的梦境快速变幻,像索命的厉鬼, 让她无法醒来。似乎是潜意识在告诉她,一旦醒来,只能面对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牢头拿了钱财,本可以不用管她的,偏生又动了恻隐之心, 蹲下来, 用冰块替她降温。可一碗冰对她的病, 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很快,冰块都融化了,而卫莺的烧并没有要退的迹象。唉,苦命的孩子。牢头叹口气,摇了摇头准备继续回去吃酒,却瞧见一双华贵的靴子走至近前,认出这是王爷的脚,吓得腿一抖,连忙跪了下来。 傅允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拿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抱起卫莺往床上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的他差点缩回了手。 “还愣着作甚,去把李修竹给孤叫来!” 他紧紧抱着她,神色是牢头从没见过的惶急,牢头赶紧脚底抹油似的飞快溜了出去。傅允这才低头把唇瓣贴在她额际,一点一点吻着她,目色眷恋痴缠。这是时隔几个月,他第一次与她亲近。这感觉,熟悉又陌生,让他魂牵梦萦。若她还醒着,他多半不敢这样做。她凭着他的爱,有恃无恐,他怎么敢再轻易表露爱意? 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汗,细小的痛楚遍布全身,黑暗和恐惧侵吞着卫莺的神智,鼻腔中倏地盈满了他身上独有的沉香气息,就像是救命稻草一般,让她本能的想要靠近,两手攀上他肩头,哆嗦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夫……夫君……别,别离开我……我,我怕……” 傅允心里猛然一痛,若不是白日里他让她在大雨里跪了许久,她怎会烧到失去神智,而她那一声声柔腻的夫君,又让他心头刚刚涌起的柔情化作冰霜。她睡梦中叫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他,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明明已经是将死之人,他却还是争不过。他恨得不能自己。 “王爷,微臣来了。” 眼瞅着王爷正和王妃娘娘亲密地搂抱在一起,李修竹本想站在一旁候着,等王爷注意到自己,可实在是等的有些久了,王妃有孕,她的病耽搁不起,他只得开口搅扰。 傅允仍不舍得松开卫莺,轻柔地解开她的袖口,把她的手放置在桌案上,情势紧急,李修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垫了张脉枕,便替卫莺诊起脉来,又瞧了瞧她的舌像,眉头越皱越紧,当下就忙不迭跪了下来。 “王……王爷,娘娘她气血亏虚,本就该好好调理,却受了寒气,此时寒邪入体,脉象有些凶险。且娘娘她有了身孕,胎像不稳,有滑胎之兆,微臣也不能保证,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 李修竹说到后面,傅允脸色愈加苍白,心口一疼,早前在西北边境落下的旧疾又发作了,殷红的嘴角溢出浓稠的鲜血来,让他的脸显得更为惨白。 “你说什么!你说莺莺她,有了身孕!?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孤!”傅允神情狰狞的起身,手狠狠掐住了李修竹的喉咙,逐渐收紧,手背上青筋毕露,黑发散落下来,天窗透进来潇潇风雨,伴着电闪雷鸣,活像个要吃人的阎罗王。 “唔……”眼前着李修竹眼球瞪得快凸出来,他才松手,夜色又在他衣衫上渡了一层黑,显出寂寥之意,黑暗逐渐笼罩了他的身心,此时的傅允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要被吞噬了一样,化作黑暗的一部分。 “王爷,您回京的消息,微臣事先并不知晓啊,也无从告知您娘娘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您先让微臣给娘娘开药,服下若是没有起色,你再治微臣的罪不迟。”李修竹声音抖颤着道,傅允低低“嗯”了声,便不再言语,李修竹开了方子,便一路小跑着亲自煎药去了。 牢房里重又恢复寂静。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也就是说,是自己离开前的那几夜……她腹中怀的,是他自个的孩子啊。他刚刚竟然在疑心她。傅允一个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又是一阵呕血,手指摸了摸粘满血的下巴,他竟低声笑了出来,自虐原来是会有快/感的。 莺莺,别怕,为夫陪着你疼,你要乖啊,不能就这么抛下为夫,不然,为夫可是会生气的哦。你若是还想卫渊和蕊心好好活着,就早点醒过来。只要你愿意醒过来,你要什么,为夫都给你。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为夫也替你摘下来。好不好? 李修竹端来了药,傅允一勺勺含在口中,俯下身亲自喂她喝药。睡梦中的她还算听话,一滴不漏地咽了下去。 李修竹见傅允旧疾发作,脸色很差,提出也替他瞧一瞧,直接被傅允轰走了。 “莺莺还没好,孤一个人独活有什么意思,哈哈。你滚吧。若保不住她和孩子性命,你提头来见孤!”冷冷说完,傅允又恢复温柔模样,上床和卫莺躺在一起,手从她背后圏紧,抚摩着她的小腹,的确是有轻微的突起,里面是他和莺莺爱的结晶,他真该死,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若这小家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就是最直接的刽子手!他将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莺莺,还冷吗?为夫抱着你呢。”他轻声呢喃,竟奇迹般地止出了卫莺身上细小的哆嗦。 “你瞧,这是什么?这是为夫送你的玉簪,为夫替你拿回来了。可你总说为夫送你的东西丑,真的丑吗?为夫是男子,实在是猜不透女子的心思,尤其是你的,有时候问过蕊心,明明是你素日喜爱之物,你却仍说不喜欢。其实,你真正不喜欢的是为夫吧?哈哈,为夫也知道,不过时时自我欺骗罢了。莺莺,你已经快赢了。为夫认准了什么,从来都不会放手。为夫曾以为,对你也是这样。可是不是。若我的爱对你只是一种负累和痛苦,我放你走。什么时候你累了,倦了,想为夫了,随时都可以回来。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可是,你永远不会有想起我的一天,对么?” 第74章 折她傲骨(六)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用自己温热的身躯包裹着她,没有她的夜晚, 他没睡过一个好觉, 长夜漫漫,睁眼捱到天亮时分才能入睡,醒来床畔依旧是冰凉的。他失神良久, 才意识到,她早已另嫁他人。 阴冷潮湿的地牢, 雨水时不时从天窗上渗漏下来,滴落在地上, 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经年累月, 地上积满了滴水形成的孔洞。虽不似摄政王府里那般豪奢,却因为她在身边的缘故, 他心里某处觉得安心踏实。到了后半夜, 卫莺额头没那么烫了,也不再说胡话,安静地倚靠在他怀里, 小脸上表情静谧安宁,他心上悬着的弦才落下来, 太过疲倦而沉沉睡了过去。 傅允醒来时,天光放亮,雨并未停歇,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唤李修竹过来, 趁她还没醒, 先行离开, 大雨里到处都是撑伞疾行的宫人,他没撑伞,踏入漫天雨雾中,任雨水淋湿全身。唇角血迹已然干涸,在雨水冲刷下又变得湿润,茫茫天色是极致的白,混入一抹纯黑与猩红,是无人能懂的孤寂落拓。宫人们不敢多看他一眼,埋头匆匆离去。 “王妃娘娘,您醒了,可还有不适?良药苦口,您把药喝了吧,会好的更快。”李修竹见卫莺烧退了,面上潮/红散去,虽整个人还十分虚弱,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若王妃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别想活了。 卫莺神色倦怠的支撑起身子,蕊心跟在李修竹身后,上前来扶着她,端起药碗心疼地一勺一勺给她喂药。 她眼神淡漠中透着几分迫切,麻木地咽下几口药,扯住李修竹的衣袖,问道,“李太医,你别叫我王妃娘娘了。你告诉我,是不是王爷派你来的?我的孩子,他……没什么大碍吧?” 李修竹面露难色,王爷特意交代,不许他透露昨晚的事,只好斟酌着道,“回王妃娘娘,是……臣自个要来的。臣知晓您怀有身孕,天牢环境恶劣,便想着来给您诊诊脉。至于您肚子里的孩子,目前性命无虞,可若是再经受一次这样的刺激,臣就是华佗再世,也回天无力啊。” 幸好,孩子还在。孩子或许是这世上她与他最后紧密的联系了。能捡回两条命,按理说,她该感到欣喜,可她只是淡淡笑了笑,笑意苍白无力,等李修竹走后,杏眸里蓄积的液体才不受控制地一路流淌下来。 许是李修竹授意的缘故,卫莺在牢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牢头送了暖和的寝被过来,吃食虽不如王府里锦衣玉食,却也不差,绝不是普通的女犯人能享受的。这些日子,她一直以泪洗面。心里却充满了对李修竹的感激。外间有消息传来,太子、皇后择日就会问斩,太子妃贬为庶人。她心里倒不见得有多少波澜。已经不爱的人,不必投入太多感情。 倒是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没有旁的乐趣。也不知道,傅允会如何处置她。大约是还在思量吧,不过,回到过去已是不可能了。 约莫过了一月,卫莺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身形却不似寻常妇人那般臃肿,倒有些瘦弱,她常常没有食欲,却因为李修竹的劝导,多少吃了一些,下巴愈发尖削了,看起来有弱柳扶风之态。 这天,啪嗒一声,牢房门开了。牢头道了声“得罪”,便带着她往外走。卫莺不明就里,却也不敢问,她现在身份尴尬,哪有过问的资格。 久未见到阳光,琉璃瓦上散落的片片金光,晃得她眼睛几乎睁不开。抬手遮挡了下光线,紫禁城内处处花团锦簇,紫藤花瀑布一般盛放,卫莺这才意识到,外间时节已是暮春了。 人间的春,却像是她的寒冬。 第75章 折她傲骨(七) 手上戴着镣铐, 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走了一程子路, 万仞宫墙消失于视野之外, 四周围的景致逐渐变得萧索,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卫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此前从未踏足这里, 肮脏与腥臭混在在一起,血迹斑斑, 早已干涸,提醒着她此地曾有过的残忍。 她也会成为这些陈年血迹的一部分吗? 想到肚子里陪伴着自己的小生命, 卫莺转身欲逃,却在目光触及什么之后, 浑身僵住一般,再也挪不动脚。 高台之上, 坐着一人。他漠然的眸子一瞬不转的凝在她身上, 里面是无情无绪的一团漆黑,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像有东西扼住了她的脖颈, 让她几乎无法吞咽。 牢头带着她一步步往上走,她从未感觉死亡离得如此之近, 这几十级台阶,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见她靠近,他竟温柔一笑,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道了声, “来了啊。”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这样的傅允, 让她感觉极为陌生, 几个月前的耳鬓厮磨,仿佛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一切都归荒芜。 卫莺哆嗦着躲开了他的触碰。他冷冷嗤笑,似乎是早料到她的反应。 他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他要她死,早就可以动手,何必故作温柔。 若是他不要她死,那带她来这里作甚。 一瞬间,卫莺心里惊疑不定。她似乎从未读懂过他,也从没试着去读懂他。 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她,还有希望吗? “莺莺,你还是这么怕孤,哈哈。孤带你来这儿,是想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高台之下,滚出了两个被捆缚住手脚的人,赫然是元昊和前皇后。隐隐约约听到有野兽咆哮的声音,地上升起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是一只饿了好久的狮子,看到面前的两人,眼都绿了,口水流了一地。 第28节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的呼吸近乎停滞。对元昊哥哥,她心里是有怨的,也知道他是必死,可要她眼睁睁看着他被猛兽撕成碎片,尸骨无存,她怎么做得到!? “傅允……你,你是要当着我的面,杀,杀了他吗?” 她昳丽的面孔苍白到失去血色,嘴唇颤抖着,杏眸里满是难以置信。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傅允疯了,他绝不是这样心性残忍至此的人。 “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么?”他嘴角噙着残忍笑意,厮杀一旦开始,哪有停下的道理?复又看向她道,“莺莺,过来,来为夫怀里。” 卫莺瑟缩了下,往后退了半步,防备似的觑着他。 她摇头,“我不要。傅允,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别逼我恨你。”眼神小鹿般可怜,暗自祈求他会心软。 “恨孤?那好啊,孤倒要瞧瞧,你会有多恨我。”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的道,随后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冷冷的吩咐了声,“杀!” “不要!” 卫莺用尽全力嘶吼,底下的人一时不敢有所动作,倏地,她眸光一冷,朝着一旁放剑的地方奔跑下去,取出一把锋利的刀剑,散着白光的剑尖抵在了自己的小腹处。 第76章 大结局 “莺莺, 你胆子愈发大了,敢威胁孤了。” 他一步步走至她跟前, 狠狠掐住了她的下巴, 逼她抬头直视他。傅允虽武功被废,可男女体力到底有差距,轻而易举就夺走了她用来威胁自己的剑。那上面已染上薄薄血迹, 不用想,她是来真的。为了一个根本就不爱她的男子, 她甚至可以不在乎他和她孩子的性命。他眼里黑沉沉一片,看不出心绪。 “你肚子里的孩子, 谁知道是不是孤的。你拿它来威胁孤,是不是有些太愚蠢了?”他俯身贴近她耳畔, 咬牙切齿的道,语气森然。 卫莺只觉委屈, 旁人误会她, 她不会这么难过,偏偏误会她的是他。她懒得辩解,也没办法辩解, 埋下身子,蹲在地上, 抱头轻声啜泣起来,哭声不大,却能听出是真的伤心,听得他喉头发紧。 他无奈的叹口气,也蹲下身, 把她揽在了怀里。原想折她傲骨, 把爱意藏于心底, 却不想他才不是先缴械投降的那一个。莺莺,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爱你也不是,不爱也不是。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罢了,投降便投降了,只要她无碍,他远远看着她,就算无法拥有,也是好的。 他为什么又像从前那样温柔?既然不爱她了,为何还要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 满腔的委屈因这短暂的温柔流溢出来,哭声不再压抑,闭眼皱眉,像小孩子一般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起来,只不过捶打的是他的胸,他没有吭声,只是轻柔地抚摩着她的背部,帮她顺气。 “乖,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有我在呢。” 后来,她直哭到泪眼模糊,两只眼肿的跟核桃似的,在他怀里昏睡过去,心里是奇异的安宁的感觉。后面发生什么事,她是完全不知道了。 许是他知道她关心元昊和纪晓芙的死活,翌日清晨,便派了宋轩过来。 宋轩告诉卫莺,王爷留了那两人一命,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都发配到塞北苦寒之地去做苦役了。卫莺听了佚?,心里很是震惊,想到他做这个决定,大半是为自己,又多了一层感动。而宋轩接下来的话,却叫她更为讶异。 “王妃娘娘,王爷已经为您备好了金银细软和照顾您的人手,她们都是细致人,断不会出什么差错。您看看您什么时候动身,想去哪里都可以。若是钱不够了,随时可以回来找卑职要。” “你们王爷呢?他不跟我一起吗?”卫莺不明就里地问,却隐隐觉得,心里某处空的厉害。她不敢朝最坏的可能去想。 “王妃娘娘,王爷说,他不会再强迫您了,会给您自由。” 她慌忙起身,胡乱拾掇了下鬓发和妆容,一头青丝披散在后,急匆匆跑出去,才意识到这会还是上朝的时辰,便焦心地立在府门外等,不住的踱着步。第一次看上去像是在家中焦灼等待丈夫归来的小妻子。 直等到府里华灯初上,腿都站到酸麻了,才瞧见茫茫夜色里,他下马行至近前的身影。 “傅允,”卫莺喊出声,眉目间凝着一抹可怜,小跑着上前两手环抱住了他,心才稍稍觉得安定,头靠在他胸前,委屈的嗔道,“你不要我了吗,傅允。可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啊。你就算不要我,也不能不要它啊。” “我太笨了,笨到不知道自己早已喜欢上了你,阿允。我能这样叫你吗?”她说着,抬眼问他,杏眸里闪着水光,似星辰闪烁。“你别让我走,好不好?我真的……好喜欢你。” 傅允迟疑一瞬,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痛感,才知晓此时此刻不是在梦中。他已经做好了回来后,王府里人去楼空的准备,就跟他上次拼死回来一样。一颗心伤透了一次,才明白,或许放手是最好的。对她如是,对他也如是。 却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听到她说这样动情的话。 他再也不想克制了,也克制不了。紧紧回抱住了她,在她脸颊上印下密密的吻,虔诚的像在对待一件珍爱之物。这些吻痕,密不透风,织成一张网,把她和他困在其间,却只觉难言的幸福。 “莺莺,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一边吻她,一边轻喘着在她耳畔呢喃,浓郁的沉香味道灌进她口鼻里去,唇瓣洇湿殷红,目色迷离。以前的卫莺从未发觉,她的夫君有多么好看。“我傅允今生今世只会放一次手,是因为你的缘故。唯一一次机会,已经被你用掉了。从今往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哪里,也别想逃。莺莺,你不会后悔吧?”他满是柔情的目光紧盯着她的面孔,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卫莺和他对视了好一会,感觉到他声音里的颤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放松肆意的笑,多日来的难过,仿佛在此刻一扫而空。原来,他也有害怕的时候呢。 “不会啊。阿允,你怎么总这样患得患失的。我说了不走,那就是真的不走。就算你赶我走,我也还是不走,哼。”她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爆栗,而后挣脱他的禁锢,咯咯笑着往前跑,生怕他就追上来还手。 傅允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笑着追了上去,怕她摔倒,眼睛却有些疼,一摸,竟是有泪流了下来。 “莺莺,别跑了,小心摔。” 她果然脚崴了一下,他急急扶住她,不等她反抗,便动作轻柔地脱下她的鞋袜,稍稍拧了下,确认没有脱臼,也不放她下来,一路抱着她往花厅去了。 “阿允,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快放我下来!”她又不是不能走了,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不行。” 卫莺脸上染上薄薄的红晕,只好把小脸埋在他怀中,索性什么也不看,真是太丢人了!她都快十六的人了,怎么还要人抱着走的! 到了饭桌旁,他还是不放她下来。搂着她一口一口喂,虽说都是她平日里爱用的,可她明明只是崴了脚,怎么连手也不用动了! “阿允,我可以自己夹菜的。”卫莺小声嘟囔,脸颊鼓起,像个小受气包,可爱的紧。 “乖,张口。” 卫莺只好乖乖张嘴,等他喂。 “阿允,我吃好啦。”也是奇怪,有孕以来,她一向食欲不振,吃的极少,今天他亲自喂她,好赖吃了许多。 蕊心远远瞧着,也不由感叹,“王爷对小姐是真好,这天底下的男子,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第二个吧。不过小姐和王爷能这样,也真是不容易。希望他们二人往后能长长久久的,我也就没有违背老夫人的遗愿了。” “蕊心,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什么叫打着灯笼也难找第二个?小爷我,活生生一个大男人在你面前,你是看不见还是怎么地?”宋轩抱臂有些不满的道,气死风灯下,他的眉目显得英挺。 蕊心娇俏一笑,故意刺激他道,“你可光给自个脸上贴金了,你又没有成家,怎么知道婚后变成什么样。这世间多的很的男子,成婚前甜言蜜语,銥嬅成婚后,就嫌弃自个的糟糠之妻,出去花天酒地。谁知道你是不是那样的人。” “我自然不是!蕊心,我要是你说的这种人,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宋轩急急的发毒誓,就怕蕊心不信他,他太实诚,愣是没听出蕊心话里的试探揶揄之意。 蕊心倒了慌了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呸呸呸,这话可不兴说。轩哥哥,我自然是信你的。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也不许开!”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 …… 漫长酷热的盛夏过去了,卫莺迎来了在摄政王府的第二个秋天,心境和去岁已是大不相同。十月十九日夜,过了预产期几天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生产的痛,要发作了。她先时还在安慰蕊心她们,腹部一阵剧痛袭来,羊水流了出来,饶是早就备好了上京最好的几个稳婆,毕竟是第一次生产,卫莺心里还是无端的害怕。女子生产,就像进一次鬼门关,谁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 疼痛一阵高过一浪,汗水把枕衾都打湿了,她渐渐没功夫去想,意识模糊之中,她嘴里喊的是他的名字,“阿允……阿允……”声音虚弱不堪,叫人心痛。 产房外,有人拦着傅允,“王爷,产房污秽之地,您不能进去。” 可听着她痛苦的呼号,他怎能在一旁袖手旁观?“滚开!”他一脚踹开那人,踏步走了进去,里面的确有浓重的腥味,可他不觉恶心,受苦的人是他的莺莺,还是他害得她受苦,他心疼还来不及。一手握住她冰凉发虚汗的手,一手放在她嘴边,“莺莺,别怕,为夫来了。疼就咬这个。不会有事的。阿允在呢。” 卫莺早已被疼痛磨折的神智不清,也不管面前的东西是什么,张嘴就咬,用力之狠,几乎是咬出了森白的筋骨,傅允愣是没吭一声,温柔地俯身吻在她额角,渐渐的,疼痛像是减轻了不少,一声清脆的啼哭声传来,产婆们见母子二人都安好无恙,笑的合不拢嘴。 “王爷,您看看小少爷,长得多水灵啊,这长大后,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心上人呢。”爹娘相貌都没得挑,普通小孩生下来皱巴巴的,很丑,这孩子不一样,已经可见清秀的五官,一点也不丑。产婆抱着小家伙,放到傅允面前,想让他瞧瞧,也好讨个赏。 谁知傅允看都没看一眼,只淡淡一句,“抱走。”仍全身心贯注在产后极虚弱的人儿身上。都怪这个小东西,把他娘亲折腾的这么难受,他不下手打他已经算好的了,还要他分心去瞧他!? 卫莺嘴唇张合了下,声音细若蚊蝇,傅允凑的很近才听清,原来她说的是,“把孩子抱来。”她嘴唇已无血色,居然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喊他,而是要瞧那个巴掌大的小屁孩。傅允不敢违拗她,吩咐人把孩子抱过来,心里却有股郁气,有些担心往后自个在她心里的位置。可瞧见孩子一靠近她身边,就咯咯笑起来,连莺莺苍白的面孔也浮起爱怜的微笑,这幅画面,又让他的心极度柔软。 他和她是一体,小家伙是他和她亲密的结晶和见证。他们三人,心意相通,血脉相连,是这世上联系最紧密的三个。往后余生,他都要拼尽全力护他们母子周全。他靠上去,一手拥住他们母子二人。他幼年丧母,内心深处最渴求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温暖的家吗? 莺莺,为夫真的好爱你,好爱你。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可能会有番外,等我想想吧。确实拖得太久,立个g:下本全文存稿。我能做到吗?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