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树》 第1节 又下雪了 又下雪了! 这是我来加拿大第一次看到这里的雪,下得那么大,纷纷洋洋的,整个世界变得明亮又洁白。 我系上宽大的绒线围巾,戴上绒线帽,很暖和。 围巾和帽子都是妈妈给我织的,乳白的绒线上,编织着一排果绿色的愿望树,树上结满金黄的愿望果。 戴上它,我感到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潜流在汩汩地向上冒,热气会一直冒到眼睛里…… 走在校园里,看着远远近近白雪覆盖的楼顶,还有塔型的雪松顶着厚厚的白雪,就像是走在童话世界里一样。 我变得有点恍惚起来…… 迎面看到一个亚裔男孩,吓了我一大跳! 只是远远地看见他向这边走来,那高高的个头,还有昂着脑袋匆匆走路的姿势,竟是像极了一个人。 我惊呆了,不禁停住脚步,然后又忍不住要跑上前去,就要喊出那个名字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他从我身边插身而过,连看都没顾上看我一眼。而我,却看清楚了,那只是一个看似有点熟悉、却很陌生的一张面孔。 我像被定住一样,在雪地上迈不动脚步。 那个名字,曾经让我刻骨铭心过。 原来以为,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可以看淡、甚至遗忘掉,可是到现在才明白,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一旦不经意间浮出水面,是会让你眩晕和心痛的…… 认识他,是很早的事情。 那时,我是个早熟、孤独而又青涩的涩女孩。 1999年,我上初三,他高三,我们是在同一所学校。 金剀每天骑一辆深蓝色的山地车,上学和放学的路上,都会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弓着背蹬车的背影,以及他的肩上,斜背着的黑色的皮书包,甚至脚上穿的nike鞋,似乎是浅棕色的。 金剀是一道急弛而过的风景,我能捕捉到女孩子们对他注目的眼光。 但那时我一直都记不住他的名字,只是听说他成绩不错,还有,是高中的篮球队长,但我没看过他打篮球,我是个运动白痴。 除了爱看小说,我没有任何爱好,连看篮球和记帅哥名字的爱好都没有。 即使功课再紧张,我还是会忍不住找来一本又一本长篇小说来啃掉,以至于近视的度数越来越深。 每看完一本好的小说,我都会沉浸在恍惚的世界里,很长时间内拔不出来。 厚得像砖头的《荆棘鸟》,我读了不止一遍,为梅吉的爱情震惊。 一生的爱情——从小到老,一直到死去…… 拉尔夫是个自私的人,他辜负了梅吉对他的一生痴情。奇怪的是,我对拉尔夫怎么也恨不起来,相反,我是那么喜欢他。 和梅吉一样地喜欢他! 我难以理解自己对拉尔夫的喜欢。 七七有一天忽然认真地问我,是否看过《廊桥遗梦》。 我点头,我在书亭里花了一小时就翻完了它。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在报纸上炒得热火朝天,以至于连街边修鞋的老大爷都知道。 七七迟疑片刻,然后又问我:“你觉得好吗?” 我打了个哈欠,说,还不错吧,但是,和《荆棘鸟》相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听我说〈〈荆棘鸟〉〉,七七脸上浮出茫然的神情。 我拍拍她肩膀,告诉她,〈〈荆棘鸟〉〉虽然是一部很优秀的小说,却不为人所知。七七这才释然,然后就向我借书。 我大方地出借,果然七七过了三天就愁眉苦脸地把书原样奉还给我,说实在是看不下去。 “写景的文字太多了!再说,这么厚,要看到牛年马月啊?” 七七和我同桌,她除了语文不如我之外,门门功课都比我优秀,而且,她具备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很重要的一点——长得漂亮,加上多年练舞蹈,气质也不错,我们无论是走在校园里还是街上,我看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奇怪的是,七七居然有点崇拜我。 我对七七,也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我们同桌,她老喜欢向我请教文学上的问题,我有时心里有点不以为然,因为她看的小说很少,连乔治桑都不知道。而她经常翻看的那些杂志,比如《男生女生》《少女》之类,我根本就不屑一顾。 我想,我们不过是仅仅做个伴而已。 我知道自己是个内心世界有点封闭的女生。 第2节 追女一族 我听到女生们在议论,说七七被高中的男生追。 她们还兴奋地跑来向我求证,当然是在七七不在的时候。 我茫然,“金剀是谁?” 心里却有点烦,她们大约是情窦初开的缘故,对男女同学之间的“绯闻”不知道有多大的兴致! 谁知道,她们比我表现得更加不屑: “你连金剀都不知道?” “不会吧?” “除非是白痴!” “哈哈哈——” 我的脸板了起来,因为我真的生气了。上个星期,我因为不知道苏慧伦和杜德伟而被她们这么无情地嘲笑和奚落过。 我想,到底谁是白痴? 有人对我说:“金剀就是那个高三的帅哥啊!” “是啊,每天骑蓝色山地车的那个!” “篮球队长啊!” 在她们七嘴八舌的告白中,我终于在脑中拼凑出了金剀的形象来,先是个弓背蹬车的背影,然后他身上的书包,然后是他脚上的nike鞋…… 因为没有看到过面部,所以在脑海里,这始终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哦,原来是他。 不过,她们也可真够无聊的!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研究的? 真是的,他又不是拉尔夫。 “他是在追七七吧?” 好事者紧接着重复追问我。 我抬头看着一双又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睛,抱歉地摇头:“不知道。” 她们立即表现出极大的失望,眼神像暴风雨中的灯火,瞬间就熄灭了光彩。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每天都和七七一起的吗?” 面对众人的齐声指责,我只是遗憾地摇头。 她们大概是不知道,我经常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的。 不过,放学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注意起那个叫金剀的人。他骑过我和七七的身旁时,我注意到他微微地偏了一下脑袋,似乎在和七七打招呼。 然后又急弛而去。 这时我才发现,他也有一个“伴儿”,那个“伴儿”身上穿着米色的长风衣,骑的车是明黄色的,从背影看,个头也很高,不过,那是个比较柔和的背影,看起来和金剀不一样。 他们并肩骑车,时不时还偏一下脑袋,大概是在说笑。 我看到有很多放学的女生注目着他们。 我转头看着七七,她眼睛里流露出笑意,令我想起班里女生对她和金剀关系的猜测。不过,她不说,我不会去问。 这是我的性格。 况且,我对这件事没任何感觉。 看清楚金剀的脸,是在校园里。 那是第三节课前的课间休息时间,我和七七拿着生物书去实验楼做生物实验,在樱花树下,我忽然看到金剀急匆匆地从远处向我们走过来。 七七忽然拉紧住了我的手。 我的感觉很不舒服,因为我从小就不习惯和女生这么亲密。记得学农的时候,寝室里的女生为了便于说悄悄话,都两个两个地睡在一起,头靠着头,我看了,只是觉得恐怖,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不过,我也没好意思甩掉七七的手。 她似乎有点紧张。 我任由她把我的手越抓越紧。 金剀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但他并没看见我们,他走路的姿势是有点特别,就是昂头挺胸的那种样子,那种骄傲是天成的,不仅不让人讨厌,而且…… “哎!你们好!” 金剀在距离我和七七大概两米远的地方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他笑得很灿烂,这使他一下子变得有点耀眼起来,我和七七也停住了脚步。 “你好!金剀队长。”七七歪着脑袋微微地笑,我不用看,就知道她的样子一定很娇媚。 七七曾告诉过我,她的最佳姿势是脑袋倾斜45度,微笑弧度也是预先设定好的,所以她在很多照片上都保持着这个姿势。每个看到她照片的人,都会惊叹她的美丽和可爱。 我也终于看清了金剀的面孔。 令人惊叹的完美,像雕塑一样。 其实,令我对他产生好感的不是他的英俊,而是他脸上一副对自己的英俊浑然不觉的表情,他甚至有点傻呵呵地冲着我们笑。 我也礼貌地对他微笑。 他是个有教养的男生,否则,他只是对着七七一个人笑即可,但他慷慨地把他灿烂的笑容分给了我一半,令我心生感激。 “我们去做实验。”七七告诉他,仍然拉着我的手。 我忽然觉得,我和七七手拉着手的样子,实在很好笑,像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 不过金剀毫无察觉,他只是一直一直那么地傻笑着。 那一刻,我确定了——他喜欢七七! 心里忽然有了一点酸酸的感觉。 但我什么都没有流露出来。 第3节 七七和金剀的绯闻 关于七七和金剀的绯闻已经公然传开了。 七七并不反感女生们对她的直接拷问,但她只是吃吃地笑,什么也不肯多说,显得好神秘的样子。 “我们真的没什么啊!约会?没有!情书?没有!哎呀,别问了,丑死啦丑死啦!” 越是这么否认,大家就越是认定她在故意掩饰。 “那你们有没有ki呢?”堪称班里最“色”的女生安吉拉突然问七七,若得大家轰笑。 “要死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七七举起书要打安吉拉,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一样。 只有我独自坐在七七身边安静地看着《马语者》。 有人不客气地翻着我面前的书,“你怎么尽看外国的小说啊?光是里面那些人的名字就好难记啊!” 我不理她,把书按住,然后继续看。 放学的时候,我和七七一起走出教室。 “你和金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话一说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什么时候我也变得这么三八起来? 七七果然有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咳嗽一声,以掩饰自己的慌张和尴尬。不过,还好,七七很快就沉浸在她自己的叙述中了。 “我也不知道哦!反正我原来和他也不认识的啊,有一次在校团委开会,他正好坐我旁边,还有一个他的朋友,叫韩东的……” “就是那个常和他在一起的?”我问。 眼前浮现出一辆明亮黄色的跑车,很阳光的感觉。 七七点头,“是哦!他当时主动和我打招呼,我好吃惊,因为他是高年级学兄啊!况且,他那么帅,” 说到这里,七七吃吃地笑起来,“看他对我笑,我心里慌慌的,竟然从凳子上一屁股摔到了地上,简直糗得要死!” 我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看见我笑,七七说得更加来劲了:“再后来,每次看到我,他都打个招呼,或是微笑一下。我们,真的没什么啦!” 我相信七七说的话。 “唔,也许,他哪天会向你表白的。”我开玩笑地对七七说,“单腿跪地,手拿一枝玫瑰,iloveyou!” 呵呵——,简直俗不可耐! 不过,想像着七七一屁股跌坐在地的样子,我想,金剀眼里的她,一定是可爱极了。 走出校门不远,我听到后面有人喊七七的名字。 回头看,竟是金剀和韩东。 他俩一人推着一辆跑车,站在距离我们大约20米的地方,两个帅哥的眼光都注目着我们。 旁边很多女生在看我和七七,眼里不是没有嫉妒。 第一次感觉到,我沾了七七的光。 七七又拉住我的手,大概是紧张的缘故吧。 我这次毫不犹豫地甩掉了她的手,并催促她:“快去吧,他们在叫你!” “你和我一起。”七七用请求的眼神看我。 我笑笑,“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 七七只好转身向那边走过去。我抱着双肘眼光平淡地看着她,似乎在关心着七七一样。其实心里是很想和她一起走过去的,可是,因为自尊心的缘故,我断然阻止了自己的想法。 金剀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眼光就落在了七七身上。 韩东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我,并对我微笑。 我也对他报以礼貌的微笑。 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具体而言,是金剀和韩东对七七说着什么,我看见七七像个袋鼠一样,向上蹦了一下,大概是遇到什么好事啦! 然后他们三个人一起向我走过来,越走越近。 而且三个人的眼睛都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慌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七七跳到我面前,活泼地拉起我的手,声音好听得要命:“优偌,他们邀请我们去看克莱得曼钢琴演奏会哎!” 我们? 我愣住,看看金剀,又看看韩东。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金剀的眼光有点怪怪的。所以,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眼神回避开去望着韩东了。 韩东皮肤白白的,眼睛又细又小,笑眯眯的神情,令我想到和蔼可亲的老大爷。不过,他看上去好象比金剀年龄要小哎。 他们三个人都看着我,我踌躇片刻,才开口:“听说……票价很贵的……” 请我们?豁!金剀和韩东,他们中间谁是富家公子呢? “票你们就别管了,我们负责弄!”金剀对我说。 那么是他喽! 他想请的主客其实是七七,我和韩东不过是充当一下电灯泡而已。 忽然就感到情绪一落千丈下来,但我还是答应了他们。 我很奇怪,因为这不像是我的作风。 第4节 让自己的好朋友去陪女朋友 万人体育馆门口围满了人,不过进场倒是有秩序的,虽然队伍排得歪歪倒倒,好歹都在排队了。 七七挥舞着一根荧光棒,孩子气十足地动张西望着,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她的胸前,还挂着一个形状有点像圆珠笔的荧光棒。 荧光棒都是韩东买的,一根给我,一根给七七。我对这种恶俗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于是全都交给了七七。 七七倒是一付欢天喜地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怕得罪了韩东。 他买荧光棒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令我想起小时候跟老爸去电影院看电影时,老爸给我买零食和玩具的样子,好慈爱。 好脾气的韩东! 我无聊得很,便盯着小克做秀的大型海报,体育馆雪亮门口的灯光将海报打得很清楚。 “你喜欢他的音乐吗?”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金剀在对着我说话。 前方传来工作人员的叫声:“大家两个两个地排成一行进场!” 我发现在我的前面,并排站着韩东和七七,他俩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 我的身边,是金剀。 “你喜欢他的钢琴曲吗?” “哦……我……”我舌头打了一个结,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不过是金剀想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闷气氛,没话找话说而已。 于是我随口说,“还行吧。有的曲子很动听,比如说《水边的阿狄丽雅》,还有《致爱丽丝》什么的。不过,《命运》给他那么一弄,让我有点受不了。” 我奇怪自己怎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而且,是违心的话哦——事实上,我并不怎么喜欢小克! 金剀听了我的议论,然后用宽容的语气说:“女人都喜欢小克,他是情调王子么。” 我笑了:“原来你也喊他小克?” “啊?”他不解。 “你不喜欢他?”我没解释,而是继续问他。 “小克是留给你们女人喜欢的。”金剀有点调侃起来。 “可你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我和七七,我们都不是女人!” 我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高中的男生,开口闭口就喜欢说“女人”,以显示他们是“男人”,我觉得这有点可笑。 “啊!这——”金剀居然摸着头,冲着我憨憨地一笑。 我无意地抬头,看见他的笑容,在夜色里显得无比耀眼…… 煞那间,我又陷入了一种恍惚的世界里…… 好在,终于轮到我们进场了! 我们四个人鱼贯而入,七七在最前面,其次是韩东,第三个是我,最后是金剀。 等我们都坐下来,我才发现不对劲。 一是我们的座位不够好,不但距离舞台远,而且,视线正好被一个高高的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用的金属架子挡住了。 第二个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七七和金剀被我和韩东分隔开了! 七七一个劲地朝这边望,而坐在我右手的金剀,却稳坐钓鱼台。 我正在踌躇着,要不要主动和七七调换一下座位,忽然,韩东站起身来大声喊:“大刘叔叔!” 一个急匆匆地座位前面穿行的年轻男人顺着韩东的声音望了过来,我看见他胸前吊着一个工作人员的牌子。 “小东!”那位大刘叔叔笑笑地走上来。 韩东告诉我们:“这是我爸的同事!”他转头又对那位大刘叔叔说:“你能带我们去贵宾席吗?” 大刘叔叔说:“行啊!不过只能带俩!”他竖起两根指头。 旁边的人羡慕地看着韩东。 贵宾席就设在舞台的前方,不但能看到小克的脸,连他的眉毛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韩东就说:“好!优偌你和七七去吧。” 我有点意外,想不到韩东这么不自私。不过,我对看清楚小克的眉毛没有兴趣,再说,满场都是乱糟糟的人,既然坐了下来,我也不想再挪动了。 于是我谢绝了:“算了,我就在这儿了。” 七七急了,她大声说:“韩东,我想去!” 大刘催促我们快一点。 七七急忙乖乖地跑到大刘跟前,然后回头,我知道她是希望金剀和他一起过去。奇怪的是,金剀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我旁边。 连我都忍不住转头看着金剀。 他终于开口了,“韩东,你陪七七去吧。” 看着韩东和七七像袋鼠一样在人群中挤挤挨挨、蹦蹦跳跳的背影,我忽然觉得金剀有点过分。 让自己的好朋友去陪女朋友,是不是太懒了? 第5节 他不爱我 掌声中,小克上场。 我有点好奇,很注意地看着,只见他穿一件橘黄色西服,个子不高,而且比照片要瘦。 不过,他的气质的确还不错! 主持人宣布让小克讲话,又是一阵掌声。 我听到的是一个害羞的声音,叽里咕噜的,不注意的话,会以为是个女人在说话。 唔,这就是高贵的法语? 主持人翻译了小克的话,大致是说他对中国很熟悉,迄今为止,他已在中国开过10年的演奏会了。 “原来这家伙在中国走穴有10年了!” 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好象你并不喜欢他么。”金剀不客气地对我说。 “是又怎样?你不也不喜欢他么,不是还来看,而且花钱请美女来看?” 我也老实不客气地回敬他。 说完,我有点奇怪——怎么我们之间说话变的得如此随便了? 金剀似乎在笑:“你说错了,我没钱买得起票。票是韩东找他爸爸要的,他爸爸在电视台,是台长。” 他说话的语速有点慢,显得很有耐心和教养。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自己为他而动心。 为此,我有点恼火。 “哦,那你爸爸一定也是个局长之类的啦!” 我语气有点呛人。 “我爸爸?”金剀好象偏头看了我一眼,“他是个小科长。” 金剀的语气很平淡,令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同时我对他的印象分也在上升。 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生——毫无虚荣,宠辱不惊。 “没什么文化,只是心肠特好。平时喜欢喝喝酒、骂骂人。对了,我爸爸今年快60了。” 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的爸爸。 他爸爸有这么老吗?我相当好奇,干脆转头看定他。 金剀好象知道我在看他,他只是看着舞台,微微地笑着,我看到他的侧影,还有他挺直的鼻梁。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会想起拉尔夫。 喔,拉尔夫,他也是个又帅、又很有耐心的男人,我在读小说的时候,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勾勒了他的形象。 黑暗中我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我为自己感到羞耻——我居然浅薄到为一个男孩帅而动心,况且,他喜欢的女生并不是我! 小克居然奏起了《梁祝》,钢琴曲听起来比小提琴少了几许哀愁,多了几分悠扬。 我居然听得入神起来。 忽见前方座位上有个女人,打开了手机,对着舞台方向,这个情景何其熟悉! 回到家后,刚洗过澡,我正准备去睡觉,听见电话响,于是去接听。 “优偌?”对方是个陌生的声音。 我有点奇怪,很少有男生给我打电话,就是女生也不多。 再说,这么迟了,他是谁呢? “恩。你是谁?” 其实,刚问过,我就忽然反应过来了——他是金剀!那一瞬间,我真怕他会说:“你猜我是谁?” 我最讨厌这样打电话的男生了。 “金剀。”他简洁地说,电话里的声音再次令我动心。 还好,再次证明他不是我讨厌的人。 我有点紧张,不知道他给我打电话是什么目的。 天!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小心? “哎!是你呀。”我故意轻描淡写地问候他。 他说看音乐会的时候忘了告诉我一件事,“我想向你推荐一个音乐家,他的音乐相当不错,他叫帕尔曼。” 帕尔曼?喔,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不过就是想不起来。 “他是小提琴演奏大师,张艺谋的《英雄》就是请他演奏的音乐。” 金剀又告诉我。 他的语气很认真,我有点感动,同时,心里又有点奇怪的感觉。 我怀疑他有点喜欢我! 紧接着,我又否定了我自己。因为我已确定金剀是个很有情义的男生——他喜欢七七,又把我当作七七的好朋友,所以才会对我也这么好的。 他真的很不错。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他不是这么帅的话…… “你怎么了,为什么叹气?”金剀在那头问我。 我吓了一跳,似乎已被他看清了心思,连忙慌不择言地掩饰自己: “今天看音乐会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很熟悉的情景。” 接着,我把前排那个女人高举着手机对着舞台的情景描述给他,还没等我说完,金剀就说他也注意到了。 “你是指罗大佑第一次复出后在广州开的那场演唱会吗?我记得当时看《南方周末》,上面报道了演唱会的盛况,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报纸上刊登的那张照片……” 没等金剀说完,我就兴奋地打断了他,“是啊是啊!你也记得啊?那张照片真感人,至今我也清楚地记得呢!” 报纸上说,罗大佑的歌曾经在80年代的大学校园里盛行。所以,这场演唱会,来的观众大都是中年人,他们曾经是80年代的大学生。那张照片上,一个中年男人打开了手机,高高举着对着舞台,照片下有记者的文字说明:中年男人接通了大学时代女友的电话,让她隔着手机再次聆听罗大佑的歌声,他们一同怀念以往那白衣胜雪的年代…… 那以后的每一天,我心里一直都在为那个中年男人和他的女友而感动,为80年代的爱情而感动。 因为我也是那么喜欢罗大佑! 可惜的是,我想我自己晚生了20年——我觉得自己不该属于这个年代的。 想不到的是,金剀竟然和我不约而同地喜欢罗大佑。 金剀说他那里有一张帕尔曼的cd,是《辛德勒的名单》里的曲子,可以借给我听。 话说得差不多了,金剀忽然像是漫不经心地提到了七七:“听七七说,你很推崇《荆棘鸟》?” “是啊。”我忽然感到语言枯竭了。 “能借我看看吗?”他问我。 “我可以带给七七,让她转交给你好了。”我的口气似乎一下子变得疏远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吧,他最近忙于奥赛,过一段日子再找我要书。 我立刻迫不及待地对他说“拜拜”。 放下电话我,我伸了伸发酸的手臂,这才感到我们的通话时间并不短。 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想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金剀这个人好象……呃……有点暧昧。 第6节 何处是梦境 我背着书包在雪地里走着,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衣,冷得直哆嗦。 正在这时,我看见穿着皮外套的金剀蹬着山地车呼啸而过,他睬都没睬我,当我是空气一样。穿桃红色羽绒袄的七七,坐在金剀的车后座上,头戴土黄色的绒线帽,快活地张开戴着无指手套的双手,仰头接着天上落下的雪花。 在雪地里隅隅独行的我,感到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单的人…… 直到闹铃把我从梦里叫醒。 我坐起来,立即感到房间里的阵阵凉意,接着我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哇!怪不得会做挨冻的梦呢,原来是降温了,而身上的被子,也实在是薄了点! 披上棉衣,“唰”地拉开床边的窗帘,明亮的光线立即射进来,好刺眼!我闭了下眼睛才睁开,才发现外面已经下雪了! 我趴在窗户上看雪,脑海里忽然蹦出七七曾经哼唱的一句怪怪的歌词: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大朵大朵的雪花,像棉花糖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不过,地面和房顶的雪积得还不是很厚呵! 我听见客厅里妈妈大声对爸爸说话的声音:“昨晚没下吧……今天早晨才下的……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又听见爸爸说:“今天公交车肯定很挤。” “晚上把我冻死了!”我冲了一杯热牛奶,边喝边向妈妈抱怨。 “柜子里有厚棉被,你自己不拿,怪谁?”我妈没好气地骂我。 “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我小声嘀咕着,一仰头把杯子里的牛奶全部喝光。 五脏六肺都被烫得舒服极了! 从盥洗间出来,看见我妈坐在沙发上拿着编织针起头。 “老妈,给谁打毛衣?”我凑过去,用手捋着那乳白色、毛茸茸的毛线。 “你不是吵着要围巾吗?我给你织一套,帽子和围巾。”我妈头也不抬地回答我。 白色的帽子和围巾?多土啊!像五四青年似的。 我心里嘀咕着,但很识趣没把牢骚发出来。 其实,我只是上次和她提过us专卖店里的那种彩条的围巾和帽子,我不是赶流行,而是对那种土黄、棕色和蓝灰交织在一起的色彩一见钟情。 我妈却说很难看。 我只好作罢。 没办法——我经常说服不了任何人,而且我从来就没有这方面的耐心和自信。 我看到了金剀! 那是我们拿了成绩册、又听完班主任训话之后,我和七七一起随着放学的人流走出学校大门,说笑间猛然一台头,看见了他。 金剀倚靠在他的蓝色跑车上,背后是学校的外墙。 令我惊讶的是,他今天竟然穿了一件黑色皮外套,和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不过,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白色的绒线编织围巾。 我有不可思议的感觉,似乎我妈编织的围巾已跑到了他的脖子上了。 而且,这条在我印象中很土的围巾,现在系在金剀的脖子上,却一点也不难看,相反,衬得他很有神采。 他迎着我的眼光,里面似乎有着丰富的内容,看得我心里有点慌乱。 七七惊喜:“呀!是金剀。” 于是我停住脚步,语气平淡地对七七说:“你男朋友在等你呢。” 这是我第一次对七七这样称呼金剀,她的心思全在金剀身上,全然没注意到我在说什么。 我又对七七说:“你去吧!” 七七快乐地向金剀跑去,像一只在雪地里奔跑的小鸟一样。 我再也没看他们,转身就走自己的路。 说真的,这一切都是下意识的。 “优偌!” 我忙不迭地回头,金剀载着七七,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急弛而去,七七回过头快乐地和我打着招呼。 我竟然也微笑地向七七招手。 忽然发现,这个场景何其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昨晚上那个梦。一时间,我有点难辩,何处是梦境、何处又是现实世界。 刚到家,就接到韩东的电话。 “你们回来了?”我淡淡地问候着他。 其实一点都没心情和任何人寒暄。 韩东说他真倒霉,一到家就发烧病倒了。接着又向我诉苦,说他的寒假将会过得很悲惨,天天补课。 我记得他上次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呵呵——,第一次碰到像韩东这样有点罗嗦的男生。 我问他竞赛什么时候,他说可能定在下学期,地点在香港。 “香港!”我大叫。 “你没去过吗?”他问我。 “你去过?”我反问他。 “去年春节的时候,和我爸妈一起去旅游的。” 我忽然有点恶作剧地问他是不是家里的惯宝宝。 韩东没生气,也没扭捏,而是大方地笑了,然后承认说:“他们是把我看得很重。” “其实我一直想有一个妹妹……”韩东变得有点吞吐起来,“最好……是酷一点的。”他补充道。 “犯贱啊,想要这样的妹妹!”我嘲笑他。 “恩……像你这样的最好……”韩东的声音小了下来,听得出,说这句话他费了一番勇气的。 我万万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住了。 放下电话时,我微笑着——原来,我给男生是这样的印象啊。 第7节 告诫自己 我刚放下韩东的电话,又来一个电话。 竟然是金剀打来的。 “我现在就在你家的楼下。”他好象是用手机打的…… “啊?”我感到十二分的不可思议! 家里的管道刚刚开始供暖,屋子里暖呼呼的,我握着话筒,眼光转向窗外黑咕隆咚的天,虽然雪已停止,风声却呼呼地犹在耳侧。 窗户的玻璃上,结着厚厚的白汽。 “你下来吧。”金剀用招呼的语气对我说,既没有强求,也听不出有丝毫的不自信。 我想问他有什么事,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好吧。” 放下电话时,我真有点恨我自己! 我匆忙地从沙发上取了妈妈的一件厚毛衣外套披在身上,踢惕踏踏地下楼,当走到二楼楼梯的回旋处,就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立在下面一楼的楼梯口。 因为有雪的缘故,虽是晚上,光线却不怎么黑暗。 我看见金剀脸上有由衷的喜悦,看见我下来,他冲着我真诚地傻笑着。 距离他还有三节台阶的时候,我停住了。 冷风哗哗地灌过来,我捂紧了身上的毛衣外套。 “你下来!”金剀继续傻笑。 我心里叹口气,依从了他。 “给你的!”金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晶晶亮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映着雪地反射过来的光线,我看到这是一个别致的水晶球,里面是一棵尖塔形状的小树,绿的叶子,被晶亮的水晶包裹着,有一种说不出的纯净。 我的眼睛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 “喜欢吗?我在青岛买的。”金剀继续用那种喜悦又无辜的语气对我说。 我的耳边忽然想起了七七的声音—— “金剀给我打电话啦!” “他们坐了一夜火车,今天早上才到家。” “金剀给我带了礼物,对了,还有你的一份!” “我不要!”我猛然把水晶球往金剀怀里一推,他急忙用手来接,可是,已经迟了。 刹那间,我听见了水晶球落在水泥地上碎裂开来的声音,低头一看,刚才那美丽的水晶球,已经碎裂成了尸体。 我呆住了。只听见金剀轻轻的惊叹:“天哪!”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好难过。刚才我拿过水晶球的时候,它带着温温的体温,一定是他在手里捂了很久!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唉——,你知道吗?它叫愿望树。”金剀看着地上的残骸,惋惜地告诉我。 他没有责备我,让我更加难受。 可是,我却“哼”了一声,然后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语气,冷冷地质问金剀:“那你送给七七的又是一棵什么树呢?爱情树?” 金剀吃惊又不解地看着我:“爱情树?” 我心里冷笑着想,或许,他在来找我之前,刚刚和七七结束约会呢! “我没有送七七爱情树!你误会了。”金剀看着我。 令我感到气愤和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语气显得那么坦然! “是吗?”我抬起头,情绪激烈地冲他嚷,“可是,全世界都看出来了——你在追七七!” 说完,我很气自己,因为自觉表现毫无风度。 我车转身,作势蹭蹭地上楼。其实我走得很慢,等着他在背后向我解释。 可是,他却沉默着。 我终于走过旋梯,只有把他一人丢在楼下,和脚下那堆愿望树的碎片站在一起…… 放了寒假的学校里,并不怎么冷清。因为初三和高三年级都在补课。 我依然还是乐此不彼地挤出一点一滴的时间读小说。 不愉快的事,忘了它——我这样告诫着自己。 似乎果然就淡忘了。 我逐渐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懒散和淡漠。 好在,金剀一直没露面,就连同韩东,似乎也消失了。 班主任每天早晨都要来和我们说一句大同小异的话:“现在距离中考还有……天!”语气沉重得像开追悼会一样。 我忍不住发笑。 七七一天比一天沉默。 “优偌!”终于在补课快要结束的那天,七七用恳求的语气对我说话。 “你能陪我去高三教室找一下金剀吗?” 我看着七七,有点诧异地问她:“金剀一直没跟你联络吗?” 七七低下头,我看到她消瘦的脸盘,显得愈发清秀和楚楚可怜。刹那间,一股怜悯的感情涌上心头,这对我来说,倒是很少见的。 我忍不住提醒七七说:“他对你到底是否真心?” 这句话刚出口,自己都觉得很俗气。 “他对我很好啊!他是个很好的人!”七七突然抬起头来,自信满满地告诉我。 我悲哀地看着七七,心想,女孩子总是这么天真。 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想起那个雪地之夜,我在丢下他独自上楼的时候,不是一直在期待着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甚至,到家之后,我还期待着他的一个电话来着。当时,即使他骗我,或许我也会开心和释然一些。 可悲的是,那天晚上的金剀,竟然连一个骗人的借口都难以找到。 我只是一个走到陷阱边上的女孩,不过我很警惕,所以没掉进去。 而七七,却是掉进去了。 七七说到金剀,眼睛和脸蛋一起都在泛光。 “你猜他在青岛给我买了什么礼物?” 她问我。 “是什么?”我发现自己迫切地想知道。 面对七七清澈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我感到有点内疚。可是,无论如何,我无法做到把那天晚上金剀的表现告诉她。 七七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告诉我:“是一个芭比娃娃!” 我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不过,我心下里竟然感到松懈了一下。但我什么都没流露出来,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 七七大概以为我在不屑一顾,忍不住抗议道:“可是我很喜欢哦!” “是!只要是他送的,米田共你也会觉得香!”我忽然变得幽默起来。 迟钝的七七疑惑地看着我:“米田共是什么?” 我不答。七七又问得大声了些,坐我们后面的一个男生听见了,就回答七七说:“大粪哪!” 七七脸涨得通红,我觉得自己很过分,想向她道歉的,却忽然感到可笑得要死,于是趴在桌上,笑得死去活来。 天哪!我一定不正常! 第8节 快乐短暂如流星 吃过晚饭,我帮着爸爸收碗,转身就看见我妈拿起了编织针。 唔,我一直没注意,我的白色围巾,已快要织到一半的长度了。 脑海里忽然像受到海浪的冲击一般,我眩晕了一下,接着,看到了金剀,雪地里的他,脖子上围着一条白的的围巾。 还有碎裂了一地的愿望树…… 我感到心里有股热气在傻傻地往上冒,一直冒进眼睛里面。 “妈!”我走到妈妈身边坐下,“给我在围巾上织一排愿望树好不好?” 我比划给妈妈看,妈妈认真地想了想,说:“恩,全白色的是有点单调哦。不过,要拆掉一截呢!因为图案织在底部才好看。” 我激动地跑进房间里,拿出水彩笔和白纸,把愿望树画出来给妈看。 我妈伸头看了一会,笑着说:“你喜欢,我就给你织上去喽。” 我看着纸上被我复原的愿望树,心想,我的愿望是什么呢? 脑中是白茫茫的一片呀! 妈妈还在唠叨着:“我的愿望啊,是你能顺利地通过中考。” 是哦——我这样告诉自己! 韩东打来电话,有点突兀地说明天就要去香港。 “去香港?”我莫名其妙。 他告诉我是去参加全国计算机奥赛。 唔,我忽然想了起来。不过,这么说,他们明天真的要出发了? “压力无比的大。”韩东向我诉说。 “胜败都如常。”我安慰他。 什么时候起,我学会了安慰别人? 韩东告诉我,不仅是来自奥赛的压力,还有即将到来的高考。 我无语。是!中考和高考,人生两道最重要的门槛。这一点我深深地知悉。 “优偌!我最近心里有点乱,我想,等你中考之后、我高考之后再跟你联系。” 我漫应着韩东,放下了电话才醒转过来—— 等等!什么叫心有点乱?还有,什么叫等……之后再联系? 我看着乳白色的话机,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禁微微地摇着头。忽然觉得,韩东和七七的执着,有几分相似之处。 妈妈把我的围巾和帽子织好过后,冬天已逐渐离我远去。 日子每一天都变得非常短暂,就像电影里走快片,每一个人、每一个场景,都是匆匆忙忙、跌跌撞撞的。 我把织有愿望树的围巾压在了衣柜里。 随着夏天的身影越来越近,我已将愿望树渐渐地淡忘。 还是可以看到金剀和韩东骑车的背影,他们从我和七七身边飞驰而去,和以前差不多。 我怀疑我们和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一场钢琴演奏会、雪地里砰然碎裂的水晶球、甚至计算机奥赛代表队从香港载誉归来的盛况(听说在省教委召开了隆重的表彰大会,报纸上有照片和报道)……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转瞬即逝的梦! 我觉得这种单纯的日子过得很好——每天上课坐得头发晕,回家后做题海战术搞得自己眼发花。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了,小说也是真的不得不少看了。 七七的情绪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她连下课时都趴在桌上演算数学题,像一只大虾。 中考到底还是如期而来了! 我妈很高兴,因为我竟然会超常发挥,分数超过了重点线。 七七的分数比我低了3分,不过也进入重点。 她似乎情绪不高,大概是因为没想到会比我考得低。外表柔弱的七七,其实性格中有好胜的一面,只不过轻易不会流露出来。 还没等到录取通知,我妈就迫不及待地安排我新马泰7日游。 “真势力啊!我要是考得不好,别说新马泰,就是毛里求斯也不会让我去的吧?”我嬉笑着假意抱怨着妈妈。 “瞎说!我是那种人吗?”我妈反击。 她总是以豁达妈妈的形象示人,从她平时从不逼迫我与小说绝缘就有例子可举。记得我头一次看《德伯家的台丝》,是在小学四年级。 当时妈妈带我去书店,我看到了说想买,妈妈就给我买下,那态度,和买一本《安徒生童话》没有两样。 上了中学后,才知道居然有不少人把《德伯家的台丝》当作色情书,令我讶然。不过,从此也不敢在人前承认自己小学四年级就已“吸毒”。 “毛里求斯在哪里?”我妈紧接着又疑惑地问我。 “非洲呵。” “那不是更远吗?”我妈认真起来比小女孩还要可爱。 我对着妈妈坏笑:“如果我三年后考取北邮,妈妈你要让我去埃塞俄比亚旅游哦!” 我妈也笑着说:“让你去晒成非洲小黑人!” 爸爸在一旁忽然插嘴说,若是大学考上北邮,他出资让我去澳大利亚旅行。 “那里空气清新,黄金海岸线非常著名。” 呵澳洲! 我忽然想起了《荆棘鸟》。不过,我从这本书里了解到的澳洲,却是得罗海达牧羊场那一望无际地沉闷着的红色土地…… 不过,梅吉和拉尔夫有个浪漫的假期,是在风光旖旎的麦特劳克海边。 在我看来,这似乎只是书中唯一的一个轻松的亮点,也是梅吉沉重的一生里唯一的一个亮点吧? 可怜的梅吉! 快乐的时光在在人们漫长的一生中总是短暂如流星。 那一刻,我自以为自己已看破红尘。 第9节 你走的第三天 旅行归来,我妈几乎认不出我,她说我又黑又瘦,活象去了一趟埃塞俄比亚。 “怎么搞的么?” 从不大惊小怪的妈妈,此刻有点乱了阵脚。 “拉肚子啦!”泰国的破菜,淡而无味,吃得明明不多,还拉肚子。 那个名叫“p改”的泰国导游外表虽衰,心倒是不错,每到一个新景点,尽职尽责地给我找wc. 不过他也不白忙,我很耐心地教他汉语。 他不厌其烦地跟我练汉语发声。团里有个小女孩的名字他老是叫不出来,我教他100遍后,他终于胜利地喊出: “王鸡屎!” 众人爆笑。 只有那真名“王西子”的8岁女孩,被p改气得大哭大嚷。p改不道歉,还歪着鳖鳖嘴,跟着大家一起傻笑。 想到这些事,我笑。 “晒成这样!为什么不戴帽子?”妈继续质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戴帽子啊?”我反问。 新马泰的阳光暴烈异常,我从没见过这么热烈的阳光。像p改这样的泰国土著,肤色是土黑土黑的颜色,可他偏要说自己有一半的中国血统。 临别的时候,p改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用蹩脚的汉语说:“优偌,你很媚!” 我瞪大眼睛最后一次教他:“应该说——美!”教完,我自己都吓一跳:居然会有人说我美? 想到这里,我再次傻笑。 “你最好少出门。”我妈不知唠叨了些什么,最后又总结道。 “为什么?” “你现在很丑。”我妈担忧地打量着我。 不会吧!母也嫌子丑?我很伤心地在镜中打量着自己的尊容,结果还是有点不服气:“妈,现在国际上都流行骨感美女和蜜色皮肤!” 真的!这两点都被我占全了,凭什么要自卑呢?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或许是身上那件宽大的白衬衣的衬托,又或许是经受了热带阳光的洗礼,我从没见过自己的双眼是这么熠熠地富有光彩! 我把头发束成松松的一根马尾,坐在空调下面,喝着冰水,闲闲地看着《灵异第六感》碟片。 似乎这样的心灵的安静已很久没有过了。 看完这张碟,我又在碟片架上翻找着,忽然看到底部放着一张陌生的碟片,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cd,封套上是个拉小提琴的外国人。 “天!帕尔曼。”我低声惊呼。 我在灯下听着帕尔曼的小提琴曲,悲伤得无法自抑。我没想到金剀喜欢的这个人,拉出的曲调竟如此牵动人悲伤的神经。 忽然间,曾经有过的所有的感伤一下子越过了平静的日子,比以往更加猛烈地向我袭来了…… 我关了cd机,愣愣地坐在那里,发呆、回忆…… 金剀在夜色里灿烂英俊的笑容,他和我谈起小克时调侃的语调,我们共同回忆起罗大佑的那一场演唱会的报道,他用那种平静的语调说起他的老父亲…… 我捂住了脸,悲哀地清醒着—— 以后,到哪里可以再次遇到这样的朋友,三言两语的交谈,就可以直达对方的内心? 而且,令我更加悲哀的是,当我想到金剀的时候,不仅仅是遗憾,更多的是:绝望和孤独! 是失去了另一颗亲密灵魂的孤独! 当拉尔夫远远地离开梅吉的时候,我读到了梅吉的孤独和绝望,却没怎么读懂和读透。 这一瞬间,我懂了! 当我的思绪慢慢地再重新回到现实中,我忍不住跑去问我妈,这张cd来自何处? 一定是金剀来过这里——这是肯定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而且,送这样的曲子给我,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和想法? 这一切,我都想知道。 “哪里来的?我不知道啊!”我妈看着我手里拿着的cd,莫名其妙。 “妈……你……你再想想!”我几乎是哀求着。 我妈就翻翻眼睛真的想了一下,还是摇头。 “是不是我出去旅游时,哪个同学送来的呢?”我提醒着妈妈。 我妈一听,使劲拍了一下手掌,还大声地“哦”了一下,一副恍然的样子。 看着妈,我心头一松,不禁抿嘴浅笑。 想不到妈妈忙不迭地奔向我的房间里,我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好跟在后面。 我妈打开我的抽屉,拿出一个棕色信封:“你走的第三天,七七和两个男生一起来找过你,这是他们留给你的。” 我接过信封,封口是粘上的,用手摸摸,里头似乎是一张贺卡。 “是什么呀?”我的口气有点气恼。 “我怎么知道啊?”我妈也故作没好声气地点了我脑门一下,“信封还封这么紧,我想拆又不敢!不会是男孩子写给你的那个吧?” 我妈故意把“那个”两个字说得好重。 “妈!”我故意做出无辜的样子,狠狠地白了妈一眼。 我妈冲我笑笑,然后又问我,“那两个男孩子是谁?” 我若无其事地告诉妈:“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的学兄啦!” “哦!”我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真不错!” “恩?” 我不明白妈为何突兀地夸他们。 “都考上重点啦!一个是北邮,还有一个是科大。真的很厉害哦。优偌,三年后看你的啦!” 原来他们都考得这么好哦! 只是不知道金剀是在北邮件还是科大。 我妈走出我的房间时,我再次想起cd的事,忙又跑上去追问了一次。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知道么!”我妈终于不耐烦了。 “见鬼!”我把信封使劲地掼在桌子上。 第10节 我俩之间 剪开信封,里面果然掉下一张卡片。 是那种最简洁的对折的样式,色彩淡雅。 在浅浅的紫罗兰底色上方,是一个深深的水缸,水缸里有两片鲜绿色的水草,分别插放在两只透明的敞口玻璃杯中,杯里有乳白色和浅灰色的小鹅卵石。 水草四周游动着小鱼一样的东西,仔细看,原来都是些扁扁的贝壳,在水中上上下下地漂浮着。 我微微笑着,这是我喜欢的色彩和风格:淡雅的、随意的、自然的。 翻开,看见白底的卡片上写着几行俊逸的黑色钢笔字—— to:优偌 让我轻轻地说声你好 虽然人生有聚有散 但你却是我心中 最珍惜最难忘的朋友 from:韩东 第一次看到韩东的字,是那种阳刚中不乏温柔和细腻的字体,给我的感觉很亲切也很舒服。 我打韩东的电话,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惊喜地喊起来:“优偌,你回来了?” 我真诚地向他致谢,并祝贺他考上理想的学校。 “算了吧,北邮太远了,我现在都后悔怎么不报科大了!”韩东抱怨着。 科大在省城的合肥,离这里很近呢! “金剀考在科大。”韩东告诉我。 我已经知道了。 “难兄难弟要分开了。”我开着韩东的玩笑。 “金剀那家伙,现在心里哪还有我呀!人家是……呵呵……算了我还是不在背后说他坏话得了!” 我没吱声,其实他没说的那些所谓的坏话,我猜也能猜到。 韩东又和我闲扯了一些话,大致是问我出去旅游的事,我就和他说了关于p改的一些好玩的事。 “为什么要叫p改呢?”韩东问我。 我告诉他,“p”是泰国人对先生的尊称。 “比如你,可以叫p韩,金剀,可以叫p金!哈哈——” 我忽然变得开心起来,和韩东一起哗哗地笑。 笑完,我对韩东说:“谢谢你的卡片,我很喜欢。尤其是那首诗!” 忽然想起在哪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的标题——“友情比爱情更美好”。 确实如此。 谁知韩东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其实,那张卡片是金剀替我选的,那几行字,也是他替我写上去的。” 怎么会是这样的?我无语。 韩东大概以为我会生气,语气急切地解释: “金剀和七七陪我去买卡片,我挑花了眼,不知那张最好,金剀一眼就看中了那张,还说你一定看得上的。至于贺卡上的字,我也一时想不起来写什么,你知道我语文是学得最烂的,只好求助于金剀了。谁让他是大才子呢?” “金剀是什么才子?”我忍不住问。 “他发表过诗歌啊!你不知道啊?”韩东语气诧异地问我。 我再次凝视着手里的贺卡——它的份量一下子在我的心里变得很重很重。 让我轻轻地说声你好 虽然人生有聚有散 但你却是我心中 最珍惜最难忘的朋友 现在我才知道,这是金剀对我说的话。 我已听不清韩东在电话里和我说了什么,因为我已是泪盈于睫。 我心里很清楚,金剀是在和我说再见! 没有作业的暑假过得有点无聊。不过对于我来说,最不怕的就是无聊了。 我喜欢用阅读来打发长长的一个又一个暑天。 那张悲伤的帕尔曼,已被我收藏进抽屉的角落,后来我想了起来,这张碟为什么会那么悲伤,这是《辛德勒的名单》里的全曲。 《辛德勒的名单》是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电影里,我唯一喜欢的一部。 我丝毫也不喜欢《侏罗纪公园》,尽管周围的人竟相把它当作时尚来追捧。就像他们有段时间把村上春树小说当圣经来传诵时,我对《挪威的森林》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当我后来无意中在电视里看到《辛德勒的名单》,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两部片子是出自同一个导演之手。 金剀是唯一和我提起《辛德勒的名单》的人。 我想,他现在,一定在和七七约会吧? 他是不是有点像唐璜那样天生多情呢? 只可惜,我不习惯和任何人分享——即使是快乐,我也总是愿意独自去品尝。 况且是那个曾经距离我很近很近的一颗灵魂! 宁愿失掉它,我不会与别人去分享它。 喔,我是否很傻? 想到这里,我竟然会微微地笑。 我也从不习惯在假期与同学一起呼朋唤友地跑出去疯玩,向来如此,所以,暑假里几乎没有人来打扰我,包括七七。 但有一个人除外,他就是韩东。 好人韩东开始约会我。 那一日我正倚靠在空调下的沙发上看《红字》,韩东敲开我家的门。 他身上穿着明黄色t恤,我发现他喜欢这种颜色。问他,他不好意思地说,是妈妈代买的。 “车子么?啊也是!” 他在我家客厅里坐下,我给他泡了麦斯威尔咖啡,然后打开电视,不停地换着频道,而他,不时地喝一口热的咖啡。 我们俩之间忽然变得生疏起来,竟然言语枯竭。 我搜肠刮肚地和他找话题,韩东只是一味地用安静的眼神看着我。我故作轻松地提到金剀: “金剀真的会写诗?” 一提到金剀,韩东就放松下来,他笑着说:“他写的东西,我们都叫做打油诗。不过,那天他写了一首打油诗给你,好象七七还有点不高兴了呢。” 我有所警惕地看他——他居然和我说这样的是非,一定是误会了我。 不过,我偏偏要忍不住想打探别人的是非,我觉得我好象是在利用韩东,有点卑鄙。 “七七为什么不高兴呢?” “她倒是说得很含蓄,她说从来就没有人给她写过诗。” 我麻木地继续充当着长舌妇,“那有什么呀?回头她可以让金剀给她写一本诗集!” “金剀?他倒是酷!跟着他表哥跑出去旅行了。”韩东说。 不知为什么,知道金剀不在这里,我竟然舒一口气。 韩东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就是那天我们来你家的第二天,他突然说要出去旅行,去青海和西藏。你不知道他表哥是谁吧?” “谁呀”我奇怪地问。 韩东说了一个听起来很陌生的名字。 我摇摇头。韩东并不失望,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说,金剀表哥是个名作家,专给台湾的九歌出版社写游记文学。 我笑着说,台湾的书,大陆又看不到,作家如何会著名起来? 于是这个长长的暑假的下午,就在我们谈论金剀的话题中愉快地过去了。 韩东告别之后,我打开抽屉,拿出帕尔曼的cd,把它放在碟片架的底部。 我是在体验着金剀那天来我家时的动作。 韩东告诉我,金剀那天拿走了我书架上的《荆棘鸟》。他并没有说起金剀还带来一张cd的事情。 那么,这张cd一定是金剀悄悄地放在这里的。 我微微地傻笑着。 第11节 我的灵魂深处 高中生活终于开始。 我和七七在同一所学校,但不在一个班。 全年级共有12个班,人数无比浩大,估计拉出去就可以拍黑社会群殴的壮观场面。 我很少可以见到七七的面。 开运动会的时候,终于碰见了她。她和一个风格与她相仿的女孩子亲热地靠在一起看记分牌,我去广播台送稿,她一回头,我们彼此露出惊喜的笑容。 “优偌!”七七先喊我。 “原来你就是优偌哦!我经常听七七说起你,她说你是个女才子!”七七旁边的女孩笑语嫣嫣地对我说。 边说,她还打量着我。 我笑着看七七。她喜欢这样,把她欣赏的人当作宝一样自豪地四处宣扬。 七七拉住我的手,“哎!优偌你现在好不好?” 那个女孩子对我和七七说:“你们聊,我先闪!” “有什么好不好?总归是功课第一。”我含糊其辞地说。 “那你和韩东……”七七欲言又止。 “什么呀!我和韩东怎么啦?”我反问她。 她咯咯地笑,一边笑,一边细细屑屑地说着: “韩东胆小得要命,明明喜欢你,却只敢对金剀和我说,还不准我们告诉你。那天拉我们去给你买卡片,呵呵——,为了挑一张能让你满意的,他竟然急出一头的汗来……” 我觉得犯不着去强辩我和韩东的关系。看她笑得那么开心,我就知道她和金剀一定还在顺利地交往。 幸运的女孩! 其实像七七这样单单纯纯的,最好!幸福往往离她们是最近的,唾手可得。 我忍不住和她开玩笑:“当心哦,早恋会影响功课的!” 口气像老师一样。 七七飞红了脸,然后急急地说:“其实我和金剀也不常见面。他忙,而且他说不想影响我的情绪……” 我仰起头,看秋天的白云。 “……优偌!”听见七七加重的语气,我急忙应答她:“啊?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七七的口气中有无助的意味,“你和韩东在一起的时候,你觉得他是一心一意地喜欢你的吗?” 我看着她,不由得心生怜意。哦,原来单纯的小女孩也不是日日快乐,会受到痴情的折磨和惩罚。 “七七,”我缓缓地对她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未必需要同等的回报。喜欢本身,就是幸福。还有,我觉得失去自己比失去他要危险得多。” 其实这些话,是说给我自己的。 七七睁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片刻,她轻轻地笑起来:“优偌,我真的好喜欢你!你要是我姐姐有多好!” 其实我最羡慕七七的就是她能毫不顾忌地说出来“我喜欢你”。换了我,可能打死也难以说出口。 哦她还想要一个姐姐——这幸福的女孩,真是贪心不知足! “七七,”我犹豫片刻,又对她说,“见到金剀,替我问他好。” 七七点头。 “还有,”我犹豫了一下,真诚地说,“愿你们开心、幸福!” “恩!”七七抿着嘴巴,使劲地点着头。 我和七七道别。 转身的一瞬间,我感到自己距离她,还有以往的岁月,已经很遥远了。 韩东给我来信,汇报大学生活,吃饭、睡觉、上课、社团活动,像报流水帐一样。他还说有了emial,让我也申请一个。 我对上网毫无兴趣,至于emial,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没兴致回信,他也再没来信。 偶尔想起韩东,我担心他生我气了。 元旦前夕,我给韩东寄了贺卡。贺卡上是很简单的merrychristmas以及haynewyear. 元旦那天一早,我正在睡懒觉,床头的电话响起来。 我心情良好地接听:“喂——” “优偌!”遥远的声音。 是韩东。 “我收到你的卡了!”韩东喜悦地告诉我。 我心里有点内疚,也有点感动。 “好吗?”我问候着他。 两个字的问候牵出韩东的很多话语,他喋喋不休地向我抱怨北京气候的干燥和寒冷,还有北邮生活的单调,我微笑着听着。 估计他快要讲完了,我正要提醒他长途花费是很昂贵的,他忽然说旁边有个人要和我说话。 谁?难道是…… 我紧张得竟从床上坐起来。 “是我。” 果然是他的声音啊!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声音明明已睽隔许久,听起来却仍然是那么熟悉和亲切。 “金剀,你怎么会在韩东那里?” 我奇怪自己竟然能如此镇定地和金剀对话。 “哦是这样的,我来北京的实验室实习,来了快一个月了,后天就回去。” 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此刻的我,就像是一台刻录机,金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被我深深地刻录下来。 他的声音,直达着我的灵魂深处。 我很希望他提到《荆棘鸟》,这样我可以从他那里证实帕尔曼的cd是来自他。 可是他并不提起。 只是问我寒假是否出门,我犹豫片刻,告诉他,不。 他告诉我他和韩东都买了手机,让我记下他们的手机号。 “你寒假时无论是来北京还是去合肥,别忘了打我们的手机,我们可以招待你。” 他认真地说。 呵呵,听起来他的语气只关乎友情。 只是不知道韩东与他说了什么。 放下电话时,我有点迷惘——我和金剀之间,究竟有多深的友情呢?几年来,我们仅仅交谈过几次而已。 他告诉我,寒假他和韩东都呆在学校,不回家。 那么,七七怎么办? 我看着随手在拍纸簿上上记下的两组数字。 只看一眼,我就不由自主地牢牢记住了其中的一组。 第12节 我有点发昏 元旦一过,就是期末考试。 “你的成绩总是中不溜,为什么不下气力考好点?”我妈对着成绩册作势教训我,她终于开始为我的成绩而担心。 我安慰着妈,说,“没关系啦!你是知道的,遇到重大考试我就会全力以赴,成绩一定出人意料。” 不是吹,的确如此! 平时最不耐烦这种考试了,课本边边角角的注释都会考到,简直就是考机器白痴! 我妈大概是到了操心的更年期了,她又开始担心我的眼睛。 “你的视力又加深了吧?” 是!隐形眼镜还是几年前配的,反正看远处的人和物都是雾里看花。 好在,看书还没多大障碍。 我妈打电话安排我的寒假生活,她要我去合肥的姑姑家住一段时间。 喔,要我去合肥呀! “干吗呀?”我显得有点不情不愿。 姑姑家的女孩端端,比我大半岁,和我同年级,小时候在一起玩得还好,但现在我心里总是有些排斥她。 端端是那种只会跟着时尚走的无脑女孩。和她在一起,我反倒经常被她无端地嘲笑,我会感到不舒服。 “你跟端端一起出去玩玩哦。老是呆在家里看书看书,总有一天把眼睛看瞎掉!”我妈唠唠叨叨地数落我。 我埋怨我妈是否我后母,否则为何如此恶毒地咒我? 我妈假装生气,说不管我。 她忙着收拾东西,我问她去哪里,她说下午轮到她去看管瘫痪的外婆。 “我去看外婆好了。”我心疼妈妈。 我妈不领情,白我一眼,说姨妈和舅舅们反对我去看管外婆,因为我不够勤快,饭和菜都做得不可口。 然后她不耐烦地问我到底去不去合肥? “那,去就去啦!” 我跟自己挣扎了一番,终于答应了妈妈。 端端的头发烫了,而且染成了浅浅的栗红色。 “像不像方便面?” 她用手抓着几缕头发,神情颇为夸张地问我。 我扑哧一笑,因为像极了! 端端放下头发,又说了个馒头和面条打架的故事。说馒头输了,气得要死,央求了包子等一干人来找面条算帐,迎面碰到了方便面,于是跑上去就痛殴方便面,完了还哼哼地说:哼,别以为你烫了头发,我就认不出你了! 说完,她傻傻地张开大嘴嬉笑着,脸色有说不出的娇嫩和红润,连嘴唇红嘟嘟的。 我也笑——这笑话有点童话意味。 “没心没肺的傻丫头!”姑姑笑着对牢端端开骂。 笑完了,又吃饱了,我不禁打了个哈欠,像未老先衰的小老太太。 “走!我带你去溜冰。”端端跑过来拉我。 我心下里有十二分的不情愿。 “溜冰?我不会。”如我这般行动蠢笨的人,在坚硬的冰上,极可能把屁股摔成两个瓣。 我宁愿整日窝在沙发上呆头呆脑地看影碟。 《夏日麽麽茶》《爱情梦幻号》《同居蜜友》《我的野蛮女友》……端端的碟片架上,堆满了还溢到桌上。 可恶的是,我妈为了保护我的眼睛,竟不许我带上小说。 端端在背后推我,像推动力火车:“不会就看呗!我还可以教你。走吧走吧,在家呆着有什么劲哪!” 我一直被她推到溜冰场。 到了那里,端端撇开我,独自一个人在冰面上滑行。 阳光下,她的栗红色头发闪烁得像一团小火苗。 我抱着端端的羽绒袄,坐在长条椅上,无聊地看着她像一只彩色蝴蝶在冰面上飞快地滑翔着。 溜冰的人并不多,身着鲜艳色彩毛衣和黑色紧身裤的端端,显得十分惹眼。 很快,我就看到她像吸铁石粘铁钉一样,陆续粘上了男孩子。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豁!全是那种蛊惑仔男孩,牛仔裤上剪了破洞和须须,头发染成黄色,神情佻达。 我想起金剀和韩东。 没法比。 他们和他们,似乎完全是两样人类,就如同我和端端,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一样。 我回头,犹犹豫豫地张望着溜冰场边上的电话亭,刚才我就注意到了它。心海里有一组数字,像死鱼一样,慢慢地、执拗地浮现在水面上。 我有点发昏,恍惚地拎着端端的棉袄,慢慢地走向电话亭。 “打电话?市内还是长途?”看电话的大妈硬声硬气地问我。 我差点被她吓跑了勇气。 “是……手机。”我低声说。 大妈严厉地看看我,用嘴努努红色的话机:“打吧!” 我拿起话筒,缓缓地拨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当拨到倒数第二个数字的时候,我几乎就放弃了。 但还是咬着牙坚持拨了最后那个数字——9! “嘟——”话机通了。 响了两声,没人接听——很好。 我立刻挂了机。 后面等着打电话的人立刻趋向前来…… 我像做贼一样,转身就跑,迎面撞到一个人身上。 “端端!” 我的表姐手里拎着溜冰鞋,浑身散发着热气,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有点尴尬,把衣服丢给她,率先朝着场外走。端端跟上我,追着问是不是在给男朋友打电话。 第13节 巫婆一样追问我 “这里不错吧?”端端用小勺搅拌着杯子里的卡布其诺,得意地问我。 咖啡馆是新开的,走进来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的灯箱里打着“上岛咖啡”的字样。 “上岛”——我莫名地喜欢这两个字。 里面的气氛很雅致,朦胧的灯光、朦胧的音乐。 泡吧,我是头一次。不过,感觉却是出奇的好。不过,没敢告诉端端我的感觉,怕她又嘲笑我。 我只要了红茶,小口小口地喝。 “闷头喝茶干吗呀?是不是男朋友不理你?”端端嬉皮笑脸地我我。 我把自己呛了一下,忍不住咳起来,最后连眼泪都溅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氛围里,我格外地想念着他。我知道,现在我和他在同一个城市里,我和他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 此刻,他正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做什么呢? 这样的想法令我有点莫名地冲动,我想,是哦,只要我打那个手机,他就会很快出现在我的面前的! 可是,可是…… 我苦恼地捧住了脑袋,然后,坚决地甩着头发,竭力想把这样的想法甩掉。 端端狡黠地看看我,用试探的语气对我说:“何必为感情的事情自寻烦恼?傻女孩才这样呢!” 我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继续捧住脑袋,然后,叹了一口气。 “他不喜欢你?”端端像个巫婆一样追问我。 “不是。”我否认。 “那么,他喜欢你?” 我又叹气:“也许。” “不过,他有女朋友。” 说完,我很苦恼——我和金剀的故事,在我嘴里,怎么听起来像个极其庸俗的三角恋故事? 也许,此刻我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呀!”端端听了,满不在乎地说。 接着她响亮地喝了一口咖啡——“咕咚”。 端端一抹嘴,说了三个字:“无所谓!” “恩?” 我不清楚她这是什么意思。 “咳!姐姐来告诉你,他有没有女朋友那根本就无所谓!他喜欢不喜欢你也无所谓!”端端举着小勺子在空气中左右地划动着。 我看着她。 “只要你喜欢他,就去告诉他!暗恋是最没意思的!” 端端瞪着眼睛告诉我。 我无语。 因为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端端拍拍我肩膀:“暗恋真的是太老土啦!企图守着一个人天长地久更是老土的老土!”说完,她又嘻嘻一笑。 她拽我衣服拉我起来:“走吧走吧!” 我灰头土脸地被她拽出了咖啡馆,然后挣脱她,“去哪里?” 她笑嘻嘻地一拍手:“哎!去给他打电话啊!” 我白她一眼:“神经!” “老土!” 端端在大街上叉腰骂我,引得旁边人诧异地看她,一定把她当作了小泼妇。 我不理她,只顾向前走。耳朵里尽是端端嘲弄的声音:“暗恋真的是太老土啦!” 我苦恼地意识到,我真的好象不属于这个时代耶! 姑姑看见我回来,好着急的样子:“优偌,你终于回来了!” 我心里一阵紧张:“姑姑,发生什么事了?” “哦你爸爸刚打电话来,让你赶快回去。” “我家出什么事了吗?”我急得几乎哭出来。 姑姑忙笑着安慰我:“乖!是好事哦。你要去加拿大留学了。” “真的吗?”尖叫起来的是端端,她一下子冲到姑姑面前,跳着脚一阵兴奋。 “你兴奋什么?关你什么事啊?”姑姑点着端端的额头骂她。 端端立刻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紧张得舔了下嘴唇:“真的吗?不会这么快吧!” 在美国的小姨早就说要把我办出去读书,但我妈一直不愿意,这我是知道的。 不知道我妈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而且,这么快! 姑姑笑起来:“哦,当然没这么快。你爸让你快回去,是去北京上新东方外语学校的,他才听说新东方招了寒假班!听说已经开学了。” 端端蹦到我面前,一改刚才对我的蔑视,无比艳羡地对我说:“喔!优偌,你好幸福哦!” 我只是感到晕! 天哪——加拿大!北京! 我一点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呢。 我打电话给我妈:“人家一点准备都没有么?” 语气里全是撒娇和埋怨。 我妈倒好,幽幽地说,“算了,我和你爸爸想通了,不想让你现在这么苦!出去考大学,总归比国内轻松些。” 我终于忍不住,和我妈吵:“谁说苦了谁说苦了?我不嫌苦!” 我妈不和我吵架:“丫头,快点回来。你爸在北京的老同学已给你在新东方报过名了。不突击一下英语,出去怎么办?” 我气得把电话“嘭”地扔掉。 转头一看,姑姑和端端都眼不眨地盯着我,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姑姑试图劝慰我:“优偌,出国留学,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哦。端端就很羡慕你呢!” 端端并不否认,她走过来亲热地挽着我的手,像个小天使,甜甜地说:“优偌,你出去别忘了我哦,等你有了绿卡,到时候一定把我也办出去,好不好?” 姑姑笑着用手指头使劲点端端的脑袋,毫不留情地骂她:“尽做美梦!外语都考不及格,还想出国!” 端端捧着头,气恼地瞪着她妈,叫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我没有笑的心情,于是独自走出门去。 姑姑不放心地追在后面喊:“优偌,你去哪呀?” 我摸着口袋里的电话磁卡,回过头去:“我一个人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第14节 又要下雪了 走走停停间,终于看到马路对面有像黄色云朵般的磁卡电话亭。 横穿马路时,心都急得差点蹦出来。 耳朵里全是端端的声音:“只要你喜欢,就去告诉他!” 寒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地冷。 我束起羽绒袄的领子,看看天,一片昏暗,好像要下雪的样子,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昏沉。 脱下戴在右手的羊毛手套,我取下冰凉的话机,毫不犹豫地拨了一连串号码。 “嘟——” 才响了一声,就有人接听了—— “喂——” 听到他的声音,我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 “是你——优偌!” 金剀忽然轻声地说,声音似乎贴着我的耳朵,这么近! 我咬着嘴唇。 “我知道,一定是你!” 金剀依然轻轻地说,然后,他沉默着。 我用非常简洁的语言,缓缓地告诉他我到了合肥,但马上就要回家,接着就要去北京和加拿大。 “优偌!你快告诉你,你现在是在哪里?”金剀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不知为什么,我好开心! 我告诉了他我现在的方位。 “优偌,你站在哪里别动!我10分钟内赶到。”金剀简洁有力地对我说。 我挂了电话,像个受宠的小孩,站在电话亭下面,四处张望着,怀着快乐的心情,等待着那个关心我的人突然出现。 等得不耐烦了,我低头看表,喔,只不过才过去8分钟。 “优偌!” 我循声望过去,看到金剀站在马路对面大声地喊我,还大力地冲我挥着手——他站在一辆停靠着的出租车前。 我又慌慌地去过马路,有汽车在我身边停下来,刺耳的刹车声。 原来是红灯。 我狼狈不堪。 “优偌小心!”金剀在那边冲我大喊,他已撇开出租车,冲到了横行道口。 天哪,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弱智?简直是不可思议! 人行横道的绿灯瞬间又亮起来,我快步奔过去。金剀二话没说,揽着我的肩膀,把我送到出租车旁。 我坐在后面,他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 我只看到他的后背,他距离我这么近,我心里已经感到满足。 他对司机说:“科大,快!” 接着他回过头来看我,哦我终于又看到那张熟悉又亲切的脸,还有他的笑容! 下车后,金剀带我走进科大门口的“大学生网络中心“。 他让我坐在一台空着的电脑前,然后站在我背后,帮我用鼠标点击地球仪。 他上网做什么呢? “我教你怎样收发email。”金剀眼睛盯着屏幕,简洁地说。 我转身偷他一眼,唔,他怎么知道我不会发email的? 金剀微笑着,一下子就猜中了我的疑惑,他微笑着,眼睛却继续盯着屏幕,脱口而出:“七七告诉我你是个菜鸟。” 我像是迎头被泼了一盆凉水,忽然就清醒了过来——哦,七七! 我都几乎忘了她。 自己刚才慌乱的心情是多么的愚蠢! 金剀却对我的心理感觉一无所察的样子,他对我说;“看到了吗,这是我给你申请的信箱,密码你可以自己修改。” 我微笑,点头。 “来!给我发封信试试。”金剀鼓励我。 我给他发了封email,没有内容,只有标题——再见! 一回头,看到金剀用复杂又深邃的眼神看着我……我忽地站起来,笑着对他说:“真的要走了!” 金剀也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表情,他也笑着说:“我送你回去。” 我麻木地和他一起走出大学生网络中心,街上喧嚣的声音扑面而来。天色更加昏暗了,我忽然感觉到有冰凉的雨雪落在脸颊上。 我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依然微笑着面对着金剀:“我自己回去。再见!” 车开的一瞬间,我透过车窗看着金剀,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无限悲哀。他也看着我,他的眼神似乎也在告诉我——他懂我。 车子飞快地向前开去。 一路上都是流动的风景,只是金剀再也不在其中了。 我的眼里含着泪水。 司机毫无察觉,他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和我搭话说;“又要下雪了!” 第15节 从前的日子 韩东笑嘻嘻地来火车站接我。 “其实你给我打电话的前几天,我就知道你要来北京!” 韩东接过我的箱包,眯着眼睛,笑笑地对我说。 见到他,我也好开心哦! 令我吃惊的是,韩东有了一些变化,总之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显得精神很好,说话也大方洒脱许多。 我真心地为他高兴。 我问他如何知道我来北京的,他竟然说是金剀给他打了电话,并嘱他在北京好好地照顾我。 “关他何事?”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实际上,心里感到很温暖。 韩东似乎没在意我的话,他固执地还要拎另外一个小的箱包,我不给:“不用不用,这个我自己来!” 可还是被他抢了过去。 我的情绪似乎一下子低落下来,好在韩东没注意,他正在东张西望地找出租车。 出租车远远地开过来了,韩东这才转头看看我:“优偌,你要吃胖点哦!” 我也看看他,我发觉他皮肤变得黑黝黝的。正想问他是怎么回事,车子就开到了我们跟前。 在车上,韩东自己问我:“优偌,你看我是不是变帅了?” 我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你又黑又瘦,像只猩猩!” “猩猩!”韩东夸张地大叫,引得那开出租车的小姐也忍不住转身看他。 “喂!拜托啊——你可不可以给点精神鼓励,说人家像雄鹰么!”韩东在狭小的车厢里试图做出展翅飞翔的动作,滑稽得要死。 我的心情再次由阴转晴。 在笑声中,我忽然发现自己应该感谢韩东! 下了车之后,我才发现韩东根本没带我去新东方,我们是站在北邮的校门口! 韩东冲着我狡黠地眨眨眼睛,说要带我去看一个绝妙去处。 “神经病哦!”我笑着骂他。 令我高兴的是,我和韩东之间原来的那种局促感没有了。 韩东真的是个很有涵养的男生,当他意识到我不会给予他那种感情时,他便把我当作好朋友来对待。 而且他做得十分真诚和自然。 对他,我内心里充满了感激。 他左右手各拖一个箱包只顾在前面引路。 天色已接近黄昏,我坐了一天火车,又乏又饿,可现在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他后面,我也同时怀着一丝好奇,看他要玩什么把戏。 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我本来就是个大路痴,也不知道他把我带到了何处,反正我们越往前走,看到的人就越稀少。 “喂,韩东!你别是要把我卖了吧?”当我走到一个由铁丝网围起来的空旷的地方时,我忍不住大声喊起来。 韩东放下箱包,一屁股坐在上面,一脸得意地指着那个铁丝网围起来的地儿:“看!就是这里!” 我站在在黄昏的天光下,又被铁丝网阻隔了视线,只能看到里面是空旷的一块地儿,远处似乎还有一个高高的岩石。 “这是什么地方?”我满脑子都是疑惑。 韩东站起来,指着那里,语气颇为自豪地对我说:“这里是雄鹰社的人工攀岩训练场地!” “雄鹰社?” “yes!” 韩东笑着,再次伸手做出飞翔的动作,还冲我做着鬼脸。 我笑着打了他的手一下,让他安静地向我解释。 “雄鹰社是北邮的学生登山社团,我虽然还没正式加入,不过,早就和他们一起训练了!”韩东很自豪。 我点头。 怪不得,他现在显得很健壮,肤色黝黑。 现在我才看出来,是阳光的颜色哦! 想起从前的日子,他总是弓着腰,骑在那辆颜色明亮的跑车上,从我的身边飞驰而去的样子,我抿嘴浅浅地笑。 “好不好?” 回去的路上,韩东像个炫耀的小孩子这样问我。 “好!” 我真心实意地回答他。真的是很不错哦! 韩东告诉他,他们的宗旨是——存鹰之心于高远,取鹰之志于凌云。 听了令人热血沸腾,而且由衷地生出敬意! 新东方的课程设置得异常紧张,白天连着晚上都要上课。 连给家里打电话都鲜有时间。 班里的同学早已三五成群,我特殊,始终是独行客。同桌试图和我搭话,她问我为何每天都显得心事重重。 我吓一跳——我有吗? 是的,我想。接着,我肯定是这样的。 为了提高英文水平,老师鼓励我们读英文小说,我在门口的书店买了本中英双语的《小王子》。 很早就读过《小王子》,最让我感动的是那只狐狸,他请求小王子能够“驯养”他。他对小王子说,“如果你驯养了我,那我的生命就会充满阳光,你的脚步声就会变得跟其他人的不一样。” 每次读到这里的时候,我都为小狐狸对爱的企求而感动。 小王子驯养了狐狸,可还是离开了狐狸。 我会想到梅吉,这个从小就被拉尔夫“驯养”过的女孩,到底是不幸还是幸运呢?这是我一直以来,难以梳理清晰的问题。 第16节 像梦一样的生活 周末晚上终于放了一次假。 我裹着妈妈去年织的带有愿望树图案的白色围巾,独自走在校园夜晚的风雪中。 没有觉得冷,因为有愿望树包裹着我。 我是去机房的。 刚到这里的第三天,我忍不住走进机房给金剀发了封email,因为春节即将来临。 我很高兴能找到问候他的借口。 我走得很急切,因为,我有种预感——我的信箱里,有他写给我的信! 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个有着第六感的女孩,我预感到的很多事情往往会发生。 一开始我看到金剀的时候,我预感他喜欢七七,结果是真的;当我喜欢上他的时候,我预感我们之间不可能,果然也是如此! 打开信箱,果然看到有新邮件,而且显示是来自“jk”。 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急切地点击,文字渐渐地浮现出来。 优偌: 你还好吗?这是头一次给你写信,一时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起。似乎,认识你已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是我的感觉。 和你一样,我也很喜欢《荆棘鸟》,这是我看过的所有故事中,关于失去爱的最美丽的故事。 看到这里,我感到心头袭过来一阵尖锐的辞痛,眼泪也夺眶而出。 很多年的生活,现在想起来像梦一样。你,七七,还有韩东,都是我青春生命中绚丽动人的彩虹。曾经有一段时间,你是我和韩东心中谜一般的女孩子,我们费力地想探究你,而且有一点我们俩达到了高度一致——你是全校气质最为独特的女生,也是最美的女生。 我瞪大眼睛,直盯电脑屏幕,眼里残余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字体。 你冷冷的气质,使我和韩东对你有些畏惧。好在,七七像邻家妹妹一样可爱和可亲,是她带着我们走近了你,感谢那个钢琴演奏会的晚上,让我认识你,我们之间的交流,使我感到我们已认识了很多年…… 这样的朋友,在我以后的生活中,或许,再也不会有! 每个人都带着一颗孤独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在寻找能彼此温暖和辉映的另一颗灵魂。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找到。 即使遇到了,也因为种种原因,阴差阳错,无奈地再次分离和漂泊。 所以,很多的人,最终还是带着他们破碎的愿望,带着他那颗疲惫孤独的灵魂离开这个世界。 这就是令我感到自己业已苍老的原因…… 永远地祝福你! 金剀写于2002年元月12日 “金剀!” 我的眼泪再次喷涌而下。 在眼泪的浸泡中,我感到自己异常地软弱,就像是那只站在小王子面前的狐狸。 倏然间,我看到下面还有一行字——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七七病了,我对她总是缺乏关心,很内疚。 我久久盯着这一行字——大概只有他和我才懂这前后两句话之间的关联。 我关了电脑。 同时也决心忘记这个email信箱。 过了春节,我飞到了加拿大。 韩东送我上的飞机。在首都机场,他问我:“书虫,带什么书了?” 我拍拍旅行箱子:“多着呢!” 又笑了笑,抖抖背上的双肩包:“这里也有。打算在飞机上看的!” 包里是那本我看了很多遍的《小王子》。 “你做什么?” 我奇怪地问韩东。 因为我看到他好几次把右手伸进了书包里,似乎是掏什么出来,却又犹犹豫豫地不敢拿出来似的。 “哦……这是我给你买的书。” 韩东终于把书包里的东西掏了出来,他的脸竟然红了起来。 我有点吃惊,韩东的手里,竟是一本精装本的《荆棘树》。封面是一个长发女子的头像,她有着一张倔强而秀丽的面庞,抿着嘴唇,美丽的灰色眼珠略带着一些忧郁,执拗着盯着远方。 一看就知道,她便是电视剧中的“梅吉”。 我盯着梅吉,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脸。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脸上有我熟悉的气息。 “你长得像她。”韩东轻声提醒我。 我恍然,微笑地看着梅吉,又看着韩东傻笑着。 我喜欢自己像她! 他已恢复了常态,大概是看出来我非常喜欢他送的礼物的缘故。 我把《荆棘鸟》塞进了双肩包。韩东略微不安地看着我:“对不起,书太重了。” 我笑笑,忽然对韩东说:“你真好!” 韩东眯着小眼睛笑起来。 机场广播开始呼叫我乘坐的航班了,前来送我的父母和姑姑都跑过来催我快进去。我从韩东手里接过行李车,走进安检,再一次回头向大家招手。 那一刻,我心中有些惆怅。 我看到韩东和我的父母站在一起,他的笑容很温暖。 爸爸妈妈好象在怀疑韩东是我拍拖的男朋友,不过,在我面前,他们什么都不说。 我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从双肩包里掏出那本不知被我翻了多少遍的中英双语的《小王子》,冲着韩东叫了一声: “接住!” 《小王子》在空中抛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韩东及时伸出手接住了它。 身后排着的几个老外冲我微笑。 他们一定把我和韩东当作了依依不舍的情侣了。哎——,别说他们,就怕连我父母和姑姑都会那样去想。 坐在飞机上时,我并没有去翻《荆棘鸟》。 奇怪的是,很多年来对它的感动,似乎忽然间就消失了。 我想我再也不会去看它了。甚至,我怀疑自己那天读金剀的信时,是最后一次为了梅吉而感动。 好人韩东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第17节 等爱的狐狸 到了加拿大,我和另一个来自广州的女孩jane住在一套租来的房子里。 jane的性格单纯活泼,和七七有点像。 我发现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最喜欢找我处朋友。 是她看上我的。起先,我们相识在学校里,接着,她就接近我,最后,要求与我住在一起。 “你很像姐姐哦!” 我们“同居”的第一个晚上,我做了拿手的几个小菜,jane吃得喜笑颜开,她先是笑,然后又眼泪汪汪地说,好久都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了。 我威胁她,每人轮流做一天饭,别太得意了! jane乖乖地点头。 我叹口气,拍拍她的脑袋:“你这么小,离开爸爸妈妈跑出来!” 她才15岁。 “我是失恋了才跑出来的,我爱上了我们学校的学兄,他却不理我。” jane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着手上的色拉酱。 我用惊诧的眼光看着她—— 她那从毛衣袖口间不经意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大约一寸多长的伤痕——粉红色的肉向外翻着,就像春天被农民刚刚翻过的土地一样。 jane赶紧拉下毛衣袖口,对我一笑。我看到一道阴影在她明媚的双眸中闪过。 我看着她的眼睛。 “为了他,我做过傻事。”她说。 “后悔吗?” “不!”jane低头用纸巾擦着自己的手。 “不过我已不爱他了!” jane抬起头,对着我重新露出明媚的笑容。 “你的代价太大了。”我沉默了片刻,拍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不以为然地收拾着杯盘,端起它们向厨房里走去。 心里却辛酸得噼里啪啦地掉泪…… “姐姐!”jane在我的背后喊道,“你没有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你不会懂的!” 我站住了,端着盘子的手抖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差点摔到了地上…… 很快我就看到了一场好大的雪。 这是我来加拿大后遇到的最大的一场雪。到了傍晚,可以看到,积雪厚得可以堆到膝盖以上。 jane开心得像个小小孩,她说明天要去学校玩打雪仗。 我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沉默不语。 今天在校园里遇到的那个亚裔男孩,和金剀实在是太像了! 从新东方到加拿大,对我来说,似乎有一个冰川纪那么漫长。 晚上我和jane坐在一起喝热热的咖啡,我问她是否加拿大治愈了她的创伤。 “恩!我想是的吧。这里的雪多好啊,是疗伤的良药!” jane喝着咖啡,笑嘻嘻地说。 “不过,我是再也不会去相信那个东西了!”jane补充了一句。 “什么?” “爱情啊!”jane老气横秋地瞥了我一眼。 我心里叹着气。 关于雪地的回忆,其实我有太多太多!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戴着白色围巾的英俊男生,他靠在蓝色的山地车上,他的背后,是学校的墙。 他的眼睛明明在看着我,而我却淡然地对七七说,你的男朋友找你,你去吧…… 还有,在那个大雪的夜晚,那乍然碎裂开的水晶愿望树…… 许多伤心的往事,在这个下着大雪的夜晚,纷纷扬扬地向我头上撒下来。 “姐姐啊,你在想什么?” jane问我。 我回过神来,对着她笑:“我在想……恩,想一本书,它叫作《小王子》!” 我喝了一口苦咖啡。 原来以为,孤独的灵魂是不知道痛苦的,当它为另一颗看得见的灵魂而默默守望的时候,他才会体会痛苦和绝望的感觉。 《小王子》告诉我,这样的守望,竟也是一种幸福。 小王子要离开狐狸了,他问狐狸:“那你还是什么都没得到吧……” “不,”狐狸说,“我还有麦田的颜色……” 每次读到这里,我都会含着泪,会意地笑。 麦田的颜色,会令那只拥有过小王子的狐狸,时时想起亲爱的小王子的头发…… 我对jane讲着狐狸和小王子的故事。 “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啊!只要你曾经被驯养,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是原来的样子。” jane呆呆地看着我,像是一只被子弹击中的小鹿一样。 “姐姐,你被人驯养过吗?” 过了半晌,jane才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告诉她,我和她一样,都是那只等爱的狐狸。 第18节 一定还活着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我逐渐溶进了这里的生活中,心情也一天天地好起来。 我喜欢上了这里,尤其是它的安静和洁净的空气。 愿望树的围巾早已被我洗干净,挂在了衣柜里。 “姐姐,围巾上是什么图案呢?” 夏天里的一天,打开我的衣柜向我借裙子穿的jane,看到了这条围巾,就好奇地问我。 “这是愿望树。” “可是,你为什么不许愿呢?” “恩?”我奇怪地问jane. jane笑起来,她比画着告诉我,应该在愿望树上挂一些写着心愿的纸条,或是表达心情的物件才是呀。 哦,原来是这样。 “闭上眼睛许个愿吧!”jane命令着我。 这时,房间的电话铃声忽然大作。 jane飞快地跑去接听,我笑着看着她的背影——最近她在和一个来自天津的男生在约会。 “姐姐是你的电话。” jane拿着话筒喊我。 我拿起话筒,就听见一个男生的声音:“优偌!” 听起来是熟悉的。 “韩东。”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心头涌起快乐的情绪。 对方沉默了两秒钟,那一刻,我意识到,他不是韩东。 “我是金剀。” “哦,你——”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忽然就很冲动地想把电话搁上——他不想找我,就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次给我写信;一转身,忽然想起来,就不惜打昂贵的越洋电话来,叫我“优偌”,口气还搞得如此煞有介事! 这算什么吗! “优偌,我有事要告诉你,是关于韩东的!” “韩东怎么了?” 我忽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优偌……”金剀竟然在电话里哭泣起来。 “金剀,别哭,你告诉我,韩东出什么事了?”我忽然变得异样地冷静。 “优偌,上网去看韩东的消息。”金剀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就挂了机。 我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大喊大叫:“jane,你的手提电脑呢?快把它拿出来!” jane攥住我的手,告诉我:“我马上就去替你借一台过来,马上!” jane立刻冲向门外。我这才想起来,她的手提电脑几日前就坏了,被男友拿走去找人修。 我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看到电话,立即拿起来,拨到另一个中国同学的宿舍,一听到她的声音:“hello……”我立即打断:“快告诉我,网上有什么重大新闻?” “北邮5名登山队员在西夏邦马峰失踪,有可能遇难!” 对方简洁地告诉我。 我惊呆,手里的话筒倏然间滑落在地上。 网上铺天盖地全是“雄鹰队”的消息。 5名队员失踪,估计已罹难。其中有一名北邮的学生,名叫韩东。 我哽咽着看,一条又一条,艰难地越过,像是在跨越一道又一道险壑。尽头是韩东,他顽皮地张开手臂,要求我喊他“雄鹰”…… 我看完了所有的消息,又不断刷新界面,固执地等待着新的消息传上来。 jane坐在我的背后,抱着我的腰,在嘤嘤地哭。还安慰着我说:“姐姐别担心,你的男朋友一定还活着!” 晚上,jane的男朋友来了,很多中国留学生都纷纷赶过来,其中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他们来看望我,唯一的原因,是因为我是韩东的女友。 我像个木雕,呆呆读坐在电脑前。 我甚至想,为什么不答应韩东做他的女朋友呢? jane过来使劲地拉我起来:“姐姐,到门外去看看啊!” 我被她架到门口,瞬间,我惊呆了——只见门口然起了星星点点的蜡烛,黑压压的一群人蹲在美丽的烛光中,拊掌在心口,轻轻地哼唱: “祝你平安,祝你平安,你永远的幸福,是我最大的心愿……” 一直饱含在眼中的泪水,此时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忽然间,我看到jane的男朋友,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一棵塔形的树,绿的叶子,在黑夜中显得浓郁而沉重。 “愿望树!” 我心里惊呼起来——它就像是从那个小小的水晶球中挣脱了出来,倏忽间,一直在不断地长大…… jane从我身边跳下去,从口袋里抽出一大捧黄丝带,一条一条地缠绕在愿望树上。 好几个女孩子从烛光中站起身来,默默地帮jnae做这件事。 我闭上眼睛,面对着愿望树,呼唤韩东归来。 一夜间,我无休无眠,不断重复着刷新电脑的动作。 凌晨5点,网上消息证实,搜寻到了5位队员的尸体。但因为搬运困难,5位队员永远长眠在海拔7000米的雪山上! “北邮的韩东,是个喜欢唱歌喜欢笑的英俊小伙子,他竟然还带着一本童话登山,他告诉同伴,这本童话总能给他带来力气。韩东一直把这本书珍惜地藏在身上。搜救队员把这本名叫《小王子》的书和韩东一起埋在雪地里,让《小王子》永远陪伴着他的英灵……” 我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9节 离自由最近的地方 我独自一人从加拿大飞回到北京,在机场打车直接去了北邮。 几天之内,我感到自己忽然长大了10岁。 北邮校园里笼罩着悲伤的气氛。我随着表情凄然的人流茫然地向前走着,我看到他们中间的很多人,手里捧着鲜花。 他们的终点,是雄鹰社的人工攀岩训练场。 训练场内,堆满了花圈、鲜花,还有激昂的口号:“nevergiveup!” 有人在饮泣。 我跪在一块平展的岩石前,默默地掏出《荆棘鸟》,还有那条编织着愿望树图案的围巾,把它们轻轻地放在岩石上。 站在追思堂里,我久久地凝视着韩东的照片。这个突然间消失的年轻生命,依然在镜框里向我鲜活地微笑,仿佛间,他马上就要走过来和我说话…… 我拼命地用拳头堵住嘴巴,也堵住了就要喷涌出来的悲恸。 有人轻轻地拍着我的肩,我回头——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看她的气质,好象是老师。 她搂住我的肩,告诉我:“不要难过,他们都很勇敢!” 我忽然趴在她的肩上哭,“为什么?网上那些人……要那样说他们?” 网上纷至沓来的网友评论几乎令我窒息。他们说雄鹰社队员是轻率的行为,是逞能,是无谓的牺牲,甚至有说得更难听的。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轻轻地拍着我,像亲爱的妈妈。 “你很爱他?”她忽然问我,用手轻柔地抚着我的头发。 我用手覆盖着脸,呜咽着:“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回来?” “亲爱的,因为高山气候太恶劣,搬运尸体是件难度相当大的事,这是客观事实。” “走吧,你好象很疲乏,应该去休息一下。”她搂着我,把我送到门口。 “记着,孩子,你要快乐地生活。不然,他会难过的!”她拍着我的肩,然后才转身离去。 再次经过攀岩训练场的时候,我无意中一瞥,看到了金剀和七七的身影。 他俩手牵着手,一起低头伫立在那里。 看着他们,我第一次有了释然的感觉。我突然想起《小王子》中的那只狐狸,想起在一本书中看到的一句话:“对于像狐狸这样的人来说,生命中其实也已经不是很介意,一定要把什么攥在手里。” 当我第一次面对亲爱的人的死亡的时候,我从此不再计较生命中的得失——无论是爱情,还是友谊。 谁不曾以及将失去过什么呢?从童年的美丽发卡,到最终我们的生命。 好象听到了我的内心独白,金剀和七七缓缓地回过身来,我看见他们的眼光落在我的身上,悲伤的眸子渐渐地惊喜和明亮起来…… 他们朝我飞奔过来…… 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一棵愿望树—— “上帝啊!愿我们永远永远这样彼此缠绕、相亲相爱。” 我被金剀和七七紧紧地拥在怀里。 我睁开眼睛望向天空,看到了韩东那张熟悉的笑脸…… 回到家的那天晚上,我在网上看到母校老师们为遇难的登山队员发的一个帖—— 请尊重已经成年的他们自己的选择,正如尊重这5名学子的选择一样,不要用“值或不值”的言论,去惊扰那些已经高飞的灵魂,让他们在7000米的高山、在离天空、离自由最近的地方安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