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师妹每天都想反水》 第1节 卧底师妹每天都想反水 作者: 桃久枝 简介: 一、 墨心竹是魔族卧底。 墨心竹不想干了。 据说,在人间干活是要付工钱的,可她呢? 日夜不停,全年无休。 白天,她是勤勤恳恳努力修炼的小师妹。 师父说:“这个咒术很简单一学就会明天检查。” 师兄说:“这本心法有利于修身养性明天背熟。” 师姐说:“这些丹药能够提升修为你全吃了吧。” “……好、好的。” 墨心竹吃完撑到晚上。 按理说,她本该摇身一变,秉持着一个优秀卧底的良好精神于悄无声息中营救人质,但—— 墨心竹看着旁边堆成山样高的课业,流下两行清泪,先学习吧,学不完是要挨罚的。 日复一日,勤勤恳恳,墨心竹也没想到自己天赋这么高,她居然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天才小师妹。 本该低调度日的她只能愈发小心谨慎,为了自证清白,人质没救出来不说,反而搭进去不少。 墨心竹打心底里觉得:魔族长老可能马上要冲过来砍我。 二、 墨心竹成为了苍云宗弟子,她来历不明,苍云宗的诸位想着,先把她晾着,看她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 结果发现,这位新人修炼勤恳除祟卖力,全心全意为宗门服务。 你看,这才一会儿工夫,她又揪出几个细作。 全宗门都为她喝彩:小师妹,干得漂亮! ·食用指南· 1不是爽文! 2女主受制反派,做事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3大概轻松剧情向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墨心竹,戚庭 ┃ 配角:百里贺,宁无忧,孟寒萱,风祈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累了,毁灭吧 立意:大道万千,我心向善 第1章 异类 仙、魔、人三界中,魔界是世间公认的臭名昭著,其中又有一处禁地,久无人烟,谁都不敢轻易靠近。然而许多年前,魔族二长老却在巡视时从禁地边缘捡回来一个女婴,并为其取名“墨心竹”。 大家一致认为,二长老对墨心竹十分“纵容”,什么事都依着她。 墨心竹不爱修炼,长老于是不请师父来教,墨心竹不喜热闹,养了几年后,墨心竹独自居住,长老从不主动去她的小屋探望。 被长老捡回来的前几年,墨心竹一张脸干净又无害,看人时,眼睛掺了蜜似的尤其甜,声音也软,说起话来糯叽叽惹人怜爱。 长大后声音清脆一些,但是她语气变冷了,神色也是,于是那天生的甜蜜被冷冽冲淡,她看人像看木石,反差之大,却无人惊奇。 这在魔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魔族,听名字就能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友善的族群。 墨心竹生活低调,她平时接触的人物不多,幼时老实本分地跟在二长老身边,为了跟上步伐,小短腿得用跑的,周围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虽然暴戾,可只要墨心竹不主动招惹,他们是不屑给她目光的。 长大一些后就不同了,长老不再管她,她开始学着独立处理各种事务,免不了与形形色色的“族人”打交道。 其中最难相处的就是那群游走在族群边缘的混子,他们没有眼色,不看背景,只知道和嗅食的疯狗一样主动撕咬猎物。 “小妹妹,叫声好哥哥,给你糖吃。” 又是一个。 墨心竹抬眼。 这只拦路虎表面上与她差不多大,他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一看便知,无论墨心竹作何反应,他今天都要欺负个尽兴。 墨心竹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她察觉到这人身上的魔气很弱,她似乎对这类人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为什么?因为她看上去很好欺负? 一条枯藤做成的长鞭倏地在她手中显现,啪一声响,对面脸上登时多了一道血痕。 是的没错,脸上。 “呵。”墨心竹讥讽地勾了勾唇,目送对方逃远。 “不过如此。”她轻蔑地说,然后收起枯藤,在旁观者震惊又畏惧的注视之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脚步从容,清冷又孤傲。 等所在地越来越偏僻后,墨心竹加快步伐,飞速闪入一个阴暗小巷。 “啊——”她后背贴墙滑下,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是个没用的,不然真打不过。” 没错,什么清冷孤傲,她装的。 因为某些原因,她无法修炼魔族功法,真让她碰上个硬骨头就完了。 好在墨心竹天赋极高,同辈之中,短时间内没有打得过她的,偶尔冒出几个实力强劲的对手,墨心竹就使阴招,实在不行就跑,下次接着使阴招。 总之,那段时间,在某个不学无术的魔族群体里,没人敢惹墨心竹,他们不知道这个表情冷漠的少女究竟在想什么,那段枯藤噩梦似的悬挂在每位曾经招惹过她的魔族心上,他们不再拿她开玩笑,甚至偶尔瞟到墨心竹的脸都觉得发怵,她是真好看,打人也是实实在在疼。 这段双方皆不如意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不知为何,墨心竹主动搬到了禁地边缘。 就这样,时间飞逝二百年。 在这期间,墨心竹极少出现在外界视野中,偶尔冒一下头大家都觉突兀。后来,众人在这仅有的几次偶遇中惊奇地发现,墨心竹愈发无欲无求,她与整个魔界格格不入。 明明小时候连糖都只吃抢来的,现在却不贪吃不好睡,有时候,甚至连必要的求生欲都没有。 比如不久前,有个魔族亲眼在山林深处见证墨心竹与魔兽对峙。 墨心竹两手空空,认命一般,仰头对着魔兽说:“你要是踩不死我,算我输。” 连魔兽都听疑惑了,向来好斗的猛兽鼻间喷出一口晦气,转头就走。 墨心竹输了,草丛间偷看的那位目瞪口呆。 看样子二百年光阴没能让墨心竹有所长进,也是,任谁被冷落两百年都是如此。 大家传言墨心竹终于认清自己不适合魔界,被逼疯了。 他们摩拳擦掌,欺凌的心思蠢蠢欲动。 不过嘛,最终没能得偿所愿。 几天后,墨心竹轻装简行,离开了这片属于魔族的声名狼藉的土地。 * 日夜轮转,近来夜间偶尔有星辰闪烁,待到晨光熹微时,少女已路过几个寂静的村庄。 这些村庄无一例外非常荒芜,房屋如此,田地亦如此,它们残破得好像死了几百年,只能任由黑鸦在四周盘旋,附近的巨树上有鲜明的爪痕,道道深刻,几乎将树干贯穿。 少女不知疲倦地向前行进,山风哭号着经过耳畔,最终让她停下的是一个藏匿在树林后的古镇。 古镇房屋老旧低矮,道路明明很宽,青天白日,街上却没几个行人。 墨心竹在一处书摊前停下。 她随意地在摊位上翻找,问:“大伯,哪本卖得最好。” 问话时顺道扫视一遍书摊全貌,这是摆在人家屋檐下的摊位,摊主是位中年人,身后紧挨着木门,好似稍有风吹草动就能钻身入户,附近其他店家大同小异。 “借过。” 一个大汉几乎是贴着别人的背从后面路过,他轻车熟路,不过瞬间就侧入另一户人家屋檐下。 墨心竹暗道:这些人放着大路不走,全往人家屋底钻。 “姑娘,这本卖得最好,大家都爱看呢。” 墨心竹收回目光,接过摊主递过来的书道了声谢。 对方给她的是部民间话本,书名叫《邪祟》,若是墨心竹没记错,他们似乎把一切祸害人间的非人之物称为邪祟,其中,为首的是…… 墨心竹翻开第一页,果不其然让她猜中了。 “魔族自私、贪婪、欲念深重……” 墨心竹手捧《邪祟》,一页页往后翻。 内心评价:嗯,批判得毫不留情。 墨心竹看得兴味十足,后面内容更过分,作者几乎把毕生所学全部用上,墨心竹越看越稀奇:“这人文笔真好,明明是贬斥,居然一个脏字不带。我得好好学学。” 阴恻恻的风从身边吹过,她肩上一只毛绒圆球耸动,发出细小的碎语:“墨心竹,他那样骂你的族人,你为何不生气?” 绒球的声音恰如其分传入墨心竹耳中,只有她一人听见。 说话的是墨心竹几年前捡来的灵兽,它原是人间一只圆滚胖鸟,某日误打误撞进入魔族,墨心竹捡到后给它取名“山楂”。楂,同喳,顾名思义,一只爱叫唤的山雀。 这只山雀性子懒惰,不愿飞亦不愿蹦跶,加之灵力又弱,当年险些被墨心竹当作晚餐一树杈烤了,好在舌头灵巧,会花样地讨好,在夸了墨心竹一百遍之后,墨心竹终于大发慈悲,养下这只宠物。 山楂聒噪,它见墨心竹不回答,自顾说道:“噢,我知道了,你是妖灵,与魔族无关,所以不会生气,对不对。” 摊主暂时进屋了,墨心竹一边翻书,一边严肃指正:“不要乱讲,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凡人。” 第2节 想了想,继续补充:“我从小和家人一道住在山野,兄长是名散修,多年前离家除祟没了音讯,阿姐出去寻他,结果一并失踪了。我于是沿着蛛丝马迹来到祈福镇,发现他们很有可能被邪祟掳走丢了性命,从此立誓,我要进最好的宗门修习最厉害的术法,杀尽天下邪祟,为他们报仇。” 若不是山楂当初差点被烤成一团炭火,这几年又亲眼见证墨心竹不学无术,它当真要信了。 山楂佩服:“入戏真快。” 伪装成凡人混入强大的宗门,这是魔族长老交给墨心竹的重任。 来找墨心竹的是魔族大长老须阎,墨心竹眼里,他是一个鬼话连篇的老头儿。 来人间之前,须阎对她说:“世人对我魔族误会颇深,我们做了很多努力,可惜污名在身,无论如何洗不清嫌疑,这些年,我们与人族关系愈发差了。”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浓墨重彩地描绘一番这些年人族对他们的偏见。紧接着又说:“我族派去人间的使者要么被修士当成邪祟杀死,要么被他们囚禁,与人族交好的一片赤忱被他们踩在脚下,哼,这口恶气不出不行。” 须阎背过身去,墨心竹抓紧时间咬一口她平日难得吃上的精美糕点,她懒得想为何魔族会频繁出现在人间地界,等对方回头,她已经将口中糕点艰难咽下,面无表情地说道:“出呗。” 她看上去毫不在意。 “不错,正是如此,墨心竹,我将潜伏人间的任务交付给你。现今有一位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的族人被苍云修士所擒,你一定要将他平安救出,并且彻查那些修士对我族的罪恶谋划,当然,若是能劝一些人迷途知返,为我族效力,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 须阎胡说八道好长的篇幅,墨心竹精挑细选,大概总结成一句话:放人质,撬情报,挖墙脚,以实现魔族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于为什么选她…… 还不是因为魔族身上的气息不好遮掩,容易被人一眼识破。 养兵千日,散兵也能派上用途。 “好。” 长老要求太多,但墨心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谁让她的命握在对方手里,谁让她是个天生的“异类”。 或者准确来说,她是仙魔大战以来,唯一从焚荒之野诞生的“妖灵”。 焚荒之野是魔族禁地,那里血天焦土,邪祟聚集。 至于妖灵—— 妖者,以本体为依托,可化形;灵者,聚天地精华,亦可化形。 墨心竹都沾个边。 大家之所以说她是妖灵,只因她与寻常妖物不同,她像凡人一般出生便是婴孩模样,无法化成本体。至于“灵”,若不是二长老枯榕亲自将婴孩从结界边沿接出,大概无人愿意承认,那片荒芜数千年的焦土之中如何能诞生纯澈的灵物? 墨心竹的来历像一团迷雾,枯榕开口之前,她的一双儿女还对这个被捡回来的婴孩身份做了大胆猜测。 “长得白,说不定是凛冽雪原上的覆霜小白莲。” “灵力清纯,我猜是路边简单安分的小野花。” 枯榕是魔族唯一一位女长老,她活了上万年,言行举止稳重端庄,连她活泼好动的儿女都不能动摇她半分。 枯榕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下宣布答案:“她是从焚荒之野中诞生的……” 想起那片盖在婴儿脑袋上的翠绿竹叶,又想起焚荒之野中的萧条与荒芜,枯榕难得迟疑。 “……竹灵?” 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呢,大家忙得很,不管了,就当她是妖灵吧。 作者有话说: 新坑开挖。 作者流世界设定,总分三界,仙、魔、人,其他种族没有固定地盘,分散在各地。 第2章 仙师 枯榕身为魔界二长老,在魔尊陨落又迟迟选不出新主的今天,她与大长老须阎、三长老权时共同撑起魔族一片天。 魔族事务繁忙,墨心竹稍微长大一些后,枯榕的儿女相继被派往人间,不久,两道噩耗亦相继传回。 枯榕来不及伤感,因为紧接着三长老筹备闭关,魔族诸多事务等着她处理,很快,她再分不出多余精力照顾墨心竹。 墨心竹来历不明,她诞生于焚荒之野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也仅有少数人知道。为了让她对魔族忠诚,在其他知情者的催促下,枯榕不得不带领一个尚且瘦小的少女去往前任魔尊的王座前立下誓言。 鲜血从指尖滴下的瞬间,一道咒印于虚空呈现,诡异的符文在四周念诵声中缓缓升起,最终垂落于王座前的半具枯骨之上——那是魔尊残念化成的遗骸,它并不完整,道道黑色裂痕在森白骨面纵横交错,隐隐浮动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直到如今,这尊遗骸依旧是魔界至高无上的象征。 从那以后,没有允许,墨心竹无法踏出魔族领地,若是做出不利魔族的出格举动,参与仪式的长老动动手指就能让她魂飞魄散。 枯榕或许不会亲自动手,但她默许了这种做法,此后更是竭力避免与墨心竹相见。 墨心竹彻底成为一个无人照料的孤女,她被二长老一家庇护这么些年,很多魔族早看不下去了,墨心竹面对来势汹汹的恶意,只能虚张声势。 应对小喽啰足够了。 甩甩藤鞭,摆张冷脸,必要时嘴角微勾,嘲讽轻蔑游刃有余,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人走远后,她才浑身发软地感叹:“生活,真的好艰难。” 她慌忙搬到无人的禁地旁,在各种需求都要请示的当下,她百无聊赖地活着。 墨心竹整日无所事事,直到须阎找上门来托付任务。 离开前,墨心竹在魔界出口处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枯榕。 枯榕看上去很疲惫,刻在她眼角的皱痕又深了。 二人平静地对望着,久久没有说话。 墨心竹清楚地知道,无论枯榕还是须阎,这些长老本质上没太大区别,他们都以魔族利益为上,墨心竹无法拒绝他们的要求,她其实不是很在乎。 她好像早已不属于自己,两百年转瞬即逝,墨心竹没见过魔族以外的景色,她想,借此机会能去外面透透气,挺不错。 直到枯榕说:“我和他商量过了,待你救出族人后,只要找到可以接替你为魔族效力的修士,我们还你自由。” 这算是给她的补偿吗? 墨心竹在混沌中看见一丝光亮。 …… 如今,墨心竹尽心尽力扮演角色,顺便感慨山雀话多,于是果断抬手,握住后发力。 “啊啊啊!不要捏我肚子,刚吃了饭!我错了!你是好人!是人行了吧!哈哈哈,别弄了,好痒,救命——” 墨心竹听见山楂求饶,勉强大发慈悲放过它。离开魔族,她不再强装冷脸,眉眼弯起,等摊主的儿子从屋里现身后问:“大哥,这本书多少钱。” 少女甜甜一笑,嘴角立即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美好又无害。 年轻人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十、十文。” “给。” 年轻人接过铜钱,他也没数,感受着手中重量,突然意识到:“姑娘,你给多了。” 墨心竹解释:“是这样的,向大哥你打听个事,请问苍云宗往哪个方向走?” 苍云宗的创立者是一位上仙,上仙自号“逍遥”。逍遥上仙德高望重,他在仙魔大战后隐退,每天种花养鱼,一晃数千年已过。 某日,他在山溪边甩钩时突发奇想,何不在凡间建个宗门,就算找几个人给自己照看花草也好。 出乎上仙意料的是,门派建立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慕名而来的修士几乎踏平山路,弟子越收越多,苍云宗能人辈出,逐渐成为所有凡间修士向往的圣地。 如今,它亦是与魔族打交道最多的门派,是墨心竹潜伏的目的地。 修真热潮早已卷到边境,青年指了一处方向说:“向北直行,苍云宗路途遥远,我们这儿的马车不走长路,姑娘可以先到附近大城,那边好马好车多,运气不错的话还能遇上修士顺道而行。” “多谢。” “这些钱我不能收。” 怎料墨心竹已经冲他挥了挥手,步伐轻快,飞似的走远了。 山楂回头看,青年傻愣愣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回神。 它咂舌道:“凡人真是好拿捏,对吧。” 墨心竹专心致志翻着书,压根没听清它在说什么,敷衍地哼了一声。 山楂:“普通人还好,可修士与凡人不同,他们绝对和那群家伙一样,越厉害的越是表里不一,这种事我见多了……” 山楂聒噪,很适合烧烤。 它一路都在说,从人心险恶畅想到美好未来。墨心竹则抬眼看了看天色,头顶是淡淡蓝灰,再往远处逐渐变得湛蓝,那是一种她在魔界极少见到的颜色。 魔族的天阴阴沉沉,墨心竹看惯了。 差异之大,让她突然想起临别前枯榕的嘱咐。 枯榕说:你极少与人打交道,在外多学着点,切记,不要露出破绽。 为了不露破绽,墨心竹通宵恶补人界常识,比如凡间交易算银钱,修士修炼驻颜又延寿,听说,厉害的修士甚至比天生修为的仙魔还要强。 苍云宗作为这些门派中的翘楚,肯定多得是狠角色。 墨心竹不由得为自己未来担忧。 “山楂,你说,他们要是发现我为魔族做事,会怎么办呢?” 山楂趴在她肩上:“吊起来,打一顿?都还没开始呢,想那么多干什么,快走吧,找个地方住下,我累死了。” 墨心竹弹了它一下:“说话之前动动你美味的小脑瓜。” “……” 当天,墨心竹找了一家条件简陋的客栈投宿。 然后一直窝在房里看话本,她试图从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中找到成为修士的真谛,结果看到一半太困,朦朦胧胧地,她在书中五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中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恍惚感觉置身虚无,自己像一个茧似的漂浮于空。 温暖、舒适、安详。 四周灵气将她包裹,墨心竹渐渐产生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意识。 身上蔓延出的灵气像婴孩懵懂的手,在缥缈之中一点点探查着环境。 突然,她摸到什么。 冰冰凉凉,丝丝缕缕,像流泻的水。 第3节 又仿佛看到什么,远处影影绰绰站了人。 然后,地动山摇,天雷炸响。 天雷说:“要吐了!” 山楂的声音在耳边惊起。 什么鬼天雷,居然懂鸟叫。 墨心竹眉头紧蹙,她尚且不能分辨出声音的方位,调整一下躺姿后,蜜色的眼珠斜斜瞥过枕巾上纤细的流苏。 丝缕金黄,毫无生气地耷拉在床上。 梦中捋的是这个东西? 说不清哪里失落,墨心竹安静片刻后,用刚睡醒后软绵的语调抱怨:“你好烦,一大早又叫又闹,搞得我都做噩梦了。” “是你睡太死,以前明明从来不赖床。” 山楂是只酷爱早起的鸟,这些年来,每日清晨饿醒啄米时,它总能看见墨心竹靠在床上对着窗外发呆。朝那个方向望去,平地皆被草木遮挡,唯有远方一片血红天幕映入眼帘。 山楂听说过墨心竹的来历,墨心竹是失去故土的妖灵,它是离群的山雀,它觉得墨心竹和自己很像,于是每每出言宽慰打断她出神,最终结果是攒齐了山雀的一百零八种做法。 不对,刚刚它把墨心竹吵醒,现在是一百一十种了。 “翅膀用盐酒腌一个时辰,然后裹上粉用热油炸。” “身体嘛,清蒸滋补,少油盐,加上几粒红枣枸杞,锅盖一闷,闻着鲜味就可以出锅了。” 墨心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做得很好吃的。” 山楂无数次逃脱,这次也不例外。它成长了,从当初的胆小谄媚变成现在的不可一世。 它站在窗沿上叽喳:“说说,你梦到什么。” 墨心竹半真半假:“一片黑暗。” 那片虚无似乎是她化成人形之前的记忆,墨心竹冥冥之中觉得,她原本应该记得更多。 “这也能叫美梦?”山楂不屑,在它看来,若是眼前一片黑暗,只能算是睡着,“你就是懒。但是不要紧,我勤奋。你猜怎么着,我刚刚飞出去溜了一圈,遇见了苍云宗的修士!” 山楂停不下嘴。 “人都送上门来了,墨心竹,你做个决定,是直接抓回魔族,还是利用他,让他协助我们潜伏进苍云宗。”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苍云宗的。” “我眼光毒辣,一看便知。” “哈哈,你真会开玩笑。” “你不信任我!走着瞧,快起床,我来带路。” “哦,放心,我很快的。” …… 墨心竹没撒谎,她动作确实很快,也就短短一个时辰吧,梳洗打扮,细嚼慢咽。 整个大堂就她一位客人,店小二支着手臂打盹儿,寂静中,窗沿旁落下一只黑蛾,它翅膀上的图案宛若赤红双目,此时正直勾勾盯着墨心竹看。 墨心竹置若罔闻,等细细品完一盏清茶后,她拿起帕子擦擦嘴,接着慢条斯理地将它折好,收起。 “我吃完了,走吧。” 山楂仰天倒在桌上,生无可恋:“修士肯定已经走了,咱们不如直接去雇车马。” 话虽如此,躺了片刻后,它还是尽职尽责地飞在前方带路。 祈福镇大道萧条,车马不行,此时此刻,唯有一处地方人群聚集。围在那儿的百姓比寻常人胆子稍大一些,他们无一例外对大道侧边的摆摊修士感到好奇。 山楂将墨心竹带向那个摊位,兴高采烈道:“苍云宗修士!雀神保佑,他还没走!” 墨心竹虽然从没对山楂抱有期待,但当她挤进人群后,还是震惊了。 “这就是你说的苍云宗修士?”墨心竹觉得一句话完全不够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体贴地加强语气,“真的?” “嗯呢。”山楂没见过世面,回答毋庸置疑。 路边枯树底下坐了一位模样整齐的瘦削男子,他灰白衣袍从上到下被咒法浸透,怀里搂住一只粗糙的黑色酒坛,封口扎紧,酒坛里不知装了什么,兀自颤抖起来。 他左右各摆一块木牌。 左边写:练功法,练长命百岁的功法。 右边书:收徒弟,收听话好学的徒弟。 身前还有一块:降妖除魔。 活活把自己坐成一副狗屁不通的对联。 是个人都知道,修士的年龄不能仅凭外表判断。一群路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碎杂的言语中无不透露出探究与质疑。 “收徒?您是哪家仙师?” “鄙姓赵,从苍云宗来。”倒是谦虚。 “苍云宗,那可是天下第一大宗门。”说话之人狐疑地打量修士片刻,“如何证明?” “就凭它。” 赵仙师取出一块灵气充盈的玉牌,上面刻了“苍云”二字。 他又摇一摇手中酒坛。 “祈福镇与魔界相邻,常有魔物作祟。我夜观天象,近日天降灾祸,祈福镇将遭大劫。修道之人当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如何能坐视不理。”赵仙师叹道,“幸亏来得及时,两个时辰前,贫道在附近山中与魔物相遇,几番缠斗下,终于将其收服,祈福镇从此无忧啊。” 酒坛被他放在地上。 它一动,四周之人齐齐打个寒颤,他们控制不住地往后退。 赵仙师笑说:“不打紧,有我在,它绝不可再出来作恶。” 墨心竹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奈何撞上一堵结实人墙,人潮热情汹涌,将她退路牢牢封死。 一位大娘惊叹:“这么说,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 墨心竹再次被推搡至最前方:“……” 她右肩上的肥鸟不停催促:“愣着干嘛,快点拜师呀,拜完我们就能和他一起去苍云宗啦。” “闭嘴。” 墨心竹出师不利,她想:反正也出不去,与其傻愣愣站着,不如和这位大师聊聊。 于是她指着招牌问:“道长,您这收徒有何指教?学完当真能降妖除魔?” 眼见有鱼上钩,赵仙师喜上眉梢,神色不自觉带上几分油滑:“降妖除魔是基本,若是修为到家,甚至有机会悟道成仙。我苍云宗从不说大话。想当我的徒弟也不难,只需……” 他伸出四根手指示意价钱。 赵仙师温声说:“姑娘,你是有仙缘的人,可愿随我一同回山修行?” 墨心竹想:回你个鬼,你和鬼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在评论区看到好几个眼熟的小可爱,手动问好。(~ ̄▽ ̄)/ 第3章 裂坛 墨心竹拨开人群往外走,赵仙师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此时,他怀中酒坛突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人群又要散去,赵仙师将酒坛牢牢揣在怀里:“诸位不必惊慌!” 动静平息后,赵仙师下定决心似的长呼一口气。 “想必姑娘是将我当成招摇撞骗的神棍了。” 墨心竹停下脚步,回眸看了一眼酒坛:“难道不是吗?” 旁观者中同样有人发出疑问,此人姓刘,是镇上有名的闲人:“是啊,口说无凭,你既是仙师,总要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他说得有理,马上有人继续接话—— “对,你说收服了魔物我们就要信吗?” “恩人的名号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 质疑声浪一般涌上。 赵仙师哈哈大笑:“这样,我将灵坛打开,诸位亲眼见证一番如何。” “这……万一真有魔物,要出人命的。” 他们七嘴八舌,半天安静不下。 “放心,我说过,我既能收服它,当然有把握不让它伤人。” 仙师将坛口面对人群,正要将封盖掀开,他手腕突然被人扼住。 赵仙师没好气道:“都说不用怕,这位郎君,你摁住我作甚?” 动手之人力道极大,他狠狠钳制住赵仙师,修长的手指暴露在外,于阴冷的光线中泛出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五指之下,众人能清楚看见仙师手腕处的皮肉凹陷下去,几乎被挤压得颤抖。 “放、放开。”赵仙师两下挣脱不能,怒目望去,直直撞入一双平静而幽深的黑眸。 赵仙师动作一滞,眼前这人比自己高出许多,墨黑衣袍,身后还背了一把鞘面浮金的乌黑重剑,无论长相还是打扮都十分显眼,可他分明是突然间从人群中冒出,这些都是其次,最令人胆寒的是他的眼神,赵仙师头一次真正看见有人眼里毫无光彩,此时此刻,对方正在用一种看死物般的神色注视自己。 赵仙师不禁毛骨悚然,等反应过来时,手中酒坛已经骨碌碌滚到地上,刚好停在方才发声的少女脚下。 手腕处力道依旧紧,赵仙师全力挣脱,骨碎的清脆声格外刺耳,他恍若未觉,只一个劲儿慌忙俯下身去捡。 这会儿子工夫,不少人都察觉到异样。 墨心竹目光低垂,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酒坛,方才没注意,现在一看,坛口处有一圈神鬼莫测的纹路,又细又密,乍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她在哪里见过。 哪里呢? 第4节 赵仙师已经触碰到坛身,墨心竹灵光乍现,说时迟那时快,她一脚踩住赵仙师伏在地下的手。 然后,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下,默默抬腿移了位置。 “啊,抱歉。”墨心竹踏在酒坛上,“踩错了。” 众人:“……”好随便啊你。 那位奇怪的仙师后知后觉惨叫起来,他两次伤到的都是同一只手,方才还灵活的手腕毫无生机地耷拉着,掌心掌背都沾着泥。 墨心竹一点诚意没有:“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才想起来,上一次看见这酒坛一般的玩意儿时,还是很久之前在某位须姓大长老的寿宴上。此物名为封灵坛,外表看似普通酒坛,实际用途其实也差不多,魔族常用这东西酿酒,先将妖兽捉入坛中,再放进上好的灵果,填上美酒,最后封坛埋入地下,半年之后取出,倒出的酒鲜红如血,尝过的魔族都说好。 墨心竹半滴没沾,她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存在,去寿宴凑数而已,没人劝她喝,她自己亦不想碰。 “你们什么意思。”赵仙师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我可是苍云宗的人,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吗!” “知道得罪我们是什么下场吗。”一群服饰青白、修士打扮的男女快步挤上前,领头之人是个少年,面容青涩,他举臂提剑,对周围百姓说,“无关之人速速避让。” 他叫宁无忧,和身后一群一样,都是苍云宗的弟子。 由于祈福镇临靠魔界,常年受邪祟侵扰,苍云宗为护一方安宁,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弟子前来,以房屋为阵眼加固结界,使得怨气不可靠近,如此,起码在屋里时大家是安全的,也就可以解释为何此处的人总喜欢贴着墙根走路。 但是人嘛,躲在庇护下安宁久了,胆子也壮了,总觉得人间那么大,糟心事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比如今天。 突然冒出一个仙师,许多人第一时间都是上前看热闹。 但方才一见,眼前“仙师”着实古怪,看热闹的脚底抹油赶紧跑了,唯一剩下个刘闲人,他站在人群后方,眼神耳朵都不好使,又总想特立独行彰显自己不随波逐流的风骨,居然开始义正辞严地质疑众人身份。 “你们又是谁?” “我们才是真正的苍云宗弟子。” “哦?你是仙师,他也是仙师,虽然你们看着更像一点,但有一说一啊,这位仙师说他收服了魔物,你们呢?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是仙师?” 宁无忧说:“你方才没瞧见吗,他不是正常人,快些进屋吧。” “语气这么冲,干什么呢,你们和他一伙的吧。”刘闲人指着黑衣男子道,“鬼气森森,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你。” 他又指赵仙师,“满身灰土,我早看出你是骗子,就想知道你后面还要耍什么把戏。那什么,你——” “我?”墨心竹踩着封灵坛,疑惑,“我路过的。” 那人呵呵一笑:“路过?就这么巧,祈福镇地处偏远人烟稀薄,你怎么就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从这里路过。” 质疑接二连三,仿佛在说: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有人都沉默了。 唯独没见过世面的山雀扛不住这人言辞犀利,它躲在墨心竹肩上瑟瑟发抖:“他好厉害,我们身份暴露了。” 墨心竹无言以对,第一次来人间,她其实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我劝你快跑。”她说。 “怎么,你叫我跑我就跑?别人胆小,我可不,你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你怎么不跑。” 和这种人讲不通道理,墨心竹转头问赵仙师:“你这里面装了什么?” “怨灵。”赵仙师被团团围住,他卸下面具冷冷一笑,“装进去不久,现在放出来,能把你们全吃了。” 墨心竹说:“听到没有。” “哼,这点小把戏骗不了我。你们才是,赶紧离开祈福镇,别想在这里招摇撞骗……” 墨心竹打断他:“你别看我现在踩着这东西,方才滚落时,它好像裂了。你懂我意思吧?” “是你踩裂的。” 黑衣男子毫不留情地揭穿她,那张脸看不出波澜,语气淡淡,仿佛全然不在意坛里是否有怨灵,他只想陈述事实。 墨心竹身体一僵,随即没听到似的,坚定地说:“摔裂的后果很严重。” 好歹算件法器,她怎么知道这个坛子这样脆!方才踏上去时她就是单纯地想阻止那人把它抢回去,谁料一脚下去,居然听到了轻微的碎裂声。 一点点,不过外表裂了一道缝隙,只要抢救及时,不打紧。 墨心竹这样安慰自己,结果刚才被那位黑衣男子一刺激,一个没控制住…… 哦豁。 咔嚓咔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脚下,墨心竹有些尴尬。 黑衣男子说:“松开。” 末了平静补充,“再踩就碎了。” 哦,好的吧。墨心竹乖乖把鞋从封灵坛上挪开,她小声说了句:“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大师兄,她——” 戚庭扫了一眼裂纹清晰的封灵坛:“无妨。” 墨心竹一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边又觉得好奇怪,当前的气氛明明一点不适合他们这样心平气和的谈话,她一度以为这个“鬼气森森”的修士会声色俱厉地把她骂一顿,保不齐就要动手,压根儿没想到她的所作所为瞬间被对方轻飘飘一句“无妨”带过。 其他修士明显是有意见的,可是这位都开口了,他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将不满全都吞咽下肚。 最终还是那位胆大包天的局外人打破这份平静,他指着碎裂的酒坛大笑:“我就说,江湖骗术而已,最多放只耗子在里面乱蹦,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镇里行骗,黑白两道,演得天花乱坠,合伙骗钱来的。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偏偏大家每次都信。快,弄碎坛子给我看看,是不是耗子。” 没人搭理他。 坛中仅泄出区区几丝黑雾。 赵仙师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我明明把它装进去了的。不见了,不见了……怎么可能……” 他被宁无忧的长剑拦住去路,他高声质问墨心竹:“你做了什么!” 宁无忧大跨一步上前:“她什么都没做,反而是你。” “我?”那人猛然一怔,他侧着脑袋,骨骼咔咔作响,“我怎么了?” 另外一名弟子发话:“你根本不是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你吸引人群,还欲将封灵坛对准镇中百姓。” 那人又愣半晌,他双目空洞,呵呵一笑:“那又怎样。” 宁无忧说:“赵不言,你驱使邪物,此为修真界大忌。” 被叫出名字,赵不言眼珠转动,终于开始正视他们,他语气缓慢:“当真是苍云宗的人,我甚至没有见过你们。也对,我第一天就被赶下山去了。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的?” “你从未被苍云宗承认。偷盗、窃书,残害生灵,你与魔族勾结,最终变成这副模样。” “我哪样?我好得很!我不比你们苍云修士有仙丹灵药傍身,你们不肯收我,导致我修为却久久没有进益。” 赵不言记忆翻涌,越说越激动。 “那日,他们告诉我一桩秘法。” “无论生灵、怨灵,只要装入坛中酿制成酒……” 苍云宗弟子质问他:“那你说,怨灵在何处。” “怨灵……” “怨灵……” 赵不言声音愈发沙哑,他垂下眼,表情在某个瞬间凝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吃了‘他’。” 紫黑色的烟雾从他身上溢出,原地人身顷刻消失,只剩一件浸满咒术的衣袍软趴趴瘫在原地,“它”在空中凝化成一团张牙舞爪的黑暗,粗壮的触手迅猛至极,直朝人群中最弱的那位袭去。 “啊——”刘闲人凄惨一声嚎叫,他在空中划成一道圆弧,恐惧之下脑袋一歪,居然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时机 沙石翻飞,浓雾散发出血腥恶臭,墨心竹蹙眉捂脸,她从这些人的对话中将事情拼凑个大概,他们为抓捕“赵不言”而来。 赵不言与魔族勾结招惹祸端,如今化作怨灵,墨心竹大致能够猜出,地上那件咒衣正是赵不言能维持人形和理智的根源。 如此看来,“赵不言”算是她的前辈吧。 先是他本身,堕魔修士为魔族效力,他身上的咒衣与封灵坛一样,来源毋庸置疑。 其次是那只与他融为一体的怨灵,墨心竹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庞然大物,化作人身时,咒衣将“赵不言”的气息隐藏得太好了,又或许是墨心竹太弱,现今怨灵原身已现,她终于察觉到异样。 它身上有焚荒之野的气息。 墨心竹在焚荒之野边缘居住多年,除了偶尔的撞击声、吼叫声,里面的邪祟并未对她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这种情况下,她甚至时不时用掌心贴住结界屏障,试图用灵力探查焚荒之野内的状况。 墨心竹从没怀疑过那里是她的故土,这片人人忌讳的焦野对她来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她太想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想知道自己如何诞生,如何从那片领域离开,想知道里面是否还有与她一样的生灵。很多事情无人教她,她只能去想去猜。 她的探查仅仅成功过一次,灵识越过结界后她看到一片焦土,没来得及深入,立马被反弹回来,疼得她在床上修养了一个月。 结界坚实无比。 这种情况下,墨心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里面的怨灵绝无出逃可能。 但焚荒之野是仙魔大战遗留下的产物,它存在了五千年,墨心竹经历的时间与之相比微不足道,她窝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狭小角落与世隔绝太久,长时间的独居让她感知迟钝,对前史后事一知半解,对外界的变化更是一窍不通。 墨心竹经常感叹自己浑浑噩噩白活一遭。 若不是此次任务,可能再往下熬几十年,她真会活腻了主动化散于天地。 现在呢,除了自由,前方好像还有更多东西等着她去探寻。 墨心竹眸光闪烁,她有种预感,未来起码不会枯燥无聊。 想着想着,墨心竹情不自禁地说道:“生活有盼头了。” 山楂叫嚎:“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小心身后!” 黑色烟雾凝成的触手向她席卷而来,墨心竹手中化出枯藤,她扭腕一抽,枯藤破开眼前雾障,可惜没有太大作用,这些雾气很快重新凝聚。 山楂哆哆嗦嗦:“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第5节 “肯定来不及。” 墨心竹强装镇定惯了,表面看上去冷静沉着,实则对现状毫无办法。 怨气难缠,它们瞅准空隙,毒蛇一般缠绕上墨心竹的腰肢,它想故技重施,把她也往空中抛去。 腰间力道登时收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墨心竹脚尖被迫踮起,整个人被拽着往旁边侧了几步,枯藤在地上拖出凌乱痕迹,慌乱之中,她抓住一截衣袖。 还好还好,虽然来不及逃跑,但这里有一位大师兄。 戚庭是墨心竹临危不乱的强大支撑。 这个人站在黑雾之中,身上隐隐浮动的森然气息几乎与雾障融为一体,气场强大,好像他才是一切的主导者。 怎么看怎么像书中所言的大魔头,会在人最落魄的时候补刀的那种。 墨心竹粗浅判断,这位大师兄其实人还不错,若不是他,之前那些百姓早被封灵坛装进去酿酒了。她不觉得对方会放任她被抓走。 至于天上那个…… 兴许是意外吧,谁让他之前说话不好听,也许把大师兄惹恼了,正在生气。 墨心竹不合时宜生出几分自豪,她想:书上说,魔头都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我没招惹过他,看吧,他就对我很好。 戚庭手臂抬起,显然是主动伸出给墨心竹拽的,话本中的恶人不会如此好心。 墨心竹抓紧他手臂扶稳了,戚庭用另一只手去够身后重剑。与乌金剑鞘不同,剑身寒光刺目,一股恐怖的威压在空中弥漫,戚庭挥剑一斩,势如雷霆,顷刻间便将缠在墨心竹身后的粗硕黑暗斩断,延伸往上,怨气支离破碎,纷纷湮灭于空中,几乎威胁到怨灵本体。 这个人好强! 正当墨心竹以为戚庭会继续出招时,长剑已然归鞘。 ……啊? 什么意思,不管了? 戚庭收好剑:“列阵,如我刚才所做。” 这话是对宁无忧他们说的。 以宁无忧为首的苍云弟子听到后迅速摆开剑阵,数十道剑气一致朝捆绑人质的那根触手斩去,在一阵交战声中,那人从空中掉落,他大脸朝下,被众人凝聚的阵法堪堪接住。 向下摔砸的疼痛来得过于突兀,刘闲人一个猛子扎起身来,仰头一望,树干样粗的触手从他眼前掠过。 “食物……” “食物……” 耳边是模糊不清的低吟,那群自称苍云修士的年轻人操纵飞剑,正奋力抵挡怪物攻击。 空中庞然巨物受到刺激,顿时发狂,它分出无数条枝蔓去扫荡门户,好在祈福镇的房屋均设结界,一座座密不透风,怨灵无机可乘,只能抽路边枯树泄恨。 飞折的枝丫从他脸侧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刘闲人追悔莫及,倘若一开始就听他们劝告,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 他四处张望,找不到一处逃跑线路。 试问哪里最安全,他手脚并用,慌忙抱住宁无忧大腿,哭道:“仙师,我上有老下有小,您一定要救我。” 宁无忧顾不上听他哭诉,一个敲击将人放倒,继续寻找怨灵破绽。 “它的要害在眼睛。” 宁无忧的语气并不肯定,直到看见戚庭点头,他才放心集结众人一同进攻。 戚庭一副教导众人的架势,墨心竹后知后觉放开他的胳膊。 “多谢。” 她看着戚庭身上被自己揪皱到惨不忍睹的衣料,又忍不住上手划拉两下捋捋平整。 片刻后,她点点头满意道,和新的一样。 然后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戚庭脸色,墨心竹猜不透这人想法,她暗自琢磨:这位大师兄,走的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冷峻路子? 他刚刚救了我,我能不能从他这里入手,进入苍云宗? 墨心竹小算盘打得响亮,还没等她想出结果,苍云弟子那边的攻势失败,数十长剑距怨灵双目咫尺,却被一股强大力量撼动,无法靠近分毫。 “大师兄。”苍云弟子们纷纷向戚庭求助。 戚庭扫一眼后说道:“聚灵不齐,剑阵不稳,重来。” 他当真在教人用剑。 墨心竹眼前剑阵来回往复,心里说不惊骇是假的,没人知道戚庭对“齐”和“稳”的标准是什么,诸位苍云修士只能在实战中一次又一次调整。 这一刻,怨灵不再是怨灵,它更像一只被训练来接招的恶狗。 年轻修士们身上灵力近乎枯竭,戚庭不喊停,他们不敢收力,双方交战数十回合。 庞大的怪物活活被一群修士榨干怨气,事实上两边都榨干了,到底是修士人多更甚一筹,数十柄长剑直刺它空洞双目,两股力道相互碰撞,连地面都隐隐震动。 最终,长剑落地之时,云开雾散。 修士们精疲力竭跌坐在地,不知谁起了话头。 “我错了。” “再也不敢在长虹君课上偷懒了。” “以后再被罚下山除祟,我吞剑自尽。” “不至于不至于。” …… 合着之前气场那么强、姿态那么傲的一群人,其实是被罚下山历练的? 有人指着地上发问:“他怎么办?” “放着呗,又没死,等他一家老小给他拖回去。” …… 宁无忧走到戚庭面前行了一礼。 “师兄,怨灵已除。我们……” “加固结界后,准备回宗。” 宁无忧目光一亮:“是。” 墨心竹岂能放过机会。 她说:“等等。” 戚庭止住脚步,他目光幽深,在对方脸上顿了一下,随即滑落到她颈侧。 乌黑发丝凌乱地贴在她雪白皮肤之上,戚庭伸手去拨。 墨心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也不敢动,对方修长的指尖掠过几缕青丝,没有触碰她,反而从她肩上拿走一个东西。 不是山雀,一只赤目黑蛾在戚庭指尖挣扎,只扑扇了两下翅膀,它身上骤然蹿起火苗,黑蛾顿时化成一团黑烟,风一吹,渣都不剩。 墨心竹认得它,自她踏入凡间起,这东西就一直在监视她的动向。 大长老的探子啊,传说中魔气最难以察觉的赤目黑蛾,没了。 戚庭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它方才落在你身上,不是什么好东西,脏。” 墨心竹听完一僵。 赵不言、怨灵、赤目黑蛾……全和魔族有关,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非常惨烈。 怪吓人的。 墨心竹身上灵力纯粹,身世背景全部捏造好了,她有自信在没做出任何奇怪举动前不暴露身份。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天真且向往地说:“你们好厉害,请问,苍云宗还收不收弟子呀?” 作者有话说: 打不过就加入,未来可期,阿弥陀佛(不是) 第5章 忐忑 阴霾散尽后,祈福镇天空放晴,墨心竹发现戚庭乌黑的瞳仁终于有了神韵,那是道十分微弱的光泽,像夜间星火,点点淡淡,虽然闪烁,却将他身上的沉寂驱散,亮出一个活人该有的生气。 墨心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能察觉到对面打量的目光。她刚才的话只是试探,修真宗门筛查弟子一贯严格,她还没蠢到明晃晃将目的摆在面上,直接问能不能把她塞进去。 墨心竹所求不多,他们能顺路把自己捎去宗门就满足了,其他事可以再想办法。 大长老啊,她不止一次想质问须阎:要我办事,好歹给我把进宗的路铺好,所有东西都让我一人承担,怎么受得住。 戚庭看着面前少女,她发问后有些紧张,手指微微曲起又松开,眸光真挚,满含希冀地等待一个答复。 初见面时,戚庭已探查过墨心竹身上的气息,难以想象偏远的祈福镇会出现这样干净的灵力,简直就像…… 宁无忧见戚庭久久没有回答,担心地叫了一声:“大师兄?” 戚庭最近状态很不好,频繁除祟对他的影响非常大,宁无忧犹记自己刚入宗门时,大师兄还是个如玉一般温和的君子,他谦和友善,大家尊他敬他,天天围在他身边转。 可自从那次受到怨气侵蚀后,师兄整个人都开始改变。掌门让他去净灵池浸泡驱邪,师兄照做,净灵池有些作用,好不容易化散一半邪气,他又跑出去除祟。就这样,那些邪气日复一日积攒下来,为了压制它们,师兄必须时刻克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他从未失态,除了看上去冷淡些,实质对大家很好。 此种情形下,别人一边感叹师兄强大,一边默默远离,既是敬畏,又怕干扰,起码宁无忧是这样想的。他被戚庭救过性命,戚庭变成怎样他都崇拜,就算刚刚让他们耗尽灵力与怨灵周旋,那也是师兄想磨炼他们的意志! 唯独令宁无忧不解的是,本来戚庭师兄已经静养了好一阵子,情况有所好转,为何会在明知有害的前提下依然对除祟如此执着?掌门他们明明担心,为何在师兄主动提出带队时,劝也不劝? 看样子,这次回去后,师兄又要好长时间不能外出了。 戚庭的思绪其实并未飘远,他不知道宁无忧短短一瞬想了那么多东西,他回答墨心竹:“半月后举行入门仪式,你可以和我们一道回去。” 仔细分辨下,他语气和缓,但墨心竹脑海中不断闪现赤目黑蛾被烧成飞灰的场景,她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你看,他从昏厥的刘闲人身边经过时,不但没管,还不经意踹了人家一脚。 * 苍云宗擅造仙船,仙船名为云游,无帆无桨,全凭灵力催动翱翔于空。 墨心竹此时正躺在云游其中一间船舱的矮榻上,回忆这两天的经历,她倍感棘手。 起因是她“随口”提了一句苍云宗还收不收弟子,戚庭主动捎上她后,除宁无忧以外的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全变了。 第6节 警惕、探究、质疑。 他们全部变成刘闲人,都在说:你为何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从这里路过。 外加一句:又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提出要进苍云宗拜师学艺。 “阴谋,一定有阴谋。” “不会吧,我看她挺真诚的。” “你懂什么,这年头真诚还可信?魔族素善伪装,祈福镇离魔界如此之近,她保不齐就是魔族派出的奸细,你怎么就敢确定她不是知道我们行踪后特意来此处蹲点的?” “你说得有理,或者,她本想通过其他途径进入宗门,结果今日恰巧让我们撞上了。” 这些人议论声太大,墨心竹全听见了。 真要命,她想,猜得一点不差。 他们还说—— “那师兄为何答应。” “你懂个屁,师兄是什么人,我们都懂的道理他会不知道?一定是故意的,师兄在等待时机,俗话说放长线钓大鱼。” “哇,不愧是大师兄。” …… 墨心竹如坐针毡,这些人疑心病重好能说,才几个就传成这样,苍云宗一窝修士,到时候还得了? 墨心竹为了避免麻烦,这两天尽量减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次数,可左思右想还是感觉不对劲,怎么搞得她心虚似的? 可她真的心虚啊,墨心竹仰面朝天,第八百次说:“怎么还不到。” 山楂教育她:“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拿出你在魔族的气势。” 墨心竹翻了个身,挥挥手驱赶它,声音沉闷:“去去去,那都是假的,我装的。” 山楂试图和她讲道理:“假作真时真亦假。” “就不能让我松口气?好不容易出来了……” 才抱怨完,墨心竹随身携带的水月镜突然有了微弱的灵力反应,此物是须阎交付于她,能与魔界沟通,又是用特殊秘法制成,看上去与普通镜子无二,不会泄露气息。 墨心竹想:须阎可真会挑时机,苍云宗马上就到,若是趁大家一起下船时找来,我恐怕连路都不用走,直接就被当成细作绑起上山了。 墨心竹连自己之后的处境都能脑补出来。 对方根本不懂怜香惜玉,她先被鞭子抽出几道血痕,再淋一桶辣椒水,然后听到冷酷的审问: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要你做什么。 “我进退维谷,说了就沦为弃子,必死无疑,不说他们就继续折磨我,生不如死。”墨心竹痛心疾首,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沦落到今天这番田地。 山楂仰着脑袋:“叫你少看话本,看多了对脑子不好。镜子呢,理还是不理?” 废话,怎么敢不理。 墨心竹立了契约,她的命还在对方手里。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水月镜的瞬间,大长老须阎的脸呈现其中。 呵。 墨心竹装都不用装,真情实感地冷着脸道:“大长老,找我何事。” 镜中,须阎现身后第一句话就说:“坐上云游的感觉如何。” “也就那样。” 墨心竹心下微沉,赤目黑蛾已死,须阎是如何得知自己当前的处境?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说:“祈福镇的怨灵是您的手笔?” 她想了很久,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果不其然,须阎笑道:“那个叫赵不言的修士么,他本想投奔我族,可惜啊……不过,既能让你乘上云游,他也算为我族效过力了,不亏。” 墨心竹垂下眼睫。 须阎那边继续:“你进入苍云宗后,我们便不好时刻与你联系。有些事得提前和你说明白,你一定要记住,修士阴险狡诈,最会诱人进入陷阱。你既为我魔族做事,绝对不可被他人蛊惑,必要之时……” 须阎话语未尽。 墨心竹神色平静地说道:“您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一群自命不凡的修士罢了,你当我下不了手?” 这段是她从话本里学的,现学现卖,十分应景。 须阎见状哈哈一笑:“倒不是这个意思,你好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好心提醒罢了。” 墨心竹见缝插针地问:“二长老和您说过……” “哦,那件事啊。”须阎打断她,他在镜中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不可操之过急,要知道,我们并不缺人,只是那些人全部无所作为,有的甚至早已失去联系……” 信息量太大,墨心竹不由得紧张起来。和之前说的不同,他们既然早已在苍云宗安插过眼线,那枯榕给她的承诺…… “长老是要反悔?” “呵呵,怎么会。要知道,做实事要紧呐,不然我们也不会派你过去不是?你要找人接手,我们自有判断标准。放心,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再不干涉你的自由。” 墨心竹轻轻哼出一口气。 须阎依旧摆着副慈爱相:“知道你心中有怨,当初让你立誓是为你好。若非有它牵制,你早被驱逐出去,如何能在我族的庇护下安然长大?况且这份誓言并不是永生跟随,最多不过万年,它会随着我主力量一道消退。唉,现在你提前要走,我们给你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万年…… 水月镜的光芒黯淡下去,须阎从镜中消失,墨心竹神情恍惚地问山楂:“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云游稳稳当当落到地面,底部碰撞到坚硬的石台,明明没多大动静,墨心竹却被撞得有些摇晃。 万年啊…… 墨心竹若是个普通人,尸骨都没了。 她忽然想起魔族长老们个个活了十万年以上,魔尊若是不死,比他们活的时间还长。 这样算来,万年弹指一挥间,好像也不是很长…… 个鬼。 那可是万年,沧海桑田,顽石都能齑化成沙。 墨心竹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久,她甚至记不起五天前的天气,这些人怎么这么能熬? 话说,修士似乎也很能熬,一个个看上去长得挺嫩,谁知道他们活了多久,是什么支撑他们活了那么久? 想不出答案,墨心竹满脑子都是须阎装腔作势的笑脸。 仗着契约在手,根本就是在耍她! 墨心竹把镜子摔到榻上,情不自禁:“老畜……” 敲门声骤然响起。 宁无忧的声音传进来:“墨姑娘,苍云宗到了。” 墨心竹艰难咽下最后一个字,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情,马上恢复那张明媚笑脸:“来啦。”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是非 苍云宗立于群山之上,它以山为名,除日常集会议事的主峰“苍云”外,还有四座山峰。都说术业有专攻,其中青阳峰主剑,朱明峰习医,白藏峰炼器,玄英峰学术,“剑医器术”是苍云招牌,但苍云所传授的东西绝不仅限于此。 逍遥上仙将各峰事务交予“峰主”打理,四位峰主手下分别有传道授业解惑者数十,他们各有所长。 新入门的弟子半年内都算散修,要学的东西多且杂,在这期间,如果跟不上苍云宗的修习脚步,基本就与宗门无缘了,他们会被请下山去,剩下的通过考验即可正式拜师。 拜师对墨心竹来说遥不可及,前路漫漫,须阎靠不住,她打算找机会和二长老枯榕联系,一定要将契约之事理清弄明,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在宗门扎根。 推开门,云游的着陆点是一片巨大的砖石空地,地面平滑且青白,后方再远些是山崖,山崖边有石柱侧立形成的入口,从那里自上而下望去能看到半截排列整齐的石阶,再往下半截淹没在青山云海。 墨心竹好奇地打量四周,心道:不愧是第一宗门。 戚庭因为有事没和众人同行,宁无忧热心,他把墨心竹带到宗门内临时安置客人的住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墨心竹将在那里度过,直到入门试炼结束,看她是否有能力继续留在苍云宗。 宁无忧一边带路一边说:“苍云宗附近人迹罕至没有城镇,每年招收弟子时都会有人提前到达,那些院落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当然,也是为你。不过毕竟是临时住所,不比正式弟子有单独的卧房,每间屋子住三四个吧,一个院子加起来,人可能会有点多。” 墨心竹说:“不打紧,只要有地方去,我住哪里都行。” 宁无忧停下,指着前方:“就是那儿了,里面住的都是女修,我不方便靠近,你自己进去可以吧?十几天而已,时间不长,和她们好……”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宁无忧的话,好像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紧接着,院中女声清亮高亢:“你算什么东西!” 宁无忧听见声音的刹那身形一震,表情出现瞬间空白。 “……好、好好相处。” 他语气十分勉强,或许觉得之后发生的事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甚至没等墨心竹和他道别,匆匆说完一句“保重”,飞快转身离去。 墨心竹不明所以地看着宁无忧逃命似的背影,嘴里轻轻念道:“保重?” 这人反应有些奇怪。 山楂一脸高深莫测:“果真是年轻人,一见是非就想逃离,这样如何能成大事。” 那座院落争吵声不断,墨心竹仔细听,其实更像单方面辱骂。 山楂又说:“但讲实在的,这地方过于热闹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墨心竹,你自己保重。”它闭上眼装死。 墨心竹:…… 晚上不如吃红烧山雀。 吵架嘛,墨心竹见过,不就是两个或者几个谁也不服谁的家伙指天指地指对方痛骂一遭,骂完就爽了,总不至于比祈福镇的怨灵可怕,于是耐心在外面等了片刻,一切动静停息后,她抬腿往里进。 院中一片狼藉,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正蹲在地上默默垂泪,四周都站了人,站得远远的,没有人敢上前安慰搀扶。 不远处,另一名女子倚靠着墙,鲜红衣裙衬托出她窈窕的身姿,她面容娇艳,凤眸斜挑,别有一番妩媚风姿。她左右还站着两个,那二人穿着打扮素淡简雅,互相搀扶着手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红衣女子等了半天,不耐烦地开口:“怎么,想替她说话?别着急,待会儿就轮到你们。” 其中一人小声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我不对,她就有理?你搞清楚状况,我头一天晚上丢失的灵戒,第二天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枕头底下,你说说这是什么行径。这种人,也配进苍云宗。” 第7节 院中那位女子听完后忽然抬头,她蓄了满满一池泪水,鼻间通红,楚楚可怜道:“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红衣女子冷笑一声,“那是我放的?是灵戒想换主了,自己跑到你枕头底下的?” 啊这,墨心竹默默收回迈出的脚步,心想还没结束啊,她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墨心竹想趁大家尚未注意她时赶紧回避。人多就是麻烦,还是独居适合她,一个人种花养鸟,和平安宁。 结果转身还没转到一半,靠墙的那位女子懒懒抬眼,道:“你。” 墨心竹没听见。 “对,停在院门口的那个,说的就是你。” 墨心竹聋了。 “外面站了多久?既然来了,她们不敢说话,不如你来评评理。” 女子声音勾魂夺魄,墨心竹的魂没了,她要吓死了,有一件事她从来没和别人说过,那就是她有一个毛病,越是紧张危险的时候她越能佯装镇定。 于是她开始装:“我才到此处,并不知道发生何事。”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双臂松松垮垮环在身前,她缓缓迈步走来。 “是吗,那我从头到尾给你说个明白。” 墨心竹想逃,她并不想听。 还是那句话,老毛病犯了,她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从容淡定地说:“嗯,洗耳恭听。”甚至给自己找了一条椅子坐下,若是面前有瓜果点心,简直惬意。 红衣女子不甘示弱,她同样找来一把椅子,俩人面对面坐着。 “我叫孟骄,骄傲的骄,歧川孟家听说过没有?” 墨心竹蜜色双眸泛出疑惑,她摇摇头。 说多错多,她给自己安排的身份是南境孤女,见识浅薄,苍云宗名气大,但在北边,歧川好像也在北边,她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头脑和口舌。 孟骄噎了一下,墨心竹不接话,她就无法顺利展示身份。孟骄露出惊异的目光:“你是哪个山脚旮旯冒出的小女子,连这都不知。听着,我们歧川孟家可是修真界名门。我大伯孟修让,歧川第一术士,堂姐孟寒萱,苍云宗门面,万众敬仰的三师姐。待我成为苍云弟子后,名气绝不会逊色他们。” 墨心竹只在《邪祟》话本中看到过这样的自我介绍,说话的多是邪魔外道和酒肉纨绔,最多不出三日,他们保准会被正派之人打得满地找牙。当然,她看得太少、见识太少,眼前孟骄虽是女子,但气焰嚣张,名门气派一览无余。 她礼尚往来,“墨心竹。” “她叫余娇娇,矫情,连名字都偷。” 墨心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个“骄”根本不是一个含义。余娇娇满脸屈辱地蹲在地上不想动,墨心竹不好去扶。 “喂,你还蹲着做什么,来个人,给她也找把椅子,到时候别说我欺负你,我们今天就坐在这儿,好好把事情掰扯清楚。” 墨心竹无辜地想:你们俩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两个当事人加她一个局外人,三把椅子稳稳当当立在院中,四周都是女修看客,场面一度很诡异。 孟骄接着开口。 “我五天前来到此处,当时那间屋里只有我一人,第二天又来两个,我们相处了几天,谈不上愉快,好在相安无事互不干扰。直到昨天这位余小姐来了,我看她衣裳单薄怕她冻着,于是好意送她一件,谁知此人不但不知感激,反而质问我是不是看不起她,我哪儿敢啊,好心当成驴肝肺。” 孟骄阴阳怪气地说道,余娇垂头一言不发,她没有反驳。 “人家不想要,我总不能给她扒了换上、拆了人家安贫乐道孤高清洁的傲骨不是?可你既然有这份傲气,为何要偷我东西。” 余娇娇嗫嚅:“我没偷。” 孟骄冷冷一笑:“那东西怎么在你床上,墨心竹,你评评理,我冤枉她了吗。” 墨心竹想,也不是没有可能。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才刚来,人都不认识,怎么评理? 她只想低调度日,哪边都不愿招惹,蹚浑水纯属意外,但来都来了,她温声问余娇娇:“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对方说:“我没做,是别人放到我枕头底下的。” “噢,你提醒我了,还有同伙是吧。我就说,两枚戒指,另一枚不知去向,保不齐还藏在某个人身上。墨心竹你说,我该不该搜?假若她们不让我搜。”孟骄目光登时变得凌厉起来,“是不是说明,有人心虚了。” 墨心竹委婉道:“她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孟骄压根不听,她蹭一下站起来:“找不到戒指,今天谁都别想走。”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这句话果然不错。 * 苍云主殿古朴肃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端坐其上,大殿侧边席位分别坐了三男一女, 脚步声缓缓逼近,将原本沉寂的气氛打破。 逍遥上仙灰眸微动。 戚庭在殿中停下,他在苍云宗地位特殊,是唯一一个可以参与重大事项决议的弟子。 他朝上座和四面行礼,“掌门,峰主。” 人齐了,他们开始议事。 逍遥掌门说:“今年提前上山的修士格外多,隐患也多。各峰都要加强戒备。” 冗长一段事宜结束后,逍遥问:“去年揪出几个?” 青阳峰长虹君说:“六个,其中两个替魔族做事。我赌今年总共十二个,翻一番。” 白藏峰谨华君伸出手指:“多了,我猜八个。” 玄英峰清闲居士说:“我觉得不变,还是六。” 朱明峰琼音女君说:“怎么,只许加不能减吗,三个,不能再多。” 各位峰主说完后,他们齐齐把目光投向戚庭。 “零。”戚庭说。 这是他一成不变的答案,他希望是零。 第7章 探灵 正事说完,他们余下时间都在闲聊。 戚庭平静地叙述除祟路上发生的事,说到一半,长虹君看着他身上浓郁的煞气,皱紧眉头插话道:“我只叫你带他们去祈福镇,你怎么去魔窟里滚了一遭。” 戚庭顿了一下说:“没有。” 谁信呐,有些事情一看便知,一个赵不言而已,如何能将他变成这样。戚庭定是沿路做了不少私活,和往常一样,叙述经历时这些事全部被他略过。 大家心知肚明,拦不住他的,戚庭就算不给别人带队,自己总会想办法外出,那样情况更糟,天晓得他会跑去和哪个魔头打交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外人看了都心焦,他自己反倒没事人似的,根本不在乎。而与其他人同行能让他心思分散,多少能起到约束作用。只是如今看来,这种约束是越来越弱了。 逍遥上仙沉默地估算着,这次起码得把戚庭摁在净灵池驱邪三个月,不然都不好出去见人。那副鬼气森森的模样,谁看了不害怕。 其他人也在想,怎样才能让戚庭老实待在宗门里,真的可以做到吗? 于是纷纷叹了一口气:难啊。 真是白瞎他们掌门和峰主的身份,居然奈何不了一位弟子。 戚庭毫不在意地继续讲述,说到祈福镇时,逍遥上仙抬起手臂,问:“等等,你说你带回来一个女子?” “是。” 这倒是件稀罕事,四位峰主坐直身躯,竖起耳朵准备往下听,他们心中隐隐约约期待接下来的内容。 戚庭想起在祈福镇时,那缕对方无心散出的、缠绕在他指尖若有若无的干净灵力,他承认,他是存了私心才会将墨心竹带回来,只不过要令在场诸位失望了,这种私心他暂时不会对外言说。 回来后,苍云宗的氛围让戚庭一路紧绷的心神放松不少,灼灼目光注视之下,戚庭嘴角扬起一个近乎平直的浅淡弧度,今时不同往日,若非在场都是熟人,他们绝不可能在这双浓墨一般的眼中找到任何感情色彩,那是一种吊人胃口的恶劣,戚庭淡然开口:“我说完了。” 就这? 逍遥上仙几乎从掌门首座上滑下来,他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这个,带人回来可以啊,多留个心眼便是。” 言外之意,不要被来历不明的女子骗了。 每年都有不少修士打着求学幌子来试探苍云宗消息,加上最近邪祟频发,最要警惕的就是魔族密探,祈福镇离魔界太近,那个叫墨心竹的女子此时出现,很难让人不多想。 戚庭总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众人猜不透问不出,总不能拿剑架在他脖子上问话,加上木已成舟,人家来都来了,宗门近期刚好在招收弟子,只要她能凭本事留下,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更何况,就算她真是魔族派来的眼线又如何,苍云宗在修真界的威望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甚至能更好监视动向。 如是想着,众人宽心散去。 此时的墨心竹全然不知她已经变成了整个苍云宗的重点关注对象,墨心竹缩在凌乱不堪的小院角落,内心五味杂陈。 倘若要用一个词形容现在的场面,她一定会说——混乱。 为寻灵戒,孟骄提出在院内搜查,在场诸位都是女子,可谁也不愿自己的东西被人看去。很快,终于有人看不惯孟骄盛气凌人的姿态,上前反对道:“凭什么,你是歧川孟家女又如何,就算是琼音女君也不能胡乱翻人家东西。” “就是,我们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你说了算。” 孟骄哼笑一声:“谁说我要翻,当我是狗儿喜欢刨地吗,当我愿意看你们的东西吗。” 她从储物灵器中取出一截泛着白玉光泽的光秃枝条,然后凌空一划指对众人道:“同为女修,我也不难为你们,此物名为探灵枝,能对各种灵器法宝产生感应,与中品以上灵器相近时会生白叶。我的戒指是上品,你们应该清楚它的价值。现在,你们只需将中品以上的东西交出来让我查看即可,如此可行?” 这会儿大家都不说话了,为尽快洗清嫌疑,气氛并未僵持太久,她们如孟骄所言,不情不愿地把自己身上的灵器都掏出来。 墨心竹站在角落里不敢说话,她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修士们的集藏丰富,什么符玉挂坠、刀枪棍棒乃至锁链都有,要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相信某些东西是女子所带,比如那柄七尺高的大铁锤,比如那个金光闪闪的骰盅和被刀扎烂的酒葫芦。 酒葫芦的主人没好气道:“怎么,那无耻的负心汉弃我而去,我拿他一个东西泄愤怎么了。” 说完又狠狠捅了一刀,酒葫芦彻底破碎。 众人表示可以理解。 墨心竹捏了捏装死的山楂,她新奇地想:原来还可以这样。 那些东西哗啦啦一片摊在院中,孟骄也不弯腰,她用手上的玉枝拨开杂物,一件件看过去。 她手上那根白玉状的枝条果真如她所言生出枝叶,可惜一遍翻完又找第二遍,戒指并没有在那些东西当中,孟骄又去每个人的屋里走了一遭,仍旧一无所获。 众人说:“所有地方都找了,这回你满意了。” 孟骄说:“谁说都找了。” 她指着站在角落的墨心竹:“你过来。” 墨心竹手上力道突然加重,山楂惨叫一声被她捏醒。 墨心竹怎么也没想到孟骄会找上自己,她的心突突跳起来。 她随身携带的东西很少,归结起来就一个小破包袱,可里面有一件东西特殊——须阎给她的水月镜。 第8节 水月镜来自魔族,由于制法特殊,墨心竹曾用灵力探查过,平常它和普通镜子无二,没法判断品阶,孟骄说探灵枝能对中上品灵器产生反应,也不知是如何做到,要是被看出这个镜子不是凡物,墨心竹一个南境来的孤女该怎么解释自己随身携带这种东西?真是灵器也就算了,大不了胡诌几句奇遇,可万一探灵枝不只对灵器有反应呢? 墨心竹试图逃避,说:“可我刚刚才到。” 这时,人群边缘的余娇娇突然开口说话,她声音依旧小:“孟骄,此事与她无关,不要牵扯其他人。” “与她无关?你的意思是与你有关系?你终于承认了。”孟骄说,“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会替她说话,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俩的关系。墨心竹,你之前是不是还替余娇娇说话来着,你当真是刚刚才到此处,不是昨晚就已经进来销过赃的?” 墨心竹听得眼皮直跳,她之前隐约觉得孟骄话术熟悉,现在终于想起来,在云游上时,那群多疑的修士也是从各种刁钻角度怀疑自己。 “你为何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从这里路过,又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提问要进苍云宗拜师学艺”,孟骄和他们简直如出一辙!这不是师出同门是什么。 云开雾散,墨心竹清楚了,“孟骄”多半不是孟骄,找戒指也未必是真的找戒指,她是想借此机会试探这些人,现在整个院子的人都清清白白,除了她。 余娇娇捏着嗓子说话:“你不要太过分。” 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再无法触动墨心竹半分,墨心竹的心已经冷硬得像块冰。 然而冰是易碎的,墨心竹想,真要命哦。 孟骄她们步步紧逼,墨心竹心下一横,反正逃不掉,她认命地把包袱往前一伸:“我没有,你自己看吧。” 她姑且相信须阎一次,赌! 孟骄用探灵枝挑过布料,墨心竹紧张到忘记呼吸,静待片刻后,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探灵枝没有反应。 孟骄问:“你只有这些?” 墨心竹点点头。 “储物灵器也没有?” “没有。” 孟骄惊讶地看着她,她以为身为修士不知道歧川孟家已经够稀奇的了,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出远门不带储物灵器。她不可置信地问:“怎么会没有。” 墨心竹低下头,实话实说:“穷。” 孟骄还想张口,她旁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对她耳语了几句。 孟骄听完一愣,接着用一种近乎奇异的眼光打量墨心竹。她几步上前搂住对方胳膊,探灵枝从她身上绕前又绕后,绕着绕着,白玉色的枝条发出一阵浅淡的灵光。 孟骄神色严肃,她蹙起眉头道:“你……” 下一刻,她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开天辟地头一遭,探灵枝它、它它它对这个女子开花了! 粉花淡淡,一簇簇米粒似的在风中摇头晃脑,看上去生机勃勃十分可爱。 有人惊得倒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叫出声:“师姐你看!” 话音刚落,大家也不看花了,四周目光顿时聚集在她身上,那人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她在“孟骄”的死亡凝视下,默默用手掌捂住脸。 “我不是故意的。”余娇娇低下头说。 人家实在是太震惊了嘛。 作者有话说: 探灵枝参照安检探测仪,会嘀嘀嘀的那种。 —————— 第8章 师姐 “她刚才说什么,师姐?” “哪位师姐,她不是说自己是孟家的……” 众人回过神明白了,她根本不是所谓的孟骄,那么问题来了,苍云宗里有谁敢冒充歧川孟家女?答案毋庸置疑。 “知道你藏不住秘密,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女子抬袖遮脸,她服下一粒丹丸,手臂放下后,已然换了一张面容。这张脸和“孟骄”有几分相似,只是原本的丹凤眼换成瑞凤,面部轮廓柔更为柔和,她带着些许笑意地回望众人,“可惜你们没见着我堂妹本人,她可比我表现出来的傲气多了。” 她是孟寒萱,受琼音女君之命对提前入宗的修士进行初步筛查,不单这个院落,其他地方皆安插了人手。孟寒萱往年都是乔装改扮默默观察,今年难得想演一出大戏,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了身份。 孟寒萱捏着开出花儿的探灵枝,重新审视面前少女。墨心竹很皮肤很白,看得出不常出去走动,刚才的变化使她蜜色的眼睛睁大,睫毛微微颤动,显出一副愕然模样。美丽,无辜,乖巧,这张脸无论放在哪里都会讨人喜欢。同样的,还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探灵枝以灵力精纯程度为标准识别灵器品阶,排除刻意隐瞒气息的物件,越是高阶灵器它反应越大,相反,若是碰上沾有邪祟气息的东西,它会变黑枯萎。衡量之下,墨心竹的品阶大概是极品灵器。 有意思。 孟寒萱眯着眼评价:“不错。” 墨心竹疑惑地望着她:“什么?” 她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须阎交给她的差事当真麻烦,稍不留意就有暴露的风险。别看她现在装得自然,事实上墨心竹不喜欢骗人,在魔族的过往让装和骗成为她的一种求生本能,只有面对潜在危险时她才会这样做。很累,但别无他法。 孟寒萱说:“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孟寒萱,你可以叫我师姐。” 墨心竹说:“可我还未入门。” 探灵枝花苞怒放,孟寒萱食指抵着尖端,无所谓地说:“你都这样了,入门迟早的事。来,提前叫句师姐听听。” 这回墨心竹答应得很干脆:“师姐。” 孟师姐满意点点头,她突然想到什么,对四周说:“不是我偏心,你们也可以叫。几天相处下来,我发现你们都很有天赋。虽然比不上我。” 满院女修面面相觑。 孟寒萱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夸完后,又说,“本来还想和你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奈何有人不给我这个机会。” 余娇娇脸上还带着泪痕,她抬头望天:“我真的叫余娇娇,脸也是真的。” “没人问你这个。”孟寒萱对院里的各位说,“行了,暂时没发现可疑之人,我的任务完成,该走了。你们记住,直到试炼结束,此院不许再多住进一个,发现异常必须第一时间告知值守弟子。平日可去后方小泉山修炼,十二天后入门试炼开始,好好准备。” 最后,她冲墨心竹眨了一下眼:“尤其是你。” 孟寒萱招手带走一片女修,铁锤骰盅乃至酒葫芦都在里面,余下的傻愣愣站在原地,简直不知从何处叹起:这……是不是有点多?居然一半都是假的吗! 震惊之后,她们如梦初醒般回到各自屋内,有些人上前和墨心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一起住。墨心竹摇头拒绝,孟寒萱那间屋子已经空了,她准备住进那里。那些人不好强求,各自回去整理刚才翻乱的东西。 进屋之后,墨心竹将门窗关起,简易收拾一阵后坐在床边,惊魂未定地回忆刚才孟寒萱的眼神,自言自语道:“她说她盯上我了,她说要做掉我。” 山楂很无奈:“冷静,不要乱想。” “我知道,我只是在提醒自己。” 墨心竹手指擦过床边栏杆,房间被之前那些人打扫得很干净,有些东西并未带走,都是寻常之物,应该会在所有人离开后统一派人收拾。她身下这张床留下一个被戒指压进的浅坑,枕上也有,痕迹久久不散,不像当时压的,余娇娇大概枕着它睡了一晚。 “她们关系很好。” 山楂没听懂:“谁?” 墨心竹没有回答,她看见那群人簇拥着孟寒萱离开,彼此之间距离拉得很近,有几个还挽着胳膊,那是亲密之人才会有的动作。 山楂叽叽喳喳地在她耳边乱叫:“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她把山楂团到掌心,边揉边说,“早办事早离开。你也不能闲着,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每日钻研人间美景风俗,等我自由了,你要带我出去见世面。” 山楂被墨心竹委以重任,它拍拍翅膀:“天可怜见,你终于意识到我的重要性了,放心,包在我身上。” “乖。” 院内修士多而杂,探灵枝事件的后劲儿仍在,墨心竹此时出去就是引人注目,在等其他人冷静的过程中,墨心竹闷在房内无事可干,索性拿出之前没看完的话本,继续上次没打完的仙魔大战。 战争起因很简单,魔尊看不惯仙帝与自己爱慕的女子浓情蜜意卿卿我我,他心中积怨,秉持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偏执想法,他带领手下对仙界发起进攻。 墨心竹翻了几页看不下去了,她合上书:“好扯。” 前面写得挺好,后面不可言说。之前为魔族野心做出的铺垫全部白费,既是为私欲,仙帝和魔尊自己找个山头打一架不就好了,何必弄出摧毁三界众生的气势。 她说:“都是邪祟。” 墨心竹不由想起她的故土,就算话本只是民间作者胡诌出来的故事,她也再提不起兴趣。 东西往角落一抛,她仰面倒在床上。 真正的仙魔战争又是怎样的呢?墨心竹只知道他们大大小小打了几十场,最后一场战况尤其惨烈,包括魔尊仙帝在内,参与的都是老将,并且几乎全部阵亡。之后,仙魔二界如同换血,老将战死,活了十万年以上的屈指可数。 魔界长老中,只有三长老权时亲身经历过那场战役,据说权时还是个猛将,他九死一生从焚荒之野逃离,落下一身伤。直到现在,他隔不了多久就得闭关休养。 此战因仙帝魔尊陨落结束,没分出胜负,双方都觉得耻辱。所有侥幸活下的都不愿再次提起那段往事,于是此战隐没在黑暗之中,五千年而已,它却疑点重重,成为了仙魔两界的禁忌。 人界则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冷眼瞧看,此事与他们无关,有许多坊间写手大胆挥笔,怎样好卖怎样写。前世今生、爱恨纠缠…… 各种思绪消散,墨心竹栽入梦中。 …… 青藤攀岩,落英缤纷,潺潺流水落入山间深潭,打碎成一朵朵雪白浪花。鱼群在深绿水草之间摆动。 一个石子扔进去,惊跑一片。 还要扔,这次准备扔个大的。 她听见一道细小的声音说:“住手。” 可她无形无相,四处亦不见人影。 谁在说话?不管了,打水漂要紧。 “住手!” 那道声音又炸起来。 哦,墨心竹想起来了,她这次先松的手。 又大又软的石头弹在床上,它哭着说:“我以后再也不叫你起床了。” 天色近暮,墨心竹翻了个身:“叫我干嘛,我原本打算睡到第二天早上。” 苍云宗的灵气浓郁,舒服到她头脑昏沉,甚至想一睡不起。 墨心竹想:我或许真是棵竹子,要是能化成原身,种在这里挺好。 山楂委屈地说:“我饿了。” 墨心竹:…… 第9节 差点忘了,山雀是要吃饭的。 * 苍云宗规模之大,高峰中又藏小山,普通人走断腿才能逛完,要不说大家都喜欢修仙呢,腾云驾雾御剑飞行,养只飞天灵兽更好,不用自己发力,顷刻就能到达另一座山头。 青阳峰已到,孟寒萱跳下玄鸟,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路边青松之下突兀传来一道声音:“我一大活人在这里,你是没看见?” 孟寒萱停住脚步。 树下那人斜躺在绿荫中,姿态懒散,身上是松松垮垮一件水墨衣袍,手里握着一卷书。 孟寒萱看见书册封面有道鲜红印章,她没好气地说道:“偷习禁术乃是大忌。” “非也,我看咱们戚师兄每月起码要去三次藏书阁顶层,掌门从不拦他。” 孟寒萱语塞,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不好好在玄英峰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百里贺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有人要捉拿我归案,找地方躲躲。你又是怎么回事?身份暴露被未来小师妹们赶出来了?”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招人嫌?” “噢,我知道了——”百里贺拉长语调,揶揄道,“——可是你想见的人不在。” 一道白光闪过,探灵枝如剑般从百里贺脸旁擦过,它深深没入旁边的树干。 百里贺眼都没眨,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去,探灵枝上尚且残存几粒粉色小花。 百里贺倏地直坐起身,指着花问:“你干了什么?” “要你管。”孟寒萱对着远处的巡查弟子大喊,“人在这里,我按住他了!” 第9章 意外 百里贺猛地挣脱孟寒萱桎梏,嫌弃地甩了甩袖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做容易招人误会,到时候他更不搭理你了。” “胡说八道。” 孟寒萱气急败坏朝他扔暗镖,百里贺一一躲过,他远远把孟寒萱抛在身后,还想往青阳深处跑,怎料巡查弟子已御剑而至,他们二十人不止,迅速追上百里贺并将他围住。 “终于让我逮到你了。”为首之人咬牙切齿地拿剑对准百里贺脑袋,目光是赤|裸裸的兴奋,好像面前是只待宰羔羊,而他是屠夫,拿剑像拿大砍刀,必须将人剁烂了才过瘾,“快,把头伸过来。” 百里贺面不改色环视一遭,最终将视线定准在说话之人脸上。 “风祈明,你还是这么粗俗。” 他扬一扬手中秘卷,挑眉道,“想要它?” “把它交出来,我可以大发慈悲砍你个半死不活。” 对方爽快答应:“行啊。” 答案出乎意料,风祈明持剑动作一僵,警惕地说:“你想作甚。” 百里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双指合拢运起风诀,那本书悬浮在空中,书页哗啦啦直响。 他冷言讥讽:“拿命去捡吧。” 那本书直冲天外,周围巡查弟子惨叫一声,纷纷御剑去接。 “你!”风祈明怒从心中起,他挥剑向百里贺砍去。二人在青阳峰上缠斗,直至长虹君和清闲居士腾云而来,他们才识相收手。 * 天降灾祸。 真的是天降。 墨心竹带山雀出来寻食,她问值守弟子,他们说宗门修士大多辟谷,只有在固定时间内才提供饭食,如今天色已暮,轻易找不到吃的,不过鸟雀的话嘛…… “竟然不吃虫子吗?”值守弟子看上去很惊讶,他想了片刻,指了个方向,“你们当前能活动的范围不多,可以去小泉山看看,那里有许多果树。” 墨心竹谨慎发问:“都是可以吃的果子吗。” 那人笑道:“当然。” “多谢。” 墨心竹记得孟寒萱提过小泉山这个名字,她按照指引走去,夕阳下,果然看到一片林地。 红彤彤的大果子坠在树上,山楂见了满脸兴奋,它扑上去啃。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山楂含糊不清地说:“你不吃吗?” “我等下摘两个回去尝尝。” 墨心竹在一旁等得无聊,她靠在一棵全是绿叶的树下静静感受山间灵气。 突然,墨心竹猛地睁开眼。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砸在脚边,只要她稍稍偏一点点位置,开花的就是她脑袋。 墨心竹抬头望树,这东西原本应该挂在老高的树杈上,所以她才没有发现。 她捡起地上的书,只见书封上有个徒手画的草率印章,书名也草率,用张狂的字体写着:无上秘法。 墨心竹怪哉:“嗯,什么东西?” 她翻开一看,里面只有硕大加粗的两个字——蠢货。 墨心竹面无表情合上,当机立断把书卷起,她猛力一往前一丢。 “啊!”只听树丛中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怒火中烧的咆哮,“谁!给我滚出来!” 墨心竹追悔莫及。 “对不起。”她真心实意地道歉,“我不知道你在那里,真不是故意的。” 那人捂着头,明显不信。 墨心竹试图弥补:“要不我给你揉揉?” “……不必。” 过了一会儿,他额上肿起一个大包。 墨心竹深感歉疚:“真的不用吗?” 我下手挺狠的。 那人眼眶通红:“真的。” * 转眼到了入门试炼当日。 所有外来修士在苍云主殿旁的空地聚集,他们排列成整齐方阵,每人手里都被分到一块颜色浅淡的木牌。 只要了解过苍云宗选拔流程的修士都知晓,试炼已经开始了。 他们屏气凝神,静静等待最前方的谨华君开口。 谨华君说:“现在请诸位用灵力将自己的名字写在正面。” 此为试炼第一轮,测天赋。 木牌为白藏峰特制,感受灵力后可以大致估算出各修士的天赋水平,然后在背面显示出甲乙丙丁四等,甲为优,乙为良,丙等勉强合格,丁最差,若是显示出丁,直接说明此人不适合走修道之路。不过凡事没有绝对,苍云宗愿意给丁等修士一个机会,即便这样,九成丁等修士还是会在看到结果后直接下山,毕竟连甲等天赋的修士都不一定能留下,谁也不愿在后面的环节白费工夫。 墨心竹夹在方阵中央,她看见有人兴奋地挥舞手臂,也有人垂头丧气失去希望。她把名字写在木牌上,粗糙的触感通过指腹传来,最后一笔落下,她翻过木牌。 甲。 是个不错的开头。 墨心竹并不意外,她大概能猜出,这些木牌的作用和探灵枝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测物,一个测人,两样对她都有反应,可她既不是物也不是人,硬要划分的话,还是人更适合她,因为大家长得差不多。 谨华君派弟子下去维持秩序,躁动的人群逐渐安静。 谨华君朗声道:“一炷香内,去留随意。” 场地宽广,他的声音却扎扎实实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片刻之后,陆续有人上前归还木牌,他们几乎都是丁等修士,中间掺杂几个丙,可见不是谁都对自己有信心,逆天改命这种事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 剩余修士按级别分成四队,墨心竹夹在甲等修士中间,真心实意感受到身边人的昂扬斗志。 “我每天念咒八千遍,一定能通过。” “我每天挥剑两万下,必须通过。” 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上前一步:“道友们好,我叫南怜儿。别看我这样,我从四岁开始修炼,鸡鸣而起,狗吠才睡,顺便说一下,我家狗不是普通土狗,它是货真价实的灵犬,和我一样勤奋刻苦,不久前还咬死一只凶兽。” 大家说完了,他们把目光投向墨心竹,意思是:轮到你了。 “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出去遛遛山雀,山雀和我一样荒废,每天也是吃了睡睡了吃,昨天还被苍云山的大蜘蛛吓得掉了两根羽毛。”她当然不会这样讲! 墨心竹认真回想起这些年的经历,找不出丝毫有价值的东西和他们攀比。 墨心竹见过宁无忧他们对战怨灵,她开始琢磨自己和这些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曾几何时,她也是能把同龄魔族吊着打的,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了,她没什么长进,但人族不比天生修为的魔族,在场诸位尚未正式入门修习,天赋相当,所以实力应该差不多,于是墨心竹开始绞尽脑汁地编故事。 “我住在山野,家人走得早,所以我从小独自修习,为了磨练意志,我走遍众多山头,没有一只猛兽是我的对手。” 南怜儿眼睛亮起来:“你好厉害,你养了灵兽吗?” 山楂不合时宜地从墨心竹衣领后冒出来:“啊,睡得真舒服,结束了没有。” 圆滚滚,肉嘟嘟,灵犬一顿能吃三百只。 墨心竹把它塞回去,摇摇头:“没有。” 众人:“……” 他们把头转过去,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灵兽之事。 又等半刻,甲乙丙丁四等弟子分别被带往不同地方。 墨心竹随众人去了玄英峰,这次划给他们的场地同样很大,其间有座高台,一水墨衣袍的男子站在上方,他里手握着一卷书,双目紧盯书页的同时不断用双指在空中划出符文字样。 灵光转瞬即逝。 “还是不对。”百里贺喃喃自语。 第10节 领队弟子上在台下行礼:“师兄,人带来了。” 闻声,百里贺懒懒抬眼,他轻身跃下高台,走到众人面前缓缓开口:“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百里,单名一个贺字,论资排辈的话,大概是这苍云宗的二师兄,不出意外,以后也会是你们其中某些人的二师兄。” 墨心竹倏地看向他。 她记得来苍云宗的第一天傍晚,被砸的那位自称苍云五师兄,他指着卷成一团的“冒牌货”破口大骂:“死老二,你他娘的才是蠢货。” 听他骂完墨心竹才知道:“噢,原来我拿二师兄的书砸了五师兄的脑袋。” 第10章 凶兽 苍云宗身为万宗之首,平日弟子外出除祟时常会遇到凶兽,这些凶兽脾性暴躁且只知破坏,宗内弟子大多会当场将其斩杀,小部分危害性不大的就擒住带进宗门圈养起来,以供宗内弟子观摩学习,或在选拔弟子时挑几头实力恰当的稳重凶兽来测试这些想要入门的修士水平,即入门试炼第二轮,试实力。 为了保障大家安全,宗门还会派一些实力强劲的修士在旁边看护,避免发生意外。 百里贺充当的便是这类角色,他是因为偷看密卷被罚来的,一大早就被自家师父赶来,可左等右等不见凶兽送到。 凶兽不来,试炼就无法开始。百里贺是个随性之人,等待过程中他让大家就地在树荫底下坐着,重拾密卷之前,他的视线从每个甲等修士脸上掠过,在看到墨心竹时停滞了一下。他思忖道:“她就是那个让探灵枝开花的女子?难怪,周身气息不懂收敛,真是少见的纯粹。” 百里贺尚不知道自己的杰作给墨心竹带来多大困扰,风祈明与他势同水火,谁都不屑和谁多说一句话,风祈明只知道下次见面定要将人大卸八块,自然也就没有和他讲述那日发生之事。 百里贺虽然对墨心竹挺感兴趣,但他刚刚才对书中所言有所感悟,不好中断,于是自顾低下头去继续钻研秘法。 今日天气不错,微风和煦,墨心竹坐在斑驳树影下,不同于别人紧张,她整个人沐浴着一股懒洋洋的暖意。 想睡,想一睡不醒。 苍云宗实在太神奇,充盈的灵气无时无刻不往她四肢百骸里奔涌,好像试图把她在魔界的匮乏积存推翻,重新给这副身躯注入生机与活力。 这个过程舒缓漫长,墨心竹昏昏沉沉、睡眼惺忪地在树下等待。 她席地空坐,半晌过去,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往下垂。 旁边的南怜儿觉得她肯定是昨夜紧张过度没有睡好。多感人呐,孤身一人来到北方,也不知承受了多少压力才鼓足勇气迈入苍云大门。 南怜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于是主动挨过去:“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墨心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然后脑袋一歪骤然惊醒:这个枕头有点矮。 啊不对,是她怎么能靠着一个陌生人睡觉呢? 南怜儿一脸真诚地自我奉献,墨心竹对上她那双充满善意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把原本推拒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这次墨心竹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心怀鬼胎,没有刻意接近,不过一件很简单的小事,墨心竹不想去深究此时心里浮现的情感为何物,直觉告诉她,这对自己不利,对任务不利。 不过……她现在困了,简单靠一下不要紧的吧,墨心竹调整一下坐姿,准备斜斜倚到南怜儿身上。 “谢谢。” 墨心竹说完一顿,仔细想来,最近自己道谢和道歉的次数不断增加,各种原因都有。 和人相处就会这样吗? 真实的墨心竹并不像在魔族那般冷淡,平时也会笑,但讲实在的,她离活泼还是有段距离,最多能装个乖巧,她话不多,大多时间在听在想,因为说多错多,从她口中发出的要么是为达目的措辞而成的简短话语,要么是胡编乱造的故事,日常闲聊很少,她能放心聊天的对象也仅有一只山雀。 她绝不会像南怜儿这般轻易与人接近。 南怜儿见她迟迟没有靠过来,奇怪地问:“怎么了吗?” 墨心竹看了她一眼,心中念叨:我可以低调,但不能不合群,不合群也是显眼的。或许可以一边合群一边低调,低调地合群,这对任务没有影响。 为了报答南怜儿的好意,墨心竹主动拿下肩上那团绒球递给对方:“你想不想捏捏它?” 话题转得好快,南怜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墨心竹手上的山雀团子吸引过去。这是一只很胖的圆鸟,它刚刚醒过来一次,然后立马又睡过去了,胖乎乎的身躯安静起伏着,时不时咂咂嘴,睡得十分安详。 南怜儿睁大眼睛,伸出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山雀羽毛:“可以吗?它还在睡觉。” 墨心竹为了让她安心,自己先捏了两下:“它睡得很死,别太用力就行,可以放心捏。你试一试,很舒服的。” 南怜儿看它确实没有反应,于是双掌摊开接过山雀,果真和墨心竹说的一样。 山雀羽毛柔软又温又热,肚子很圆,轻轻捏一捏也不要紧,它睡得可香。 “它好可爱,有名字吗?” 墨心竹点点头:“她叫山楂。” 南怜儿问:“你呢?你刚才没有说名字。” 墨心竹展示木牌给她看:“我叫墨心竹。” “我叫南怜儿,你应该知道。”南怜儿话匣打开,她捏着山雀说,“我家灵犬叫积雪,它毛像雪一样白,又长又软,摸起来也特别舒服。” 墨心竹只见过浑身散发死气的恶犬,她对南怜儿口中的积雪很感兴趣:“你把它带过来了吗?” 南怜儿摇摇头:“本来是想的,可惜我爹娘不让,我爹娘也是修士,他们说照顾灵犬劳心费神,不利于修行。” 墨心竹遗憾地“啊”了一声,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地面隐隐约约开始震动。 “怎么回事?” 震感来得突然,原本席地而坐的甲等修士纷纷站起。 地面颤动得越来越厉害,墨心竹一把捞住差点跌倒的南怜儿,她隐约听到远方传来巨兽咆哮。朝声音来源望去,一个黑点由远及近朝人群方向狂奔而来,黑点速度极快,等到距离拉近,众人终于看清那东西的样貌,居然是一只浑身赤红的巨大凶兽。 凶兽越来越近,他们惊讶地发现,那只凶兽原本不是红色,它狂奔经过的地面拖出一道鲜红,湿哒哒的液体从它耸动的皮毛上甩到附近草地,是血。 说不惊骇是假的,甲等弟子试炼内容这么刺激吗? 几道黑影锲而不舍跟在凶兽身后,他们齐齐喊道:“闪开,凶兽发狂了!”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安静待在笼子里的巨兽突然开始发疯,四肢铁链挣开不说,连设有禁制的兽笼都被它撞破,凶兽浑身是血不知疼痛,最要命的是他们居然拦它不住,明明招招都往要害打,明明都被打趴打断气,可它诡异地站起,用比先前更癫狂的姿态奔跑着。 “师兄!”看到百里贺后,那些修士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帮帮忙,我们实在不行了!” 百里贺目光从书上移开,满脸嫌弃:“怎么回事,连头凶兽都对付不了,白吃那么多丹药。” 墨心竹听百里贺话中带刺,觉得他很符合那本“蠢货书”的作者身份。她看见百里贺四周顿时掀起一阵巨风,无形风刃四面八方迎聚而来,它们携枝带叶迅疾朝凶兽狠刺而去,凶兽皮开肉绽、鲜血狂涌。 墨心竹默默补充:好吧,他确实有嘲笑别人的资本,至少我不如他。 凶兽伤痕累累倒在地上,眼见着咽气了,众人来不及庆幸,突然看见它前爪微动。 百里贺神色终于认真起来:“怎么回事?” 其余弟子欲哭无泪:“它死不了啊!” 凶兽身上的鲜血近乎流干,它骨肉都被风刃切断,尽管如此,仍然拖着残破的身躯步步逼近人群。 就算他们是天赋异禀的修士又如何,终究是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新人。此情此景,有些人由于恐惧僵在原地,他们根本挪不动双腿。墨心竹和南怜儿一道拖着同伴往右撤,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墨心竹总感觉凶兽被鲜血沁染的大眼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片刻之后,她已经可以确定,事实就是如此。 她往哪动,凶兽就往哪里看。 墨心竹站在人群最前方,凶兽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它睁大双目,尖锐的利爪嵌入地中,凶兽巨大的身躯偏动,几乎是扒着土地朝她所在方向爬来。 一阵咆哮后,它用尽全身气力抬起前身—— 轰! 远方风驰电掣般掠来一道黑影,尘土飞溅,巨兽砰然倒地。 一柄重剑插在它颈上,寒光与殷红一道深深没入骨中。 黑衣男子从尸体后方出现,他从容上前拔出重剑,众人只见阴森森几丝怨气沿着剑身上涌,最终被吞噬殆尽般渗入他的身躯。 场面恢复平静。 第11章 指教 与上次见面时相比,戚庭给人的感觉略微有些变化。 地上的鲜血宛如溪流顺着沟壑流淌,墨心竹往后退了几步,她重新审视站在凶兽尸体旁边的男子,这种变化很难用言语形容,硬要说的话,戚庭从那种不似活人的状况摆脱,神情也不像当初那般木然。 “有人受伤?” 他乌黑的眼睛里泛出黯淡光芒,语气平静,细辨之下是依旧难以察觉的关切和温和。这人救了他们,应该是要感激的,可他气场太强,脱口而出的关切话语让众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几分冷冽,长剑甩出的血渍在地面冲成一道直线,斑斑点点落在绿草上,残酷刺眼。 他们实在无法忽略刚才那道重击,骨骼与剑刃相撞时的声音叫人心惊肉跳,更何况他们亲眼所见方才有一缕邪气沿着血腥剑身攀附而上,宛如共生一般潜进那人体内,这样想着,眼前之人凭空生出几分诡异。 墨心竹左右看了看,大家表现差不多,都是木头一般杵在原地,四周草木沙沙,气氛一度凝结成冰。 墨心竹看不下去了。 戚庭救过她一次,这算是第二次,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带进苍云宗。墨心竹虽然目的不纯,但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她站在人群最前,若是此时不出声,多少有点没心没肺。 据说人要知恩图报,于是墨心竹在一片沉默中举起手:“没有。” 旁边的南怜儿赶紧拽了拽她胳膊,紧张小声地说道:“你别出声,会死的。” 墨心竹大概能理解戚庭在这些人眼中的形象了,毕竟戚庭一开始给她的感觉也是如此,怎么看都不像正派人士。 墨心竹拍拍南怜儿的手臂让她放心:“不会。” 她是从魔族走出来的,她敢保证戚庭的气质连那些长老都模仿不来。 南怜儿满脸写着不信。 墨心竹小声:“待会儿和你解释。” 事实上也轮不到她解释,与墨心竹所在这片人群的沉寂不同,看见戚庭后,周围苍云弟子仅仅愣了半晌,他们脸上隐隐浮现激动之色,他们保持距离上前行礼。 “大师兄。” 说完,其中一个弟子小心翼翼观察戚庭状态,问:“师兄您已经可以出来活动了吗?” 百里贺见状,作势挥手驱赶:“去去去,一看就知道,他明显是逃出来的。” 戚庭转身不理他。 “你看,被我说中了。”百里贺语速不紧不慢,他时刻带着股懒散的傲气,可说完脸色一变,他慌忙在自己身上摸索,“我书呢?” 他好不容易留下的密卷不见了。 戚庭垂眸看了一眼手中之物,墨心竹也看见了,她眼力好,远远瞥了一眼书封名字,那是一种很古老的字体,各种线条绕成一团,晦涩难懂,她大概能认出最后一个字是“阵”,反正根本不是什么胡诌出的“蠢货无上秘法”。 戚庭十分自然地将书收入储物戒中。 第11节 百里贺见了大怒,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从风祈明和自家师父手下保住这本,他只保住这一本! 他冲上去要和戚庭打一架,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身边同门全部上前拦他。 “二师兄,不可。” “大师兄也是为你好。” “是啊,偷学禁术本就不对。” “掌门说过,那些东西常人学不会,学了也没好处的。” 百里贺斥道:“全护着他是吧,你们就是被他以前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荼毒太深,我早和你们说过那是装的,现在这样才是本性,戚庭,快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戚庭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百里贺骂骂咧咧被同门师弟摁住。 “二师兄,大师兄都照你说的做了。” “是啊,消消气消消气。” “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滚!” * 百里贺要找戚庭干架,墨心竹所在人群开始躁动,不少人用手捂嘴窃窃私语。 墨心竹好奇,她想听又不好贸然靠近,南怜儿喜欢凑热闹,于是墨心竹跟在她后面,假装不经意地挪蹭到说话之人附近。 “他就是传说中的苍云宗大师兄?” “是他,我以前在修真界的宗门集会上见过,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变化好大。” “就是这几年发生的事,听说是……” 是什么?场面乱糟糟的,墨心竹脑袋凑近了听。怎料那人骤然噤声,墨心竹看见他眼睛如铜铃一般瞪大,立刻神情肃穆地把捂嘴的手放下,满脸“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的清白模样。 墨心竹感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 啊,原来如此。 她缓缓回头,戚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他那双深潭似的黑眸正静静注视自己。 冷静!不要慌! 她用那副向来乖巧的脸蛋扬起一个天真的微笑,嘴唇开合,脆生生地提前叫了句:“大师兄好。” 大师兄好不好她不知道,她挺害怕的。 刚才他不还远远在和百里贺说话吗?什么时候过来的? 墨心竹战战兢兢不敢动:凶兽看我也就算了,大师兄怎么也在看我?大师兄一看,四周全看过来了。 但转念一想我心虚什么,他再厉害,总不至于凭借一只发狂的凶兽断定我的身份,再说这凶兽和我没半点关系,我可是老实本分通过正规途径来到这里的。 只要身份不暴露,墨心竹无所畏惧。 她微微仰头看着戚庭,理直气壮又叫一句:“大师兄好。” 真正的卧底敢于直面挑战。 戚庭垂眸看着眼前少女:“墨心竹。” 对方欣喜地说:“是,大师兄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戚庭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平静地下达命令:“上高台。” 少女笑脸一僵,明显吓了一跳。 墨心竹觉得自己听错了:“啊?” 戚庭重复一遍命令,这回不止对墨心竹,他视线扫过在场每个甲等修士。 “接下来的环节由我负责。” 戚庭想表达的含义是,他杀了凶兽导致筛选弟子进度停滞,为了弥补过失,那么就该由他负责继续。 墨心竹很幸运地站在人群最前方,理所当然被他选中,成为第一只上场的出头鸟。 可这话传进在场修士耳中后自动变成了:你们给我洗干净脖子排好队等着,看我一个个杀。 戚庭见众人死了一般没有反应,于是很贴心地用拇指将剑顶出剑鞘半寸,大家被那道锐利的寒光刺瞎双眼,哆哆嗦嗦飞快站成一列静静等待死期……啊不,是等待第二轮试炼。 他们视死如归,戚庭亲自练他们,这不比凶兽刺激? “那只凶兽能死多半是我的功劳,他不过上前补了一刀。”百里贺站在旁边风凉道,“但有一点你们是该记住,他是不是很吓人?欸,这就对了,你们可千万小心,苍云宗大师兄就是这副德行。” 立马有人替戚庭鸣不平:“二师兄,话不能这样说,大师兄他是好意。” “是啊是啊,第二轮本来早该开始了,现在凶兽已死,大师兄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百里贺双臂交叉,冷漠地站在一旁,他想:这群人没救了。 * 两个时辰过去,简直不可置信,所有甲等修士安然无恙活到了试炼结束。 墨心竹为了合群,只好跟着大家一起恍惚,上台之前她还一脸郑重地把熟睡的山楂放到南怜儿手里:“麻烦你照顾它。” 南怜儿泪眼汪汪,显然误会了什么:“做不到哇,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唉。 墨心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飞身上台。 “我准备好了。” 戚庭并没急着动手,他问:“你以前是如何修炼的?受何人指导?” 那一刹那,墨心竹握住枯藤的手紧了紧,这个问题仿佛在她心上剜了一刀。她曾经也是想学的,只是这种请求并不被长老们允许,给出的理由是外族不适合学习魔族功法。得到答复后她毫不在意转身离去,用洒脱和冷漠掩饰内心的不甘。 然后就真的赌气颓废了二百年。 此时面对戚庭,墨心竹忽然有种被看透的错觉,她摇散脑海中奇怪的想法,暗自揣摩:他应当只是想事先知道我们水平如何。 她回答道:“无人教我,我都是自行修炼。” 顺便在心中感慨:噢,原来我以前也是有上进心的。 戚庭换了一柄木剑,他刻意压制修为与墨心竹较量。墨心竹用尽全力抵挡攻击,对方来势汹汹,她接得很费劲。 她真的太弱了,在场都是青葱少年,假如自己和他们一般年纪就开始修炼,肯定不会是这个结果。可那她是自甘堕落,又能怨谁呢? 墨心竹甩出藤鞭缠绕木剑,她想制住对方动作,戚庭反而顺势将那根枯藤扯走,墨心竹被一道劲力向前拉扯,她无力反抗,眼睁睁看着那截枯藤承受不住木剑威力碎成数截。 苍老干枯的藤蔓细细屑屑散落高台,一同毫无生机的禁地。 魔族没有墨心竹的故土,枯藤也是随手捡的,这些垂朽之物早该没落。 倘若我没能成功进入宗门,长老会怎么对我?她自暴自弃地想,我还是主动一点去死吧,但是山楂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给它搭新窝。 墨心竹踉跄几步就要跌倒,戚庭用木剑稳住她,然后顺势用剑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你通过了。” 墨心竹愕然抬头看他。 戚庭移开视线:“下一个。” 作者有话说: 往事:枯藤是墨心竹小时候捡的,她觉得那根黑不溜秋的东西挥起来好酷好飒,大概是中二期到了。 第12章 入门 “师兄,你到底在哪里?” “大师兄啊,有人看见大师兄吗?我们那么大一个师兄呢?” 最后一名甲等修士跃下高台,他们听见玄英峰某处传来有气无力的叹息。 “大师兄,你就和我们回去吧,我们、我们实在找不动了。” “西边找过了吗?” “西边不是划给入门弟子大选用了吗,师兄怎么会去那里。” “那就不去了吧,万一打扰人家。” 那些声音越发飘远:“师兄,我那么大一个师兄……” 玄英峰以西,所有人面色复杂地望向高台上的戚庭。下午一战,他们深有体会这位大师兄并不像刚见面时表现得那样可怕,台上刀剑相向试探实力,戚庭十分纯熟地掌握出手分寸,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余晖慢落,戚庭浴在残阳之下,金晖给他淡漠的神情覆上一层暖色,他面容俊朗,持剑而立。 那么大一个俊俏师兄站在这里,真的好显眼。 百里贺说得对,戚庭果真是逃出来的。 戚庭的住处单独位于苍云主峰深处,偏僻幽寂,其中有一净灵池,能驱邪除祟。按逍遥掌门的意思,戚庭外出除祟后元气大损,少说也应该静养三个月,此时他本应在净灵池里泡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察觉到凶兽异动所以特意过来救人的?可苍云主峰离玄英峰距离甚远,他又是如何知晓? 真相扑朔迷离,疑窦丛生。 没人敢问,戚庭亦不会主动给众人答疑解惑,他跃下高台,朝甲等修士所在方向走去。 墨心竹第一个下场,她等这场试炼结束等太久,此时正背靠树干小憩,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耳边的打斗声忽然停了,枝叶簌簌,残阳稍冷。 墨心竹不自觉地搓搓手臂,下一刻,她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肩膀,她睁开沉重的眼皮。 “结束了吗?”她问。 墨心竹尚未完全清醒,只记得南怜儿说过试炼结束叫她,但现在南怜儿却在一旁支支吾吾半天,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墨心竹低垂的视线中是一双黑靴,逐渐往上,戚庭将手中木剑递上前。 “先用这个,弄坏的藤鞭之后赔你。” 第12节 墨心竹倏地从地上站起,她腿压得有些麻,险些站立不稳。 戚庭脚下的沙土被鞋尖推出一小寸距离,他小臂微抬,手指动了动,但墨心竹很快靠着树干稳定下来,戚庭于是又将木剑往前递。 墨心竹摇摇头:“不用麻烦,本就是根枯藤……” 她想说随便走走都能捡到,可戚庭似乎执意要给她补偿,那柄木剑稳稳横在她身前,无论如何推拒不掉。此情此景若是放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戚庭想表达的含义一定不是赔罪,而是“不收就砍你”。唉,真是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墨心竹只好接过剑柄,然后不知第几次,她说:“多谢。” 原本失去知觉的右腿涌上一股刺刺麻麻的痛感,墨心竹苦不堪言,她真的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能保持现在这副稳重从容的姿态,都怪苍云宗太好睡了。 戚庭不走,墨心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大师兄还有事吗?” 墨心竹没见过苍云弟子口中曾经的戚庭,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大师兄姿态一贯冷漠,至少表面如此,被那样的视线注视,墨心竹很难不慌。 戚庭平和地叮嘱:“待在苍云宗,勤加修炼。” 墨心竹一愣,她不明白戚庭为何要特地和她说这些。 待在苍云宗?我不在苍云宗还能去哪儿?他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让我老实本分待在苍云宗? 不能啊,我明明什么都没开始做。他要是发现了,我还能完好无损站在这里?勤加修炼,是说我太弱了吗? 想不出所以然,墨心竹暂时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她仰头笑道:“好的师兄,我会努力的。” 目送戚庭离去后,墨心竹身心俱疲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糟糕地发现,不仅她想不通,在场所有人都想不通。 南怜儿离她最近,她最先发出疑惑:“你和大师兄是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呢,我们没有关系。” 她与戚庭的交集仅限于祈福镇和刚刚那场试炼,墨心竹是真不理解,在场这么多人,这位大师兄为什么偏偏对她尤为关注。 另外一名女修大胆猜测:“难道是看上你了?” 墨心竹连忙挥手:“不不不,不能乱说。” “还是有可能的对吧,你长得好看。”她悄悄靠近墨心竹耳边,“我发现好几个了,都在偷偷看你。” 南怜儿好奇地打听:“谁啊?去去去,男修一边去,我们说话,你们瞎凑什么热闹。你叫谭潭是吧,快说,谁。” “就是……” 不知不觉,树底围了一圈人。 墨心竹被挤在人群中间,她第一次见识到女子的聊天内容是可以跨越万物的。她们上一句还在说这个男修长得真俊,下一刻就变成了俊不能当饭吃,要说吃食,还是小南城的果子最香。 被嫌弃的男修们不甘心地退出圈外。 他们对视一眼:要不我们也聊聊? 转念又想,算了,又没女修偷偷看我。嗯……真的没有吗? 百无聊赖中,他们发现百里贺依然在树底下回忆之前被戚庭收走的密卷。 “不对,还是不对。” 百里贺手拿树枝,烦躁地用鞋抹去地上痕迹。 男修们一边打量一边心想,虽然我们长得也不差吧,但二师兄是比我们好看一点点,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偷偷看他?他要是没有,我们没人看也正常。 大家心里稍微平衡一点。 百里贺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猛然抬头:“看什么看,苍云宗不养闲人,滚去修炼。” * 苍云宗腰牌第二日早上就发放到这些通过试炼的弟子手里,青白玉石晶莹剔透,雾气般的纹路透在日光下隐隐游动,仔细看后就会发现,玉石中间用极为细腻手法绘制了水墨青山群,表层浅刻两个狷狂大字:苍云。 据发放玉牌的师兄介绍:“放眼整个修真界,再找不到第二座宗门会如此用心为自家弟子打造此物,掌门说这代表了我们苍云颜面,绝对不能马虎,所以是水墨是琼音女君画的,苍云是长虹君写的,谨华君带领所有白藏峰弟子日夜赶工才将这些融到玉器之中,别家想冒充都做不到。你们可千万保管好,万一让有心之人偷去就麻烦了。” 苍云总共四个峰主,那么有人问了:“清闲居士没出力吗?” 那位师兄反问:“你当居士为何自号清闲?” 此话一出,底下传来细碎的笑声,墨心竹跟着笑,她也觉得这位玄英峰峰主的称号很有意思。 “山楂。”她小声地说,“不如我也给你取个绰号,叫贪吃雀王。” 山楂嫌弃:“把前面两个字去掉,叫我雀王。” “可这样没法突出你的特点,那叫贪睡雀王好了。” “去掉!我不要!” 墨心竹威胁它:“炭烤山雀和贪睡雀王选一个。” 山楂妥协了:“那还是贪睡吧。” “乖。” 气氛活跃起来,那位师兄笑道:“好了,都是玩笑话。清闲居士可是整个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厉害术士,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苍云宗的教习君士就没有不厉害的,你们才入宗门,要学的东西很多,师兄没什么经验可以传授你们的,很多事情要你们自行体会。话不多说,领完玉牌的弟子就可以回去了,趁这两天没事,可以四处逛逛熟悉一下苍云宗。” 墨心竹顶着懒散雀王离开,她想先如那位师兄所说熟悉环境,再回到自己的新住处和魔族那边取得联系,她已经是苍云宗弟子了,有些事必须找长老弄明白。 才走不到百步,十几名弟子拥着一只巨大兽笼从她面前缓缓经过,墨心竹倏地停下脚步。 巨笼中用铁链锁着一只凶兽,体型比昨天那只略小,凶兽沉闷地呼出一口气,眼皮耷拉着,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这只没有注意她,笼车一路远去。 墨心竹站在原地,她不住地回想昨天那只凶兽看向自己的眼神,那被血雾弥漫的眼珠中究竟隐藏了什么情感? “墨心竹!” 身后传来一句呼声,墨心竹回头望去,看到一只小短手高举过人墙冲她挥舞。南怜儿排除万难朝自己走过来,旁边还拽着一个人,正是昨天聚在一起谈天的谭潭。 “我们找你半天了。”南怜儿踮脚望着远处,“那就是用来筛选丙级修士的凶兽吗?看上去好乖,为什么我们的凶兽那么可怕。” 谭潭说:“我们可是甲,昨天那只说是凶兽,其实都已经到怨兽级别了。” 墨心竹疑惑:“怨兽?” 谭潭说:“是啊,哎呀先不说这些了,好不容易成为同门,一起走走呀,顺便聊聊大师兄的事。” 作者有话说: 苍云秘事:二师兄因为嘴欠作死失去了很多仰慕者,但他不以为意,怼并快乐着。 第13章 往事 曾经温文尔雅的大师兄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南怜儿不知道,谭潭连夜打听清楚了,她邀墨心竹一起听。 谭潭说,大约是三年前,近百名苍云弟子下山除祟,他们目的地是个叫“美人坡”的古战场,美人坡原名怨魂坡,它由无数尸骨堆积而成,风吹狐鸣,怨魂徘徊。 可不知从哪天开始,那里大半夜能听见女人哭声,若是恰逢满月,周遭怨魂畏惧月光不出,却能在白骨堆上看见一道朦胧倩影,美丽女子掩面垂泪,情景虽然诡异,但百年以来从未有人在此遭袭遇难。消息传开后,甚至有人千里迢迢赶过去,就为一睹这位古怪的女子芳容,只可惜美人如幻象,只要有人登上骨坡,她立马消失不见。 人们听闻其声,远远望去是女子悲戚的侧影,据说倾国倾城,美人坡由此得名。 墨心竹不解:“照你这样说,她仅仅是坐在骨坡上哭泣而已,又没有害人,这些弟子去那里作甚?说不定是战后亡灵,坐在上方怀念故人。” 谭潭伸出食指左右摇摆,说:“错,我可没说这些弟子除祟的对象是她。你说奇怪不奇怪,那名女子只在无云满月时出现,也是很多年后才有人从她的呜咽声中听出来,她居然一直在断断续续重复什么,可惜大家无法接近她,只能大致听出其中几个字,‘灾祸’‘求’‘杀了’‘解脱’。你说这些东西连起来像什么。” 墨心竹想了片刻:“灾祸降临,她被困于此,所以请求路过之人帮忙杀掉自己或除掉谁,好从此获得解脱?” “众说纷纭,可拼来拼去不就那几个意思嘛。那处古战场阴气重,怨魂坡形成之后极少有人靠近,就算偶然路过也不会挑夜里,那位‘美人’近两百年前才被某位胆大的云游修士发现,也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百年?千年?执念之深,许多人都觉得蹊跷,但就是无人去管。” 墨心竹表示理解,毕竟没人知道那位是冤魂还是怨魂,更不知道她具体想表达什么。 谭潭突然压低语气,阴恻恻地说:“直到三年前,那位美人不哭了,她开始细声尖叫。” 墨心竹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靠近同样被唬住的南怜儿,两人抱在一起:“怪瘆人的。” “咱们可是修士,怎能惧怕妖邪。” 听客委婉道:“我们说的是你的脸。” 为了唬人,谭潭全身心投入进故事当中,连带表情都变得相当狰狞。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轻咳一声:“你们就当没看见,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她开始细声尖叫,她好像十分恐惧,一边叫一边重复三个字,声音不小,所有人都听见了。” 墨心竹和南怜儿追问:“什么?” “将晚矣。” 美人坡突然被雾障笼罩,战死地下的冤魂怨念聚集成团,怨气扩散至附近山林和城镇久久不散,凶兽变成怨兽,城镇百姓暴躁易怒,祸事接连不断。 各大修真世家与宗门发现异样后纷纷派人除祟,怨兽还好,但凝聚于美人坡的怨灵尤其强大,包括苍云弟子在内,无数修士受困美人坡,长虹君和清闲居士听说后亲身前往,可等他们赶到美人坡时,一切动静皆已平息。 原本在美人坡三百里开外除祟的戚庭不知何时到场,他身上缭绕着层层怨气,重剑“生灵”竖插于地,裂缝横生。周围修士气息奄奄,望向他的眼神近乎惊惧。 出发之前,谁也不知对手如此强大,可各方势力不敢马虎,派出来都是百里挑一经验老道的除祟高手,他们联手尚且不能制伏怨灵,戚庭仅凭一人将其斩杀,何其恐怖! 三人走到一棵巨松之下。 “这真是一个普通弟子该有的实力吗?”谭潭说完感叹,“我觉得都能赶上掌门了。” “难怪宗门弟子都对师兄如此崇敬。”怨灵这种东西很难对付,越强大越麻烦,它们由千万怨念凝聚而成,且终身都在寻找一具可以依附的躯体,寻常人只要稍不留意就会被他们取而代之。墨心竹想起初见戚庭时对方的状况,蹙眉说道,“看来那战对师兄的损耗巨大,以至于他需要时常静养。” 所以凶兽怨气才会攀附到戚庭身上,这种东西难以除净,戚庭的身体早已遭受侵蚀,那些东西觉得有机可乘,想钻他空子。 南怜儿忍不住问:“这种状态下的师兄仍然对你好,你们俩真的没关系吗?我怎么听说是他把你带回来的。” “顺路而已。” 墨心竹想,虽然师兄强大又可靠,我若是个普通女修,大概会时常做梦想一想的,可惜我不是。 她才不敢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无论对象是苍云宗里的哪一位。 南怜儿一脸失落地说:“好吧,我信你。前面是山崖,没路了,我们回去吧。” * 安置新弟子的院落群位于一片幽谷,三人住处挨得很近,墨心竹回到独属于自己的小屋里,从窗缝探出视线往外看,确定四处都没人后,她关上门窗,取出压在枕下的水月镜。 微弱的灵光闪现,镜中出现的却不是须阎,而是一个陌生男子。 男子面相年轻,仔细看上去和须阎有几分相似,很容易判断出他的身份。 须霍温言笑道:“我大哥果然没看错你,就知道你能成功潜伏进苍云宗。” 好吧,判断失误。 第13节 墨心竹脚下一滑:弟弟啊,还以为是儿子孙子或者外孙。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须阎那个老家伙,怎么会有长得这样年轻的弟弟? 不过须霍一开口,和上次须阎说的一样,墨心竹身边还有魔族埋下的眼线,并且这个人在时时刻刻监视自己或者整个苍云宗的动向,在云游上也是,须阎对她的处境了如指掌,要么是有人通风报信,要么除了赤目黑蛾,须阎还安排了其他东西在一旁监视。镇民吗?云游船在镇外树林升起,很多人都看见了,这样一想,若是镇民报信也说得通。 墨心竹冷下脸,张口就问:“大长老在何处。” “魔族有诸多事务等着大哥处理,他日常忙碌,所以把水月镜放到我这儿。” 墨心竹漠然地望向镜中:“那我不找他,我找二长老。” 须霍慢条斯理:“二长老也忙。你先别急,我大哥让我给你带话,让你放一百个心,先前的约定是二长老千叮咛万嘱咐过的,魔族还不至于是我大哥一人在管,他肯定不会爽约。前提是你必须救出被困苍云宗的族人。” “救出他后,我该找什么样的人接手?长老说得含糊不清,谁知道你们的判断标准如何。” “见到那位族人后你自然知晓,救他是最重要的。”须霍没有隐瞒,“不用多想,除你之外,我们确实还在苍云宗有其他眼线,但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底层弟子,互相之间也不知道身份,他们仅会传达一些微不足道的消息而已,挖不了太深。希望你与他们有所不同,别那般无用。” 须霍影像消失,墨心竹没忍住,又摔一次水月镜。 他果然和须阎是兄弟,一样阴险,一样语焉不详。 墨心竹仔细回想方才须霍所言,什么叫见到那位族人自然知晓?他们要自己救的究竟是谁? 墨心竹烦躁地收起水月镜。 “和魔族打交道好累啊,我总共才这点精力,谁愿意浪费时间去揣测他们心思。” 山楂用翅膀拍拍墨心竹手背:“坚持,一切才刚刚开始呢,你马上就要正式受业了,努力修炼,说不定到时候连长老都不是你的对手,咱们直接一统三界,到处吃喝都不用花钱……” 墨心竹戳了戳它脑袋:“里面空空的,好简单。” 好羡慕。 山雀只要有吃喝就能满足,想法单纯,墨心竹却做不到安于现状,她注定要和那些人形生灵一样去猜去想。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山楂那般简单自在? 墨心竹知道此等念想遥不可及:“下辈子吧,我也做一只头脑简单的山雀。” 或者一株简单山竹,只要吮吸雨露沐浴阳光就能活。 现在呢,只有把这些畅想带进梦里,墨心竹被子一卷开始睡觉,她第三百次发出感叹:苍云宗太好睡了。 * 花草繁茂,枝叶翠绿,一瓢甘泉洒将下去,叶片被洗涤干净,花草就着暖风摇头晃脑。 逍遥上仙拂过一支灵草,仔细察看上面被虫蛀的小洞,简直心如刀割。 脚步声近了,逍遥心疼地将木瓢扔回桶中,正了正神色,问:“凶兽发狂的原因找到了吗?” 谨华君说:“没有,我早说那只不适合拿来筛选弟子,就算被怨气侵蚀程度不深,它也是货真价实的怨兽。怨兽敏锐,谁知道嗅到什么气息突然开始发狂。又或许是天气不合心意,生气了想闹一顿罢了。” 逍遥摸着下巴,问:“它是受哪里的怨气影响?” “少说活了几百年,那段时间魔族禁地异动,人间也不太平,谁知道呢。” 逍遥望向远方:“谁赢了赌约?” 谨华君说:“池韵。” 池韵是琼音女君的名字。 逍遥摇头叹息,不知在对谁说:“又输了啊。” 作者有话说: 苍云秘事:逍遥上仙退休老干部再就业,当了掌门后依旧没人给他照料花草,因为他舍不得,不放心。 —————— 第14章 梦境 最后几缕薄云被寒风吹散,眼前雾气也散了,抬头时,沉寂的夜空没有星辰,只剩一轮圆月银寒刺骨。 少女站在一处低矮山腰,向上走了几步后,忽觉鞋底踩踏感奇异,挪动脚步会发出脆响,肯定不是沙土碎石,也不是枯枝。她低头看去,月光流泻下,她竟身处一片白骨堆成的山坡。 冷风猝不及防从颈边刮过,若有若无像在骚挠,她环抱双臂,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少女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这里,我要回去。 可是她从何处来,又能回哪去? 寒风依旧在吹,它由上至下送来一阵有气无力地低吟。 身后是一片黑暗,没有退路,少女勇气来得莫名,她顺着白骨堆攀爬。 顶峰将至,她终于看到一个朦胧背影。 长而乌黑的头发从那名女子身后垂下,几乎将身体遮去一半,她微微侧坐,能看出身资窈窕。顶峰女子肩膀不住地耸动,她双手掩面垂首啜泣,口中断断续续念着三个字。 “将晚矣。” “将晚矣。” 少女费力上前,她将手搭载对方肩上,冰凉。 与看上去的丰腴不同,衣服底下好像没有皮肉,摸上去又硬又硌,像山坡上乱堆的枯骨。 少女犹豫着开口:“你没事吧?” 啜泣声停止,对方正要抬首,地面突然猛烈震动,少女尖叫一声,她和坍塌的骨坡一道跌入深渊。 墨心竹一脚踩空从梦中惊起。 眼前依旧是黑暗,外面虫鸣不止,还是深夜。 两天前,谭潭讲了美人坡的故事,墨心竹听完最多感叹一句大师兄好厉害,除此之外再没多想,当天晚上睡觉也香,次日依旧,本来她都快忘了,怎的突然做起这样诡异的梦? 据谭潭后来补充,美人坡那位女子自怨灵被除后消失,许多修士还特地跑去看过,得出的结论是,骨堆之下原有一道隐秘阵法,可以聚魂留魄,怨灵作祟后阵法凌乱,女子的残魂应当已经消散。 尽管如此,偶然路过那里的修士依旧时不时会产生一种错觉——满月之时,倩影仍在,她和往常一般坐在骨坡上黯然神伤,抑或是尖叫,同时念念有词,将晚矣。他们仰头望去,什么也看不见,风送来的仅剩夜间孤寒。 “以后真不能听这种故事。”墨心竹暗道,“和我又没关系,找谁都别来找我。” 屋里有些沉闷,她刚醒,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嗓子干涩,急需清水滋润。 墨心竹侧到床边,凭着记忆伸脚探鞋,探着探着,恍然觉得不对劲。 她轻飘飘的。 回头一望,自己睡姿端正,好端端躺在床上。 灵识离体?还是全部? 怎会如此! 墨心竹还不至于做个梦就被吓得灵肉分离。虽说为了完成任务,她是想过在夜间出去探查来着。可苍云宗里无时无刻没有值守弟子巡游,若是还没摸清路线就到处乱跑,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说得直白一点,找死。 墨心竹飘在半空,她试图挥挥手,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手,她不过是虚虚浮浮悬在空中的一股意识。她想回去,刚靠近身体,突然凭空出现一股吸力,她控制不住地远离床榻。 “山楂!”屋里只她一人,情急之下,墨心竹无奈求助那只窝在角落睡得正香的胖鸟。 山楂雷打不动,它砸吧砸吧嘴,翻个身继续睡。就算把它叫醒也无济于事,墨心竹绝望地想,它只会吃和睡,若是看不见我却听到声音,估计会再次吓晕过去。 墨心竹一点点往外飘。 她在苍云宗待了半月,这期间听别人闲扯过民间传闻,真假暂且不论,她觉得很符合当然下状况,他们口中厉鬼勾魂就是这样的,蛮横粗暴,不讲道理。 我被勾了。 墨心竹胡思乱想。 又或许是哪位神仙大半夜修炼,据说有一种功法,以万物灵力为引,修成之后方圆百里草木尽枯。 妖灵也是灵,我被炼了。 短短一瞬,墨心竹想了千百种可能。最后,她放弃挣扎自暴自弃,罢了,也许就是简单一场梦,等第二天醒了我还在床上。 她摆脱不了,只能任由这股力量带着自己飘。 星辰璀璨,月光淡淡如水,墨心竹穿透房门,丝毫感觉不到梦中那股阴邪之气,草木含露,野花清新,苍云静谧安详,几只萤火顺着她飘过的方向飞舞,再往前就是山林深处。 好远,要是让她自己走回去会很费劲,假若这不是梦,墨心竹明天还得去听清闲居士授课,这是她在苍云宗的第一堂课,她不想迟到引人注意,对她来说,哪怕多显眼一分都是危险的。 想法刚刚萌芽,那股力量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推进动作猝然停止,但墨心竹太轻了,风一吹,她继续飘,并且认命一般无所作为。 飘了数十步。 “哎呀。” 一道无形屏障拦在她身前,把同样看不见的她往回推了推。 墨心竹凭空想象出一只大手,大手嫌弃地挥了挥:去去去,回去。 不带这样送客的,墨心竹看到旁边萤火流走,登时不满道:“你让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把我当什么了?” 妖灵也是有脾气的,倒要看看什么东西敢勾她炼她。墨心竹执拗地要跟过去,她运起气力,猛地往屏障上撞。 嗤。 周围风声流动,树叶沙响,失去意识前,墨心竹自动把这些声音脑补成不怀好意的嘲笑——这么弱,却这么猛。 弱你大爷,等我去修炼,等我一统三界…… 墨心竹昏昏沉沉地想:我要把你们都锯了,换成一片竹林。 天已亮,墨心竹躺在床上,晨光透过窗缝洒向眼睫,细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墨心竹睁开酸涩的眼,头脑沉重。 她抬起手,握拳又松开,蜜色的眼珠微转,在金芒下闪出疑惑。 “我回来了?还是依旧在做梦?梦中梦?” 三个问句连续吐出,墨心竹嗓子微痒,她趿鞋下床去喝水,很快把夜间发生的事抛在脑后。 “山楂。”一个懒腰结束,墨心竹戳戳正在酣睡的山雀肚皮,“起床啦,去听早课。” * 新入门的弟子课程繁杂,试炼结束后,苍云宗会把最初发放的木牌回收,以其中灵力为依据,给每位弟子分别做好适合他们的规划,众人所学不尽相同,直到半年后正式确定修习方向,才会有专门的师父教导。 墨心竹因为天赋差异没和熟人一起早课,趁着时间富余,她一路溜溜达达摘果子喂山雀,顺便飞速跑去藏书阁第一层借了本地方志。 第14节 山楂口齿不清地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给你看啊,之前说好的,你要带我见世面。”墨心竹把书揣在怀里,一边走一边说,“我可不想在忙的时候发现你在一旁悠闲,咱们分工,我负责当下,你负责以后。” 苍云宗布防严密,也不知魔族会被关进哪里,打探消息需要时间,制定计划救人又需要时间,急不得。在此之前,墨心竹起码要把表面功夫做好,当一个老实听话、默默无名的乖学生。 早课被排在小泉山,墨心竹轻车熟路地摸过去,到那里时,原本空旷的山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入门以后大家平级,不论甲乙丙丁都有可能分到一处,众多同门中,墨心竹只零零散散看见几个和她一起通过试炼的弟子。 在场没几个活泼外向的,大家互不相熟,气氛带不动,因此表现得比较拘谨,连交谈声都特意克制。 唯有一处不同。 “别跟着我,烦死了。” 一高一矮两个少年面对面站着,出声那位看上去年长一些,表情尤为不耐。矮的那个唯唯诺诺,被数落也不敢吱声。 高一些的少年厉声道:“你聋了吗!叫你走开听不见啊!” 嗯?有什么热闹可看? 包括墨心竹在内,所有人都望向那片树荫。 作者有话说: 谁不喜欢吃瓜 ——— 第15章 轰动 视线聚集,另一个少年将头埋得更低,如此下来,足足比对面矮了一截。 从墨心竹的视角望去勉强能看清他的脸,少年面容清秀稚嫩,看表现也知道修为不高,驻颜离他尚远,基本能断定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 他不知所措地睁着一双大眼,紧张中带着几丝恐慌。 对面那人察觉到四周视线,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于是强压下心中烦躁,道:“我说过很多次,试炼时候救你不过是顺手。我不喜欢别人跟着,你现在缠着我算几个意思。” 少年吞吞吐吐,旁人没听清楚,却激得对面那人更生气:“我不是仆役,不需要你的钱,你自己有手有脚什么不能做?” 少年慌忙摆手,似乎想解释什么,可抬头看到那人眼神冷冽,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对面那位则觉得自己好像贴上了一副怎么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他真没见过这样的人,都说修道之路艰难困苦,试炼期间几个男修同住一间屋,有的人早早收拾妥帖,有的人赖床不说,睡迷糊了,还理所当然抬手让人穿衣、提脚让人穿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也不知家里如何肯放他出来。 好说歹说都不听,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 “我最后说一次,别来烦我。”那人抬起长剑,凶狠道,“不然揍你。” 少年终于没有再跟上去,他胆怯地看着人群,然后背靠树干埋头蹲下。 一副不想别人看不愿别人理的模样,连原本想上前安慰的人都被他劝退。 墨心竹如今心肠硬得很,也是被苍云弟子的演技弄害怕了,看见争端就觉得有人想套路她。尤其是那名矮小的少年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她一时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不关我事不要管,她转过身去。 “呜呜呜——” 墨心竹听不见,男儿有泪不轻弹,青葱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会哭呢,明明是山间的风啊,呼呼刮。 “呜啊啊——” 不可能不可能,铁骨铮铮,墨心竹挺直腰杆在魔族混迹多年,从来都是有苦憋在心里,还有谁比她惨,她都不哭。话说,今天的风有点大。 周遭站着的同门窃窃私语:“还是去安慰他一下吧。” “别,又不认识。谁知道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人厌烦呢。” 墨心竹十分赞同,但—— “哇啊啊啊……” 真要命,被他哭声刺激,墨心竹终于意识到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太像了,再长几岁,简直和宁无忧一模一样。 宁无忧有弟弟吗?总不能和魔族那群家伙反着来,是儿子吧? 墨心竹拍散脑海中荒谬的想法,自己都觉得好笑。 就离谱。 * 清闲居士和逍遥掌门爱好差不多,年纪大了喜欢花草,于是一路赏景姗姗来迟。 到了之后传授给众人几句御风法诀,紧接着打个响指,绿光乍现,一棵由他灵力化成的苍天巨树拔地而起,直冲天幕。 清闲居士和颜悦色道:“来,排好队,一个个上,试试用方才所学把它推断。” 众人:“……” 这棵树足有五人抱那么粗,别说风诀是刚学,涩口难记,就算用上各自法器都不一定撼动它。 无人上前,清闲居士开始劝学:“凡事都要勇于尝试,你们试都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那边的小娃娃,你哭什么,谁欺负你,将来学成了打回去,狠狠打回去。” 清闲居士特地加重语气,将“狠狠”二字说得咬牙切齿,顺便为了示范,他一掌拍到树干,众人只听一声脆响,方才落掌之处已然多了一条裂缝,并且直接贯穿整个截面。 山林惊动,鸟雀横飞。 一震波动后,树干还稳稳当当立在原地。 清闲居士笑着说:“这下好了,给你们省点力气,把它推倒就可以。” 他拍树像拍豆腐!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新弟子的早课还真是……墨心竹装模作样跟着害怕,她想了想,总结:简单粗暴。 她排到队伍中后方,方才那位少年到底没人安慰,他擦干眼泪,手足无措地待在原地,看见别人都在排队,于是也凑上去占个名额,他时机挑得好,就站在墨心竹身后,时不时抽嗒一下,墨心竹几次忍住没有回头。 她想:我的心是铁做的。 前方之人逐渐变少,他们基本能将法诀记住,心中默念也好,朗声大呵也罢,只要略有差错,推出去的就只剩掌风,还没山楂翅膀运劲足。 总体还是成功的多,最厉害的那位甚至动摇了树冠,粗长木干摇摇晃晃,清闲居士看在眼里,指甲掐诀,略施小计让它立稳了,他和善地让下一位上前。 居士心想:今年弟子天赋都不错,比上一届好。 脱口而出的却是:“哎呀,还是差了些,比去年差了些啊。一年不如一年,这可怎么得了哦。” 能入苍云宗的弟子好歹抗住筛选,他们自认拿命在和凶兽拼搏,成功通过后心中多少有些得意和傲气。 此时听到这番话,难免不痛快。 差?我怎么会差? 在老家人人都夸我天赋异禀,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去年那些都是旧历,能有我强? 于是各位奇才铆足了灵力运诀推树,墨心竹前面那位健硕男修就是如此。 简单一句风诀被他反反复复念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气势足,末了高傲地仰头抬手,大呵:“风起!” 片刻后,山楂打了个呵欠。 树静风止,岁月静好。 后方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气氛到了,墨心竹硬是没忍住:“哈哈……” 那人满脸羞红地重新排队,回头时还瞪了一眼这个嘲笑他的女子,眼神凶恶,仿佛在说:笑什么笑,你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墨心竹满脸无辜地回望,目光谦虚:不至于,但总不能更弱。 清闲居士修为高深,他在心底大笑一通,然后稳重挥手:“下一位。” 墨心竹走上前,她思忖着控制力道,怎样才能不卑不亢吹出一股软绵绵的风?不拔尖不垫底,就和她的站位一样,中等偏后,这样才好隐匿在人群之中,平时最方便消失不见。 墨心竹一心埋在控风上,可容貌也是吸引他人视线的重要因素。 少女不说话时恬静温雅,嫣然一笑,两个梨涡埋在嘴角,笑声清脆又沙甜,实在惹人注意。 四方视线灼热,墨心竹如芒在背,她还没出手,怎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迅速调整好心态,抬手运出自身灵力。 沙沙沙—— 小泉山枝摇叶晃,墨心竹青丝飘起,以她为中心,四周山野灵气仿佛被召唤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她本身力量之上又添数倍不止。 落叶飞旋,青绿的风劲化刃向前劈去,重重撞在粗硕的树干上。 耳边是摇摇欲坠的嘎吱声,方才力道冲撞的是裂缝以下,顶上长木撼动,颤抖一阵后居然朝她所在方向扑倒而来。 排队人群尖叫一声逃散,墨心竹给自己吓蒙了。 我不是!我没有! 怎会如此?我真没打算这样! 还是被山楂啄了几下才回过神,墨心竹紧急往旁边撤,跑了两步后余光发现自己身后的少年比她还懵。墨心竹深吸一口气,回去一把揪住那人衣领往逃命方向拖拽。 清闲居士一贯眯缝的眼睛略微睁大,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短暂震惊后他马上抬手将法力收回。巨树在半空化作一团虚幻飞叶,它们纷纷扬扬散落,还未沾地,又燃成淡淡尘烟消弭不见。 无人受伤。 居士轻咳一声对大家说。 “先自己练着,互相帮助,实在不懂再来问我。”他看向墨心竹,“你,跟我过来。” 墨心竹手上还拽着少年衣领,对方脸色被勒得涨红,无声扑腾几下后终于坚持不住了,虚弱道:“死……我要死了……” 墨心竹赶紧松手:“啊,抱歉。” 少年趴在地上咳嗽。 山楂兴奋地扑扇翅膀:“我就说,照这个势头学下去,一统三界不是梦。” 不是梦吗?可这样轰动,她以后还怎么偷偷做坏事? 墨心竹失魂落魄地跟上清闲居士脚步,她倒是希望是场梦来着。 可转眼就沉浸在另一个想法中,她沾沾自喜:天呐,我好厉害。 第15节 作者有话说: (~ ̄▽ ̄)~ 第16章 兄长 距离人群稍有一段距离后,清闲居士立住,他回头一看,那名少女化成一个白点,几乎要从视野中消失。小泉山泥叶堆积松软好走,她却慢吞吞挪动脚步,每前进一点都万分谨慎,好似落叶底下盖的不是山石土壤,而是捕兽陷阱,稍不留意就会跌入其中。 清闲居士对着远处的墨心竹道:“你走那么慢做什么?” 墨心竹顿在原地,她也不想这样,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心里万分纠结,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才状况,总不能说大概因为自己不是人,所以比平常弟子多汇聚一些天地之力。墨心竹只好对清闲居士笑笑,顺便在心中把魔族骂了三百遍。什么破差事,硬把妖灵往人堆里送,和普通人差距这么明显,为什么没人提醒她,是嫌她命太长吗? 清闲居士长袖一挥,墨心竹双脚离地被风推送上前。不是她敏感,这种被自然之力驾驭、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和她昨夜经历好像。 难道是清闲居士半夜修炼,差点把她的灵识带走?墨心竹觉得不太可能,据她了解,老人家不比年轻人爱熬夜,他们都习惯早睡。 换个思路,说是他亲传弟子百里贺还差不多,那人喜欢研习禁术,谁知道晚上会不会偷偷摸摸整点邪门功法。 墨心竹飘飘然落地,清闲居士猜想她是突然被叫出来紧张,于是好心给她编了个理由:“昨天才下过雨,你们这些女娃娃早该知道今日不宜穿白衣白鞋,弄脏了不说,连路都不能好好走。” 昨天的雨只落了短短一瞬,天暖,地面傍晚就干了。墨心竹怎会辜负人家好意,于是顺着台阶往下走,连连点头称是,说下次注意。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墨心竹。” 清闲居士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讶异道:“你是戚庭带回来的?” “是。”戚庭在苍云宗的影响力比墨心竹想象的还要夸张,她镇定道,“我本就想来苍云宗拜师学艺,恰巧遇上师兄他们,所以求他们顺路带我一程。” 言外之意,都是巧合。 清闲居士又轻又长地“哦”了一声。 “叫你过来不为别的。”他笑了笑,不再追问其他细节,然后指着一处空地,那里立马长出一棵两人高的树,“再打一遍我看看。” 墨心竹无法拒绝,她抬手聚灵。 这次的树虽没刚才那棵高大粗壮,但清闲居士将它化得异常坚实,他紧紧盯住墨心竹动作,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想放过。 他说:“用全力。” 墨心竹自认全力就那么丁点大,从前无人教她,她就只能拿根枯藤胡乱挥舞,效果勉强可以,然而今天学了术法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聚集的每一分力都会被放大数倍。 墨心竹心道,想当初,我上进心来得快去得也快,早知如此,就不应该荒废得那样彻底,多琢磨几天,说不定就无师自通了呢。 哀叹过往已是徒劳,墨心竹如清闲居士所言,又一次发出攻击。 这次树干没倒,只沙沙掉落几片绿叶。 墨心竹遗憾收手,转向清闲居士:“可能之前是巧合吧。” 没想到清闲居士一脸激动,他伸出手臂欲言又止,继而异常焦躁地收手,清闲居士左右来回踱步,自言自语说了一大堆,墨心竹一个字都没听清。 她站在原地耐心等待。 等了半晌,清闲居士终于停下脚步,他郑重问道:“你说你要拜师学艺,真的?” 墨心竹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话题起得不妙,相当不妙。 她将那股不安掩藏得很好,目光坚定地应声道:“是。” 树林悄静,墨心竹听见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她知道对方接下来的话是什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好,我看你颇有天赋,三……”清闲居士犹豫片刻,改口,“两个月后,不出意外的话,我收你做弟子,如何?” 被玄英峰主收为弟子,这是所有新人术士梦寐以求的事,墨心竹没理由拒绝。 “真的吗?”墨心竹双目放光满含期待,实则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些人果然对她身份存疑!清闲居士纠结这么久,就是担心墨心竹会做出不利于苍云宗的事,两个月,姑且算作对她的考察期。 墨心竹信誓旦旦:“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好新弟子入门半年才能正式拜师的呢?这个居士好随便呀。 墨心竹回想起曾经签订的契约,万般无奈叹了一口气。 唉,我若只是个普通人,遇上这种事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墨心竹无法坦言她的立场,更何况第一步已经迈出,没有回头路可走,若是沦为魔族弃子,后果可想而知。 两个月…… 她在期待什么?先活着再说吧。 * 早课散了,墨心竹急着赶去主峰听掌门讲心法。 她没有灵宠,尚未学会御剑飞行,更没达到腾云驾雾的境界,只能和许多刚入门又家事普通的弟子一样,跑着过去。 墨心竹边跑边喘,边喘边想:难怪早课安排在附近的小泉山,他们这是算好了的。 鸣叫在空谷回响,她抬头看去,只见天边飞速掠过一只庡?玄鸟,它朝青阳方向飞,所到之处连云雾都给它避让,玄鸟上的人墨心竹也认识,是孟寒萱。 墨心竹羡慕极了,她气息不稳地说:“山楂,你、你什么时候能变大,我养你这么久,每天给你当躺椅,你好歹、好歹载我一次。” 就算不如玄鸟威风,但只要能省力气,墨心竹可以很大度地忽略一些细节。 山楂不识抬举地说:“不要,你太重,我会被压死的。” 墨心竹:“小心我炖了你。” 跑了多时,墨心竹腿累心也累,她又问:“他还跟着我吗?” 山楂回头看去,那位和宁无忧面容相似的少年仍旧跟在墨心竹身后,二人之间仿佛牵了一条笔直的线,连距离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在的呢,他为什么对你紧追不舍?” 墨心竹想了想:“因为我把他勒疼了?我已经道过歉了,难不成要赔钱?” 刚好主峰已到,墨心竹趁着停下暂歇的间隙回头看,少年脖子上勒痕仍在,又红又紫,竟有几分狰狞。墨心竹有些内疚,又担心对方一直纠缠自己,她走上前再次表示歉意:“对不起,我不该用力拽你,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没有办法才……。” 少年连连摆手:“不是,我、我是想和你说声谢谢,那棵树倒得突然,万一真砸下来……” 墨心竹想,砸下来也是我的错。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少年说话磕巴,眼神宛如兔子一般胆怯,他好像很怕和人对视。墨心竹好奇地问:“你叫什么?” 少年小声道:“宁长安。” “你和宁无忧师兄是什么关系?” 少年怔了一下,回答:“他……算是我兄长。” 墨心竹琢磨着其中字句:算是?不不不,这长相怎么看都是铁打的亲兄弟。 宁长安低头看着鞋尖,双拳握紧,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说:“姐姐,你认识我兄长,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这回轮到墨心竹傻眼了:“你叫我什么?” 宁长安惴惴不安地重复:“姐姐,不可以这样叫吗?” 墨心竹哽了一下,面前少年身形单薄皮肤白皙,一张脸清秀又稚嫩,本就惹人怜爱,此时他睁着一双无辜大眼望着墨心竹,眼眶发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可以。但我不知道你兄长在哪里,没法带你去。” 少年呜咽了一下。 墨心竹没见过这样柔弱难缠的小少爷,赶忙改口:“散课后帮你打听,行了吧。” 少年终于不哭了,他充满感激地说:“谢谢姐姐。” * 玄鸟在青阳峰落下,孟寒萱跳下鸟背,熟门熟路摸到一个小院。 小院中央栽着一棵高大梨树,花开得正香。 孟寒萱走到树底,顶着满头白雪冲其中一间屋子喊道:“师弟,你在吗?”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孟寒萱就问从侧边窗户探出头来观望的男修:“他在不在?” 那位男修果断将人出卖,殷勤道:“在的在的,师姐,要不要帮你踹门?”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宁无忧慢吞吞掀开门缝,无奈现身叫了一句:“师姐。” 孟寒萱接下一瓣梨花放在鼻间嗅了嗅:“怎么,不愿见我。” “……不是。” “我可怕吗?” 宁无忧挠挠头:“不会。” “那不就得了。”孟寒萱上前将人拽到院里,“哎呀,我本来忙得很,根本没时间来看你,但是你猜怎么着?” 宁无忧心道:师姐你明明每天都很闲。 他和往常一般接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孟寒萱接着说:“我在路上看见一个人,他和你长得好像。也是顺路啦,我实在好奇就来问问,你家中原有兄弟?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宁无忧神色忽地一变,皱眉道:“什么?” 作者有话说: (~ ̄▽ ̄)~ 第17章 寻亲 孟寒萱几句话就将宁无忧家庭关系打探清楚:“和我说说,你弟弟他秉性如何?” 风将树上梨花卷落,春雪纷飞,宁无忧却顾不得欣赏美景,神色有些凝重。 “长安他……”宁无忧措辞片刻,“他一向被家里宠着,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所以并不知晓他现在情况。” 孟寒萱:“他被宠着,那你呢?” 宁无忧苦笑:“师姐……” “好,我不问了。”孟寒萱冰雪聪明,她从对方语气中猜出个大概,“所以他以前是个被惯坏的小少爷?” 第16节 坏吗?宁无忧犹豫片刻,摇摇头。 至少在爹娘眼里,这个弟弟是上天赐予的至宝,宁长安听话乖巧,轻易就能讨许多人喜欢,是个只要晚回家半刻大家就能疯了一样到处寻找的宠儿。爹娘竟肯放这样一个宝贝儿子来苍云宗,他们不是素来讨厌修真宗门吗?还是说,家里出了什么事? “真的?”孟寒萱狐疑道,“你真没被他欺负过?” “他比我小许多。” “答非所问。”孟寒萱哼了一声,她稍微抬眼看着宁无忧的侧脸,这个少年已经比她高了,或许是驻颜的缘故,他的样貌虽然有些变化,但仍然保留着几分刚上山时的青涩。宁无忧入门试炼测出的天赋是甲,方向却不是剑术,他本该和自己一样留在朱明峰习医炼丹,可他执意留在青阳学剑。 问起原因,宁无忧说习医要拿人身兽尸练手,一练就是一整天,他不能长时间看那些东西,会呕。 可修道之人哪有不和这些打交道的,琼音女君不愿浪费他的天赋,亲自请不动,又数次派徒弟孟寒萱过来找他,说习惯就好了,宁无忧就是不听,他宁愿冒着生命危险砍杀怨灵。 孟寒萱觉得他死倔,心想天下没有自己感化不了的石头,于是日日过来缠人,为此还闹出不少传闻,都说她这个三师姐想啃一口新鲜嫩草。 孟寒萱又看一眼宁无忧:长得是真不错,再过几年等他青涩化去,啃一啃也不是不可以。至于现在—— “你还是不愿跟我走?”她放低要求问,“不用你给人扎针止血,只需专门炼丹如何?” 宁无忧还是摇头。 “你外出除祟也要时常见死人,不怕?” “那都是暂时的,忍忍就过去了。” 他总有千百个奇怪理由,孟寒萱折了一枝白雪,无奈道:“行吧。”她改日还来。 玄鸟扇动翅膀,带走一股梨花香,宁无忧回想方才孟寒萱所说之事,联想到一些过往,他厌恶地皱了皱眉,重新回到屋中。 * 今日课程全部结束,墨心竹从没这么累过,她脑子两百年没转,早锈了,各类心法口诀排山倒海般朝她扑涌而来,直接就把她排碎到岸上。据说明天还要抽查,不会就挨罚。 墨心竹心道,好累,我要累死了,真想现在回去睡觉。 可她不能,谁让她一时嘴快答应宁长安带他去找兄长。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宁长安跟在后面问她:“姐姐,你家中有兄弟姐妹吗?” 暖风吹过,墨心竹拨开拦路的垂柳:“原本有的,现在我家就我一个。” 宁长安抱歉地说:“是我多言了,不该随便打听。” “过去很多年了,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说说你吧,无忧师兄既然是你兄长,你来苍云宗的事他不知道吗?” 宁长安低下头,表情失落:“我哥他很早就和家里断了联系。那时我还小,只记得他和爹娘关系一直不好,有次矛盾闹大了,大哥赌气出走,爹娘气急,也没出去寻他。” 墨心竹想象不出宁无忧这样的好脾气还会和人发生争执,又听宁长安继续—— “老人家年纪大了,这几年冷静不少,回想起来觉得以前亏欠大哥太多,于是每日都在神像前忏悔。大哥刚入宗门的那段时间回去过一次,发生一些事,大家闹得很不愉快,他待了没几天就走了。爹娘也知道在人在这里,本想亲自来探望,只是如今腿脚变差走不了远路,他们想知道大哥境况,后来陆续寄了几封书信问候,一直没有回音,兴许是我家住得太偏远了吧,不知寄没寄到……如今我来了苍云宗,就想着和他说说,偶尔也要回家看看爹娘。姐姐,小心石头。” 墨心竹踢开拦路碎石,顺嘴问一句:“你家在什么地方。” “双鲤镇,姐姐你应该没听过。” “嗯。” 墨心竹确实没听过,人间就没几个她听过的地名。 前方是一段吊桥,空谷风大,木板年岁久远,晃动起来嘎吱作响,踩上去的感觉很悬浮,总觉得下一刻就要落入万丈深渊。宁长安胆子小,说什么也不敢跨上去,墨心竹劝不动他,看他可怜兮兮缩在崖边,无奈之下只好伸出袖子给他拽。宁长安胆战心惊走到一半,拽袖子已经不能给他勇气了,他抱着墨心竹的胳膊一点点挪到对岸。 墨心竹吃力地拖着这个小小少年郎,心道:我好像养了个儿子。 宁长安手都吓凉了,比起不畏艰险的修士,他更像一个金枝玉叶、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墨心竹想起早课前那名修士的话,确信宁长安只是机缘巧合被他从凶兽爪下捞出,侥幸才进入苍云宗。这样的人怎么会想着来修仙呢?待在家享乐不好吗? 又走一段路,墨心竹远远闻到一阵梨花香气,她拦下一名过路修士:“这位师兄,麻烦问一下,宁无忧是住在这里吗?” 那人纳闷地想:宁无忧怎么天天招桃花?孟师姐才走,又来一个。 “在的,他在前面那……”他骤然噤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心竹身旁的少年,停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继续,“他在前面那个院子。” “多谢。” “不是,等一下。”那人目光飘忽,语无伦次地挠着头,“师妹,你、你这是……那什么,你是他什么人?这位又是?” 长这么像,难道是儿子?要真是儿子,是宁无忧和谁的儿子?孟师姐吗?不可能!她刚刚才被拒绝。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墨心竹。 宁无忧,真看不出来,禽兽啊…… “他是无忧师兄的弟弟。” “噢——”那人大松一口气,尴尬地笑笑,“这样啊,我还以为……没什么,你们去吧,他就在屋里。” 他无比轻快地走了。 墨心竹不明所以:这位师兄好奇怪。 算了,她转头问宁长安:“你自己去找他可以吗,我就在那边的凉亭等你。”她可不觉得宁长安能独自跨越吊桥回去。 宁长安感激地冲她挥手,一刻钟不到,他沮丧着脸重新出现在墨心竹视野中,显然这两兄弟的交谈并不愉快。 墨心竹没有探人隐私的癖好,宁长安不说,她没打算问。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将他送回,结束了一天疲倦。 * 墨心竹不知宁家两兄弟具体谈了什么,但一连几天宁长安情绪都不高,整个人蔫耷耷的,又过几日他重新振作,每日朝气蓬勃……地跟在自己后面。 宁长安进步很慢,咒术记不住,心法也要人反复教,墨心竹帮过他两次后彻底被对方缠上,每天推开门就能看见少年小狗似的冲她摇尾巴,一双大眼湿漉漉亮闪闪,隐隐约约透着乖巧和激动,真的很难拒绝。 墨心竹看见宁长安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当年她时常跟在枯榕儿女身后跑,张口就是“大哥”“阿姐”,大哥和阿姐从来都是很耐心地陪她玩耍。墨心竹年纪小,各种东西都要学,他们从来没表现出厌烦。后来他们走了,墨心竹缅怀曾经岁月时偶尔也会瞎想,假如将来我捡到孩子,肯定要时时刻刻看顾好他,就像大哥和阿姐对我一样。 现在她果真捡到一个,年岁远远超出预料。 “怎么办呀。”她无奈求助南怜儿和谭潭。 南怜儿对着窗缝往外看:“你怎么多了条尾巴。” 谭潭道:“我看他挺乖巧,人家把你当亲姐姐,要不就认了吧。” 墨心竹凑上窗前看了一眼,少年在院外站着,等无聊就低头数蚂蚁。 一只、两只…… 唉,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多背几遍心法。 倒不是嫌弃,墨心竹时间本就不宽裕,宁长安一通折腾,她根本无暇外出打探人质消息。 南怜儿只当她厌烦,建议:“直接和他说不行吗?” 墨心竹头疼地扶额:“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吗?我说了,也吓唬了,他……太执着。” “叹什么气,你多招人喜欢呀。” 墨心竹凌空抓了一把喜欢抛给她们。 “我不要,送给你们。” 南怜儿和谭潭装模作样接到手里:“还有这等好事?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 墨心竹最终是翻窗走的,她来苍云宗已经有段日子,和同门聊天时,大家提起魔族都咬牙切齿,墨心竹跟他们着一起骂,事后除了痛快外,再没收集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没有由头,再隐秘的事就不好继续打探,她于是只能先去藏书阁翻找有关苍云宗的书籍,试图了解更多信息,比如苍云修士和魔族不得不说的故事。最后发现,苍云宗确实有关押魔族的历史,但具体位置没写,很多事依旧不清楚。 “白忙一场。” 墨心竹放下厚重的记录,转身去给山楂挑地方志。 这些书有些是从民间搜集誊抄,有些为修真界自行撰写,而修士记载内容偏向神仙妖魔等奇异事件,又名“地方怪志”。 墨心竹抬头看时,偶然在顶层书架角落瞟见两个字——双鲤。 作者有话说: 苍云秘事:孟师姐喜欢成熟男性。 第18章 鸟雀 《双鲤志》薄薄一本小册无力地倚靠在左侧木架上,右边的书被借走大半,唯有那几张纸孤零零留在原地,半斜书面积了许多灰,它太薄太轻,仿佛风一吹就能散架。 墨心竹不久前才听说这个名字,心道既然遇上了就顺便看看,那两兄弟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模样,万一是个养老的好去处呢? 她伸长手臂去够,没等碰到书角,另一人已经越过头顶将那东西取下,墨心竹“哎”了一声,她跟着头顶小册转了半圈,目光从书页落到那人修长好看的手指,继而顺着手指滑到手臂、肩膀、喉结……看到高挺的鼻梁再往上,正好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墨心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叫了一句“师兄好”。 戚庭微微颔首,他扬了扬手中书册,用自带冷意的声音问:“要它?” “是。” 墨心竹有段时间没见过戚庭,发现他每次出现都会比上次多一些鲜活气,如今戚庭依旧身着黑衣,气质却完全没有当初见面时那样阴森诡异,几乎与正常人无二。 墨心竹装作不经意地扫过那张俊朗面容,好吧她承认,正常人离戚庭还是有段距离的,至少他们长不到这样好看。 她收回乱飘的思绪:“最近听人提起过,刚好看见,所以有些好奇。” 戚庭将《双鲤志》提到一旁,抖了抖书上的落灰,然后把它递给墨心竹:“双鲤镇偏僻,当地百姓不欢迎外人,去过的人少,相关记载几乎没有,这本书也就寥寥记载几句风俗而已。” 大师兄亲自帮我抖灰欸! 墨心竹眨了眨眼,接过薄册道了声谢,她拇指抵在侧页,翻开之前没忍住,问:“我听说师兄需要静养。” 虽然看他状态,好像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墨心竹仍不能摸透这位师兄的古怪脾性,说他冷峻吧,他却愿意与人交谈,说他和善,又自带冷冽气场,说话时候语调还是淡,偶尔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比如拔剑威胁别人上场。 其他修士把这一切归结于那该死的怨气。 “是。”戚庭毫不避讳,坦诚地与墨心竹对视,“我又是逃出来的。” 他不以为耻,说话间隐约间带了一丝笑意,好像十分自豪,然而转瞬即逝,只因身上怨气没有除尽,情绪隐忍无法完全放开。 这大概就是师兄掩埋在克制中的真实性情了。 墨心竹再次偷偷看一眼戚庭:人呐,真是好复杂,师兄受怨气侵蚀,更复杂。 话说回来,他有发现我之前在角落翻看有关苍云宗和魔族的书籍吗?墨心竹想了想,应该没有,大师兄实在太过显眼,我在这待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他一定刚到。而且藏书阁谁都能来,他们把书放在那里不就是让人看的嘛,我不虚。 于是放心翻开《双鲤志》。 第17节 诚如戚庭所言,这本单薄的小册子里并没收录多少东西,字迹像手写,工工整整排列下来,旁边散落几滴小墨点。 书页最开始简单介绍几句双鲤镇概况,说它偏远又狭小,但附近临靠一座奇山,山中玉石丰富,当地因此十分富饶。 继续往后看,里面重点介绍了双鲤镇的一些特色。 这个镇上的百姓笃信神明,看重天命,对新生儿的生辰非常讲究,认为吉时出生的孩子能为家族带来福祉,应当富养,若是诞下八字凶煞之人,则会为全镇百姓招来灾祸,家人要么在孩子出生时将其溺死,要么不闻不问放任他自生自灭,若是放了几天发现他仍旧活着,说明命硬,能与凶煞抗衡,带回去简单喂养长大,以后或许能帮家里挖挖矿。但养这个孩子也是有讲究的,要以凶制凶,每月让他去乱坟堆里睡上三日,家中卧房也要贴上符纸,孩子平时还不能轻易叫爹娘。 太过分了!墨心竹看着气愤,就算是心大如她,在乱坟堆里也是睡不着的。 家人敢生不好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孩子? 那么凶吉如何确定?墨心竹翻了一页,顿觉荒唐,上面说镇里有位神明使者,他被尊称为大祭司,他会给新生儿算一卦,算出的结果就是神旨,由神断定新生儿命数。 全镇百姓都信奉神明,他们对神旨深信不疑——若非有神,他们怎会在这样偏僻的角落发现矿脉?可见都是神明赐予。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玉石越挖越少…… 墨心竹眉头微蹙,看得很专注。阁中小窗透进日光,她柔软的发丝在阳光下呈现一种温暖的深褐色,常年待在魔族那种阴郁地带,使得她皮肤在光辉下显得白皙又脆弱,仿佛轻轻碰一下,她整个人就会化散消失。 戚庭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和初见面时一样,眼前少女对她散发出的灵力毫无察觉,她的灵力不讲道理,总是不打招呼就绕在他指尖刮刮蹭蹭挠挠。 戚庭将指腹那点微弱的痒意驱散,目光微沉。 寻常弟子的修习进度对墨心竹来说太慢,她尚且达不到可以随心所欲控制气息的程度,倘若碰上极端敏锐的怨兽,让它察觉到这股灵力,极有可能像上次一样失去控制。 墨心竹站在一旁,疑惑地“咦”了一声,剩余几张纸页翻到后来都是空白,“玉石越挖越少”,后面呢? 戚庭见她已经翻完最后一页,恰时开口:“他不打算继续写了。” “他?” “这本册子是五年前写的,撰者你见过。” 与双鲤镇有关,墨心竹很快想到一个人:“无忧师兄?” “不错。五年前他刚入宗门,当即向掌门请求一批弟子去他家乡扫清有关神明的怪异之说。” “师兄你也去了?” 戚庭点头:“无忧师弟本想借着苍云宗的势力将大祭司的真面目公诸于众,但结果不如人意。我们到那之后发现,双鲤镇代代相传的大祭司都是散修,他们早年喜欢四处云游,并且全部痴迷异端邪说,神明亦非真神,历任祭司推崇信仰各有不同,并且个个都对自己口中神明深信不疑。双鲤镇的百姓被荼毒太深,他们心中有‘神’,说什么都不听,还将我们看作亵渎神明的异端。” “后来呢?” “那些人以性命相威胁,不让我们动祭祀一根头发。都是普通百姓,我们动不了,亦救不了,大家僵持了一段时日,四处巡视后,除了徘徊在乱葬岗的游魂外,我们再没发现其他异样。最后是无忧师弟松的口,他似乎彻底失望了。” 墨心竹想起宁长安和自己说的故事,隐隐约约有个猜想,问:“无忧师兄的家人呢?他们连亲儿子都不信吗?” 戚庭指着书:“照祭司所言,他的生辰八字大凶。” 宁无忧在家中地位可想而知。 “他有一个弟弟,名长安,与无忧相反,大吉。”戚庭侧看墨心竹,“前段时日我翻查苍云弟子名册,发现他居然在录,又听人说,宁长安最近时常缠着你。” 墨心竹觉得戚庭语气微妙,她没来由有些心虚:“……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宁长安也还听话。 戚庭看了她一眼,提醒:“我见过他,宁长安没有修炼天赋,最多半年,他会被请下山去。你最好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这句话看似建议,语气却近乎冷酷,墨心竹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她,戚庭不会因为对方没有天赋而产生敌意。 “长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她问。 “五年前……” 戚庭话语一顿,他突然看见墨心竹肩上出现几根羽毛,于是手指一勾,躲在墨心竹颈后装死的绒球不受控制地朝他掌心飞去,戚庭将它放在手心捏了捏,温热软弹,手感不错。 山楂肉眼可见地哆嗦:我要成肉泥了。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疑惑:我怎么还没成肉泥? 戚庭将它上下抛动,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宁长安时的情形——一双大眼纯真无邪,见面时还会乖巧问好,是双鲤镇唯一一个对他们表达善意的人。 然而他们马上在宁无忧的指引下找到一处树洞,树洞里满是鸟雀尸骸。 宁无忧焦急地问戚庭:“师兄,我弟弟是不是被妖邪附身了,我发现他常来这里,你看里面……” 戚庭折下一截树枝拨动地面土堆,各色雀羽暴露在空气之中:“并无。” 宁无忧又问:“那我爹娘呢?镇上百姓呢?” 戚庭遗憾地告诉他:“抱歉,我们无能为力。”修士不是万能,除不了凡人心魔。 …… 墨心竹还在等戚庭继续说话,对方捏够山雀把它抛回来。 戚庭没见过宁长安亲自动手,甚至连那位曾经真心实意关心过他的兄长也仅在远处看见一些朦胧景象,背影而已。 可那些东西真真切切堆在树洞里。 戚庭认真嘱咐墨心竹:“看好你的灵宠,看好你自己。” * 天渐阴了,宁长安被冷风吹拂,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站在院外喃喃自语:“姐姐今日不出门吗?再等一会儿吧。” 宁长安继续数蚂蚁。 “还是要和大哥谈谈,一定让他回家看爹娘。” 第19章 忧虑 纸页翻动夹杂着私语声在藏书阁角落响起。 男子与少女面对而立,日光穿透尘埃,朦胧得像画。 戚庭从顶层下来,路过这排书架时恰好看见墨心竹,交谈许久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顺便说道:“过两日,我托人将做好的长鞭送去你的住处。” 没想到师兄说到做到,他真赔啊。 墨心竹早把这件事忘了,枯藤而已,没了就没了,反正都是小时候在路边顺手捡的,谁会在意。过几天送到手的是柳条树枝编制的青鞭也就罢了,不用工匠费力,万一是中等以上灵器…… 心怀不轨的墨心竹良心好痛,日后我要是走了,带它还是不带? 她连忙摆手说:“不用。” “那你自己去取?”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一根枯藤不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我现在学的是术法,用不着其他法器。” “不要鞭子?那送你长刃如何,刚好,可以试着御剑。” 你根本就没有在听我说话! 而且,你也知道这是送吗?多亏啊! 墨心竹张了张口,觉得整个三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替人着想的卧底……等等,她蹙着眉头反应过来,认真重复一遍刚才想法——我可是卧底,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要这样顾及他人感受? 墨心竹视线凝在戚庭干净利落收窄的袖口,仔细一看,他的衣袍并非全黑,某些部分不知用什么技法绣上一片翻腾云雾,隐隐约约透着微弱的银光,太暗,几乎与那片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就着云雾短暂神游。 还是心肠不够硬,优柔寡断乃大忌。墨心竹快速又认真地反省一遍最近状态,但想来想去,自己终归是要走的,受别人施舍太多,痕迹过重,万一逃跑路上留下破绽怎么办。对她来说,苍云宗不过是一处危险的临时居所。 墨心竹时时刻刻想着离开,她极力控制表情,一番思索下来,只流露出几分纠结之意,好像真在苦恼要不要收东西。 “我——”想好的措辞送到嘴边,她突然噤声,侧耳倾听,狭窄的书架丛中窸窸窣窣有些响动,离他们很近,不到片刻,立马恢复先前安静,一时间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墨心竹及时又自然地改变说话方向,略微提高了声音,问,“我能不能知道原因,师兄,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想知道?” “是。”墨心竹乖巧点头,暗道,快说你本来不想这样,快说你只是一时兴起。 戚庭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少女期待的表情,表面却没显露半分情绪。 结合当下状况,他轻而易举就能猜透这份期待底下藏了怎样一把小算盘,墨心竹很聪明,可他为什么要顺着别人的意愿去解释?好比掌门成天要求他静养,可他偏要往外跑,整个苍云宗,谁又能拦他? 静养沉闷,好容易出来一遭,不管胡编乱造还是叙述事实,总要让自己开心才好。 戚庭这样想着,目光落在一旁的书架上,他抬手选中一本厚重书籍:“因为看重你。” 墨心竹笑脸微僵,整个人都麻木了。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问题。 * 隐匿在书架后方的苍云弟子按捺不住心中躁动,人头攒动下,一个个都开始变得不安分,他们互相推搡,沉默无声地表达不满。 九尺高的男子猫着身子,重重拧住身边人的胳膊:她是哪里冒出的女子?师兄到底看上她哪点?我妹妹难道不比她强? 被拧之人狰狞着面孔踩回去:看上个鬼啊,是看重!再说,你妹妹根本不是我们苍云宗的,她甚至没见过大师兄。 其他人陆续加入。 ——看重看上有区别吗? ——我觉得不大,但我听说这个女子来历不明,师兄别是被她外表迷惑了。 ——岂有此理,我们苍云宗大师兄怎能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妖精蒙骗,啊,你再踩一下试试!看我不弄死你。 ——有本事来啊,当我怕你。 “别闹了。”混迹人群的孟寒萱用口型示意众人,“怪烦人的,我都没注意师兄接下来说了什么。” “我也没听请,他说话了吗,怎么一直没动静?”九尺高的大汉疑惑地埋头贴近书架,试图从缝隙中看出什么,然而刚一靠近,原本厚重的书籍突然被人推动,重重往他脸上撞。 好痛! 他飞速退后,撞在他脸上的书册没了阻挡,顺理成章跌落在地。 细小的缝隙骤然变大,光线从中透过,如水一般浇在众人痴傻的表情之上。 他们看见戚庭的衣襟一晃而过。 大师兄淡定地说:“不小心弄掉了,我去捡一下。” 墨心竹很配合:“好的呢。” 那一瞬间,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蹦出两个字:完了。 孟寒萱依仗自己身材纤细,飞速躲到人墙之后,侧脸看时,对面少女正好压下腰,透过空洞往这边看,与自己的视线撞个正着。 第18节 墨心竹睁着一双无辜大眼,冲她挥了挥手:孟师姐好。 孟寒萱求她:好师妹,别说话,回头师姐给你带丹药,最好的那种。 墨心竹果然没有开口,她顿松一口气。 戚庭很快走到另一侧,看见那堵神态各异的人墙后,用略带惊异的冷漠语调询问众人:“你们挤在这里作甚?” 众人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回答道—— “大师兄,真巧。” “我们来……看书。” “师父布置了功课,要我们整理各地异闻,为下次除祟做准备。” “对,就是这样。” 戚庭表情看不出喜怒,他上前一步,那群人退后三步,他又上前一步,那群人拼命后缩,可怜孟寒萱堂堂苍云宗三师姐,琼音女君座下首席大弟子,就这样被逼得无路可退,若不是用手肘支撑,她几乎要与师弟相贴。太壮了,她不喜欢这款的! 戚庭刻意忽视他们的不安,自顾弯腰拾起地上书籍,随手翻了几页,说道:“恰好在隔壁,恰好撞见我们谈话,又恰好将身后之人遮得严实,果真是巧。” 墨心竹贴在隔壁学习话术:来了,苍云宗传统,原来不止针对我一个。 大家胆战心惊羞愧低头,不怪他们胆小,被怨气侵蚀后的师兄气场太强,光是和那双黑眸对视都要耗尽全身力气,更别提他们现在心虚。 “巧嘛,巧合就是缘分,缘分到了,谁说得准呢,哈哈……” 一名修士语无伦次,他绝望地闭上眼:我在说什么。 戚庭将手中厚书合上:“我也觉得缘分到了,你们要整理各地异闻,我手上这本刚好派上用场。” 众人一看书名:《修真异闻志》。 它出奇厚实,整个修真界的著名事件全部收录其中。 他们眼皮一跳,只见大师兄把书往前一送:“辛苦你们,整理好后给我誊一份,下次除祟兴许用得着。” 为首的健壮男修颤颤巍巍接过书,手沉心也沉,他强撑起一张笑脸,牙齿磕磕碰碰都在抖:“顺手的事,不辛苦。” 谁编的破理由!待会儿揪出来揍一顿,往死里揍! 他们在心中咆哮:该死的邪祟,把以前那个温润如玉心地善良的大师兄还回来! “有劳。” 戚庭偶尔觉得现在的状态挺好,不用绞尽脑汁编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坑师弟师妹。 紧接着他对书架另一侧示意,“走了。” 墨心竹幸灾乐祸看完戏:“师兄再见。” 戚庭冷着一张脸,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去。 墨心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总感觉忘了什么……噢,鞭子和剑! 可是对方已然走远,追上去也是徒劳,墨心竹懊恼地离开藏书阁,心想做人果然不能贪图热闹,会耽误正事。 罢了,时间还早,那些人此时垂头丧气,应该不会继续跟上来。 墨心竹难得空闲,她要趁此机会好好探探,人质究竟被关押在何处。 * 整个苍云宗,除了圈养凶兽的场所,寻常弟子能去的地方墨心竹都去过。 今日她佯装路过,不敢靠太近,只能往远处闲亭方向走。低沉的兽吼此起彼伏,所幸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应,墨心竹放心往前,她用余光瞟了一眼那个方向。 圈兽所右后方直立起一座高耸院墙,十分压抑,外面的门用铁链紧锁着,无人值守。 她在附近“赏景”,荡了几圈后,终于听见一群前来散步的女修主动提起。灰墙内原是关押密探的监房,半月前就已清空,修真界竞争激烈,今年抓住的三个全是其他宗门派来窃取苍云宗消息的密探,各家掌门被通知过来领人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真是大快人心。 墨心竹一怔:已清空? 她们说得光明坦荡,看来不是什么秘密,墨心竹于是放心上前“凑热闹”:“师姐好,我刚刚路过,无意听到你们的聊天内容,有些好奇,宗里以前经常捉到外来细作吗?好吓人啊。” 她平静地提出疑惑,其中一位热心师姐回答:“偶尔吧,入门期间最多,瞧见那里没,外来打探的修士全部关在里面,现在已经处理完了。师妹你不用担心,咱们苍云宗固若金汤,安心待着就是。” 墨心竹注意她的用词:修士,全部。 只有人族才被称为修士,魔族呢?他们会来人间,但不一定是在苍云宗地界被抓,若是从外面带进来,会被关在哪里? 她谨慎地没有多问。 整整一天,墨心竹条分缕析仔细推敲,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我怀疑他已经死了。” 站在苍云宗角度思考,祸害都要当场斩杀,除非他掌握天大秘密,否则谁愿意多留。 这么久了,说不定秘密早被撬出,掌门还能白养他吗? 墨心竹胡思乱想:“好难办,他要是死了,我便没有利用价值,多半要陪着一起死。” 山楂慌了:“怎么办,你要和他殉情了。” 墨心竹捏住它愚蠢的小脑瓜:“我今天一定把你做熟。” 作者有话说: 山楂有点脑子,但不多 ———— 第20章 静观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山楂这些天提心吊胆,倒不是担心自己被做熟,它时时刻刻紧盯墨心竹,总觉得她之前的担忧会应验。可奇怪的是,除了刚开始说过几句胡话外,之后的时间里,墨心竹对待这件事并没多大反应,该修炼修炼,该睡觉睡觉,每天在藏书阁待的时间更长了,她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任务,一点打探消息的心思都没有。 俗话说,妖灵不急山雀急 山楂想:这不正常。 墨心竹看上去太平静,仿佛已经看透生死,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淡定地拿刀抹脖子:啊,我死了。 山楂羽毛都愁掉两根,它操着老母亲般的心,劝道:“还有希望,不能因为一点小挫折就放弃。” 墨心竹莫名其妙,合上书,白了它一眼:“你想多了。” 静心沉思,她之前推敲的结果不对,须阎交给她的任务可疑就可疑在这里,魔族被凡间称为邪祟,那名魔族随时都会有丧命的风险,长老们怎会不知道。 可自从墨心竹成为苍云宗弟子后,他们非但没有主动联系她,甚至好像全然忘了还有这个人,一点不为那个被囚禁的魔族安危操心。 墨心竹暗自揣摩:我来之前,他是否已经被关了许久?假如没有人成功把他救出,长老们如何断定他还活着,并且继续派人前去营救? 她隐约有种预感,这项任务绝对不像表面那般单纯,长老们肯定是有把握人质不会受到伤害,否则怎么会放任自己在这里无所作为。 之前须霍说过,他们安插在苍云宗的眼线全部是底层弟子,墨心竹想,那个魔族被关押的地方肯定极为隐秘,是只有少数人才能知道的、如同禁地一般的存在,那些眼线接触不到更深层次的秘密,所以才无所作为,有些人至今还潜伏在宗内,如此看来,须阎他们派我出马,定是做好要我长期待在苍云宗的打算。 以上都是她的猜测,前几天深夜,墨心竹秉持着赌一把的心态用水月镜向对面求证,整个过程十分忐忑,万一她想错了,他们真的只是把她忘了,这次联系就是自寻死路,明晃晃提醒那些人“我差不多没用了,你们弄死我吧”。 万幸的是她赌赢了。 镜中出现的依旧是须霍,那张类似须阎的年轻面孔一出现,墨心竹立马冷静克制情绪,她将自己的疑虑说出后,须霍笑说:“你果然很聪明。” 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墨心竹压下心中厌恶,提出许多疑问,比如她想知道那位魔族的身份、长相等等。 “你们口口声声要我救人,却不肯多透露半点信息,那我如何知道找对了人,他又如何肯跟我走。” 须霍何等精明,遗憾地说道:“有些事涉及我族机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若想知道更多,那就要先证明你的忠诚。我们魔族向来包容,只要结果是好的,不论你用什么手段我们都承认。别冷着脸,你还是笑起来好看。要不这样,我大哥他们虽然让我瞒着你,但只要你找到囚禁之地,我会告诉你更多有利信息,甚至可以帮你出谋划策,如何。” 他语气亲昵,墨心竹被狠狠恶心一把,又听须霍继续:“你说得对,这次任务表面没有时间限制,但就算知道这点,也千万不要让我们等太久,我倒是我所谓,长老们那边不好交代,若是无止境拖延下去……。” 须霍微微一笑,好像在说:你懂的。 墨心竹摔了镜子,在心里骂他:给我去死。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几根银丝穿透,一端绕在那些人指尖,他们随意操纵,提提走走。 受制于人的感觉相当差劲,奇怪的是,她曾经偶尔有过化散天地的念头,现在反而不想那样做了。大概因为她已从那个闭塞之地走出,在无尽灰暗中看到一丝渺茫希望。 墨心道轻声道:“为了自由。” 至少现在如此。 她不想再回到那里,不想再面对她一无所知的荒凉故土。 “可是,若我所做之事……” 她及时收住后面的想法,没过多久又忍不住自言自语,“我还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现在不行,再等等。” * 山雀聒噪的喊叫声把她飘远的思绪唤回。 “墨心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灵宠直呼主人姓名,实乃大不敬,当处以红烧之刑,视情况加麻加辣。 墨心竹看了一眼山楂黑不溜秋的小圆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就算了,不是很想吃肉。 她撑着腰,没好气道:“我又没聋,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山楂委屈地用翅膀指着窗外:“那人又来了,我害怕。” 苍云宗修士大多友好,不会对灵宠伸出魔爪,山楂害怕的对象只有两个:一个是鬼气森森的戚庭,另一个是戚庭特意提过的宁长安。 墨心竹朝窗外望去,只见少年胳膊下夹着匹价值不菲的锦缎,他轻车熟路走到院门口树下,将锦缎抖开、铺好,然后调整个舒服姿势坐下,取出揣在怀里的心法,背靠树干开始翻阅背诵。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熟能生巧,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位少年前不久还紧张局促地站院门口,连头都不敢抬。 附近的女修基本与他混了个脸熟,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少年乖巧懂事,等人的时候不像某些粗鲁男修,他老实本分待在外面,不会不由分说就往院里面闯。可惜年纪太小了,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小弟弟。 今日无课,南怜儿昨日熬到深夜,苍云无鸡鸣,结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伸着懒腰出来透气,看到宁长安后热情打招呼:“长安,又来等你墨姐姐呀。哎呀,她一向喜欢闷在屋里的,门窗也不爱打开。不一定知道你在外面,我帮你叫她。” 宁长安连忙说道:“不用,姐姐平时修炼很累的,让她好好休息吧。” 南怜儿疑惑地偏了偏脑袋:“你不是来找她的吗?” “我来这里看书。”他举了举手上心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天资不好,姐姐说我总来找她,怕我荒废,要我多把时间放在修习上。她说得对,我本来想待在屋里看书的,但我的住处不比这里安静,其他地方又不熟,所以我过来学。” 墨心竹面无表情地合上窗缝:“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段话。” 第19节 “就是,你明明直接让他滚。” “别夸大其词,我态度还是很好的。” 她见宁长安答应得爽快,还以为他听进去了,没想到啊,真是一条倔强的尾巴,甩都甩不掉。 大师兄说得对,这人有古怪。 墨心竹特意观察过,宁长安的脖子上挂了一根红绳,上面的吊坠物被他藏在衣里,有一次清闲居士嫌他走路慢,用风诀将人刮上天,宁长安惊呼着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他衣里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出来掉到地上,墨心竹上前捡起,发现红绳上坠了一个小巧的白玉雕。 白玉雕刻的是个人,做工粗糙,仪态乍看上去十分端庄,但那人面容模糊,男女莫辨。 “还给我!” 宁长安落地后飞快向墨心竹跑来,一把夺过吊坠将它放在心口,他虔诚地致歉。 “长安失礼,……神恕罪……” 什么神?墨心竹没听清。 果真和《双鲤志》上记载一样,他们笃信神明。 宁长安神神叨叨半天,重新将白玉吊坠挂好,再抬头时,他又恢复往常那般神情,充满歉意地说:“姐姐,吓到你了吗?抱歉,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前后反差之大,怪,实在是怪。 墨心竹不想和宁长安有再多交集,说了几句后,一连多日都刻意冷落他,除了正常出门听学躲不掉,其他时间为了避免正面与他碰上,墨心竹都是跳窗外出。 而且据她观察,宁长安对周遭发生的事以及旁人态度异常敏锐,那日他在院门口蹲守,墨心竹溜出去后与戚庭藏书阁相遇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随便抓两个人都能说出三个版本,什么“借书传情,师兄心念之人居然是她”“震惊,大师兄与小师妹不得不说的故事”“无名女修求而不得以命相逼大师兄”等等。 宁长安没有理由察觉不出异样。 墨心竹倍感头疼,他到底想怎么样嘛。 然后又是一天翻窗出逃——可恶,都快习惯了。 * 宁长安天资不够,学习速度比常人慢许多,心法翻累了,于是靠着树小憩。 这个时间外出之人不多,陆续经过几名修士后,四周静悄悄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一人。 草叶簌响,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不远处的草丛冒出,走了几步后看见树下有人,先是吃了一惊,待发现那人呼吸平稳正在睡觉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道身影飞速钻入院子,潜进房门,过不多时,又飞速钻出。 宁长安靠在树上的脑袋侧动,他睫毛轻颤,眼珠朝着那人消失方向微转。 第三次了。 他重新阖上眼。 第21章 勾魂 “无忧师兄,你在忙吗?” 后窗被敲响,盘腿在床上练功的宁无忧睁开双眼。 叩叩叩,声响不断。 “无忧师兄,你在吗?”那人自问自答,肯定道,“他们说你在。”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不走寻常路,又是谁找他? 宁无忧皱眉思索片刻,对这沙脆又甜软的声音有点印象,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一个身影,他起身去开门……啊不,是去开窗。 嘎吱—— 木窗一推,外面那人登时后退几步,啊呀呀叫了一声,险些没刹稳。 她后怕地说:“吓死我了。” “师妹,找我有事吗?”宁无忧奇怪地拍了拍窗沿,“你为何不走门。” 墨心竹踮脚,就着大开的窗往屋里瞧了两眼,房间乍看上去朴素又简洁,没有发现异常,更没有立神像。想想也是,宁无忧是双鲤镇神明的受害者,没理由崇信这些东西,不然也不会将《双鲤志》写得那样邪乎。 墨心竹站直,清了清嗓子,放柔声音不好意思地说:“啊,这么多天走习惯了,不知不觉就绕到窗户这里来了。” 宁无忧更诧异了:“你走窗做什么?” 墨心竹看上去比他更惊讶,她哑谜打得恰到好处:“师兄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这段时间都在闭关,并不清楚外面发生的事。” 他说的是实话,上次除祟结束,长虹君说他跟不上习剑步伐,扔给他一本剑心诀,要他背熟悟透再出门,所以这段时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除非外人主动找,一找一个准,因为他一直待在屋里。 “噢。”墨心竹幽幽看了他一眼,“原来如此,是这样的……” 她简洁地叙述一番宁长安纠缠自己的事实,双手交叉在身后,低着头,假装无辜地踢着地上青草:“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打扰师兄的,师兄不会嫌我小题大做吧。” 咦—— 墨心竹用力掐着掌心,自己都嫌弃:我好做作。 宁无忧听后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他转身提起桌上长剑,翻窗外出,斩钉截铁道:“抱歉,我这就把他带走。” 不是,你为什么也要翻窗? 短暂疑惑后,墨心竹看了眼他手上半出鞘的长剑,继续用鞋拨弄草皮:“这……不太好吧,会不会吓到他,万一长安以后生气了不理我怎么办?万一破坏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怎么办?” 嗯,更做作了,但她管不了这么多,有用就好。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宁长安继续纠缠自己。 “师妹放心,我不会提起你的。”宁无忧心领神会,走前又说,“你以后还是不要离长安太近,他……不适合这里,我会想办法把他送出去。” 墨心竹心满意足点点头:计划通。 小时候她不听话,只有大哥和阿姐能治她,当然,她一般情况都很听话。 同理,宁无忧表面看上去并不待见这个弟弟,但终归是兄长,兄弟嘛……她看着那柄长剑,微微一笑,哪有不掐架的。 兄妹也是,大哥和阿姐就经常互撕,什么原因都有,大哥在外面把人揍了要撕,阿姐做饭难吃也要撕,撕来撕去,通常都是不讲道理的那个赢。 唉,一晃过去好多年。 尽管不是真正的亲人,墨心竹还是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如今她受人打扰,所以委托宁无忧去撕,自己置身事外,很好,很和平。 山楂贴在她耳边念叨:“你好坏。” 呵,墨心竹冷笑,我是卧底,卧底哪有不坏的。 她溜溜达达,慢吞吞跟在宁无忧身后走回去,隔了老远,少年哇哇大哭的嚎叫划破天际,差点惊掉天边飞过的玄鸟。 宁长安最终是被他兄长拽走的。 他下半身拖在灰土里,胳膊被人擒住,宁无忧拽了他几步后,宁长安整个人吊在他大哥手臂上,满眼通红,简直哭成个泪人。 宁无忧脾气一向好,此时却满脸不耐地把这个弟弟弄走,他原本不愿管宁长安,料想他吃不了修炼苦,在宗门里待不久,肯定过几日就自己回家了,如今居然出了这事档事,整日黏在别的女修身后叫姐姐,赶都赶不走,像什么样子。 “和你说过多少次,赶紧回家。” 宁长安倔强道:“爹娘想见你,我们一起回去。” “不可能。”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带你回去,你不走,我也不走……” 宁无忧拖着弟弟走远了,墨心竹看着一地泪水,唏嘘不已。 假若她没听说那些传闻,肯定会觉得是宁无忧不讲道理。 人啊,真难懂。 无论宁长安日后是否待在苍云宗,总归有人看着,这个麻烦暂时解决。 接下来的问题是—— 墨心竹久违地开门,平时她不喜欢将门窗大开,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今天例外,因为屋里多了一丝生人气,需要透透。 光线敞亮,随风飘进一股清新淡雅的花香,将一切沉闷污浊扫除。 屋内布置参照她曾经的住处,一览无遗,杂物之类用个小破包袱一兜,随时都能走。 这样的布置她看了两百年,还有各种习惯难以改变,结果就是,她对任何微小变动都一清二楚。比如那人是翻窗进屋,墨心竹住进这里以后,为了方便观察外界动向,习惯留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因此不会将窗户卡得那样死;桌面被人动过,茶杯虽然放回原位,但花纹走向不对,她喜欢坐在床上时能正对杯上竹叶图纹…… 她视线从每个角落扫过,摇头嫌弃:什么贼啊,一点不严谨。 最后目光落到床铺之上,她一把将枕头提起,下面是空的,只留一道逐渐消失的压痕。 山楂惊声尖叫,又掉两根羽毛:“不见了!” “莫慌。”墨心竹不紧不慢取出怀里的水月镜,“居安思危。” 苍云宗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一点防备没有是不可能的,尤其和戚庭接触以后,她声名大噪,差点成为话本里的小妖精。当然,大多数多人对她的态度是好奇,唯有少数例外,在她转头时用阴冷的视线刺在她身上,待她回头后顷刻消失不见。 墨心竹没找到视线的主人,更没法当场质问缘由,如今,那些人趁她外出,已经展开行动。 三番两次闯入,是质疑她身份,想从她身上找到证据?还是另有目的? 幸亏墨心竹谨慎,早把水月镜替换成普通镜子。 光凭那人拿走镜子这一点就能断定,那人绝对知道些什么,难道是“同伙”? 不管身份如何,鬼鬼祟祟居心叵测,她一定不能对任何人袒露身份。 两月之期将至,她也是要拜师的人了,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我还是很靠谱的。”墨心竹骄傲自满地仰起头,“突然有自信了,他们没我聪明。” 天色渐暗,聪明的墨心竹昏昏沉沉倒在榻上。 山楂在一旁悲痛地梳理自己愈发稀疏的羽毛,看见墨心竹躺下,只当她懒病又犯了,于是径自去啄屯粮。 然而究竟发生什么,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不过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外界透进,她灵识半出窍,在本体与外界的拉扯中徘徊。 什么鬼东西!墨心竹上次遇到这种情况时尚在沉睡,摸不清缘由,姑且将那次经历看作意外,但这回她是清醒的,好大的胆子! 走开!别来烦我! 第20节 到底是什么人啊,天还没黑就开始干坏事。 她用尽全身力气,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归原处。 墨心竹漂浮于空,无形无相,她看着自己的身躯倒在床上,胸腔起伏呼吸尚在,真如睡着一般。 山楂啄着果子跳到床边,含糊不清地数落道:“这才什么时辰,真是越来懒了。唉,晚间天凉,也不知道盖被子,还好有我在。” 它伸出细小的灰爪,费力地扯住棉被,扑扇着翅膀往上飞。 墨心竹来不及感动,眼睁睁看着山楂把被角往自己脸上随意一搭,然后喘着粗气自我感动道:“好了,暖和极了,醒来后记得感谢我。” 它继续啄果子。 墨心竹:……想把它捏死。 那股力量愈来愈强,拽着她往屋外飘,有了上次经历,墨心竹知道自己无法与之抗衡,只能悲催地想:做人,果然不能太嘚瑟。 你看,报应这就来了。 她躺平了,想象着万物与我为一,与周遭灵气融为一体。或许是融合太成功,这次没有阻拦,她顺利地越飘越远,一路荡到主峰深处。 山林静谧,枝蔓乱长,沿着小路一路往前,血红残阳下绿树粗壮,路面花草不经打理,生机野蛮,顺其自然将道路铺满。 无穷无尽的灵力朝此处涌来,浓郁到几乎让人忘记呼吸。 数十名弟子在前方值守,他们背靠背站成两排,戒备森严。 寻常人见到定要感叹: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巧就巧在墨心竹现在不是人,她十分顺利地跨越重重阻碍,路过值守弟子时还冲他们摆了个大大的笑脸。 树林尽头传来流水声,空灵悦耳。 墨心竹没有来过这里,但她已经隐约猜出此行目的地——净灵池。 她听别人说起过,戚庭是在净灵池里化散怨气的,这里应当是他的住处。 噢,原来是师兄在勾我。 那些人说错了,小妖精应该是他才对。 那么问题来了,墨心竹想,我现在过去,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比如——墨心竹及时住脑,哇,真是想想就很刺激。 作者有话说: (*////v////*)q 第22章 化灵 刺激。 好刺激。 太刺激了啊啊啊—— 从前的冷静克制顷刻间化为泡影。 墨心竹发誓,她的求生欲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因为真的会死。 “救命!”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就在不久前,她还在满脑子旖旎地想着该如何非礼勿视,渐渐地,她穿过层层树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一个模糊的庭院轮廓,很大,一个人住的话,在这幽静的山谷中近乎孤寂。 夕阳全部坠落,天空黯淡,墨心竹飘飘然荡到院里,接近后才发觉院内有许多伫地的青石灯柱,它们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各地,然而只有一处明亮,又因此地太大太空,光线甚至透不出院外,只能勉强将它周围一圈照亮。 进入主屋、跨越廊道。 潺潺水声不断,雾气弥漫,能感觉到温热。墨心竹的直觉告诉她,前方应当是个露天温泉。 师兄在里面吗?她那点缭乱念想被眼前的怪异景象掐断,马上转化成惊异。 “这雾气的颜色是不是有点奇怪?” 墨心竹费力克制住前进的动作,望着身下颜色逐渐加深、最终演变成一团紫黑的烟雾,她开始沉思:不得不说场面有点熟悉。 身侧灵气不断越过她前进,几乎是奔腾着向泉水冲去,然后悄无声息淹没在池边一排树影之后。那么多灵力,汇聚之后她竟然没有任何感知,雾障浓郁得像毒,呛得墨心竹直想咳嗽,她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糟糕,草率了。 她只听说过净灵池能化散怨气,却从没思考过其中原理,如今,答案呼之欲出,净灵池应当是汇集纯粹的天地之力与污浊怨气对抗,然后一点点将其化散消磨。 “我……我也算是灵吧?好像,挺、挺纯粹的哈。” 所以才会被抽取出来,净灵池原来是想拿她去化怨! 水声愈大,墨心竹脑海刹那变得空白,回过神来时她已不由自主开始继续前进。她调转方向想要离开,身后那眼黑泉涌动,周遭并未看到任何身影,看来戚庭早已进屋去了,现如今,净灵池完全是凭它自己的“意志”在除邪化祟。 两股力量在泉水中周旋碰撞,杀气腾腾,越来越多的黑气与灵力相抵。 墨心竹无相无形,但她感觉自己冷汗都出来了,她拼命后撤,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看池中架势,若被卷入其中,绝无生还可能。 “不不不,我不是,你抓错了!” “大师兄,师兄啊你在哪里,师妹要死了你忍心吗师兄!” 上次阻拦她的那道屏障原来是在救她,是戚庭做的吗?这次呢?怎么还不现身! 离池面越近,她越能感觉身后热浪袭来,四溅的水花穿透她的灵识,宛如灼烧。 墨心竹生无可恋地想:这次真完了。 她垂死挣扎,力气逐渐耗尽,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离池面仅剩毫厘,墨心竹本能闭上双眼。 过了很久,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水声停止,四周黑雾不再蔓延,空气突然变得极静。 黑暗之中,她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句无奈叹息。 “你怎么又来了。” 是戚庭的声音。 墨心竹蹭一下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地面,淡淡灵光将她周身包裹,静静浮于半空,身后的躁动也已平息,怨气不再,湖底清澈,温热的泉水中白雾氤氲,将四面石木笼罩成一片朦胧。 若不是现在凝化不出实体,墨心竹眼泪都要掉下来。 她还活着。 * 竹帘半垂,灯火跳跃,当前状况谈不上尴尬,但绝对诡异。 一边是看不见的灵体,一边是活生生的人。 只要我不说话,大师兄绝不会发现是我。 墨新竹心存侥幸,想着:他不一定能听见我的声音,也许只是感应到气息,他觉得这股灵力古怪,所以出手捞我,强者不都是这样的吗,敏锐得很。就和上次一样,他半路就把我赶回去了,那晚我可没有求救。 由此类推,这次他还会把我赶回去。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和他僵持。 对,就这样办。 戚庭刚从净灵池里出来,他回屋换了套干净寝衣,白的,面料像是丝绸,光滑柔顺,有些地方被水渍浸湿贴在身上,隐隐显出他身上结实流畅的线条,散落的发也是湿的,还在滴水,透明干净的泉水一点一滴从尾梢滚落,落在屋内铺将平整的棕木地面,颜色渐深。 滴答,滴答—— 烛火随着声响一起跳动,昏黄的光映在他乌黑的瞳仁上,戚庭眼眸半垂,目光注视着手中茶盏,修长的手指搭在上面,指腹慢慢磨捻冷瓷边沿。 对面飘了个灵体又如何,他也不说话。 还是僵持。 墨心竹庆幸她只是意识,不然孤男寡女,怎么说得清! 就算如此,她也不敢抬头看戚庭,心中一点多余念头都没有,生怕对方觉得冒犯。静待片刻,绕在周身的灵晕已经散去,墨心竹焦躁难安地等待,要不…… 我走? 师兄不说话,是不是为了给我台阶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墨心竹身为一个素质很高的灵体,不管戚庭能否看见,正经朝他行了一个很大的礼,然后小心翼翼往外挪。 一步、两步……马上就要够着门。 身后,瓷杯碰向桌面,声音响得突兀,墨心竹心里咯噔一下,只听戚庭终于开口:“这就走,没什么想说的?” 墨心竹慌极了。 她能有什么想说的,总不能当面自我介绍一番——是,我不是人怎么着,有本事把我摁进水里啊。 她可不敢这样嚣张,趁着对方尚未发现自己身份,她加快速度往外逃,怎料戚庭手指一勾,墨心竹一切努力都白费,重新回到原点。她欲哭无泪: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戚庭看着这团瑟瑟发抖的灵气,有些好笑:“被救之后弯个腰想走,谁教你的。” 墨心竹大骇,情不自禁道:“你看得见我?”说完后,她慌忙捂住那张根本不存在的嘴,懊恼:我怎么出声了,都怪戚庭太吓人,我以前不这样的。 于是只能疯狂祈祷戚庭听不见。 戚庭看见那团灵气抖得更厉害了,顿觉新奇,杯壁也不捻了,手肘支在案上,腾出几根手指斜斜撑着脑袋,声音清寒:“是。” 净灵池效果显著,烛光照在他身上,竟显出柔和的暖意。 装了二百年的墨心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原形毕露。 她声若蚊吟,慢吞吞道:“那你看得见我具体……” “嗯?”戚庭顿了顿,视线将那团模糊灵气从上扫到下,又从左扫到右,总体来说比较圆润,下方逐渐收窄,近乎透明,脑袋上还支棱一片短小竹叶,颜色是浅浅嫩绿,说话时一颤一抖,有几分可爱。 他实话实说:“看倒是看不出,听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其实也不是听出来的。” 若是对面能看见,一定会惊讶自己身上为何牵出一条灵线,还绕在他指尖刮刮蹭蹭挠挠,就和之前几次一样,一点不知收敛。 “墨心竹。”戚庭一字一句指名道姓,末了又道,“我虽然曾经见过灵族,却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的。”灵识丽嘉不稳,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好,分身化不了形,还像个团子。 当然,后面的话并未说出口,他将一切都归结于墨心竹太弱。 第21节 “顺便,看看你做了什么。” 戚庭食指凌空对着那团灵球轻轻一点。 对着长镜,能力微弱的墨心竹终于看清自己长什么样。 什么无相无形,明明好大一团!像球又像鬼! 几乎是瞬间,墨心竹顾不得身份被拆穿后的震惊,几乎是弹起来,她扯着自己向外延伸的灵线往回收,心中怒喊:撒开,你勾在师兄手指上干嘛,简直不守球德! 结果半天扯不回来,好吧,世事无常,她认命了。 可她是灵族吗?墨心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尤其是现在,好大一团,简直能抵一百个山楂。 她想了好半天:都说我是妖灵,反正都是灵,姑且算作灵族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事比较多,大概率后天更 第23章 灵族 有一点可以确定,戚庭早就知道她的身份,起码知道她不是人。 至于其他方面,以目前俩人的相处状况看,墨心竹觉得他知情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心中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墨姓团子恨铁不成钢,死死盯住那根不听话的灵线,问:“师兄,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人,为何还要把我往宗门里带?” 戚庭反问她:“不是你说要来的吗?” 墨心竹语塞:我说什么你就照做啊,真是好没有原则。 一时间无人说话。 烛火在闪,戚庭定定望着火苗,似乎在回忆一段十分悠远的往事,过了良久,他才说:“灵族与仙魔一样,天生修为,他们凝聚万物之力而生,拥有世间最纯净的血脉,然而数量稀少,普遍避世,极少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他好像知道不少内情,墨心竹混迹藏书阁许久,从没找到有关自己身世的任何蛛丝马迹,凡间修真界好像和其他领域相隔一层天然屏障,其中书籍记录的大多都是凡尘事,就连妖邪作乱都是在凡间地界,更别提数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只用寥寥数语概括结局,再多细节根本没有。 她心道,要不动神色地套话。于是追问:“既然罕见,师兄你又是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儿。”戚庭指了指当下,“他们路过此地,没待多久就走了。” 墨心竹一怔:他们? 戚庭掀开竹帘,领着她往另一处走:“那时来了许多人,其中一个……算是我师父。” 他用词很怪,什么叫“算是”? 墨心竹思索片刻,戚庭的名字如雷贯耳,修真界几乎无人不知,可她确实没有听说过有关他师父的任何事情,掌门不是,四位峰主也不是,只因戚庭用剑,有人甚至怀疑,他是长虹君的私生子。当然,这种话只敢在背后说,长虹君脾气暴躁,若是让他知晓此类传闻,估计能提剑追着人砍十座山,砍死为止。 “奇怪吗?他送我一柄剑,所以我拿他当师父。你们身上的气息极像,我还以为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顺手就把你带回来了。我也有许多疑惑,本来还想问你,可你好像对你的身世并不了解。” 墨心竹将事实简化:“我从小被人捡去,被发现时就在荒野。” 她没撒谎。 “嗯。”戚庭点点头,“姑且信你。” 戚庭语气微妙,墨心竹不是很能理解他话中含义,更不知道他信了几分,她换个话题:“师兄,你遇上灵族是多久之前的事?” 戚庭皱眉凝思片刻:“忘了。” 怎么能忘!才刚探出一点线索就断了,墨心竹飘在空中,气急败坏开始摇摆。 那团灵球在躁动,戚庭眼中是难以察觉的笑意,他一点不觉羞耻,指着自己脑袋说:“受怨气侵蚀后,这里似乎不太好使,忘了许多事。不如你撞我一下,撞疼了,说不定就突然想起了。” 我又不是弹弓,喜欢蹦人脑瓜子。 墨心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在逗我?你以为我想变成球吗? 大师兄好恶劣,一次比一次恶劣,她开始怎么会觉得这种人走的是冷峻路子? 哼,表里不一的家伙。 墨心竹无奈道:“师兄,别拿我开玩笑了。” “我当真忘了,不如你去问掌门。可他记性比我还差,平时只顾养花种草,一般时候见不到。你要是不去,也不用担心事情外传,我还不至于那样清闲。” 墨心竹当然不会去问掌门这种陈年旧事。逍遥掌门是上仙,仙界与魔族水火不容,万一让他察觉到异样就糟了。她深呼吸:“那你知道灵族从何处来吗?” “和你一样,南边。但南境如今大多是荒野,灵族需要天地之气滋养,你能在荒野里被人捡去,还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戚庭转向仓房,“再多的问题我也答不出,就像你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一样,我同样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墨心竹总觉得他有所隐瞒,质疑道:“真的?” 戚庭乌黑的眼珠微转,他斜睨灵球:“倘若不信,为何要问。那我也问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墨心竹想都没想:“自然。” 二人很有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 库房空间很大,壁上不是烛灯,而是一种照明灵器,白光夺目,立马将黑暗驱散。 墨心竹眯了眯眼,她看见屋内堆了很多东西,然而见识有限,只能粗浅判断出少部分东西的作用,大多是闲暇时间用作游戏的小玩意儿,蹴鞠、风筝、未编完的竹编等等,全部摆放齐整,偌大个房间没落多少灰尘,连角落都是干净的,看得出主人用心。 “别看这里现在空旷,曾经也是很热闹的。” 墨心竹相信懿驊他说的是真话,戚庭的住处实在太大了,好像一开始就是为了容纳许多人准备的,她想起来时见到的青石灯柱,那些若是全部亮起,定能照夜如白。 热闹与戚庭如今的清冷形象分外违和。虽然墨心竹与戚庭之间的谈话不少,但极少能感受到对方外露情绪,只能勉强从他说话内容来判断心情。她很难想象一个冷言冷语的家伙混在人堆里是什么样子。 戚庭随手拿起一截羽箭,稳稳当当投入壶心:“可惜,后来人少了,我避着他们,他们同样避着我,大家不敢来也不能来,缺了很多人气。三年,你还是除掌门和峰主外,第一个来我这儿的客……。” 他看着墨心竹的状态,突然改口:“客球。” 墨心竹在空中转了一圈,小声嘟囔:“我好歹是个女子,怎么能这样形容。”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风筝,形状像雨燕,中间却是张七歪八扭的笑脸,笔画幼稚,像出自孩童之手。墨心竹没放过风筝,魔族没有几个正经手艺人,这种天真的东西在那里无法存活。 戚庭注意到她的停顿:“感兴趣?” 灵球嘴硬:“没有,随便看看。” 他将风筝取下:“这是一个小童画的,那年他刚学会提笔,大家好不容易做完一只风筝,结果他一通甩墨给人毁了,送上天的就成了四不像。可我觉得挺有意思,所以一直留着。” 灵球淡淡“哦”了一声,戚庭看见她脑袋上的竹叶转个方向,过了一会儿,偷偷转回原处。 是的,墨心竹本想假装冷淡,结果没忍住,又悄悄看一眼,心道:画得好丑,但好有意思。 “师兄,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问。 戚庭将风筝放回远处,跨越重重阻碍,精准地打开隐匿在角落的书架,从满满当当的书册中抽了一本:“这是《定心诀》,修士学它能稳固元神,应该对你如今的状态有帮助,将它熟记,下次再见时就不会变成球了。能拿到吗?” 墨心竹试着使力,谁知戚庭一册子拍到她溜圆的脑袋上,顶端那片竹叶再次被压扁,只听他满意道:“可以。” 倒也不痛,只不过—— 墨心竹暗想: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罢了,她大度,顶就顶吧,迟早要顶的,谁让她现在的手又短又小,拿不稳抱不住。 “我委托制造灵器的工匠不久前传信过来,说店中失窃,材料短缺,你的长鞭还要再等些时日。” “都行。” 墨心竹不再纠结是否应该收下这份大礼,她只想回去,那个书架好满,万一对方一时兴起又加几本,她可没力气。 眼前这位师兄兴许是太久没和人痛快交谈过了,表面冷冷清清兴致不高,话却好多。 “听说你要拜清闲居士为师,考虑清楚了?” 墨心竹不解:“为何要考虑?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好是好,然而时机不对。你若半年之后再拜师,流程正当,大家心服口服,还能和居士手下其他弟子一道修习。如今他观你天赋极佳,虽为你破例,但必然知道此举将引起旁人不满,日后定会督促你勤加修炼,进度可快不许慢,三月内,至少应该赶上去年刚收的那批弟子,大家实力相当,这样外出除祟时不会拖人后腿。” 灵球团子突然不动了。 墨心竹僵在空中,她想:我日常很忙的。 这下好,以后会更忙。 不是说新弟子熬到拜师就轻松了吗?怎么轮到我,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戚庭仍不肯放过她:“剩下这几天应当是你为数不多的清闲时间,往后再想找机会做其他事可就难了,修炼艰辛,道阻且长,师妹,你可要做好准备。” 他看见那团灵球动了动,《定心诀》被甩掉到地上,下一刻,它调整姿势,顶上那片短小竹叶对准了他的脑袋,墨心竹一言不发,以迅雷之势朝他撞来。 戚庭不慌不忙,伸手挡住她的攻势。 墨心竹头上那片竹叶被戚庭掌心压扁,她后退一步,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双眼含泪地继续撞:不想活了,你们都不拿我当人看。 长老要我救人,居士要我修炼,戚庭还要我背心法,平时养鸟、对付窃贼,处心积虑和别人周旋…… 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没有本事的妖灵,拆成三个也不够用啊。 一个修炼,一个救人,剩下一个呢,去死好了。 墨心竹边撞边想:痛吗?觉得冒犯吗?快把我摁进水里,我今天就要死。 作者有话说: 求生欲时有时无 第24章 礼物 墨心竹累了,她灵识不稳,轻易脱离本体很容易疲倦,就像刚才,她不过撞了几下戚庭掌心,此刻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悬浮于空,“身体”沉重,一点点垂落到地面。 她蔫了,圆滚的灵球开始泄气变瘪,连头顶的竹叶都无精打采。 戚庭看出她状况不佳,知道她不能久留,于是主动提起送她回去。 当然不是亲自送,戚庭抬手给灵球四周罩了一层屏障,顺便将那本《定心诀》一道装入其中。 “只要不出声,别人轻易无法发现你的存在。”戚庭点了两下那层硬壳,指尖下落时,无形壳面顿时发出坚硬的脆响,“放心,它很结实,被发现也没关系,一般人打不破。” 墨心竹想问:那要是不一般呢?苍云宗厉害角色可不少。 第22节 她被一股力量托在半空,那本书也是,墨心竹几乎不用费力就能带动整个屏障前后左右移动。 想到之前经历,她无语地和戚庭对望:“师兄,其实我根本不用顶那本书,你故意的。” 故意拿书拍我。 没办法,谁让圆球天生就是让人拍的,她看上去很弹,很好拍的样子。戚庭无视她的怨念,挥手将她送走:“努力修炼,下次来这里时争取换个形态。”比如多长一片竹叶。 “好的,我争取下次不来。”墨心竹毫不留情地扭头就走。 她将《定心诀》当坐骑,顺利地穿过密林出口,那些守卫尽职尽责地站在原地,她来来回回飘了几次,他们真的没有发现异样。 “难怪师兄能时不时跑出去,这些人在不在根本没什么区别。” 墨心竹突然觉得自己的力气恢复不少,暗想:要不趁这机会,到处走走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说走就走,她稍微侧转方向,挑了个草木茂盛,一看就很少有人经过的路段,走了没两步,前方巡查弟子开始交接。 “下半夜由我负责,你们可以回去了。” “辛苦师兄。” 声音有些熟悉,月色下,墨心竹只看见那人修长笔直的背影,他身后还负了一柄长剑,气势威严,看上去很不好招惹。 “直接回去,别乱跑。”戚庭的声音兀地在耳边响起,墨心竹吓了一跳,这屏障居然能监视她动向!她庆幸自己没跑远,连忙将微偏的轨迹拉回,她小声解释说,“我就是有些好奇,那人我好像见过。” 戚庭躺在榻上,面前浮着一团光晕,将墨心竹周身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见过他?” “是。” “那见过他动手吗?” 墨心竹尚没弄清对方什么意思,只听戚庭语气突变,分外严肃地说:“快走。” 一道寒光在月下闪过,直朝她袭来,墨心竹魂都要被吓散了,险险朝侧边闪过。几乎是瞬间,那位熟人敏锐地捕捉到此处不寻常的气息,他甚至没有细看,直接令剑出鞘直击而来,剑身深深插入墨心竹身后的老树,树枝动摇。 “师兄,发生什么了?是有人吗?” 身边的修士着急地问。 风祈明眼神锐利,他扫视一遭,无人。 他大步上前,轻松将剑拔出,银光在空中划过,墨心竹又是险险一避——好危险。 她大气不敢出。 过了半晌,风祈明才道:“无事。” 旁边那位师弟笑道:“我们吓了一跳,还想说刚才一直看着这边呢,没人。” “嗯。” 墨心竹忙不迭逃远了,戚庭在她耳边说:“你五师兄是整个苍云宗最难缠的,我每次出来都要避开他,你运气真好。” 戚庭看着光幕,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那团灵球只顾往前走,渐渐的,光幕上仿佛蒙了一层水汽。 戚庭一怔:哭了?吓到了? “你……” 他难得犹豫,这种时候该不该开口说话?按理说是该安慰一下,可那团灵气看上去太脆弱,直觉告诉他,不能出言打扰。戚庭最后还是将后面的问句收回,一路无言地将墨心竹送回住处。 墨心竹坐在《定心诀》上往回飘。 她才没有哭,那层蒙在屏障上的东西是她的灵气。刚才那两下几乎要把她魂给吓散,幸亏戚庭没有说话,她现在受不得刺激,感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她送走。 她上次怎么没发现五师兄这么可怕。 就差一点! 什么破任务,墨心竹愤愤地想:折了良心又丢命,真是一点不想干了。 * 距离拜师仪式仅剩三天。 墨心竹压力好大,她连续好多天做噩梦,一时梦见自己的灵识出窍,被吸进怨气张牙舞爪的净灵池,一时梦见长剑架在自己脖颈,只要稍稍一动,剑身冰凉刺骨贴在皮肤上,她立马从梦中惊醒。 这夜,她又看见血红电光将远处的山头劈裂,雷声震耳欲聋,被吵醒时,墨心竹后背都是汗,她保持这个姿势躺了好久,冷静下来后,鼻尖微耸,嗅到一股潮湿的气息。 原来昨夜下了雷雨,墨心竹开窗瞧看时,外面的地还是湿的,风卷残红,落叶铺满,要花好大工夫才能清扫干净。但天已经亮透了,没有一丝云雾,湛蓝,澄澈如洗,金色一轮升在东面,暖意将水汽蒸腾。 墨心竹呆呆地望着院外景象,许久才回神:“我昨夜做噩梦了吗?” 那段记忆消失得突然,她摇摇头,扫清脑内混沌后,如往常一般去听学。 宁长安消失了有一段时间,他好像主动调去了朱明峰,也再没缠着墨心竹,其他同门都还友善,一天下来,墨心竹过得很顺利,散课时发现南怜儿和谭潭在路边等她回去。 二人兴致冲冲地说提前为她准备了拜师贺礼,要她回去拆。 * “猜猜这是什么。”南怜儿神秘兮兮地捂住一个大盒子,友情提醒道,“相信我,它很有用。” “嗯……镜子?” 墨心竹喜欢胡思乱想,然而某些方面的知识储备异常匮乏,理由无他,见识太少。 她从别人那里接手的东西有限,戚庭给她的心诀算是借的,灵器还未做好,所以上一次收到的东西还是须阎给她的水月镜,而她并不想要。 南怜儿一脸高深莫测:“错,它可比镜子有用多了,注意,咱们可是修士,修士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再猜?” 别人不知道,反正墨心竹最在乎性命。她又猜了几个,什么风筝、蹴鞠,通通不对。 南怜儿神秘一笑,让她快点将盒子打开。 墨心竹照办,她郑重地将那个大木盒摆在桌上,一脸庄严地掀开顶上木盖。看到里面物件后,她表情瞬间空白。 “这个是……” 好大一只木雕雄鸡,羽毛上还绘了彩,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活过来。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喜不喜欢!”南怜儿一掌拍到桌上,震得那雄鸡开始打鸣,声音嘹亮,墨心竹听后呆若木鸡。 “这叫报晓仪,一共三个,我们一人一个。”南怜儿一脸骄傲地继续,“修士嘛,最重要的当然是勤奋了。我来这里之后发现,虽然晚睡很容易,但早起特别困难,因为苍云和我家不一样,他们不养鸡,鸡鸣都没有,我们怎么起得来?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找白藏峰的师姐做了三只大雄鸡,师姐手真巧,它和真的一样,连叫声都像。以后再也不怕赖床了。” 墨心竹上辈子一定造了孽,老天都看不惯她偷懒。她摸了摸鸡尾羽,居然是软的,好逼真。 还是头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虽然心情有点复杂,她还是表现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收下了:“多谢。” 一句道谢不够诚恳,继续补充:“还是你周到,我很早就想要一个这种东西了。” “嘿嘿,客气啥,你喜欢就好。” 墨心竹心脏绞痛。 作者有话说: 那些年被闹钟支配的痛苦 第25章 糕点 谭潭是实用简约派,送了一篮子亲手做的糕点,饱满的酥壳像各色花瓣,精致又喷香,三个人围在桌前一起吃。 墨心竹双指拈起一块桃花酥,修士大多辟谷,少吃正餐,偶尔会寻摸一些零嘴解馋。 墨心竹不像山楂,她对食物少有欲望,因为小时候阿姐做饭实在太难吃,做出来的东西要么半生不熟,要么是一团焦糊,难以下咽,让人边吃边流眼泪。 墨心竹满含热泪吃的时候,心中就发誓一定要迅速辟谷。 “我以后再也不吃这种东西了。”她想。 一语成谶,没过几年,真的再也吃不到了。 没人管她,她只能学着自己做,结果也是一团焦糊,很久之后手艺才慢慢变好。她修为低,辟谷失败,食材有限,仅限于生存。 想起往事,大哥每次都指着盘里东西嘲笑阿姐,阿姐就骂他,说他做出来的东西比自己弄的还要恶心。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吵。 “你也知道恶心。” “有本事下次你做饭。” 大哥说:“我的目标是征服三界,厨房太小,容不下我这尊大佛。” 阿姐嗤他:“没用的东西。” 说着说着两人就打起来,大哥被阿姐摁在地上揍。 墨心竹一边哭一边吃一边看。 有点乐趣,还能忘记嘴里的苦味。 枯榕……墨心竹抿了抿嘴角,竟生出几分怀念,那时枯榕真的很像一个严母,虽然每天事务繁忙,但没有对她不闻不问。枯榕会将儿女拉开,教训一顿后走到她身边,默默地拿出一盒糕点递到面前。 糕点形状很漂亮,像花,闻上去有淡淡的甜香。 具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呢?墨心竹忘了,也许和眼下这块桃花酥差不多,表皮微脆,内馅松软又可口。 枯榕太忙,送完东西就走,所以那会儿也是三个人一起吃,和现在很像。 * “我家在皇城有店面,其中一家酒楼开在最繁华的街市,我没事时最喜欢去那边闲逛,能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看见很多事。整个皇城的消息都被我打探透了,我觉得太简单,还是修真界的难度大,更有趣味。” 谭潭立志成为修真界的百晓生,她对墨心竹说:“你不是要拜师吗?我最近打听到一些消息,所以过来提醒你,你拜师后一定要警惕一些人。” “谁?” “第一个是百里师兄,我们入门试炼时见过的,他是清闲居士最得意的弟子,这位师兄脾气古怪。我们都知道藏书阁顶层是禁地对吧,可百里师兄不讲规矩,闯上去好多次,清闲居士都拿他没办法。而且听说他偏爱研究阵法,时常拿同门试验,越有天赋的在他手里越惨,你离他远些。” 墨心竹间接领略过百里贺的“规矩”,连那位五师兄都是在他手里吃过瘪的,可见是个狠人。 她问:“还有呢?” 谭潭正了正神色,严肃道:“剩下的是一群人。你想想,清闲居士每年才收几个弟子,你抢先一步走,谁见了不眼红。世间常理,出头鸟就是要遭人嫉恨的。苍云宗很大,人多是非就多,外界虽然把我们称作修士,好像觉得我们清心寡欲,面上好听,但终归还是凡人,难免有人因为不甘和嫉妒做出各种出格的事情。还有许多人纯粹就是为了凑热闹横插一脚,和他们讲不清道理。” 南怜儿补充:“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朱明峰的孟寒萱师姐知道吧,她出身名门,歧川孟家的名号响亮,谁听了不畏惧三分。孟师姐天生被人追捧,各种天赋都远超常人,当年被人抢着要。那些教习君士每天守在她院门口堵人,最终还是琼音女君更甚一筹,仗着女子身份便利,半夜跑去敲人房门,连敲七天,好不容易才把人留在朱明峰。” 孟师姐果然很受欢迎,想起当初她被众人簇拥的场景,墨心竹丝毫不意外。 第23节 南怜儿继续:“不过事情还没完。她是什么身份,天之骄女,师姐家教极好,待人真诚,大家都很喜欢她。可这都是表面现象,孟师姐远离家族没了庇护,暗地里有人看她不惯,在背后各种耍手段。那可是孟家家主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女儿,如此豪横的家世背景尚且不能震慑那些人呢。唉,小竹子呀,我们可真为你发愁啊。” 南怜儿喜欢给人取一些奇怪的绰号,墨心竹纠正过她几次都改不回来,她说这样亲密,还带着别人一起叫。 “我会小心的,再说,我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现在大家都很友善。” “就是这样我们才担心,天真!”南怜儿捧着她的脸,又搓又揉,“你长得也太乖了,脾气也好,没家世没背景,一看就是很好欺负的样子,你看,我揉你脸,你甚至不知道反抗。”南怜儿眼泪都要掉下来,她好像一个老母亲,生怕自己家的白菜在外被人拱,然而自己拱得异常开心,顺便感叹,“哎呀,手感真好。” “你力气太大了……” 墨心竹表情被迫狰狞,她倒是无所谓,以前经历过一段心惊肉跳的阴暗时期,耍阴招也有经验,自认不比那些人差。 而且,就像她们之前说的,这都是表面现象,墨心竹皱着脸默默补充,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口中这个很乖的家伙身份了得,说出来吓死你。她的脸被挤成一团,只好撅着嘴,含糊不清地说:“我心里有数。” 其实也没有太多,苍云宗不比魔族自由,以她的身份,阴损的东西尤其难弄到手,很多手段不好使,而且万一人家正面围殴,她大概率跑不掉。 跑不掉怎么办呢? 墨心竹暗想,那就硬跑,之后怎么着也得让他们脱层皮,要狠。实在不行她还有师父,可以跑去告状,清闲居士总不至于放着徒弟不管。 现在不比以前,她好像有了可以依靠的对象,某些事情不用自己硬抗。 “不,你没有。”谭潭一本正经道,“你知道外面怎么说吗?” 墨心竹好容易挣脱魔爪,先喝口茶压压惊,问:“说什么?我和大师兄的故事?事情过去那么久,还有人信吗?” 南怜儿心直口快,义愤填膺道:“不止,说你靠脸上位,试炼成绩造假,是傍上大师兄才来的苍云宗,说大师兄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为了给你争取机会,他亲自去清闲居士那里讨名额。” 墨心竹一口茶水喷出来,她扶住桌面,胸腔火辣辣的痛:“咳咳咳,胡说八道……咳咳咳……” 谭潭为她抱不平:“我挖了好久,都是小部分人私下里传的,没找出主谋。他们不敢放到明面上说,一个个还当真了,说你不配当清闲居士的弟子,等着看你笑话。” “那要让他们失望了。”事实并非如此,墨心竹语气带着几分骄傲,“我可是凭本事让居士看中的。” “就是。欸对了,你上次是不是在藏书阁遇见了大师兄?” 没有一点防备,话锋骤转。 谭潭和南怜儿目光灼灼,好像两条狗崽眼巴巴望着墨心竹讨粮。 墨心竹面色复杂:“你们还是认为我和师兄有牵扯,对吗?” 第26章 书山 二人神色躲闪。 半晌之后,墨心竹拿帕子擦去桌上水渍:“被我说中了?” 最后还是南怜儿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道:“我们最多觉得你和大师兄有点关系,很纯洁的,其他什么都没想。外面有些人可是传你时常夜会大师兄,每天都往主峰深处跑,他们说你跑得快极了,连巡查弟子都追不上,简直扯淡。” “是啊,我们住处离得这么近,难道连这点真相都不知道吗?我们很清楚,你每天晚上都房门紧闭,根本没出去过。” 墨心竹将帕子放在一边:不,你们不清楚。 外面传言说得可真准啊,她想,起码猜对了一半。 等一下,墨心竹惊疑不定:这都能猜中,清闲居士要收我为徒这事,不会真的是师兄给我开的后门吧? 不会吧不会吧? 要不,今晚出门夜会……不是,出门问一问大师兄? 墨心竹连忙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我在胡乱猜想什么,不可能。而且那片净灵池太恐怖,搞不好要死。事不过三,她发誓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 随便外面怎么说吧,墨心竹现在就赖在苍云宗,谁也别想把她撵走。 不就是走后门,乱传谣言的人纯粹羡慕嫉妒恨,有本事也走一个试试。 墨心竹气焰嚣张,然而横得快怂得也快,思来想去半天,觉得被麻烦找上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下定决心去搞些防身整人用的小玩意儿。 对了,还要防贼。 主要是防贼,虽然最近没来,可那人始终是个隐患,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重拾旧业,再一次光顾她的小屋。 墨心竹思虑良久:“他”喜欢乱翻东西,不如出门前弄几个捕兽夹放在铺盖下,要带利齿的,给他铺满。届时只需轻轻一碰,呵,夹断活该。 * 拜师仪式正常进行。 一切从简,教学间隙抽空在玄英峰举行。 玄英殿就两个人,清闲居士坐在上方,墨心竹只要简单行三个礼后就算完成。 有些人“慕名”而来,不敢明晃晃靠近,只能隐匿于附近高树上,原本的鸟雀都被挤没了踪影,脆弱的枝丫上满满当当挤了一排看客。 一小缕树叶顽皮挡住视线,其中一人不耐烦地将它们撸去,只留光秃秃一杆细枝,缝隙变大,前方视野开阔,观感绝佳。 人舒服了,树没有。 那条枝干弱不禁风,顷刻被人群重量压塌。一阵惨呼后,树下叠罗汉似的倒了一堆。 “我的腰要断了,起开!” “你才是,压着我手了。” “我的腿……” “我就说不能挤在同一个地方,你们不听,非要抢这里,这下满意了。” “就这里正对着玄英殿,谁知道树不给面子,敢摔我,等我把你砍回去当柴烧……” 那人踹了一脚地上的落枝,看到某处后,他疑惑地“咦”了一声,只见根处斜切面平整,像被利器削断,根本不是折断该有的痕迹,附近无人,是谁? 他仰头望,视线滑到连接枝丫的主干,就在不远处,那道斜切的痕迹细如发丝,几乎将树干贯穿,好像只需稍加一点外力,就能轻易将上半截树干推倒。 他面色苍白,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 其他几位同样发现了异常,大家面面相觑。 一人抬手试探风向,微微弱弱,连沙尘都难以撼动,可那道痕迹分明是风刃所致,施法之人必然将所有力道凝聚成一点,是刻意只削一处,其他地方没受半点影响。 如此强大的控制力,还有谁能做到? 他们愣神许久,下一刻,暗中之人耐心耗尽,终于不再克制,狂风呼啸,空气中隐隐约约夹杂着杀气。 危机感排山倒海般扑涌而来。 要完。 “跑!”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众人拔腿狂奔。 “都怪谣言传得离谱,不然我也不会好奇!” “我们没有恶意,真的只是好奇,啊——” 众人双腿离地,逐渐比树还高。 “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 声音愈发遥远,直往天边飞去。 * 玄英殿内,清闲居士淡然收手,他面色波澜不惊,仿佛刚才之事与自己全无瓜葛,然后嘴角扬起一抹慈爱的笑,对着新收弟子和颜悦色道:“刚才说到哪里?” 墨心竹:“修道。” 她其实很想知道新师父把那些偷窥的弟子送去何处,但眼下显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嗯。”清闲居士继续,“世人常把修道与修仙视为一物,但不尽然,仙者同样修道。掌门是仙,他要修,我们为人,也要修。” 墨心竹默默补充:我不是人。 “无论什么身份,从何处来,既入苍云宗,成为我的弟子,我便要告诉你,我们修的是正道,求的是心正,心念动摇,道心不稳,修不成;心思歪邪,易入歧途,更修不成。一时修道,终身修道,其中深意还需你日后慢慢领会。” 墨心竹低下头,将目光埋在晦暗中:“弟子知道了。” 她心有杂念,注定在这条路上走不远。 清闲居士满意点头,他拍了拍身侧摞起的书山:“这些书你先拿回去看着,都是基础术法,浅显易懂,我每次会择优为你讲解,你不要拘束,不懂就问,为师和你师兄师姐都很乐意为你答疑解惑。” 墨心竹把头埋得更低。 戚庭的预言成真,清闲居士果然要自己赶进度,他是清闲了,墨心竹很有罪受。 “你天赋好,记忆快,和寻常弟子一同学习于你不利,简直就是荒废。” 清闲居士心平气和地说,“这也是我提前收你为徒的原因。不过刚才那些人你也瞧见了,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这还算好,比起他们的好奇,你更要担心的是旁人的质疑和恶意。我知道外面现在有许多流言,你听了心里肯定不痛快。那如何让他们闭嘴呢……” 清闲居士从座位上站起。 墨心竹眨了一下眼,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 清闲居士抬手将那座书山送到她面前。 沉重一声闷响,墨心竹瞳孔紧缩,感觉地面都在震颤。 清闲居士掷地有声:“学到他们心服口服。苍云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弟子聚集起来考核,你若是能在不久后的弟子新试中夺得魁首,那些人就算有再多不满也得憋着,因为他们不配和你比。” 他对墨心竹寄予厚望,清闲居士有信心,只要她肯努力,夺魁小菜一碟。 孺子可教,未来可期啊。 墨心竹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叠高耸的书山,不是她想逃避,是真的太多了,好像烧都烧不完。 有点难办,她纠结着开口,想要师父减轻一些任务,要她学可以,总得给人留下喘息的余地。 没想到清闲居士接下来说—— “你许多师兄师姐天赋都好,只是总爱偷懒,都说越学越顺畅,一旦懈怠就不行了,术法需要积累,心法更是,他们记不住,为此落下很多进度,为师心焦啊,只好罚他们抄书。唉,不过这方法还真有效,抄着抄着就记住了,就是太浪费时间,前车之鉴,墨儿你可千万不能学他们。” 墨心竹谨慎地伸手,指着面前一堆:“抄这些吗?” “不止呢。”清闲居士十分头疼,“除了贺儿认真,其他都抄,顽皮的抄过三遍不止,好容易才静下心。” 这得抄几百年?墨心竹目光坚定:“师父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 第24节 不得不说,南怜儿的报晓仪送得真是时候。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鸡鸣时起,狗吠才睡,这还仅仅针对单纯的修真人,墨心竹有双重身份,额外增加一个寻找魔族的任务,所以时不时地,狗吠之后她仍然不能休息,要夜探苍云宗。 或者再努力一点,提前学完白天的内容,挤出时间去找。 回去的路上,墨心竹用刚学的术法圈起书山,那堆东西比她还高,悬空浮在身后,十分引人注目。为了避开人群,景色变换,她逐渐走到一条幽静小路。 墨心竹理智断了弦,山楂啄她也没反应。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学成之后逼着掌门把人交出来?或者换一种思路,我拿刀架在长老脖子上,逼他把契约解除?” 无论如何都得献祭一个,统一三界迫在眉睫。 “山楂,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墨心竹侧头看右边。 山楂最近肥了好多,每日精心打理雀羽,整只鸟油润光滑,愈加怠惰,连话都变少了。 它懒懒抬翅准备发表看法:“我觉得……” 全然不知,暗处,一把做工精良的弹弓正对准它,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9号凌晨更新,感谢支持。 第27章 麻烦 石子化作黑影飞快闪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墨心竹余光瞥见,她甚至没想到用术法, 条件反射抬手一挡,石子由于撞击滚落到地下,墨心竹白皙的手背上顿时被弹出一道鲜红的印记,石子棱角分明, 硬生生砸在她手骨上。 痛意瞬间侵占全身, 墨心竹眉头紧蹙,她吃痛地“嘶”了一声。 山楂受惊,它是一只胆小的山雀, 再也没法优哉游哉赖在人家肩膀上,一身油润光滑的羽毛瞬间失了色彩,它飞快地躲到墨心竹身后,脑海里依旧是刚才听到硌的一声响,肯定痛极了! 它好不容易把飞散的魂魄收回,担惊受怕探出脑袋问:“你没事吧。” 山楂瞪圆了眼, 努力想看清伤口状态, 墨心竹咬牙“嗯”了一声, 她捂住手背,目光冰冷地看着侧前方灌木丛。 大意了,她心想。 或许是苍云宗的灵气太过充裕, 墨心竹完美地与这里契合, 有些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回家”的错觉,不知不觉就会放松警惕, 当然, 更多时候,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应对麻烦,可现在看来,这些东西无孔不入。更确切地说,他们为了给她找不痛快,甚至可以针对她身边的任何事物,就算对方是一只弱小的山雀。 青灰衣料透过缝隙暴露在外,灌木动了动。 “哎哟,打偏了。” 草丛后嬉皮笑脸地钻出一个男子,他一手拿着弹弓,随便掸了掸身上草屑。 “抱歉抱歉,我想打鸟来着。刚才追着一只山雀跑过来,发现它落在你肩上,你站在路中不动,它也不动,我以前百发百中,想着是个机会可以一举拿下,怎料你出手拦住。打疼了吧,实在对不住。” 那股痛意尚未消退,墨心竹极力保持冷静:“它是我的灵宠,不是你追的山雀。” 那人惊异道:“是吗,可我觉得它们长得一模一样。你刚才说什么,灵宠?这年头居然有人将山雀当作灵宠养,你们听见没有?” 他身后又笑嘻嘻冒出一伙人,男女都有。这回不用猜,但凡有人路过,看他们架势就知道,找麻烦的来了。 这段路僻静,暂时找不到其他旁观者。 人群随声附和:“是,又不是荒郊野岭,怎会有人养山雀。” “荒郊野岭更不会有人养,我可听说,土地贫瘠的地方粮食少,他们打鸟雀做食物。” 墨心竹目光扫过这群人,总共七个,四男三女,她默默将这些人的样貌记住。 山楂气得发抖,扯着嗓子朝那些人吼:“你才是食物!道歉!” 它心里清楚,墨心竹每次说要将它做成菜都是开玩笑,可眼前这群人不同,他们是真没把鸟雀放在眼里,仅仅把它当做消磨时间的玩物。耳边语气轻浮,全是刻意嘲弄。 “还会说话,果真是灵宠。”为首男子仿佛没听见它具体说了什么,自说自话,“多亏你家主人拦着,不然我差点犯下大错。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拦个石子都能受伤,总不可能是师姐吧?” 边说话边抖腿,吊儿郎当,一点不正经。 墨心竹可以断定,眼前这批都是新入门的弟子,以欺凌他人为乐趣,她觉得这种行为简直愚蠢,她不明白这些人从何处得来的优越感,没经过打磨,正胡乱地展示锋芒。 他们阴阳怪气—— “冯少,我知道她,她叫墨心竹,不知道是哪座山头冒出来的,和我们一样才入门。” “不一样呢,人家可是被大师兄带上山的,听说天赋可高了呀,清闲居士还收她做弟子。哟,身后这么些书呢,以前没学过东西吗?这得看多久啊。” “你是不是认错了,居士的弟子怎么着也不该是这样弱不禁风才对。” “你们别瞎说,墨姑娘生得美貌,别说大师兄和清闲居士,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动心呢。” “闭嘴。”冯远舟听到墨心竹名字后“大惊”,等这些人说完才拱手赔礼:“原来是墨姑娘,久仰大名,失敬失敬。手疼不疼?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都是寻常山野见不着的好货,你拿回去,用一次立马见效。” 态度敷衍,墨心竹静静看他演戏。 苍云宗管教弟子严厉,除非消息捂得严实,新弟子寻衅滋事一般没什么好下场。看样子,这些人没想围殴,就是借着鸟雀的由头特地来恶心她。没造成多大伤害,要是往外说,他们总共七张嘴,哪里都挑不出毛病。就是话中带刺,在人心上又扎又挠,怎么听都不是滋味。 冯远舟将药瓶递上前去:“墨姑娘,你看我错也认了,药也给了,这只雀儿毫发无伤,你总不至于对这点小事斤斤计较,还要告诉大师兄和清闲居士吧?” 墨心竹上前半步:“小事当然不会计较。” 果然,冯远舟那群人心中鄙夷,就拿准了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也对,山野出来的家伙,没见过世面,万事都只能靠脸,哪有应对他人的本事。 冯远舟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墨心竹,暗暗垂涎,倒是有几分姿色,若是跟了他……可惜啊。哼,不过天下美人多得是,她长得再好也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俗物,上不了台面,大师兄怎么会看上她,多半是一时兴起。 他继续说—— “是吗,既然如此,收了药,我们就先告辞……”冯远舟话还没说完,墨心竹无视他手中药瓶,扬手一挥—— 清脆、响亮。 一个巴掌印立即出现在他脸上。 动作行云流水十分顺畅,冯远舟身后那群人瞠目结舌,顿时惊掉下巴。 在此之前,这些人没亲眼见过正主,外面各种谣言满天飞,他们少说信了八分,其中以冯远舟家世背景最出挑,平日自命不凡,最喜欢出风头。然而苍云宗课程繁忙,各种规矩还多,四处都是比他们天赋高的人才,找不到宣泄口,这些人憋得烦闷,于是日日在围在冯远舟身边说小话。 话题的主角自然是近来名声大噪的墨心竹。 “此女手段拙劣,论天赋,哪有冯少你强。”“凭脸上位的,说不定见了冯少你,立马就贴过来了呢。” 冯远舟享受着众星捧月一般的感觉,仿佛为了印证后面一句话,今日大手一挥,说带他们出来见世面,看看墨心竹是否真像传言中那般不堪。 “又不真的做什么,还怕她告状不成。” 冯远舟如是说道,心想若是遇上不对,还能见好就收。 于是他们来了,发现这个女子长得文弱乖巧,安静站在一旁,连话也插不上几句,于是坚信传言非虚,更加肆无忌惮。一通冷嘲热讽后,无论如何想不到她会动手。 冯远舟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 “你凭什么打人!”他身后那群人上前,怒斥,“占着身份不一样了,看不起我们普通弟子是吧!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是姓冯?”有本事去姓须啊,不然当我怕你,地位有魔族长老高吗? 在魔族时,墨心竹对外一贯冷淡,来人间后略有调整,表现出的状态与自己真实性情相近,此刻亦不会过于生硬,她蜜色的眼眸露出疑惑,“这个姓很厉害?” 她总算理解苍云宗为什么普遍半年之后才让弟子正式拜师了,半年亦是个考察过程,要把这种一看脑子就不好的东西筛去。不然别家师父都是炫耀弟子成就,他家师父只能忙着赔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徒弟又惹事了,这次你们想怎么了结?是,他们家有钱。 可悲可叹,师父做错了什么。 墨心竹凌空甩了甩手掌,内心感慨万千,这些人让她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以前她和魔族混子打架的时候可害怕,两边都是不学无术,她更会装,所以总赢。有了过往经验,现在面对人族混子的心态比想象中好很多,因为苍云宗不像魔界没有约束,不是能让他们无法无天的地方。 更别提大家都是新人,论修为,墨心竹觉得自己好像还要强一点。 她不喜欢任人欺凌,渐渐地,养成这种“临危不惧”的好习惯。怎知她的镇定放到这群人眼里,成为了唯唯诺诺好欺负的表现。 那一巴掌打得痛快,但说实话,墨心竹还是有点心虚。旁边有人路过吗?会不会看见我动手?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她很想四处张望,但硬是逼迫自己的眼珠不要乱动,稳稳直视前方,从容地说:“你们真以为这是小事吗?” “鸟雀没伤着,手就蹭破点皮,我们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小事?那个石子打在我手骨上,我骨头裂了。” 冯远舟:“不可能,你伸出来我看。” 对方不动,他气急败坏,凑近去抓墨心竹手腕,结果猝不及防又挨一巴掌。 啪!比刚才还要响。 冯远舟双颊肿得很对称,墨心竹缓缓放下那只被石子袭击过的右手,掌心微麻,骨头虽然没碎,但手背上有一块骇人的青紫,隐隐约约渗出血迹。 很痛,但是异常解气。 墨心竹最近压力好大,各种烦闷都只能憋在心里,今天这群人来得真是时候,尤其是这个“冯少”,脸凑上来找打,那她就不客气了。 反正安分度日已成奢望,墨心竹的名声已经不能再差,根本不在乎这些。有一点还要感谢这群人,若不是他们挑事,她也不会下定决心,一定要如师父所说,在弟子新试中夺魁。 她不知不觉带入修士角色,修真界永远看重天赋和实力,权势都得往后靠,只有真正强大,才能让这些麻烦永远闭嘴。 那么问题来了,她扫了一眼气势汹汹、朝自己聚集过来的人群:接下来该怎么办? 七个人很快将墨心竹围成一团,抱拳时将骨节掰得脆响。他们人多,同时上有些难应付。 既然如此,墨心竹手臂垂在身前,手里掐着一包东西,暗暗运起风诀准备朝他们打去,好为自己争取突围的时间。 冯远舟正欲下令让众人动手,号令还未发出,只听天边一声长鸣,晴空之上,巨大的黑红羽翼俯冲而来,瞬间掀起一阵狂风。刹那飞沙走石,不过眨眼的工夫,墨心竹手臂被人拽住,连同她携带的书山一道被人提上鸟背。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上的药包松开,鸟翼带动下,粉末与沙尘一道纷扬而起,直往地上众人眼睛鼻子里冲。 墨心竹扶摇直上,人还是懵的,她捏了捏拳头,手里东西已经不见,地面哀嚎遍野,墨心竹回神,她向下看了看,一群男女迷瞎了眼,正在四处乱撞,意料之外,但结果恰到好处。她暗暗嘲笑:有胆量就去告状,看谁装得过谁。 别看她面上好欺负,这年头,谁还没点心机啊。 玄鸟乘风,略带笑意的女声从前方传来:“你赏了他们什么好东西?” 墨心竹收回下望的视线,如实回答:“鬼椒粉。” “我说朱明峰药园挂了好久的鬼椒突然不见了,两天前,和我说起这事的小师弟惊讶极了,他道有位新来的女修觉得宗门里提供的饭菜没味道,居然想拿鬼椒粉当佐料,他不放心,再三叮嘱每次只能用一小点。师妹,你没辟谷吗?一下全用完了,吃饭怎么办。” 墨心竹神情窘迫,低头小声叫了一句:“孟师姐……” 孟寒萱回眸一笑:“别紧张,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人,修为不怎么样,看人只看表面,全凭二两冲动做事。不过他们没底下那群大胆,光天化日就敢找人麻烦,你教训他们,我一样解气。” 墨心竹忽然想到南怜儿和自己说过的故事,她恍然,孟师姐以前也遭遇过恶意,心里突然间有了几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味道。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可镇定,还让探灵枝测出极品灵器的效果。”孟寒萱说,“那时我就知道你会遇上今天这样的麻烦,原本还有些担心。今日路过此处,正好撞见这一幕,看来是我多虑了。” 第25节 墨心竹:“以前在山里总遇上野兽,见多就不怕了。” “你这形容真稀奇。”孟寒萱笑了笑,“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不用顾忌,直接告诉你师父,告诉我也行,正好清理门户了,几个小角色,掀不起风浪,咱们不怕。那些流言你也不用太在意,宗里还是正常人多,大家有眼睛,时间久了,自然会判断真假。师姐的经验之谈,在这里,家世背景可以变得微不足道,但是实力不会。只要认真修习,再没人敢传你谣言,看人不顺眼,你甚至可以直接揍。” 墨心竹眼睛笑弯起来:“我知道了,感谢师姐传授经验。” “师姐不止传授经验,这个给你。”玄鸟穿云而过,孟寒萱丢给她一个小葫芦,“上次答应你的丹药。” “藏书阁那次?”墨心竹接稳,她惊讶师姐还记得这事,又摇了摇手中葫芦,好多,“可是师姐,上次我虽没有开口,师兄还是发现你了。” “那又如何,他又没有指名道姓,坑不到我头上。哦对了,丹药你最好快点吃,苍云宗最近闹贼,也不知怎么回事,那贼人尤其喜欢到新弟子房中偷东西,大家没有防备,丢了好多贵重物品。” “贼?”墨心竹诧异道,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发现有贼,到底有几个贼?三番两次跑到她屋里,是不是有点过于频繁? “是啊,你巡查队的五师兄每日带人四处搜捕,他这人疑心病重得很,这几天一连审了十多个。啊你看,他在那里,咦?他拔剑了,大概是发现贼人踪迹,正在抓捕。” 孟寒萱指给她看。 墨心竹眺望前方山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速在林间穿梭,所到之处鸟雀飞散,树木尽毁。 “这贼人好厉害。”她发自内心地感叹,“听说五师兄修为了得,此人竟能和他跑得不相上下。” 孟寒萱同样疑惑,她命玄鸟追上前方那两道身影,玄鸟降低高度从山头划过,地面景象愈发清晰,后面那个是风祈明不会错,至于前面那位…… 孟寒萱:“……” 墨心竹:“……” 鸟背上两个人都不做声了,前方逃跑那位看着眼熟,分明是她们二师兄啊。 “把秘籍交出来!” “滚!说了没拿!” 嗯……勉强算是贼吧。 墨心竹想:师兄们日常都好忙。 玄鸟之上,一场误会在沉默中结束。 孟寒萱生硬转移话题:“也是因为贼,我们朱明峰的丹药少了许多,这些都是我新炼的,你最好快点吃完,免得到时候便宜他人,要不现在就吃完吧。” 墨心竹再次摇了摇药葫芦,她确定里面分量不小。 孟寒萱催促她:“快吃,放心,你手上这瓶是辅助修炼用的,药效温和,听上去很多,是因为每粒很小,要吃许多才有效。味道虽然有些苦,但咽下去就好了嘛,我这儿还有水,喏。” 她又递上前一个水葫芦,这个特别大,捧在手里沉甸甸,晃起来还有响声。孟寒萱顺便把顶端葫芦塞给她拔了,满脸写着贴心:怕你不乖,师姐看着你吃完。 墨心竹干咽一口唾沫,忽然理解了苍云宗的修炼理念,无论功法还是丹药,全部量大管饱。 并且,塞过来时手段强硬,让人无法拒绝。 于是吨吨吨—— 玄鸟稳稳降落,墨心竹顺着巨翼艰难滑到地面,告别师姐后,转身捂嘴,她身体轻轻一颤,打了个斯文且无声的嗝。 好撑。 作者有话说: 师姐的关爱,药吃饱。 第28章 山雨 喉咙里的苦涩味很浓, 墨心竹马上联想到小时候吃的焦糊饭,那个更难吃,一比较, 她心里稍微好受一点。过了片刻,渐渐有些回甘,可吞咽感与苦味仍在,这种感觉很难描述, 好像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夹缝之中, 是个久久无法摆脱的窘境。 墨心竹很想找些东西给它压下去,糖也好,糕点也好, 只要是甜的都好。可当她把山楂的存粮,一粒鲜甜的浆果放到嘴边时,食欲全无。她好像……真的吃不下了,一粒芝麻都吃不下。 “算了。”她放弃道,“我大概这几天都不用吃任何东西,老实消化药力吧。” 她将果子丢向山雀, 对方意外没有去接, 紫红小果骨碌碌滚到角落, 它却只是神情沮丧地看了一眼:啊,糟心。 墨心竹戳戳它无精打采的脑袋:“怎么了。” 山楂说:“我不喜欢那群人,不喜欢这里。” “害怕了?之前还说这里好吃的东西多, 想在树上搭个窝。” “不搭了, 我们赶紧离开吧。” 墨心竹弹了它一下:“可惜我走不掉,刚出来时面对怨灵你都没有退缩, 他们不过一群本事平平的修士, 居然能震慑住你。” “我以为这里和外面不同, 别的地方有怪物,苍云宗没有,现在看来,苍云宗和魔族一样,哪里都一样,都有作威作福的小人。”它看了一眼墨心竹手背上的淤青,一张小嘴叽叽喳喳,墨心竹听不懂,因为山楂真的在说鸟语,感觉在骂街,骂完之后真诚建议墨心竹找个庇护,就像自己一样,“你师父和师姐不能时时刻刻守着你,顶多结束之后向他们告状,可平时遇到危险该怎么办?你要找个强大的人,寸步不离跟着他。” 墨心竹哭笑不得,用玩笑的口吻说:“两百多岁的妖灵了,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无论如何,她会变得强大的,墨心竹坚信这一点。 更何况最近的生活很不错,她还没有真正做出什么,不用担心危险,尽管她已经开始怀疑魔族让她长久潜伏的目的并不单纯。 他们不急,或者说不是很急,他们没有对自己袒露真实目的,那位人质也许真的存在,又或者是他们编造出来骗她、让她留在苍云宗的一个幌子。 无论哪种猜测正确,她需要长久地留在这里,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接近苍云宗最深处的秘密。 “到底是苍云宗的秘密,还是魔族的秘密?” 她讨厌这种命运被人掌控又蒙在鼓里的感觉,明明什么还没开始,却已如踏进迷雾。墨心竹的直觉一向准确,她无端联想到试炼时发狂并且试图接近自己的怨兽。 “它为何要靠近我?按照大师兄的说法,我是灵族,因为灵怨之力不对付?可祈福镇的怨灵对我反应不大……” 族群不同,强弱不同,二者不好对比。 “赵不言”是魔族造物,它身上有焚荒之野的气息,墨心竹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件禁锢人身的咒衣,或许是咒术持久地维持了“赵不言”的理智。 “假若他一开始就对我抱有恶意……” 墨心竹思维跳跃,胡乱揣测罢了,最后一个想法刚刚冒出,天边闷闷地响起一声雷,墨心竹思路打断,透开窗看,外面阴阴沉沉,又是一副要下山雨模样。 最近的天阴晴不定,尤其傍晚,雷雨格外多。 墨心竹看见隔壁女修慌忙去收晾晒在外的衣物。 对方见她露脸,苦笑着把竹竿上的衣裙一股脑团在怀里,披散的头发被风吹得张狂:“夜间把门窗关紧,别让潮气进屋。” “嗯。”墨心竹冲她点了点头,忽然指着不远处一双鞋问,“那也是你的吗?” 风更大了,那名女修形象不羁,手忙脚乱过去收鞋,然后马上蹿回屋里:“差点把它忘了,多谢提醒。” “不客气。”墨心竹嘴角噙着几分笑意,她最后看了一眼阴沉的外界,脸上表情淡去,放下窗。 方才想到哪里? 哦,焚荒之野的怨灵…… 轰! 阴云将天暮笼盖,一阵白光过后,剧烈的雷声将墨心竹整个人惊得呆滞,雷电交加,劈裂了她接下来的思路,仿佛有两种东西在极端巧合的境地重逢,它们相遇,继而携手顺着她的理智攀爬,毫无预兆地,墨心竹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 外面的雷声愈大,暴雨倾盆,虎啸似的风在山间穿梭,一下又一下冲击着天暮,巨树□□,它们无惧风雨,毫不在意地舍去早该脱落的脆弱枝叶,树下的花也是,草也是,褪去旧物,长根深深扎进山石泥土,因为它们知道,雨停后,迎接自己的会是更加蓬勃的生机。 仍然在外奔走的修士见证它们与风雨对抗,正如他们在山下对抗妖邪。 墨心竹闷在屋里,她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有轰鸣的雷声,脑海中涌现而出的是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景象。 焦土荒芜、赤红的山火、诡秘的雷电…… 从前梦境中的景象争先恐后从记忆深渊中夺出,她头疼欲裂,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孟寒萱给她的丹药恰时起了作用,暖融融的热意涌出,试图为她驱散疼痛。 这是一场无声的拉扯,山楂回到窝里生闷气,大概已经睡着了,它是雷打不动的。墨心竹将苦吟全部咽回肚中,她不能让附近之人发现异常,并且努力挣扎着试图看清那番景象。 远处山中有两道身影对峙,太远了,他们好像在交锋。 她记得什么,又忘了什么。 墨心竹想靠近去看,然而被禁锢在原地挪不动脚步,很快,她的视线变得一片黑暗,她没有力气再去回忆清晰的景象,恍惚间觉得四周都是脚步声,雷鸣在耳边炸响,失去意识前,她最后隐约听见远处有人说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然后有更多人开口,他们声音在颤抖,惊惧万分,为了记住,墨心竹不由自主跟着念出声。 “……天……罚……” * 逍遥掌门丢下棋局,跑出去时一个趔趄,差点被凳子绊住脚。 白衣飘飘的仙人不顾大雨如注,浑身湿透地往里抢救花草,他一盆一盆往屋里搬,袖子打在混有泥水的土地,只跑了两趟,狼狈至极。 和他一起下棋的仙使分外不解,明明动动手指就能将雨瀑拦截,为何不用仙法,一定要亲自下场去搬?他施展法术想帮一把。 逍遥以身挡雨,将仙使法术打回:“凡事亲力亲为才叫有趣,你瞎凑什么热闹。” 仙使讪讪收手,等逍遥忙活完了才问:“方才的事,您考虑如何?” 逍遥熟稔地站在屋檐下拧了一把袖子,湿答答的雨水哗啦落地,他甩了甩手:“不考虑。” “为何。”仙使追问,“凡间哪有仙界好,您为何执意不回。” 逍遥看了他一眼:“仙界哪有凡间好,我为何一定要回?” 仙使正了正神色,准备一一列举,逍遥无情道:“不听。” 仙使仍觉不甘:“帝君之位难道不比凡间掌门?” 逍遥不耐烦:“老友已去,无人陪我下棋,剩下那些我看着不顺眼。你们为何总纠缠我?又不是整个仙界都死光了,这个帝君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当。” 仙使执拗道:“有人陪您下棋的,仙界出了许多厉害的仙君仙子,定比他们凡人好。” “你当这是以前?” 仙使哑然,很久之后才拧着眉头,干巴巴道:“正是因为不如以前,所以才比凡间安定。” 逍遥看了他一眼:“哦,知道什么,说说。” “也……也不是知道,就是推测出来的。曾经仙魔各占一方,凡间因为弱小,甚至不被我们列入三界之内,现在不同了,我们二界灵力枯竭,他们反而显得突兀。凡间有不少实力不俗的修士,有的还想入仙籍,您若回去,他们能方便许多……”仙使觉得逍遥的眼神淡然得可怕。 逍遥说:“苍云宗弟子常驻凡间,就算有人欲入仙籍,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仙使硬着头皮往下说,“数千年休养生息,战前创伤差不多恢复完毕,和之前一样,好多仙君都说魔族有了新动作,我们也该……” “好多是多少?”逍遥好笑地看了一眼仙使,啧了一声,突然问,“你今年多大?” “四千三百二十一岁。” “哦,挺小。那你不如算算,整个三界,活了十万年以上的还剩几个,万年以上的又剩几个?五千年以上的呢?当年那些战打得如同换血。如今你们说得轻巧,居然还和魔族比起来了。” 第26节 “所以才需要您……” 逍遥掌门抬了抬袖子,让他滚出去。 仙使滚了。 逍遥长叹一口气,阴郁的天空时不时发出几声闷响,是雷。 魔尊与仙帝好战,诞生之初起,斗了无数次。五千年前,他们二人死在破天的雷电之下,这样糟糕的天气着实不该谈论那种话题。逍遥皱了皱眉头,回想起方才仙使说过的话,自言自语:“没剩几个厉害人物,不会比之前更糟……” 仙界还好说,魔族总往各大宗门安插密探,不用想也知道怀了什么龌龊心思。苍云宗抓得紧,即便如此,一定还有很多漏网之鱼。 “难办啊……又要加紧除祟喽,新试之后,刚入门的那批也要忙起来了。” * 眼前朦胧一片,墨心竹视线很低,好像趴在地上。 她试着动了动,圆滚一团,身体很重,脑袋上的竹叶倏地立起来,很有精神。 “醒了?”低沉的男声在上方响起。 墨心竹僵住,她抬眼往上瞧。 果不其然看到戚庭俯视的动作。 他冷漠的声音带了些许疑惑,弯腰将地上一团灵气捧起,戚庭直起身掂了掂重量,了然道:“我说怎么飘不到空中,灵团子,你变重了。” 这回没叫名字,连师妹也不叫了。 他做某些事越来越顺畅,再不复当初阴森冷漠,墨心竹断定,他马上就能脱离这里,可以自由地出去祸害其他人。 但就是很无语:灵团子是什么鬼,说好的事不过三,这个破身体,怎么越来越不受控制。 作者有话说: 理直气壮:无论什么形态,吃多了就是要重的。 —————— 第29章 相处 灵团子被人捧在手里, 她试着运气浮起,刚飘一寸,立即跌落下去。 可恶, 失败了。 戚庭掌心是温热的,他看着墨心竹脑袋上的竹叶,它并未如预料般长大,还是又短又小一片, 原本微绿的尖端有些泛红, 这是灵气吸收太多的结果,她尚不能把它们完全化为己用,只能暂时堆聚在一起。整个团子的重量相对之前大了一些, 以至于她现在不能像以往一般漂浮,不过拿起来的感觉尚可,像捧了一团稍重的棉花。 戚庭直接说:“你没有背《定心诀》。” “我背了。”墨心竹为了不被再次卷入,一连几天熬到很晚,好不容易才将那本心诀看熟,本以为从此以后高枕无忧, 怎料现在却在和戚庭对视, “是你的净灵池不讲道理。”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戚庭手指在灵团两侧轻轻一捏, “是谁一到这里,直接把将要进入灵池的灵气抢去一半。” 墨心竹一惊:什么? “我抢了净灵池的灵气?” “嗯。”戚庭说,“这个时辰本该结束, 因为你, 它如今仍在运转,我带你去看。” “不用!”墨心竹想起那眼泉水就觉发怵, 连忙挣扎, “我不看, 我错了!” 戚庭停下脚步,可惜道:“行。” 事实上,如今净灵池的作用已经不大,墨心竹到这里时的确分去一小部分灵气,但她的修为低微,承受不住庞大的能量,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戚庭在逗她,墨心竹头顶竹叶,用力往下蹬了蹬:骗子。 她依稀能回忆起晕过去时外面雷电交加,梦中景象模糊,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有印象。 “天罚?”墨心竹疑惑道。 “嗯?”戚庭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墨心竹后知后觉,赶紧找补:“我说今天天气……天气不错。” 她懊悔自己一到这里就不知收敛,她本不是个话多的人,在外更是时常克制自己的情绪,很多小心思只能在梦里实现,但面对戚庭不同,或许是身份被“识破”,所以遮掩的心思少了一半,连着言行举止都变得坦荡起来,加上自己此刻是团球,男女之别淡了许多,她想撞就撞,想说就说。结果一时没收住,说了多余的话。 “是,天气好,也就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山雨。”戚庭揣着她向外走。 夜间,雨已停,山间草木气息浓郁,分外凉爽。抬头无月无星,但意外敞亮,是一片浓蓝如墨的黑。 “这是人间才能看到的景象。”墨心竹想,“听说仙界位于九重天,云雾缭绕,没有四季之景。魔族雾障森浓,我住了二百年,天空时常阴郁泛红,每次看了心情都不好。” 她只在人间两个地方待过,一个是祈福镇,另一个就是此时所在的苍云宗,假如日后有机会,她要去更多地方,听说西边有大漠,东边有湖泊与海,总能找到地方停留。 戚庭发现怀里的灵团安静极了,看姿态,好像正在对着天暮发呆。 于是跟着一起抬头看天,他突然问:“喜欢苍云宗吗?” 如果是景,墨心竹“嗯”了一声。她喜欢这里的山景,近看草木葱郁,远望延绵起伏,还有山瀑落九天,她时常想,或许苍云宗比仙界还要美。 “听说灵族素喜安宁,宗里热闹,我担心你适应不了。” 看样子,他是想对自己捡回来的灵团负责。 墨心竹不假思索:“安宁与热闹不冲突。” 过了一会儿,她又慢吞吞道:“也不是很安宁。” 说完就觉得后悔,怎么搞得和告状一样。 “发生何事?” 戚庭的声音在夜间泛寒,墨心竹跃到栏杆上,抬头,她终于发现,这重冷意大概不是怨气作祟的效果,而是戚庭本身如此,说话总能让人联想到久久不化的山雪,想让冰雪消融,须得结合其他,比如他仰望时的神色,那双漆黑的眼在石灯照映下变得柔和,连带他冷冽的轮廓一起变得温雅。 她心中暗想:那些师兄师姐眼里的戚庭应该就是如此。单独挑出来看还是冷的,须得和他相处,最好交谈几句,才能慢慢发掘师兄态度。就像他问我发生何事,带着关切,语调再冷,总不会觉得无情。 墨心竹坚信:大师兄真的能自由出入了。 她想得太多,一时间忘记回话,戚庭视线下移,抬指戳了戳她脑袋,就像墨心竹平时戳山雀。 墨心竹赶紧挪开,她心情顿时变得好复杂。 “不许戳。”她冷酷地说。 戚庭假装没听见,又戳一下,灵球像面团般柔软,指尖触碰处凹进一个浅坑,立马又如面团般蓬起,很有意思。 墨心竹急了,这是什么待遇,“不许戳,我不是灵宠不能戳脑袋,肚子也不行,我虽然像球又像鬼但好歹是个姑娘师兄你注意一下态度!”长得再俊也不行,不给戳。 她不带停顿说了一连串,戚庭遗憾地收回动作,耐心道:“那你与我说说,我们交换。” “交换什么?” “你告诉我发生何事,我为你解释何为天罚。” 原来他听到了,墨心竹沉寂片刻,她有一种近乎荒谬的直觉,无论怎样,戚庭不会针对她,仅仅是直觉而已。 于是磨磨蹭蹭将白日发生之事告诉他。这是墨心竹头回“告状”,活了二百多年,她表面虽然是少女模样,稍显稚嫩,但心理不再是孩子,觉得这种行为陌生又幼稚,她设想过在今后的时光中对师父诉说,怎料师兄在半道截胡。 当然,为了自己考虑,她省去很多细节,比如扇人巴掌,比如用鬼椒粉迷人眼睛,这些动作被她笼统地用“反击”概括,戚庭点了点头,他没做评价,墨心竹不知道他凝视草木的同时在想什么。 “我说完了。师兄,天罚是什么?”墨心竹想了想,补充,“我只在话本中看过这种形容,但修真界的史书似乎并无记载,所以有些好奇,天罚当真存在?” “天道降罚,人们口耳相传,都说逆天行事者会被天道惩治,其中最广为流传的降罚方式是雷劫。” 这些墨心竹大致明白,她追问:“何为逆天?” 戚庭居然笑了笑:“不知,我没逆过。天道蕴万物之理,兴许,令万物不满即为逆天。” 外界又飘起蒙蒙细雨,打在身上冰冰凉凉,墨心竹觉得戚庭多少有点把她当成灵宠的意思,他摸不准灵宠能否经住风寒,于是又把她捧回屋内。 “你方才问我天罚是否存在。”他说,“我听掌门说,天地初开以来,唯有五千年前那次,空中降下一道赤光,它高于仙界九天,落至魔族领土,在纷争之中致使仙帝与魔尊陨落,他们管那叫天罚,自此之后,仙魔战争结束,二界无主。” 墨心竹心中激起千层巨浪,她梦中有电光,难道看见的是那场战争?灵族化形需要多久?若是需要千年万年,她从那里诞生,记得这些似乎也说得通。那么,剩下的问题是,战争之后,为何过了数千年,她才从荒芜的禁地中走出,还是幼子模样?她是自己出来的,还是禁地中有人把她送出来?倘若那里生活过其他灵族,魔族立下结界前,是否有人未曾从焦土中逃脱? 焚荒之野怨灵横生,以墨心竹对魔族的了解,灾祸来临时,他们绝对不会冒着风险进去仔细探查,有能力的自己会离开,余下时间结界一拉,外面风平浪静,里面生灵涂炭,再乱也与他们无关。 “我能活着,说不定还有其他人活着。” 墨心竹心情沉重,想着是否有机会重新进去探查,假若里面真的还有人,自己能否将它们救出?她越想越低落,这些事情离她过于遥远,她太弱了,结界尚且穿不透,还有魔族那边,她当初为何要签订契约,搞得现在自身难保,更别提其他。 “师兄。”她说。 戚庭低头看她,只听墨心竹认真地问:“如何才能迅速变强?” “努力修炼,这是唯一的办法。”戚庭说,“你想变强?” 墨心竹重重点头。 “那么首先得把你灵识离体的问题解决,灵肉分离,肉身尤其脆弱危险。在你之前,我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你若不想暴露身份,改日我去帮你问问掌门他们。” 戚庭带她故地重游,又去那间仓库,他从角落的书架抽下一本《静心诀》:“《定心诀》不行,试试这本,你回去背熟,不行继续换。” 墨心竹:“……” 墨心竹:“这一架子都是心法?” “是。” 她惊讶极了:“好多。” 戚庭随口道:“我的情况你知道,用心法能稳固元神,这间屋子里的都是基础,书房还有更多,不过那些对你而言难度稍大,以后再带你过去。” 墨心竹哑然,憋了半天才说:“辛苦。” 戚庭拍拍她脑袋:“还好,不辛苦。” 墨心竹不想解释,那两个字不仅对他,还是对自己说的。 我好辛苦。 她想,才拜师父领完一堆书,没到想师兄这里还有。 若不是怕乱了辈分,她也该喊戚庭一声师父。 师父师姐师兄,一天之内,墨心竹背负好多期望。 修炼之路道阻且长,戚庭鼓励她:“师妹,你可以的。” 这句话很正常,但墨心竹感觉脑袋上的竹叶被薅了两把,于是她用力往上弹,直冲戚庭下巴。 灵团子软绵绵一团撞上去,戚庭不痛不痒把她拿下,冷静而严肃地说:“姑娘家,矜持一点。” 作者有话说: 第27节 墨心竹:恶劣大师兄,外界传言有误,我去揭发你。 戚庭(勾勾竹叶):去吧。 —————— 第30章 目击 纤细的黑影在潮湿的密林穿梭, 她蒙着面,速度快极了,然而身后那群人比她更快, 他们像猛兽在追逐猎物,紧咬不放,不过片刻就拉近与前方之人的距离。 “往右!” “前方有岔道,分开追!” 山雨之后遍地泥泞, 那人目光向前只顾逃命, 一不留神踩进水坑,溅了一身脏水。鞋底陷进淤泥,她崴脚时暗骂一句“该死”, 然后猛地拔出,继续飞奔逃避追捕。 她叫穆燕,修炼天赋不赖,然而在这遍地天才的苍云宗,她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尘,落进湖中发不出声音, 荡出的涟漪比不过风吹。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她有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丢进人海遍寻不得, 因为这张脸和勉强能入宗门的天赋,她被魔族找上了门。 穆燕生在南境,那年家乡大旱, 全家快要饿死时她被父母以两袋粮食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古怪商人, 商人告诉他,只要帮他们做一些事, 她可以活下去, 她渴望活下去。 她知道商人来自魔族, 求生心切,她管不了那么多,果断吞下那人给的药丸,换了新身份后带上联络灵器潜进了苍云宗。 修士命长,她已经不记得在宗门里待了多少年。 穆燕实力排在中后,平时挤在人群中默不吭声,除祟水平一般,没有知心好友,亦没有敌人,她游离在人群边缘,成功地扮演着一个无名修士。 如今情况紧急,她的伪装马上就要被戳破。 穆燕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叮铃咣啷一阵乱响,在深夜的山林尤其刺耳,不断吸引身后之人往她的方向追去。包袱里面装的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的收获,可没有一件是她想要的! 还魂丹,还魂丹…… 怎么会没有!魔族不是向来喜欢拿性命威胁别人替他们做事吗!这些年她在宗门里只见过两个同类,他们都被揪了出来,关进灰墙之后不到一个月,全部死于毒发,那是和她一样的毒。 为了活下去,穆燕屡次冒险传递消息,每年新入门多少弟子,苍云宗又在筹备什么计划,有时候打听不到详细内容,只能说个粗略,她能做的都做了,魔族将这些消息一律接收,没有拖延她的解药,每次下山除祟都会暗中命人给她递送。可谁能想到,那件联络灵器在上次除祟时被凶兽一脚踩坏,她与魔族彻底断了联络。现在,手中仅剩两粒解毒丸,再找不到解决办法,她唯有死路一条。 她不能坐以待毙,立马想到宗门里肯定还有其他人和自己身份相同,找到他们就有一线生机。 还有谁是她的同伴?穆燕只是一个普通弟子,贸然接近他人会引火上身,但是新来的不一样,他们没有经验,她敢断定魔族今年又安插了眼线,那些人总有办法的,只要找到他们,她就可以再次和魔族搭上线,说不定还能先从同伴那里分到解药。她厌倦了孤军奋战的日子,确认同伴身份后,大家相互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她该找谁?直觉告诉她,那个墨心竹有问题,身份中处处透露着可疑,却又寻不到破绽。 穆燕焦灼地分析着,她太显眼了,长相、天赋,全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存在,墨心竹瞬间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入门才多久,清闲居士竟然要收她为徒……魔族会选这样一个人潜伏进来吗?当初选择自己,不正是因为她平平无奇不会惹人注目? 傻子都明白,卧底不能做出头鸟,墨心竹难道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奇怪,太怪了。 假若真是她,闹得这样轰动,最终目的又是什么,获得大家的信任,挖掘更深的消息?无论要做什么,风险实在太大,魔族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他们用什么威胁这样的女子做出牺牲。 那个族群的心思阴险难猜,穆燕暗中观察过墨心竹,她太耀眼,结合自己的疑问,穆燕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她对墨心竹产生了强烈的探究欲。别人的屋子她只进一遍,墨心竹的屋子她去了好多次,那个地方太干净了,简直像刻意做给别人看的一样,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问题。 第三次,她终于在那人床上发现一面镜子,于是赶紧将东西藏在怀里,回去之后却发现,那就是面普通的铜镜。 一连数日毫无收获,穆燕愤怒地将手上东西向后扔去,苍云宗的那群狗嗅觉灵敏,好几次差点被发现踪迹,失窃的动静越闹越大,他们已经开始四处搜查,说不定明天就要搜到她的房间,可她还有好多灵器没有验证! 这些东西留不得,她没有办法,只能趁夜出来销毁,怎料运气太背,没走多远就与其中一个巡查弟子撞个正着。 “站住!” 追击之人越来越多。 穆燕从粗壮的树杈跃下,迅速扫视一圈,脚步声更近了,她咬咬牙,硬着头皮往前闯,穿过一排树影,前方豁然开朗,居然是一片空地! 四周是包抄的脚步声,无处躲藏,她绝对无法在众人的围堵下逃出生天。 穆燕站在空地中央,从怀中掏出最后的底牌。 * 灵团子按照戚庭新指的路线返回,她借助术法悬浮于空,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生怕再次遇上意外。 戚庭说这条路少有人走,远了一些,但是安全。 墨心竹将信将疑地前进。 苍云宗多树,眼前这块地却光秃秃一片。 戚庭道:“百里师弟常在此处画阵,他偷的是禁书,有些东西本就不适合常人修习,所以时常出岔子,久而久之,这里连草都不敢长。” 墨心竹低头看一眼地面,惊叹:何止是草,连石子都碾成了沙,可见危害之大。她记得谭潭说过,这位百里师兄喜欢把师弟师妹关进阵中观察情况,她以后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静谧的山林突然有了动响,墨心竹侧耳倾听,一个、两个……四周脚步急促,有一群人在往这个方向飞速奔来。 灵团子待在原地不动了,说好的安全呢? 她试探道:“师兄,你还在吗?” 戚庭在光幕后指导:“嗯,先别动,收敛气息,他们发现不了你。” 他能通过墨心竹感知到微弱的动静,这夜似乎格外热闹,他想看看发生何事,犹豫片刻后,还是让墨心竹暂时停留。之所以会犹豫,全因上次的灵球好像被吓坏了,他有些拿捏不准尺度。 他道:“害怕就说一声。” 墨心竹不吭声,今天围在她周身的灵壳足够厚,离开前,戚庭说风祈明一剑砍不裂。 “第二剑呢?”她问。 戚庭意味深长地说:“没有第二剑。” 好的,墨心竹明白了,她恐怕会死。 现在四周都是敌人,她不清楚苍云宗到底有几个“风祈明”,不敢轻举妄动。加上戚庭保证调整之后的灵壳比上次结实,隐匿性更好,只要不动,无人能够发现她,所以她如戚庭所说安静待在原地,假装自己是一团空气,顺便在心中默默祈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一个人影朝此处飞来,黑衣蒙面,看身形是位女子,她离墨心竹仅两步之遥,突然停在原地。 那人抬起手臂,用力抹了一把脸上泥水,然后屏住呼吸,在墨心竹的注视下,掏出一个球似的东西,比普通丹药要大,黑不溜秋,仔细看就能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符箓,那人咬破指尖往上滴血,一道诡异红光闪现,顿时注入她的眉心。 那人身躯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左右摇摆,她十分痛苦地吞下呻|吟,稳住脚步,她将那东西捏碎,顿时烟雾弥漫,一记庞然大物解除禁锢,如山一般从地上长起。 墨心竹周身围绕的灵壳飞速后撤,她险险避过这道异变。 四方弟子追到此处,仰头大惊:“怨兽!” 那只怨兽比夜色黑上数倍不止,眼里的光芒宛如两道血月,硕大的眼珠残忍地扫过地上蝼蚁一般大小的修士。 苍云宗出现了怨兽,怨兽背上驮着一个面容不清的女修,四足怨兽抬腿,山林颤动,它不管不顾冲向人群,将高大的树木撞倒,女修破开重重包围,跳下巨兽的背,瞬间隐没在山林之中。 “她往那个方向逃了,去追!” 怨兽似乎听懂了这些人在说什么,鼻里哼出一团黑气,刹住脚步,猛地回头朝这些人咆哮。 墨心竹只是一团轻飘飘的灵识,这一鼻息将她吹得老远。 她焦急道:“师兄,怎么办啊。” 戚庭在另一处镇定回答:“先回去。” “那他们……” “一只怨兽而已,他们人多,不至于奈何不了。”戚庭话锋一转,“我这边显像模糊,你方才离那人最近,看清她的容貌没有?” “她蒙了面。” “眼睛呢。” 墨心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谨慎道:“眼睛暴露在外面,但夜间太暗,没看清楚,师兄的意思是……” “我希望你找出那双眼睛的主人。” 大事不妙,保不齐就把自己人送进去了,墨心竹虽然看得十分清晰,但面露难色:“有些困难。” “无妨,尽力即可。你今夜撞见纯属巧合,这件事难以解释,不好和其他人说。”戚庭继续,“那人与怨兽订契,危害极大,不知身后还有几只,像她这样的人又有几个。师妹,为了苍云宗的安宁,劳烦你帮忙盯着宗内动向。” 推拒不了,墨心竹只能先应下:“好。” 戚庭默了默,又道:“小心行事,谨慎为上。” “我会的,放心吧师兄。” 至于行动与否,须得视情况而定,到时再说。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反噬 翌日清晨, 太阳尚未完全从东方升起,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苍云主殿前,各峰精挑细选出的修士已经陈列到位, 他们分工明确,其中一队提剑从青石砖上跨过,众人沿着道路而上,晨景悠然, 两侧是青草繁花, 可惜步履匆匆无人欣赏,直到大大小小的院落映入眼帘,众人分散而行。 此地名为清风园, 它被划分为许多区域,其中一块是居住用地,安置的多是今年新入门的女弟子。 很快,此起彼伏的敲门声在园中响起。 * 嘹亮的鸡鸣掀开屋顶直冲云霄,立马被天幕弹回地下,晨露被惊得从叶上滚落。 墨心竹眼睛干涩不愿睁开, 熟练拍倒床头雄鸡后, 她将被子一卷缩在床角, 整个人裹成茧似的继续睡回笼觉。昨夜经历曲折,她灵识在外游荡,一切疲惫都在灵识回归本体后悉数归还, 身体是好的, 但精神异常低迷。 时间还早,墨心竹赖在床上, 等着雄鸡再叫一轮。 很快, 她迷迷糊糊进入梦中:穿衣洗漱, 赶忙赶急地去听早课,师父说她学得快,又赠她一座书山。 清闲居士笑眯眯地说:“不用死记硬背,照为师说的做,先抄它一百遍,抄完了自然就能记住。” 他话音刚落,笔墨纸砚不知何时摆到自己面前,墨心竹左手扶纸,右手不听使唤地飞速抄书,真的是飞快,她写字从来没有这样快过,几笔掠过就是满满当当一张黑纸,刷刷刷几下,抄完的纸和书山堆得一样高。 她边抄边说:“抄书使我快乐,我最爱抄书了。师父,这些太少,我还要抄!” 清闲居士大手一挥,天上突然开始下书雨,全是各类功法心诀:“好徒儿,为师就知道你用功。够不够,这些够不够!” 墨心竹大喜过望,端盆去接。 哪里来的盆!好大一个盆! 不…… 这不是我…… 第28节 停下,好重,手要断了…… 梦魇将她困住,墨心竹不安地在床上哼吟,脑袋左右摆动,终于,震天响亮的鸡鸣声再次将她从梦中惊醒,她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着,她将手放到胸口,心跳砰砰,上下起伏得十分剧烈。 墨心竹白皙的脸颊上晕着不自然的红,浑身宛如火烧一般燥热,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是梦。 她伸了伸脚,书籍落地的声音吓得她一哆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昨夜回来后没有直接休息,而是掌灯翻阅一遍师父今日要讲的功课,又粗略扫了扫师兄给她的《静心诀》,最后眼皮打架实在支撑不住,直接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样勤奋好学的人。 拜师第二天,墨心竹捂住脸,身体前倾,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有了走火入魔的倾向。 以后的日子该如何熬?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些事迟早要面对的。敲门声恰时响起,墨心竹只当南怜儿又来催自己晨练了,也不披衣,头发乱糟糟的,揉着眼就去开门。 “来了。” 木门大开,迎接客人的是一个含蓄的哈欠,墨心竹眼中泛泪,捂半张脸说:“等我……” 她突然顿住。 眼前是一个陌生女子,她右手持剑,一身打扮干净利落,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女子取下腰牌一晃而过,墨心竹看到上面有青龙标识,立即知道对方是巡查队的一员。 “江素,奉命搜查。” 墨心竹顶着一头鸟窝,山楂被动静吵醒,扑扇两下翅膀落在她发顶,十分应景。墨心竹拢了拢衣服,向外看了一眼,发现江素后边全是女子才放松警惕,呆呆应了一声:“噢,请进。” 她不动声色地让开道路,精神早已像被泼了一桶凉水般抖擞。稍微转转脑子就知道,昨夜怨兽动静闹得极大,宗里肯定连夜想了对策,于是趁大家还没睡醒的时候展开搜查,与墨心竹同一院落的女修没有一个逃过。 她心道:不是针对我就好。 屋里没什么值得一搜的东西,水月镜查不出异样,其余都是普通物件。墨心竹倚门而立,宽心的同时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直到一个师姐从她床底拖出一个巨大木箱,打开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门口。 墨心竹扯了扯嘴角,箱子里是她之前为了应对麻烦和窃贼准备的一些小玩意儿,包括但不限于昨天赏给冯远舟那群人的鬼椒粉,那是她从朱明峰要来果实后自己磨的,瓶子里还剩最后一点,至于其他东西,她个人觉得没什么问题。 “这是什么?”江素指着其中一个大件问。 “鼠夹。” 江素不语,静静地看她。 墨心竹想了片刻,改口:“兽夹。” “这兽夹有人一样大了。”江素用剑拨弄一下,锋利巨齿蹭的合起,紧咬剑柄不放,江素费了狠劲才将剑拔出,皱眉道,“倘若是个人,骨头都要夹断,你弄这个做什么。” “前段时间在外面看到耗子,我怕屋里也有,于是去白藏峰找鼠夹。本想要个小的,但他们说这个好用。册子上有记录的。” 白藏峰那群师兄可热情,强烈推荐对付凶兽的特大兽夹,理由都帮她想好了:苍云宗灵气充裕,耗子肯定不是普通耗子,一般鼠夹制服不了,师妹你拿这个回去试试,别说逮耗子,以后除祟也能用,一般凶兽踩上了挣脱不开,好用极了。 墨心竹没敢用,她怕真的把贼夹死,到时成了凶宅怎么办,所以一直收在床底。 江素也不知信了没信,她打量墨心竹半晌,冲身后众人挥挥手。 墨心竹看见人群朝自己逼近,赶忙用水泼了把脸,然后裹着衣服被架走。 * 墨心竹被带到主峰,她所在的院落可谓偏僻,她是第一个到的,后面陆陆续续又添新人,几乎都是女子,中间夹杂几个细瘦少年,身量都和昨夜那名黑衣人相当,毕竟男人也可以伪装。 墨心竹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也在备选之中,但事已至此,她没有退路。 院落非常大,四周被刀剑围起,无人可以离开。 审迅尚未开始,里面的人叽叽喳喳讨论现状—— “发生什么了?我还没睡醒就被带过来了,现在还是懵的。” “昨天夜里山摇地动,你居然不知道?” “我一睡着就叫不醒,到底什么事啊。” “我知道,苍云宗出现了怨兽,还是受人驱使的,可吓人。” “天呐,居然有这等事,谁干的?” “就是不知道才要查嘛,我敢保证是魔族派来的奸细,简直就是祸害!” 墨心竹听着,感觉自己中了一剑,心头血滋滋往外冒。 “谁说不是呢,夜里大家都在休息,那个时辰放出怨兽,其心可诛。要不是师兄师姐们围堵及时,要出人命的。” “必须查,反正我问心无愧,让他们查。” “他们把我们带来,肯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元凶就在我们这群人当中……” 那人意有所指地往墨心竹所在方向看去。 墨心竹默默移开视线,她抬手理了理来不及梳顺的头发,不知具体怎么筛选的,粗略估计在场有三十人,旁边几个好像相熟,聚在一起不停谈论昨夜之事,其余的陌生人分散而站,大家脸上清一色带着倦容——早起都是这样的。 但墨心竹本人似乎格外扎眼,昨天熬到深夜,又做了一场心力交瘁的梦,头脑尚有些胀痛,眼里的酸涩至今未消,不用想也知道,眼里的红丝都比平时多。 顶着这样一副面容,被怀疑也是情理之中,因为你看,这人满脸憔悴,不像早起松懈,反而好像半夜偷溜出去干了什么坏事。啧,查她。 墨心竹冷哼: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目击证人。 她随意地在人群中扫视,目光马上在某个人脸上凝住。 那是一个面相斯文的女修,中等个头,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估计晨起匆忙,身上甚至没有挂苍云佩饰,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角落,眼神宁静,右手搭在左边的胳膊上,阳光穿透云层,她镇定地退到树荫底下,一切表现都是那么普通自然。 墨心竹咬着发带,十指飞动下,快速给自己绑了头发,有些松垮,配上清晨的懒意正好,她很快移开视线,心中暗想,“她倒是和昨夜那人有几分相似,不过一些细节还有待观察。” 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将这些人凑到一起,倒是方便她寻人。 院中修士有意避开墨心竹,她一个人站在中间显得突兀,四周打量和警惕的目光尤其明显,交头接耳时,墨心竹甚至能听到几句和自己有关的传闻。 “我还挺出名。”她自嘲地想,“整个苍云宗,恐怕没有哪个卧底的处境比我还要糟糕了。” 她佯装看景,往那位安静的女修身上又扫一眼:真是越看越像。 嗯?等等,墨心竹半眯着眼,那位的手好像……有些颤抖? * 穆燕掐着手臂,她藏在树影下,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昨夜之后,她明显察觉到自己变得古怪,喉咙干渴,一路上,她看见精瘦的修士从身边路过,紫青的条状物在他们皮肤上隆起,她像茹毛饮血的野兽一样饥饿,居然有一种想撕咬上去的冲动。 才几个时辰而已! 苍云宗的灵气太充裕了,她原本最喜欢这个环境的,可以让她紧张焦躁的心绪放松,可如今不同了,她与怨兽订契,那个蠢东西影响到她了,居然到死还要影响她。 讨人厌的灵气,现在的她除了狂躁还是狂躁,要花费比平常十倍的努力才能保持镇定,她居然开始怀念曾经待过的污浊土壤,觉得那里才是最惬意的。 这样下去不行。 穆燕想吞咽一口唾沫,可是喉咙干渴,没有半点东西可以滋润. 除了…… 她怔怔地往人群走了一步。 “你怎么了?”身边传来的关切问候将她从恍惚中抽离,那人的声音沙脆清甜,放在平常,应该是好听的,可穆燕突然觉得自己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她焦躁地想:什么声音,怎么会有这种声音,什么气息,如此纯粹的灵气,怎会如此恶心。 她几乎要把臂上的皮肉掐烂,疼痛让她清醒。 “啊,没事。”穆燕温和地对上那双蜜色眼眸,低声说,“昨夜潮气重,可能受凉了。” 她知道这人是谁,她观察这人很久了,她叫墨心竹。 穆燕忍着疼痛,她明白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从前,纵使她做了那么多违背良心的事,她从未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清晰的恶意。 不到一夜,她变了,变得彻底。 她想杀了墨心竹。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隐患 墨心竹对上那双沉静如水的棕眸, 笑了笑:“是吗,难怪你脸色不太好。” 她不经意地瞥过对方泛白的指尖,在她视线扫过的瞬间, 穆燕松了力道,颤抖不再,指甲重新变回自然的粉色,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墨心竹因为没睡醒而产生的幻觉, 事实上, 她真的没睡醒。 墨心竹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心中快速将昨夜所见场景回忆一遍,当时对上的眼神决绝狠戾, 现在这个人目光太平静了,低下头后,十分流畅地显露出被人陌生人搭话的局促,然后又捏了捏手臂,一个激灵过后,对方打了个喷嚏。 墨心竹退后一小步, 看出这人是真的受冻。 行吧, 不排除自己过于敏感想多了, 墨心竹倒是无所谓,她本就没打算好好办事,方才搭话, 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 但是现在的气氛是不是有点尴尬?墨心竹酝酿着该如何慰问受风寒的病人, 她张了张口,还没出声, 远处快步走来一个女修。穆燕倏地被一道力给拽了出去, 那人拽得急切, 像是救人脱离苦海。 “穆燕,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穆燕头昏脑胀地听着,并且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怨气,她被带来盘问,那些人肯定有的是手段从她身上发觉异样,她逃不掉。 那名女修扶着她的背走开:“最近天气反复,你前两天就发过一次热,让我看看,好了没有。” 穆燕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她不动声色地让开,避免与他人接触。 这几天发热纯粹是因为毒药作祟,她身上仅剩两粒还魂丹,为了活下去,她不敢随意吞服,早已决定只能在撑不过去的时候含一粒。可谁能想到身上毒性尚未完全发作,现在却要被怨兽扰乱理智。那个给她契丸的魔族商人明明让她放心用,说只要听话,会定期给她解药,保她平安无事,好好活下去。 等等,解药? 穆燕灵光一闪,假如还魂丹不仅是解毒药,还能克制身上那股疯狂的躁动呢? 她好久没按时服药,还魂丹藏在衣袖里,一直随身携带。 穆燕假装咳嗽,捂嘴的同时吞下一粒,药很快见效,方才在自己身上察觉到的怨气居然消失了!可她还是渴,以防万一,穆燕咬咬牙,将最后一粒还魂丹也吞下去。她目光清明,灵气不再令人厌恶,微风吹拂下,她的心情从未如此放松,她确信自己能够撑过今天,还魂丹没了又如何,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她咳嗽半天,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对身边的同伴说:“我好多了,无事。” * 原来她叫穆燕。 墨心竹看了一眼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看了一眼被拽过去的穆燕,了然:熟人啊。 但关系好像一般,若不是自己上前搭话,那群人也不会着急将穆燕拽到她们的小团体里。这些人不愿和墨心竹亲近,也不愿让别人亲近,好像生怕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墨心竹习惯了,无所谓地拍了拍衣服,三两步走出树荫,独自站在一旁晒太阳。苍云宗真是块风水宝地,雨后潮湿的水汽未干,阳光暖融融,晒得人想发芽,墨心竹很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29节 最后一名弟子送至院内,人齐了。 肃穆之中,大家被强制列成一条长队,每人左右都有两名持剑弟子看守,脑袋不许动,眼珠也不许乱转,墨心竹排在最前,被两名冷漠师姐赶鸭子上架“请”进小黑屋。 她咯噔一下坐到桌前,双手按照要求乖巧放在膝上,目光直视前方,她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木然地想:我好像犯了什么大错。 阴暗的小屋内,门窗一关,墨心竹对面是一排人,几张面孔和昨夜围剿怨兽的巡查弟子对应上了,所有人都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手里刀剑拿稳,压迫感十足。 江素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她面前放了一只碗,碗里液体黑红,雾气滚滚,散发出一股骇人的腥臭味。 江素道:“这是怨兽的心头血。” 灵、怨之气恰如水火不相容,怨兽认主,主人的血液不再如寻常修士纯净,不会被怨兽排斥,定能与它血液相融。 墨心竹如江素所愿将手指戳破,和怨兽“滴血认亲”。 一间小屋,十几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她,稍有不对他们就会立即上前把人拿下,墨心竹见识过纯粹的灵怨之力相碰的场面,她深吸一口气,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将手臂伸长,尽量让身体远离血碗。 血滴从指尖落下的瞬间,她倏地将手收回,碗里的兽血顿时如岩浆一般沸腾起来。 近处一排人还以为发生了异变,拔剑声刺耳清寒,雪亮的刀刃差一点就架到墨心竹脖子上。 江素及时将众人制止,那些人险险收回攻势,压低的身躯瞬间仰起后退,碗里血花四溅,若非闪避及时,差点溅到他们身上。 在场女子多,墨心竹躲到角落,其他人同样躲在角落,没人想因怨兽之血多洗一件衣裳,左闪右避,过了许久,碗里动静终于平息,不是它不想继续,而是里面兽血已经迸溅得所剩无几,桌上、墙上……四处都是黑红血迹,像极了凶案现场。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墨心竹,好像在问:你的血是硝线吗?一点就着,怎么和炸烟花一样。 墨心竹无辜地回望:天生的,没办法。 还是江素镇定,清了清嗓子,叫人从一旁的木桶中又舀半碗怨兽血。 她暂时放下对墨心竹的戒心,刚才那番景象,别说相融,简直像两股力量打了一架,打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墨心竹的嫌疑基本洗清,就如她当初让探灵枝开花一样,大家对她又多了几分好奇。 椅子脏了没法坐人,江素只好站着将流程走一遍。 “墨师妹,看你脸色疲惫,昨晚没有睡好?” 墨心竹一脸沧桑:“我昨日拜师,师父送我好多书,所以挑灯夜战。” 江素点点头,早上确实在她屋里看到许多书册。接着又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墨心竹一一回答,有些事情需要查证,江素就拿笔记下,等结束之后交给专人处理。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叫下一个进来。” * 院内之人惶惶不安地等待着,他们听见屋里好大动静,凳子挪移尚可理解,十几把剑与鞘相擦的响声令人异常心惊,之后就安静了,连打斗声都没有,像个前戏很足的哑炮。 众人好奇,但江素师姐说过了,没有命令不得入内,她在巡查弟子中的地位仅次五师兄风祈明,他们只好在外等着。 终于,木门敞开一条缝隙,墨心竹被兽血熏恶心了,她神清气爽地走出屋外,顺便按江素说的,把下一位叫进去。排在她之后的是位瘦小男修,男修木讷上前,进去后看到满屋血腥,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惊恐瞪眼:“你、你们杀人了?” 众人:“……” 他开始扒门:“我要出去!” 众人合伙把他摁住,蛮横地在他食指上戳了一针,谢天谢地,这次兽血只是咕嘟一下,好像锦鲤在水中吐泡。 熟练之后,队伍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墨心竹离开后刻意放缓脚步,赏花弄草,三步两回头,直到远远看见那名叫穆燕的女修安然无恙走出院子。她收回视线,侧身摘下一朵粉色野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清香。 墨心竹大踏步向前走,她还要去上早课。 穆燕扶着院门,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她敏锐地朝人影消失的方向望去。 她上下两粒尖牙微微摩擦,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太奇怪了,明明吃了药。” 怨兽之血对她没反应,可是为何…… 她后背突然被手肘顶了一下。 “啊,对不起。”之前将她从墨心竹身边拽走的女修抱歉地笑道,“我们闹着玩呢,没看到你。” 那群人成群结队地走了。 穆燕孤零零站在原地,她手指碰了碰泛干的嘴唇,总觉得还是想撕裂什么。 * 筛查继续进行,范围不断扩大,怨兽的血几乎流尽,还是没能找出它的主人。宗内气氛持续紧张,大家心里清楚,那人定是用什么古怪的法子将身上气息掩去,“他”仍旧藏在人群之中,既然躲藏,说明顾虑颇深,短时间内不敢继续作妖。 特殊时期,为了保障弟子安全,各峰都加派人手巡逻,新入门的弟子修为低,不敢落单,出门都是结伴而行。眼下,墨心竹正被这个烦恼绊住,因为师父怕她受伤,每日派人接送。 试问:清闲居士最信任谁? 答:当然是大徒弟百里贺。 别看百里贺整日摆着一副懒散模样,墨心竹做鬼……不是,做梦都想不到,他起得比鸡还早。 每日清晨往墨心竹院门口一靠,也不作声,就着熹微晨光凝思术法。等墨心竹起床开门,保准能看见四周都是勤劳早起的女修,赏花的,除草的,所有人目光时不时往一个方向瞥,只瞥一眼,立马回头装作无事发生:哎呀,百里师兄真好看。 过不久又瞥一眼。 等墨心竹出来,这些目光立马变成羡慕:哎呀,她好幸福,我也想要师兄接送。 墨心竹抬眸看了一眼百里贺:幸福? 百里贺放下新偷的红章密卷,慢悠悠地数落她:“昨夜又当贼去了?怎么还没被抓起来。放心,师兄发过誓的,一定不会去赎你。” 墨心竹一日赛一日头疼。 第33章 解惑 百里贺走在前方, 一身水墨衣袍宽大,随风轻摆时带着仙气。 好像术士都爱这样随性的打扮,剑修恰好相反, 他们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袖口很窄,舞剑时不会累赘,丹修衣料防火, 器修的耐脏便利, 总之,各路修士习惯不同,除了正式场合, 苍云宗并不强制弟子着装统一。 墨心竹没几件漂亮衣裳,最常穿的就是苍云宗宗服和玄英峰的术服,二者混着来。 苍云宗境内天气变幻莫测,有时甚至能顶着太阳下雪,新弟子修为浅薄难以适应,尤其容易生病。前几日她还被师父念叨, 说最近山雨不停, 昼夜温差大, 朱明峰那边接待了好多体虚的病患,基本都是女修,他说墨心竹又没炼成金刚之躯, 再不注意也要着道。然后抛给她一袋灵石让她去加厚衣物。 别人对墨心竹越好, 她越觉得心虚,推拒不掉, 只能心存感激、良心绞痛地收下了。课后跑去苍云宗的裁衣阁定制两套, 量了尺寸后让缝衣女君随意发挥, 昨天去取,今天换上了新衣,是挺暖。 百里贺忍不住回头多看她两眼,怎么也想不通那团白绒是怎么绣到她衣服上的,底色还是淡淡的天蓝,把墨心竹衬得像一朵游走的云,她怎么不在头上也顶两朵?驾着风诀扶摇直上,正好能够回归自然。 风和日丽,晨光甚好。 百里贺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你不热?” 墨心竹低头看了看今天的装束,好像是有点夸张,但师命难为,她说:“师父要我多穿,说近来冷暖交替,我们这些新入门的要格外注意。” “因为朱明峰那些?” “是啊,听说很多人着了风寒。” 百里贺凉凉道:“学艺不精,区区寒风都抵挡不了,还想当修士。” 墨心竹想了想道:“话不能这么说,病痛这种东西很难讲的,修为再高都有可能被击垮,不然苍云宗为何设朱明峰专攻医药,丹药不仅能提升修为,有些还能治疗疑难杂症。” “你懂得多,不过有一点弄错了。”百里贺道,“师父让你添衣没错,几天前,去朱明峰看病的修士确实是普通风寒。” 墨心竹捕捉到关键词:“几天前?情况有变?” “朱明峰忙碌,他们人手不足,我昨夜被叫去值守。”百里贺说,“顺道去看了一眼,大部分是小病,拿了药就走。有些严重的躺在那里,其中几个症状不对,原本是发热,后来开始梦魇,浑浑噩噩地说胡话,有些怨气缠身的迹象。我不是灵医,再具体的情况就不知道了。师妹,你昨夜去哪里鬼混了?鬼混的时候注意些,近来风声紧,我和师父都忙,没空捞你。” 墨心竹避开他被风吹扬起的衣袖,一如既往地否定:“没有鬼混。” 是出去鬼混来着,夜会大师兄。 她最近进步很快,据戚庭说,她化成灵球后脑袋上的竹叶成熟不少——“原来是又圆又短的,现在长了一些,有点往正经竹叶发展的苗头。” 墨心竹是个正经灵球,她觉得戚庭才是最不正经的,除了他,谁能一本正经地用清冷语气说出那种话,时不时还动手薅两下。她严重怀疑师兄被怨气侵蚀的那段时间憋坏了,第一次见面时尤为严重,表面是鬼气森森不近人情的模样,说话冷酷简短,实际指不定默默脑补了多少画面。 再看人家二师兄,话中带刺,从不委屈自己。 墨心竹假模假样地分析:“这些事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做的,” “谁知道呢。”百里贺冷哼一声,“别让我抓住,到时活扒了他的皮。” 百里贺转身,墨心竹紧急停住脚步,面前这位师兄压低上身靠近她,危险地半眯着眼,道:“师妹啊,你真没有出去鬼混吧。” 这种明晃晃的试探不是第一次了,墨心竹往后仰了仰,坚定点头:“真没有。师兄若不相信,晚上可以在我屋外守着,我保证每天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 只能保证本体,灵识不受控制。 墨心竹知道,师父表面说是让人接送注意安全,实际也想通过百里贺来判断这位新收弟子是否值得信任。墨心竹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打听外事,真就本分修炼,除了回屋能够放松,在外面时刻紧绷,一举一动都处在他人监视下。她很无奈,因为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干,这些人与其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不如花点心思在查案上,总盯着她一个算什么。 墨心竹生气了,她心情不好,更没有理由帮忙。 “都说了师兄忙,谁爱守谁守。”百里贺双臂交叉,“师父说了,其他事情不用你管,专注提升修为就是,新试在即,你准备如何。” “还行。” 墨心竹不确定,新人太多,她不清楚所有人的实力,加上每次出门都有师兄保驾护航,他是个非常好用的清道夫,人人见了都得绕道走,短短一段时间内,连着山楂都开始狐假虎威,每日仰着它空空如也的脑袋,尖嘴能翘上天。 清闲居士尚在半路,百里贺提前将人送到玄英峰后,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截白玉枝,逗猫似的在墨心竹面前晃悠:“今日报酬,拿来。” 这东西与墨心竹之前见过的探灵枝很像,但用法不同,探灵枝只要接触物件就会自己长叶开花,这根白玉枝须得旁人主动输送灵力,它会像植物吮露一般将其吸纳,然后像树一样生长变长。百里贺不愿白给人当护卫,他要墨心竹用灵力做交换,每天收集一点,白玉枝刚开始只有短短一寸,现在已经如手臂一样长。 墨心竹大概猜出他要拿这东西去鼓弄阵法,朝它释放灵力后,白玉枝又长一截。 百里贺挑了挑眉:“师妹,抠门也要有个限度。” “我已经尽力了。” 百里贺嫌弃地捏着白玉枝条,长叹一口气,好像在感叹自己遥遥无望的目标,接着用他独特的方式鼓舞墨心竹:“你根本不行,要想在新试上夺魁,平时勤奋修炼,少出去鬼混。” 墨心竹冲他微笑:“我说过好多遍了,真的没有呢。” * 清闲居士今日没有讲术法,他给墨心竹介绍了一遍不久之后即将面临的新试,这是每位新入门的弟子必须参加的试炼,最终结果能判断出这人是否适合继续留在苍云宗,成绩优异者对今后拜师有利,当然,墨心竹不用操心这点。 “苍云宗日常试炼分两种,峰试,宗试。新试属于后者,你要和所有同时入门的修士相比,第一场笔试,通常三道题,按照惯例,第一道要你将这段时间所学心得落于纸上,简单得很,为师教你啊,开头先写……” “师父等等。”墨心竹出言制止,“你都告诉我了,这不算作弊吗?” “欸。”清闲居士让她安心,“什么作弊,这叫适当指点。我是你师父,你不懂的我教你,有问题吗。放心,题目是掌门亲自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具体内容,咱们先把流程走一遍,熟悉熟悉过场,你看啊,这是去年的题。” 他抖出一张长卷开始讲解,条分缕析认真细致,生怕墨心竹听不懂,讲完之后还要人家复述一遍。 “心得先总写,然后展开论述,至少写五点。” 第30节 “第二道修真史,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起因经过结果一个不能少,最后总结经验教训。” “第三道结合情境,制定最合适的除祟计划,要灵活变通,可以自由发挥。” “对喽,笔试之后就是实战。”清闲居士将长卷收起,又拿出一个小册子,墨心竹翻开后发现里面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名单,师父将其中几个人的名字用朱笔圈起,旁边还批注了强项弱点,说他们是劲敌,要墨心竹注意。 “这样真的可以吗?”墨心竹再次疑惑。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是你师父,师父给徒弟指点迷津,有什么不对。我们先看第一个,这个人呢……” 墨心竹被迫认识了许多同门,其中居然还有她的好友。 “这个叫南怜儿的丫头很不错,长虹君说她短剑使得相当漂亮,能进苍云宗的底子都不弱,她却已经甩开其他新人一大截,能独自撑起十人剑阵。长虹君几次提起想收她为弟子,大概马上就要有动作了。这丫头人长得小小一个,勤奋刻苦,未来可期啊。我记得……她来找过你?” 墨心竹点头,清闲居士很高兴:“认识好啊,熟人最好下手,咱们可以从内部击垮她。” “……” 墨心竹无言以对,她觉得这个师父好像也有点走火入魔的意思,说好的清闲淡薄呢? 别人不知道的是,清闲居士自己淡薄可以,徒弟不行,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墨心竹夺魁后的光荣景象,一时间被胜负欲冲昏了头脑,教得异常起劲。 “还有这个柳淞白,谨华君十分看好他。忘了和你说,对战是可以使用各种灵器的,这些东西在他手里和回家一样……” 时近正午,墨心竹穿得厚,脖子上捂出一层细汗。 “最后一个。”清闲居士翻了一页,手指点在红圈中央,“这个少年令我有些意外,虽说当前不足为惧,但他情况特殊,你注意些也好。他入门时天赋并不高,丙等,差点就是丁,在我们这里待过几日。后来觉得不合适,主动调去了朱明峰。修炼方面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人缘倒不错,那些修士每日给他送丹药,吃着吃着,居然把灵力和天赋都给提上去了。后天觉醒,实属罕见。” 清闲居士继续:“火属天赋,也算术士一列,适合炼丹。他有个哥哥,琼音女君说是奇才,这样一看,兄弟血脉相连,不足为怪。” 墨心竹低头,只见红圈内写着三个黑字:宁长安。 作者有话说: 清闲居士势在必得:准备充分,还有谁是我徒弟的对手。 第34章 看病 “叫你别吃那么多, 没见过哪只鸟把自己撑死的。”墨心竹捧着山楂往朱明峰赶,“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治鸟雀。” 整整一上午,墨心竹开始听课, 山楂在吃果子,墨心竹结束了,它还在吃果子,等到要走时才发现不对, 整只鸟沉甸甸的, 连翅膀都抬不动。它像一块圆石,咕噜滚到地上,右爪不受控制地抽搐两下。 山楂张口就想吐, 它僵直了仰天倒着,肚子又鼓又胀,看上去半死不活,心中已经酝酿好了遗言:每……每日在我坟前放一盘鲜果,我、我还能吃。 墨心竹想给它催吐,但不知道该按哪里, 用多大力, 感觉一指头就能给送走。 她说:“是不是到时候了, 你好像马上就能下锅。” 山楂一听,抽得更厉害。 清闲居士看了啧啧称奇,显然他也从未见过这么能吃的鸟, 评价道:“这是撑麻了, 让贺儿带你们去朱明峰看看。” * “主殿看人,偏殿看兽。” 宗内不少修士养了灵宠, 墨心竹按照指示领了号牌, 等待时不断有鹰犬之类的巨兽从面前经过, 还有小巧玲珑的观赏性灵兽,好看又温顺,主人们带着自家灵宠,纷纷向墨心竹投来奇异的目光。 她掌心里的绒球是什么?灰不溜秋,一抽一抽的,也是灵宠? 墨心竹总算理解之前那群人为何嘲笑她养山雀,眼前这些灵宠要么金贵可爱,要么凶猛能打,相比之下,山楂简直一无是处,除了充当储备粮,其他一点价值都没有。 唉,好不争气。 百里贺嫌丢人,不愿和她站在一起等,墨心竹自己排队,身后的黑狼比她还高,脑袋一直往前面凑,鼻尖时不时耸动,垂涎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山雀身上,口水流了一地。就这,它一顿能吃八百只。 还好狼被主人拴着,那位修士不住地给她道歉:“师妹,真不好意思,你家灵宠看上去太可口了。” 墨心竹只能将山雀捂得更紧。 “我、我怕是要不行了。” “是的。” 山楂泪眼汪汪:“你甚至不愿敷衍我。这条队这么长,等我排到都死了。” 结果队伍前进飞快,山楂却突然转变态度:“我觉得还行,回去吧。” 不知为何,它的小心脏狂跳,好像前方是狼巢虎穴,有巨大的危险在等待自己。 “来都来了,看一看嘛。”终于轮到墨心竹,她把号牌交上去,那人看了一眼她手心的绒球,指着后方一个隔间道:“鸟雀去那里。” “多谢。” 墨心竹走上前去,离隔间还剩几步距离,她听到里面有人谈天。 “长安,你今日无课?” “提前结束了,想着过来帮忙,还能学些东西。” 那位师兄感叹:“寻常弟子都不愿照看灵兽,也就你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是因为喜欢鸟雀吗?” 宁长安笑了笑:“是,我看它们亲切。” “我们这儿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这样,我考考你,下只鸟雀让你看。” 墨心竹猛然停住脚步:谁看? 手中鸟雀情况愈加不妙,不知是撑的还是吓的,连体温都开始变凉,要事草率离开,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宁长安半天没等到“病患”,探头向外看,只见一个女子已经踌躇到门口,他异常欣喜:“姐姐,好久不见。” 墨心竹顿了顿:“……好久不见。” 她侧身看了看里面,除宁长安外还有三个,就算这人有问题,想必也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弄出事故,于是把山雀往前面一送。 “哪位师兄或者师姐能帮我看看它?” 她试图为山楂拦下一劫,可师兄师姐们十分没有眼力见,整齐划一地说:“让长安帮你看吧,他治鸟雀可有一手。” “……也行。” 就是说,横竖都是死对吧。 * 山雀被放到桌面上,墨心竹紧盯宁长安的动作,只要情况不对,她随时准备抢鸟。 旁边的师兄劝她安心:“不必紧张,你的灵宠就是吃多了,按按肚子,让它吐出来就好。” “这么简单?万一以后还出事,我能亲自按吗?” “欸,也不能乱按。”那位师兄十分信任宁长安,“放心交给他。” 墨心竹眼都不敢眨:“我都不知道长安还会这个。” 宁长安专心致志地给山楂按肚子,旁边的师兄师姐比较闲,笑着说:“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 “是啊,深藏不露呢。我现在还记得长安刚来朱明峰时的模样,再看现在,沉稳不少。” 起初大家只把宁长安当成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他能力有限,帮不上什么忙,如今身处崇尚实力的修真门派,很容易就会被淘汰,为了待久一点,宁长安只能依靠强者。他就像个供人观赏的好看灵宠,每天跟在人家后面,甜甜地叫着师兄师姐,大家听着挺开心,出门愿意带着他,他受委屈了也愿帮忙出头。 师兄师姐在一旁谈天,不能讲的藏着掖着,说出口的基本都是好话,宁长安双指轻柔地摁着,从小到大的经历浮现脑海。 他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是什么形象,修真界的某些规矩和他家乡很像,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双鲤镇的人们把无用的婴孩扔进乱坟岗,有价值的才会留下,祭司说他被神明选中,能为家族带来福祉,所以他活下来了,被家人富养长大。他什么事都不用干,什么都不会干,只能依靠家人过活。若是单独把他摘出来,他一定是弱者,弱者想要生存,就必须知道该依附谁,该远离谁。 他亦知道自己迟早会变得和双鲤镇的百姓一样,所以从小学着他们抛弃婴孩的做法,将无用的鸟雀扔进亲手搭建的坟岗。起初还会害怕,那些沾血的雀羽时常侵扰他的梦境,可久而久之,这种行为逐渐变得坦然。宁长安很高兴,因为他成功地合群了,不像兄长是个异类,被人们唾弃,无法留在家乡。 现在,宁长安离开故土,带着使命来到修真宗门,这里的人不信神明,他重新变得一无是处,当初流的眼泪一半由于怯懦不安,一半因为他要观察,观察这里的人到底如何看待弱者。得到结论后,宁长安开始适应环境,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活该像灵宠一样供人赏玩。朱明峰里,“主人们”高兴了就送他丹药,偶尔被看他不顺眼的骂几句,打两下,他也接受,因为灵宠活该这样任人拿捏。 但现在不同了,他觉醒了天赋,从此不再是灵宠,在他之下又有了更多任人拿捏的鸟雀。 山楂肚皮凹下,哇的一声把之前吃的野果全吐出来。 宁长安取了一瓢清水洗手,又拿帕子擦了擦:“好了。姐姐,你以后多看着它些,灵宠都是娇气的,饿了撑了都不行。” 墨心竹嫌弃地捏起山楂,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是救活了,心里嘀咕着:我家这只是散养的,没那么金贵,遭罪全因为嘴馋。 她道谢后准备离开,宁长安说要送送她,一路跟在后面说话。 “墨姐姐,你今天穿得真好看。我若是你,早上照镜子都移不开眼。” 镜子是个敏感话题,墨心竹觉得自己想多了,马上调笑着岔开:“也就是你年纪小,换个长你几岁的男子说这话,我肯定会多想。” 宁长安温顺地说:“我真心把你当亲姐姐,倘若有机会,我还想带你和大哥一起回家见爹娘。” 那个诡异至极的双鲤镇?墨心竹笑了两下,没有回答,心想,大可不必。 侧边少年看着她衣上白绒,十分自然地返回最初话题:“最近天气无常,大家都该像你一样穿得又暖又好看才是。许多师姐都不听劝,结果着了风寒,有几个发热,现在还躺在病榻上。我昨日在外殿帮忙,其中一个师姐顶着高烧光脚跑出来,也是爱美心切,病痛了还嚷着要照镜子,给大家担心坏了。” 墨心竹不着痕迹地说:“病人就不要想这些了吧。” “是啊,那位师姐烧糊涂了,本来外殿人就多,大家看了连忙把她摁回去,听说喝了药立马睡下了,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嗯。”墨心竹说,“希望她快些好。长安,就送到这里吧。” “好。”宁长安立在原地,临别前郑重地和墨心竹说,“姐姐,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救过我,虽然我们不在一处学习,可你以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我一定会帮你的。”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墨心竹平静地和少年对视,可惜,那双眼眸里除了真挚,她没察觉出任何异样,她不知这份情感出自何处,当初那一拽太轻,显然不值得他如此承诺,于是她轻轻笑了笑,“知道了,回去吧。” 这份好意来得突然,转身瞬间,墨心竹面色冰冷。 宁长安有大问题,他是敌是友? 而且不仅他有问题。 “他方才提到一位师姐,还有镜子……” “你好慢。”百里贺在殿外等候多时,墨心竹快速上前把山楂交给他,“师兄,再等我一会儿。” “你还要作甚。” 墨心竹扯了扯毛绒衣领:“我穿多了,出了一身汗。过来的路上冷风一吹,总觉得身上嗖嗖往外冒凉气,就想着去主殿抓几副药,免得生病影响修炼。” 方才赶路急,墨心竹碎发被薄汗打湿贴在身上,又因为闷热许久未干,暴露在外的皮肤也有些泛红。 百里贺侧头扫了一眼,这个角度刚好能将殿内景象尽收眼底,不怕她乱窜:“事多,快去快回。”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差不多该把大师兄放出来了 第31节 第35章 异变 苦药味扑鼻而来, 朱明峰弟子轻车熟路地看病取药,墨心竹时间紧迫,快速感叹一句:“我曾经以为修士身强体健不会得病, 现在看来和普通人差不多。” 前后左右都是修士,马上有人接话:“不能这么说,修为高的有灵力护体,外邪不侵, 自然少生病。我们只是没到那种境界而已。” 墨心竹:“我入门不久, 修为确实低。唉,刚开始还觉得苍云宗环境怡人,现在只担心自己生病, 真怕哪天熬不住了倒下。” “苍云宗大部分时间都是风和日暖的,天气变化是少数,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有人压低声音说:“是啊,现在可不敢生病,我可听说了,之前发热的同门好像有点异常, 其中几个女修住处挨得很近, 不知道有什么联系。这些人烧退后就回去了, 表面上能自由出入,谁知道宗门有没有暗地派人……” 开口之人被同伴捂住了嘴:“听他瞎说,平日不爱修炼也就罢了, 还喜欢看算计人心的话本子, 脑袋看坏了,哈哈……” 人多的地方就是好打听事情, 捂嘴不让说的才是重点, 那个穆燕有没有在病患之列?宁长安是否通过她知道了什么?可是穆燕和自己又不熟, 没有理由知道那么多消息,宁长安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墨心竹本想试探更多,可朱明峰取药速度该死的快,病患名字和住处还没撬出,眨眼的工夫,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小屋。 百里贺警告她不要乱跑,墨心竹满脸懂事地答应了,门一关,仿佛置身监牢。 她就纳闷了:“我就这么可疑吗?他们到底多怕我出去搞事情。” 山楂有气无力地说:“你心里没点数吗?” 半死不活了还嘴贫,墨心竹把它丢进窝,手帕一蒙:“睡觉吧你。” 谨慎起见,墨心竹拿起水月镜和须霍确认,她单刀直入地问,“宗里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 对面回答果断:“没有。” “当真?”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我们才舍不得将你送入险境。最近过得怎……” 懒得和他废话,镜子一摔,须霍的脸消失不见。 “莫名其妙的一群人,又没证据,疑心病比天还大。”墨心竹行动受限,苦恼不已,这样下去,下辈子也完成不了任务。整个宗门,好像只有她最被看不惯,压在她身上的头衔太多,“身份存疑实力不明的出头鸟小妖精”,要想恢复自由身,必须把这些污名一一洗清,这也是她在苍云宗扎稳脚跟的必由之路。 最近的计划是在新试中夺魁,假若一切顺利,实力能够得到证明,“走后门被清闲居士收为徒弟”的谣言可以不攻自破。 撇清“小妖精”也容易,她和戚庭本就不是真的,不知道谁在外面瞎传,只要大师兄出面说明,自己打死不认,或者等戚庭出关之后,不再和他有交集,大家的新鲜度都是一时的,正主都不见面,还有什么闲话可说?过不了多久就能把这事淡忘。 唯有证明身世清白这道难关,墨心竹孤身一人,没有在凡间生活的痕迹,仅凭她的一面之词很难让人信服,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做点什么才能让别人信任她呢? 墨心竹坐在床边发呆,神游之际,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斜斜透过窗缝,墨心竹看到一个意外来客,一个她刚刚还在分析的人——穆燕。 无论对方身份如何,看到她的瞬间,墨心竹灵机一动,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 屋门敞开,外面,一张平淡的脸映入眼帘。 “墨师妹。”屋外之人轻轻地唤了一声,她嘴角扯出一抹苍白的笑。 墨心竹讶异:“师姐是?” 穆燕愣了愣:“师妹不记得我了?前几天我们还见过。” 少女蹙眉思考半晌,终于在回忆中挖掘出一段经历,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穆燕师姐!我没记错吧。”她眸子亮晶晶的,弯起来像对月牙儿。 “对,是我。” “师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墨心竹热情地请人进来,穆燕顺手就想把门合上,墨心竹拦住她,“开着吧,屋里憋闷,开着通风透气。” 穆燕目露迟疑,但一扇门而已,关了反而显得心虚,她张了张口,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然后点点头,眼睁睁看着墨心竹将门和前后两扇窗户大敞。视野变得明亮,只要有人路过,瞬间便能将她们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穆燕皱着眉,反感地搓了搓手指:“我这两天病了一场,受了风寒……” “那更要注意通风。”墨心竹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好不容易转晴,不冷不热,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师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穆燕只好垂下眼眸,试探身份要紧,有些动作可以之后再做。她浑身不自在地开口:“我大病初愈出来散心,不知怎的逛到附近。你……挺出名的,我想着上次咱们见过,就来打个招呼。还好你在屋里。” 她声音很弱,离远了根本听不清。 “师妹,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切,我老家也在南境。” “这么巧?师姐你家在南境哪里?”墨心竹惊讶之余有些感伤,“可惜我家人走得早,对南境没什么念想,恐怕不能陪师姐聊家乡事。” 穆燕仔细观她的表情,试图从中发现端倪,结果令人失望。 “我家是小个地方,贫困至极,不提也罢。我来找师妹不光是因为我们来处相同,说实话,我来苍云宗很多年,久到连自己都忘了,我资质平庸没有建树,也不会与人打交道,说是孤僻也不为过。宗门里没几个人会真正关心我,我亦不像其他人一样把这里当成归属,每天只知道浑浑噩噩地活。” 穆燕好像真的在倾吐心事,墨心竹意外地将这些话听进去了,她已经能确定对方魔族卧底的身份,忽然有些感慨:没有朋友,没有自己的生活,找寻不到存在的意义,这便是普通人为魔族卖命的下场吗? “可我还是得活下去。”穆燕是抱着极大希望来这里的,她依旧觉得墨心竹不简单,所有人都这样觉得,她走头无路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师妹你和我不一样,上次见面,我们素不相识,头一次,还是头一次有人主动注意角落里的我。我能看出来,你绝不是冷漠无情之人。我现在遇到一些困难,师妹,我们来自同一处地方,身在异乡,本该互相扶持,你或许能够帮我……” 她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墨心竹究竟是不是她想找的人?穆燕说着说着开始激动,她忽然拽住墨心竹的手腕:“我……” 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那股灵力沿着手臂上爬,穆燕呼吸一滞,突然间头疼欲裂,这些天苦苦维持的镇定顷刻间土崩瓦解。 墨心竹手腕剧痛,穆燕力气大到要将她骨头拧断,她用劲抽出,穆燕被这力道一带,整个人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几乎扑到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 墨心竹吓了一跳,只听穆燕虚弱地问:“你真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想要什么也没说呀。 无论对方有何目的,墨心竹绝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她赶紧上前搀扶:“师姐,你是不是病还没好,我送你去朱明峰。” “你不愿帮我,还是说你根本不是,你不能帮我……没有人能帮我,没有一个人能帮我!我只是想活下去,缘何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穆燕猛地推开墨心竹,屋子里的气息让她痛不欲生,她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她步履不稳地站起,踉踉跄跄往外逃,出门时被门槛绊住了脚,直往地上扑。 咚的一声,是她脑袋撞到了石砖上,穆燕手脚并用,不管不顾地想逃离这里,她疯了一样往外跑。 墨心竹瞧着状态不对劲,赶紧跟上去。 住她隔壁的女修结束修炼,带了好多姐妹,嘻嘻哈哈往院里走,领头那个猝不及防与穆燕撞上,闷痛声还没发出,直接就被眼前之人的状态惊呆了。 她哪里还像个人,双目赤红,牙齿尖锐,十指像猛兽利爪,刚刚那一撞,就好像野兽受了惊吓,穆燕浑身炸起朝人瞪去。 “啊!”女修们发出惨叫,声音刺激了她,穆燕最后一丝理智绷断,朝人群扑去。 墨心竹急忙运用风诀撑起屏障,等她撞痛之际,一记擒拿将人摁到地上,穆燕拼命挣扎,因为用力,长甲嵌进地面砖石,抓挠声刺耳,道道划痕深刻惊人。 她脖子几乎要扭断,狠命地想朝墨心竹呲牙咧嘴:“杀……” “这、这这怎么回事。” 差点被袭击,隔壁的女修没有墨心竹这般镇定,她周围的小姐妹被这骇人一幕吓傻了,她们抱着胳膊,竭尽全力后退。 墨心竹快速念咒将人束缚,她打过凶兽,可没见过人族兽化,眼下这个已经不能算作人,一举一动都散发着野兽气息,不能这样放任下去。还好穆燕状况不稳,不然仅凭一人难以制服。 “快去叫人。”墨心竹呵道。 不用等人去喊,原本负责监视穆燕动向的修士们看见异变立即冲进小院,但他们距离不及墨心竹近,动作迟了一步,穆燕已经被墨心竹一个手刀拍昏过去,动作一滞,力气松懈趴在地上。 他们目睹了墨心竹出手,少女冷静镇定,动作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全程使用术法,看不出一丝面对危险时的慌张窘迫。 “师兄师姐来得正好。”墨心竹听到脚步声后抬头,“她有问题,快把她带走。” 众人对视一眼,点点头,纷纷上前一步。 “那就请师妹和我们走一趟。” 墨心竹起身的动作一僵,满脸不可置信: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 半个时辰后,熟悉的小黑屋,熟悉的坐姿,对面是熟悉的一排人。 江素气场比上次强了三倍不止,双臂撑在桌上,整个人倾压下来:“师妹,有什么想说的吗。” 墨心竹万分疑惑:“我把她制服了。” “嗯。” “我第一时间想着上报。” “是。” 她眨眨眼:“所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说穆燕主动去了你的院子,你们有什么交集,她为什么不找别人,单单想着找你,以及,为什么见到你之后,她无缘无故就发狂了呢?” 来了,苍云宗传统话术。 “我也想知道。” 墨心竹说不出个所以然,委屈极了:我都把自己人上交了,还不够表示忠心吗? 这是她才想出来的下下策,没想立即实践了一番。 那位师姐……墨心竹无声叹道,有些可惜。 江素冷酷无情道,“师妹只需将知道的情况说明就好,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还请配合。在此期间,其他人等一概不能见。那位女修很有可能涉及魔族,兹事体大,关系到苍云宗所有弟子的安危,只要师妹问心无愧,将具体细节告知,等我们查清真相后定会放你出去。若是师妹觉得冒犯,事情结束,江素愿上门请罪。” 她态度强硬坚决,墨心竹只好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回忆一遍。 “她为何要找你。” 墨心竹豁出去了:“你们说她涉及魔族,她可能觉得我是同伙,想找我交流感情?” “为何会觉得你是同伙。” 墨心竹眨眨眼:“你们不也觉得我是吗?” “那你是吗?” “不是。” “为何不是。” “怎么可能是呢,我和她说话时坦坦荡荡的,连门窗都没关……” 第32节 “为何不关。” “通风透气啊。” 要命了,墨心竹解释得口干舌燥,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会被关到明年。江师姐无情,不让她去见其他人,大概是怕她找师父求情,但师父来了也无用,因为他也不知道墨心竹是否无辜。 这件事上,她本来是“问心无愧”的,但是审着审着,几天下来,那可就不一定了。今日水月镜放在屋里,这些人再谨慎细致些,保不齐就拿走研究了…… 墨心竹愤愤地想:想把我揪出来,门都没有。 还有一个人能救她。 * 入夜,巡查弟子结束盘问,墨心竹终于有了喘息机会。 好梦安然,万籁俱寂。 无形的灵识轻而易举穿透墙壁,越过层层阻碍,顺利进入主峰深处。 “师兄啊——”灵团子出卖尊严,殷勤地往戚庭身边蹭了蹭。墨心竹仰头,对上那双寂静的黑眸,可怜兮兮道,“捞我。”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期至 戚庭捏捏灵团侧脸, 面团似的很快变了形状,但难得没有反抗,就这么任人揉捏。 墨心竹以前没有得到灵气浸养, 修成人身已是奇迹,灵肉分离后,灵识迟迟化不成本体模样,她原本还很急迫, 生怕哪天被人钻了空子将肉身毁去, 于是日日夜夜加紧修习,每天勤勉背诵心诀,最近已经明显感觉到那道勾人魂魄的力量变弱, 她迟早能摆脱这种不受控制的状态,既沾沾自喜又有些忧虑——因为她的灵识还是个球,比以前更圆了!如此不争气。 这种形态导致的后果,就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戚庭几乎忘记她还是个姑娘,灵团子自由自在无拘束, 连她自己也忘了。 戚庭问:“犯事了?” “没有, 我向来老实本分的。”灵团子竹叶抖擞, 义愤填膺地说起白日经历:“师兄你让找我的黑衣人,我找到了。不知为何,她主动来了我的住处, 就碰了我一下, 突然开始兽化。” 戚庭想了想,道:“灵怨之力相抗, 她与怨兽订契受到影响, 你身上的气息刺激到她, 兽化是正常反应。” “原来如此!和我想的差不多。但不是人人都像师兄你一样了解灵族,我不敢轻易暴露身份,又不想无辜受到牵连,傍晚时无意提了一句自己灵力比较特殊,可能比一般修士强烈一些。他们偏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这让我怎么答,难道要直言我不是人?不是人的弟子会被赶出苍云宗吗?” “未必,世人对灵族认知稀少,恐怕会被当成异类。”戚庭吓唬她,“这种力量最适合用在灵器上,白藏峰那些人会抢着要你的血。” “那我更不能承认了。兽化的师姐叫穆燕,那些巡查弟子已经确定了她就是那夜贼人,又说犯事的可能不止一个,怀疑我和她有关系。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我白天修炼,晚上又时常被你抓来蹂|躏……” 墨心竹话语一顿,约莫是变成灵球后没有了脑子,总觉得自己的用词有点奇怪,烛火在戚庭漆黑的双眸里跳跃,另一道隐晦微光藏在深处,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戚庭按了按她头顶:“继续。” “噢。”墨心竹马上摆脱自我怀疑的状态,继续陈述,“我是想说,你每次勾我都是在夜间……” 烛火跃得更欢,戚庭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倒要看看还能从她嘴里蹦出什么虎狼之词。 “我灵识出窍的时机不定,不能随意外出。试想,路边平白无故多了一具‘尸体’,巡查弟子会发现不了?我入门以来,宗里从没发现异样,足以证明我每夜都安分守己待在屋里。绝没有其他动作,现在他们不信我,把我关起来。” 墨心竹愤愤道,“我还委屈呢,那些修士把穆师姐这条大鱼当饵,说是跟在后面监视动向,她突然兽化袭击修士,若不是我发觉异样及时制止,好多人都要遭殃,不奖励我也就罢了,还那么粗暴。师兄,这差事是你交给我的,误打误撞也算完成了,我因为你失去自由,你要负责……” 墨心竹下意识觉得自己说了好多鬼话,但是丢人的事她不愿多想,当务之急是从那个地方脱身,管它什么话,可怜就行,有用就行。 浅浅一声轻笑打断她的胡言乱语,墨心竹愕然抬头,发现戚庭嘴角上扬,眼里晕着柔和的笑意,不同以往冷静含蓄,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戚庭露出明显愉悦的神情,烛光化碎在他眼里,像夜间星辰闪烁不止,暖光灯晕将他冷冽的轮廓打照得朦胧,不远处有堆散的书卷,窗户半敞吹进夜风,书页沙沙而动。 戚庭去关窗,然后将傻愣愣的灵球捧到榻上。 “好。”他说。 他在这处闭塞之地闷了许久,难得心情愉悦,所以手上动作愈发放肆,搓捏扯按,像在团面。墨心竹被他恶劣地揉成好多形状,她不敢看戚庭,视线胡乱地在四周扫荡,看到被角的那一刻,心中狠狠震撼:要命,怎么到床上来了。 包括她自己,在场两个好像都没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墨心竹骤然醒悟自己还是个姑娘:师兄穿着寝衣,靠在床上,正在团我。 这谁顶得住? 没吃丹药,头顶竹叶却要烧起来。 可眼下戚庭正团面团在兴头上,她有求于人,显然不是打断的好时机,一个人尴尬总比两个一起尴尬强,墨心竹被揉得晕乎,为了打断那片混乱旖旎的思绪,她不得不强制自己去想其他东西,心中默念——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清心寡欲六根清净。” “儿女私情只会是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神思离题千里,激起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换我躺上去,肯定比师兄强……” 好不容易扯回现状,墨心竹含糊不清地开口:“师轰,你什么时候捞唔。” “明日一早。” “那我先回去了。” 戚庭停下动作:“回去作甚,又潮又冷,不如留下,我给你搭个窝……” 他忽地停住,面不改色改口道,“腾间空房。” 墨心竹幽幽看着他: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果然把我当灵宠。 哪家师兄会给师妹搭窝? 她生硬地拒绝:“不了,万一人家审讯师姐起得早,发现里面躺了一具叫不醒的尸体,恐怕会引起慌乱。师兄,你明日还是偷跑出去吗?会不会引起轰动?” 她想让戚庭谨慎低调,千万不要产生“小妖精托梦夜诉苦,大师兄情急破万难”之类的离谱谣言,她承受不住。 戚庭让她放心:“明日,我与掌门约定的期限已到,卯时可出。” 师兄愿意捞她一把已是很给面子,再多的话墨心竹不好开口,只能半喜半忧地一路飘荡回去。 一片黑暗中,澄澈的眸子缓缓睁开,透过密闭的窗纸,外面有若隐若现的微光。 门外有人值守,回来时她看见那群修士站得笔直,尽职尽责,脸上没有倦色,也不交头接耳,像一排挺拔的梧桐,唯一的区别是梧桐有叶,被风吹过会发出声响,他们不会。 屋内安静极了,附近连虫鸣都没有,墨心竹躺在床上,疲倦地翻了个身。 这间屋子很小,且陈设异常简单,这些人虽然没有苛待她,铺了褥子,还给她一床新晒的棉被,但墨心竹免不了煎熬。她不觉得这些人做法极端,相反,她能够理解。就好像原本宁静安详的竹林里冒出火星,假如不及时掐断,等到火苗蹿起,用不了几日,青绿的竹林会变成一片焦炭。 现在她成了那簇隐秘的火星,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被扑灭,要么呈燎原之势,大肆破坏一通后苟延残喘地换个地方生活。墨心竹不想去评价自己今日的行为,她有点良心,又好像没有太多。倘若自己摇摆不定,可能明天都活不过。 “我尚且还能安静潜伏一段时日……不知道穆师姐那边如何了,那些人会如何对她……” 墨心竹合上眼,在不安中睡去。 * 鸦声凄凉,赤目黑蛾停在石制容器的边沿,诡异的眼睛注视着其中动向。蛊虫狰狞地扭动着身躯,随着时间流逝,它逐渐虚弱。黑蛾翅膀轻轻扇动,细小的足肢腾空而起,不到片刻,落在一根苍白的手指上。 “大哥。”须霍把蛊虫将死的消息传递给须阎。须阎半晌不语,他甚至记不起这枚棋子的名字。 须霍精瘦的脸庞上扬起一抹笑:“许多年前的事了,是个南境捡来的女子,没什么太大用处。” “嗯,以后这种事就不必说了。”须阎缓缓道,“她呢?” “才和我联系过,大概出了什么事,问我有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不过并未显露焦急,应该无碍。我在想,要不要告诉她其他人的消息。” 须阎睁开浑浊的双眼,对面立马闭嘴。 “苦心经营那么久,你还嫌暴露的不够多么。” “可是他们无人盯梢,万一背叛……” “只要蛊虫还活着,他们就必须为我魔族办事。”须阎道,“墨心竹亦是,她的命契在我们手里,没有回头路可走。不说这个,我让你盯着枯榕,她那边可有动静。” “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奇怪之处。”须霍微微一笑,“这个二长老真是无情,儿女死在人间,硬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没爹管教,亲娘都不在意,他们能不死吗?还有,捡回来的孩子也不看管,整整二百年,您一开口,她就这样送出去了,对我们的计划不闻不问,冷清得很,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我们魔族总共才三个长老,她一个女人,在高位之上坐了那么久,不如把位置让给我,大哥你说是不是……” 须霍洋洋自得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冰冷的眼,不知哪句话触怒了须阎,只要须霍再往前走一步,一道银丝勒在脖颈,鲜血很快渗透进丝线,他的脑袋就要保不住。 须霍浑身僵住,再不敢继续往下说。 须阎冷道:“有志气是好事,只是,管住你的嘴。” 须霍冷汗都出来了,脸色吓得惨白:“大长老恕罪。” “把我交予你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一概不用你管。” “是。”须霍低着头,小心翼翼退下了。 * 卯时将至,戚庭提了重剑往外走。 久无人至的小道全是杂草枯叶,藤蔓青绿,勾搭在树丛中,别有一番野趣。鸟雀落在枝干上,声音清脆。 出门不用遮掩,这是难得轻快的一天。 密林出口处的修士们未散,值守结束,他们活动着身躯,频频往里看。 大师兄今天会出来吗? 大师兄出来了吗? 大师兄怎么还没出来? “大师兄一贯早起的,会不会在林中练剑?” 众人好久没有见到正常模样的大师兄了,这几年,师兄每次出逃,他们职责在身,动不动就拔剑相向,打又打不过,劝又劝不回,唉,真的好累。 “师兄闭关么久,虽然跑出去几次,但没继续下山除祟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有预感,怨气肯定驱除干净了。” 正常模样的大师兄,不会动不动就拔剑砍人的大师兄,时常为人指点迷津的大师兄,真的好怀念。那次之后,他们没敢和戚庭有过多交流,今日特意在此等待,只要师兄一出来,状况正常,立马把人围住,先聊三个时辰,不,五个时辰。 “师兄送我的剑法已经全部学会,这么厚一本呢,我进步飞快。” “师兄指点我的心诀已经倒背如流,也厚,为了吃透,我废寝忘食,冥思苦想好多年,现在我心智坚毅,再没有东西能够动摇。” “看!”一个师弟激动开口,“是大师兄!” 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走来。 众人翘首以盼。 之前为了掩盖身上时不时渗出的怨气,戚庭一直穿黑衣,今日终于—— 嗯?怎么还是黑衣? 跑到一半停下脚步,有点不对劲。 第33节 戚庭看见围在出口面露期待的一群人,内心五味杂陈,虽然以前送的那些东西确实有益修习,可居然没有一个人质疑:书,是不是有点厚;分量,是不是过于沉重。 真就送什么接什么,实打实一片憨直心肠……也罢,就这样吧,挺好。 戚庭有在反省,以后还是尽量少开玩笑。 他身上的怨气难以根除,目前只是暂时压制,以后还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师弟们一拥而上,昨夜的灵团还在等他去捞,戚庭出门时特意带了剑,就为开路。 寒光既出,前面那群掉头就跑:救命,师兄怎么还没恢复正常。 这该死的怨气。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困兽 墨心竹待的地方名为训诫院, 与关押密探的监房离得很近,二者全部靠近圈兽所。 苍云宗犯事的弟子会来这里领罚,寻常审问也是在此进行。墨心竹身为女子, 许多事情男修不好干预,五师兄风祈明做事一向狠戾粗暴,江素觉得不妥,于是主动接下这份差事, 表面看起来严峻, 实则还是把墨心竹当成普通弟子对待,假若换成峰主亲自审问,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穆燕已不能算作“人”, 她比墨心竹的处境糟糕得多,为了安抚她身上的狂躁气息,江素不得不将她关在圈兽所,里面怨气浑浊,却是最能让她镇定的地方。“它”四肢都用铁链锁紧,挣扎时, 几处勒得皮开肉绽, 赤黑的血从腕处流下, 与上次所见鲜红截然不同。 江素沉了脸,孟寒萱奉琼音女君之命前来协助。她细瞧穆燕许久,表面看不出端倪, 继观察血液后又用各种手段检查一遍, 发现她身中蛊毒,日常只能服用药物压制, 现在这样痛苦狰狞, 不仅是受怨兽反噬, 还与她之前服用的药物相关。 江素却道:“没有在她屋内发现药丸。” 孟寒萱:“所以她才四处偷盗,是想在宗里寻找和她身份一样的人,希望能得到帮助。” 穆燕不能人语,她们只能推测动机。 江素拿出一件东西:“这是我从墨师妹房里搜出的药葫芦,里面是空的。我想……” 孟寒萱视线凝住,轻咳一声后尴尬地接过葫芦:“这是我送她的,不是什么蛊毒解药。你们不会是因为这个葫芦才一直把她关着吧?” 江素点点头:“猜测过,确有考量。” “那现在误会解除了,考虑一下把她放出来?” “不行,她的灵力很奇特,能引怨兽躁动。墨师妹天赋异禀是不错,但气息不稳,外溢严重,我从未见过这种状况。师姐,你说她会不会……” “会什么会,不会的,就是没修炼到家。”孟寒萱用力拍了拍江素的背,像在刻意掩饰什么,力道没把握住,把人拍得咳嗽,“原本就是抓个贼,现在贼抓到了,怨兽也解决了,这件事情已经了结。江师妹,做人不要那么执拗,既然没有证据说明墨师妹形迹可疑,把人放了就是。” 江素不解孟寒萱为何向着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她秉公办事,“至少关三天,训诫院规矩不可破。” 孟寒萱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我问你,训诫院规矩是谁立的。” 江素正经中透着崇拜:“大师兄提议,掌门与诸位峰主商议后觉得可行,一直沿用至今。” “墨师妹可是大师兄带回来的。”孟寒萱推着她往外走,“我有一种预感,大师兄马上要出现。” “怎么可能,师姐,外面那些谣听听就是了,不能当真。” 江素不以为意,出了圈兽所,正好撞见戚庭领着墨心竹外出,身后一排修士毕恭毕敬:“师兄慢走。” 江素:“……” 她木然回头:“孟师姐,我被怨气熏出幻觉了,快给我治治。” * 今日清晨,墨心竹精神不佳,蔫耷耷从床上爬起。昨夜睡得很浅,短短两个时辰,醒了无数次。大概是此处离圈兽所太近了,她梦里都是野兽咆哮,可睁眼后一片黑暗,四周悄无声息,宛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这个地方阴凉冷寂,墨心竹一刻不想多待,好不容易熬到卯时,门开了。 戚庭命人打开的,他拿着掌门玉玦,全宗上下,没有哪个弟子敢违背他的命令。 入眼是少女无精打采的倦容,好捏的团子突然转换成人身,戚庭的目光在她身上滞了片刻。 墨心竹大概早早坐在桌前等待,双手撑着下巴,像渴望自由的鸟一般盯着紧闭的大门,光线透进的那刻,她倦怠的眼眸中终于泛出一丝光彩,戚庭在她身上看到了灵团的活泼气,他很快适应了这种变化,脑海中突兀地想起昨夜自己对墨心竹说的话——我给你搭个窝。 他忽然有些想笑。 原本冷峻的气场松弛下来,身侧的值守修士看到戚庭表情变得温和,一时拿不准是净灵池起了效果,还是见到师妹高兴。结合实际仔细琢磨,应该是后者。 大家心情顿时复杂起来,看向墨心竹时,目光迸射出三个字:小妖精。 毕竟宗里那么多好看女修,师兄不为她们所动,偏偏眼前这位,出门除个祟的工夫就勾搭上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他们没经历过,不懂。 墨心竹无视众人异样目光,她重见天日,撑着桌子站起来,刚想开口,戚庭侧了侧身,负在身后的剑柄敲到木门。 咯的一声响,提醒对方克制兴奋。少女很上道,神色惊讶又无辜,装成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疑惑地喊了一声:“师兄?” 楚楚可怜天真可爱,声音带着倦怠的沙哑,撩得人心痒。 后面那些人瞬间懂了,原来师兄喜欢这种类型,好巧,他们也挺喜欢。 墨心竹继续装:“你怎么来了,江师姐说旁人不许探望。”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门口,心中怒吼:好多人,怎么这么多人!彻底完了,我洗不清了! 戚庭淡定地说:“嗯,其中有些误会,我已向掌门说明,他特许我提前放你出来。” 墨心竹表面从容,跟着戚庭走了一段距离,直至身后众人消失不见,她按捺不住心中震惊,赶紧问:“师兄,你真找了掌门?” 戚庭出关后直奔训诫院:“假的。” “那玉玦?” 戚庭勾起青玉放到她眼前晃荡:“喜欢?我当时看了也很喜欢,特意找匠人仿作了一块。” “……” 少女神色怪异,仿佛在看什么稀有物种。 戚庭问:“怎么不说话。” 他看见墨心竹头顶翘起一小簇头发,应当是早上起得匆忙没时间打理,现在随风招摇很有精神,就像灵团顶上的竹叶。他不自觉动了动手指,马上移开视线,扫到她暖绒的衣裙,随口道:“这身很好看,配你。” 墨心竹不知想到什么,表情一顿,她忽略刚才那句话,认真道:“我一直以为师兄你德高望重,是凭本事让大家尊重爱戴的。” 乍看上去真是如此,戚庭的气质太具有欺骗性,给墨心竹的初印象就是那种实力强劲、不近人情的冷峻大师兄,以前嘛,听人说是亲近好相处,但无论哪种,和现在表露出的性格相差甚远。 他也会在别人面前这样放开吗?墨心竹不知道,她同样不清楚,一个人的反差怎会这样大,和自己为了生存强装镇定不同,戚庭好像无论哪种状态都游刃有余。墨心竹大胆猜测,一人千面大师兄,他会不会还有很多面孔是自己没见过的。 戚庭收起玉玦:“嗯,这也是本事的一种。” “要是被人发现,我会被抓回去吗?” “先斩后奏罢了,掌门依旧会允许的。” “看来掌门很信任师兄。” “与信任无关,你与此事并无关联,迟早要放。” 前方是圈兽所,戚庭慢下速度:“那个叫穆燕的女修关在此处。” 墨心竹想知道穆燕现在状况如何,按之前所见,恐怕不容乐观。这位师姐的结局可悲,墨心竹只能在心中默默哀叹,同情是有的,但二人并不相熟,更多是庆幸,庆幸对方并不知道自己身份,不至于将她供出。 与上次经过圈兽所时一样,耳边野兽闷吼不断,亦有些许不同,墨心竹首次近距离仰视这座高大建筑:圈兽所立于苍云,就像高山之上又拔高山。 距离更近了,忽地传来一道细不可闻的清脆响音,模糊难辨,墨心竹来不及回味,它随风飘散。 好像是从里面传来的,铁链吗? 墨心竹当即开口:“我能不能……” 戚庭打断:“她见了你会狂躁,里面还有许多被怨气沾染过的凶兽,你最好不要靠近。” 墨心竹抿唇不语,片刻,点点头:“好。” 她朝门口的孟寒萱与江素行了一礼,孟寒萱的任务完成了,与她一道回去,一声呼哨,玄鸟从天边落下。 “上来,师姐送你。” 墨心竹看见座驾上的几个大药葫芦,眼皮一跳,只听孟寒萱道:“上次的丹药效果怎么样,我炼了新的,助你在新试夺魁。” 然后墨心竹又开始吨吨吨—— * 圈兽所内,江素在前方为戚庭引路,放在平常,赤目獠牙的巨物注视修士就像在看鲜美可口的食物,今天异常安分。江素看了一眼戚庭身后的重剑,她听说此物是一高人所赠,能令万兽臣服。 “师兄,到了。” 面前,“它”已经完全是个野兽,除了身形瘦小,轮廓几乎与那夜出现的怨兽一致,此时气息奄奄,却仍有着强烈而疯狂的攻击欲望,一见人来,立即摆出攻击姿态。 “不能说话?” “朦胧说过几句。” “内容。” “初九,聚灵树断枝,苍云宗灵力呈衰弱之象,次日恢复,四峰无异样,一切如常。‘它’在向魔族汇报苍云动态。” 戚庭的话语听不出情绪:“忠心。” 他抬手让江素出去。 偌大的圈兽所内仅剩一人,戚庭并没有在此停留,而是沿着幽暗的道路,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巨茧 “此招名为大漠飞沙。” 清闲居士挥袖间, 狂风呼啸,风暴从地上卷起,四周烟尘狂涌。墨心竹呛了几口, 抬手将眼前沙尘挥去,她眯起眼想看清师父动作,结果发现身处一片浑浊之境,不止她, 连周遭草木都被罩进迷雾之中, 到处灰茫茫一片。 “咳咳咳。” 墨心竹马上凝起一道屏障隔开黄沙,她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师父?” 清闲居士刚才站在木桩前,墨心竹看到近在咫尺的粗木, 附近没有人影,她立马闭眼,放出灵力探查四方动静,前方数丈无人,左右亦无人,后面…… 一记飞叶朝她脑后袭来!气势凌厉, 宛如利刃, 墨心竹当即闪避, 那道飞叶插入木中,只留一截尾端外露,墨心竹转身挥力, 推出的风劲将后方一片浑浊扫清, 视野瞬间清明,蓬勃的野草向后倾倒, 依旧无人! 下一刻, 无数飞叶雨点般从上方落下, 范围之大,好像下了一场绿色山雨,墨心竹躲避不及,只能竖起屏障抵挡。 第34节 “此招名为落叶飞花。” 清闲居士脚尖踮在高树上,双手负于身后,气定神闲地开口,“好徒儿,猜猜为师接下来会从哪个方位发起攻势。” 墨心竹好不容易将箭雨似的叶阵拦下,灵力耗损大半,她咬牙警惕着四方动向,前后左右依旧没有动静,上方已经来了一波,剩下的只有…… “不会在底下吧……” 墨心竹低头,随着她话音落下,原本坚实的土地开始摇晃,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震感从四面八方向她集中而来,墨心竹御风之术小有所成,把自己送上天不是什么难事,可地底的东西速度太快了,根系猛长,粗壮的青茎猛烈冲开坚石,顶着歪歪斜斜的墨心竹直冲云霄。 “啊——” 向上的动作停止,她被顶在一朵巨大花苞的尖端,清闲居士打个响指,砰的一下,花朵瞬间绽放,墨心竹脚下失重落入花蕊中央,喷香的花粉裹她一身,整个人都被熏迷糊了。 包裹她的花瓣层层叠叠,红红火火,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浓香月季。 清闲居士拍拍手,十分满意:“这招叫青云直上,为师刚想的,怎么样。” 听听,青云直上,多好的名字,饱含了师父对徒弟的深刻期望和美好祝愿。他从没教过如此省心的徒弟,无论什么术法,墨心竹看一遍就会,好像天生就会使用,他这位师父只是带人简单温习一遍,将那遗忘知识从角落捡起来。 看看,进步神速,墨心竹才入门多久,抵得上别人多年苦修,此等希世之才,居然让他给拐来了,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位徒弟元神不太稳定,好像先天不足,灵力能储又能溢,止不住往外冒。刚入门时这种现象还十分微弱,要仔细探查才能发现,修真新人大多如此,清闲居士只当她实力不够,不能自主控制,以为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随着墨心竹实力增强,这种情况不但没有改善,反而越来越严重。 清闲居士很疑惑,他只在那些遭遇过重大创伤的修士身上见过类似情形,墨心竹的情况又与他们不尽相同,灵力外溢对她影响不大,不疼不痒,她本人身体好得很,说自己从小到大过得很顺利,而且记忆连贯,没有出过意外。 这就奇怪了。 修补元神是个漫长的过程,当务之急是找东西给她遮掩一二,不然之后下山除祟,她就是个吸引凶怨之兽的活靶。 清闲居士暗暗盘算:白藏峰灵器法宝多,决定了,明天就去谨华君那里顺手牵羊几件有用的回来。朱明峰丹药多,琼音女君向来大方,直接伸手要就好。至于青阳峰……长虹君那里有什么可用之物吗?他虽然为人豪爽,手下却只有一群被榨干的剑修,整日要死不活的,算了,不考虑他。 墨心竹缓过劲儿来,拍拍身上花粉,无奈道:“师父,这是作甚。” 她时常觉得清闲居士玩心重,起初还以为是位稳重端庄的谪仙人,现在嘛,她踩着脚下芳香馥郁的花瓣,不知第几次在内心感叹:你们苍云宗的人是不是都有两副面孔?人前一套,等混熟之后,又是另外一套。 “后天就是新试,讨个好彩头。”清闲居士笑眯眯地说。 墨心竹无语半晌。 此时距她从训诫院出来已经过了好一段日子。 那天她回去,发现屋里许多东西都消失不见,水月镜也是,情急之下一顿翻找,最终在后院的草丛里发现了。原来山楂终于靠谱一回,它肚里空空睡不安稳,饿醒之后听到院中女修谈话,惊闻马上有人要来搜查,连忙拖着病弱的身躯,带着水月镜从后窗翻出,守着镜子在草丛里过了整整一夜。 墨心竹笑说:“几个月的灵果没有白吃,力气变大了,再吃下去马上就能变成凤凰。” 头脑简单的山楂依旧相信她的鬼话,好了伤疤忘了疼,每天啃一口墨心竹画的大饼,灵果吃得更欢。墨心竹则擦了擦被水雾蒙湿的镜面,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水月镜目标太大,须得找个不起眼的灵器收纳,最好能伪装成饰物,手环、戒指、耳坠之类,随身携带轻巧方便,不会惹人起疑。但是从白藏峰取用东西会有记录,要找个机会下山。 之后还发生了一些事—— 穆燕被擒后,窃贼与怨兽两个迷案同时解决,受怨气干扰整夜梦魇的女修逐渐恢复,紧接着,巡查弟子任务减轻,宗里不再风声鹤唳,又恢复以往安宁。穆燕没有好友,经受一番愤怒谴责后,她逐渐被大家遗忘。 因为是“同伙”,墨心竹对她印象深刻,事情发生后的好几天,她脑海中时不时会浮现出穆师姐那张文静苍白的脸。穆燕已经死了,听说是毒发身亡,凡间没有她的解药。这人生前大概没有做过太多坏事,一直默默无闻地潜伏着,直到最后关头露了馅,化作面目可憎的怨兽死去。 那些差点被穆燕袭击的女修们来向墨心竹道谢,墨心竹献祭队友换来整整三大篮糕点,一个人吃不完,征得同意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分给了住在附近的伙伴。唏嘘之余,令墨心竹略感欣慰的是,宗内很多修士惊讶她安然无恙从训诫院中离开,又听闻她从魔族探子手底下救了同门,对她的看法略有改观。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师兄亲自捞她一事再度惊起不小波澜。 “我就说他们两个一定有问题。” “可不是嘛,听说大师兄出关后哪都没去,直奔训诫院呢。”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墨心竹坐实了小妖精的名号,导致很多素未谋面的修士对她印象深刻。大师兄与小师妹不得不说的故事进一步发展,还有很多人怀疑她会妖术。 “话本里不都这样写吗,女子半夜魂魄出窍托梦情郎,申冤又诉苦。放在民间,是要下雪的。” “你话本看串了吧,不过我也觉得她有问题。你们谁亲眼见到她出手?反正我没有。还是靠脸上位的可能性大。” 墨心竹默默从边上路过,再次佩服苍云修士丰富的想象力,并且颇感惊奇:“他们怎么每次都能猜中一半?而且只对一半。” 前路漫漫,想将一长串污名洗清,还要继续努力。 清闲居士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或许是为了顾及徒弟感受,一直没有提起那日之事。 百里师兄发挥稳定,即便不用接送师妹,每次见到墨心竹仍要挖苦几句:“事不过三,第一次是巧合,万一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和师父很难办的。” 墨心竹没好气地回怼:“你又不去捞我,管那么多作甚。” 二师兄从小到大没被人打过吗?墨心竹认为他肯定被人打过,只是天生嘴欠,无论如何改不了。 百里贺挑眉,惊讶道:“火气挺大。” 然后取出白玉枝:“师兄伤心了,需要师妹的灵力补偿。” 他拦在路前,大有一副“你不给,我就倒下”的架势。这人从不按常理出牌,也不在乎名声,好像自己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墨心竹生怕他说到做到,当真的会倒,万一惹人围观,又要被人指指点点,一个戚庭就够她受了,可不敢再加一个百里贺。 所以每次都往白玉枝上输部分灵力,当作过路费。 日常修炼持续进行,墨心竹站在硕大的花朵中央,低头下望,地面风沙已经散尽,又是一片郁郁葱葱。清闲居士没有着急把她放下,他浮在半空,将三道术法精髓一一讲解,墨心竹听得很认真。 “这三招你回去练熟,加上平时所学,对付那些人足矣。” 清闲居士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墨心竹知道今日课程马上就要结束。 “是。”她说。 放在以前,师父恨不得把她摁在原地,教到天荒地老,最近突然转变态度,每日酉时准时放人,墨心竹目送他远去,发现他每次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南怜儿说长虹君最近也是如此,四位峰主都是,他们约好了似的,时间一到立刻走人,半点都不耽搁。 南怜儿才被长虹君收为弟子,她突然开始发愁:“太阳都没落山,师父怎能如此懈怠,我还想多学一些呢。” 墨心竹每日佩服她三百遍,自己却没有这样高的觉悟,浑身松快地往回走,时不时朝清闲居士远去方向望一望,这些峰主的目标出奇一致——圈兽所。 他们对外宣称是加固阵法,以免凶兽外逃。这在苍云宗是惯例,寻常弟子自然不会多想,但墨心竹是谁,直觉告诉她,事情远没有表面说的那般简单。于是去那边晃悠过几回,每次都能听到铁链撞击之声,刚开始的动静十分微弱,后来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剧烈,就好像某个东西正在逐渐苏醒,试图挣脱束缚。 墨心竹大胆猜测:我要找的魔族会不会就在里面,和凶兽关在一起? 与兽同穴,待遇可真够差的。假若真是这样,圈兽所外守卫森严,里面还有阵法加持,救人的难度可太大了。 还是先修炼吧,变强最要紧。 * 清闲居士最后一个进入圈兽所,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 越往里走,所见凶兽被怨气侵蚀越深,数量不多,但脾气异常凶狠,就算有兽笼隔离,喂养时也必须小心翼翼。 整个圈兽所并没有排满,最深处安静无比,砖石厚而隔音,繁杂的阵法之上有一个巨大牢笼,铁栏如利齿,根根紧密,再凶残的庞然大物也难以逃脱,可里面却是空的,平时负责看管凶兽的弟子不会来此处。 锯齿般的笼门大开,触发其中机关,地面微微震动,砖石挪动的闷响结束,一条甬道呈现眼前。 清闲居士踏入其中,这条暗道不知目的地向下延伸,两侧石壁越来越冷,不断有水渍渗出,可若是凑近了细瞧,就会发现这些水珠并不透明,它们被墨染过一般,颜色漆黑,把原本灰暗的空间衬托得更加沉闷。 继续往里,地面像湖一般,已经积了半指高的水。清闲居士从其中走过,所经之处的黑水被无形之力推开,鞋底没有染上半点湿润。 甬道尽头,狭窄的视野陡然变得开阔,前方居然是一片深潭。 其余众人已经在此等待,他们站在高台之上,戚庭身为苍云弟子,混在掌门与峰主之列,尤显突兀。所有人全部面向深潭中央,只见水面上方,一个厚厚的铁茧悬浮于空,它被四周岩壁上的锁链牢牢禁锢住,此刻正在不断抖动。 剧颤之下,铁链松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双紧闭的眼。茧中束缚的是三年前扫荡怨魂坡时从废墟中捡回的魔族,他身上的气息与那时怨灵极像,经判断,他是“它”的载体。 之后,这个魔族被转移到了苍云宗。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基本都是各大宗门和世家里名号响亮的修士,他们自觉地闭了嘴。然而清剿怨魂坡那天场面混乱,后来参与对抗怨灵的人中似乎混入几个胆大散修,瘴气模糊了众人的感知和面容,无人知晓他们是否知道此事,他们逃得飞快,也许根本顾不上多看一眼,加上各大宗门结束之后忙着救助伤患,一时间无法顾及太多。 好在目前修真界的传闻异常统一,没有消息走漏。 …… 众人在巨茧前方站定。 戚庭道:“那日,我朝怨灵挥剑,乍看之下它确实被我打败。” 所有修士都在为胜利欢呼,戚庭除外,他被那身不同寻常的凶恶怨气缭绕,心头掠过种种猜测,可是无处求证。 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魔族,他没死,或许知道一些有用的信息,可他沉睡了整整三年,几天前,头一次有苏醒迹象。于是众人每日都来此处查看。 清闲居士到场后,巨茧的动静更大。 逍遥掌门怪哉:“你们两个和这个魔族有什么关系,怎么每次都能刺激他?” 清闲居士想了片刻:“我徒儿身上的灵力乱溢,根本控制不住,这不,染到我身上了。至于他——” 众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戚庭。 戚庭:“……” 巧了,他身上也有。 长虹君直言道:“你那个徒弟又是什么情况,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像……” 他忽地噤声,茧中,那位魔族缓缓睁开双目,看到众人的刹那,他眼中赤红闪过,汹涌而强大的威压顿时从他身上释放出来,逍遥掌门抬手去挡,两股力道蛮横相撞,整个地下洞穴晃动不已,头顶碎石砸到水面,水花飞溅,怨气和魔气肆溢而出,阵法阻拦不住,惊得地表凶兽开始咆哮。 清闲居士忙去补阵。 逍遥叹道:“看来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我们还要陪他耗上一段时日。”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新试 新试前夜, 清风园灯火通明。 明日笔试,真是要了新弟子们半条命,其中九成修士试图在一夜之间将之前落下的功课补齐熟记。没办法, 谁让他们几乎把所有时间和精力放到提升修为上,打心底觉得拳头才是硬道理,什么修真大事、经验策论,通通靠后。 偏偏苍云宗强硬地要求弟子们学习这些, 有威望的修真宗门都是如此, 说不能埋头蛮干,要继往开来,再创辉煌。 从前懈怠功课的修士撑起眼皮, 摇头晃脑,摇摇欲坠,囫囵吞枣猛背书—— “不能睡,我还能学。修真新历六百一十三年,苍云初立……” “歧川有祸妖,形似凤凰, 然漆黑如焰, 孟氏先祖举全族之力灭之……” “红叶城哈哈哈, 名人好多,事件好多,考点好多, 我要死在红叶城, 对,以后把我埋在红叶城!我在那里住下了, 看他们还要做什么!” 翻书背书声不绝于耳, 其中夹杂着几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胡言乱语, 最后那人大概已经疯魔了,正因记不下红叶城大事,满脸崩溃地挠墙。 嘎吱——嘎吱—— * 第35节 墨心竹神色迷惘地坐在床上,她双手牵着被子,把身体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个脑袋。 床上摊了一卷书,墨心竹目光涣散盯着它发呆:我是谁,我在哪。 怎么说呢,考试内容都是以往学过的,师父督促得紧,每日抽查,墨心竹夜夜挑灯,熬了好多天,被迫将这些内容熟记。今夜她本想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可周遭的氛围实在太恐怖,那些人背书像在念咒法,句句都在逼问她“你真的会了吗”“这么早睡你安心吗”“快,拿起书,还能再战两个时辰”。 墨心竹害怕极了,赶紧把书翻出来看,查漏补缺。 山楂劝她:“那么拼做什么,考差了又不会被赶出去。” 墨心竹翻了一页:“你不懂,我是奔着头筹去的,不能输给他们。决定了,今夜不睡,我要奋战到天明。” 然后又翻两页,和往常一样,看进眼里的每个字都像催眠符咒,今天尤其厉害,墨心竹眼皮打架,那些熟悉的内容在她脑海里迅速掠过,好像真没什么东西值得她继续熬,于是松懈下来,放弃通宵准备睡觉。 正要入梦,环境嘈杂,毫无起伏的念经声也就罢了,远处的男修院落居然开始鬼哭狼嚎,听得人十分闹心,时不时有巡查弟子上前制止,但他们的动静更大,因为不发力无法震慑这群人。墨心竹倒在床上,下定决心要学会隔音术法。她闭上眼,什么都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我要睡觉,让我睡觉。 直到将她魂魄抽离体外的那道力量如常出现,灵识脱离身躯远去。 很快,主峰深处,墨心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轻飘飘落下,睡眼朦胧地说:“师兄啊,我好困,明天考试呢,你就不要团我了,上次不是说要给我搭个窝,搭好了吗?” 灵宠就灵宠吧,凑合一下,在这里过一夜得了。 “咦,是不是那个?” 墨心竹脑子犯浑,梦游似的飘向一个地方,如今无需借助他力,她可以自由地从虚无缥缈的灵识转化为实体团子,自然也能触碰其他物件。 戚庭盯着床头裹着他被子进入梦乡的灵团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叫醒她。 墨心竹今天的状况有些奇怪,戚庭靠近了端详,他从没给谁搭过窝,上次纯粹就是想逗她,真正动手操作起来,只能小心翼翼、技法生疏地将棉被团成一个圈,顺道动作轻柔地给她掖好——尽管这团灵物并不能感受冷暖。 在这过程中,戚庭发现,墨心竹古怪的困意并不是毫无缘由地产生,平常看书困倦不假,但远远没到这个地步。戚庭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头顶刚长出的嫩尖儿,期待已久的第二片竹叶终于开始萌发,灵团形态进一步发生改变,也许不久之后,她的灵识就能以本体样貌站在自己面前。 她本体是个姑娘,如今是个灵团。 那么问题来了,戚庭看着被灵团姑娘霸占的床铺发出疑问:“我今晚睡哪儿?” * 墨心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无形无相,身体轻盈地在空中飘荡,四周灵气比她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浓郁,只是除了白再没其他颜色,除了她再无其他人迹。 空寂苍茫,好像连续下了几百年大雪,本来存在的东西被厚厚的雪衣遮去,寻不到,挖不开。 她在白茫中游荡,分不清方向,只能到处乱晃。晃着晃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来到边际。 之所以说是边际,墨心竹额头一痛,她撞到一处屏障。 “什么东西。”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无所畏惧,马上“伸手”去触摸,眼前这东西敲上去很硬。 “努力一把,不知能不能打碎?” 说干就干,墨心竹运劲去打,触碰到屏障的瞬间,这东西哐一下碎裂,就像一面镜子,密密麻麻裂出蛛网一样的痕迹。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数碎片从空中剥落,透露出黯淡的灰。墨心竹退后一步,静静等待屏障散尽,等了好久,她觉得速度太慢,于狠狠往前又出一击,这次用了全部力气。 她太厉害了,来不及撤退,屏障轰然倒塌,前方就像一个漩涡,她被那团景象吸进去,身体瞬间下坠。 “哇——” 婴孩的啼哭划破天际,混乱中,墨心竹看见枯榕惊讶的面容。她张了张口,发现哭声居然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她变回了婴儿,怎会这样! 她被人从地上抱起。 “不是说好几处结界动荡,这里看上去没有异常。居然有一个女婴,从……”枯榕看了看混沌的结界,疑惑道,“里面出来的?” 墨心竹努力地想开口说话,可她只会哭。 “我若将你带出去,糊弄不了,那些人肯定会发觉异样。”枯榕抱着婴孩轻哄,熟练地拍着幼小的后背,“不带又不行,你会死。” 墨心竹惊讶地忘记了哭,她不知自己还有这样一段记忆,更不知道枯榕还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混杂庄严和淡漠之中,转瞬即逝。墨心竹记事很早,只要努力,几乎能回忆起三岁以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再往前就不行了,太小,完全没有印象。 “不知是福是祸……走吧,咱们回家。”枯榕抱着她走远,声音愈发模糊,“我忙得很,家里还有两个家伙,你自己要听话……” 身影消失不见,一切到此为止。 * 次日,墨心竹疑惑地从自己床上醒来,她没有发觉异常,去戚庭那里找窝一事被忘了个精光,梦境却实打实记住了,心道:该不会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吧?先不管了,今天还有正事。 外界天气很好,晨风清爽,昨夜梦境没有干扰她,墨心竹感觉浑身轻松充满活力,推开门后发现院里围坐一圈人,她们面容困倦,依旧拿着书在叨叨不停。 墨心竹和大家打招呼:“早上好。” “不太好。”其中一个喃喃道,“我完了……” 她见墨心竹容光焕发,疑惑,“你的修真史全部背完了?” “基本记下了。” “真好啊,我也想要一个好用的脑子。” 墨心竹告别众人,出发去隔壁院落找南怜儿和谭潭,她们三个约好一起去考场。 令人意外的是,南怜儿和那些人一样,捧着书在院里摇头晃脑,整张脸皱成一团,非常痛苦地背着书。 “我以为她每日勤奋苦读,早把这些记住了。” 院里有石桌石凳,墨心竹在谭潭身边坐下。 “怜儿是实战派,精力旺盛,修为甩出别人几条街,但是……”谭潭点了点脑子,“这里不太行。” “你呢?准备得如何。” “你知道我的,刚好和她相反,比较担心明日对战。”谭潭笑了笑,她突然想起什么,提醒道,“对了,你答卷时最好留意一下题目。” 墨心竹奇怪道:“这不是必须的吗?” “不是这个意思,今年宗里很早就在商议有关新弟子除祟之事,等新试结果出来就会派人下山,我猜成绩就是判断我们能否担此重任的依据,清闲居士和你提过吗?” “师父是让我仔细看题来着,他表达得很隐晦,应该是这个意思。”墨心竹道,“今日很有可能会分成好几批不同的试题,我们分到的题卷会决定下山去向。” 她凝思片刻,又道:“还会结合整体实力看,总不能什么弟子都派下山,比较弱的继续留在宗里学习,成绩突出的可以直接下山。但分给新弟子的任务肯定不会太难,不用操心。” “希望如此吧。” “你们在聊什么?”南怜儿跺着脚走过来,她异常亢奋,焦躁道,“走吧走吧,我不看了,越看越忘。” 她们相视一笑:“好。” * 墨心竹所在试场仅有二十人,考官居然是长虹君和风祈明。 长虹君神色严肃:“不会写就给我滚出去。” 风祈明冷酷无情:“肃静,交头接耳的也滚出去。” 众人:“……” 不愧是师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单粗暴。 题纸到手,墨心竹将铁锁连舟一样的试题折起,三道题六张纸,都得写满,真是想想就手酸。 她奋笔疾书,按照师父给的思路走,两张纸唰唰写完。长虹君在她桌边停留,墨心竹心底发虚,等他走开才继续往下看。 后面两道题都与同一个地方有关——红叶城。 真好,最难的让她碰上了。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更新时间吧,一般是晚上九点到十点,十点半之后没有大概率第二天更新,作者手速很慢,尽量日更 —— 第40章 疑问 红叶城, 城如其名,有遍地红枫。 这座城位于苍云以东,以修士的速度算, 距离不算远。除苍云宗外,城内及四周还有大大小小的宗门世家十余座,古往今来不知经历过多少大事件,近百年逐渐安稳, 修士往来频繁, 灵铺聚集,各类法器符纸应有尽有,灵石代替金银当作货币流通, 是一座彻底的修真城。 墨心竹接着审题。 “红叶城惊现吞金兽,据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灵器匠人反映,铺中所有融器晶石一夜之间消失殆尽,补足之后,次日接着消失。店内地面有可疑爪印,匠人当即请城中修士协助解决, 修士懈怠, 数月无果。匠人哭诉道:我接了一个大单, 再不交货,他就要找我退钱了啊!” “万般无奈下求助于你,现有线索如下……” 墨心竹:…… 还挺生动。 不对啊, 说好的除祟呢? 这是要我去给人家抓吞金兽? 和找猫找狗一个道理吗? 墨心竹满腹疑惑, 想了片刻,觉得刚入门的弟子大概只能胜任这种难度了, 再凶恶一点的东西他们招架不住, 她下笔答卷。 六张题纸答满, 交卷离开。 山楂在场外等她,见人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到她肩膀上。 “考得怎么样?” “还行。”墨心竹甩着手,“累死了,二百年没写过这么多字。” 师父说的,无论如何都得把题纸写满。 场外早已聚了许多人,全在好奇那些题究竟什么意思,墨心竹凑上去听,发现除了红叶城,其他地方多多少少都有重复。 她继续往前走,考题之外,还听到一件事,某个试场有人作弊,小抄从袖口取出来,还没来得及看呢,人赃并获。 “我就坐在他旁边,那人脸色一下变得铁青,整个人都僵了。” “谁啊,这么倒霉。” “就那谁呗,冯远舟。” “然后呢。” “当然是被赶出去了,你说他胆子大不大,我们这场掌门亲自监考呢,大师兄也在,收了小抄之后,大师兄看了一眼他的题纸,就看了一眼,马上揉成一团,连人带卷给丢到外面去了,冯远舟大脸朝地,模样可惨。” 第36节 “这么狠呀。” “狠什么狠,谁让他平时不用功来着,修为跟不上,仗着家世不错,整日耀武扬威的,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冯远舟是谁?墨心竹从一旁路过,脑海里无端冒出一张气焰嚣的面孔,她曾经被一个“冯少”带人围堵过,不知道这人全名。 冯远舟也姓冯,会是他吗? 犹记得自己和戚庭告过状来着,线索少得可怜,师兄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去查这些东西。 公事公办,作弊可耻,一定是巧合。 很多试场已经空了,大家答完题直接就走。墨心竹从窗外向一间屋里望,发现南怜儿还在一脸痛苦地咬笔杆,谭潭停笔,坐在最后的位置空等,看见墨心竹后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回去,前面那人可能要写到时间结束。 墨心竹望了眼天色,还早。 新试期间没有修炼任务,她今天有大把的空闲时光,人一闲就容易多愁善感,墨心竹在人群里混久了,自然也不例外。 “我时常觉得自己与苍云宗格格不入。”她一边走路一边感叹。 山楂啄了啄羽毛:“不会啊,我觉得你很成功,已经融入修士群体中了。” 墨心竹想了半天,不知如何给它解释这种复杂心境,解释了它也听不懂,只好用沉默结束这个话题。 前方有假山闲亭,落英缤纷,里面男女互相依偎,亲昵至极。 咦——有伤风化。 墨心竹别脸走开。 山楂用尽毕生所学评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墨心竹赞同:“就是。” “你都没有人抱,孤苦伶仃、孤家寡人。” “炖你。”再说就扎心了。 不过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墨心竹戳了戳山楂脑袋:“孤家寡雀,你以后要不要找只可爱小雀过日子。” 山楂说:“一只哪够,我要找十只。” 墨心竹被它的豪言壮语震慑住了,鄙夷道:“你竟是只渣雀。” 山楂反问:“你呢?要不要找十个,在这里找还是出去找?这里找的能带走吗?” 找男人被它说得像摘果子,吃不完还能兜着走。 墨心竹摸摸它:“没想过呢,十个太多了,一个都难找。” 她怎样来就会怎样走,也许走不了,死在这里也说不定,所以时常想着要不要把后事安排好,一只山雀而已,安排起来轻松又简单。 “找男人是好事,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因为没男人喜欢我。” 墨心竹有一搭没一搭地哄山雀玩,她喜欢这样不带脑子的谈天,没有防备,漫无边际,可又并不完全满足这样的内容,因为山雀头脑简单,无法理解她的所思所想,每次转向稍微复杂的话题,她就只能以玩笑的口吻略过。 树上叽叽喳喳站了一排可爱小雀,山楂高兴地过去鬼混了。 墨心竹还在思考:究竟有没有人喜欢我? 换个角度再想: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放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考虑这么多,但是无聊嘛,就是要胡思乱想的。 “师妹。” 声音低沉而冷冽,有人在叫她,墨心竹被吓了一跳,她反应飞快,沙脆地喊了一声:“师兄好。” “站在这里做什么。”戚庭问她。 墨心竹指着前方凉亭,信口胡诌,“本来想去那边坐的,但是人太多了。” 戚庭看了一眼,确实人多,两两一对,独自一人横插进去,简直不要太显眼。 他垂眸望向眼墨心竹,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粉衣裙,薄薄的衣料将她偏瘦的身形衬得更加单薄,脸也瘦,但皮肤白皙细腻,不知道捏上去手感如何,和那团灵物比起来哪个更胜一筹。 戚庭向来都是行动派,他立即上手一捏。 墨心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瞪大了眼,水灵灵的眸子里尽是不知所措。 温凉的手指牵扯着脸颊,能感觉到指节上的薄茧在皮肤上刮蹭,捏扯幅度微弱,不疼,但是酥麻又痒。 这个动作持续了一会儿,戚庭终于舍得松开,同时心中有了答案:相比于冰冷的灵团,少女脸颊是有温度的柔软,手感更好。 墨心竹不可置信地望向戚庭,和灵团时期的感觉大不相同,被触碰的肌肤很快涌上一股陌生热意,她震惊又疑惑:“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脸颊上触感还未消散,她愣愣地抬手覆住,搓搓又揉揉,可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方才的痒意。 戚庭平静地陈述:“捏脸。” “我当然知道。可我现在不是团子。” “看得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捏我,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她没记错啊,这句话三界通用,她小时候就听别人提起过。 “你往我身上蹭,让我捞你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有问题。” 墨心竹踮起脚和他对峙:“可那时我是个团子呀。” “都是你,有什么区别。” 这个人不讲道理! 按他所说,捏团子就和捏脸一样,灵团子每天被他摁在怀里捏,就相当于…… 这个想法有点大胆,墨心竹甚至不敢往下深想。 她想要争辩,理直气壮往对方眼里看去,那双黑眸依旧平静得宛如深潭,是因为她与戚庭关系熟络吗,墨心竹意外察觉到里面隐隐约约浮动着一些其他情绪,像是克制、隐忍。原本送到嘴边的话突然咽回去,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师兄,被怨气侵蚀是不是很痛。” 问完就后悔了,答案显而易见。 墨心竹见识过怨兽之气对人的伤害,那日,穆燕疯了一般想要逃离,她肯定是不愿变成野兽的,可她抑制不住血液中的躁动,终于在痛苦中慢慢异化。 那么戚庭呢?这些东西就像深入骨髓的毒,净灵池每夜翻腾,仍然不能把他身上的东西化净,怎会不痛。 想到这里,墨心竹又产生了另一个疑惑。 “都说灵怨之力相抗,师兄你与我亲近,不会觉得难受?” 戚庭静静地望着这双澄澈的眼眸,许久,才在压抑与克制之中扬起一个浅淡的微笑:“与你亲近便觉难受?师妹,你未免太小瞧我。” 他再次抬手捏了捏墨心竹的脸:“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要多想。” 墨心竹逃离魔爪失败:“都说怨气会让人性情大变,师兄好像并没有受太多影响。” “整个苍云宗,恐怕只有你会这样觉得。” 墨心竹继续搓搓发烫的脸:“我看的是内在。” 怨气入体会扰乱神智,它勾的是人欲,怨兽之欲,在果腹,在杀戮,穆燕实力低微、意志薄弱,承载不了这份欲念,因此转瞬便被欲望侵蚀,化为和它一样的怪物,戚庭却强大到足以和那只怨灵抗衡,不,他比怨灵更强,所以怨灵动摇不了他的心念。 戚庭却道:“影响还是有的,尚且可以控制。” 这算不算变相承认了怨气带给他的痛苦? 墨心竹大胆发问:“若是控制不住呢?师兄会变成怎样。” “怨灵之欲在侵占,想要什么东西,便会不择手段地去夺取。” 作者有话说: 很好,刚说完更新时间就卡文了。。。 我这不争气的手速和脑子。 第41章 魁首 答疑解惑完毕, 戚庭好奇道:“师妹,别人捏你脸,为何不躲。” 捏的时候不知反抗, 捏完才反应过来,一双大眼无辜得很,整个人看起来软糯糯的,是不是有点太乖了。 太乖不行, 太乖的灵族容易受人欺凌。他们生来向善, 一旦被恶人利用,于人于己都不好,所以大多灵族习惯避世, 不愿沾染外界争端。 墨心竹的灵识形态懵懂幼小,一看就是在恶劣的环境中待久了,与人形的生长状态格格不入,直到进入苍云宗后开始成长,昨夜才萌发第二片叶。 半天没等到回答,戚庭于是边捏边说:“第三次了, 还不躲。” 墨心竹则觉得戚庭说的不是人话, 脸上的触感还在, 这人怎好意思问出这种话。 “那就不要捏了。” 都掐红了,她拍掉戚庭的手。 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也就是自己平日被戚庭团惯了, 墨心竹一时没有警惕。 她也是有脾气的, 师兄怎么了,师兄就可以随便对师妹动手动脚?动手动脚的一定不是正经师兄。 墨心竹退后一步保持距离, 不满道:“你对别的师妹也这样吗?” “当然不是。” 墨心竹嘟囔:“这可说不准。” 男人一向喜欢撒谎, 连头脑简单的山雀都知晓这个道理, 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嘴里更是没几句实话。 “师兄你夜间团我的手法异常娴熟,一看就是老手,谁知道背地里有没有偷养其他灵物。” 话一出口,墨心竹和戚庭都怔了怔。 反复咀嚼几遍,内容怪异语气幽怨,瞬间令人遐想连篇。 墨心竹眉头蹙起,她和师兄什么关系,就算师兄养一窝,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墨心竹对待外事向来都是冷静镇定的,一到戚庭这里就变了样,理由也很好找,都怪天太热,是她晒糊涂了,所以才说话不过脑。 而且越来越热,那番话太羞耻,回想起来,墨心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此地不宜久留,她连忙把山楂从树上唤下,草草和师兄告别。 第37节 山楂在树上和它的小雀们看戏许久,飞下枝头问:“你要把他拐走吗?还差九个。” “闭嘴,再说红烧。” * 接下来的五天都是对战,墨心竹在台下观摩了几场,苍云宗卧虎藏龙,很多人平日里看着安静,打起架来,都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当然也不分什么甲乙丙丁四等天赋,都说勤能补拙,很多入门时期排名靠后的弟子修为突飞猛进,才几个月工夫,甚至能把从前超越自己的同门摁在地上狂揍,揍完了自己抖得宛如筛糠,嘴里不停地说什么“我好害怕”“吓死我了”,还是个大男人,最后被裁判拎鸡崽似的丢下场:“纪荀,胜!” 看得掌门和峰主直摇头,能力不错,就是怯场,必须放出去除祟练练胆。 “齐鸣,胜!” “柳淞白,胜!” “南怜儿,胜!” 一簇火球烧焦了南怜儿的衣袖。 “烫烫烫……”她跳下台找水,不住地抱怨,“长安以前看着挺安静,怎么动起手来这样粗野。”掀开衣物,表皮被灼掉一块,她不停地朝伤口呼气。 一个药罐递到她眼前:“师妹,搽这个吧,马上就好。” 南怜儿抬眼一愣,她看了看眼前师兄,又望了望刚刚下台的少年,揉揉眼:什么情况,兄弟吗?长得太像了。 “啊,多谢。” 她目送这位师兄朝琼音女君走去。 …… 马上就轮到墨心竹,周围明显热闹很多,人头攒动,许多师兄师姐翘课来看,就想见识一番这位清闲居士的弟子是不是真如传言中所说那般没有本事,是靠脸上位。 墨心竹率先对手上台,师父说要让这些人瞧瞧玄英术士的厉害,所以她今日特地换上了玄英峰的术服,一阵风起,白衣飘飘,轻纱曼舞,少女容貌姣好,眼眸中透露出一种蜜糖般的澄澈,与随风摆动的轻纱不同,神色如静潭之水,从容镇定。 许多从未见过她的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这就是传说中的墨心竹? 还以为是个矫揉造作的妖艳女子,今日一见,真是颠覆了众人想象。 清闲居士笑呵呵地对左右说:“看见没有,这是我徒弟。” 长虹君哼了一声,没好气道:“知道是你的好徒儿,所以能不能把风诀收起来。” 四周的草木都是静的,唯有台上刮着柔和的风,刚好将玄英术服扬起,不失仪态,雅正端庄。 小动作被揭穿,清闲居士镇定自若:“我们术士上场都是这样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自带气场。 墨心竹站在台上,周围充斥着无数议论之声。 “装模作样,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打架就打架,袖子那么长,简直累赘。” “师弟新来的吧,你没进玄英峰,连我们术服都不认得。” “纯靠脸的话,我长得也好看,清闲居士怎么不收我当弟子。” “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呢,酸溜溜的,人家就是有这个实力。” “你们帮她说话,是不是魂也被勾了。” …… 说什么的都有,自她入门时起,这些动静就没有一日消停过。墨心竹淡定地扫视一周,目光掠过看台上某处时微滞,然后不准痕迹地挪开。 戚庭也来了,旁边许多人她都认识,全是宗门里有名望的师兄师姐。 对战开始,墨心竹向对面男修行了一礼。 那人也跟着回了一礼,心中疑惑:开始之前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吗?怎么还来?拜再多下也没用,我是不会让着你的。 墨心竹想的却是:道友,对不住了。 下一刻,对面长剑攻势迅猛。 台下有人高喊—— “漂亮,把她打下去!” “打下去!” “打下去!” 一片唱衰声中,墨心竹侧身避开那道剑招,对面攻势缭乱,她在高台中央与人纠缠,绕着台心不断闪避。 “别躲啊!” “清闲居士的弟子只会躲吗!是不是名不副实!” “出招!出招!”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很快,一记剑气将她逼到试台边沿,仅差半步就要坠下,对面那人心中一喜:“看招!” 正欲乘胜追,却发现双腿被禁锢在原地,挪不动分毫,他脸色骤变。 禁锢咒术已成,墨心竹笑道:“我学艺不精,怕你跑了。” 稳住脚步,她抬手默念咒诀——青云直上! 她事先没有练过这招,可她有信心成功,就算召出的东西比师父展示给她的要小,那也足够了——足够震慑这群小瞧她的家伙。 高台震动,地面碎裂,一株巨物破土而出,小山一般顶着剑修轰轰烈烈直冲云霄。 绿衣层层叠叠,由下至上,形状宛如宝塔。 墨心竹笑脸一僵:…… 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产生质疑。 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要不是顾忌形象,她都要喊出来。 笋啊,居然是笋! 她明明想和师父一样召出青藤,差别是不是有点大。 术法也会因人而异吗? 笋尖过硬,那名剑修毫无预兆地被顶到半空,胸口一阵剧痛,长剑从他手上脱落,再没力气召回。 片刻后,剑修被风诀裹挟而下,他朝对面深鞠一礼:“我输了。” “承让。” “墨心竹,胜。” 结果宣布之时,闲言碎语不再,周遭一片寂静,修士们瞠目结舌地仰头望天。 笋啊,好大的笋! 墨心竹满意收手,结果是好的,过程都不重要了,笋就笋吧。 同门上天,以此纪念她过去被谣言中伤的日子。 实力摆在这儿,再没人敢小瞧墨心竹。 她于万众瞩目之下缓步下台。 人群静默许久,只听清闲居士拍腿大笑,他继续对左右说:“看到没有,我徒弟!她叫墨心竹,竹笋的竹,是不是很有特点。” 墨心竹禁不住师父炫耀,脚下一滑,很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 剩下四天时间过得飞快。 清闲居士先前让她留意之人一个都没对上,最后一场和她比试的修士名叫秦年,听说是去年来的,但因幼时被邪祟所伤,从小体弱,入门后旧疾复发,很快病倒,他家世深厚,索性留在朱明峰治病。 直到年初才逐渐将以往缺失的课程捡起,笔试开始半炷香后从床上爬起来,考官听着他的咳嗽声,几度以为他要晕过去,没想到他居然撑着病体写完六张纸,就是字迹七歪八扭,好像在和病魔纠缠。 墨心竹看过他先前的对战,那几场他气色稍好,每次都是差一点就输,等到最后关头,险险翻盘。 现在,他伏腰在墨心竹对面,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赤红。 “咳咳……” 再咳下去,这场比试很难继续。 墨心竹友善建议:“你要不要先歇一歇,我们待会儿再比。” “我不……” 墨心竹见他坚持,只好速战速决把人送下去,结果风诀刚出,只听见他喘着粗气将剩下的话说完。 “……不、不行了,你很强,我认输。” 秦年弯腰咳嗽,墨心竹紧急驱散术法。 最后一场不战而胜,没有人出言攻击,就算秦年不认输,他们也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二者差距肉眼可见,墨心竹根本不像个修真新人,许多先她入门多年的弟子都赶不上她的成长速度。 几天下来,他们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墨心竹是真的有天赋、真的有实力, 而天赋与实力,恰好是整个修真界最看重的东西。 紧接着,掌声与欢呼声响起,从微弱到响亮,再到最后震撼全场。 “墨儿辛苦,这几天赢得漂亮。”清闲居士走到她身旁祝贺,然后颇为惋惜地看着秦年被架下去的背影,道,“是个好苗子,倘若当年没有遭遇意外,如今也是无限风光啊。还是个修真世家的小少爷,能靠丹药续命,换成普通人,难逃一死。” 墨心竹目光闪了闪:“所以才要除祟。” “世间秩序不可乱,我们修士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也就比他们多了一份责任。如今新试期已过,你是时候体验一把为人解忧的滋味了。” 墨心竹突然想到什么:“师父,与前几日的试题有关吗,上面让我去红叶城找吞金兽,我觉得不像除祟,像找猫狗。” “找猫狗好啊,今天找猫狗,明天就能杀怨灵,凡事总要一步步来。” 谁也不能一步登天,苍云宗时常接到外界委托,其中一些拿来给新弟子练手正合适。话虽如此,有些任务表面看上去简单,却很有可能是一些重大事件的开端,绝对不能小觑。 清闲居士笑了笑,递给墨心竹一个骰子般大小的挂饰。 “我托谨华君做的,外界不比苍云宗,出去后没有规矩约束,你长进快,一身灵力招摇,难免惹人注目,这上面刻了符咒,平日带着它,可以遮掩你身上的气息。” “谢谢师父。”墨心竹眉眼弯起,她提着坠饰在眼前晃,这东西方方正正,棕木色,表面有凹凸不平的纹路,乍看上去十分古朴,“它有名字吗?” “灵物认主,既送给你,你自己起一个吧。” 师父待她很好,与那些抛弃她、只想着利用她的家伙完全不同。 第38节 墨心竹将礼物握在掌心,坚硬的棱角硌住皮肉,痛感微弱。 “一时取不出,我回去好好想想。”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猜想 清闲居士带着乖徒弟乘风远去。 万众瞩目的焦点没了, 喧哗声慢慢变淡,人群逐渐离场。 很快,热闹的看台变得冷清, 零零散散几个修士勾肩搭背跟着人潮的尾巴往外走,只剩几个掌事指挥手下修士清扫试场痕迹。 几天下来,地面累积的坑洼和碎石在术法光芒下消失,波及四周的裂缝重新闭合, 青石砖路平整干净, 宛如新砌。一切处理完毕后,他们也走了,场地空空荡荡, 可若仔细寻找便能发现,看台某处仍有零星人影。 旁人散干净,逍遥掌门和剩下三位峰主才向戚庭走去。 逍遥慢悠悠道:“恭喜。” “掌门,夺魁的不是我。” 逍遥笑了笑:“之前还奇怪你为什么会带个女子回来,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个天生修为的好苗子。” 天赋和修为不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天赋出生时就已注定, 修为却要靠后天努力慢慢积累,先天修为的人族少之又少,但在仙魔二族与各类妖兽精怪之中常见, 主要表现为气息与常人不同, 如仙界有仙气,魔族有魔气, 妖兽天生携带妖力, 而支撑这一切源头, 则是与天地一道诞生的、维持世间万物运转的能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灵”。 除了创世之初的那几道强大力量,三界之中,各类生灵起点大同小异。 凡人之所以被仙魔视为弱小的存在,是因为他们绝大多数生来就如同一张白纸,只有依靠后天学习才能将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化为己用。修为越高的,不光自身实力强大,同时还能越能随心所欲操纵万物自然之力,仙、魔比人族起点高,他们出生就有良好的基础,修炼之路比凡人顺畅,但若是想要变强,仍然需要刻苦用功,一旦荒废,那点天生基础形同虚设,很快就能被同时期的人族赶超。凡间修真热潮兴起,正是当前仙魔对待人族修士仍要谨慎的原因。 “取之天地,用于自身。虽说各类生灵本就是天地孕育出的一部分,仙魔人三族灵智远超其他,但比起自然本身,还是差点意思。” 逍遥话语委婉,但意思明了。 长虹君皱眉:“哪有这样突然冒出来的。” 谨华君说:“又不用你管,人家有师父,你瞎操什么心。” “是,谁带回来的谁也要管。”琼音女君道,“最近宗里流言不断,你们注意点。” 长虹君问:“什么流言?之前是听说有人议论那个小姑娘实力,这次新试结果还不足以让他们闭嘴吗。有时间紧盯别人,不如掂掂自己斤两。若是让我在青阳峰听见,定要他们在烈日下挥剑两万下。” 说到最后,他指着戚庭道,“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谨华君咳嗽一声:“不是这种流言。” “他和他的墨师妹,从天南传到地北,不知哪个闲得慌,居然敢编成故事写出来。”琼音女君变出两叠厚纸,“许多执教反映,说宗门弟子心散了,一个个不学好,真是叫人操碎了心。你知道这事吗?” 戚庭看着山似的小故事陷入沉默。 原本是知道的,但眼前书山过于巍峨,忽然又不知道了。 于是本派掌门以及几位受人尊敬的峰主,就地开始体验宗门弟子的丰富课余生活。 纸上都是重复的故事,什么《小妖精的前半生》《山野情缘》《那天,师兄去了藏书阁》……有夸有骂有缠绵,受夸对象全是戚庭,骂名让墨心竹背了,缠绵的也没缠绵到哪儿去,都是以悲剧结尾。 可见宗门里这些人有多担心他们大师兄和来路不明的小妖精在一起,尤其新试之前,墨心竹名声很糟糕。 “荒唐!”长虹君脾气暴躁,当场就要把这些东西当成白菜切,谨华君把他架住,以免破坏看台。 掌门严肃发话:“查,损人名誉,必须严查到底。” 戚庭眉头皱起,将手上的纸片撕碎。 是要好好整顿一番。 * 两天后,墨心竹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前往红叶城。 依旁人说,这种大城少有事故,任务相对简单,上手容易,一两个人就能做,当然,就算试题只有一份,下山时也会有前辈带着。 “衣物,鲜果、灵石还有师父给的吊坠……” 墨心竹将吊坠戴好,垂在身前的颜色和她现有衣物不是很搭,整体看上去有些突兀。 摆弄半晌,发现这东西居然还能自由变化大小,最大像骰子,最小像米粒,于是翻箱倒柜换根红绳穿上,当成手链带——变小之后不会硌,还颇有特色。 继续整理行装,和入门时的清简不同,她东西越来越多,同门送的,师父给的,尤其是衣服多,都想带走。 她好像被这个宗门里的修士同化了,一个包袱根本装不下,急需储物灵器。 墨心竹摩梭手链的动作顿了顿,抬起胳膊仔细打量一番。 虽然师父没说,但可以试试。 结果发现真的能储物,里面空间好大,塞她这些东西绰绰有余。 新手链好看又好用,墨心竹心里美滋滋,真是越来越喜欢。 相比之下,角落里的水月镜冷冷清清。 她还是决定重新买一个储物灵器,不想让这东西和师父送的宝贝混在一起。为了将二者隔开,她用布条将镜身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最后看不出镜子形状才放进去。 她最近愈发觉得这东西碍眼,偶尔瞟到都闹心。 不知为何,须霍这段时间总是找她询问任务进展,神情也不似往常悠闲,看上去有几分急切,但脸上没有愁色,反而隐隐约约透着兴奋和激动。 昨夜又问:“苍云宗有没有异样?” 墨心竹觉得这份情绪来得突然,暂时将她对圈兽所的猜测隐瞒。 “没有,一切如常。” 对方似乎想通过幻境判断她是否在说实话,沉默片刻后,他眼神失望,然后挂着笑脸继续:“你不是拜师了吗,那老东西地位高,可以从他嘴里套话。” 墨心竹表情简直不能再冷,暗骂:画皮都给你扯下来你个装嫩老油条,看看你哥,再看看你,居然好意思说我师父。 “我要下山一趟,最近不能继续打探消息。” “除祟是吧,这点小事,能推就推。” “推不掉,明天出发。” 须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大哥和他说过苍云宗里的魔族不可能那么快清醒,那群没本事的修士不能拿他怎样,于是连忙按捺住那份急不可耐的情绪,冷静地祝墨心竹一切顺利,结束时还不忘威胁:“我们的计划需要提前,你尽快做事,万一大长老失去耐心,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我可拦不住他。” 闭嘴吧你。 镜子一摔,世界都清静了。 * 出发之前,墨心竹神色凝重地琢磨须霍最近状态。 先前让她安静潜伏以待时机的是他,现在让她快点行动不然弄死的也是他。 魔族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件事甚至能牵连到远在苍云宗的人质状态。他们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并且没有预料到这一刻会这么早到来。 墨心竹杂念不断。 他们威胁她做事。 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她突然想起魔界里那具由魔尊残念化成的枯骨,那群家伙保留枯骨的原因很简单,魔族慕强,在没找到比旧主更强的新君之前,他们会一直把“它”当成至高无上的象征,由此勉励后辈,朝这个方向不断努力。 至于为什么把她的命契落于其上,因为魔族古怪的仪式感,他们认为弱者依托于强者而生,理所当然为强者卖命,整个魔族还有比魔尊更强的存在吗,长老将命契放置其中,说明他们不为私心,一心只为魔族大业。 从前的墨心竹才不管他们有什么野心,只想恢复自由,现在的她同样想要自由,但是居然产生把那具枯骨偷回来的冲动。 等等…… 残骸连着命契,能判断立契之人的生死,假若订契的不止她一个呢? 他们说不定是通过契约感应被困魔族的状态,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或者更大胆一点,魔尊活了!他被关进苍云宗,长老们靠他的残念感知对方动向,但他们胆小怕事不敢率先挑起争端,只好派人静静潜伏。 “哈哈……”墨心竹干笑两声,自言自语,“怎么可能,魔尊五千年前就死掉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异常不安。 万一呢?没死透,他诈尸了!从焚荒之野里逃出来了。 “大师兄说那是天罚,既是天道降罚,怎容他随意诈尸,肯定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残念是旧时遗留,不可能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呢,我都是从里面出来的,现在活蹦乱跳。魔尊肯定拥有世间最强的力量,他那么强……” “没事修炼到那么强做什么,连诈尸都变得合理了。” 墨心竹抱着脑袋乱猜。 好难搞啊这群魔族,谁要陪他们玩“猜猜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游戏,她想死。 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可是不甘心啊,她更想活。 墨心竹死去活来在床上滚了一遭,没过多久,山楂在外面催她:“你收拾好了没有,磨磨蹭蹭,我在外面等了半天,都要晒化了。” “一刻钟都等不了,你这样是找不到可爱小雀的。” 仔细将门窗关好,墨心竹与同样即将出门的朋友们告别后,出发与自己的带队前辈会合。 这个任务果真只有她一个人做,带她的前辈也只有一个。 昨天师父还神秘兮兮地说:“巳时三刻,你们两个主殿门口见。” 会是谁呢。 墨心竹轻快地奔向主峰。 最后一个转角,她与那人碰面。 对方显然也是刚到。 墨心竹立住脚步。 “……大师兄好。” 第39节 第43章 入城 苍云宗弟子下山必须在出口处登记姓名、外出时间以及所办事项, 长时间外出者,若无特殊情况,需要在特定期限内用灵符传音回宗, 以免让宗门担忧,回宗时务必记得将外出记录勾去,若是没在约定时间内与宗门联系,尤其是外出执行重大除祟任务的弟子, 期限一旦超出, 宗内便会立即派人下山寻找。 不仅苍云宗规矩森严,整个修真界,负责任的宗门都是如此。无人抱怨程序繁琐, 因为除祟危险,一旦救援拖延,他们随时有可能丧命。新弟子不用操心太多,绝大多数人先前没有除祟经验,分配给他们的任务简单,相当于让他们见世面。 今日出山人数众多, 大大小小的队伍在宗门口排列整齐, 进出有序。墨心竹到场后粗略看了一眼, 包括带队修士,人少的队伍每队四五个,多的有二三十, 像她这般一对一指导的再找不到第二支。 独一无二的结果是他们一出现就能吸引四周人的目光。 当然, 也有可能是本人比较显眼。 “快看,那个人是不是墨心竹。” “是她吗, 我每次都挤在看台最后, 远到看不清样貌。” “她旁边的修士是谁?看上去有些冷淡, 但是好俊、好有气势,和我们一样是新弟子嘛?” 说话之人的脑袋立即被带队前辈摁下去:“什么新弟子,不懂事。快叫大师兄!” 许多新人没见过戚庭,听到他这样说,连忙跟着问好。 戚庭微微颔首,对周围众人道:“外出留心。” 一如既往的淡漠语调,为首之人却很激动:“是!师兄也要注意安全!” 转身走了两步,猛然惊觉自己忘了什么,赶紧回头补充:“师妹也是。” “……” 我是啥? 噢,原来是个顺带的。 墨心竹不失礼貌地冲人微笑。 小场面,无所谓了。 戚庭紧守在墨心竹身后,前方有人热心让位,二人拒绝之后排到队伍末尾。 前进速度很快,但碍于下山人数太多,还要好一会儿才能轮到他们。 墨心竹取出宗门发给她的卷轴,开始认真研究任务,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她从中摘选几个关键词:灵器匠人,材料丢失,订单拖延。 怎么有点耳熟呢。 绞劲脑汁想了一通,终于回忆起入门时期戚庭弄坏了她的藤鞭,说好要赔,因为同样的理由,她迟迟没见着实物,然后一直拖到现在。 墨心竹捧着卷轴疑惑:“师兄,红叶城的灵器匠人……” 她微微仰头向后转,没想到戚庭倾下身和她一起看,这一回头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墨心竹呼吸一滞,额头即将触碰对方鼻尖之际,她动作迅猛快速将头摆正,然后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卷轴,只觉每个字缝里都写了两个字:好险! 戚庭稍微愣神,随后眼珠微转,视线落在墨心竹轮廓柔美的侧脸上。 这个角度望去,能看见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在颤抖,嘴唇樱粉,紧紧抿住。 她很紧张。 她为什么紧张? 戚庭目光继续下滑,墨心竹白皙的脖颈笼罩在阴影下,显得愈发脆弱。又瞥到一只毛绒山雀团成球缩在她领口小憩,灰色的雀羽贴住她软嫩的皮肤,呼吸上下起伏,在这温柔乡中睡得异常安详。 一股早有迹象的异样情绪在心中升起,戚庭眸色愈发暗沉,他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我委托他给你造灵器。” 要他退钱的真是你啊!没想到第一次下山,做的任务居然和自己有关,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墨心竹又问:“听说红叶城宗门世家繁多,他怎就偏偏挑了苍云宗办事?” “不是他挑,那日掌门收到悬赏阁的新册,为了安排这次行动,他将前几页的委托全部接下,算过后发现还差几个,只能从之前遗漏的任务里挑,最终发现了他。” 修士接管妖邪精怪之事,□□解厄,墨心竹也说不准是随机抽取还是刻意安排,别的同门都是杀祸妖、灭凶兽,实打实的“除祟”。轮到她,情况却有些偏了,因为据委托描述,吞金兽没有在凡间大肆破坏,找到后将其驱赶即可。 凡间有大把修士依靠赏金委托谋生,这个任务如此简单,却迟迟没有人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师兄,这个灵器匠人是不是特别抠门?” 因为抠,所以报酬少,少到甚至不够两个人分,于是乎只有她一人出发。 戚庭温和地说:“真聪明。” 说罢抬起右手。 墨心竹起初并未发现他的动作,她自信大庭广众之下,前后左右都是人,戚庭绝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放松警惕时,余光却瞥见一道阴影从侧后方划过,她心中一颤,顿感大事不妙。 她飞速腾手将侧脸捂住。 怎料戚庭根本就没打算捏脸。 他观察很久了,尽管墨心竹早上梳妆仔细,她头顶仍有几根碎发又短又翘,很是招摇,于是双指掐住,轻轻往上一提,就当揠苗助长了。 “嘶——” 周围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大家都在看。 墨心竹立马意识到戚庭做了什么。 她好像被什么奇怪的虫子叮了一口,不痛,痒。 酥酥麻麻的痒意沿着发梢向下传遍全身,她魂魄都要被拽出来,气急败坏小声说道:“师兄!” 怎会有人一本正经做出这种事,真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嘛! 我的名声就是这样被你搞坏的。 墨心竹愈加坚定地想:等离开人群,必须好好教育一番。 戚庭从容不迫地说:“上前,到我们了。” “噢。” 登记完名字,她转眼就把事情忘了。 * 半炷香后,灵船在空中翱翔,船身小巧精致,比不上硕大的云游,但容纳二人足矣。 周围灵骑飞剑不断超前,墨心竹靠在船尾,眼前景物变化,青山群笼罩在云雾中,苍云宗离她远去。 渐渐地,灵骑灵剑四处散开,整片天空仅剩脚下一叶孤舟。 二人搭载灵船,正在前往红叶城的路上。 这艘船速度不快,踏在上面如履平地,异常稳当。 墨心竹伸长手臂,浮云从指尖流过,给人的感觉像轻飘飘的泉水,不湿不重,却意外凉爽。 她抓着云问:“师兄,我们多久能到红叶城。” 戚庭同样捞了一把:“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傍晚便能抵达。” “这样啊……” “嫌慢?” “倒也不是。”墨心竹回想方才情景,叹道,“他们太快了。” 自她来苍云宗后,就好像变成草原上一匹奔腾的马,不断有人扬鞭催赶她,让她跑得更快一些。她每日要学很多东西,白天记不住,晚上就要挑灯夜战,还不能完全忽略魔族那头,偶尔对着水月镜说两句干巴巴的闲话,以免对方觉得自己刻意回避,直接把她做掉。 她在两侧周旋,既勤勤恳恳又不务正业,每日过得都很充实,如今置身于此,感受天地澄澈,悠哉游哉,身心都放松下来。 过了许久,云景看够了,墨心竹左右一看,戚庭已经回舱,外面就她一个。她搓搓手臂,察觉到些许凉意。 马上,外面开始下起细雨。 她连忙躲进船舱,里面虽然可避风雨,但温度骤降,还是凉。 捏了捏船上被褥,有些单薄,红叶城秋意浓厚,夜里说不定会冷,客栈的被子厚吗,万一晚上不住客栈睡船舱,这点东西对于她来说显然是不够的。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 她出门前整理随身物品时嫌储物空间空荡,顺手往里塞了两条厚重毛毯,正好派上用场。 一条给自己,另一条…… 墨心竹没有犹豫,俗话说得好:出来混,讨好前辈很重要。 “师兄。”素来大方的墨心竹不管对方修为高低能否御寒,敲着隔壁紧闭的舱门轻声问,“你在休息吗?” 舱门吱一声打开。 “何事。” 叠成块状的毛绒厚毯往前一送:“我来给你送温……暖?” 墨心竹愕然地看着他,好久才找回自己声音,“怎么突然换衣服了?” 印象中的戚庭对外只有一种颜色,外袍永远是深沉压抑的黑,袖口窄窄的,看起来干净利索。现在却像月光下的白玉,冷清中透着几分温润,头发用一条发带绑起,稍加约束而已,黑瀑似的散在身后,很有几分闲适滋味。 墨心竹无端想起他穿寝衣时的姿态,比起现在,还要再薄、再松垮一点。 等等等等,青天白日,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可是正经师妹!和某些师兄完全不一样。 戚庭伸手去接绒毯:“多谢。” 结果扯了两下根本拽不动,小师妹手臂卡得死紧,她惊疑不定地瞧着自己,显然在等他回答方才问题。 他解释:“红叶城张扬艳丽,原来那身沉重,上街显得突兀。” “为何不在出门前换?” 戚庭抬了抬袖子:“这身在宗里招摇。” 墨心竹看着他的脸,纳闷:“你哪样不招摇。” 她好奇地探头往里看。 “那你还背剑吗?” “收在灵戒里,随时可以唤出来。” “原来如此。”墨心竹终于松手将毛毯送出,正要走时,脑内灵光一闪,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她笑着说,“师兄,你现在好像一个术士。” 第40节 “像你百里师兄?” “不。”墨心竹肯定道,“你们完全不一样。” 戚庭摸摸她的头:“嗯。” 墨心竹很快闪开:“说了很多遍,出门在外,不要把我当灵宠。” * 时至傍晚,灵船缓缓降落。 红叶城不愧是传说中的修仙城,居然在外设立了专门的灵船渡口。 二人从城西进入。 穿越高大城门时,墨心竹回头望一眼身后,残阳斜照,枫林如火,悲戚与热烈交织相伴,再看身前,行人车马往来,商铺林立,天暗后灯火逐渐点亮,喧闹声不知休止,全然一副不知疲惫的繁华景象。 街边两侧摆满稀奇古怪没见过的玩意儿,墨心竹头回进城,没见过此等大场面,到处都想逛。 走了两步,鼻间萦绕着一股甜腻香味,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糖还是糕点? 她痛恨自己没见过世面,疯狂按捺住心中躁动:我来这里是有正事的,不急。按照流程,应该先找个地方投宿。 回头想叫师兄,却发现他已经拿了两串金灿灿的东西过来。 墨心竹假装矜持地接过其中一串: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模样是像个乱七八糟的果子,两串都是。 她嗅了嗅,就是这股香气。 伸出舌尖舔一舔,好甜。 戚庭盯着她:“糖画。” 墨心竹好奇地问:“画的什么?” 他咬下果子一片叶,余辉落尽,灯火映在他眼里,发出微弱的光。 “你。” 作者有话说: 低估了我的阴间作息,收回之前九十点更新的话,半夜可能性最大。 ———— 第44章 器行 墨心竹心情复杂地吃完“自己”。 红叶城入夜速度飞快, 满城灯火辉煌,她扫过往来人群,发现的确如戚庭所言, 当地百姓不喜暗色,那些着装暗沉的修士风尘仆仆,一来就是外来客。 细长的糖签上黏着甜渣,她咬着棍尖儿, 站在人群后方听街边说书人讲述红叶城过往。 传说很久之前, 红叶城被一群黑水沼妖侵犯过。 这群妖物霸占了城郊的赤枫潭,将其作为据点,日复一日朝城内逼近。 祸妖身上均有邪气弥漫, 那段时间,浓烈的瘴气搅得红叶城白昼如同黑夜,破城当日,城内修士奋力抵挡,击杀妖物后溅出的黑血积满街巷,乍看下整座城都变成了腥臭的黑沼, 给百姓们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从此之后, 他们将黑色视为不祥, 就连夜间都要用灯火将城池照亮。 还有传言说,在那场战争中牺牲的修士被城里最古老的枫树记住,之后它无论刮风下雨都不掉叶, 因为死去的修士残魂附在叶上, 一直默默守护他们心爱的城池。 刚来城中的外地人问:“这棵枫树在哪儿。” 说书人指着远处的高大建筑说:“红叶城重建之后被纳入城主府院中,一般人看不到它。” 这个故事讲完, 他开始说些坊间流行的话本, 墨心竹听得入迷, 直到齿间咬住的糖签被一只好看的手抽去,她才恍恍回神。 “味道怎么样?”戚庭问。 墨心竹以为他问的是糖,点头道:“很好。” 戚庭捏住糖签在她眼前晃:“我说的是这个。” 上面的糖渣早已被扫荡干净,按理说应该丢掉,但墨心竹痴痴地听着故事,把这茬忘了,只当糖还在,于是不停咬着尖端,就像磨牙。 纤长的首端被啃变形,她这才惊觉嘴里味道怪怪的。 墨心竹脸一红,不想承认自己咬了半天木渣,只能含糊不清地催促:“走吧,去找客栈。” 不知走到哪里,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她将目光移向一处锦缎高楼,楼里男女欢笑不断。 戚庭凉凉道:“不行。” 墨心竹奇怪:我就瞥了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想进去看。 表面却一本正经地说:“师兄你不要多想。” “出入风月场的大多不是善茬,你斗得过凶兽,未必斗得过人。” 墨心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姑且算是触景生情吧。魔族很少遮掩欲望,因此类似的地方很多,她小时候生活低调,偶尔才出去遛一圈,其中一次外出差点被某位妖艳女魔头拐走,她犹记得那位嘴上涂了鲜红的口脂,笑吟吟地打量她半晌,然后对身旁的同伴说:“这种水灵灵的小姑娘罕见,长大后肯定是个极好的货色。” 于是弯下腰,伸手想拍她脸蛋、挑她下巴:“小妹妹,一个人吗,想不想吃糖糕?” 然而还没碰到,女魔头手就断了,她花容失色地开始尖叫。 墨心竹消失在原地,脆生生对抱着自己的人喊了句:“大哥。” “她们碰没碰你?” “没。” “那就好,瞧,我买了新烤的兽肉。” …… 墨心竹侧头看向戚庭,总觉得师兄和她曾经的家人有点像。 越过风月场,各种酒楼客栈攀比似的,一座比一座建得高。 这次任务以墨心竹为主,各类事项都要由她亲自操刀,于是走走停停,二人在一座名为“桃源居”的酒楼前停留。 她觉得这里楼最高、最亮堂,反正灵石带得充足,出门在外,总不能委屈自己。 桃源居前厅很热闹,台上奏着仙乐,舞姬薄纱笼面姿态婀娜,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动作清脆作响,她们会些轻身术法,跳起时宛如一片落叶,从最高处慢悠悠往下荡,落地后熟练地给下方客人斟酒。 这是家正经酒楼,声乐歌舞是招牌,舞姬眉眼含笑却不多情,倒完酒就走。 客人们很守规矩,欣赏之外再没多余动作,气氛如此和谐融洽,大半功劳都要归于那几位靠墙站立的侍者,一个个孔武有力,身后还负着剑,只要有人敢在酒楼里闹事,他们第一时间就能把人赶出去,也不怕惹祸上身,因为桃源居背后的东家是红叶城少城主。 此地除了歌舞美人,还有辟谷也拦不住的饭菜香气,各路修士踏入其中,酒足饭饱后上楼休息,门外施了隔音咒,一夜好梦安详。 * 第二日,墨心竹久违地被山楂啄醒。 “什么时辰了。”她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然后捋了捋乱蓬蓬的头发,自言自语道,“谁说下山之后注定艰苦来着?” 之前听某些师兄师姐谈论他们第一次下山除祟的经历,什么“落地就和凶兽拼搏,连续拼半月,荒山野岭的,每日风餐露宿,没有辟谷的修士只能啃随身携带的干馍,连水都没得喝,硬往下咽”,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害她担心好久。 现在呢,她所在客房清雅安静,待遇简直不要太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遇上了话本里常见的套路,昨夜店小二满脸抱歉地说只剩一间房。但是不要紧!那间客房超大,内带隔间,里外都有床,男女可以分开睡,互不干扰,完美避开所有庸俗桥段。 墨心竹:“你们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店小二很骄傲:“这是自然,五百年老店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您二位想好了吗,哎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过两天就是赏枫会,城里客房几乎都满了,您要是去别家……” 他两根食指往中间一对,压低声音道,“势必要挤一张床的。那些人坏得很,有空房也说没有,特殊时期,单间收三倍价钱,您二位去了就是亏呀。” 生意人嘛,深谙经营之道,墨心竹初出茅庐,有点心计但不多,大半心思都花在如何隐藏身份和提高演技上,很快被哄得一愣一愣的,稀里糊涂就把灵石付了,结果走到楼梯拐角时听到店小二对后来的男女说:“……您二位去了就是亏啊。” 一模一样,字都不带变的。 墨心竹绝望地想:完了,感觉我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戚庭走在前面,她看不清师兄表情,但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在笑。 嘲笑的笑。 …… 昨夜之事清晰浮现脑海。 墨心竹重新躺下,被子一裹:丢脸,不想见人。 诚如店小二所言,客房很大,但毕竟是同一间房,门外的隔音咒在里面起不了效果,另一侧的人大概早就醒了,她听见茶杯轻放在桌面碰出的响声。 戚庭对她挺好,见人没醒也不催,墨心竹不好意思让他久等,马上收拾好心情从床上爬起。屋内有水,她顷刻间洗漱完毕,然后敲了敲间隔的木门,听到对方应了一声才走出去。 青绿的瓷杯放在桌上,戚庭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杯沿:“时间尚早。” 窗外艳阳高照,墨心竹默道:是,日上三竿而已。 “我错了。”她说。 戚庭轻笑:“没在怪你。” 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真好看,浅浅淡淡,像泛起涟漪的湖水。 她把头埋下:“我真的错了。” 山楂没见过这样怂的墨心竹,这人威胁要炖它的时候可嚣张了,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可怕,但也没到那个地步吧。于是扬起小尖嘴,狠狠往她侧颈啄了一下:挺胸抬头,气势要足! 墨心竹瑟缩一下。 原本窝在她肩上的山楂突然凌空飞起,很快被一只大手握住。 戚庭垂着眼,感受手中雀球弹润:“借我一天。” 墨心竹想都没想:“好。” 救命!山楂瑟瑟发抖,豆大的眼里掉出泪水,连声求饶:“我错了。” 鸟雀随主,尽管它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 第41节 灵器匠人的铺子坐落于红叶城的繁华地段,店名简单,主人姓段,它就叫段氏器行。墨心竹到那里时,只见器行大门虚掩,冷冷清清,与周围客流不断的商铺格格不入。 她心想:吞金兽对这里的影响居然如此之大。 进店之后发现自己错了,吞金兽只偷尚未融合的原始晶石,而器行里摆满了做好的刀剑法器,无人光顾的原因大抵是这些东西价格贵得离谱。 一柄做工粗糙的普通长剑居然要卖三千灵石,墨心竹越往里走,展架上的器物就更加精致,相对应的,价格从三千变到三万、二十万…… “他怎么不去抢?” 她下一句就要问戚庭花了多少钱帮她定制灵器,但器行的主人段乾恰时从布帘后出现。 “老夫倒是想,可惜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跑不过别人。” 明明是个自称老夫的苍雪老人,墨心竹注意他手上动作,好家伙,居然在盘铁核桃。 “小姑娘,成衣铺在隔壁,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墨心竹毫不留情:“我看您这也没有生意。” 她抽出一个卷轴:“我不是来买东西的,委托我接了,帮你找吞金兽。” “你。”段乾原本还是不屑的,直到看到卷轴上的印章,怔了怔,“你是苍云宗的弟子?一个人来的?” 不知想到什么,他做贼心虚似的四处看,突然瞥到货架边沿露出一截白色衣角,面料不凡,再看一眼,居然是暮云华锦,这种有价无市的料子他只见一人穿过,心中不安愈甚。 段乾侧了侧身,猛然对上戚庭那张面无波澜的脸。 这两个一看就是一起来的,他态度立变,搓着手,笑呵呵地对墨心竹说,“原来是贵客,失敬失敬,架上灵器随便挑,价钱可以商量,别人三成价,这样,您一成拿走。就是之前定制的灵鞭——” 后半句是对戚庭说的,“能不能再宽限几日?” 墨心竹提醒:“吞金兽。” “怎能劳烦贵客亲自动手。”话是这样说,段乾还是老实将人领到后院,指着地上一排脚印,“您看看,不是我故意拖延,实在是它光顾太多次,把我所有融器晶石都偷走了,人老了不中用,我已经是赔本赚吆喝。” 墨心竹圈起手指比划地上的浅坑,来之前还以为吞金兽是个大家伙,现在一看,梅花大小,这不就是找猫狗?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与凶兽拼搏的同门修士不约而同涌上一股异样情绪,毫无缘由地,他们心里极度不平衡。 “你说。”某位修士抗下凶兽一击,咬牙切齿道,“会不会有人背着我们偷偷享受。” “怎么可能!”那人奋力劈下一剑,“宗门对待弟子向来一视同仁,现在享受,以后肯定倒大霉,我咒他倒大霉!” …… 墨心竹忽地打了一个喷嚏,怎么说呢,感觉有人在骂她。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陷阱 墨心竹取出一本异兽册, 翻到吞金兽那页,上面说此兽贪吃,体型高大健硕, 她无论如何不能把图画上的庞然大物与地上的梅花脚印联系起来。 来之前她有想过在红叶城盗窃的会不会是幼崽,或者是委托人自作主张把这种对他造成损失的东西称为“吞金兽”,因为红叶城修士聚集,要是突然出现巨大异兽, 其他人不可能毫无察觉。 现在看来, 后半部分的猜想是正确的。 “段前辈,这只吞金兽只偷了融器晶石吗?有没有造成其他损失?” 比如鱼干、肉条之类的,猫狗都喜欢吃这些。 段乾情绪激动:“它还想做什么!那么多晶石还不够它偷吗!” 融器晶石中蕴涵了磅礴的天地之力, 可以大幅提高灵武品阶,是十分珍贵的炼器材料。 “市面上的晶石品质参差不齐,多的是黑心商家以次充好,我可不一样,我向来只用最好的,只做最好的。这种东西含一点杂质我都瞧不上, 用了就是对我炼器生涯的侮辱!整个红叶城, 再没有第二个灵匠会费尽心思搞来这些东西。吞金兽定是看中这点, 所以只偷我一家。我素来对得起良心的,这种事为何偏偏发生在我身上!” 戚庭往他良心上捅刀子:“店里那些东西算什么。” 段乾的心早已硬得像块铁,脸皮也是, 简直刀枪不入。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背过身去:“货架上摆的都我徒弟做的, 他手艺不到家,折价卖出去正好。” 墨心竹想到店内的劣等品, 那些东西按一成卖都是血赚, 就是不知哪个冤大头会上当。 “师兄啊。”她踮起脚, 凑近戚庭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怎么会找这种人做东西?” 戚庭侧了侧身,同样低声道:“他人品不行,但造器的手艺很好。” 墨心竹紧张地问:“贵吗?多少钱。” 千金还是万金? 太贵的东西她不敢收,沉甸甸都是灵石重量,拿着手抖。 往后若是有凶兽死在她手下,那一定不是鞭子抽死的,是被灵石砸死的。 难怪说只有家底深厚之人才能当器修,苍云宗里,她就没见过哪个小有所成的器修哭穷,实在是深藏不露啊。 “不贵,不用担心。” 他不说具体数额,墨心竹肯定地想:那就是很贵。 二人都是修士,明明可以传音入密,但墨心竹没学,戚庭不想用,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悄悄话。 段乾对身后的小动作全然不知,手上盘着核桃,铁器碰撞的粗糙声响在院里盘旋,他继续道:“这么和你们说吧,器行就是我家,刚开始丢东西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花了五十……不,五百灵石委托别人帮忙,一无所获。后来第二批晶石到了,我把它们锁在屋里,准备炼器时发现东西再次不翼而飞,真是邪乎得很。我进一批它偷一批,搞得我现在不敢进货,就想先把那只吞金兽赶跑再说。” “除了脚印还有其他线索吗?”墨心竹耐心询问,不想放过任何细节。 “这得问我徒弟了,这件事一直是他在盯。” “您徒弟在哪儿。” “我叫他出去办点事,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您二位先随便在院子里看,有疑问尽管提,若是能帮我解决这个麻烦,我必倾尽全力为贵客打造极品灵器。” 这不是应该的吗? 他怎么不把报酬往上提一提? 而且极品灵器欸,墨心竹又看一眼戚庭:师兄到底多有钱,一个弟子而已,怎么有那么多钱。 想不出答案,她只能先把眼下事情做好。 器行后院不算大,炼器炉横在中央,上面没有花里胡哨的纹路,表面光滑,散发出黄铜一般的古朴色泽。地面凌乱,主人不爱收拾,各种材料和杂物一股脑堆在外面,走路时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不发出动响,很难想象一个外来者在静默的夜里悄无声息潜入院中行窃。 找了一遍,没有任何收获,正当墨心竹想去屋里看时,前面的器行大门砰一下打开,一名年轻男子气喘吁吁跑回来,他目光晶亮,兴奋地挥舞手臂:“师父!” 段乾笑道:“这是我徒弟的声音,他叫初九,走,我带你们去见他。” 初九得意地笑了几声,把门合上:“我和城北老张谈妥了,过两日就是赏枫会,城里游人多,他说至少能带二百人来我们这里看货,都是外行富商,对灵器好奇却没正经接触过好东西。我们可以把定价再往上翻一番,到时演出好戏,说只收一成价。啊,终于能开张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数钱了。师父,你人呢?怎么不说话?” 初九兴致冲冲往后走,刚好与院里进来的三人撞个正着,他笑脸顿时一僵,反应飞快地挠了挠头:“额……抱歉,一时激动走错门了,我要去隔壁店铺来着。” “师兄。”墨心竹幽幽地开口,“这是家黑店。” 她发誓这辈子都不再相信生意人的鬼话,全是套路。 “是。”戚庭捏了捏手上的雀球,从出门开始,山楂就一直摆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没晕,就是吓僵了,手感不复以往弹润,“要不我们走,灵鞭也不要了,退钱。” “嗯,就这么办。” “别别别,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做买卖靠的是良心,怎么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招式。”段乾连忙把人拦住,顺便呵斥自家徒弟,“你在说什么胡话,早叫你别和老张走太近,那种人亏心事做多了,迟早遭雷劈。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这位贵客你认得,另一个和他一样是苍云宗的仙师,快来见过。” “初九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八尺高的小孩子能屈能伸,当即低头行了个大礼,“见过仙师。” “我不是仙师,就是苍云宗的弟子,接到委托来找吞金兽。”墨心竹自我介绍一遍,继续,“段前辈带我们看了脚印,但是线索太少,你还知道什么吗?” 初九觉得这位姑娘声音很好听,他抬起头,这才有时间好好打量墨心竹,他的目光在对方脸上凝住,觉得她长得真美,是那种干净的美。 立即,一道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朝旁边那人看去,猝不及防看见贵客警告的眼神,顿时心中一怵,连忙收回荡漾的心思,认真回答方才问题:“是这样的,我师父说地上是吞金兽的脚印,我觉得不是。” 戚庭声音毫无波澜:“理由。” “你们看过那些印迹了吗,太小啦。”初九从木柜里抱出一块矿石,“被盗的原石未经炼化,差不多这么大,你们可以过来感受一下重量。” 墨心竹上前试了试,这块石头有她两个脑袋一样大,比寻常石块重很多,不动用灵力的话,单凭人力很难搬运。 “太重了。”她摇摇头,很快将之前的猜想打消,别说叼走,寻常猫狗根本无法挪动这么大的石块。 “是吧,院里脚印太小,小兽根本搬不动,更别说一口气吞下。而且晶石被盗三次,它却只留下一处痕迹。” 段乾打断他:“异兽会妖法,自己驮不动,难道还不会动用法力让石头飞起来?” 初九嘿嘿一笑:“师父不要着急,不管它是什么,瞧。” 他掏出一个眼珠似的圆球:“我特地从老张隔壁家的老王那里借的容象仪,一定能录下是什么东西偷走晶石,人也好兽也罢,只要看清它的真面目,二位仙师,接下来的事就要麻烦你们了。” 想法挺好,但墨心竹问:“你拿什么东西当诱饵。” 初九愣了愣,这个问题他还真没考虑过,于是看向自家师父。 段乾肉疼地挥手:“别看我,原石早就没了。” 戚庭道:“我有。”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震惊之下,墨心竹眸光闪烁,就差把师兄拉到一边教育他不要浪费。 他们根本就是自费下山,不划算。 “仿品,外面一层气息像而已,可以尝试。”戚庭从储物戒中变出一块棕褐石块,对它施展幻术后,石头马上变得透明如水,乍看之下和融器晶石一模一样,“明日一早我们再来,看看有没有异兽踪迹,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师徒二人连忙谢过。 * 出了段氏器行,二人一前一后往回走。 墨心竹忍不住问:“师兄,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她不理解,怎会有人随身带石头。 戚庭解释:“根据委托描述猜的,修士不是万能,下山之后会遇到很多麻烦,为了节约时间和精力,必须设想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提前做好准备。就像去杀凶兽需要带伤药,我们来捉吞金兽,此兽又被某种东西吸引,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设陷诱捕。” 墨心竹点点头:学到了。 她只看到任务表面,还以为到地方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却没往下多想一层。师兄不同,无论经验还是实力都远超她这个新人,能够早早为即将发生的事做好准备。 难怪宗门要让前辈带队,这也是教习的一环。 安排好后续,他们只需静静等待明天到来。 * 第42节 白天的红叶城色彩更加鲜明,赏枫会将至,到处都是游人。 行至闹市,行人摩肩接踵。 墨心竹在街边小摊买糖人。 “师兄,你要哪个?” 回头看时,只见人潮汹涌,戚庭已经不见踪影。 有那么一瞬间,墨心竹突然紧张起来,但仅仅过了片刻,她想起自己还需要另外买些东西。 有人跟着不方便,现在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寻人 “两千灵石。” “二百。” 伙计听到报价后眼皮一跳, 奇异地打量对方两眼,心道这位姑娘看起来斯斯文文,明显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大小姐模样, 怎么砍起价来凶猛如虎,比城里的妇人还要狠,难道是我看走眼了,其实是个行家? 不, 伙计想, 都是出来混的,我可不能落下风,旋即眉眼一横:“砸场子呢, 我们店里卖的都是上等货,一千八,不能再少。” 墨心竹摩挲着灵镯细瘦且粗糙的外表,冷冷一笑。 当她是外地人好欺负?红叶城繁华富庶,游人兴旺,难道就是靠这个发的家? “一百八。”她冷酷地往下砍, “不, 一百五。” 她仍旧处在闹市, 不敢走远,担心和师兄分开太久会惹人生疑,就好像自己故意甩开人家一样, 殊不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巧合。 闹市游人多, 店铺也多,于是随意走进一家看储物灵器, 她要将一些棘手的物件分开存放, 不是浪费, 单纯因为心里无法接受。 在她看来,魔族与人间还是泾渭分明好,她不是个称职的卧底,也不是合格的弟子,妄想通过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寻求安慰,就当对她混沌立场的切割。 几个回合下来。 “卖不卖?不卖我走了。” 红叶城好多黑店,喜欢欺负外行人,卖的都是劣质品,墨心竹觉得自己叫价还是高,不如去前面地摊上看看,空间小的储物灵器普遍便宜,她看重的银镯能装一个西瓜,运气好的话几十就能淘一个质量相当的。 刚准备离开,伙计一把将她拦下,他装模作样咬咬牙:“卖!看在姑娘您是第一次来红叶城的份上,赔本卖给您,就当结个善缘了。” 墨心竹犹豫一下,谨慎地试探他们底线:“一百。” “行!” 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欸等等,再送您一对耳坠子!” “……” 半盏茶后,伙计心痛又欣喜,热情洋溢地送客出门:“欢迎贵客下次光临。” 出了店门,手上是储物银镯和店家为了“结善缘”附赠她的耳坠,一番比较下来,耳坠比银镯精致。 我以后要是混不下去了,一定来红叶城做生意,稳赚不赔。 墨心竹愤愤把银镯收好。 呸,不要脸的奸商。 又看两眼耳坠,心情复杂地想,还挺好看。 她身上的灵石大多是新试夺魁的奖励,苍云宗大方,出手数额足够她在外面挥霍一阵,因此也不太计较这些,就当花钱买高兴了。 正事办完,她开始在人堆里找戚庭。 街上白衣修士多,但戚庭身姿挺拔气质出尘,放眼望去没有一个符合要求,找了半天,师兄没看见,倒是遇见一个上前搭话的,那人油嘴滑舌,不停跟在后面念叨。 “姑娘外地来的,和同伴走丢了?” “在下姓张,我爹是城里的百晓生,有事找他准没错。” “姑娘找到住处没有,我有路子,三成价包吃住……” 墨心竹听烦了,七拐八绕,好容易才将人甩开。 人海茫茫,她脑海中无端冒出入门试炼时,那些巡查弟子们四处寻人的喊话。 “我那么大一个师兄呢?” 墨心竹说完笑了笑,总算体会了一把其中深刻心境,然后像个游魂似的四处飘荡。 师兄,我那么大一个师兄…… 啊,找累了。 “他肯定也在找我,都是修士,总不会出什么岔子,一定能遇上的。” 轻轻淡淡的甜香从街角飘来,墨心竹飘着过去查看情况。 * 街巷口,戚庭紧紧钳住扒窃者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人骨头拧碎。 “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那位姑娘和大爷您是一起的,您看东西也没偷着……啊!”枯黄的手掌在空中痉挛,他眼睛逐渐翻白,“小的知错了……” 戚庭目光冰寒,眼前这人不知顺手牵羊多少家,尖脸干瘦,衣裳却宽大异常,想必藏了不少赃物。 可墨心竹出门没戴荷包挂饰,这人伸手所欲为何—— 又加了几分力,惨叫尖锐。 山楂一如既往在装死,细爪勾在戚庭衣上,耳边若有似无地传来细碎的喀嗒声,它止不住地哆嗦:他动动手指就能捏死我,我居然活了到现在。 豆大的眼珠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扭曲狰狞的面孔,这人看上去要痛死了。更奇怪的是,戚庭不知施了什么术法,明明身处闹市,过往行人仿佛没看见似的,一个个径直从他们身边路过。前面卖烧饼的老头居然还笑呵呵冲他们吆喝,山楂转了转眼珠,原来是冲他们附近的人群招呼。 它仍旧不敢动。 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山楂就坚定不移地认为戚庭是个狠角色。 究其原因,遇见墨心竹之前,它所在的山林首领是只雀妖,雀妖很强,羽翼能够遮天蔽日,再无能的山雀都能在它的庇佑下安然长大。雀妖有野心,不满足只做鸟雀首领,于是四处挑战强大妖物,无一败绩,直到后来,它遇上一只强大的怨灵。 首领与怨灵缠斗三天三夜,险胜。然而怨灵散去,它却被丝丝缕缕的怨气侵入体内,神智逐渐混乱,最后变成比怨灵还可怕的怪物。 山楂见识浅薄,从那之后便认定,怨灵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存在,没有人能经受住怨气侵蚀——直到它遇见戚庭。它从不知道有人身上的怨气居然能随时间推移消散。 说不定是与他融为一体了,它想,戚庭肯定有问题。 “别人好骗,我可不一样。”它听着扒手发出惨叫,担惊受怕地想,“回去我一定要提醒墨心竹,这种人太危险,绝对不能带下山。” 它飞速瞟了一眼戚庭,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扒手身上,他目光在人海里巡视,隐隐约约透出几分焦躁。 墨心竹不见了,刚刚还在他视线范围里的背影消失了。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求饶声,戚庭余光瞥到一列巡城官兵,立即挥手将人丢到巷子里。人在空中划成一道弧线,先前所获全部从宽大衣物中掉出。 钱币甩开的动静巨大,叮铃咣啷一阵脆响,引得不少人驻足侧目。 附近的巡城官兵听到动静赶紧前来查看,只见不计其数的玉佩首饰以及钱袋散落于地,中间的枯瘦男子不省人事。 大家认得他,是个惯犯。 “手腕脱臼,晕过去了。” “四周没有打斗和拖拽痕迹。” 简直就像凭空出现在这里一般。 几人对视一眼,上前将人架起——不管了,带回去邀功。 戚庭行为粗暴,但又有点为民除害的意思,山楂本就空荡的小脑袋思考不了太多问题,到底是怨灵对他的影响大,还是墨心竹对他的影响大,也许还有些其他原因。 它奇怪地想,人族就是复杂,不如老老实实当一只混吃等死的山雀。 戚庭找了很久,终于在街边一间店铺门口看到墨心竹的身影。 她站在最高一层石阶上,目光茫然地向人海眺望,立即,她眸光一亮,跳下石阶朝他挥手。 “师兄。”墨心竹身姿灵巧,很快避开人群走到戚庭身边,“我找你好久呀,都快急死了。” 灵团子没有良心,明明嘴边还粘着白色的米糕碎屑,刚刚连续做了几个吞咽动作,估计噎着了,她表面镇定自若,显然不想被发觉。 戚庭浅浅淡淡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墨心竹觉得他不是很高兴。 她连忙说:“我买了米糕,还是热的,吃不吃。” 戚庭还未发话,一直装死的山雀突然动了动细爪,它仿佛刚刚睡醒,迷迷糊糊地问:“多久了,你们怎么还在外面?” 墨心竹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它:“就知道睡,你还干了什么?师兄,我没在的这段时间,它听不听话,有没有闹脾气?” 我哪儿敢啊!山楂几乎要吼出来:你知不知道他刚刚丢废物一样甩了个人出去。 但强烈的求生欲让它镇定,有些话须得回去关起门慢慢说。 戚庭回忆山楂表现,肯定道:“它很会装死。” 山楂虎躯一震,溜圆的小眼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又听他继续,“偶尔聒噪。” 它彻底放弃说坏话的念头,磕磕巴巴讨好:“我其实没有完全睡着,半梦半醒,好像看见大师兄抓了个贼,为民除害。” “这样啊。”墨心竹喉咙堵得难受,她今天都不想吃东西了,于是把鼓鼓囊囊的纸包往戚庭怀里一塞,“做得不错,奖励你多吃几块。” 然后嘴角一重,带茧的拇指从唇边擦过,戚庭将那一点碎屑抹开:“噎了就不要说话。” 墨心竹:“……” “喝水吗?” “不。” 枫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喉咙里的东西终于滑下去,她想:师兄不对劲。 嗯……也有可能是我不对劲。 * 黄昏将至,初九将容象仪塞入砖缝。 第43节 段乾看了半天,觉得徒弟笨手笨脚,于是亲自在墙上靠了两条钢块作掩护。 初九问:“假石头就这样放在外面吗?” “做戏做全套,先去外面假装卸货,然后把它和其他东西堆在一起。” “不愧是师父,想得真周到。”初九手脚麻利,很快将事情办妥。 段乾满意道:“就等贼上钩了。去,打一壶酒,再买两斤酱牛肉,咱爷俩今晚不用熬了,吃顿好的,直接睡觉。” …… 一夜过去,初九打着哈欠走到院里,定睛一看,石头仍在。 他心里一阵失落。 掏出角落里的容象仪,他了无希望地放着昨夜影像:将满的月色清亮,前半夜一切正常,有只猫儿踏入院中,它去后厨作乱。 “果然,根本不是吞金兽。” 记录到后半夜,几丝不起眼的黑气从天而降,它缭绕在石头周围,盘旋许久后,朝城北方向退散。 “去桃源居。”段乾神色凝重地站在初九后面,“快。”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线索 段氏器行位于繁华街道, 入夜后,墙外是喧嚷夜市,即便不点灯, 后院还是能被外界蔓延的光辉笼罩,虽然相对于白天较暗,但足够看清那缕黑雾的状态。 “祸妖、怨灵、魔族以及一些异兽,仅凭影像无法断定这东西的来源。”墨心竹反复确认几遍, 院里除了微薄几缕黑雾, 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她放下容象仪,又去野猫觅食的厨房转了转,那只猫儿将案板上的肉渣吃得很干净, 跃上去的时候打翻剩底的酒碗,留下几个浅浅梅花印。 它就是段乾之前认定的“吞金兽”真身。 段乾欲言又止。 “段前辈,您有什么话想说吗?” “院子里可有发现妖气?” “就算有,早就散了。” 段乾拧眉不语。 “有话直说。”戚庭手里掐着一根干草,这是他刚从被石头倾压的缝隙里拔的,后院常年被重物堆积, 总共没几根草, 能存活的都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倘若他没记错,眼下这株昨天还绿油油在风中招摇,一夜之间却仿佛经历了隆冬, 彻底枯萎死去。 轻轻一捏, 枯草化作粉末消散。 段乾让初九去把前面的店门关了,忧愁地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红叶城的过往。” 墨心竹:“有关红叶城的传言很多, 您指哪件?” “最著名的那件, 黑水沼妖。” “听街边说书人提起过, 这不是很久之前发生的吗。”墨心竹想了想道,“起码过了千年,您怀疑与沼妖有关?” 段乾把徒弟召回来,然后将所有人请进屋里,他把门床窗锁得死紧,生怕隔墙有耳似的,压低声音道,“倒也不一定是沼妖,但这两年城里城外绝对有异状发生。先说城外,初九,把那件事和他们说说。” 初九哦了两声,也学师父压低声音,几个人做贼一般把脑袋凑在一起:“我与城北老张相熟,那个老张啊,张旺火,号称红叶城的百晓生,没事就喜欢到处溜达。两年前,和现在一样,都是临近赏枫会的时候,我照例去找他商量生意,咳,就是这个生意嘛……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我在他家等了好久,傍晚才见他从城外回来,脸色煞白。” “我和他儿子连忙给人灌了三碗凉茶,好久才将他的魂魄勾回来。” 说到这里,他耸着鼻子嗅了嗅:“墨姑娘,你头发好香……” 墨心竹闻言一惊,立刻往旁边挪了挪,正好撞到戚庭,她心里有鬼,于是又往后退了退。 “说正事呢臭小子,你的魂也叫人勾走了?”段乾一巴掌拍向徒弟结实宽阔的后背,多年盘铁核桃的力道差点让初九吐血。 “抱歉走神了。老张和我们说赤枫潭有异样,他知道的东西多,那日看见赤枫潭深处隐隐约约有妖气散出,一下就联想到黑水沼妖,他十分忧虑过往灾祸重现,又担心自己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第二天叫上几个人再去查看,我也在其中,到那里时赤枫潭风平浪静。谨慎起见,我们一连去了多日,什么都没发现,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师父,我说完了。” “嗯。”段乾点点头,“他说的事情乍听上去是个误会,红叶城安宁,黑水沼妖的祸事结束后有神树庇佑,很长时间没闹过妖邪。赏枫会也一直如期举行,但有一点与以往不同,曾经的赏枫会是可以看到神树的。庇护百姓的巨枫在城主府后院,城主命人在后方开了道门,赏枫三日,百姓游人皆能前往拜赏。” 墨心竹好奇道:“真如传闻中所说刮风下雨都不掉叶?” “不错。可自从赤枫潭传出异动后,距赏枫会仅有一天,城主府突然宣布关闭去见神树的通道,给出的理由是近年赏枫时屡屡有人对神树不敬,他们为了试验传言真伪,居然顶撞守卫试图摇树,还有人质疑神树造假,说叶片是用纸糊上去的,一定要亲自爬树验证才肯罢休。我红叶城的象征岂容他们亵渎,为了更好保护神树,禁令下达后大家都觉得情有可原,虽然惋惜,却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那时我亦没有多想,直到——” “直到我被召去城主府中重铸刀剑。我是外来人,活动范围有限,只隐约听见几句关于神树的内容,大概意思是它状态不好。我不清楚具体情况,可能这才是他们让神树避世的真正原因吧。” “你怀疑这两件事有关系?” “是三件,老夫一介武器灵匠,之前两件原本不是我该担心的,可融器晶石被盗,耽误我做生意。”段乾笑了笑,“我不知‘它’为何选中我的器行,红叶城妖邪难进,然而就算当前只有一缕气息,谁又能保证后面不会闯入千缕万缕。我们看到那缕黑气往北飘去,赤枫潭正在北郊,我怀疑这三件事有关联,没有证据,全凭直觉,说出去一定没人搭理。” 初九小声道:“是,两年过去都没事,我就觉得您多虑了。” 红叶城百姓从小浸染在黑水沼妖的可怕传说里,对妖邪之气异常敏感,尤其是见多识广的老人,饱经风霜后深谙居安思危的道理,免不了多想。年轻人心大,段乾觉得徒弟缺根筋没有忧患意识,于是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 “还请二位继续帮我调查融器晶石去向,这几件事没有关联最好,最好永远没有关联。要是在哪户人家地里挖出赃物,一定不要报官,说来惭愧,我与管事的有些摩擦……你们直接把人揍一顿就好。” 别看段乾表现得轻松,是个人都能听出他内心的忧虑。 墨心竹霎感肩上的担子沉重不少,找猫狗突然变成查妖物,终于有点除祟的意思。 她沉默片刻,在老爷子殷切的目光下,冷冷吐出两个字:“加钱。” 段乾突然聋了,小指掏着耳朵感叹:“哎呀这年纪越来越大了,不服老不行哟。” 墨心竹转头又对初九说:“加钱。” 一间屋子一下聋了两个,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 “师父您刚刚把我拍蒙了,叫您少盘铁核桃这手劲儿大的我现在耳边嗡嗡响。” 有那么一瞬间,墨心竹阴暗地想:真希望他们是真聋了。 * “师兄,他们把我们当免费劳力。”墨心竹狠狠把器行大门关上,没抱怨多久,马上进入正题,“接下来是不是该分两步进行,先从近处找,城里找不到再去城外。红叶城太大了,要不我们二人分开行动,能快一些。” 一切都是段乾猜想,仅凭几个微末细节就将事情串联起来,着实有点牵强。墨心竹偏向于盗窃者躲在城里,城郊距离段氏器行过于遥远,就为几块石头,外界妖物没理由冒风险进城。 在她提出分头行动后,戚庭问:“你很想与我分开?”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事更有效率,可以早日完成任务。” 戚庭望向车水马龙的街道,似乎在思考她的提议是否可行。 墨心竹双手垂在身侧,时不时搓一搓外罩薄纱,等待时间比想象中长,她又拍一拍。这个过程中,她数次抬眼观察戚庭状态,十分不解,他为何要思考这么久。 戚庭不说话时气场很强,很难判断心情。 生气了? 墨心竹发现他眉头皱起,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戚庭仔细回忆一遍这两天与墨心竹的相处状态,从昨天回桃源居开始,他的小师妹一直若有若无地和他保持距离,方才四人聚在一起说话时,她居然像躲初九一样躲自己。 他问:“还有什么。” “啊?” “与我分开的理由。” 没什么理由,方才所说都是她临时编的,就是单纯地想一个人吹吹冷风。 不过既然戚庭开口问了,她还能继续编。 “我总觉得你把我当小孩,要么就是当灵宠,必须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红叶城不比外面,没有凶兽祸妖,就算有,那缕黑雾微薄,不像什么厉害东西。我好歹是个修士,此番下山历练,你总跟着我我是不会有长进的。” 她是结合实际胡说八道,二百多岁的人,仍旧停留在小时候被人看护的状态,说出去都觉得羞耻。 等等。 墨心竹时刻关注戚庭表情,发现他眼底讶异一闪而过。 哪项被我说中了?这些日子经常对我动手动脚,难道真是因为没从我灵球的状态里走出来? 她痛恨地想:可恶啊。 “所以,分头行动的事……” 戚庭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你所愿。” 摊开手掌,上面是一串银铃:“一旦遇到问题,用灵力摇响,我会尽快赶来。” 墨心竹眨了眨眼:“像召唤灵宠那样?” 师兄总把她当团子揉,今日她就要扳回一局。 原以为戚庭听后会窘迫,谁料他撸猫似的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走:“可以这么理解。” 大师兄刀枪不入,难搞。 墨心竹接过银铃,挫败地往下说:“知道啦,感谢师兄给我锻炼的机会。” 她把银铃和师父送的骰子手链系紧,二者一同缠在右腕上,左边则带着银镯,平时用衣袖包好,不会轻易外露。 戚庭:“午时在珍馐阁会合,有什么想吃的?” 墨心竹张口既答:“粉蒸排骨小酥鱼,再来一碗银耳羹。” “桂花糕要不要。” “要!” 二人分道而行。 山楂缩在墨心竹身上抱怨:“你可是修士,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贪吃,以前明明不这样的。” “和你学的呗,我也是下山才发现人间好吃的食物这么多。”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们去吃东西,为何不给我叫一碟果盘!” 第48章 威胁 一上午过去, 墨心竹毫无收获。 融器晶石的影子半点没见着,更没感知到任何妖邪之气。 因为有神树庇佑吗? 第44节 墨心竹对传说中的巨枫很感兴趣,前方就是城主府, 她离得越近,越能发现空气中的灵力波动变得微弱,它们好像被另一股无形之力压制,或者说隐藏。接着, 她试着用指尖掐了一个风诀, 花费以往数倍力气才使地面石块悬浮,在这里,她的修为被抑制。 正门外有护院把守, 全部是身长九尺的大汉,看不出修为高低,从他们被肌肉撑得隆起的衣料上能断定肉身已经被锤炼到极致,铜皮铁骨的,就算修为被禁,他们依然能将结实的墙面锤出大坑——至少墨心竹觉得他们可以。 为了判断差距, 没有动用灵力, 她自己也捏起拳头, 试着往旁边的石墙上撞,指节与粗粝墙面触碰瞬间——嘶! 她甩了甩手。 假若没有修为,她力气可以大, 技巧可以有, 拧手腕拆胳膊都行,但对手绝不能过糙, 硬碰硬胜算很低。 当然, 看一眼枫树而已, 她没打算强闯城主府。古枫在西北角,墨心竹绕到那侧,发现后门守卫更多,不仅如此,巡防队伍和前院首尾相连,整座府邸固若金汤。 “这也太夸张了吧。” 墨心竹躲在街后,捏了捏手中山雀,本想让它飞越高墙进去查看古枫状态,但墙边守卫随身携带弓|弩,就怕它刚起飞就被狠箭射下,于是立马打消这个念头。 什么都看不到,真是白跑一趟。 正欲离开,身侧院墙顶端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喵。” 棕黑条纹的野猫轻巧从上方跃下。 墨心竹认得它,她才在容象仪中看过这道身影,与昨夜去段氏器行偷吃的野猫一模一样。红叶城有很多如它一般的小巧生灵。 山楂遇到天敌连忙缩起,野猫舔舐利爪,抬头看了它一眼,竖直的黑色瞳孔镶嵌进黯淡的琥珀潭中,旋即兴致缺缺地转头离去,目标方向正是巨枫所在院落。 但是不出所料,墙外那群守卫压根不懂爱惜生灵,其中一个抬脚将它踹开,厉声驱赶:“怎么又是你,里面没耗子,滚一边去。” “喵!” 惨叫凄厉,野猫在地上滚了几圈,站稳后浑身炸起朝那人龇牙咧嘴,守卫抬起弩|箭吓唬它,野猫察觉危险,慌忙逃走。 它原路从墨心竹脚下穿过,马上离开时,动作一顿,忽地仰头与上方之人对视。红芒在它眼底化开,转瞬即逝,墨心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看到了吗?”她问山楂。 “看到了,它对我流口水。” 墨心竹立即跟在野猫后面走。 住宅群中道路弯弯绕绕,拐进一道漆黑窄巷后,野猫消失不见。 前面是条死路。 墨心竹扫视周围,左腕银镯忽地发烫,火灼一般紧贴皮肤。她吃了一惊,马上咬紧牙关用力把它从腕上扯下,下一刻,水月镜摔在地上,它光芒大作,缠绕它的层层布料被炽热燃成灰烬,一切外物散尽后,它又恢复以往微弱的光芒。 墨心竹掐了掐烫红的手腕,随后没事人一般捡起地面镜子。 对面须霍神情古怪,胸膛上下起伏着,好像刚刚平复完激烈的心情。 他盯着墨心竹面无表情的脸孔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只对我这样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须霍身后是那具落有命契的残骸,墨心竹心下微沉。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之前以为你在凡间做戏,现在看来,我要重新思考有关你的问题。”镜里魔族气息急促,“我在红叶城的探子说,这两天你过得很是逍遥快活啊,怎么办,你若眷恋凡尘,我们的计划可就危险了。” 墨心竹皱了皱眉,这人今天怎么突然发病?正要开口,须霍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五指凌空一捏,魔气缠绕瞬间,远处的命契闪烁,墨心竹心脏忽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握住,她顿时疼得喘不上气。 “你之前态度冷淡,三番两次切断通讯,我可以假装不在意,可如今正值紧要关头,你却优哉游哉跟在某位男修身边,大摇大摆在街上游逛。完成除祟任务了?按理说,你应该迫不及待马上回宗才是。毕竟替我做事才是最要紧的,你说是不是,嗯?” 身后猫叫响起,墨心竹眼珠斜转,压抑而冰冷的目光刺在那只正在舔爪的野猫身上,略微抬头,天空还有鸟雀盘旋。 “你让这些东西监视我。” “畜生忠心,只知道听命行事,连邪念都没有,不像人,容易被他人蛊惑。” “哦,那我要是被迷惑了,你能奈我何,不如现在弄死我,你敢么。”须霍越来越焦躁,墨心竹却敢笃定他不会轻易动手。他今天说的话也很奇怪,明明是“他们”正在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他偏偏强调他一个。 难道和长老们闹翻了? 须霍危险地眯起双目,但很快释然松手,他重新冷静:“自你入宗后,还没有做过一件实事吧。为了确定你的忠诚,我现在就有一项任务交给你。”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伐神树。” 红叶城只有一棵神树。 他在说什么? 墨心竹不可置信地看着镜面,须霍表情认真,不像开玩笑。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风险。” “那又如何,你难道不愿为我族冒险。” “长老们没告诉我需要额外做其他事。” “可你迟迟没有进展,不是吗?相信我,如果这事做成了,同样是大功一件。” “相信你?”墨心竹琢磨其中字句,了然道,“这件事是你私自强加于我的,是吗。九死一生的任务,我要是死在里面,你打算如何向他们交代。” 她突然发现须霍脖子上有条尚未淡去的血印,魔族恢复能力极强,普通伤痕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此浅淡的伤口应该是方才留下的,很细,像被丝线所伤。 她心中有了答案,这人刚被大长老教训了一顿,所以火气重。 墨心竹岂能任他拿捏:“你竟然越过长老行事。我不与你闲扯,去把他们叫来,我要他们亲口对我说。” 须霍遮了遮颈上伤口,他自认能力足以胜任魔族长老的位置,于是瞒着大哥私自挑衅枯榕,被她嘲笑不说,回去之后大哥居然还拿银丝勒他! “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给我节外生枝。”须阎警告他说。 凭什么,若不是魔尊已死,魔界无人作主,长老位置早该换了!凭什么自己永远矮他们一截,凭什么连一个小小的棋子都敢用这种猖狂的口气与他说话! 须霍积攒已久的不甘与愤恨几欲喷涌而出,他拼命按捺住心中情绪:只要猜想正确,砍掉那棵树后红叶城失去庇护,我就能先所有人一步找到那份力量,日后再没有人敢小瞧我。墨心竹迟早都是要冒险的,若是连一棵树都砍不掉,根本没法指望她在苍云宗办成大事。 不就是砍一棵树,怎么会送命! 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任务你必须完成,若是失败,你也不要妄想拿回命契。你现在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听我的。” 墨心竹思忖良久,道:“好。” 须霍好像终于赢了一场胜仗,扬眉吐气似的,得意地说:“那么祝你行动顺利……” 下一刻,他嘴角上扬的幅度停滞,只见对面的墨心竹抬起拇指抹过脖颈,如他所愿微笑灿烂:“无论如何,这件事还是应该禀报长老才对,万一他们生气了,谁知道你下一步是死是伤。也许下次通过水月镜来找我的就不是你了。” 此话一出,二人彻底撕破脸,这次终于轮到须霍主动关闭镜像,墨心竹捂着心口靠在墙上,想象着对方气急败坏的模样,居然连那股锥心的疼痛也顾不上了,她低低地笑出声。 山楂觉得瘆人,它看墨心竹脸色惨白,连忙挥翅引起她的注意:“你怎么了。” “哈哈哈,你看到没有。”墨心竹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滴,“他脸都绿了,我气到他了。” 面对魔族,她许久没有这样痛快,受制于人又如何,她早该这样,看到他们不爽半分都是赚的,不对,或许还能再肆意些,活得更潇洒些。 她好像……本该如此? “别笑了,你满头都是汗!” “没事。”须霍估计又对她的命契做了什么,一阵抽痛后,墨心竹扶墙站稳,“就是被逼无奈,说不定要提早送死。” * 中午,珍馐阁二楼,墨心竹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饭粒。 戚庭点的菜都是她之前提过的,可她只夹了几筷子,没送进嘴里,几乎都在碗里堆着。 “没胃口?” “有些累,歇会儿就好。”墨心竹喝了半杯温茶,“师兄,你那边有收获吗?” “我去了张旺火家中,问到一些细节。你手怎么了?” 水月镜比想象中反复无常,寻常灵器压不住它,以至于那只银镯发烫,在墨心竹左腕烙下一圈红印。 “之前淘了个灵镯,我觉得挺好看就戴了,谁知它一晒太阳就发烫,已经丢掉了,哼,无良奸商。我们先说正事吧。” 戚庭将一小罐伤药送到她面前,墨心竹笑了笑:“师兄,你好像一个百宝箱。好了,我搽着呢,你继续。” 清凉膏体与皮肤接触,那股刺痛瞬间消散。 戚庭:“这座城确实有问题,我打算进一趟城主府。” 墨心竹揉药的动作顿了顿:“怎么说?” 第49章 来客 张旺火是个普通百姓, 年近六十,精神矍铄,身子骨十分硬朗。 他记忆超群, 两年前的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戚庭随便挑一个细节出来询问,他都能给人家回忆得清清楚楚。 “赤枫潭曾经闹过沼妖,城中妖患解除后, 残余沼妖在深潭除尽。妖物的尸体最终化作黑水留在潭中, 事后无法打捞,只能时不时请修士净化妖气,历经百年才将潭水恢复到以往清澈。但是潭深数百尺, 虽然过往妖邪散尽,谁又能保证今后不会有怪物潜藏水下呢,所以城主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去那处巡视。” 戚庭:“你去那里做什么。” “许多人觉得深潭忌讳,我可不。赤枫潭是世间少有的美景,越往里走景色越奇,赏枫会将至, 正是游人最多的时候, 每年我都会提前去那里踩点, 好熟悉一遍过场,以便到时为游人讲解。那天就是这个情况,我走至深处, 发现潭中隐隐约约散发着妖气。可明明不久前少城主才亲自带人巡视过, 我以为看错了,一个人不敢深入, 回去之后叫了许多人与我一同前去, 没有发现异常。” “你后来带游人过去了?” “是啊, 嘿嘿,还赚了不少。” * “听上去没什么奇怪之处。”墨心竹道,“怎么就有问题了?” “他说红叶城少城主顾玦曾亲自带人探查深潭,那是顾玦最后一次外出。” “最后?两年来他一直待在府里?” “不,只是没有出城。张旺火的儿子张金鑫与城主府的侍女流云相熟,流云告诉张金鑫一件怪事,回城之后,顾玦连续多日做了同一个梦,梦里的声音告诫他不要出城。老城主年迈,膝下六个儿子,顾玦是嫡长子,他认为那道声音这是神树给他的启示,要他勤于政务,不要离开红叶城,以免让其兄弟钻了空子。” 墨心竹感叹:“老张一家的本事可真够大的,消息都打探到城主府去了。师兄,这算是城主府秘事了吧,他们肯告诉你这些,是不是讨要了很多好处?” 戚庭想起父子二人在自己剑下瑟瑟发抖的场景,简洁道:“没有。” 起初他丢给张旺火几块灵石,对方听闻他是苍云宗弟子,很痛快地就把赤枫潭所见告知,戚庭还想知道更多,于是假装自己在查一桩陈年旧案,急需知道详情,谁知眼前父子俩突然开始装傻,说有关城主府之事一概不知。 “你说不说。” “我是真不知道啊。” “你呢?” 第45节 “我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戚庭:“……”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他做事果断不怕麻烦,几番威胁下,张家父子很快屈服了,临走前央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戚庭立即以苍云宗逍遥掌门的名义启誓,张旺火再三确认他的弟子腰牌是真的,这才把心咽回肚子里,毕竟苍云宗声名在外,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然后戚庭转身告诉了小师妹。 “师兄怀疑那道妖气与顾玦有关?可是堂堂少城主,什么东西搞不到,没理由去偷别人的融器晶石。” “不确定,所以才要去城主府中调查。普通人分辨不出各类妖邪之气的区别,无论是两年前张旺火见到的,还是容象仪中捕捉到的,未必是妖气。段乾院中的杂草生机尽散,很像怨气所为。”戚庭突然停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数百年来魔族在凡间留下诸多痕迹,尤其是最近三年,苍云宗怀疑他们一直在寻找与‘怨’相关之物。这东西狡诈,很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依附在人身上,但是人界辽阔,魔族始终没能找到。而红叶城中有禁制,魔族无法进入。” “如果那东西机缘巧合下被顾玦得到,之后魔族来到红叶城附近,顾玦一旦出城就会被发觉。” “嗯,不过以上都是猜测,我们必须时刻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题墨心竹会,多疑是苍云修士的基本素养。 她觉得戚庭猜得八九不离十,或许魔族已经发觉了,按段乾所说,基本可以断定神树的力量在消退,去器行偷融器晶石的黑雾被夜间觅食的野猫察觉,那只野猫刚好是魔族安插在城中的耳目,须霍因此怀疑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城中,所以才让她砍掉神树,由此确定猜想是否正确。 而且刚才戚庭说最近三年,这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点。 “师兄,你讨厌魔族吗?” “无论族群。”他措辞片刻,“我不希望任何人在凡间生事。” 墨心竹仰头饮尽剩下半杯凉茶,好的,她马上要被厌恶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城主府。” “不是我们。”戚庭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道,“我一个人去。” “可这次下山不是给我的历练吗?”她刻意把“我”字咬得很重,“还有赤枫潭呢?” “去过了,没有问题。” 墨心竹想:大师兄行动就是快。 “今夜或许不会回来,你在客栈好好待着。” 这话听着怪别扭的,墨心竹手指绕了绕头发,说得她好像要独守空房。 然后草草扒了两口饭。 “我吃好了。” * 墨心竹目送戚庭从城主府正门进入,她的这位大师兄很厉害,好像到无论到哪里都能畅通无阻。 入夜,戚庭没有回来的迹象,墨心竹开始为夜间行动做准备。她先在桃源居逛了一圈,十分热情地和路过伙计打了招呼,顺便要了热水,确保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一个即将就寝、不会半夜搞事的听话女修形象。 然后将所在客房的门窗关好,接着四处检查一遍,没有放过任何缝隙。 山楂紧张地问:“你什么时候出去砍树。”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睡觉吧。” 墨心竹躺到床上,被子一裹呼吸平稳,看上去已然进入梦乡。 山楂焦急地扑了扑翅膀,仍然没有忘记白日墨心竹惨白的脸色,它都快吓死了,结果这人心好大,该吃吃该睡睡,脸色比以往还要平静。 暴风雨来临前都是平静的。 “也许是我把事情想太糟了,她是胸有成竹的表现。” 山楂决定信任墨心竹,她一定可以的! 没过多久,一个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灵体从墨心竹身体中淡出,像球又像鬼,两片竹叶随着飘荡动作上下抖动。 “但愿城里没有像师兄一样厉害的修士。”她说。 * 城主府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半夜做贼就是死路一条,无形灵识除外。 墨心竹被净灵池勾出灵体无数次,早已习惯那种状态,很快发现自己可以主动变成这副模样。为了确定这种状态能否伐树,她飘到桃源居外的一棵枣树上,试着在这种形态下调出风刃。 呼呼呼。 枣树叶子轻轻摆动,就像有人对它吹了一口微不足道的仙气。 “……” 她就知道,自己只有完全形态才能发出全部实力,更别提为了以防万一,她仅化出了自身灵识的一小部分,也就是说,她的本体仍处于一种有意识的状态,万一师兄半夜回来,她还能支撑着下床为他开门。 她不敢把性命押在一次行动上。 砍树难度太大,城主府的屏障虽然能压制她身上散出的灵气,可万一屏障是由枫树发出,树倒了,府里有高手,她很难掩藏踪迹。今日只能暂且先去查探情况,可以动手最好,不行就下次。 反正还要在红叶城待上几天,万一熬到须霍脑子清醒改主意了呢,她可以越过一个大劫难。 接着化出一把斧子,小巧的斧子包括斧头和木柄在内,和她这个灵球一样大,只能砍断细小的树枝。最后换成锯子,一点一点用力摩擦,过不多时就能将细瘦的枣树砍断。 行,就它了——如果神树和枣树一样好解决的话。 墨心竹不敢马虎,特意挑了人少的路段,飘着荡着走到城主府西北角。 和上次一样,离得越近,力量被削弱得越严重,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随风消散,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过厚实的墙面来到院里。 令人失望的是,传说中的神树并没有直接临靠街巷,城主府为保护它费尽心思,厚墙之后还有厚墙,院落之中还有院落,整个西北院落宛如一座巨型迷宫。 到处是普通的红叶枫树,一阵风起,树冠摇曳之声扰乱感知,神树隐藏其中,无法根据声音辨别方位,路中央时不时穿梭几名厚甲守卫,墨心竹小心翼翼躲过其中一柄灵器长|枪,面对岔路,她谨慎地选择方向。 曾经的赏枫会允许外人拜赏神树,不知有没有留下过路痕迹。 正当她犹豫之际,四周骤然刮起一阵大风。 沙沙沙—— 飞叶乱舞,组成了一抹奇异的旋律。 “……” 墨心竹心中一惊,错觉吗? 她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转头看,身后的巡游的守卫仍旧迈着死板的步伐,没有丝毫察觉。 它说:“远道而来的客人……” 墨心竹猛然惊觉刚才的话是直接在她脑海里发出的,无法形容那是道什么声音,“它”非男非女,虚无缥缈,但意思明确传达到她脑海之中。 “噫呀!”灵团子一个激灵差点消散,她被发现了!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墨心竹警惕地看着四周,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枫叶继续响,那道声音继续:“不用害怕……” 墨心竹无声道:“这座宅邸闹鬼。” 风停了一瞬。 “往右。”它说。 “你先说你是不是鬼。”墨心竹试着在脑海中与它交流。 “不是。” 冷静之后,墨心竹心中忽然涌现一股奇异的亲近之感,她按照对方所指向前行进。 她问:“你会害我吗?” “不会。” “那就好。” 直觉告诉她,她好像知道说话的是谁了。 第50章 夜谈 通向神树的岔路与高墙共同组成一个拦截阵法, 若非有人指引,墨心竹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找对方向,她甚至怀疑这道阵法随时都在变换形态, 因为不远处时不时传来沉重而粗砺的闷响,像高墙长了腿,正在缓慢移动。 抬头望天,高处有一层透明薄膜, 透过它能产生幻象, 除非钻入院内,否则高处只能看见巍峨建筑被永恒不变的林叶覆盖,当然, 为了更好守护府邸中的秘密,城主府周围禁止乘坐飞天灵骑灵器,旁人只能通过正规渠道进入府中。 “直走……左转……” 墨心竹这个旁门左道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她在一棵古树面前停下。 它与一般的枫树同样高,仔细比较, 可能还要矮一些, 正因如此, 在其他植株尚留余绿的时候,树冠赤红的它才能完美遁身于后院,在高墙与同类的遮挡下, 不露半点真身。 它的树干很粗, 不知几双手臂才能将它完全抱住,而且不同于其他树皮棕黑, 月色之下, 它的枝干青白而银亮, 像朦胧幻影一般,令人发出圣洁的感叹。 墨心竹屏住呼吸,这绝对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壮美的树。 一时有些于心不忍,真的要砍它吗? 它向她发出邀请:“向前。” 墨心竹继续向前飘荡一小段距离,风声逐渐淡去,树上却簌簌抖落几片红枫。 “外界传言,神树不会落叶。” “以前是的,虽然我并非神树。” “你能说话,能与我交流。”墨心竹在它面前停下,很难说清这种亲切之感源于何处,她不由自主地想多说一些话,“他们说,你的叶片上凝聚了护佑这座城池的修士残魂。” “我的确挽留过他们一段时间,可死去之人的魂魄终归要散去,最后一位陪我度过了近六百年的时光,在你来到这里很久之前,他毅然化散与天地,将自己的一切终结于这片土地。” “他是谁?” “顾氏的先祖。” “你又是谁,你能挽留他们,绝不是简单的枫树。” 墨心竹想,起码是千年老树妖。 第46节 地上的落叶扫动,声似叹息。 “我是无形之力凝化的意识,依托这棵树而生,却又不止于这棵树,你可以将我们看作同类。” 它说得玄乎,墨心竹听完顿时理解,心中一惊,愕然道:“你也是灵族?” 对方很快回应:“算是吧,可我远不如你。” 墨心竹从震惊到迷茫:它在说什么?不如我? 她低头审视自身虚浮无力的身躯,这种形态本就弱小,加上古树力量压制,还没散去已经是奇迹。她该如何评价自身的处境?那株粗悍的树干绝不是一把脆弱短锯可以解决的,也许在自己触碰它的时候,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你被红叶百姓奉为神树,怎会不如我。” “我能感知到你的本体在城中的某个角落,你已经拥有形态,而我只是一股无形意识。” 墨心竹上下扫视古树,除冰冷的树干外,确实没有发现生灵踪迹,连和她一样的灵团都没有,“它”的存在和那道声音一样虚无缥缈。 “你无法化作人身?” “是的。” “为何?”墨心竹说着贴近树干,伸出幼小的拳头往上敲了敲,好硬!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你强,用人族的话来说,我还差一些火候。” “哈哈,不要开玩笑,你太谦虚了。” 对话许久??,墨心竹可以断定古树对她抱以善意,这让她的良心不安。 灵团纠结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她不愿同类相残,却还是化出短小锯子,明目张胆地在树皮上摩擦,仅仅来回锯动两下,锯齿已经发卷变形,而树皮坚韧胜铁,没有留下一点擦痕。 锯树这条路彻底被堵死。 又换成斧子,劈了几下,树皮光洁如新,倒是墨心竹被反弹回的力道逼得连连后退。 她讪讪地收起最后一点恶毒小心思,心虚地为她方才所作所为寻找借口:“看吧,我伤不了你分毫。” “可据我所知,只有足够强大的‘灵’才能拥有躯体,你的状况很奇特。”树灵的无形之力带动枫叶在她身边盘旋,“你在哪里成长?” “南境。” “听说过,似乎是一片蛮荒之地。真奇怪,你化形用了多久。” 墨心竹愣了愣:“不知道。” 树灵有些惊讶:“怎会不知。” “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是这幅模样,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灵族。”墨心竹苦苦思索,“但我偶尔会梦到一些过往,那些影像太模糊,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那些是真实发生的事件,还是我妄想出来的画面。” “不该如此。”一圈红枫将墨心竹包围,它半晌才说,“你的灵识很不稳定。” 墨心竹知道,师父和师兄都对她说过这种话,魔族环境恶劣,所以她顺理成章把这种“不稳定”归结为灵力稀薄导致的营养不良。 树灵说:“这种情况会威胁你之后的成长,倘若我没有被污染,或许能够帮助你修复灵识。” 灵识还能修复?墨心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她倏地抓住重点:“你被污染了?” 枫叶不断掉落,或许因为是同类,树灵没有怀疑墨心竹别有居心,并且天真地以为墨心竹是为了调查此事才与同伴一起来到红叶城:“下午府里来了一位客人,他很强,和城主一样,我无法察觉他的修为,但是他身上沾了你的灵力,很微弱。” 墨心竹戴了清闲居士送他的手链,能够遮掩气息,但戚庭每日都和她在一起,时不时还对她动手动脚,沾上一些在所难免。 “他是我师兄。” “难怪。”话题继续回到污染上,“你的师兄很敏锐,我听到他和城主的秘密谈话,他对现状的推断几乎完全正确,正确到城主虽有疑虑,却不得不谨慎对待。他马上就会从那个叫苍云宗的地方带来更多客人。” 墨心竹举手提问:“你说的很多话我都不太理解,能不能具体说说。” “两年前,一道强大的怨念从别处流窜此地。” “怨念?不是怨灵?” “是的,我也觉得奇怪。它拥有异常强大的意识,然而形态不完整,并没有达到怨灵的境界。它身上有道特殊禁制,让人很难察觉到它的存在。我在赤枫潭附近感应到这股微弱的怨念,起初并没把他放在心上,因为人族修士早已掌握与邪祟对抗的诀窍,过往的经历告诉我,他们足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守护这座城,更别提那日领头巡查赤枫潭的是顾氏后人。” “顾玦是个强大的修士,我以为他可以轻易解决这道麻烦,于是只远远跟在他身后,猝不及防发现那道狡诈怨念从水中破出,它钻入了顾玦的身体。” …… “少城主!” 分散在湖边的修士看见顾玦突然半跪于地,慌忙上前查看情况。 “发生什么事了。” 顾玦扶住脑袋,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我方才感觉到一股很微弱的……” 什么来着? 他眼神空茫,突然间忘记自己为何靠近岸边,同时忘记了他为何要拔出手中之剑。 “奇怪。”他喃喃自语,马上抬头对其他人说,“无事,最近太忙有些恍惚,一时间没有站稳。” 修士们上上下下给他检查一遍,没有发现异样,纷纷松了一口气。 “回去吧。”顾玦说,“这里没有问题。” “是。” …… 回忆起这段往昔,树灵自责道:“若非我疏忽,也不会让那东西钻了空子。它隐藏得极深,若非我们灵族天生对怨气敏感,恐怕连我也发觉不了它的存在。我不能放任它将顾玦的意识夺走,可那东西太强了,两年来,我只能勉强压制它的行动,它亦能制约我,并且威胁我。我怕顾玦出城后失去控制,造梦暗示让他不要外出已是极限,每天只能小心翼翼与它抗衡,看。” 一丝污浊黑气在墨心竹眼前显现,状态眼熟,她下意识小声问了一句:“融器晶石是你拿的吗?” “抱歉,偷盗并非我本意。”树灵的声音弱下去,十分内疚,“但如你所见,我的力量正在消退,与怨气对抗的过程很痛苦,我的活动范围至多只能延庡?伸到城郊的赤枫潭,城郊的灵力不足以让我支撑下去。那些晶石虽小,却是我迫切需要的东西。” 这种描述让墨心竹想起苍云宗激荡翻涌的净灵池。 “太少了……”树灵感叹中蕴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哀伤,继而倔强道,“我偷了东西,你骂我吧。但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么干。” 它好像一个做了错事后被抓住的孩子,纯真懊恼却又理直气壮。 灵团子贴着青白的树皮蹭了蹭:“不骂你。” 心里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下不去手,怎么办。 “你和我说这些会被发现吗?” “应该不会。”树灵可怜兮兮地说,“两年了,我已经消磨它一部分力量,你我是同类,和你说话比沟通人族简单。我不知道你们能否与它抗衡,我不想看见有人伤亡,原想等它更弱一些的时候告诉大家,可你看,我受侵蚀的程度太深了,也许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墨心竹低头看着满地枫叶:“叶子掉光后,你会死吗?” “会吧,就算把它赶走,我恐怕也没有力气再长新叶。”说完又觉得不甘心,重复一遍之前说过的话,“我是无形之力凝化的意识,依托这棵树而生,却又不止于这棵树。我生来就在城中,曾经的沼妖嘲笑我笨拙,说我无法熟练驾驭天生的灵力,永远只能是一棵树,或许等我懂得更多的时候,我会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制衡 “齐帆。” 侍女背靠墙壁昏昏欲睡, 听到呼唤后连忙收起即将冒出的哈欠,用力拍了拍有些肉感的脸蛋,啪啪两下振奋精神, 转身推门而入,恭恭敬敬道:“少城主,小齐大人被城主传唤,尚未回来, 他不想打扰少城主公务, 嘱咐奴婢在外候着。” 两侧明珠将整间屋子照得敞亮,室内装潢严肃有序,每一个细节都按照主人的心意打理, 花瓶里插几根草,放几朵花,叶片和花蕊朝哪个方向,全部都是有讲究的。 案上叠了两摞公文,仿佛砌齐的砖块,顾玦将最后一本合起, 捋平不小心压出的折角, 放置左边那叠上, 如此,左右刚好一样高。 他的父亲顾离渊很早就让他学着打点城中事宜,顾玦身为少城主、红叶城百姓的表率, 每时每刻都严于律己, 任何事都要亲力亲为才能放心,只是……他闭上干涩的双目, 抬手按了按鼻梁, 最近不知为何, 总是感觉疲乏。 流云见顾玦一脸倦色,贴心地问:“少城主准备就寝吗?” “父亲叫齐帆过去做什么。” 流云想了想:“按照惯例,赏枫会时咱们府里要抽调部分人手出去维持秩序,小齐大人也要去的。咱们红叶城名声越来越大,游人一年比一年多,城主不放心,下午就把他们传去演练,小齐大人见您忙碌,自己静悄悄走了。” 顾玦突然问:“我一直待在书房,今日府里来了客人吗?” “有许多受邀前来赏枫的宗门世家子弟,都是一些年轻修士,有几个前来拜会,见您在忙,没让我们通报,等了一会儿就都走了。少城主,热水已经备下了,您要沐浴吗?” 她时刻不忘劝顾玦休息,不止她,府上所有人都觉得少城主过于勤勉了。他们少城主政务修炼两手抓,处事妥帖,修为猛增,本是件值得欣喜的事,但兴许是越来越忙碌的原因,夜里时常睡不安稳,有时还会梦魇,白日独处时,远处的侍从总是听见他自言自语,回神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走他的路、办他的事。 府里的医者说过犹不及,劝少城主不要过度操劳。 少城主不在意,城主听进去了。 有段时间,顾离渊特地减轻顾玦手上事务,怎料顾玦不但没有领情,反而神色焦躁地去与城主争论,那是父子俩头一次吵架。顾离渊觉得小子愈发狂妄,语气冲到想要提前造反,索性收了他的权,禁了他的足。 顾玦冷静许久,反省了整整一月才被放出来。 此后一切如常。 …… “少城主?”流云没有得到回应,又唤了一声。 顾玦回神,挥手让她退下。 “我出去走走,不必跟来。” * “它借顾玦的眼睛观察外界,受到压制却仍旧敏锐,一旦发现自己暴露,绝不是一两个修士可以对付的。但愿你们能悄无声息地将它……” 下一刻,那道虚无之音戛然而止,墨心竹被树灵之力迅速裹住升起,躲在尚且称得上茂密的树冠中,静静注视接下来发生的事。 一位年轻男子走到院中,他长着副侠气面容,奈何神色严肃,穿着打扮过于板正,以至于侠气被冲淡,举手投足都守着规矩二字。 面对枫树,他神色略微松懈,上前几步拾起一片落叶,喃喃道:“我原以为那是你给我的启示,只有这样,我才能不负众望,做一个合格的少城主。” 透过细缝,墨心竹看见这位少城主眉头微皱,似乎很困惑。 “可我的理解真的正确吗?” “只要有一点小事脱离控制,我就会变得狂躁焦虑,变得想将一切握在手中,我好像还是我,又变得不再像我。最近,我开始频繁做一个梦,无数怨魂在我耳边嘶吼,他们要报复、要侵占、要完成生前没有实现的夙愿,于是千千万万的力量凝聚成团,叫嚣着要冲破牢笼,即便遭遇了重大打击,仍旧成功了。” “我偶尔还会做一些其他梦,出来之后,他们被人找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束缚,生前的倨傲让他们不甘,于是默默潜伏着,啃噬了宿主意识,即将破茧之时,又被一道可恶的力量打散……”顾玦感叹,“真够曲折的。” 墨心竹毛骨悚然地听着这一切,她毫无预兆地意识到顾玦的第一个梦境在描述什么。脑海中清晰浮现出那段画面,那是她诞生之地发生的故事。在她“诞生”之前,焚荒之野结界动荡,被困数千年的怨灵留存着上古仙魔的意识,他们被其中几股最强大的力量主导,拼命想要冲开结界。而阻拦他们的力量…… 顾玦抬头看向枫树:“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的力量在衰退,对吗?” 墨心竹不由自主地对树灵默念:你所经历的一切,正是我们曾经面对的事实。 第47节 树灵听不到,墨心竹亦不是很明白。 这段记忆重要吗?她意识到自己灵识受损,必须完全修复才能回想起那段经历。那段要命的、与怨灵纠缠的日子,焚荒之野形成之前,里面一定有和她一样的灵族,他们被困住,几乎耗干生命,仍旧无力阻止怨气外泄。 现在压力给到凡间。 不是墨心竹和一个树灵加起来能够解决的。 …… 树灵无法回答,落叶给了顾玦答案。 他肯定道:“我被梦境中的怨灵选中。” 猝不及防,怨念的宿主,他居然自己悟了!墨心竹顿感不妙,眼见事情马上就要失去控制。 “现在该怎么办?您能否给我一道明确的指引?或许我该告诉父亲……” 想法刚刚冒出,一道强大的恶念在他脑海之中冲撞,顾玦痛苦地蹲下。 树灵立即放出力量安抚,可是很快就被反击回来,顾玦身上散出一道强劲波动,像锐利剑气,狠狠往树干劈去,两道力量相抵,顾玦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红枫开始剧烈摇晃。 落叶雨一般洒下。 树灵再度凝聚力量将他包裹,许久—— “我怎么会在这里?”顾玦扶着额头,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赏枫会到了,我很想出去走走……我应该出去走走。” 青白的树皮上出现裂痕,树灵绝望地说,“平衡即将打破,它发怒了,顾玦不再适合它,它要寻找新的宿主……会有很多人死去……” * 一盘棋从白天下到黑夜。 顾离渊捏着黑子,棋局险象环生,他犹疑不定,迟迟没有落子。 “城主。”戚庭催促道,“还请您早下决断。” “这事太大,仅凭猜测,你也不能断定我儿被那东西盯上。”一个苍云弟子而已,号召力远比不上逍遥掌门,顾离渊紧盯棋盘,这个弟子棋艺了得,“假若如你所言,却迟迟不见那东西动手,说明还能暂缓一段时日。明日赏枫会城里游人多,不能草率行事,且等游人散去再谨慎观察几日,确定之后再将各大世家召集,大家齐聚一堂,好好商议解决办法。” 他想了半天,终于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看,尚有余地。玦儿心智坚毅,绝非摇摆不定的脆弱之人,虽说你已经与宗门传话,但我觉得不着急,暂且先加强巡卫,苍云宗来了多少人都可以在我的府邸中住下,赏赏枫、看看景,时机成熟再行动不迟。” 他有顾虑,顾玦是他耗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不能出差池。而且贸然行动会殃及无辜,更别提现在正是红叶城最热闹的时候,他们经不起折腾,至少要延到赏枫会结束。 戚庭沉吟许久,庇护红叶城的力量已经衰弱,谁也不知那东西何时会醒,他还是希望顾城主早下决断,一直犹豫拖沓,只会后患无穷。 叩—— 窗户被石子砸响,顾离渊拧了下眉。顾玦继承了他年轻时的面容,外人看来,二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少城主尚且年轻,而城主眉宇间已经埋下一条深深的沟壑。 眉头一皱,沟壑更深。 二人谈话时设了结界,外人听不见,没有允许,亦进不来。下人有事必定会恭敬敲门,整座城主府,无人敢砸议事厅的窗户。 或许是只鸟。 顾离渊没有理会,他在等戚庭下一步棋。 叩。 又是一下。 顾离渊不耐道:“怎么没完没了。” 城主自然是不会亲自处理这些小事的,戚庭身为苍云宗弟子,心中默叹一声,起身前去查看。 窗户刚开了一条缝,一片鲜红枫叶便从缝隙中钻进来,顾离渊认出这是神树的叶片。他神情一凛,屋内无风,红叶却飘飘扬扬落在棋局之上,上面用淡淡的灵晕写出字迹:灾祸降至。 窗外,墨心竹在树灵的请求下当了回信使,它已经没有能力与人交谈,只能由她将一片又一片落枫送至顾离渊眼前。她艰难动用灵力,将方才发生之事一笔一划写在上面,压制之下,她累得气喘吁吁,直叹这比锯树还难。 墨心竹莫名其妙:奇怪,我原本是来锯树的。 戚庭一眼发现窗外飘荡的、近乎透明的灵团,这次还没有他半个拳头大,灵团外面不知裹了谁的护灵罩,薄薄一层很脆弱,上面已经出现几道裂纹,马上有碎裂的风险。 墨心竹落在窗台上,她不知道师兄能否看见自己,按理说是不能的,因为就连城主都没发现异常,好吧,他此时正一脸凝重地审视叶片上的警示。 她操纵灵丝写完最后一笔。 “呼——” 长吁一口气,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墨心竹就着护灵罩在窗台上弹了两下,心情复杂地准备回去,正欲转身,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包括护灵罩在内,整个灵团被那人手掌包裹住。 救命,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挣扎两下想要逃出。 “别动。”脑海之中传来戚庭对她的警告,“你会被人发现。” 灵壳彻底碎了,戚庭直接将她揣进袖袋。 墨心竹顶上竹叶晃荡,恍惚间,她觉得自己进入一片十分神奇的领域,师兄走路时手臂甩动,她被那道力量裹挟,一脸迷茫地到处乱撞,最后动作停歇,墨心竹只觉天昏地暗眼冒金星,她不知戚庭在做什么,亦不知自己以一个什么姿势倒下,她感官敏锐,即便隔着两层衣料,依然能感知到那人皮肤上散发的温热。 这只是她分散出去的一小部分灵识而已! 与此同时,桃源居客房中的本体惊醒,感官连通,她好像正在与戚庭肌肤相贴。 墨心竹躺在床上,她将被子卡得紧紧的,翻了个身后蜷起身躯,那边的灵识根本不受控制,感受到温度后不但没有远离,居然还主动往戚庭身上蹭了蹭。 墨心竹唾骂自己:“不知羞耻。” * 许久,城主终于答应戚庭的计划,戚庭带着墨心竹的灵识凯旋。 客房的门虚掩着,里面的人知道他要回来,提前一步将门打开。 那团灵识一路颠簸,晕头转向地从戚庭袖袋里钻出,视线清明后,如蒙大赦,逃命一样钻回本体。 她将自己裹得更紧,静静等待师兄开口教训。 他可能会质问她:为什么要夜闯城主府,是不是觉得你很厉害,是不是别有居心? 墨心竹一边想象,一边自问自答:“要不是我,那个城主才懒得搭理你。” 树没砍成,反而帮了人家一把,到头来还要被师兄责骂,吃力不讨好,亏死了。 墨心竹越想越委屈。 “他一开口我就哭,哭他个措手不及。”她吸了吸鼻子,开始酝酿情绪。 没爹疼没娘爱,养的山雀好吃懒做,只能看不能吃…… 从小到大的悲惨境遇迅速在脑海里回现,她屏气凝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道:我准备好了,你开始吧。 等了半晌,眼泪都要干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戚庭将外袍丢在椅上,揉了揉手腕,被灵团蹭过的地方痒意未散。 又过片刻,墨心竹听见水声,戚庭在洗漱。她重新酝酿一轮,等一切结束后,戚庭终于开口说话,没有不耐,语气比平时还要温和:“师妹,睡了吗?” 深吸一口气、蓄势待发的墨心竹愣了愣。 戚庭没有得到答复。 “好梦。”他轻柔地说。 师兄不按套路出牌,墨心竹就着被子揩了揩眼泪。 不行,情绪上来了,憋得慌。 墨心竹确信自己时日无多,矫情起来谁都拦不住。 你敢不顺着我的心意走?我死不瞑目给你看! 于是跳下床,几步跑到隔壁,一把将刚躺下的戚庭从床上揪起。 “起来,我们谈谈!” 她用力过猛,拽着领口把戚庭衣服扯散,然后呆了半晌。 空气死一般寂静。 戚庭垂眸看着身前两只手,也不生气,就是突然矜持起来了。 他分别拨开左右两只魔爪,从容理了理褶皱衣物,无奈道:“谈什么。” 墨心竹情不自禁咽口唾沫,一溜烟跑回去,嗖的钻进被窝:“明天再说。” 这回轮到戚庭不乐意。 大师兄慢悠悠走过来,迅速牵起小师妹的被角。 注意,不是抖开,流氓才抖开,流氓还会扯人衣服。 先往里掖了掖,不太顺手,索性隔着被子,推着背将人翻了一面,墨心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弓着背,缩成一团很懵的球,然后被整个兜起。戚庭将宽大厚重的被子团成一个汤圆,墨心竹是馅儿。 墨心竹馅儿的汤圆被戚庭放在榻上前后左右滚滚圆润。 “现在就谈。” “不谈,你回去!” 戚庭只好遗憾地继续滚汤圆。 作者有话说: 日六失败【点烟疲倦.jpg】 —————— 第52章 流火 墨心竹抱膝蜷在床上, 她不知道戚庭怎么办到的,周围的棉被将她团得非常紧实,换句话说, 很闷,闷得让人透不过气。床上垫了很厚的棉絮,她的肢体柔软轻盈,团成球后被人翻来覆去, 感觉不到疼痛, 顶多就是有点晕,有点热。 她一声不吭地当着戚庭手下的不倒翁,这位师兄玩心太重, 原以为滚两下就能放过她,结果他乐此不疲,直到手下的汤圆露了馅儿。 墨心竹撑不住了,好晕!好热! 真把她当球呢? “别弄了!” 大喝一声,扑腾着撑开棉被,一个脑袋露出来, 张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凉爽且新鲜的空气。她的发丝凌乱, 就着烛火, 能看见脸上因热泛出潮红,眸里沁着雾气,眼尾和双颊一样, 连着一片旖旎暖色。 第48节 她只露出一个脑袋, 下半身仍旧裹着被子,戚庭强制她裹起来, 甚至拿起桌上发带打了个结。 墨心竹:“……” 刚刚一时冲动跑到隔壁扯师兄衣领, 现在才意识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两个人还都穿着寝衣的状态是多么不典雅。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嗔怒地瞪了一眼戚庭,身体扭动几下,捆绑的发带很快松动,她自己用手拽好。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师妹,大半夜跑到隔壁扯师兄衣服,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嗯?” “对不起。”墨心竹很果断,是,她无理取闹,行了吧,“你可以走了。” 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戚庭蓦地低头,墨心竹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些许湿润。 “难受?”他问。 “噢,我把你团成汤圆,放在案板上滚来滚去,你不难受。”墨心竹语气有点冲,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真想一个头槌撞到他心口,撞吐血最好,让她见识一下师兄身体流淌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如此恶劣,不止血,大概连心都是黑的。 肯定是黑的。 没有一个正经师兄会这样来回折腾师妹。 他手法熟练得很,哼。 墨心竹鄙视地看了戚庭一眼:你不正常。说说,以前滚过多少汤圆? 戚庭若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恐怕只能回答四个字:天赋异禀。 不过仔细想想,或许是之前揉灵团积攒下的经验,手感很像蓬松的面。无论如何,他只在墨心竹身上试验过这种手法,这就是传说中的熟能生巧吧。 保险起见,再加三个字:只有你。 况且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戚庭抬手,靠近时,墨心竹能感觉床上软絮凹陷,褶皱凌乱,只要人躺上去,就像陷进软绵绵的棉花堆里,连衣料摩擦都倍感舒心。 墨心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双手拽紧被子并拢,脖子往后缩,后脑瓜无路可退,咚一下抵住墙——还好没有使猛劲。 讲真,一个男人,要不是他长得好看、要不是二人挺熟、要不是墨心竹心里多少有点若隐若现的遐思、要不是俩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她会放任一个男人大半夜坐在自己床边?她还能心平气和与他谈话? 呵,想都不要想,下一刻,那人的脸绝对会被她踩到地上,绝对! 墨心竹倔强地为自己找了诸多借口,到底没有呵斥戚庭让他停手。 她后脑抵着墙,微不可察地偏了下脑袋,算作最后的挣扎。 然后眨了一下眼。 “你干什么……” 戚庭用指腹擦过她的眼睫,收回时捻了捻上面的湿润:“为什么哭。” 墨心竹半个脑袋缩回被里,视线没有从他手上挪开,如实回答:“我以为你会骂我。” 无论距离远近,戚庭的手都很好看,尤其是现在,修长的五指染上一层暧昧光晕,微暖,因为长时间练剑有些粗糙,抹在皮肤上的感觉也是这样。十指交叉扣上去的感觉肯定不会错……不是,她才没想扣。话说,床边帷幔为什么是粉色的?墨心竹仰头望向那层洒下的薄纱,在她身后,那堵看不见的墙上,二人黑影交织。 “你没有骂我。”墨心竹侧了侧脑袋,疑惑道,“为什么?” 浪费她那么多感情。 “你能和树灵交流,帮了我很大的忙。”手上的泪痕干了,戚庭接着说,“虽然我确实觉得你不该偷溜进城主府,师妹,商量一下,以后做出这种大胆的举动之前,能不能提前告知,很危险。” 墨心竹腹诽:告知了还叫偷溜吗?告诉你才是最危险的。 她态度含糊地“唔”了一声。 戚庭倾身向前,墨心竹无处可躲,只能贴着墙慢慢往下滑。 “……我考虑一下。”她说。 好怪的姿势。 “师兄。”墨心竹终于忍不住,“我们好像不应该出现在同一张床上。” 虽然并没有贴得特别很近…… 近了还得了?他还想怎样近? 戚庭没有怎样,只是伸臂揉了揉墨心竹脑袋,语重心长地教育:“好好说话,注意影响。” “……” 墨心竹败了,好吧。 但是谁才要注意影响,她隔着被子轻轻踹了戚庭一脚,闷声道:“你走。” 他真走了。 赏枫会持续三天,普通百姓可以悠闲玩乐,他们不行,还有正事要做。 我为什么总帮人族做事?墨心竹倒在床上,感觉随时会被咔嚓掉。 于是在梦里大战须霍三百回合,每回合须霍至少死一次,整整死了三百零一次,因为墨心竹冷酷无情,不让他凑整。 * 顾玦眼里,城主府一切如常。 树灵压制,他体内的怨念尚没有完全侵占他的意识,倘若这时候突然有一群修士冲进房门将他按住,怨念破罐破摔,很难说会拉多少人同归于尽。亦不能让它察觉到有谁发现端倪,这是它和树灵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树灵懵懂,不想让任何人遭受伤害,顾虑很多而且想不出完美的解决方式,两年来,只能默默与之抗衡,日复一日等待力气耗尽。 受了之前一击,枫树叶已落半,它比想象中坚持要久,赏峰会第二日,仍在悄无声息地庇佑红叶城,城主府很大,只要不在顾玦眼皮底下行事,它依旧能像往常一样,为这座府邸盖上一层隐匿的面纱。 赏枫会进行到第二日下午,顾玦终于从顾离渊安排给他的繁杂事项中脱身。 抬手揉了揉酸胀的脖颈,他再次唤道:“齐帆。” 回应的依旧是流云,齐帆如她之前所言,被城主调去了赏枫会。 潜藏在顾玦身体中的怨念急不可耐,只差一点,那个阻碍它的树灵马上就要死了,终于要死了! 它急需活人的生气与血肉滋养它的意识,增长它的力量。 眼前的女子虽然年纪尚小没有修为,但说不定…… 不行,它最终收回了这个想法,虽然两年过去了,它好不容易等到树灵之力衰竭,可现在仍在城主府中,离那棵树越近,受到的压制越大。 万一对方和它一样有所保留…… 不能冒险。 它需要去外界,去人多的地方,那棵树昨天受它一击,不知还有没有力气阻挠它外出,或者去红叶城西南角的流火园,游人全部集中在那片地方赏枫,距离城主府很远。不如趁树灵力量薄弱时猛冲一把,那东西现在脆弱极了,正面对上有风险,但它不可能一次护住所有人,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将活人吃了大半,足够一举冲破禁锢。 谁愿与那懦弱的树灵继续耗下去。 两年,它终于等到这一天! 到时,别说顾玦,整个红叶城都将被它控制。 “少城主?”流云疑惑地唤了一声,“您有什么吩咐?” 顾玦回过神来,他本能抗拒心中那股强烈的渴望,可惜…… “我要去流火园。” “少城主要去赏枫吗?”流云欢快地拍了一下掌,“您要坐哪辆车轿?” 红叶城中修士修为会被压制,权贵往来多乘车马,少城主顾玦自然也不例外。 “随便。” 出门之前,顾玦最后一次去往树灵所在院落。巨枫树皮上仍然保留了前夜的裂痕。 它试着再度向树干发起攻击,看看能不能一口气解决了,树灵不甘示弱,四周狂风顿起,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嘁,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它不甘地收回力量,用意念影响顾玦跨上车马。 “又是一年盛会。”掀起车帘,顾玦看着街边行人,不由自主道,“安宁和乐,真好啊。” 车帘落下,骏马蹄声清亮,拉车向流火园奔去。 * 流火园是红叶城中最大的园林,其中培育了无数名贵枫树,或高大峻拔,或小巧玲珑,收尽世间奇株,可谓应有尽有。 此时游人鼎盛,觥筹交错有,争端摩擦亦有。 “小齐大人!”那人汗涔涔地跑向一位年轻男子,指着不远处,哀嚎,“您快过去看看吧,别闹出事故。” 齐帆是城中将军之子,年轻有为,此次奉命前来维持园中秩序,忙得一塌糊涂。 他额头上青筋紧跳,俊朗的面容呈现出忍耐之状,咬牙切齿道:“又怎么了。” 那人欲哭无泪:“吵起来了,两边撸起袖子准备开干,拦不住啊。” “走。”齐帆冷着脸朝那边走去。 * “这是我看上的位置!” “先来后到。” “我先到!” “谁看见了?告诉你,我昨天就在这里,你有我早?” 当真是挥拳就往脸上砸,两个争抢地盘的年轻人扭打成一团。 …… 不远处的高大枫树下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正在远观那场闹剧。 三十上下的灰袍男子架腿坐在石头上:“梅舒白,你看看他们,像什么样子!” 长者语气缓慢:“年轻人嘛,轻狂一些很正常。” 陆朝不忍直视,真是有够轻狂的,连劝架的都不放过。 很快,俩人互殴变成了打群架。 他见不得这种场面,怎么能打这么久? 第49节 梅舒白劝他:“来来来,喝茶,大家一起喝。赏景嘛,别在意这么多。这处糟心,你看那里。” 所指之处男俊女美,他们席地而坐,山雀在枝上叽叽喳喳,岁月静好。 少女用树枝拨弄叶堆,里面埋了几个红薯:“师兄,这样真的可以吗?点不着啊。” 男子捡来一把落枝,往下一丢:“这样试试?” 火苗一下蹿得老高,树上的鸟雀被熏倒,少女及时伸手将它接住。 “会不会糊?” “肯定会。”男子接过树枝继续拨弄,火越烧越旺,“不如架几只鸟雀来烤。” 旁人看了大吃一惊,还能这样? 很有一番野趣,他们跃跃欲试。 齐帆好不容易从群架中脱离,接二连三的事故让他应接不暇。 “禁止明火!”连忙冲上去灭火,接着又厉声道,“禁止捕杀生灵。” 少女抢回山雀:“我自己养的。” 谁会养山雀,齐帆不信:“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吗?” 墨心竹捏着雀球:“山楂!” 山雀缓缓转醒:“叫我干嘛?奇怪,我怎么晕过去了?” “你看,它答应了,这回信了吧。” 齐帆:“……” 真是长见识了。 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在园林门口停下,连忙迎上前去。 “少城主。”他恭敬行礼。 “嗯。”顾玦下地后巡视一圈,皱眉,“今年游人不比往年多。” 齐帆解释道:“今年育出三株凤凰火,游人全部聚到里面去看了。人山人海,我们的人都挤不进去,出了好几起事故,属下觉得您还是不要过去。” 顾玦摆手:“无妨,凤凰火百年难遇,今年居然有三株,我既来此地,涅槃之景岂能不见。带我过去。” “是。”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裹挟 游人鱼贯入园, 起初在外头的那拨跟着往里进,方向统一,全都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凤凰火。 戚庭易容后顶着张陌生的脸, 眸色不复往日幽黑,与墨心竹的有些像,但颜色还要更深一些,像浓郁的琥珀。 墨心竹的脸也变了样, 戚庭给她施的幻术。 出门之前, 她照了好久镜子,左看右看端详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兄。”她看看自己又看看戚庭, “你觉不觉得我的脸有点过于圆润了?” 整体看上去没有问题,五官还是明媚的,但脸蛋肉嘟嘟,还有两团可疑的红晕,像个招财福娃。 她现在是人,用不着和灵球一样圆滚滚。 难道师兄喜欢这款的? 墨心竹嫌弃地扣上镜子, 她要做个当下流行的水润含蓄娇俏美人, 于是指着自己的脸挑剔道:“换一张, 给我捏瘦,要瓜子脸尖下巴,水湾眉杏仁眼, 睫毛要长嘴唇要粉。” 戚庭钳着她下颌, 强迫她抬起下巴:“要求还挺多。” 墨心竹抗议:“你只顾自己俊俏,根本不管师妹感受。” 脸蛋被捏动, 戚庭拗不过, 最终还是给她微调一下, 变瘦稍许。 如此,墨心竹勉强满意,起码她原本是瘦的。 “能维持多久。” “一日。” “他会如我们所愿走到那里吗?” “只要方式得当,一定会。” 戚庭他们争取到最长准备时间,计划于下午进行。 顾玦尚有意识,城主亲口对他说完成事务后可四处转转,怨念没有浪费力气与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只在恰当时机做出影响。 …… 流火园很大,顾玦在齐帆的带领下,沿着落叶小道前进。 毫无意外看见城中几张熟悉面孔,既有府中侍卫,还有城中百姓。张家那对父子名声很大,顾玦见过他们许多次,二人正领着数十外来游客站在路边,嘴里流利地向他们介绍着红枫盛景。他们看见顾玦时话语一顿,热情又恭敬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少城主。” 其余众人见状,入乡随俗地向他行了一礼。 顾玦是个称职的少城主,过问城中事务的同时还能对应各色各样人物的姓名和面容,就连前方在路边试图爬树的年轻男子他都认得,是桃源居的伙计,机灵又油滑,偷溜出来玩乐,也不怯场,还能嘻嘻哈哈抖人一脸落枫。 赏枫会就该如此,越热闹越好。 喉咙忽然变得干渴,顾玦喉结滚动,问齐帆:“还没到吗?” 现在还远远不够,它需要一次性钻入人海,让树灵手忙脚乱无计可施。 “您知道的,珍贵树种往往种在最中央,前面拐过去就是。您看,人都挤冒出来了,您……真要过去吗?” 齐帆认真地看着顾玦眼睛,他跟随少城主多年,接到任务时,他并不信任那群外来修士,甚至觉得城主被人蒙骗。可眼前这人眼里分明流露出了贪婪,看见人群的那刻,他身躯甚至有些颤抖,好像猛兽盯住猎物,蓄势待发。 这不是他们少城主。 …… 顾玦耳边是树灵微弱的劝诫。 “站住……” 很痛快,它已经能想象出进入人群后他们狼狈逃窜的模样,恐惧是上好的养料。 最好能站到最中央,站到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慢吞吞的,长没长腿。” 后面快步挤上一群人,其中几位顾玦在流火园门口见过,这是条小径,因为二人步伐太慢,原本不是一伙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已经聚成一团,开口的是最前方一个男子,他满脸不耐地撞开顾玦向前跑去。 齐帆刚才与他打过架,怒斥那人大胆。 “你算老几?”只得到这样一句回应。 接着,远处人群中一句“凤凰涅槃”让所有人失了控。 众所周知,凤凰火是奇枫,整体形态犹如展翅金凤,叶片色泽如火,若是观赏时机得当,可见烈焰熊熊,凤凰涅槃。 那群人不顾身份地冲挤上前,其中一个少女被人群冲撞,晕头转向不说,跑步时候踢到石头崴了一脚,差点撞到顾玦怀里,投怀送抱嫌疑很大。好在危急时刻旁边的男子一把将她捞住,少女满脸痛苦地被人拖着往前跑。 它急不可耐,人越多,树灵就不得不分散力量保护他们,它感觉那道禁锢之力越来越弱,马上就可以打破。 “站住……” 它趾高气扬地命令顾玦:“快些,到中间去。” 人群中央是三株炽热枫树,光耀夺目,令所有人失神,他们不约而同发出赞叹之声。 无人在意顾玦,他甩开齐帆,一味往前挤。 人潮汹涌,顾玦双目涣散,随手推到一个,接二连三倒下一片。 人群推搡慌乱,尖叫声开始弥漫。 它享受这种感觉,并且发现,离凤凰火所在中心越近,树灵力量分散,已经没有余力再来阻止自己。刚好枫树周围搭砌了白玉屏障,他要操纵这具身躯跳到上方俯视众生,将一切尽收眼底。 又推倒一个人,顾玦嘴角不受控制开始上扬。 终于,困扰它两年的力量彻底消失,“他”一步跃上高台,身后是枫火如炬,涅槃之景正如今日重获新生! 欣赏片刻后猛地转头,喧哗声骤然消散。 笑容僵在脸上。 无人惊讶甚至惊慌,原先摔倒的人早已拍拍灰土从地上爬起,下方,无论红叶城百姓还是外来游人,所有人微微扬首,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注视“他”。 冰冷、高傲、甚至幸灾乐祸。 “顾玦”脸色阴沉,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人群缓缓让开一条道路,齐帆拨开人群,恭敬地将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请上前方,围绕在男子周围的幻术消散,露出的是这具身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顾离渊。 “父亲,您这是……” 它挤出一抹笑,强行让顾玦看上去和往常一样。 顾离渊眉心沟壑深刻,冷道:“不要用他的声音叫我父亲。” 长袖一挥,强大的灵力从他身上散出,周围的景致融化一般,一点点露出本来面貌。这是他的府邸,脚下踏着的土地属于他们世世代代守护的家园。没人比城主更了解这座庞大建筑,为了不惊动顾玦体内的怨念,顾离渊与城中各位世家首领一道,在顾玦住处以外设阵,共同打造了这座虚幻的流火园。 “顾玦”神色一点点沉下:“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 它分明记得乘坐马车上街,通过顾玦,一路看到行人、听到商贩叫卖,如此真实…… 仿佛看穿他心中疑问,人群中一位白袍长者悠悠开口:“迷魂阵法,幸亏被附身的少城主是剑修,接触少,看不穿我们这些术士的小把戏。” “剑修怎么了?”陆朝道,“剑修不比术士差。” “长虹君,莫要生气。”梅舒白看他一眼,“我又没说你,来来来,喝茶。” “喝什么茶。”陆朝推开清闲居士送上前的青瓷小杯,旁边站着他们二人的徒弟。 看了一眼风祈明和百里贺脸上的淤青,长虹君眼皮直跳:啊,糟心。 上方“顾玦”被忽视,台下众人褪下画皮,根本不是什么百姓游人,借着法宝与府内压制,全是府内仆从和修士伪装,虽多,却远没达到人山人海的境地,半数皆是幻象,连那个树灵都陪着他们演戏,佯装成一点点衰弱的模样,生生造了一场闹剧,一切都是为了让它放松警惕!可树灵与人族的交流途径早已被它切断,是谁在中间传话? 人群中,墨心竹小声打了个喷嚏,疑惑:谁在骂我? 第50节 身份暴露,那道怨念没有如愿夺取活人生气,它也不装了,突然冷笑一声:“顾离渊,你的好儿子不想要了?再不济,我还能与他同归于尽!” 高喝一声,刹那,以顾玦为中心,四周飞沙走石。顾玦脑袋垂下,黑色怨气源源不断从他身上溢出,虚弱的树灵根本来不及阻碍它,它用尽全力迅速侵蚀顾玦意识。这具身躯招摇,无法带到外面,但修为不错,不如将他所有力量吸去后脱离躯体,面前全是修士又如何,它聚集了世间最强烈的怨念,能够摧毁人的意识,只要瞅准机会,它仍有一线生机! 到时,再找个地方藏起,然后静静等待剩下的部分聚齐。 顾离渊脸色骤变,他上前的动作被旁边另一位老者制止。 “请顾城主放心。”这人声音沙哑沉重,“它不会成功的。” 开口之人从歧川来,是孟寒萱家中长辈,亦是如今孟家最擅火术之人。 孟时安面容枯朽,目光却清亮无比,手指勾动间,三株“凤凰火”凝化的烈焰已在对方得意松懈时悄然潜入顾玦体内。 “好在红叶城有神树庇佑,这只怨灵虽能动摇少城主心念,此前却并未纠缠他的魂魄。如此,尚可将其拽出。”一把赤红铁链拽在他手上,“诸位,请助我一臂之力。” 长虹君第一个上前帮忙,接二连三,他们与怨灵僵持。 终于,众人齐心协力下! 墨心竹心情激荡,亲眼见证一道魂魄在赤火链条的保护下被众人齐心拖拽而出,魂魄是……她瞪大了眼睛,怎么是顾玦的形象? 出力的皆是勇猛之士,魂魄离体后,顾玦在火链包裹下,被猛力咻一下甩到天上。然后哐当一声,远远落至人群身后,砸碎了城主府的瓦。 众人假装没看见,反正是他们自家的魂魄自家的瓦。 “师兄!”墨心竹慌忙摇荡戚庭手臂,“他们拽错了!” 戚庭安抚道:“没拽错,生魂有形,只有这样,才能放心将那具身体里的怨念逼出。” “肉身怎么办?” “运气好的话可以保留。” “不好呢?” “那就得让这位少城主去苍云宗走一趟,朱明峰可以给他重塑一具肉身。” “……” 墨心竹眼神古怪:你说的好像捏泥人。 “小心,怨念要出来了。” 肉身脚下光芒大作,耀眼光阵顿时现形,黑色怨气在冲天威压下被逼现形,它是一道残缺的片影,在场修士正是为此前来。怨灵是世间最难纠缠的邪祟,稍不留意就会被扰乱神智,趁它尚未扩散,强大的修士撑开结界,他们共同将怨气集结到一个锁魂球中,出口逐渐封闭。 以防万一,另一部修士跑去府外加固屏障,绝不能让怨气外泄。 飞叶乱打,树枝折断,墨心竹不用继续指挥树灵,任务结束后顶着飞沙,捂着雀球往外走。马上就要远离是非,突然,一小截碎枝被乱风卷回擦过她的脸颊,鲜血渗出,土壤被染红的瞬间,一股清澈灵力突破灵器阻隔,飘然散出。 她明显感觉周围空气停滞一瞬。 那股怨念被数道力量挟制,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朝院中一个角落望去。直到它发现一道纤细身影在飞沙落叶中行进,它先是滞了一瞬,等确定那人修为低微身躯孱弱之后,疯了一般召集尚且在外的怨气凝聚成触手,缠起墨心竹的腰肢往天上扯。 墨心竹甚至来不及惊呼,下一刻,她从空中划过,她看见地面所有人面露惊骇,她的师父和同门师兄们立即反应过来,全部飞身上前拽她,戚庭在最前面,如果不是错觉,她感觉有那么一瞬,二人指尖相擦而过。 城主府树静风止,巨大的球体缓缓落到地面,虚幻符咒像捆带一样层层缠绕在它周围,里面是众人合力凝成的银白外壳,隐隐约约透出阴森的黑雾。 墨心竹卷进瞬间,锁魂球彻底闭合。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记忆 当前这些修士, 九成都是红叶城内以及附近宗门世家调派过来的,加上苍云宗以及歧川等地的增援,倘若不考虑怨气扩散带来的影响, 他们实力足以将这个初步成型的怨灵打散,可是为了防止外界生灵受难,只能聚集众人,合力弄出一个锁魂球。 如今, 这东西落在城主府最宽大的庭院之中, 外面是凝聚所有人灵力形成的坚不可摧的外壳,按照原本计划,怨灵被困其中, 修士任务完成,甚至可以边喝茶边赏景,日后慢慢商量处置方法。 戚庭自始至终都在外围,按照逍遥掌门的说法,以他当前身体状况,最好不要对这种强大怨灵出手, 苍云宗派这些人到场, 多少有几分监督之意, 就连方才聚力都没有让他参加。 所有人紧盯天幕,戚庭亦不例外,他是第一个发现异样的。 可他没有抓住墨心竹的手。 外面, 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至极, 谁也没想到那东西最后会突然发狂拉一个人进去。 戚庭站在锁魂球前,掌心贴至上方。 “打开。”他头也不回地对众人说。 “这……”红叶城中某位家主道, “我们耗费那么大力气才将它困住, 之前布下的禁锢阵法只能使用一次, 重新布阵耗时费力,城内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若是此时破开锁魂球……” 毫无疑问,怨气失控后,他们很难保证那些人的安全。 戚庭五指摁在坚硬的外壳上,指尖泛白,他在极力忍耐情绪。 “打开。”他又说一遍,声音沉下去,“一条缝足矣,让我进去。” 在场的红叶城修士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们自然听说过三年前戚庭在怨魂坡的事迹,可没有一个当场目睹,这些修士不比苍云宗那些人信任戚庭,全部觉得外界夸大了戚庭功绩。那只邪灵必定是在无数修士围剿之下耗尽气力,戚庭赶到时它已伤痕累累,他只是往上补了最关键的一击。就算如此,怨灵被打散后,弥漫的怨气仍旧对周围城镇产生了恶劣影响,就连戚庭自己都被怨气侵蚀,元气大伤。 从那以后,戚庭再没出现在大众视野下,直至今日,在场各位因他的猜测齐聚于此,来时还听说,方才对付的怨灵极有可能是那次事件的遗患,这么多人小心翼翼应付,戚庭一个苍云宗弟子,不过侥幸活下来罢了,他若是能独自解决,还叫他们过来干嘛。 不过可以理解,自家师妹被怨灵捉去,情急之下根本没考虑后果。 为了戚庭人身安全考虑,他们必须拦下,但是众人与那位女修不熟,谁也不愿代替戚庭冒险。 于是纷纷劝道:“千万不能冲动啊,这件事须得从长计议。”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觉得惋惜,里面那名少女多半在进去瞬间就已经死了,哪里还有计议余地。 “长虹君,清闲君士,你们也劝劝……” 众人猝然噤声,只见旁边那群苍云宗的已经默默在边上解咒,地上不知何时飞起一只山雀,泪眼汪汪地用短小尖嘴啄着硬壳。 锁魂球由众人之力聚成,禁制繁杂,好比细绳,弄乱容易解开难,全力去解都要耗费不少时间,戚庭焦躁地看着符纹点点化开,几度按捺拔剑欲望。 这东西不能强行破开,会整个毁坏。 树灵呢,它跟进去了。 可它撑不了多久。 剑光微现。 这些人再磨蹭…… “愣着干什么。”清闲居士冷对众人道,“我徒弟掉进去了,她要是出事,我和你们没完。” 众人一惊,居然是清闲居士的徒弟,难怪如此慌张。 孟时安上前一步:“一条缝嘛,不打紧。外面这么多人,还怕怨灵跑出来不成。顾城主,您说是吧。” 顾离渊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朝身后众人挥手让他们解术,继而让苍云宗几位不必过于惊慌,因为锁魂球闭合之时,他明显感觉到,神树对红叶城的庇护消失了,只要救助及时,那位叫墨心竹的女修仍有一线生机。 咒术缓缓消散,所有人都知道,锁魂球里是另一番天地。 百里贺看着戚庭:“里面是我亲师妹,你行不行。” 戚庭:“三年前我能做到,现在依旧可以。” 长虹君道:“可以个屁!再来几下命都要搭进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倏地将后面的话收回,咬咬牙,踹一脚旁边的风祈明,“我们几个进去,你在外面拦住你师兄,别让他靠近。” 风祈明实话实说:“我拦不住。” 戚庭坚持:“我必须去。” * 哐—— 什么东西在撞击屏障,就在耳边。 墨心竹从高处跌落,疼痛让她眼前一片黑暗,她记得自己被怨灵拽进了球体,双目仍旧紧闭,她下意识捏了捏拳头,手里是空的。 还好,进来之前,她松开了捂在手里的山雀。 哐—— 又是一声响。 底下很硬,她感觉自己砸到了石头,也许是锁魂球的硬壳。 等那股眩晕的劲稍缓,墨心竹一边睁眼,一边艰难从地上爬起。 终于,眨了几下眼后,她看清了当前景象。 四周一片灰暗空茫,无数怨气在她周身缭绕,脚下不是硬壳,亦没有坚实的地面,她能站起全仰仗一个透明灵壳,或许,换成悬浮更加恰当。 怨气朝她袭来,被那层灵壳拦住,耳边发出震响,连带她整个人发出细微的轻颤。 “你还好吗?” 脑海里传来熟悉的缥缈之音,墨心竹知道,树灵跟进来了,如果没有它,自己很快就会被怨气侵蚀殆尽。 “嗯,谢谢。”她站稳了,很快冷静地说,“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去。” “很难,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到处都是怨气,连我都得缩在壳里,不敢出去。” “你还能坚持多久?” “不清楚,但我已将所有的力量与意识集中在这里,足够保护你一段时间。外面那些人一定不会放弃你,我会坚持到送你出去的那一刻……” 墨心竹神色变缓,抬手轻轻抚摸着灵气屏障,柔声道:“我们一起出去。” 撞击动静突然停了。 灰色雾障悄然散去部分,一条蜿蜒小径从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延伸向前,墨心竹后退几步,她看见一道歪扁的轮廓朝自己走来,就像地上的影子突然立起,纸片纤薄与人同高,四处都有缺口,剪纸一样被裁成各种模样。 它走路的姿势很诡异,处处透露着不协调,离近之后,墨心竹才能更仔细地发现,原来那些破漏根本不是缺口,而是由不同地方的细碎小块拼接成的躯干四肢,无一例外都是黑影,但因各部分轮廓无法完美契合,才显露出一片残破之象。 墨心竹想起一句话:怨灵由无数怨念集合而成。 眼前这东西不知吸收了多少怨念,是某只怨灵残缺在外的部分,居然已经能自主接近人的形状。 她不寒而栗。 残缺的怨灵距她三步之遥,停下。 它黑压压的脸上看不出五官,墨心竹无端觉得自己正在被无数双眼睛打量,这种感觉很不好,更不好的是,贴近之时,即便隔着灵壳,也能察觉到它身上熟悉而浓厚的邪怨之气。向来沉静的墨心竹难得产生一种上前拼杀的欲望。 第51节 怨气能够动摇人的心智。 她连忙稳住心神。 他们沉默地对峙。 许久,那东西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其中杂糅了千万人声,主要是男音,沙哑撕裂,令人头昏脑胀。 “嘁,你竟也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边有两个灵,他在和谁说话? 墨心竹眸光微沉,难道…… “从那破地方走出来,挺费劲吧。”它抬起漆黑的手,上面萦绕一丝从外界带进来的灵气,立马,那缕灵气嗞啦一下被黑雾吞噬,“二百二十三。” 他忽然报了一串数字。 树灵疑惑地和墨心竹心感交流:“他在说什么?” 显然不明白其中含义。 墨心竹沉默以对。 二百二十三年前,她在魔族诞生,又过几年,逐渐开始形成记忆,曾经她所知道的一切仅限于此。 怨灵“盯”了她半晌,这沉思的表情不在它预料之中,忽明白什么似的,说:“你不记得了。” 墨心竹依旧没有说话。 “你果然不记得了!”那道黑影突然开始左右踱步,反反复复念叨几句后,纤薄的身躯后仰,双手捧腹,开始癫狂大笑,“报应,这就是与我们纠缠的报应。谁能想到……” 他甚至抬手擦了擦眼眶渗出的兴奋泪水。 “那片地域仅剩的最后一丝力量,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墨心竹冷眼瞧着黑影耀武扬威地绕着她转了一圈。 “里面有,外面也有,你们怎么杀也杀不尽……不过很快了。”他贴近护灵罩,附在上面,像一滩软烂的泥水,残忍地说,“这东西护着又怎样,没有外界灵气补充,垂死挣扎罢了,落在我手上,我要将这些年所受的苦难尽数奉还,将你们折磨致死。” 黑影顷刻消散,墨心竹与树灵一道坠落深渊,仿佛经历一段狭长隧道,赤红电光在左右闪现,烈火冲天,不断焚烧保护灵壳。墨心竹听见树灵在痛苦呜咽,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灼烧。 墨心竹想:我没有别人那么强大,面对威胁毫无还手之力,我好弱。 树灵说:“我一定会保护你……” 墨心竹想:如果我能再强一点…… 树灵说:“坚持住,你要出去。” 墨心竹和它互相鼓励:“你也是。” “对,我还没化成人形,我想出去看看……” 失重时,墨心竹听到这句话,微微睁大双眼。 电光与烈火在树灵温和的灵力下消散,好像有什么东西逐渐苏醒。 ……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们一样化成人形?” “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 “化形之后可以出去看看吗?” “当然。” “我该怎么做?” 那人浮在天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墨绿竹林:“多吃,多学。” …… 她砰然掉到底部,周身灵罩碎裂。 顶端,无数凶煞怨气袭来,无路可退。 树灵赶紧重新凝聚屏障,墨心竹摔在地上,掌心贴到地面,这是真正的、由无数强大修士灵力汇聚而成的灵壳。 第55章 战斗 她的意识觉醒于虚无。 睁眼有墨绿竹海, 风力压过时,所有长杆整齐划一往同一处方向倾斜,竹枝带动叶片沙沙作响, 宛若呼吸上下起伏。 接连不断的竹涛像浪。 竹海以外还有天地,绿草如茵,溪流潺潺,山中有鸟雀, 地上有鸣虫, 最奇怪的是遇见一种生灵,她觉得自己和这些东西有些相似,但她无形无相, 而靠近她的不像林间任何一种生灵,身上没有毛皮鳞甲,而是另外覆盖了一层东西,看质感,她觉得像蚕吐出的丝。 后来,她知道这种套在外面的东西叫“衣”, 脚下踩的是“鞋”, 通过交流, 她知道自己是这片竹海孕育出的灵,与她交流的也是灵,但他们远比自己出现得要早, 并且化成人形、聚集成群体。 这里是万物起源之地。 天地间的一切生机从这里开始扩散, 创世之力落至远方一处,形成了人, 落至另外两处, 仙魔成形, 三界分割,逐步开始扩张势力,其中仙魔动作频繁,从天上到地下,一块块领地被他们吞噬,二者势力缓步逼近。 在被仙魔争夺之前,此处独立天地之间,没有名字,是一片无主乐土。 最初的灵族在这种环境下诞生。 她记得,意识萌发后,时常有一位叫源的智者前来看她,源后面总是叽叽喳喳跟着一群灵族。 “很久都没有新的族人出现了。” “你们说它还要多久才能化成人形?” “它害怕我们,躲在一株这么小的竹子上,怪可爱的。” 源伸手触摸一片竹叶,无穷无尽的灵力灌溉到她身上,像流泻的水。在那之后,她可以自由地与人交流,同时用无形的意识穿梭在这片土地上,自在如风,可她却希望能够早日与其他族人一样,化出身躯。 “多吃,多学。”源教她这么做。 多吃。 她不断汇聚世间灵力,竹林不够就去附近的山川河流溜达,尽情沐浴在自然的滋养中,每天撑到发胀。 多学。 她经常与源交谈,学习知识,有关人形生灵和外界的一切都想知道,源偶尔会带着其他族人外出,他说外界是一片更广阔的天地,有人、仙、魔,还有各种奇异的花草精怪。 “仙魔地界动荡,我更喜欢去人间,那里大部分时间是稳定安宁的,能看到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某些山野之地还能遇见同类。” “大部分?” “人间也存在征伐。” “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争斗?”她问。 源解释了很多,什么欲念,什么压迫,什么反抗,听不太懂,只知道其中某些东西多了,会滋生一种叫怨灵的怪物。 “如何打败它们?” “怨灵的弱点就是它们的意识,那是千万怨念集成的核,只要将其击碎,意识消散,怨灵也就不复存在。剩下的怨气可以被万物之力化散,可是一旦怨气过于浓郁,就会对世间生灵造成侵害,甚至有时候等它们重新聚集,又会形成新的怨灵。越强大的怨灵意识越强,其中怨念有主次之分,危急之时会将自己撕裂,抛弃其中一部分,由此换取新的生机。残缺部分的弱点仍是核。” “万物之力不足以化散,事后分散的怨气该如何解决?” “灵怨相抗,我们是万物的集合,只要足够强大,自身之力可以将它们焚烧殆尽。”他抬手在空中拂了一下,好像在抚摸,“汲取更多灵力就能快快长大,到时候带你出去看看。” 为了化形,她每日都在林间汇聚天地之力,发誓要成为最强的灵族! 到了后来,连山石灵力都能被她榨出来,当然,是有节制地榨取,必须保留万物生机。 …… 掌心贴至地面,外面这层相当于一个静止的灵力球,她想试一试,修士之力亦来源于万物,就算与灵族之力略有差距,不能内服,外用应该是没问题的。 上方,万千怨气朝她和树灵冲击,墨心竹意念一出,手下光芒大作,咬牙发力的同时,整个锁魂球内部猛烈震动。 “躲我后面。” 墨心竹大声朝树灵喊,她猛地站起转身,方才扯出的力量在她手上凝化成长鞭,手臂挥动,长鞭悍然朝前猛抽! 磅礴能量逼得怨灵节节败退,别的不说,灵力扩散后,差点波及它意识核心。 她做了什么? 它藏在暗处,骇然感受空间震动。 她明明那么弱,明明差一点就要死了。 树灵紧紧贴在墨心竹身后,身边迷雾消散,一条道路向上延伸。 “它以为把我逼到绝境,就能置我于死地。做梦。” 墨心竹稳健地往上走,手却不由自主有些颤抖,这些力量不属于她,用起来相当吃力,而且只是化作长鞭握在手中,它们反抗激烈,力量不断从掌心侵入体内,与她本身力量相互抵抗。 总比怨气好。 墨心竹极度不适应,感觉喝了一口带灰的水,恶心想吐。 她使劲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目光坚定清明。 无论如何,她靠这股力量活下来了。 底端是条死路,她必须往上走,怨灵的攻击不会减弱,只会越来越强,她不能坐以待毙,救援不知何时能到,她必须抗争到底,最好能找到怨灵的意识核心。 不过片刻,怨灵终于明白她做了什么,顿时不屑。 在他看来,此举与方才一样,都是垂死挣扎。不过能抵挡一时罢了,它才不信外面的修士会冒着被侵蚀的风险进来救她。 借用锁魂球之力又如何,人都是自私的,她只能活活被耗死。 ……等等。 这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她借用的力量越多,锁魂球越脆弱,等能量耗尽,它就可以试着冲破这里出去! 对,这是墨心竹的死路,却是它的生路! 怨灵更加疯狂地发动攻击。 墨心竹不傻,她自然知道此举是有限制的,所以自保为上,借用锁魂球的力量给自己和树灵建了一层坚实屏障,树灵已经付出够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为保护自己消散。 第52节 她谨慎地控制手中力量,锁魂球外壳没有丝毫变薄,坚实不改,体积却逐渐变小,由怨灵创造的领域亦在压缩。 就算如此,这个地方远比看上去大。 她脸色苍白,继续在灰茫的空间里摸索。 * 外界修士仍在解咒,繁杂的条形符文一圈圈包裹外壳,他们已经用尽全力。 可在焦躁的人眼中,好像视物不清的老人家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一团被猫滚成球结的线团。 戚庭的剑已经拔出,他在想先砍人还是先砍球。 砍掉一个人会不会让他们产生危机感,速度能不能快一些。 砍球简单粗暴,但肯定会死更多人。 突然,硕大的锁灵球动了动。 正当所有人觉得是禁制解开的动静,清闲居士突然开口:“它在缩小。” 原本离众人一臂距离的锁魂球逐渐缩水,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吸去力量。 “这……怎会如此?”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觉得情况不对劲,咬咬牙,试着继续加快速度。 “好了!” 一条缝隙打开,戚庭飞速进入。 长虹君见状,在旁边气得大叫:“说了不让你进,这可怎么得了。” 怨气即将外泄,众人连忙堵住缺口。 * 内部,怨灵施压下,墨心竹周围的怨气越来越浓,她试着放出一丝微弱的灵力感知前方状况,但出去之后,立马被怨气纠缠住,二者相撞纠缠,没走多远,很快像水滴沸腾烧干,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这就是灵怨相抗,力量被消磨的结果。 墨心竹费劲地操控一切,树灵看出她的虚弱,原想替她分担一些,于是也试着借力,但它失败了。 显然,不是所有的灵族都能做到这点。 怨灵的攻击只加不减,它仿佛看到了自由的曙光,正在狞笑。 墨心竹耳朵疼,她艰难前行。 必须想办法把它解决,不然师兄他们只能带回去一具尸骨,说不定是半具,尸骨无存也有可能。 最关键的是,她身上还带着水月镜。 等她死去以后,那些人拿着她的遗物缅怀—— 师父将镜子捧在手里,老泪纵横。 师兄接过去,沉默不语。 南怜儿和谭潭互相抱着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沉浸在哀伤之中,突然,镜子亮了亮,里面出现一个面目可憎的魔族。 须霍愣了愣:“你们是谁?” 众人问:“你又是谁?” “我?”须霍挑了挑眉,即将开口…… 啊啊啊啊! 闭嘴!滚开! 墨心竹不敢往下想,身处这种环境下,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念都有些动摇。 不行,脑海中闪现的画面实在太可怕,她绝对不能死。 高度紧张下,她感觉前所未有的敏锐,做事愈发大胆。 迅速放出更多灵力探查四周,灼烧痛感让她冷汗直流,终于,某道灵丝成功触碰到一处正在游走的黑暗,守护那里的力量比任何地方都要坚实。 她目光一凝,用力朝黑雾最深处甩出一击,脚下猛烈摇晃。 墨心竹手上动作不停,趁着放出去的灵丝尚未耗尽,果断朝那个飞速移动的雾团攻击。 空间压缩后变得狭小,给怨灵带来弊端,亦是墨心竹的优势,她能更快发现对方踪迹。 砰砰砰,数道鞭击连续发出,找到感觉后,她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能感觉到其中一击从怨核旁边擦过。 “你居然敢!”怨灵躲开袭击,继而怒道,“又有人进来送死了,我要将你们一起撕烂。” 墨心竹不知道进来的是谁,对方很可能陷入和她一样的险境。 她狠下心,再次强撑抽取锁魂球灵力,只要这击力道够大,她一定能将包围怨核外界的结界击碎。 挥手扬鞭。 轰! 恼怒的怨灵率先撞上她周围的屏障,灵壳出现裂痕,墨心竹脚下一滑,手上动作未停,最后一刻,她将全部力量附着其上,但还是不够,于是用心念迅速对树灵说:“借我灵力,不要全部。” “好!” 三种力量齐聚,灵鞭陡然变长,前端化出尖刺,如电般朝暗处灵核抽去。 成功了吗? 倒下时,墨心竹听见碎裂的声音。 尖刺又狠又深地扎入怨核中心。 看来是成功了,不知进来的是谁,能不能在一片黑雾中将她找到。 锁魂球内只剩一片怨气,只要处理得当就不会伤害其他人。 墨心竹很想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我动作好快,看,他们才进来。 可她太累了。 被抽取的力量仍旧在身体里碰撞,翻江倒海,天翻地覆。 还好你们凝聚的力量够强。 墨心竹想。 但这也太强了,根本承受不住啊。 最后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她头好像要裂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苏醒 温热柔软的湿帕在额上擦过, 侍女动作一顿,看到床上之人睫毛轻颤,以为她要醒了, 立马紧张地拽住帕子,脚尖向外,只等墨心竹睁眼后好飞奔出去报喜,连用怎样的语气都想好了。 可是等了半晌, 墨心竹呼吸重新恢复平稳。 侍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墨心竹其实早就醒了, 只是一直没有睁眼。 难受,想多躺一会儿。 三天前,她清楚知道自己倒下去后发生了什么, 树灵用温和的力量将她罩起,黑暗中散发出朦胧的光。她隐约觉得有人朝自己走来,也不管是谁,放心闭眼准备晕过去。反正没有怨灵干扰,她轻,那人力气再小, 拖也能把她拖出去吧。 可惜, 没有成功晕倒。 无数道力量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将她摇摇欲坠的意识推远又拉近。墨心竹难受得直哼哼,直到她被一个人横抱起来,那人力气很大, 步伐稳健, 怀中气息像冷冽山雪,窝上去意外温暖。 墨心竹下意识叫了一句:“师兄……” 戚庭应了一声, 很快带她离开这个密闭空间, 走过某处时, 墨心竹感觉他踩碎了什么东西,直觉告诉她,是那块碎裂的怨核,她看不到,听声音,猜测已经被踏成粉末。 出去后,戚庭当即叫顾离渊准备房间,还让他叫几个医修过来,语气冷冷的,像是命令。 墨心竹觉得师兄很大胆,如果还有力气,她想睁眼看看他脸上表情。 顾离渊并未计较戚庭态度,马上吩咐下去,纷杂的脚步声跟在他们身后,墨心竹知道那群修士围在附近。戚庭大踏步行走时简单几句将锁魂球里的情况概括,修士们惊愕感叹出声,墨心竹还听见长虹君在旁边骂骂咧咧,具体内容不清楚,因为就在这时,她的意识彻底跌入深渊。 之后陆陆续续醒过几次,依旧没有力气睁眼,朦胧间听见医修说她身躯中容纳了数股力量,导致气息紊乱,必须赶快将多余的力量逼出,逼着逼着,墨心竹侧身吐了一大口乌血。 别说,吐完后清爽不少,但还是难受,短时间内动不了。 然后一直躺到现在。 哦对了,中间趁屋里没人树灵也叫不出的时候艰难取出水月镜给须霍传信,原本想蒙混过关,谁知须霍张口就说红叶城禁制消失,问是不是她把树砍了。 墨心竹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肯定是树灵虚弱过度撑不起屏障,让城中魔族眼线察觉异样,都是些猫猫狗狗什么的,殊不知树灵很有可能正窝在枫树里修养,大概过一阵就能恢复。 她结合当下情况,措辞谨慎地说:“我砍了,但城主府布防森严,我很快被守卫发现,九死一生才逃出来。” 说完顺势咳出一口血,只见须霍脸色一变,登时心下了然:他果然还是忌惮长老,怕我真死了。 之前受了刺激,现在差不多冷静下来,墨心竹一旦出事,须霍擅自行动的事肯定瞒不过长老,到时候遭殃的就是他。 墨心竹想:那就好办了。 须霍假惺惺问候她几句身体状况。 墨心竹擦了擦血:“勉强能活。” 又道:“我下了狠手,听见树干开裂之声,可是那群守卫出现突然,我只能马上离开,并未亲眼见到神树倒下,万一它没倒,既有神树之名,不知断口会不会重新愈合。”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东西一旦挂上虚无缥缈的名号,连不合理都能变得合理。 须霍沉吟半晌。 红叶城有怨气出现的苗头,他确信一旦失去压制,过不了两天,那股力量就会主动现形将红叶城吞噬。假如没有……难道是他猜测失误? 他看了一眼墨心竹,这人终于办了点实事,红叶城这边可以先派人查探。 第53节 苍云宗仍要稳住,墨心竹还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 但要是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搞事,他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须霍从容微笑,又带上了初见时的画皮:“好好休养,之后的事不用你操心。” “这段时间别找我,到处都是人。” “行。” 墨心竹挂断联系。 为了避免群众恐慌、维护红叶城名誉,他们捕捉怨灵的计划秘密进行,城主府四周有术士布下的幻术结界,外界看不出异常,且依旧密不透风,连只猫都进不来。而且就算能进,魔族依然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谁让怨灵被她一鞭刺弄死了。 只要对方不深究,她有自信瞒天过海。 这几天还隐约听到外面人说,锁魂球最后只剩很小一个,里面残余怨气已经被各大世家分散处理,就是挺奇怪的,怨气好像少了许多,具体多少呢,他们不清楚,反正危害依旧大,引出时不小心泄露一点,院角那丛矮树直接干枯了…… …… 在城主府休养的这几天,好多人因为墨心竹斩杀怨灵的事迹对她产生好奇,时不时前来看望,但最终能进屋的只有苍云宗修士,山楂哭哭啼啼太吵闹,一开始就被师父他们禁止进入,而戚庭…… 墨心竹躺在床上想,大师兄一直没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百里贺倒是来过几次,他带来很长一截白玉枝,让侍女放在墨心竹床边,说里面集了灵力,可以缓解灵力亏空的状况。 百里贺自说自话:“师妹不用谢,师兄所求不多,等你好了双倍还给我就行。” 闭目养神的墨心竹冷酷地想:把我的感动还回来,还以为二师兄终于转性知道关心小师妹了。等等,那里面聚的好像是我的灵力!你之前朝我要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 百里贺敏锐地捕捉到这丝不同寻常的呼气,上前两步看:“醒了?” 侍女同样上前:“没有呀。” 墨心竹懒得和他们说话,聚灵枝散出温和灵力,冰冷的身躯逐渐变暖。稍微恢复一些力气后,回想起在锁魂球里的经历,与怨灵战斗激发了她的潜能,加上部分记忆恢复,只要方法得当,就能汲取更多力量,于是按照从前回忆中的做法,默默汇集四方灵力。 她吸纳范围很广,甚至延续到城郊,源源不断的灵力朝她身体涌入,又过几天,墨心竹终于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没有下地,可她感觉自己比以往更加轻盈了,仍旧不满足,她觉得自己还能汲取更多。 但是做人不能太贪心,府里还有另一位受伤的灵族,她不能总和人家抢。 城主府的侍女照例来给她喂药,推门发现墨心竹正在穿衣踏鞋,连药碗都不顾了,飞奔着出去报喜。 “墨姑娘醒了!徒手杀怨灵的墨姑娘醒了!” 墨心竹扯了扯嘴角,什么鬼形容,这才几天,她好像出名了。 屋里立马涌进一群小侍女,她们满脸崇拜,眼里冒着星星围绕墨心竹转。 墨心竹头晕眼花,承受不住汹涌澎湃的热情,两步退到床上倒下,被子一蒙,假装自己还在昏厥。 红叶城终于度过最忙碌的一段时间,赏枫会圆满结束,怨灵解决,少城主魂魄回体,正在逐步恢复,可身为城主的顾离渊仍没有喘息工夫,正在同各位修士讨论此次怨灵事件。 讨论的结果不容乐观。 一般来说,怨灵不能自主隐藏气息,那只不知被人动了什么手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没入人体,除非它主动暴露导致掩藏气息的咒术失效,人们基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两年,城主府高手如云,不说别人,顾玦每天在顾离渊眼前晃,连他都没有发觉。 除了红叶城,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发生类似事件。 大家一边分析,一边忧虑。 顾离渊忍不住多看几眼戚庭,心道这位苍云宗大弟子果真如传闻中所言,除祟时伤了元神,想他们一开始见面时,戚庭眼里起码是有光彩的,现在……才进锁魂球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被怨气浸染,乌黑眼睛宛若浓墨,乍看上去气质没什么改变,但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戚庭抬头,顾离渊猝不及防与那双黑眸对上,心中顿然一紧,居然生出几分退却之意。他到底是城主,见过大风浪,马上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戚庭没什么反应,很快转移注意力,垂眸打量着面前酒杯,接着百无聊赖地捏起,抵在桌前摇晃。 长虹君与清闲居士对视一眼,皆是皱眉。 戚庭不对劲。 以前他被怨气侵蚀总是克制,严重时能少动就少动,能不说就不说,可就算在苍云宗,正式场合也是专心致志讲礼数的,现在身处红叶城,上面坐的是城主,他却全然一副神游之态,不知在想什么。交谈方面倒是和平常没什么差别,该说的依旧会说,不存在接不上话的情况,想必分了一只耳朵在听,语调有些微妙,虽然听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二人想了许久,终于明白这种违和感从何而来,戚庭说话有些散漫,对,散漫且不耐烦。 长虹君和清闲居士挤眉弄眼传音入密。 “你徒弟还没醒?” “怎么说话呢,我家乖徒儿马上就醒。” “不是这个意思,他表面看上去不严重啊,影响太大了吧?” 在座心思各异,重要的事情很快讲完,议会结束。 戚庭照例去墨心竹休养所在院落停留,没有进去,而是靠在树下,手里一下轻一下重地捏着山楂球。 山楂愈发怕他。 总觉得这人要把它捏死。 突然,照顾墨心竹的小侍女欢快地向外招呼。 “墨姑娘醒了!徒手杀怨灵的墨姑娘醒了!” 小侍女们鱼贯而入。 山楂哆哆嗦嗦:“你、你不进去吗。” 许久,戚庭才缓缓道:“要。” 他抬头望向屋内,微微皱眉,人太多了,好吵。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枫火 众人闻声而来, 墨心竹状态不错,与师父讲了半天话。 “贺儿昨日上街闲逛,一只猫想从他手里夺食, 他手快把猫逮住了。你肯定猜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墨心竹听得津津有味,她觉得那只猫肯定不是普通的猫,顺着话茬往下问:“然后呢?” “我罚它游街示众。”百里贺悠哉游哉从外面进来,他往桌上丢了一包东西, “吃不吃, 刚买的蜜枣。” 墨心竹打开纸包,红枣外裹了晶莹糖浆,闻起来十分香甜。但是说心里话, 二师兄的东西不敢轻易接,她捏起一个,狐疑打量半天,左右没看出端倪才往嘴里送。 百里贺笑眯眯地盯着她,下一刻,墨心竹表情皱成一团, 张嘴就要把里面的东西吐出来, 结果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嘴, 连忙向师父求救。清闲居士一惊,他瞥到桌上蜜枣,附在上面的幻术失效, 蜜枣和香甜气息都不见了, 只剩一包颜色诡异的硕大丹丸。 “胡闹。”清闲居士无奈瞪一眼旁边诡计得逞的百里贺,继而安抚墨心竹, “补血养气的丹药, 吃了没坏处。” 墨心竹听后停止挣扎。 咕咚, 艰难吞咽下去。 嘴巴终于可以张开,她连忙灌了几口水。 辛辣苦涩,还有点呛。 百里贺很欣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墨心竹想抽他。 清闲居士踹了百里贺一脚,百里贺终于收起那副欠揍的表情,接着道:“方才说到哪儿了,哦,那只猫饿极了,我心善,拎着它在大街上转了几圈,本想找个耗子洞给它解馋,没想到它挣扎时显出几丝异化模样,爪子牙齿变得锋利细长,发出的声音像虎,真是有趣。” 墨心竹捧着杯子,又抿一口茶水:这都能发现,二师兄总是出人意料。 清闲居士叹道:“已经告诉顾城主了。神树能压制强大力量,却无法分辨弱小的威胁,如今它力量衰退,这座城终归需要红叶百姓自己守护。后续的事不用我们操心,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准备和你大师兄一起回宗门吧。” “师父,那你们呢?” “我们秘密前来,自然要秘密回去,马上就走。” 墨心竹指着百里贺:“秘密?百里师兄昨天还上街了。” 百里贺啧了一声:“师妹,我可是易了容的。” …… 清闲居士离开时冲院中的戚庭点点头。 戚庭手一松,山楂连忙逃离,它扇动翅膀往屋里飞,一头撞进墨心竹怀里诉苦,没哭两声,常住城主府的可爱小雀在窗外叽叽喳喳叫唤,山楂的雀魂立马被它们勾走。 “你们慢慢聊。” 这样说着,它乐颠颠去找可爱小雀叙旧,枝上满满当当站了一排。 墨心竹靠着门,笑道:“它过得挺滋润。” 戚庭不答话,墨心竹侧头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黑眸,怔了怔:“你……” 她想问戚庭是不是被锁魂球里的怨气侵蚀了,他身上没有之前那股阴森鬼气,眼神却压抑得吓人,墨心竹没来由觉得这种状态比二人初见面时还要糟糕,刚刚开口,戚庭已经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温声道:“感觉怎么样?” 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墨心竹想,仔细分辨,语气比以往更轻柔。 “挺好。” 墨心竹没有躲闪,她承认自己已经习惯戚庭的小动作,尤其他把自己从锁魂球里捞出来,四舍五入就是救命之恩,他身体那样差,本该远离怨气…… 墨心竹心情复杂,任由戚庭的手从头滑到脸。 捏就捏吧,她躺平了。 “我看看。”戚庭指尖继续顺着脸颊下滑,最终食指微动,轻轻抬起墨心竹下巴。 墨心竹不自在地偏开视线,主动说:“刚醒,脸色不好。” 所以不要看得那么仔细,她还没来得及打理。 还有点饿,并非希望口腹之欲得到满足,而是想取更多力量,由此填补灵力空虚。 戚庭:“不舒服就回去躺着,我们明日回宗。” “躺不住,骨头都软了,我想出去走走。” “有力气?” 墨心竹蹦了两下:“有的。” “我陪你。” 午饭后,二人去街上溜达,墨心竹不忘初心,最先到段氏器行,恰好撞见段氏师徒和张家父子罪恶分赃画面。 第54节 段乾:“外地人就是好骗。” 初九:“是啊,去年积压的货都卖出去了。早知道今年来的都是肥羊,咱们应该把价再往上提一提。” “这叫什么话,咱们做生意的,还是要讲良心。”段乾转头说,“张老板,明年还请您继续关照啊。” 张旺火乐呵呵地接过钱袋,放在手上掂了掂:“一定。” 张金鑫从他爹手里夺过:“有多少,让我看看。哟,这么多!” “没出息的样儿!” “哈哈哈……” 四个人笑得合不拢嘴,完全没注意到后面进来的墨心竹和戚庭。 墨心竹咳了一声,店铺内笑声骤停。 张家父子俩记得戚庭,见势不妙赶紧溜了。张金鑫兢兢业业,临走前不忘给墨心竹塞纸条:“姑娘,红叶城有需要随时找我,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我都包的,只要这个数……” 没来得及报价,一把被他亲爹拽走,还吃了好大一个铁板栗。 张旺火:“要钱还是要命,你可是我老张家的独苗,赶紧走。” 墨心竹转身看着店内尴尬的师徒二人,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们之前还说不和老张来往。” 段乾睁眼说瞎话:“张是大姓,红叶城好多人姓张,他们只是其中一家。” 废话不多说,墨心竹直接道:“事情解决了,融器晶石拿不回来,但以后不用担心被偷。” “真的?”段乾用询问的眼光看向旁边戚庭,对方压根不搭理他,目光继续放到墨心竹垂下的发带上,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墨心竹没好气看了段乾一眼:“你不信我?” 自从来了红叶城,她没少被坑,因此最恨奸商。 戚庭漫不经心朝段乾一瞥,段乾接到警告,立马赔礼道歉:“怎么会呢。” 他让初九拿来悬赏报酬。 初九取出储物盒:“五千灵石,有劳二位仙师。” 墨心竹诧异:“这么大方?” 段乾藏不住喜悦:“今年赚得多。请仙师放心,半月之内,我肯定把东西送到。” * 离开城主府前,墨心竹独自去见树灵。 它损耗最大,尽管不用压制怨灵,仍旧虚弱。 “你来了。” “嗯。” “我感觉我马上就要散去,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不会的。”墨心竹抚摸青白树皮,踩着满地落枫,总觉得哪里奇怪。 树灵很强,两年来,它一直在与怨灵抗衡,假若没有那股力量干扰,它肯定早就化成人形。墨心竹从遥远的记忆中找出快速聚集天地灵气的方法,树灵试过觉得有用,墨心竹一边让它聚气疗伤,一边在树干周围摸索,没发现什么。 她爬上树看。 检查了每条枝干,没有发现异常。 墨心竹坐在树干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谁在上面?” 不远处,一名男子疾步上前。 他没有束发,衣裳散乱,连鞋都踢掉一只。 墨心竹揉揉眼,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这不是少城主顾玦吗?怎么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昏迷的这段日子,顾玦恢复得比她快。 身体无大碍,心理有点问题。 首先是顾玦内疚自己给红叶城带来威胁,一连多日不想见人,这个好解决,全府上齐上阵,劝了几天就好了。 其次呢,他这人从前就喜欢将到处收拾得整齐妥帖,这两年受怨气影响,对某些事情的掌控欲愈发旺盛,怨灵离体后不但没有恢复,反而愈发离谱,各种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前两天出门散步,少城主居然嫌路边灌木修剪不齐,捞起袖子亲自下场,誓要把它修圆。 齐帆拉不住,只能递上剪子让顾玦体验生活。 少城主哪干过这个,越修越小,最后灌木没圆,自己头大了一圈。 齐帆拽着他往回走:“少城主,咱不干这个。” “你放开我,马上就好。” “太阳落山,该回去用晚膳了。” “齐帆!”顾玦大喝一声,突然眯起眼,认真打量他半天,说道,“你的头好像也不太圆。” 可谁家头是正圆形呢? 齐帆逃命的同时不忘去叫大夫。 大夫说这是病,得治。 于是叫府中下人每天把少城主屋里弄得一团糟,衣裳头发都不能打理,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几天之后,顾玦变成如今这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顾玦不修边幅浑身难受,他强硬地忍受着。树上的少女有些眼熟,二人都是病患,事情解决后并未正式见面。 他心中有答案,嘴上又问一遍:“你是谁?” 墨心竹手扶主干晃荡双腿,正要回答他的问题,一阵大风刮过,飞叶乱舞,她只能暂时侧脸低头。 片刻,风止。 墨心竹重新将视线摆正,顾玦朝树走近。 她视线一凝:“别动!” 顾玦不明所以停下脚步。 墨心竹站在树干上,狂风之后,地上原本积累的一层红枫散开,有的被风吹走,有的仍在原地,像被某种力量吸附似的,众多叶片相连,居然形成一个阵法。 “这是什么?”墨心竹指着地上问。 顾玦低头望着自己脚下,云里雾里:“什么?” 树灵怀念地说:“沼妖之乱时,诸多修士残魂附着我身,有些不愿过早离去,我于是请求顾氏先祖在周边设阵挽留,很管用呢。” “你是说,此阵能够拘住人的魂魄。” “嗯呢。”树灵没觉得哪里不对,“虽然他走之前让我撤了,但我舍不得,一直留到现在。” “……你还挺念旧的。” 墨心竹扶额,她知道怎么回事了,马上正了正神色,问,“你是想化形,还是想追忆往昔。” “两……” “只能选一个。” 你只是一个没长大的树灵,做灵不能贪心。 树灵纠结许久,缓缓道:“化形。” 至于人,它可以放在心里怀念。 “我或许有办法。”墨心竹看着底下顾玦,“等他走了告诉你。” 树灵直接道:“不用,我信任他,。” “被看到也无所谓?” “至少他可以,他是个很好的人。” “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无论之后如何,待人谨慎些。” “嗯。” 得到答案后,墨心竹立即施展术法。 顾氏先祖肯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修士,地面无形之阵饱经沧却仍有余力,光芒亮起的那刻,墨心竹见到阵法全貌,很快,灵光退散,困扰树灵多年的禁制终于解除。 阵法消散同时,地面的顾玦看到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从树干钻出,形状像熊熊燃烧的枫叶。 墨心竹将树灵捧在手心。 啊,软绵的触感直击心灵,难怪师兄喜欢团她。 “你暂时化不成人形,不过状态比我之前好,是实体灵物,可以被人看到。”她跃下树,将火团塞到顾玦怀里:“给,你们的神明,好好照顾它。” 树灵是主动钻出来的,它蹭了蹭顾玦掌心。 顾玦呆愣愣地望着这团枫火。 不烫,焰舞狂乱,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回宗 灵船还在原来的渡口, 二人就着余晖启航,速度比之前还要慢,墨心竹就喜欢悠闲的飞行灵器, 不骄不躁,估摸着时间,明天早上能到苍云宗。 即将入夜,她窝在船舱整理之前买的红叶城特产, 全是当地吃食, 铺了满满一桌。山楂才吃完一串葡萄,身体沉重懒得动弹:“修士辟谷,给他们多浪费, 不如我们俩分了。” 墨心竹白它一眼,感觉自己养了个饭桶,张口教育几句,山楂很快听睡着。 墨心竹动作麻利将东西收好。 进入锁魂球对她而言是因祸得福,恢复部分记忆不说,还想起了聚灵技巧, 醒来后活蹦乱跳很有精神。师兄却不一样, 表面看上去无事, 可她总觉得哪里变了,二人距离忽远忽近,戚庭时而克制, 时而像往常一样喜欢捏她脸, 不止捏,还喜欢摸, 指尖在皮肤上流连, 触碰轻柔, 以至于墨心竹脑海中的翩翩遐思有了形状,不待她深入构想,那人已经收回动作,默默守在身侧,再度成为尽职尽责守护师妹的大师兄。 若即若离,点到即止。 第55节 就像笼罩一层朦胧的雾。 墨心竹偶尔反思现状,她总在奇怪的地方束手束脚,又在更奇怪的地方没心没肺,譬如戚庭对她很好,明里暗里一直在帮她,长得还俊修为又高,摸摸碰碰,她不亏。 至于戚庭…… 墨心竹照了照镜子,她一直觉得自己长得不错,是招人喜欢的模样,拍拍脸颊,细腻软滑,别人不一定有她这么好的手感,还附赠一个灵团,师兄也不亏。 管他把我当人还是当灵宠,起码没坏处。墨心竹当前想法:保持这个状态,能混一天是一天。 活在当下。 她想找戚庭聊聊回宗的事,红叶城发生的变故不好对外言说,她削了盘水果,来隔壁对口供。 …… 戚庭半靠床头浅眠,他眉宇微微皱起,若是寻常人看见,肯定会猜他做了一个不愉快的梦,只有他自己知道,潜伏身体里的恶意正在不断纠缠他的心念,试图将他变得暴虐,勾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他的欲望一向浅淡,它们无法将他控制。 很快,那股躁动偃旗息鼓。 墨心竹站在门外,刚抬手,门还没碰就自己开了,像是知道她要来,主动迎客。 她看见戚庭闭眼小憩。 师兄肯定是因为进了锁魂球才变成现在这样,她来得不是时候。 轻轻把果盘放在桌上,她走之前觉得夜间寒凉,自己受不住冷,连带着看不惯戚庭穿着外衣直接躺床上,身上什么都没盖。 蹑手蹑脚上前,发现床上有薄被和之前自己送他的毛毯,她牵起毛毯搭在戚庭身上,再盖一层被子。 嗯,很温暖。 又见他绷着脸,分不清他哪里难受,鬼使神差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还好不烫。 墨心竹莫名觉得自己举动像娘。 孩子生病之后忧愁不已,可不就是她现在的状态。 唉。 两百多岁的墨心竹无声叹气,她唯一养过的孩子就是自己,要求很低,不死就行,但凡有一个人关心她也不至于活得那样粗糙。 还有人牵被子、削水果,早变成遥不可及的梦啦。 还是自力更生来得实在。 她悄无声息转身离开。 舱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墨心竹伸手去推,很紧。 手指扣动上面的凹槽,蛮力不行,动用术法也不行,挣扎好久,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墨心竹果断松手,回头无奈地看了床上戚庭一眼,小声询问:“你醒着的,对吗?” 戚庭懒懒睁眼,之前压下去的躁动又有萌发迹象,他侧头看了眼墨心竹,声音沙哑:“过来。” 墨心竹往前走了几步。 戚庭手指微动,点了点床边。 墨心竹站在原地,想说这样不太好。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矜持,要是干巴巴听话上前,显得她饿虎扑食投怀送抱似的,谁看了不说有猫腻。 目光扫过桌上果盘,飞速给自己找了理由:师兄修为再高,难受时也需要人照料。 秉持着出门在外要对师兄好一点的原则,墨心竹心安理得端着果盘在床边坐下,戳了一块果子送到戚庭嘴边,目光正直,差把清白两字写在脸上,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娘。 戚庭轻笑一声,墨心竹手一抖,或许,还有什么其他关系也是可以这样喂东西的。 空中淅淅沥沥落起小雨,水珠细密,微弱的烛光投向外面,有无数朦胧白丝。 戚庭低头咬下果子,嚼得很慢,墨心竹心不在焉,一连投喂几块,戚庭示意她把东西放下。 “不吃了?”墨心竹将果盘放到床头小柜上,“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都能满足?” “我尽力。”墨心竹没什么照料人的经验,以前日子过得很草率,能活着就不错了。不过师兄对她很好,她可以尝试,想了想补充道,“做饭不行。” “手艺差?” 墨心竹一双眼睛胡乱转:“勉强能吃。”她吃了很多年,没死。 “我倒是挺擅长。”他低声说。 “难受吗。” “有些累。” 怨灵死后,锁魂球中部分怨气被他有意引走,他偶尔能从这些东西中窥探到零零散散的画面,它如何对待墨心竹,墨心竹如何与它战斗,还有汇集成怨之前千万人的过往,琐碎难拼,隐约窥见几个名字,破碎怨念对他们呼声最高,追捧最烈:九霄、狱澜、古魄,乐婉歌……以及几句淹没于嘈杂声中的、微弱的“逍遥上仙”。 是仙帝魔尊和他们各自麾下名将。 逍遥上仙未死,名字逐渐被这些凝结成怨的东西抛弃,而那些死去的仙魔怨念则汇成怨灵,显而易见,某些已经流窜人间。 戚庭心思沉重,他不敢确定三年前遇上的怨灵由其中哪几位意识主导,他被其中碎而散的怨气侵蚀入体,那些远没达到承载记忆的强度,而红叶城中那只残缺状态的怨灵留有部分残识,这才让他窥见前尘。 事情变得棘手。 戚庭沉郁地呼出一口气,没人愿意被怨气纠缠,独木难支,这件事需要引起更多人重视。 “师兄?”墨心竹觉得戚庭状态实在不好,这些天大概都是强撑着和自己说话,她放轻语气,“你要休息吗,我先走了。” 戚庭很多天没有安寝,姿势从半靠到躺下,阖上眼,他的感知向来敏锐,能察觉到对方身上胡乱飘散的灵丝。灵气天生能与浊怨之力对抗,时而激烈,时而和缓,他需要苍云浓郁的灵力洗涤,大概心理作祟,墨心竹对他的影响二者兼有,最终化成了神奇的安抚,令人安心。 好像靠近她一些,那股焦躁就能减弱一分,到底是削减还是满足,戚庭没有仔细分辨,因为一切都指向同一种意愿:“外面下着雨,停了再走。” 墨心竹的房间就在隔壁,窗外雨声不大,顶端有檐,回去淋不着。 戚庭是在挽留她。 “你的灵力又挂到我身上了。”戚庭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知道小师妹心软,抬手在空中轻轻一划,“这种气息令人安心。” 墨心竹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刚才整理东西的时候把师父送的手链暂时拿下,她才给它取了名字,叫佑方,很简单,因为它是方的。 拿下之后,她的灵力天女散花到处飘,没想到还有镇心安神的作用,效果堪比强效丹药。 墨心竹支着手臂坐在床边:“那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她头一次守在某人床前,为了减轻戚庭痛苦,特意散出灵力,越散越空,越空越困…… 梦中,她依然勤奋努力汲取天地之力,这次过程异常艰难,她来到一片山野,周围有绿树和巨石,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磅礴能量,于是深吸一口气,半点灵力都没有。 怎么可能! 墨心竹不信邪,无形灵识绕着这片地域一通猛吸,仍然一无所获。 她愤愤地想:真小气。 有那么一瞬间,周围绿树成精了,叶子很吵,化出长枝朝她拍打。 墨心竹忍不了,一通乱挠,张口就咬,来什么咬什么,很快,感觉什么东西往自己腰上掐了一把。 她羞愤地叫了一声,继而执着地附在山石上,势必要将这片地域灵力榨干…… 很久之后,她躺在床上,睁眼。 不是自己的床,恍惚片刻,清醒后的墨心竹心脏猛跳,眼珠左右乱瞥。 左边无人,右边无人, 长吁一口气,还好,只有她一个。 墨心竹身体疲软,昨天为了安抚戚庭耗费太多灵力,回宗之后要好好补补。 她把手抽出来。 等等,感觉有点不对劲。 墨心竹挣扎着坐起身,看着束缚手腕的绸带陷入沉思。 “……” 这是做什么。 戚庭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乱糟糟的脑袋,他径直走到床边,弯下身给墨心竹松绑,空气安静,松开之后,左右两手腕分别留下半圈印记。 墨心竹揉着手腕,往角落缩了缩,控诉道:“你有大问题。” 当场下定决心要离师兄远点。 昨夜…… 戚庭平复心情,不紧不慢掀起袖子,上面是几条刺目划痕,不知谁挠的,简直心狠手辣。 “……我干的?” 墨心竹回忆起梦中画面,她大概把师兄当成了灵力之源,紧急咽了口唾沫,“为什么不叫醒我。” 戚庭觉得小师妹很没有良心:“你当时是睁着眼的,忘了?” 灵力持续消耗的负面影响没有消除,加上墨心竹记忆苏醒,身体正在自我修复,由此引发一连串奇怪反应。局面反转,她试图解释:“我平时睡觉很安分,昨夜灵力损耗太多,梦中把你当成了山间草木……等一下,我们一起睡的?” 戚庭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可惜,墨心竹好像真的没有一点印象,无奈之下,他说:“我去了隔壁。” “那你还绑我。” “嗯,怕你跟上来挠。” 戚庭笑了笑,直起身,目光落在墨心竹手腕的浅印上,其实后来她折腾累了,动作逐渐绵软无力,挠人像撒娇,原本清澈的眼睛迷离,一看就知道什么情况,他的小师妹根本还在梦中,戚庭哭笑不得,索性将她绑起当作惩戒,没舍得绑紧,系得很松垮,轻而易举就能挣脱开,现在留下浅淡红痕。 有些…… 旖旎。 墨心竹没注意戚庭目光,小声抱怨:“你干脆把我嘴也堵住。” “怎么堵。” “我……” 墨心竹语塞。 戚庭见状,愉悦地揉了揉她脑袋,好心奉劝:“师妹,小心说话。” 墨心竹心情复杂,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戚庭好危险。 第56节 * 苍云宗很快就到,山门外聚集不少今天回来的除祟队伍,与出门时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无论带队前辈还是后辈新人,半数修士灰头土脸衣着破烂,另外一半满身疲惫。 “可怕,那只凶兽的嘴又宽又大,好像一扇门。”某位同门心有余悸,“我逃,它追,差点插翅难飞。搞得我最近几天正在思考自己到底适不适合修仙,实在不行还是回老家继承家业吧。” “我们捅妖狼窝了,妖狼首领体格像山,嗷呜一声对月嚎叫,唰唰几百头流着口水狂奔上前,差点没把我送走,还好我们人多,看我裤腿……啧啧,凶狠。” “半个月,我澡都没洗,你闻我衣服。” “臭死,离我远点。” …… 墨心竹站在船甲上,眺望一圈,发现自己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出门半个月,危险主要集中在一天,因为怨灵危害过大,助力修士很多,她的主要功能就是与树灵交流,最后阴差阳错进了锁魂球,差点丢了性命,后来的时间基本躺在床上度过,城主府待遇不错,养得她面色红润有光泽,乍一看享福回来了。 某位修士手掌横在身前划了一刀:“我们这么苦,让我看见谁光鲜亮丽回宗门,咔,直接弄死。” 周围纷纷响应。 “对!弄死!” 说得信誓旦旦,话音刚落,戚庭从人群中穿过。 墨心竹紧随其后,一边担心被人弄死,一边佯装镇定,跟随师兄走出强大气场。 她可不是单纯享福,这叫荣耀凯旋。 “师兄,你感受到了吗?”墨心竹小声说。 “嗯?” “他们赤|裸裸的嫉妒。” 她居然有些得意,因为周围人的视线少了敌意,更多是艳羡。果然,实力摆在那里,地位瞬间不一样了。 一只山雀落在她肩膀上,圆鼓鼓胖乎乎,昂首挺肚,比出门前大了一圈,很难不让人联想它出去一趟吃了什么好东西。 再看看诸位修士,面黄肌瘦,比不过一只山雀。 空气霎时变得安静。 刚才谁说要弄死来着? 不是我。 也不是我。 纷纷仰头望天。 又瞥一眼光鲜亮丽的二人,酸溜溜心想,到底接了什么好差事,这难道就是魁首的优待?也不一定,他们见识过墨心竹的厉害,说不定人家完成任务就是比自己轻松呢?再低头看看自己,饱经风霜历经沧桑,半个月时间,每天度日如年,整整比别人老了十五年。 墨心竹不着痕迹将这些反应尽收眼底,有时候,修士的心思意外好猜,他们大概在想:啧,糟心。还是实力不够,今天加练两个时辰。 她轻快地往回走,准备把红叶特产给大家分一分。 * 魔族的天持续阴郁,寒凉之意从地底升起,深入骨髓。 前方是一片枯竭景象。 草木干黄,叶片半死不活地吊着,一间木石搭建的简易小屋挤在狭隘角落,主人离开很久了,无人打理,屋前的沙石地上长了很多形状怪异的野草,受结界中渗出的怨气影响,它们尖锐黑暗,像狰狞的兽爪。 小屋的门简易上了一把锁,用铁链拴住,魔族力大,不用法力,稍微使劲就能将其破开,但是主人不在意,因为此地荒凉偏远,百年来几乎无人光顾。 此时,锁开了。 门发出岁月的喑哑,主人离开时收拾得干净,又将到处封闭,里面死气沉沉,只落了薄薄一层灰。 来客只看一眼,一览无余,什么东西都是最简陋的,床,桌,桌上倒扣一只小锅,锅底已经漆黑,掀开后里面罩了碗。所有痕迹表明,屋主人在过一种相当原始朴素的生活。 枯榕视线定在墙角一块砖石上,那处缝隙比周围大,石头表面尤为粗糙,她将手覆在上面,轻而易举将它取下,里面紧贴另外一块石头,没有暗格。枯榕脸上看不出情绪,她向来如此,正准备将石砖塞回,突然想到什么,将那块砖翻过来看。 背面用幼稚的笔画描了三个小人,两大一小,旁边分别写了各自名字。 古淮,古念,最后三个字挤不下,只留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小的“竹”。 枯榕凝视片刻,若无其事将东西放回。 出去后将房门重新上锁,仿佛从来没人到过此处。 走了许久,蛇信嘶嘶,一条粗硕的青绿巨蟒穿梭林间,在枯榕面前停下。 巨蟒直立前身,化成人形,巫噬月单膝跪地。 “二长老,留下一个,其余全部解决。” “嗯,把他叫来。” “是。” …… 魔族某处奢华庭院,琉璃杯盏在地面炸裂,鲜红酒水宛若血液在地上蜿蜒。 传信之人被须霍一把揪住领子从地上提起,他脸上还挂着微笑,语气阴毒:“你再说一遍。” 那人脸色涨紫:“他们死、死了……” 须霍松手。 那个魔族跪在地上,捂着喉咙猛咳,满布红丝的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恐惧,源头却不是须霍。 几天前,安插在红叶城中的异兽逐渐消失,接收不到城内情况,很快,他们奉命前往红叶城寻找怨灵踪迹。 走出魔界的第二天便发现有人尾随,四处没看到人影,入夜后,成百上千条毒蛇将他们包围,都不是普通蛇类,水火不侵,毒液能将地面腐蚀出巨坑,最可怕的是,那些毒蛇没想立即置他们于死地,众人抵挡不住,精疲力竭后,只能眼睁睁放任这些冰凉的毒物缠绕住他们身躯,一点点勒紧,窒息之际,蓦然松开,然后再一次勒紧…… 整整三天,除他之外,所有人被折磨至死,好像是故意放他回来报信。 须霍深吸几口气冷静,手臂因为愤怒冒出青筋,偏偏他擅自行动做贼心虚,不敢找枯榕理论,万一她抓住这点,咬定他心怀不轨想独吞那份力量,以他现在的实力,无法和这些人抗衡。 须霍咽不下这口气,一拳砸在墙上,墙面顿时贯穿,周遭散出的气息比以往狠戾数倍,跪在地上的手下很久才敢抬头看,只见须霍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拳头,脸上仍旧挂着虚伪的笑容。 他这才敢继续往下说。 “方才,我遇到二长老手下的巫噬月。”巫噬月是蟒妖,回想起那股窒息之感,他急速喘了几口气,继续,“一见面她就主动承认这事是她干的,说您之前对二长老不敬,所以才对我们下手……” 憋屈极了,但他不敢言说。 须霍脸色却和缓下来,看来枯榕并不清楚他背后动作。 “巫噬月要我传二张老的话,让您去前殿叙事,二张老她想知道那位最近情况。” 须霍收拾好心情,迈步向前殿走去,心想枯榕都杀了这么多人,总该消气,他毕竟和大长老是一家人,看在须阎的面子上,她不敢对他怎样。 须霍进入前殿,看见枯榕背对自己,她站在王座前,面向那尊魔尊残念化成的骸骨。 白骨被魔气缭绕,咒文繁杂,只有少数魔族知道,这些咒文中混入了不下百道命契,死去之后命契光辉消散,以此为依据,判断族人生死。死去之后图纹仍在,说是留给后人纪念,但魔族向来无情,位高权重者仅将手下当作棋子,死去的魔族越来越多,几乎无人记得那些东西曾经牵连了具体哪位的生死,就像一个摆放混乱的灵坛。 一片死寂中,某处浅色灵光尤为显眼,离它不远,原本黯淡缭乱的契文中,有道光芒持续微弱,须阎曾经指给他看,胸骨上那道最复杂的契约,牵连着被苍云宗带走的魔族性命。那日,须霍看见光芒持续发亮后兴奋很久,觉得大事将成,但墨心竹动作太慢了,他担心来不及。 当初,许多魔族奉命出去寻找流窜人间的怨灵,它们四散而走,体内蕴涵着上古仙魔的强大力量,须阎的野心是将怨灵之力化为己用,让魔族屹立三界之巅,成为霸主。可惜,怨灵不愿屈服,他们每次行动均以失败告终,无人能驾驭那股强悍的力量,派出去的人无一例外被怨灵侵蚀而死。 三年前,前往怨魂坡除祟的某位修士是他们派去人间的密探,他发现承载怨灵的容器是位魔族,身躯完好没有破碎,他亲眼见到魔族被苍云宗的人带走。须阎得到情报后并未在意,一个生死不明的族人而已,最多让苍云宗的探子多留意几分,他对那只怨灵更感兴趣,不相信仅凭修士之力就能将其打散,继续派人寻找剩余力量踪迹。 直到某次偶然机会,他在前殿发现曾经黯淡的某道命契闪烁一下。 他联想到那位密探所言,马上找他确认细节。 之后,须阎推断出一个结果,那人没有死,怨灵意识正在和本体争夺控制权,它占据上风,造成假死之状,本体意识偶然才能冒头。 苍云宗没有异状发生,这种现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显然,那群修士也没有对付他的办法。潜伏人间多年,与怨共生,须阎有预感,他一定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能感知残余怨灵踪迹,他对如今魔族来说是天大的助力,必须带回。 须霍一知半解加入他大哥的计划,面对屡次打压他的枯榕,心中难免不爽。 “二长老。”他装模作样行了个礼,“我将水月镜带来了,您要看的话现在就可以。” 枯榕转身,无数枝条从她身侧化现,尖锐的边沿像斩刀利剑,狂风骤雨卷向须霍,须霍瞳孔紧缩,下意识后撤,地面开裂,又一道尖刺冲天而起,仅一瞬,地刺牢笼将须霍困紧,他衣衫破烂,鲜血淋漓。 青藤卷起地上的水月镜送到枯榕手中。 “你要做什么。”须霍无路可退,他撞到身后坚硬的刺笼。 枯榕缓步上前,她向来威严,寻常魔族看见她要绕道走,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你想取代我的地位。” 须霍捂着伤口,强装镇定:“二长老多虑。” “现在还对墨心竹下手。” 须霍一惊,转念一想,墨心竹就是个棋子,不足为惧:“那又如何,这么久没动静,我看她根本没打算为魔族办事,教训一下罢了,我也是为了她好,再拖下去,我大哥肯定不会放过他。” “在此之前,他会先杀了你。”枯榕嗤笑,“我已经将你擅自行动的事和他说了,你以为须阎多看重你,不过怕你闲着,让你当个传话的,这份差事连狗都能办好,不如换条狗替你。” 枯榕甚至没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路过,“你什么都不要妄想,从此之后,水月镜不再归你保管,更不许踏入前殿。” 须霍脸色青白变幻,猛然明白什么,握住尖刺朝她叫喊:“你一直在监视我,你什么都知道,刻意不管,就是为了等我出错,好从我大哥手里夺权。你要保墨心竹,根本不管她能不能完成任务。二长老,你全然不顾魔族,亏你还是长老!” 枯榕头也不回地离开,声音散在风里,“她会把人带回来的,只有她能带回来。” 前殿冷清,须霍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向枯榕透露他的动作。 牢笼散去,他颓然跌坐在地。 作者有话说: 残血复活,二章合一 —————— 第59章 积雪 “状况如何。” 逍遥掌门来到圈兽所地下。 深潭上方的铁索已经快困不住那位魔族, 巨茧层层剥落,他身躯上的铁链在汹涌力量冲击下粉碎,余下圈数已经松散, 堪堪垂在身上,唯有手脚上的圈环施了层层禁术,仍在坚持。 “不好。”谨华君仰头望向悬浮半空陷入沉睡的魔族,“和之前一样, 每次醒来都没有理智, 完全是个怪物。这段时间苏醒的次数变少,破坏力却不断增强,这样下去, 无论他继续沉睡还是不断破坏,一切都是徒劳。” 水潭上方新挂一个巨大牢笼,这是谨华君与最信任的弟子们用世间最坚固的材料铸造而成,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如今横在水上,整体像圈兽用的铁笼, 栏杆又细又密, 里面的人无法逃脱, 从外面强行破坏会触发周围机关,刀枪火雨对厉害的修士来说都是小事,水中横出一张补天网, 直接将人兜在地潭中央, 与魔族享受同一待遇。 第57节 唯有一把钥匙能开启牢笼,他们不说, 无人知道钥匙在何处。 “他这次沉睡了多久。” “七天。” 逍遥沉吟, 这个魔族总共没醒几次, 正如谨华君所言,根本没办法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信息,他记得醒来的契机是…… “掌门。”逍遥上仙回神,戚庭穿越暗道来至二人面前,“谨华君。” 二人齐齐摆手“欸”了一声,表示不需要他行这个礼。 逍遥说:“你来得正好。” 之前几次都是如此,清闲居士和戚庭身上沾了灵族之力,灵怨相抗,每次来都能刺激附着魔族身上的怨灵让他苏醒。后来墨心竹戴上稳固元神的法器,戚庭带人下山,清闲居士很快不顶用了,逍遥方才还在想,戚庭和她朝夕相处,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果然,戚庭刚刚站定,前方水面隐隐开始泛起涟漪,牢笼中的魔族力量扩散,整个地底开始震动。和前面几次一样,那位魔族身上怨气狂涌,全部被周围结界挡下,一刻钟后,动静逐渐停息,那位魔族的头垂下,他肤色苍白,长发散落遮住脸庞,谨华君靠近,想看看他是否清醒。 透过牢笼,以他们现在的站位,魔族缓缓抬起头,眼珠深红近黑,居高临下地俯视三人,沙哑低沉的嗓音穿透阻碍,恰到好处地传到每个人耳边。 “你……” 陌生的男音在闭塞的空间内回荡,三人神情皆是一变。 没有挣扎,没有暴动,这是他第一次冷静地与他们交流。 谨华君上前的动作一滞,他眯起眼睛,不敢确定与他们对话的是哪股意识,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 魔族不语,眼珠微微转动,透过谨华君看向他身后。后面是逍遥,魔族略微侧了侧脑袋,显然也不是叫他,谨华君了然,戚庭在怨魂坡将他击败,清醒后第一个找他,合情合理,他让开位置,直到戚庭走到最前,魔族才继续用嘶哑的嗓音开口说话。 “你……”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算三年前那笔账。 魔族嗓子干裂,咳了两声才能继续。 “……你方才,接触了什么人。” 戚庭冷漠与他对视,并不回答。 魔族等了许久,没有答案,他滞涩地笑了一声:“将我关在这里,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逍遥掌门上前两步:“你即知道,说还是不说。” 那人望向戚庭,抬高语调:“把人带来。” 谨华君沉下脸:“你要见谁,说清楚。” 魔族并不搭理他,闭上眼,重新陷入沉睡。 * 咚咚咚。 墨心竹敲门送特产。 “我从红叶城带了一些吃的。” 住在隔壁的女修魏遥遥受宠若惊,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墨心竹,而且对方现在是名人了,她们住在同一个院子,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给我的?谢谢!” 鼓鼓囊囊一个油纸包,还未打开就已经闻到肉香,她伸手去接。 墨心竹不知怎的,突然一阵心悸,动作僵住五指松开,手中纸包咣当落下,肉脯撒了一地。 “哎呀!”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墨心竹骤然回神,低头看到一地肉脯,慌忙蹲下去拾捡:“你等等,我那儿还有。” 魏遥遥一脸心痛,弯腰捡起一片,呼呼吹了两下:“没事,我才扫了地,干净的。” 半个月风餐露宿,她修为不高没有辟谷,只能和前辈们说的一样,在荒郊野外啃自带的干粮,要多惨有多惨,回来之后瘦了一圈,宗里没什么好吃的,正馋呢。墨心竹雪中送炭,肉脯色泽鲜艳气味诱人,不过沾了点灰,吹吹就没了,她不嫌弃。 墨心竹没有听到她后面那句话,转身回屋去拿。 进屋之后,她用拳头压了压心口,没来由觉得心里发慌。 那股感觉转瞬即逝。 或许是身体还没养好,她想。 回去时发现魏遥遥腮帮子鼓鼓的,嘴里正在嚼什么东西,魏遥遥竖起大拇指,热泪盈眶地解释:“不除祟不知肉好吃,放心,上面那层不脏的。” 墨心竹哭笑不得,重新塞她一包,这次手稳了,没掉。 接着去南怜儿和谭潭的院子转了一圈,发现她们还没有回来。 东西没有送出去,只好揣着往回走。 院落之间距离很近,各种嬉闹声一清二楚,很多人围在一起谈论下山时发生的事,墨心竹关起门打坐,吸取天地灵气的同时腾出一只耳朵听,大家谈论内容无一例外是山野条件艰苦,邪祟有多凶猛,某位女修正在详细描述自己与凶兽拼搏的场面,她将那只恶兽的样貌描绘得可怕至极,说完之后还尖叫一声,好像还没从除祟的阴影中走出来。 墨心竹听到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感叹:“真投入啊。”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尖叫声此起彼伏,墨心竹倏地睁眼,终于察觉到情况不对。 赶忙下床出去查看。 “怎么了?” 山楂跟着飞出去:“等等我。” 一道巨大黑影从远处奔来。 树下一群女修吓得花容失色,好歹经过半个月的锤炼,一个个很快压住心中惊骇,然后气沉丹田准备与狂奔而来的异兽搏斗。 它近了…… 更近了…… 众人亲眼见证一座黑色小山朝她们压来,小山上覆满细长水草,瀑布一样狂乱甩动。 “什么东西!” “天,这也太大了。” 不知是谁喃喃出声,所有人的理智踩在逃跑与战斗的红线上,左右两边反复横跳。 墨心竹轻盈一跃挡在众人身前,周身气流绕成涡旋,抬手间,无数飞叶流动。 巨兽前爪朝她扑袭,墨心竹正要出招—— “慢!” 飞叶凝滞半空,墨心竹愣了愣,眼神诧异。它会说话?声音好耳熟啊。 利爪近在咫尺,由于那句喝止,墨心竹硬生生收回招式,往后撤了撤。 巨兽脖颈被一条粗绳勒住,飞跃的身躯往后倒。 “嗷呜……” 它嚎叫一声,像狼。 身后之人抹了把汗,长叹道:“说过很多遍,太热情会把人吓跑的。” 众人看着黑炭一样的人影,面露疑惑:你谁? 墨心竹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南……怜儿?” “是她。”一同出现的还有谭潭,她身上干净,此时满脸抗拒地绕远路到人群后方,“我们回来时遇到了,那是怜儿家养的土狗,积雪。” 南怜儿纠正:“灵犬。” 墨心竹仰头看着水草成精一样的长毛灵犬,她听南怜儿说起过很多次,据说听话乖巧又勤奋,毛很白,又长又软,她擅自在脑海中想象过很多蓬松可爱的灵犬形象,但南怜儿同时又说它战斗力高,一口能咬死凶兽,如今一看,到底谁才是凶兽? 她摸摸肩上即将晕厥过去的山楂:“要不你重新投个胎吧。” 她不想每天遛拳头大小的山雀了,说出去总是被人嘲笑,她要养凤凰,威武霸气能喷火的那种。 * 半个时辰后,南怜儿洗完澡,又过一个时辰,几人合力将积雪清洗干净。 南怜儿:“我们除祟结束早,后面几天自由活动,我就近回了趟老家,求了爹娘好久,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答应我把积雪带上山,积雪才不会影响我修炼呢。它就是比较活泼,一个没看住,在山下泥塘打了个滚。” 附近女修全来看它,轮流用法力给它烘毛。 积雪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雪白的巨山伏在地上吐舌哈气,身后的尾巴不断扫荡,随意就将沙地摆出浅坑。 它耳朵耷拉,身体外层的毛发纤长下垂,确实像雪一样白,又长又软,拨开里面却能发现,内圈有一层渐变浅棕,果真如地上积雪一样,下面藏了棕黑的土壤。但怎么说呢,狗不能看表面,它叫声一会儿像狼一会儿像虎,墨心竹帮忙清洗脑袋的时候拨开积雪发帘,居然在它额上找到一个浅浅淡淡的、银白色的“王”,头上还摸到了短短的犄角。 谭潭指着它爪上的鳞甲,问:“这是怎么回事?” 南怜儿见怪不怪:“哦,它是混血灵犬。积雪乖,叫一个给大家听听。” 一连叫了十多声,没有一声像狗。 围观众人:“……” 墨心竹:“……” 知道吗,我在魔族生活了很多年,连魔兽都不敢这样混。 她郑重捧起山雀,目光殷切:“其实你一直在隐藏身份,你有凤凰血脉。” 山楂豆大的眼睛满是无辜:“叽叽。” 什么时候开饭? 墨心竹捏捏它圆滚滚的肚皮,痛心疾首:“你太让我失望了。” 没过多久,一个修士前来传信。 墨心竹拆开信件,里面内容是戚庭约她见面。 她不动声色将纸折好:“我有事,出去一趟。” 第60章 战帖 第58节 墨心竹来到约定地点,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 她巡视一周,只有树,看不见人影, 重新审视那张字条,上面只说有要事商议,落款是一个“庭”,她见过戚庭的字, 笔锋遒劲, 端正大气,字迹倒是像,但戚庭可是大庭广众都能对人下手的性子, 除非与她商议的事情十分隐秘,不然不会如此小心谨慎。 墨心竹继续打量周围环境,位置过于偏僻,地上枯枝乱叶很多,假如有人耍她,严重点, 要对她下手, 万一打不过, 尸体要过很久才能被人发现。所以她把山楂留在院里,一旦她消失时间过长,起码有只鸟雀知道她的去向。 过了片刻, 她已经确定, 这是个陷阱。 戚庭不会让人久等,最重要的是, 她察觉暗处有道视线在注视自己, 给人的感觉并不友善。那位传信修士众目睽睽下喊她出去, 言行举止十分自然,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可就在刚才,墨心竹垂下眼睫神情凝重,她居然想不起那人样貌。 无风,草木不动,半天过去,居然连片新鲜落叶都没有。 墨心竹弯腰拾起一截枯枝,掰断。东西是真的,不是幻象。 她应该是进入一片人为圈禁的阵地,对方同样在里面。 墨心竹第一反应是百里贺拿她试验新阵,想了想,可能性不大,虽然这些师兄一个赛一个恶劣,但起码不会像暗中那道视线一样,令人反感。 “师兄怎么还不来啊。”墨心竹自言自语,此话一出,原本刺人的目光从探究变得轻蔑,她耳力极好,在寂静中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嘁”。 “难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她佯装无意,“再等等,他从不爽约。” 嘲弄、不屑,这种感觉愈发明显,那人好像把她当成了什么观赏性的灵宠,她反应平平,观察者逐渐失去兴致。 墨心竹十分不爽。 细长的枝条在她手指上灵活转动,墨心竹确定方位,她将力量凝于枝上,转动不停,乍一看百无聊赖,下一刻,她手中枯枝悬浮,首端像指针一样,直直朝某个方向射去,藏匿于树冠中的人影反应极快,立马消失在原地,沉寂的空间终于有了动响,墨心竹发起攻势,叶刃像密不透风的雨瀑,黑影双手交叉身前抵挡,地面开裂,道道笋剑破土而出。 墨心竹抽空愣了愣:怎么还是笋? 过去这么久,起码应该是翠嫩细长的小竹竿! 对面趁这微弱的间隙闪避,冷笑一声:“这就是苍云宗今年新试魁首的实力?不过如此。” 扬掌挥出一击,笋剑折断,强大的力量裹挟碎裂的笋块朝墨心竹砸去。 墨心竹后仰躲避,单臂反撑身后树干止住滑退动作,她重新站稳,脑海中全是刚才那四个字:不过如此。 你谁啊,有病吧! 身为一个灵识有损的灵族,墨心竹混在人堆里,每天勤奋刻苦,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成就,这人居然敢嘲笑她?但她很快将这点羞愤抛在一边,从刚才的对话中不难发现,这人不是他们苍云宗弟子,墨心竹冷静质问:“你是何人?” “你没资格知道。”那人神情傲慢,“我倒要看看,被别人吹捧上天的天才修士有几分能耐。” “莫名其妙。” 墨心竹连续躲避对方攻击,不过片刻就觉得有些吃力,她逐渐看清现状,单论目前修为,对方绝对在她之上,相比之下,自己积攒不够,锁魂球内与怨灵对战强行拔高她的实力,出来后这种感觉仍在,短时间内却无法稳固,加上最近消耗频繁,仅凭自身之力无法全身而退。 那人攻势猛急,冷嘲热讽:“怎么,这就不行了,人族果然都是废物。” 墨心竹冷着一张脸:我不是人族。 听他意思,他也不是人族。招式与普通修士略有差异,像仙术。 掌门是仙,苍云宗出现几个仙家子弟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找她麻烦? 就因为她在新试夺魁,想与自己较量一番? 选她一个新人比试,说明他认定二者资历不相上下。 可以这种手段把人叫出来,鬼鬼祟祟,怎么看都有种阴谋味道。 灵族天生比其他族群更易驾驭万物之力,墨心竹能借力一次,就能借第二次,苍云宗青山连绵灵力充足,对她来说是极好的养料。 风向突然变了,四周草木纷纷往一个方向倾倒。 灵力全往墨心竹身边聚集。 她不喜惹事,更不喜欢被人骑到头上。 只要解决眼前这个,仙、魔、人全被她揍过,想想都觉得很有成就感。 对面那位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一幕,直到他发现墨心竹正在聚力,绕在她周身的灵力越来越庞大,眼里的傲慢逐渐被讶异取代。 灵力还在汇聚,讶异转为惊愕,这不是正常修士能汇聚的能量,就连他也做不到。 “喂!”他大声喊出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墨心竹觉得他很没礼貌,表面看上去不过是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少年,说不定还没有她化形后的年龄大,动不动大呼小叫,一看就没经历过世间毒打,她在苍云宗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呢,眼前这位居然看不起人族。 呵,天真。 终于,团好一个巨大灵球,墨心竹瞅准目标,教育:“放尊重点,苍云宗厉害修士多了去,你专挑我一个今年刚入门的柔弱女修下手,羞不羞。” 强悍的力道波及周身数十丈,她卖力将灵球向前抛,确信这击不会伤人性命,但足以将人埋进地里。 对面惊慌失措,想躲,一时不知道该迈哪条腿,强大灵力飞速逼近,他只能硬着头皮接招,动用全身力量凝成阻拦屏障,只听咔嚓一声,刚成形的屏障被强大波动冲击,四分五裂,他慌忙叫喊:“落樱!” 一道纤细高挑的倩影突然冒出挡在前方,伸臂一抵,两股力量相撞,一阵天摇地晃后,最终化成柔和白光淡淡消散。 墨心竹放下拦在身前的手臂,居然还有一个人躲在暗处,她毫无察觉。 少年气急败坏地喊:“给我捉住她!” 墨心竹立马警惕,她本身实力还没强到能随意和这种人过招的程度。 借用山间灵力的过程比抽取他人现成力量漫长,次数太多身体招架不住,刚才这位叫落樱的女子身法极快,恐怕等不到自己出招,直接就能被擒住。 俗话说得好,做人,要随机应变。 她倔强地想:我主要是担心伤到这里的花花草草,其实我一点不怕。 原本的圈地阵法已经消散,趁落樱没有动作,墨心竹立即准备跑路。步子已经迈出去了,少年喊:“别跑!给我拦住她!” 落樱往墨心竹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不为所动。 少年面子有点挂不住:“快去。” 落樱:“我只负责保护你。” “她刚才差点杀了我。” 树上传来一声嗤笑:“到底是谁先动手,你心里没点数。” 墨心竹刹住脚步,这声音她可太熟了。 仰头看见百里贺,不悦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师妹别误会,我听见动静赶来,就看见结尾,全程一点没参与。”百里贺跳下树,瞥了眼落樱,“她要是不出现就好了,我还挺好奇这家伙能深入地下几寸,是吧,步星辰。” 他难得好心用风诀给墨心竹吹了吹凌乱的头发,墨心竹挥手拒绝:“你们认识。” “不熟。” 步星辰脸色涨红,很看不惯他那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挺起腰杆,用更嚣张的语气道:“百里贺,你又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百里贺一个眼刀刮过去,步星辰瑟缩一下,强大的背景支撑他不落下风,正要继续数落他,衣领被落樱一拽:“小仙君,注意礼数。” 墨心竹惊讶地扬眉。 百里贺道:“仙君又不是帝君,是个神仙都能叫仙君,这么惊讶作甚。” 墨心竹移开视线,她惊讶落樱不像普通仙侍,拽仙君像拽鸡崽。 落樱又说:“小仙君身体不适,告辞。” “滚滚滚。” 落樱带着步星辰飞了。 百里贺回头看到墨心竹微妙的眼神,看自己像看稀有物种:“怎么?” “师兄,你对着神仙叫滚。” 百里贺没觉得哪里不对:“所以?” “没什么,很符合师兄气质。”墨心竹真心实意夸赞。 “怎么,你觉得神仙天生高人一等?”百里贺讥笑一声,“又不是书中悲天悯人的神佛,哪一个不是由血肉铸成的身躯,就算帝君转世,他来凡间闹事都是逾矩,我还赶不得?” “必须赶。”墨心竹决定换个话题,“他们来苍云宗做什么。” “看不惯人间呗,苍云宗冒尖儿,想挫一挫咱们的锐气。” “那也得挑些厉害的人挫吧,找我算怎么回事,专捏软柿子?” 百里贺道:“你当如今的神仙有多厉害,仙魔大战之后,厉害的角色死得差不多了,咱们掌门身为仙界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战力之一,主动跑到凡间当掌门,给他们气够呛。一边觉得我们不如他们,一边想暗中使绊子阻碍修真界发展壮大,心胸狭隘……” 他摇头啧啧几声,“那群神仙说是想让掌门回去,为了证明人间不值得,正在宗里到处给人下战帖。新弟子一般瞧不上,师妹,你运气不错。” “多少人接了战帖?”她若无其事地问。 “全推了,就你一个上钩。不过据我观察,步星辰那小子起初只想将你困住,若非你主动出击,他无意和你交手,你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墨心竹就知道这人说谎了,明明一直在围观,就是不出手。 百里贺毫不在意地催促:“快猜。” 墨心竹捏了捏手中纸条:“不知道。” “当然是拿你钓大鱼。” “我不是饵,钓不到。” “他们可不管,就是想把苍云宗搅乱。”百里贺意味深长地感叹,“怕是不用多久,到处都要乱。” 第61章 修复 墨心竹看见百里贺燃烧一张传音符, 对面不知是谁。 “人找到了,安然无恙。”他说。 符纸燃尽,百里贺一路将她送回住处。 恍惚间, 墨心竹仿佛回到当初宗门出现怨兽的那段时间。 和当时一样,百里贺日常叮嘱她不要出去鬼混,外加一句:“最近没事就待在屋里,你被人拐走的可能性很大。” “我尽量不被拐走。” “到了。” 百里贺抽出一截聚灵树的枝条, 索要护送报酬:“灵力。”还是双倍。 第59节 依旧摆着副你不给我就倒下的架势。 墨心竹白了他一眼:“刚才耗尽了。” 百里贺遗憾离去:“那先欠着, 下次连本带利一起还。你这么看我作甚?” “觉得百里师兄你有当土财主的潜质。” “过奖。” …… 仙界使者不断纠缠逍遥掌门,让他脱不开身,其他仙族借着造访名义暂留苍云宗, 其中有几位年轻上仙,时不时给宗内弟子下战帖,大家不想把关系闹僵,没有下逐客令。但仙人傲慢,前几天无人应战,不断挑衅之下, 后面陆续有人与他们比试, 输多赢少, 导致对面态度愈发嚣张,苍云宗人心浮躁,修士们原本对仙界抱有的向往之意烟消云散, 看见仙人就想上去踹两脚。 宗内重要人物也被各种事务牵制, 有两支除祟队伍停留在外,超出时间没有联系, 苍云宗派出人手查找队伍下落, 暂无结果。 此外, 凡间发现魔族踪迹,一群魔族倒于山崖底下,死状惨烈,引起整个修真界重视,各大宗门集会不断,还有苍云宗圈兽所内囚禁的魔族…… 所有事都集中在一起,桩桩件件下,连清闲居士都不再清闲,抽不出时间教导弟子,暂时把墨心竹托付给玄英峰一位姓周的执教。 周执教:“下面我来讲解这招。” 墨心竹:“我会了。” “这招?” 墨心竹打出一个大坑:“自学过。” “那心法……” 墨心竹眨眨眼:基础知识上个月就背完了。 “……”你不是今年刚入门吗?执教悟了,“家里重视,从小请师父教。” “我家就我一个,平时自己修炼。” 墨心竹学习能力惊人,周执教使尽浑身解数,再难的东西她一学就会,导致周执教一度开始怀疑人生,到底是墨心竹太天才,还是他这个临时师父太没用? 一连怀疑数日,周执教自闭了,紧接着,墨心竹告假,理由是除祟时受的伤没有养好。 附近女修时不时前来看望,山楂被热情的南怜儿捧去喂养,南怜儿说它和积雪投缘,每天都玩得很开心。但山楂中途回来撞过门,嘴里叽叽喳喳叫着救命。 墨心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装作没听见。 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不理它吗,它听上去很痛苦。” “没事。” 她观察过积雪,在吃方面,它只吃大块兽肉,对山楂这样的小雀并不感兴趣,估计把山楂当成了什么有趣的玩物,用头顶,用爪抛,对它很爱惜,弄脏了就舔一舔,甚至乐意它在自己的长毛上搭窝睡觉,单方面相亲相爱,十分友善。 “你继续。”她说。 “好。” 一小团枫火在她体内燃起,是红叶城的树灵。它化形之后成长速度迅猛,没了怨灵压制,原本纠缠它的怨气很快化散,为了答谢墨心竹,特地分出部分干净力量帮她修复灵识,它悄悄躲进段乾打造好的灵盒,与长鞭一起被送至苍云宗。 修复是个漫长的过程,直到树灵把这部分能量耗尽,还是没能成功。 树灵坚持不懈:“等我恢复一段时间,下次继续。” 它消散后,墨心竹想起了更多事,从前白茫茫的梦境逐渐被颜色填补。 她诞生的地方本没有名字,随着外人到来,大家发现这里被外界称为初源之地。他们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势力如何扩张,绝不侵染创世之力的源头。帝君九霄和魔尊狱澜的力量来源于此,他们拥有世间最原始、最强大的能量,二界争斗不断,然而实力相当,打得不相上下。 帝君与魔尊不甘,二人将目光瞄准初源之地。 战争一触即发。 墨心竹闭上眼,看见原本清澈的湖泊被鲜血染红,绿地上覆满尸体,一层又一层,最后像山一样叠起,直到下面的开始腐烂,化作白骨。仙魔仍在争斗,初源之地的归属权不断变换,他们都想世间万物对自己俯首称臣,没人愿意认输,战争无休无止。 墨心竹手背贴在额头上,这是一段痛苦的记忆,她甚至闻到血腥和尸身腐败的气息,战场上的仙魔一个个杀红了眼,那种状态下死去,想不成怨都难。 “墨师妹。”孟寒萱在外敲门,她不知从哪里听到她告假的消息,驾着玄鸟前来探望。 墨心竹半坐起身动动手指,门开了。 “师妹,生病了怎么不去朱明峰,还好我消息灵通。”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看病难受,但讳疾忌医可不行。” 孟寒萱把墨心竹翻来覆去,翻够了,手指搭上她的脉搏,脉动有力,没什么问题。继续检查,孟寒萱惊讶极了,发现她体内灵气运行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应该叫飞蹿。 “你最近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正常修习。” “我听说你需要用灵器稳固元神,灵器呢?” 墨心竹抬起另一只手:“这里。” 有了它,她的灵识就不会自动离体,因此有段时间没有夜会大师兄,听闻师兄一直在被几个仙君纠缠,更不好相见。 孟寒萱端详手链半天,她是带着任务来的,身为少数几个知道圈兽所秘密的弟子,她被委以重任。 听掌门他们说,那个魔族对墨心竹的灵力十分敏感,最近居然要求见人。 墨心竹和他有什么关联?疑云重重,大家自然不希望她与魔族有牵扯,谨慎起见,他们想了个办法,找人冒充,先观望一下再说。 孟寒萱顶着墨心竹的容貌过去,她信心满满……地在牢笼外蹲守了三天。 笼中魔族眼都没睁,一直沉睡。 总结经验,还是灵力的问题,一般人冒充不了。 于是决定过来沾沾灵力,孟寒萱将手链取下,奇怪的是,墨心竹原本胡乱飘散的灵力居然收敛许多,丝丝缕缕,也不黏人,碰到身上立刻就散了,根本无法停留。 除非相处时间够久,孟寒萱总不能赖在这里和师妹一起睡,心道:这活我干不了,还是叫他们另想办法吧。 她留下丹药离去。 “师姐有点奇怪。”墨心竹捧起沉甸甸的药葫芦,出手大方倒是没变,这么多,能吃三年。 手链上缠绕的铃铛突然响了,这是之前戚庭送她的,只能用灵力摇响,她什么都没做,是不是说明…… 墨心竹下床开窗,果然看到戚庭站在院外。 “师兄!” 戚庭朝她点头,意思明显:过来。 墨心竹全然忘记百里贺嘱咐,主动地被人拐走了。 第62章 连问 戚庭与孟寒萱擦肩而过, 墨心竹在身后,孟寒萱不好直接说明情况,只能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大师兄好, 大师兄再见”,心里忍不住唏嘘:他一直反对将墨师妹送到魔族面前。这下好,灵力没沾到,我冒充不了, 可能真得把她送过去, 但愿不会出什么岔子。 孟寒萱不由自主加快步伐,戚庭隐约从她言行举止中察觉到什么,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看到墨心竹朝自己走来,原本冷淡的表情变得柔和。 路过修士停下脚步,捅了捅身边同伴胳膊。 “看,前面那个人好眼熟,长得像不像咱们大师兄。” “开玩笑,大师兄怎么会来这里……等等, 好像真的是。” “师兄对面的是……” 墨心竹听到动静看向左边, 只有几丛摇曳的灌木。灌木后的人紧紧闭嘴, 互相之间捞着手臂,尽量缩小空间,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们心中也疑惑得很:奇怪, 我们好好在路上走着,光明坦荡, 为什么要躲? 看破不说破, 墨心竹假装没看到那些人暴露在外的衣角, 转头问道:“师兄,找我有事?” 她意外发现戚庭手背有道划痕,乍看像普通擦伤,一直延伸到衣物遮挡处,只有微末暴露在外,伤口渗出血迹,颜色乌黑,浅浅淡淡往外散着怨气。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倘若戚庭再晚片刻过来,墨心竹什么也看不见。 她垂下眼睫:明显是新伤,苍云宗有怨灵吗?还是残留在他体内的怨气已经渗透骨血? 戚庭将手负在身后。 仅凭方才瞬间捕捉,墨心竹无法判断。 目前所知,她不觉得苍云宗有谁能对戚庭造成伤害,戚庭实力成谜,她没亲眼见过他认真与谁交手,偶尔听到传闻说大师兄修为早已超越几位峰主,达到逍遥掌门的境地,不然三年前那只怨灵如何被他降伏?最近倒是有几个上仙死缠烂打,一直逼他出手,假若戚庭应战,动静肯定不小,墨心竹不会一无所知。 这伤来得蹊跷。 戚庭目光落在墨心竹手腕,准确地说,落在自己送她的那串银铃上,墨心竹皮肤白皙,挂上红绳银饰很漂亮,银铃中间藏着一个形状方正的装饰物,能够稳固灵识,因为它,戚庭很久没有在夜间捏到灵团。 “路过,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 “已经好了。” 戚庭靠近,墨心竹后退,距离太近无法看清其他地方,她快速扫过戚庭全身,没看见其他伤口。很快,后背靠到院墙,她没有退路。 “躲什么。”戚庭问。 墨心竹随意找个理由,用眼神示意:“有人。” “怕他们说闲话?” “……”倒也不必问得这么直接。 戚庭比她高,与他对视总要抬头,墨心竹扬起下巴,正准备娓娓道来其中利害,对方忽然伸手拨弄她肩上落发:“那只山雀没黏着你。” 戚庭的手是凉的,好像刚刚浸过冷潭,指尖若有若无擦过她颈侧,那是山楂时常倚靠的地方。 “它有了新朋友。”墨心竹受不住这样触碰,被触碰的地方很快泛红,无声倾诉着紧张,她扬手拍开,“不要乱动。” 屡教不改,态度有问题。 草丛里修士们睁大了眼,人越聚越多。 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墨心竹与戚庭相处,宗里关于这两人的故事一度漫天乱飞,以前大家图个乐子,总觉得墨心竹配不上大师兄,口口相传的内容和笔下故事多以调侃为主。 新试结束后,墨心竹实力得到印证,争议之声少了许多。紧接着,宗里开始调查那些不堪入耳谣言的始作俑者,就在新弟子下山除祟前夜,总共抓获十三人,罚他们面壁抄书,静思己过。也不知谁选的书,成年男子手掌竖起来一样厚,里面全是晦涩难懂的词句,至今没有一个人抄完。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 “什么?” “被抓的那些弟子都是造谣生事的,我看过几篇缠绵恩爱的版本,写那些的人就没事。” “所以……我还能继续写是吗?” 开口之人立即成为人群焦点,大家惊诧道:“孟师姐?” 第60节 孟寒萱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们小声:“不要误会,我才没有乱编故事。” 不过是时常和戚庭与墨心竹见面,随手记录而已……顺带发散一下思维。并且只要墨心竹没问题,她以后还能一直记录。 不远处,二人将这些细微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墨心竹就说最近怎么少了很多疯言疯语,原来不仅因为大家被她实力折服,还有部分原因是造谣生事的人被解决了。谁让他们写低俗小话本,活该。 戚庭评价躲在灌木丛后的众人:“还是太闲。” 墨心竹问:“要罚他们吗?” “无伤大雅。” 但附近的人确实太多了,妨碍他和师妹说话,戚庭余光瞥见院里飞过来的山雀,啧了一声,“师妹,御过剑吗?” 不等墨心竹回答,戚庭不由分说召出长剑,伸臂一揽。 “等等我!”山楂涕泗横流扇动翅膀,一个猛子扎过来,它分明已经碰到墨心竹肩膀,下一刻,人凭空消失,山楂被积雪一爪子摁在地上,不知第几百次叫喊,“救命……” *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脚下长剑倾斜向上,为了稳住身躯,墨心竹不得已从后抱住戚庭:“慢些!” 平日她主要研习风诀,也曾试过乘风上天,想象着万物与我唯一,整个过程舒缓自然,现在呢,好像后面有鬼神在追,轰轰烈烈,着实刺激。 速度越来越快,凉意灌进身躯,墨心竹将头埋在戚庭背后时,明显感觉他笑了一声。 还笑!墨心竹伸手去拧戚庭的腰。 结果他看透了自己的小心思,墨心竹刚要发力拳头就被握住,包裹她的手掌还是凉,抽也抽不出,墨心竹无法,只能生无可恋地赖在他后背。 无所谓了…… 谁让师兄长得好看,靠一靠不亏。 从高处俯瞰苍云,各类房屋建筑错落有致,几乎看不见人影,空中同样有人御剑骑兽,墨心竹他们飞得最高,只能隐约看见几粒小点飞速移动。 墨心竹看着漫漫云景,还未来得及感叹美妙,戚庭忽然一句“抓紧”,瞬间带她俯冲下去。经历一段疾风骤雨般的冲袭后,脚下长剑猛然止刹,稳稳当当降落到主峰深处。 墨心竹晕了,她的魂跟不上师兄御剑速度,脚下轻飘飘的,不用凭借他物,下一刻就能原地升天。 “师兄。”她艰难道,“有点刺激。” 戚庭把她从剑上捞下,解释:“本来没想这么快,有个难缠的家伙跟在后面。” 墨心竹喘口气缓了缓:“仙族?” 走了几步,不行还是飘。 不应该,墨心竹想,没化形前我也是个到处撒野的灵族,上天入地的本事不比戚庭差,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修为不够?等我再吸几天灵气,一定可以做到。 “是。” “他们会找到这里吗?” “外面设了结界,不会。” “听说他们给你下了战帖。” “是。”戚庭扶墨心竹坐到山间一块青石暂歇,“我没搭理。” “师兄很厉害,为何不打?” “打斗会加剧怨气侵蚀,他们有意为难。”戚庭低声问,“还难受吗?” “有点。” 墨心竹闭眼倚在他身上,方才御剑飞行时,她的拳头被戚庭拉在前面握着,她想着落地了总该松开,果然,侧身下地时她把手抽出来了,五指尚未完全展开,又被重新握上。 “乘人之危。”她说。 戚庭轻笑出声:“你让不让。” “不知道,我没力气想。” “那我等你。” 墨心竹斜斜看到两人交握的手。戚庭心情不错,像在探索什么新奇事物,一点一点揉捏过她的指节,今天他的手一直是凉的,直到现在才有了一点温度。墨心竹动了动手指,摩擦到他练剑磨出的茧。 “师兄,你先前和我说过,你的剑是灵族师父送的,你师父长什么样?” “白衣,长得高,他的眼睛很有特点,像蒙着雾障的深蓝的夜空,古朴混沌,看人时却透着清亮的光。” “剑法也是他教的?” “大部分时间自己瞎琢磨。” “长虹君他们不教你吗?” 戚庭眯着眼,侧脸在她发顶蹭了蹭:“他们教不了我。” “掌门呢?” 他又笑了笑:“或许能教吧,不知道。” “师兄。” “嗯?” “你是多少年前见到的灵族?” “太久,忘了。” “你之前让我问掌门……”墨心竹终于说出口,“你料定我不会去问的,其实他也不知道,对吗?” 戚庭换了个动作,二人十指交扣:“是。” 墨心竹想抽出手正经与他说话,但他扣得太紧,和御剑飞行时一样,不,甚至更紧了,她动弹不得。 只能以这个姿势继续:“你说那些灵族从南边来,与我同一个方向,还在此处停留。我最近想起一些事,那时我还没有化成人身,师兄,你见到他们的时候……”墨心竹顿了顿,“有苍云宗吗?”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林间 山林幽寂, 阳光透过树缝洒下,斑驳树影落在青石上。 戚庭几乎将墨心竹搂在怀里,垂眼就能看见她脸颊上桃花似的粉晕化开, 小师妹不会拒绝,无论对她做什么,她都偶尔嘴上抗议几句,没什么威慑作用, 本人轻易就能融陷进去, 很乖。方才语气突然严肃起来,软而沙甜的声音让人疑惑,她到底有没有从亲昵的氛围里脱身。 墨心竹催促:“师兄, 你能告诉我吗?” “苍云宗,灵族,还是我?” “都想知道。” 她眼眸中闪烁认真的光。 苍云有连绵青山,戚庭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下巴抵在墨心竹肩上,久违认真打量眼前的绿树青藤、顽石乱草。他没想隐瞒, 但正如他之前所言, 有些事距离现在过于遥远, 他需要一些时间梳理。 “很久很久以前。”阳光太暖,照得人困倦,戚庭好像在讲一个故事, 慢慢悠悠哄墨心竹入眠, 尽管怀中的人正打起十二分精神,聚精会神地等他往下说, “都说仙魔是被创世之力偏爱的存在, 生来便有漫长的寿数。人族恰好相反, 寻常人在世间停留最多不过百年,他们依靠繁衍壮大族群。而我生来有意识、无双亲,模样幼小,能言人语。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他轻轻一叹。 墨心竹捏住戚庭的手指,若非后来精怪化形,创世之初,的确有这样的存在。 好比仙尊,好比魔君,他们承载了世间最初的力量,在他们之后,创世之力逐渐收敛,拥有最强力量的二人自然而然成为仙魔之首。至于人间,这好像是最特别的地方,起初偏僻荒芜,部落松散,人们更是不懂什么修为术法,和万物一起自然更迭。仙魔一度瞧不起人间,认为他们被创世之力抛弃,是缺失的造物。 “我被一股力量包裹,在山中沉睡,不知过了多久,一对聋哑的年轻夫妻将我从林间捡走,接触到他们,我第一次睁开眼。可惜,连正经名字都没有,我还没长高他们就离世了,走时白发苍苍。我刚到那个家时,院里的树还是一株纤细幼苗,等坟土堆好,枝繁叶茂,数十载已过。” 茅草屋搭在远离喧嚣的角落,他极少见到除那对夫妻以外的人。家里养了两条大黄狗,和他差不多高,两条狗走得比人早,生下一窝小狗崽,狗崽长大了,他还是那么高。 “我至今不知道他们是抱着什么心态将我留下的,二人几乎同时病倒,离去时间挨得近,走之前比划着告诉我不要外出,我没听。那时人们没什么仙魔概念,亦无人懂得修真,哪个地方出现异常,喊最多的话就是妖。我长得慢,会些奇怪术法,还挺厉害,从出生开始,有些东西就印在我脑海里,我很清楚自己是人,但别人都喊我妖怪,渐渐地,我觉得自己和他们口中所谓妖怪没什么区别。” “长到寻常孩子十岁左右的模样,人多的地方待不下去了,我来到苍云。那时没有宗门,这里就叫苍云山。我找了个石洞睡了很久,几乎与青山融为一体,睡梦中看到许多人供奉山神,山石前放了供品,没有一个人敢踏上山路,因为他们所谓的山神会发怒。” “我厌恶世人,再睁眼时依旧不知年月,很快,一群人吵吵嚷嚷来到此处,那些就是所谓的灵族,他们不怕我,我太久没与外界往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其中一个灵族懂得很多,他同我介绍三界,说我拥有世间难得的力量,只是中间出了点意外,导致我很晚才诞生。不过这样挺好,我醒来时人间已经逐渐发展,没经历所谓的洪荒,不用茹毛饮血。” 墨心竹笑了笑:“师兄,你虽然在人间诞生,可我觉得比起寻常意义上的人,你更像遗落在人间的神,说不定真的是苍云山神,话本中那种神仙,不是死皮赖脸在苍云宗捣乱的仙族。” “总之,那些灵族停留了一段时日,我师父教我分辨善恶,送我长剑。说来好笑,我看到这把剑时,总觉得它比我人还高。” 戚庭把墨心竹往上捞了捞,继续:“我第一次觉得和大家待在一起的感觉不赖,但他们会离开,而我准备去外面走一走。那时人间已经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修士变多,他们不再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我逛累了就回来,继续当我的山神,等到某天,真让我看见个老神仙。” “逍遥上仙。” “是,他闲得慌,说要在这里建宗门。我也闲得慌,那时还是少年模样,姑且能冒充年轻修士。” 墨心竹想:这点和我差不多。 “师兄现在也年轻,以后还会一直年轻。”她问,“掌门知道你的事吗?” “你觉得呢?” “那就是知道了。没你允许,苍云宗肯定建不成。不过师兄,这么大的事,你就这样简单告诉我了?” “你想知道,我就说了,听完有什么感想。” 墨心竹轻轻拍拍他的脸,拍完还要摸一摸,真的是好俊一张脸,不愧是创世之力。 “辛苦。”她说。 她的师兄独自度过了相当漫长而孤寂的时光。 初源之地散发的力量塑造无数生灵,他们现在所见,都是由最初那股力量演化而来。墨心竹想,按戚庭意思,若是创世之力捏造他时没有让他沉睡,现在怎么着也是和魔尊同等级别的存在了,大权在握一手遮天,也不知道那些人族会不会听他讲话。 不过现在过得也不赖,主要是他喜欢。 喜欢就好。 不像她,不能自由选择。 而那些灵族…… 墨心竹原本还心存侥幸,假如那群灵族是苍云宗建成之后来的,说明他们从仙魔战场上逃离,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现在呢,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渺茫。 现状很糟,任务毫无进展,魔族那边时不时发难,反而在苍云宗的处境不断变好,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能说上话的朋友,有师兄师姐,拜了师父,屋里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多,原先的小破包袱兜不走。 墨心竹突然伤感,和最开始的计划不一样,付出的感情有点多,别人寄托在她身上的东西也多。 二人在这块青石上坐了好久,戚庭好像一点不担心墨心竹把他的秘密到处宣扬,提起另一件事:“灵鞭收到了吗?” 墨心竹闷闷“嗯”了一声,抽出空闲的手,一根长鞭出现手中,颜色浅青,波光粼粼,像山野间流动的水。 戚庭:“灵器认主,给它取个名字。” 第61节 墨心竹想了想,说:“清泉。” 没有杂质,不被污染,自由自在地在山间流淌,或聚成深潭静谧,或汇入河流奔腾,无论哪种结局,随心而动,水总是清澈的,比她要好。 墨心竹心情沉重地想:硬要二选一,我想留下,不给魔族做事了,吃力不讨好。唯一的麻烦是命契。 以及万一魔族主动把我身份捅出来,不想死都难。 我能不能先下手为强?偷回命契的可能性多大呢?我要更努力修炼才行。 还有,苍云宗到底安插了多少魔族眼线?墨心竹开始打恶毒的小算盘,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要不先抓几个出来,万一暴露,我就把他们供出去,以示忠诚。 可这样会不会显得我这个人摇摆不定好善变啊…… 心思逐渐飘远。 “走吧。”戚庭牵着墨心竹往他的住处走,“今天留下。” “嗯?”这个发展有点快,墨心竹刹住脚步,倏地把手抽出来,还是那句老话,“你有思想问题。” “我收拾了客房,这里是整个苍云宗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对你修补灵识有益。” 墨心竹犹豫不决:“那……好吧。” 一张符纸从后方绕到戚庭身前,他看过后默了片刻:“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 次日,先是小师妹和大师兄出门夜不归宿的消息传遍整个苍云宗。 “可恶!我就知道。”步星辰一拳砸在桌上,“那日我若是把她困住,戚庭肯定就上钩了。” 落樱瞅见桌上的坑,扬掌往他后脑一拍:“小仙君,注意素质。” 步星辰捂着脑袋嚎叫:“我没用力,是这凡间的木头脆!” 门哐当一下开了,今天也没抓到戚庭的容川上仙冷着脸踏进屋内。 “我去看了比试,苍云宗风祈明连胜三场。” 步星辰撇嘴:“若非我仙界灵脉枯竭,哪还轮得到他们耀武扬威。” 落樱:“天道降罚。” 步星辰坐在椅子上翘脚:“别扯那一套,最近才发现,灵脉明明就是被人有意封上,用的还是上古咒印,逍遥上仙看都不看就说解不开,哪有这样的。” 落樱把步星辰从椅子上拽起:“小仙君,注意仪态。” 步星辰顺了顺领子:“仙使那边还没消息吗,以前好说歹说不听,现在我们这样闹了还不行,他怎么软硬都不吃呢。实在不行就开战吧。” 落樱扬起巴掌,步星辰赶忙道:“我知道,注意言辞。可事实如此嘛,再这样下去,灵泉都要干了,仙界最后一点生机都要断尽,除了凡间,哪里还能供我们灵力。” 容川上仙睨了步星辰一眼:“你打过墨心竹了?” “我……” “我亦没见到戚庭出手。我们本该好言相劝说服逍遥上仙,灵脉能解封最好,如今的做法偏激了。” “可你还是来了,追着人家大师兄不放。” “你愿意承认墨心竹比你强?谁不想看看这些修士的实力。” 步星辰语塞,他趴在桌上:“好好一个神仙乐土,怎么沦落到拦路打劫的境地。” 落樱呵呵冷笑。 步星辰翻了个白眼,他看不懂这人,明明是个仙侍,态度比上仙还横。 关键是,自己打不过她。 “我们都这样了,魔族那些家伙会有什么动作呢?” …… 下午,墨心竹站在高大建筑前,没想到戚庭会带她来圈兽所。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魔族 戚庭:“跟紧我。” 圈兽所内, 怨气浓郁得不正常。兽吼此起彼伏,野兽的感官比人敏锐数倍不止,有几只怨兽看见墨心竹后, 丑陋面孔抵住兽笼,朝她露出了尖锐的利齿,涎水一滴滴从口中落下,触碰地面的瞬间, 兹拉一声响, 砖面被腐蚀出浅坑。 墨心竹头一次进入圈兽所内部:“它们怎么回事。” “被怨气侵染,全部变成了怨兽。” 昨日他收到传书,魔族身上的压迫太强, 压制怨气的结界被他打破,只剩最后一道牢笼将他困住,怨气四处弥漫,遍布整个圈兽所,凶兽异变发狂,宗内弟子紧急将反应激烈的怨兽杀死, 剩下这些有待处理。而凡间近来事故频繁, 多地出现怨兽踪迹, 二者情况相似,可是无论如何查不到外界怨气的源头。那个魔族一定知道什么,他意识极不稳定, 谁也不知道下次醒来的是怨灵还是他本人的意识, 再找不到控制方法,他们不能继续留他。 墨心竹身上被另外罩了一层隔绝气息的屏障, 她跟上戚庭脚步, 走进阴暗狭长的密道。 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从深处溢出,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一直以来,她要寻找的人就在里面,在这条道路尽头。 可戚庭为什么突然带她来这里。 墨心竹突然开始心慌,她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次心脏跳动得尤为强烈,让她一度窒息。 她低头看着脚下道路,地面逐渐湿润,渐渐积了一层乌黑的水。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见密道尽头是深潭,水面上方,悬挂了一个巨大牢笼。 魔族手脚被铁链束缚,垂头坐在牢笼中央。凌乱长发将他面容遮挡,破旧的衣物暴露出他苍白的皮肤。 墨心竹还要上前,她被戚庭的手臂拦在身后。 “在这里等我。”他说。 墨心竹轻轻点头,她往旁边挪了几步,眯起眼,极力想看清那人样貌。 心跳越来越剧烈,双手不由自主攥成拳头。 戚庭靠近牢笼。 “你又来了……咳咳……” 坠落底层的铁链动了动。 嘶哑的干咳声在地底回荡。 墨心竹听见声音,陡然吸进一口凉气,整个人定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视线凝在笼中魔族身上。 他始终没有抬头:“我不想看到冒牌货。” 戚庭没有多言,他拔出长剑向前一挥,剑气悍然形成一道横波穿透锯齿牢笼,马上接触魔族的刹那凝化出实体,然后轰地被一股强大能量阻挡,剑气与屏障僵持,最终剑气弹回屏障碎裂,二者不相上下。 “还想打吗。”魔族活动苍白的手指,原本阻止他逃脱的水牢阵阵颤动,水波激烈,左右两端水柱猝然上升到空中盘成黑色巨龙,凶悍龙爪紧紧锁定戚庭,只要他一声令下,它们会将戚庭撕碎。 墨心竹往前一步,下意识念出声:“别……” 声音微弱,再小一些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那一瞬,空气仿佛静止,四溅水花停在半空,水柱像冰一样凝结不动,魔族调动力量的动作停住,过了片刻,他缓缓抬头,深红的眼珠一动不动望着前方,忽然,他眼中闪过一缕赤芒,这是怨灵夺取意识的前兆。 戚庭长剑倏地抬起,正好挡住他的视线。 “让开。”魔族不耐地皱眉,长剑不动,他微微侧了侧头,“撤掉屏障。” 戚庭冷然道:“收起你的力量。” 水柱破碎,空中怨气和魔气果然散了许多,剩下一部分无法自主控制。 戚庭退后与墨心竹并肩,他将她身上的保护屏障撤去。 灵气微弱难以察觉,没什么特别变化,那人深红的眼珠锁定她手腕上的佑方链:“摘掉。” 墨心竹捂住手链,几乎调用了所有理智保持现在的冷静。 她认得囚困在笼中的魔族,他们曾经生活在一起,她那时幼小,总是跟在他后面叫大哥。 他是枯榕的儿子,很早之前就在人间死去的魔族,古淮。 记忆中的古淮倨傲不羁,不可能是眼前这副颓丧模样,可他们却有着相同的声音,相同的脸。 在苍云宗的魔族,居然是他。 墨心竹大概能猜出戚庭为何会带她来这里了。 小时候不懂,长大后她才知道自己灵气乱溢。她与大哥一起生活了很久,他是强大的魔族,肯定早就有所察觉。 她被带来此处,说不定是她的灵力沾到戚庭或者是谁的身上,被大哥认出来,甚至可能是他主动提出与她见面。 他是怎么想的呢?无数猜测涌上心头。 以为我和他一样来到人间被苍云宗俘获,所以想确定我的生死? 大哥周身被怨气缠绕,说不定早已失去理智。 我不是当初那副孩童模样,就算是他也不能一眼断定我的身份。 墨心竹目光沉了沉,她不能摘下佑方链。 然而下一刻,戚庭握上她的手腕。 冰凉的手指贴在她的皮肤上,触碰到红绳,缓慢而残忍地将它往外卸。 “师兄。”墨心竹吃了一惊。 她几乎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哥要是确定了我的身份,会说出来吗? 师兄知道了会怎样,赶我走? 墨心竹视线落在戚庭手中的长剑上,还是会直接在这里杀了我? 可我还没有抓出其他细作,没有得到获取他们信任的筹码。 危急关头,墨心竹惊奇自己还能自我打趣,同时认清事实,事情不会按照她预想发展。 明明昨天她还和师兄还一起御剑,一起坐在山间的大青石上谈天。 墨心竹手指微屈,粗糙的质感从指尖滑过,她勾不住那条红绳。 第62节 “不怕。” 戚庭将她半搂在怀里,丝丝缕缕的灵力从她身上散开。 “果然。”古淮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是你。” 墨心竹双目直直注视前方,大脑一片空白。戚庭依旧镇定地搂着她,力道和之前一样,察觉到她身躯僵硬,还轻轻拍抚她的背。 “你居然化成了人形,如此孱弱,当初与我们缠斗的气势去哪里了……” 墨心竹轻声道:“他在说什么。” 戚庭:“是怨灵。” 古淮眼里赤红闪过,森然低笑:“与其拖着这副身躯苟延残喘活着,不如让我送你上路,见你的同胞去吧!” 语气骤然变得狠戾,话音落下,平静的深潭掀起飓风,黑色怨气裹挟数十根水柱朝中间狂涌,戚庭化出一道屏障,将尖锐的攻击通通拦住。 “这就是你叫她来的目的。” 古淮恶劣道:“不然呢,你真以为我会履行承诺告诉你其他怨灵的踪迹吗,太天真了!她不来,我怎么看笑话。你将怀里这个当成师妹吗,我不妨告诉你……” 他突然止住,像被什么打了一击,蓦地苦哼一声,咬牙继续道,“她就是个力量即将被消磨殆尽的蠢货,五千年前,一群自命不凡的灵族以为自己多么高尚,不肯乖乖让出领土,居然消耗性命引来雷劫、焚烧烈火,托你们的福!我们才能在死后将各自的力量重新聚合。你们不让我们出来,我们亦不让你们好过,整整五千年,我们赢了,而你,不过是运气好闯出结界,用那仅剩的微薄力量化成人形罢了,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古淮语气陌生,墨心竹听后如坠冰窟。 “我确实能感知到人间散落的怨念,它们很快就能吸足养分,成为比三年前还要强大的存在,你们拦不住,人间终将变成我们的领地,我们迟早会称霸三界。” 戚庭挥剑将他力量打散:“我发现你能打破压制怨气的结界,却逃不出这座牢笼。” 古淮不语。 戚庭:“其他怨念能够在三年前各自分散,只有你不行。你脱离不了这副身躯,所以与他一道进入沉睡,他能压制你的力量。” “那又如何。” “醒着?”戚庭长剑指向牢笼,“出来。” “你在说什……”话音戛然而止,古淮垂下头,片刻之后抬起,深红目光冷厉,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语气冷静平稳,“你是如何发现的。” 戚庭言简意赅:“猜的。” 古淮轻哼一声。 戚庭:“叫我带人来的是谁。” “我。”古淮冷淡地望向墨心竹,好像之前从未见过她,“她的力量让怨灵愤恨,情绪波动时破绽最大,我才能不被阻碍,有更多时间占据主导。” 墨心竹指甲嵌进掌心,以此来维持镇定。 戚庭直切主题:“告诉我,其他怨灵在哪儿。” “先回答我,你们……”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你们苍云宗,是想杀怨灵,还是想操控那股力量。” 戚庭:“杀。” “那么我会告诉你。” “为何。”一直沉寂的墨心竹突然开口,她扯了扯戚庭衣袖,“师兄,你说过魔族一直在找与怨相关之物,平白无故,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戚庭望向笼中,示意他回答问题。 “他们确实一直想要操控怨灵之力,甚至研制出许多办法束缚这种力量。那段时间,我被派来凡间寻找。”束缚手腕的铁索被古淮大力扯动,他极力隐忍,“它们失控了,操控我,杀了我妹妹。” 作者有话说: 现在是27号凌晨,28号白天更。 —————— 第65章 梦魇 木柴上燃烧着熊熊火焰, 一条硕大兽腿架在火上,烟熏雾绕间表皮变得焦黑,呛人的刺鼻气味横飘十里。 古念取出一支锋利匕首在手中抛了抛, 匕首流利地在空中旋转,金黄火光映照刀身,下落那刻,她轻松握住刀柄——唰唰唰! 烤架上的东西骨肉分离, 适量兽肉正好落在大中小三只碗中, 焦黑表皮下的兽肉还是焦黑,只有中心一丁点鲜嫩尚可入口。她继续拿匕首挑剔,将大碗中的可食用部分挑到最小那只碗里, 然后把自己碗中乌七八糟的东西倒扣大碗往前一推,残忍地命令:“吃。” 古淮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座焦峰:“凭什么!” 古念手里是只空碗。 “你怎么不吃,你也知道这东西不能吃对不对。”古淮露出嫌恶的表情。 “你居然这样看我。”古念不可置信地擦拭匕首,“要不是看你马上出远门,我会把自己这份让给你?等你去了人间想吃都没机会。而且谁说不能吃,你看看我们小阿竹, 吃得多开心。” 古念抹了一把墨心竹被烟熏黑的脸蛋, 顺道戳了戳她鼓鼓的腮帮子:“哎呀慢点, 不够还有。” 年幼的墨心竹咬到一口焦脆,泪眼汪汪,硬是咽下去了。 “难怪不长个儿。”墨心竹是灵, 魔族灵力枯竭, 她成长速度远没有一般人快,古淮一把将碗从她手中夺走, “最后一天, 大哥带你出去吃好的, 以后你就要跟着阿姐过苦日子啦。别到时候等我回来你还是这么高。” 古念气急败坏从他手上夺人:“外面那些哪有我做的好,我好心给你送行你就这样对我?还准备了酒呢喝不喝,喂,古淮,别把她往人多的地方带!你顾得过来吗!” 她掀起酒坛往对方头上砸。 古淮侧身,迅速伸掌把即将落地的酒坛拦下,启盖灌了几口,随意拿袖子擦了擦嘴边水渍,他拍拍墨心竹的小脑瓜:“把你阿姐叫过来,我们一起去。” “本来就是要一起去的。”墨心竹朝远去的背影叫喊,“阿姐!大哥说他知错了!” 古念脚步一僵,回头没好气道:“也罢,我大人有大量。” 三人一起往闹市走,古念古淮都在身侧,见了都得避让三分。 墨心竹夹在中间,抬头看到路过的魔族脸上皆是畏惧之色,多数是畏惧古淮,因为他好战,魔族厉害人物几乎全被他揍过,看谁不顺眼当街就是一踹,能将对方的头踩进地里当脚凳。外界传言他继承了古魄将军的戾气,喜杀戮,没有丝毫人性可言,近来甚至瞅准了魔尊之位,不知真假。 相比之下,古念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次数较少,偶有一次大家看见她追着古淮满街跑,右手拿着一条木炭似的长棍,抛出去时正中靶心,古淮倒了,她恶狠狠地拖着他往回走。以至于大家一度以为古念的战力在古淮之上。 街边群众毛骨悚然地让开道路,眼光瞟向中间那个孩童…… 知道的说她是被二长老一家收养,但某些不明真相的魔族心想:长得纯良无害,说不定是他们一家圈养的食材,这样可怕的魔族吃人很奇怪吗? 古念左右看了看:“我们去哪里吃?” 路过魔族听了惊骇:不是吧,当街吃人?果真凶残! 于是离他们又远了些。 古淮指着一家说:“这家吧,我常来。” 他大踏步跨入店内,墨心竹迈着短腿跟上,猝不及防被一位出来的食客挡住道路,二人左避右让动作统一,半天过去了,硬是没岔开一条道路,她着急叫出声:“大哥!” 食客终于让开,墨心竹以为会见到人声鼎沸的大堂,大哥肯定已经找好座位等着他们过去,结果眼前空空荡荡,没有饭菜飘香,没有其他食客,没有桌椅,也没有大哥。 霎时,空气静了。 “阿竹。” 古念一声轻唤,墨心竹恍然回神,发现自己手里还端着盛兽肉的碗。 烤架下的篝火已经熄了,风吹散余烟,木灰随着风散落各地。 古念将空碗收起,摸摸她脑袋:“阿姐马上就要走了,之前教你的招式学会了吗?” 墨心竹想起来了:噢,大哥已经去人间很久,迟迟不回,阿姐要出去找他。 “学会了。”墨心竹站起来比划几招,擒拿,扫腿,拆骨…… 她发现自己手脚长了些许,个子往上蹿了蹿。 魔界的功法不适合她,古念只能教她些最基础的防身术。 “灵力呢?放出来我看看。” 浅浅淡淡的光晕在墨心竹手上散开,古念让她试着将起石头、木块之类的东西抬起垒好,她做得有些吃力,但无一例外都完成了。 “阿竹真厉害。”古念继续揉她脑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要好好照顾自己。被人欺负不要忍,实在打不过,二长老又没时间管,你就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回来就去找你。” 古念和古淮从来没叫过枯榕娘亲,和所有人一样叫她二长老,墨心竹也是如此。 “好。” 她挥臂目送古念远去。 之后她跟在枯榕身边跑过一阵,周围那些魔头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善,虽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每逢见到都要露出一种嘲弄的神情。渐渐地,她也不跟着枯榕了,每天在家待着,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枯榕回来的时候就和她打声招呼。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 大哥失踪很久,阿姐寻了很久。 大哥的噩耗传来,阿姐的噩耗同样传来。 枯榕埋头事务彻底没时间管她,她立下命契,很快搬去偏僻的角落,好像终于明白古念为何教她垒木石,只是与当初玩乐不同,这回她要住进去。从摇摇欲坠的木屋到后来相对□□的砖石小屋,墨心竹没学过建造手艺,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完成的,也就绑了几只欺软怕硬的小魔兽帮忙吧。 该说不说,某些魔兽比人聪慧。 石屋建好,墨心竹躺在小床上,想做一个很久的梦,然而…… “山楂,别啄我。” 墨心竹翻了个身,这张床已经有点短,大动作做不了,它还很窄,好在墨心竹习惯缩着睡,可新捡的这只山雀好烦! 山楂叽叽喳喳在她耳边念叨:“外面有人来了!” “我知道,要我去人间当卧底,不去,我要一觉睡到死。”墨心竹被子蒙过头,乱地呓语,“好事总不会轮到我的。” “不是,你仔细听,他们在喊你名字,说要接你回去。” 墨心竹呵呵两声:“我无亲无故,谁要接我,把我接到哪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一男一女,长得还挺像的。你听。” 墨心竹勉为其难分了只耳朵听。 女子说:“阿竹,我把大哥找回来了,我们回家吧。” 男子说:“回家?不,先去外面吃顿好的,我们一起。” 墨心竹蹭一下从床上坐起,鞋都来不及穿,光脚跑去开门。 “大哥!阿姐!”她兴奋地叫道,“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等了好……” 声音戛然而止,门外不是庭院,亦没看到所谓男女,她居然回到古淮临别前带她去的那家酒楼,酒楼人满为患,饭菜飘香,角落,一张素简的小桌前围坐三人,古淮,古念,还有年幼的她自己。 第63节 一位酒气熏天的食客踉踉跄跄从里面走出,拦住她的视线,二人左右避让许久,就是岔不开,墨心竹恼了,一把将他推走,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人物没有消失,她成功来到桌前。正要开口,座位上的古淮突然看她,用一种对待外人的、冷淡而又陌生的语气问:“你是谁?” 墨心竹愣了愣,垂眸看到年幼的她自己正在啃鸡腿,也是一脸好奇。 “我……”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长大了,大哥理所当然认不出她。 墨心竹再次看了看气氛融洽的三人,他们着装相似,身上衣饰都是魔族产物,反观自己。 这是……苍云宗的术服?手腕上还有银铃和佑方链。 “抱歉,我认错人了。”她浑浑噩噩地转身离去。 “阿竹。” 一直低头吃菜的古念突然叫竹她,墨心竹欣喜若狂,就知道阿姐能认出她,猛一回头,古念和小时候的她都不见了,原本温馨餐桌旁只剩古淮一个,他仰头饮尽一坛酒,挥手一摔,碎片迸溅后黑雾弥漫,古淮声音干枯喑哑,他很醉了,垂头低吟:“它们操控我,杀了我妹妹。” …… 嘹亮鸡鸣一如往常直冲云霄,天刚亮,报晓仪按时响起。 墨心竹没把它拍掉,睁开眼后怔怔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直到山楂受不住折磨,一爪摁在它鸡冠上。 “你说说你,熬到那么晚做什么,多影响早晨状态。” 墨心竹捂着脑袋从床上坐起,碰落一地功法心诀。床铺凌乱,昨夜她看书时睡着了。 “不影响。” 就近抄起一本,书里教人如何破除心魔,她接着昨晚继续,只见上面写:唯心定,唯志坚,须知,斯人已逝,往事已已。人非故人,路延当下。 “路延当下……”墨心竹将书合上,版面上居然写着逍遥二字,是掌门写的。 距离见到古淮过去几天了?墨心竹揉了揉眼,这些天她没日没夜修炼,几乎忘记时间。 古淮与怨灵的意识并没有完全相通,怨灵不愿暴露自己分身所在,他只能隐约感觉到大体方位,具体地点还需众人自行摸索。 墨心竹想起他的状态,魔气怨气相互纠缠,魔族应该已经掌握融合怨灵实力的方法,只是这个方法太危险,古淮奉命聚集分散在人间的怨灵,其中蕴含庞大上古力量残留,诸多怨念交杂在一起,就算强大如他也无法掌控。 她又想起自己初入人间时见到的赵不言,他亦是受害者之一。 阿姐…… 墨心竹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前几日大哥还有些话没说完就又陷入沉睡,他与体内怨灵的斗争十分煎熬,如今大家只掌握少量线索,已经派人下山查探。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紧修炼提高实力,魔族那边还需稳住。他们寻求怨灵之力,那么多股力量不可能寄托在同一个人身上,他们需要更多容器。 墨心竹回想起当初长老们交待自己的事情:救出人质,找到可以接替她为魔族效力的修士,之后还她自由。 前者她已经弄清楚,如今想来,后者怕是没字面意义那么简单,极有可能是让她在人间寻找足以承载力量的容器。也许他们原本的打算是让她当容器之一。 “放我一条生路吗……” 古淮,古念,现在轮到她。 墨心竹一直以来都在被人推着走,爱死不死,她忽然觉得现状很难看,难看到家了。 她不愿这样乱下去,她必须更主动。 刚要取出水月镜,外面一阵躁动,南怜儿和谭潭在外面敲门:“出事了!” 墨心竹收回动作下床开门。 “怎么?” 南怜儿着急忙慌乱吼:“掌门要和他们上天!” 作者有话说: 这章意识流 第66章 人潮 掌门要回仙界的事情在宗里传了两三天, 时间迟迟未定,昨夜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说今早出发, 大家将信将疑,直至晨起练功的弟子们亲眼目睹掌门与仙使一同行至苍云殿前,不一会儿四位峰主与各位执教掌事也到了,殿门开合, 约莫一炷香工夫, 诸位散去。 殿外修士浮想联翩,掌门要走,重要事项肯定一早交待完毕, 这么早将人召来,集会时间短暂,十有八九是做最后的告别,要大家好好照看苍云宗。 再仔细看,只剩下掌门与仙使站在主殿门口遥望天幕,仙人能腾云驾雾, 一看就是要起飞的架势。 这可了不得。 “掌、门、要、上、天啦——” 每一个字都被拉长语调喊出, 不知哪位老师兄, 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震得几座山头鸟雀飞散,瞬间, 整个苍云宗都沸腾了, 天刚亮不久,主峰人头攒动, 乌压压聚集一群义愤填膺的弟子。 “神仙?神仙有什么了不起的?” “虽说掌门是仙, 但他们也太不讲道理了, 这些天在宗门里闹事不说,还要把我们掌门带走,没看到掌门不愿意吗,你们什么意思!” “宗门以后怎么办?噢!我知道了,他们想接手苍云宗,我们毕竟是第一宗门,控制我们就是他们夺取人间的第一步!啧,我还以为神仙多脱俗呢。” “难怪一天到晚对人下战帖,以为击败我们就对他们俯首称臣了吗,不可能!” 仙使焦头烂额地被堵在殿内踱步,这群修士疯了吗。想当初仙界灵脉尚未枯竭,成仙是多少凡间修士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许多人甚至将他们虔诚供奉。如今却不敬神明,居然敢对他们大呼小叫,简直、简直…… 仙使心中郁结,岂有此理四个字被逍遥悠闲喝茶的动作打断,他想到刚才外面的话,窘迫道:“上仙,我们绝非此意。” “哦。”逍遥呼出一口热气,“那你和我说说,扰乱苍云宗秩序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回答不出?那我换个问题,假如我解不开你们口中封存灵脉的上古咒印,我身在仙界管不到苍云,到时再有一波仙君下凡,说要接替我暂管苍云事务,你说他们答不答应?” “我……” “你们不会真以为是个神仙就能当掌门吧,现在的修士桀骜得很,不会轻易屈居人下,苍云宗是如此,更别提凡间还有无数个宗门。” 逍遥现在真的只是一个热爱和平的老神仙,每日只想养花种草,苍云发展壮大到如今这个地步属实在他意料之外,好在有其他人帮忙分担事务,每日也算井井有条,有关仙界的过往已经埋葬在战场的血污之中,大战那日他在外围,远远望见帝君和魔尊走火入魔的状态,若没有那道雷劫降世,他也要交待进去。 “唉。”逍遥不想回到仙界,老友不在,还容易被勾出旧日阴影,奈何对方实在难缠,“和年轻人讲话就是累,我不想与你多说了,走吧。” 早去早回,逍遥上仙放下瓷杯,一把拨开仙使准备开门,刚开一条缝呢,汹涌的人潮一哄而上将他淹没。 “掌门!” “我舍不得你啊掌门!” “听说你要上天当帝君了是真的吗掌门。” “听闻仙界寡淡无味,不如换个思路,把他们并入苍云宗!” 逍遥上仙堂堂掌门,指着刚才危险发言的那位:“回去抄淡泊名利经,一百遍。” 墨心竹来时只看到人头耸动,隐约能见到其中卯尽全身力量还飞不起来的仙使,他身上搭了无数只手,个个把他往地下拽。 “哇!”南怜儿坐在积雪背上,比任何人都要高,她手掌撑在额头上眺望,“他看起来快断气了,这些人好大胆。” 墨心竹觉得自己书看久了眼花,那些修士面对外人其实还算克制,明明是逍遥掌门趁仙使不注意的时候朝众人比了个手势,然后他们才上前扒拉。 谭潭头也没抬:“谁让那些仙君和宗内弟子切磋时下重手,大家隐忍很久了,主要掌门也不拦。离别之情上来了一时激动,互相理解一下吧。” 她手里捧了一个无尽卷轴,右手舞动笔杆不断记录今日事件,她已经掌握了打听和梳理修真界事件的诀窍,正在往成为修真界百晓生的道路上不断前进,越来越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整日往外跑,四处打听消息,常常深夜才回,不知掌握了多少秘密。 墨心竹:“实不相瞒,我刚才见你们火急火燎的模样,以为已经开战了。” 来之前已经脑补一场大戏,以为自己即将见到“掌门被迫上仙界,所有苍云修士齐心协力将人救下”的大场面。 三人算是起得比较早的,听见掌门用仙法传音给在场修士,说他只是回仙界处理一些事情,用不了多久就要回来,人群躁动渐息。 “谁让你最近一直闭门不出。”南怜儿捏了捏山楂球,柔软的手感令人欲罢不能,“这个小家伙说你快憋出病来了,叫我们想办法带你出来走一走。” 墨心竹:“你喜欢它吗,那就再借你玩几天。” 她将书□□法要义记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将投入实践,换句话说,不用每天憋在屋里,她要找个灵气充裕的地方修练,有人陪练最好,可惜大师兄不在。她所学招式激烈,动不动就飞沙走石,不方便带着山雀,它胆子小,万一被卷入其中,就算墨心竹及时收手,它自己也能把自己吓死。 山楂一听墨心竹要送它走,雀容失色,积雪欢快地叫出声。 谭潭和南怜儿对视一眼。 怎么想都很可疑,墨心竹不过是和大师兄出去一趟,走时轰轰烈烈,回来就蔫了,失魂落魄,和她打招呼都不搭理,好像压根儿没看到她们,从那以后闭门不出。大师兄那边同样古怪,当天带着一拨修士下山除祟,现在还没回来。 这叫什么? 墨心竹表情淡定,南怜儿心中已经掀起滔天巨浪,她义愤填膺冲谭潭眨眨眼:看见没,她在强颜欢笑!大师兄逃避责任,小师妹悲痛欲绝,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大师兄。 谭潭则在研究下山修士的除祟去向,结合她最近搜集到的零散的细节,冲南怜儿动动眉:不止,我觉得这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二人眉来眼去数个回合,墨心竹假装看不见,扭头望向别处。 掌门已走,起初那拨闻声而来送行的修士逐渐散去,远处突然又出现一拨人,速度奇快,浪一般往主殿方向拍打。 “掌门走了,散了吧!”南怜儿看见前方跑着几个熟人,隔着老远距离抬臂挥手让他们离开。 还未散去的修士同样朝他们呼喊:“掌门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回来,大家安心回去吧!” 那群人中,有的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连眼神都是迷茫的,像被一道无形之力牵引,僵硬而执着地向前行进。 无人听劝。 “怎么回事。” 人潮很快涌上,南怜儿连忙把墨心竹和谭潭拉到积雪背上,积雪体型庞大,任凭人群冲撞,它稳如泰山,扫尾时顺带甩飞出去一个,挂在树上晃荡。 墨心竹见他们神态古怪,想起师父所教,判断道:“迷魂之术。” 她闭上眼,大致感觉到他们修为总体偏低,是容易被蛊惑的类型。能同时操纵这么多人朝同一个方向前进,势必已经在他们身上埋下种子,他们坚信此事必定会发生。 “掌门要走的消息在宗里传了多久?”她问。 南怜儿想了想:“两三天吧。” “谁传出来的?” 谭潭:“一个小仙君和宗门弟子打架时说的,说完就被旁边的仙侍赏了个铁栗子。” 墨心竹:“……” 没猜错的话,那个小仙君姓步。 南怜儿:“所以是仙界那些人搞的鬼?为什么?” 她一边疑惑,积雪一边驮着她们跃出人群。 迷魂之术分很多种,此类以情绪为引,修士们对仙族积压的不满全在此时发泄。 第64节 她们站在外围,远远看到一群人对着主殿怒吼,有些人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对着石柱又抓又挠。 最近的值守弟子很快赶来,纷纷哀嚎。 “我第一天当值,这种事情怎么解决啊!” “快传信给师兄师姐。” “已经叫了。” 慌乱之中,一道清亮女声尤为突出。 “当初被什么刺激的,就用什么方法唤醒。” 众人诧异看向人群外的少女。 “你说什么?” 墨心竹用灵力将声音传得很远:“你们如何知道掌门离宗的消息?” 人群面面相觑:“这……我睡得浅,好像是早上听见谁喊了一声。” “是,那声音可真够大的,说什么掌门要上天了,吓得我一激灵。” 墨心竹:“那就喊回来。” “喊什么?” “掌门回宗了,神仙打架输了,总之,他们听到什么高兴就喊什么。谁知道早上喊话的修士长什么样?” 无人回答,他们只听到声音。 墨心竹转头问谭潭,“最近宗里有什么异常吗?” 所谓趁火打劫,掌门离开,大师兄他们下山除祟,各方都在忙乱,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人手调离,总有守卫薄弱的地方。其他事墨心竹管不着,站在自己立场思考,圈兽所凶兽异变,处理动作肯定不小,说不定被人发现端倪,要是有人趁乱……那里面是她大哥!怎能被别人截胡! 谭潭飞速回答:“据我所知,除了神仙闹出的乱子,还有圈兽所,之前传出凶兽发狂的消息,那些凶兽体型庞大搬运困难,夜间处理时被路过修士看到,它们身上溢出了浓重的怨气,但夜里黑黢黢的,也不知是不是眼花。” “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吗?” 谭潭:“那个修士就是我,知道的普通弟子就我一个,我喜欢在外瞎逛,那天回来晚,恰好遇见了,还被运送凶兽的师兄们叫去旁敲侧击问了几句,我想他们的意思是叫我闭嘴。” 南怜儿:“可你现在说出来了。” 谭潭耸耸肩:“她问嘛,就当我眼花喽,眼花的人说什么都不能信的。” 墨心竹指着一个方向命令积雪:“跑!” 积雪撒丫子狂奔。 “仙界归我们苍云宗啦——神仙要给我们当牛做马——” 身后,一阵咆哮响起,中迷咒的修士们听后身心舒畅,顿时清醒过来。 南怜儿摇头感叹:“喊掌门回来不行,喊神仙当牛做马瞬间清醒,这群人的思想很危险。” 第67章 发现 积雪跑起来比风还快, 丝毫不逊色天上的飞燕。 墨心竹看见它随风飘扬的雪白毛发,很想问南怜儿一句你家混血土狗吃什么长大的,以及, 它混了哪几家的血?总不至于还能在天上飞吧,再看我家山楂,纯种小山雀,除了吃喝拉撒说闲话, 没有一点实际用途。 积雪驮着三人在山地狂奔, 前方竖着老大一块拦路巨石,积雪抬起前腿往空中一跃,三人抓紧手下毛发等它落地, 没有意料中的颠簸,它当真在空中飞了起来,从地面望去,好大一个雪白毛团在空中悬浮。 这回连南怜儿都沉默了。 墨心竹:“想不到它还是天狗。” 谭潭:“没听说凡间有这种狗,你家有没有多余的小狗崽,我也想养一只。” 南怜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小时候捡的, 现在捡不到了。” 墨心竹:“可你之前说过它是混血, 我以为你清楚它的来历。” 南怜儿换个话题, 指着下方:“看,圈兽所到了,你带我们来这里, 是担心圈兽所出事吗?” 墨心竹凝重地望向前方, 她一时着急借南怜儿的灵犬当坐骑,连带忽略了狗背上还有两个人, 现在把她们丢下去还来得及吗? 南怜儿不等她解释, 顿悟:“对了, 仙界那群人一直想把苍云宗搅乱,凶兽发狂一定是他们的手笔,掌门不想把关系闹僵,就将此事瞒了下来,结果他们得寸进尺,不光掳走掌门,在苍云宗施迷魂咒术,还想趁着守卫松弛的时候将凶兽放出来咬人。趁苍云乱,夺苍云权,还有几个仙君没回去呢,等到大家手足无措时,他们再出来杀凶兽,解迷咒,最后随便抓只替罪羊背锅,我们还不感恩戴德叩谢仙人?以后苍云宗就是他们的天下了!这就是他们夺取人间的第一步!他们做梦呐!” 有时候想得多未必是一件坏事,墨心竹真想为她鼓掌:好样的。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这个朋友交得值,省了她好多麻烦。 * 圈兽所里进出饲养的弟子绝不能落单,前段时日凶兽发狂,日常看顾此处的弟子每天都在忙碌,里面几乎清理干净,最后剩几头小兽还没运出,正巧,换岗时间到了。 “好慢。”奚成玄擦着汗从远处跑来,比规定换班时间迟了一刻钟,夜间值守的弟子不满地看他一眼,“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抱歉师兄,我来晚了。”话音刚落,又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子,他心有余悸地望了远处一眼,“估计堵路上了吧,我半路看见许多人着魔似的往外冲,像是中了魇术,清醒的弟子全部放下手中事务上前阻止,到处忙不过来,很多地方都缺人呢。” “竟有这等事?亏你们二人还想着过来接班。” 那名弟子挠了挠头:“没办法,本来想帮忙的,可是人群太疯了,我又不敢下重手,想着反正还有其他师兄师姐,我还是把手头上的事情办好最要紧。” 值夜的修士任务结束,互相看了一眼:“过去看看。” 他们很快走远。 奚成玄见状,甩给任炎几条锁链:“走,我们去把最后几条拴上。先把它们装进笼车里。” 任炎看了一眼颈链,犹豫:“奚师兄,这样不好吧,还是等大家来了一起行动。”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奚成玄道,“怕什么,小兽而已伤不了人,趁它们异化不明显一鼓作气运出去,以后这里就要空了,我们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当值。” 说完他兀自推门进入,任炎叫他几句不应,扭头看了看空旷外界,无人经过。他于是跟着进去。 兽笼中六条小兽在怨气浸染下身躯异化,体积膨胀三倍不止,见人就嚎,奚成玄施术将它们腿脚禁锢,分别给他们套上颈链。 任炎看了一眼漆黑尽头:“从前我就听说圈兽所不简单,奚师兄你看,明明怨兽已经处理完毕,怨气还是这么浓郁,里面究竟有什么?” 奚成玄专心干着手上的活:“苍云宗多得是秘密,很多事不归我们管,亦不要到处说。” 塞给任炎几条锁链,“趁它们听话,拖到笼车里去。” 任炎迟迟没有动静,奚成玄看见他怔怔地望着右侧漆黑通道。 “你发什么呆!”奚成玄高声叫道,圈兽所回声阵阵,这一喊,原本被咒术禁锢的怨兽突然清醒,任炎被惊得手一松,其中一只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另外几只扭动身躯挣脱束缚,脱缰野马一般到处乱窜,其中一只竟往圈兽所深处跑去。 “愣什么愣,快追!” 任炎拔腿追上。 …… 墨心竹三人落地。 她四处张望,无人值守。 就算是上次师兄带她过来,也是先支开附近守卫才让她进去的,那些人很听他的话。 砰砰砰三声连续震响,大门颤动。 “我就说,凶兽要被他们放出来了。”南怜儿连忙后退,她拔出短剑。 墨心竹取出长鞭警惕。 谭潭离得最远,几人中她修为最低,若不是没有那种世俗欲望,早上她也会混进那群中了迷魂咒的修士堆里。 撞门动静很快停住,紧接着是铁笼开合之声,还有男修的叫骂。 墨心竹毫不犹豫推门而入,怨气从门缝溢出的瞬间,积雪好像看见天敌,猛然咆哮。这东西对兽类危害太大,墨心竹想了想,把肩上胆小山雀交给南怜儿看护,南怜儿转身又交给谭潭。 谭潭后边没人,只能捧着山雀紧贴积雪,以此获得安全感。 刚处理完怨兽的奚成玄紧紧将牢笼扣上,转身往刚才人影消失方向跑了几步,下一刻,大门开合,一条长鞭从右后方袭来,他察觉危险侧仰险险避过。啪的一声,长鞭抽在兽笼上,硬生生把栏杆抽弯一截。 墨心竹承认这次出手有赌的成分,可太巧了不是吗,恰好宗里出事了,恰好圈兽所看守不在,恰好这人跑步方向通向深处暗道!这一瞬间,墨心竹突然与苍云宗抬杠式话术和解:是的,对待可疑分子就该这样怀疑。 她看向惊疑不定做贼心虚的奚成玄,立刻断定,这人慌了,这人有问题。 或许是这段时间看书看魔怔了,墨心竹满脑子都是“你想抢我大哥?看我不抽你一百八十下”。 南怜儿不落下风,她眼里燃着熊熊怒火,显然把眼前男子当成了凶兽异变的罪魁祸首,连劈带砍,几乎化成残影。 奚成玄一边躲避一边问:“你们是谁,寻常弟子不得入内。” 南怜儿鄙夷道:“你还有脸问我们?我看你也是修士,你怎么不上天啊……” 墨心竹捂住她胡说八道的嘴,保险起见,她传音入密问南怜儿:“他修为不弱,要是打不过或者让他逃出去,积雪能不能帮上忙?” 南怜儿竖起拇指:放心,它咬人可厉害。 墨心竹松开她的嘴。 南怜儿继续:“我们怀疑你有纵容凶兽伤人的嫌疑。” 奚成玄好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打量面前二人,总觉得墨心竹有些眼熟,想了片刻后道,“你是清闲居士的弟子,至于你……” 南怜儿挣开墨心竹的手:“我师父是长虹君,怕了吧。” “两个新人……”奚成玄讥诮地笑了笑,“什么纵容凶兽伤人,今日本就是我当值。” 墨心竹补充:“我们刚才听见凶兽撞门的声音。” “是,一时失手,这不抓回来了。” 墨心竹看到地上残缺的链条:“逃出去一只。” 奚成玄讶异地挑眉,拇指朝向那条长道,“圈兽所太大,方才一只怨兽失控跑入深处,与我一同当值的修士已经追到里面去了,二位师妹,擅闯圈兽所是要受罚的,师兄心善不告发你们,赶紧离开。” 这句话刚说完,任炎已经拽着怨兽出来了,他疑惑地看着宗内二人:“咦,这是做什么?” “二位小师妹怀疑我们纵容凶兽作乱。”奚成玄给他介绍,“她是清闲居士的弟子,她是长虹君的弟子,厉不厉害。” 任炎笑了两声:“怎么可能,你们弄错了吧。” 手中牵引的怨兽看见墨心竹就想上前扑咬,被他死死拽住铁链,任炎厉声呵斥:“安静!” 南怜儿不怕打架,义正辞严说出自己的推理,末了发现对面两位一脸复杂看向自己,懂了:被她说中了,他们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65节 墨心竹敏锐发现那位叫任炎的修士手上有灼烧过的痕迹,立即想起戚庭带她进入密道时启动了一个法阵,某些厉害阵法起阵失误就会造成反噬,而他手上那片是新伤。 她耸鼻嗅了嗅,空气中泛起细微的焦糊味。 可以,这趟没白来。 两位师兄对南怜儿很无语,挥手驱赶:“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现在的新人,莫不是把脑子修炼坏了,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墨心竹拉着气势汹汹的南怜儿离开:“是,看来是我们弄错了。” 临别前深深记住那位叫任炎的修士的脸。 一推门,整个人愣住了。 外面一片全是修士,领头的居然是戚庭,他们刚刚回来。 谭潭无辜地捧着山雀:“我看他们路过,顺嘴就叫了一句,大师兄正要进去找你。” 戚庭此行不知做了什么,身上没溢怨气,可就是单单站在那儿,无端涌上一种森然恐怖的气场。 戚庭看见墨心竹后眯了眯眼睛。 墨心竹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大师兄想问:有什么收获。 于是几步上前对他说:“那两个修士很可疑,抓起来。” 以防万一,万一两个都是呢。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功劳 戚庭身后的修士们听见墨心竹说的话顿觉好笑, 宗门上下,谁不知道大师兄和墨心竹有段故事,就算如此, 人也不是她说抓就能抓的,看在大师兄的面子上,不计较她们擅闯圈兽所的罪过就算不错了。 一时间都准备开口和她讲讲道理。 “小师妹,有没有证据。” “是啊, 抓人总得有个理由。” 奚成玄和任炎顿生不满。 任炎:“我们哪里可疑?” 奚成玄:“早和你说了, 今日本就是我们当值。你们冲进圈兽所胡闹的事情我们都没计较。”他上前一步鞠礼,“大师兄,两位师妹在我们处理凶兽时突然闯入, 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位拿鞭子的师妹甚至抽断几根铁栏杆。” 人群静默,纷纷把视线投向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女,一双大眼水波荡漾,蹙眉时异常惹人怜爱,但那人他刚才说什么?抽断栏杆? 圈兽所的栏杆可是融了玄铁的! 墨心竹噎了一下, 当场把作案工具藏到身后。 “还有她, 拿剑划破了我的衣裳。” 南怜儿亦将短剑藏在身后, 试图遮掩罪证。 众人:“……” 真是明目张胆胆大包天。 戚庭:“圈兽所内当值者,行事不得少于四人,其他人身在何处。” 墨心竹立刻说:“里面没有。” “此事是我们自作主张。”但奚成玄有理有据, “今日宗内突发事故, 其余修士尚未赶到,我和任炎不想耽搁任务进度, 眼见里面只有几头小兽尚未处理, 便想着两个人也能完成。” “做完了?” 奚成玄低头:“是我们疏忽大意, 中途让小兽跑出兽笼,不过已经全部抓回。二位师妹大概是听到凶兽出笼的动静所以觉得我们捣鬼,一时情急才闯进来动手。若是大师兄不信,可去查看圈兽所的容象仪,我们本分当值,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任炎听到容象仪三个字后脸色微变,飞快抬眼瞥过奚成玄,对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差点忘了,圈兽所的容象仪几日前被怨兽踩碎。不过诸位师兄尽管去查,上一批值守师兄才走不久,这么点时间,我们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后来发生的事两位师妹也看到了,圈兽所无恙,凶兽好端端在笼里待着,我们问心无愧。” 任炎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 不过无所谓,就算有容象仪记录又如何,那破东西一直伫在角落,只能记录外围发生的情况,他和奚成玄二人虽把各自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但一直没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表面仍以师兄弟相处,今日相处一举一动都没出错,他是为了捉拿逃跑的怨兽迫不得已才进入深处,最多算个行事疏忽,不会重罚。 都怪后面出现的墨心竹和南怜儿,她们若是没来,若是没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自己也不会一时惊慌解错阵法。他握紧藏在袖里的拳头,就差一点,他今日甚至把通讯灵器都带来了,圈兽所深处问题太大,万一有什么重大发现,他们肯定会嘉奖自己! 奚成玄在宗里待了很多年,各种差事他都做过,踏实肯干,尤其肯吃苦,在宗里人缘还算不错,在场众人有的与他相熟,加上墨心竹她们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二人有问题,南怜儿解释一大堆,众人只当笑料听了,他们这些宗里的老前辈已经陆陆续续知道里面藏了什么秘密,这几个小师妹思想跳跃,着实多虑。 不过众人还是秉持着谨慎态度:“要不还是进去看看。” 墨心竹问:“要是没有发现,人还抓不抓?” 有人笑出声:“小师妹,你怎么总想抓人呢。” 墨心竹刮了他一眼,可惜毫无杀伤力。 “也行,你们先查着。”墨心竹漫不经心挽起袖子,抬掌扇了扇风,顺带用眼神示意戚庭去看任炎的手。戚庭目光落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然后顺着手腕向上,一直看到脸。 墨心竹频繁眨眼示意,戚庭跟着眨了一下眼,黑沉沉的眼睛浓郁得像聚了墨。 墨心竹却觉得里面酝了玩味的笑意,马上低头看脚尖,气恼:说正事呢,大师兄怎么这样。 众人等着戚庭下令,是抓是查还是走,全凭他一句话。 “那便如他所愿。”戚庭终于移开目光,视线落在奚成玄身上,奚成玄被他气场压得低下头,戚庭缓缓道,“查容象仪。” 奚成玄一愣,以为大师兄没听清楚,又解释一遍:“师兄,圈兽所内的容象仪已经坏了。” “外面的坏了,里面还有一个。” 戚庭说完这句话,在场修士涌入查看。 任炎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南怜儿看见他骤变的神情,胳膊松快地搭在墨心竹肩上,自鸣得意道:“看来不用查了,我们果然是正确的。” 顺道想久违捏一捏墨心竹的脸,指尖刚触到肌肤,后背突然涌上一阵刺骨寒意。她连忙收手,抱着胳膊就是一阵哆嗦,谭潭看戏半天,觉得南怜儿脑袋天生缺根筋,摇头把山楂塞到她手里:“给,暖暖。” 南怜儿捂着山楂,抬头看到头顶艳阳,纳闷:“真奇怪。” 墨心竹跟过去看容象仪,那东西石子大小嵌在角落,颜色和墙壁融为一体。她背后同样涌上一阵寒意,后怕地想:之前没发现,还好没有擅自行动。 眼珠一转,看到戚庭从容站在侧边,她走上去小声问:“师兄,你不会就等着他们上钩吧。” 戚庭:“圈兽所的动静瞒不住,不如多加利用。” 墨心竹小声嘀咕:“谁知道是瞒不住还是没想瞒。” 人心险恶,苍云宗的陷阱真多。 看完记录影像的修士们阴沉着脸,很快,任炎被他们架走。 奚成玄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内心焦躁不已,为了掩饰身份,他朗声怒骂:“任师弟,我看错你了!” 墨心竹意有所指:“奚师兄嗓门挺大,平时也这样说话吗。” 奚成玄面色沉痛地收敛音量:“一时失态,让师妹看笑话了。” “我倒是不在意。”她明媚一笑,“嗓门大的人多了去,奚师兄听说了吗,今早不知哪位师兄一句金刚怒吼震耳欲聋,惹得多少修士为之倾倒呢。” 奚成玄捏了把冷汗:“什么倾不倾倒,早上的场面我亲眼见到,那人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墨心竹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被她打变形的兽笼,她想看看玄铁硬不硬:“随便吧,可惜只能激一激修为低下的普通弟子,大师兄,主殿那边有没有容象仪?” “有。”戚庭看到她乱碰栏杆的手,“灵鞭顺不顺手?” “它叫清泉。” “清泉顺不顺手。” 墨心竹夸道:“好用。”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起来,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靠着铁笼慢慢滑到地下的奚成玄。 墨心竹凑近戚庭耳边悄声问:“真的有容象仪?” 戚庭:“没,诈他的。” “大师兄真是阴险狡诈。”评价之余,墨心竹捻了捻刚才碰栏杆的手指,好像有点脏。 戚庭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方干净帕子给她擦手:“还有更狡诈的。” “什么?” 墨心竹靠他太近了,戚庭放低声音:“你猜我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 “……” 错觉吗,总觉得师兄知道什么。 * “听说宗里又抓住两个魔族细作。” “什么,一次抓了两个?” “是啊,我听到消息,说那两个原本都是宗里老实本分的修士,好不容易爬到圈兽所看守的位置,这次宗里骚乱就是其中一个搞出来的,藏得很深呢。” “圈兽所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他们去那里作甚。” “我听长虹君新收的弟子说,是想放凶兽出来作乱……” 骚动平息,有了这次教训,宗门上下一致认定,拔高弟子修为、稳固弟子心性刻不容缓。 加课!加练! 朱明、白藏、玄英三峰向青阳看齐。 你看人家长虹君带领下的剑修们,虽然每天半死不活,但人家根基稳固心无杂念,力气全是被练剑榨干的,哪有精力去想其他,掌门回仙界那日,整个苍云宗属他们清醒的人最多。 这次加课主要针对基础薄弱的修士。加课第一日,宗里哀号遍野;第二日,依旧哀嚎;第三日声音减弱,第四日,一个个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屋倒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第七日,众人的不满终于爆发,他们试图用委婉的方式抗争:“我们倒下了,谁来守护苍云宗?” 长虹君、谨华君、清闲居士、琼音女君同时露出亲切的微笑:“就凭你们还想守护苍云宗?” 当即放出那日人潮围攻苍云殿的记录影像:一群被蛊惑的修士对着石柱又踢又挠。 众人在影像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个个羞愤不已,转身回去继续埋头苦练,等到哪日想放弃就再调出来看一遍,以此激励。 墨心竹名声更大,影像之中她和谭潭南怜儿一起坐在巨大的兽背上,是为数不多清醒的新弟子。更别提墨心竹判断准确,顷刻就看出众人中了迷魂之术,还找到解决之法。后来的两名魔族细作也是她们几个率先发觉,以至于同期修士时常发出感慨:“同样是新入门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第66节 墨心竹一连多日外出被人跟着,到哪儿都有追随者,就连许多师兄师姐都好奇她是如何修炼的,居然轻易就把玄铁抽弯。 “小师妹早。” “小师妹,今日打算练什么功法?” “小师妹,旁边空地有人吗?我在这里打坐,大师兄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墨心竹:谢谢,无话可说。 她日常挂着笑容,一路走来脸都僵了。 清闲居士坐在巨石上,乐呵呵地问徒弟:“万众瞩目的感觉如何。” 墨心竹深吸一口气:“有点累。” 百里贺勾着树干,手里常握一卷书,上方有密卷红章:“累并快乐着,我看你笑得很开心。” 墨心竹抬了抬眼皮:“百里师兄本该比我瞩目,为何没人跟着?” “他们敢?叽叽喳喳吵得我心烦。” 清闲居士袖袍一挥:“不说这个,今天我们来学点新东西。” 墨心竹正了正神色。 只见清闲居士在半空变出光幕,上面用灵光写着:无形之阵。 “阵法?”墨心竹诧异。 “是,不过不是我教,贺儿近来研习阵法颇有所得,主动要求教你。” 墨心竹目光警惕:他这么好心? “什么眼神,我享受的是解阵过程,奥义既解,我又不是那种自私之人。”百里贺懒洋洋收了书卷,跃下时,水墨衣袍舞动,“可惜,寻常人学不会,这道阵法只适合你这种……” 他措辞半天,才道,“天生之材。” 完了,百里贺夸人了,墨心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但很快她就明白所谓“天生之材”的含义。 百里贺拿出一节熟悉的聚灵枝插在地上,命令:“输段灵力进去。” 墨心竹照办。 聚灵枝吸了灵力很快长大,待有一人高后,百里贺让她停下动作。 之后,他利用灵力在空中结出一个复杂图案,图案笼罩聚灵枝,原本粗壮的白玉枝条突然消失。 “幻术?”墨心竹疑惑,障眼法罢了,并不稀奇。 伸手一挥。 嗯? 墨心竹从上挥到下,方才还在这里的聚灵枝突然消失了。 “传送阵?” 百里贺摊开密卷给她看:“无形之阵,存在与否,全在布阵人一念之间。” 他打了个响指,聚灵枝骤现。 “看不见,摸不着,其中道理就连我也难以参透,此阵对灵力要求极高,消耗巨大。”百里贺随口道,“不过若是用得好,能躲过致命危机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落吻 这天修炼结束, 墨心竹回去时多留了个心眼。 她佯装看景四处张望,最近几天都是如此。 她想知道苍云宗在哪些地方放置了容象仪,这东西在修真界并不罕见, 好的容象仪造价昂贵,能够记录一段时间的影像,但因本身空间有限,并不能一直使用, 需要时常更换, 所以她只在苍云宗的主要地段发现几个,多半藏在能遮雨的屋檐下。其中半数看上去很新,应该是最近新加的。 而苍云宗地处高山, 在野外放置不现实,平日刮风下雨草木遮挡,鸟雀还多,维持秩序还是得依靠修士站岗巡逻。巡查弟子没有增加,和平常一样,她姑且松了一口气。 回去之后, 红叶城的树灵再次来到苍云宗, 它很执着, 墨心竹的灵识还差一点就能修复完成,可惜,树灵使尽浑身解数, 就是无法完成最后的进度。 “你需要一个更强大的灵族帮忙解决问题, 我会帮你留意的。” “谢谢。” 一团枫火在屋里消散。 墨心竹开窗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天暮上垂挂了稀疏的星星, 合上窗, 熄了烛灯, 她再次尝试和魔族那边联系。这些天她反反复复试了几次,水月镜没有反应,须霍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消失了,他亦没主动找她,还以为以那人的性子,会时不时催促她任务进度。 事情有些古怪,等到灵光再次消散,水月镜上只映出了墨心竹自己的脸,它好像真的变成了一面普通镜子。 魔族日夜与凡间一致,夜深了,难道在睡觉? “总不会因为发现我又抓了两个细作出来,那边看我不顺眼,决定放弃我这个卧底,直接弄死我吧?” 墨心竹自我安慰,不至于不至于,好歹我也是二长老的人,再怎么想弄死我,起码要提前通知一声,让我当个明白鬼。 墨心竹刚把镜子放下,原本黯淡的灵光突然亮起,然后是一声跳脱的:“汪!” “……” 只见一条棕毛大狗吐着舌头出现在对面,看见墨心竹愕然的表情后,它接连“汪”了三声。 “汪汪汪!” 墨心竹揉揉眼,靠近仔细看,是条狗,侧看远看,还是条狗。 那一瞬,墨心竹从小到大形成的观念被那几声狗叫冲击得粉碎,突然间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欣喜若狂,她连忙压抑住幸灾乐祸和上扬的嘴角,小心翼翼试探问道:“须……霍?” 大狗龇牙叫了两声,很不满这个名字。 墨心竹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懂狗语。 对面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威武庞大的身躯朝侧边转动,张嘴叫唤几声。 它在叫谁? 墨心竹等待片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镜面之中,枯榕。 枯榕将镜子拿起,就着昏黄的烛光,晃动之下,墨心竹隐约看见枯榕衣裙上沾了污渍,红棕色泽,感觉有些湿润,像还没干透的血。很快镜面朝上,她只能看见对方的脸。 “二长老。”墨心竹唤了一句,她方才把灯熄了,淡淡灵光下,只有眼睛在黑暗中尤为透亮。 自从知道苍云宗的魔族是古淮,她本有满腹疑惑想要枯榕解答,真正面对时,她下意识垂下眼。 枯榕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在等墨心竹开口。 墨心竹:“你知道是他吗?” 没有明说他是谁,她想看看枯榕的反应。 枯榕毫不意外:“看来你已经见到他了。” 墨心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母亲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枯榕:“下一步,把他带回来吧。” “他身上缠了怨气,状况很不稳定。” “我知道。” “为何要派他来人间寻找怨灵,您应该知道风险。” 枯榕没有迟疑:“只有足够强大的魔族才拥有控制它们的力量,古淮做到了。” 墨心竹抬高语调:“之后呢,让他把那股力量带回去,好让魔族称霸三界?” “须阎一直有这个想法,他派了许多魔族去人间寻找,那孩子有实力也有野心,他比我们其中任何一个都要强,可与当初的魔尊相比,还是落下一段距离。须阎对他说怨灵中蕴含了上古之力,只要找到,一定能成为三界最强,他便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在此之前,我族已经研究出许多束缚怨灵的法子,可它们的力量太强大了,不是普通怨灵可以相比,二百多年来,除了古淮,没有任何魔族能将它们成功聚集。” 墨心竹冷道:“他没有成功,若非依附在他身上的力量散开,他现在仍旧是个没有灵魂的容器。二百多年前你们做不到,如今依旧是。” 枯榕静了一会儿才说:“二百年,我早就清醒了。” 怨灵是已故之人残留在世间的怨念,其中包括她的丈夫,后来为了夺取这份力量,她又失去了孩子。 “你知道承载怨灵之力的痛苦,想将他身上的那股力量转给其他人,所以要我去找其他修士,要他们分担,你要他平安回去。”墨心竹紧盯那张脸,“还是说你要我将散落在外的怨灵之力一并收集,连同他一起送到魔界。哪个是你们归还我自由的前提?” 墨心竹猜测是后者,谁让她的力量能激起怨灵的愤怒,只要她站在那里,就是天生的饵。 可如何才能让怨灵归顺听话?承载力量的容器有什么要求,大哥或许知道,墨心竹却不愿去问,因为阿姐死在受怨灵操控的他的手里。不用想也知道,身为容器,保持理智是非常困难的事。 “阿竹。”枯榕试着放缓表情,可她做惯了雷厉风行的二长老,再怎样努力还是一副严肃之相,“魔族真的需要那股力量,除了须阎所期望的,我发现上古之力还有其他作用,仙魔大战之后,二界灵力枯竭五千年。三长老权时闭关百年,旧疾反复,他死了。” 枯榕浑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自己脏污的裙角,才缓和的表情凝结出一丝冷意,“死前才肯回忆,仙魔两处灵力封印,也许是我们二界一直尊崇的魔尊与帝君所设,唯有他们,或者比他们更强的力量才能解开封印,重现仙魔生机,古淮是我们如今唯一的希望。你一定要将他带回来,之后还有许多事需要商议……你独自在外,万事小心。” 最后一句说完,镜里的烛光和人影都消失了。 灵力枯竭是因为帝君和魔尊?不是灵族引雷之后的连带效应? 墨心竹不解,回想开头那句“阿竹”和最后的“万事小心”,根本分辨不出枯榕是真正关心自己还是客套一句让她努力做事。 墨心竹靠在床头思考人生:为什么肩上的担子这么沉重? 直至有一股力量在她周围盘旋,像从前一样试图将她的灵识勾走。 墨心竹没有如它所愿,不过倒是提醒她了,明日无课,她要去见一见大师兄。 * 净灵池白雾缭绕,戚庭一早起来没脱寝衣,直接浸在水里。 寒凉渗透骨髓,灵力刮骨疗毒一般,一点点驱除他身上的怨气。 等他从池中走出,白色的衣料被冷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戚庭肩膀宽阔,手臂长而有力,取下勾挂在架上的毛巾时,能明显看到薄料衬托出他胳膊上结实流畅的线条,视线移到腰腹,水贴上去是透的,劲窄精悍,每一寸力量都恰到好处。 墨心竹遮掩在门框后面,露出小半个脑袋。再看下去就不礼貌了,她强制自己视线往上拔,看见水珠划过喉结没入宽坠衣领,看见他薄唇和高挺的鼻梁,又看见他深不可测、看向屋角的幽深眼眸。 师兄泡净灵池前不脱衣服吗? 若隐若现的样子有点刺激。 墨心竹刚到,昨夜感知到净灵池有动静,没想到戚庭一大早还要泡澡。 她看见戚庭修长好看的手指勾住衣带,衣带松了松。 真的会吗,真的要吗? 第67节 我真的不能再看了。 戚庭勾衣带的手停住动作,视线从角落移到她脸上,墨心竹自觉转过身去。 “看多久了。”戚庭问。 “才到,师兄你没发现我?” “在想事。” “哦。”墨心竹听到身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动响,索性把耳朵捂上,同时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其实我也不差,她想,最近有很多小师兄对我表示好感。 墨心竹数着小师兄。 玄英峰三个,白藏峰两个…… 可惜,都没大师兄长得好看。 戚庭今日不打算出门,随意披了浅色外袍,松松垮垮很闲适,上前捉住墨心竹抬起的手腕,放下,箍到她身前:“怎么有空找我。” “想问问你下山有什么收获。” “杀了只怨灵。” “怨灵厉害吗。” “嗯。” 墨心竹神色复杂,戚庭都觉得怨灵厉害,世上还有谁能压制它?魔族要想获得那份力量,必定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只不过他们这次好像并不打算让自己的族人冒险,而是想从人间挑选合心意的容器。 不会选中她大师兄吧? 墨心竹担心地问:“你的身体……” “好看么?” “……” 好看,但这不是重点。 她明明是想关心他,问问师兄怨灵对他造成了多大伤害。 上次见面,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墨心竹感觉那股阴森气好像已经深深没进他的身体里,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再遇上几次…… 他还会认得我吗?会不会杀了我? 墨心竹没来由地想:我这种身份,死在他手里其实是个很不错的结局。 戚庭从后面搂着她,在她耳边亲了一下:“在想什么?” 二人关系一直停留在搂搂抱抱的阶段,墨心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羞臊不已,尽管她已经接受这种亲密的事实,外加一点难以言说的罪恶感。 “畅想未来。”她说。 在想假若有一天她化成竹子,师兄会不会允许她种在院里。 “未来有我吗?” “有。” 师兄每天给她浇水修剪枝丫,她长得挺拔秀丽,但是外面那些人太坏了,她长得好好的,硬要把她的身份捅出来,说她不干净,拿刀砍拿火烧,就是要把她除掉。 墨心竹睁大眼睛,努力让那层情绪酝酿出来的水雾扩散变薄,不让戚庭发现。 她缓慢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的路还要走完。 她很快会被带过去再见一次古淮,他还有很多线索没有说明。 墨心竹不会如魔族所愿的,大哥的想法肯定和她一样,因为怨灵杀了阿姐;墨心竹不想,因为那些所谓上古之力给她的故土带来劫难,现在化成怨灵,给凡间带来隐患,成为让她寝食难安的噩梦。 地面湿了,墨心竹望着淅淅沥沥的落雨出神,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种早该消散的力量无法被任何人利用,亦解不开所谓封印,它们必须消失,以及,等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她必须去一趟焚荒之野,那里面有她想要的答案。 “师兄,你们下次什么时候出发,能带上我一起吗?” “如果你变得足够强大。” “我会的。” 戚庭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你好乖。” 墨心竹眼里的水雾又溢出来,这次不是感伤,戚庭的吻顺着脸颊向下,一路滑到脖颈。 “师妹。”他贴着她的侧颈,“不拒绝的话,以后别想跑了。” 墨心竹咬着下唇不吭声。 戚庭满意地靠在她肩上:“那么说好了,就算你跑出去,我也会将你抓回来。” 他将人扳正了面对自己:“听到没有。” 墨心竹抬眸看着他:“那抓回来以后你会不会对我好……算了。” 她蜻蜓点水在他唇上贴了贴:“先这样吧,我起太早,困了,不想考虑太多。”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震怒 墨心竹满意地看到戚庭露出愕然的神情, 调笑道:“怎么了大师兄,只允许你啃我?我就不能碰你?” 她摸不太准戚庭方才的举动是出于本身意愿还是被怨气影响,不是说怨念能勾人欲吗, 墨心竹觉得戚庭多半被勾了,那种氛围属实不太对劲,亲脸就算了,墨心竹不是那么古板的人, 相反, 除了最刚开始接触时不太习惯,后面她还是很喜欢和戚庭触碰的。二人相处那么久,牵手摸头拥抱, 差不多也该亲了,但哪有亲完脸直接往脖子上啃的? 大师兄不对劲,她得挽救一下正常流程。 要告诉他,肌肤之亲可以有,但得像我这样,含蓄地亲一亲碰一碰, 循序渐进, 你那样饿虎扑食霸王硬上弓是不可取的, 也就我脾气好可以忍受,换一个人试……不行,不能换。 墨心竹及时打住。 但是等一下, 啃我的到底是大师兄还是被怨灵操控的大师兄? 墨心竹看着那双晦暗的眼睛不寒而栗。 不会亲错了吧? 她浑身不自在, 下意识想把人推开检查,戚庭把她圈紧, 让她离不开半分。 “轻薄完就想不认账,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师妹。” 墨心竹谨慎地抬头打量, 确定这个人还没被怨灵夺舍,她才小声说:“那我不是迎合一下气氛,而且谁轻薄你了。” 她脖颈发烫,现在还有明显的触碰感,罪魁祸首却在这里倒打一耙。 戚庭看出她心中所想:“怀疑我受怨气影响才那样做?” 墨心竹没有说话,表情却出卖了她,眼里明晃晃写着:不然呢? 她说:“你啃我。” “所以?” 墨心竹戳他肩膀,严肃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戚庭回想方才的事,他发梢未干,吻她耳畔时水珠蹭落在她颈上,晶莹顺着雪白柔和的弧度向下滚动,触碰到衣领消散,他承认那瞬心猿意马,墨心竹太乖了,无论自己做什么都能容忍,她不推,他举止情不自禁逐渐放纵。 后来那一吻是意外收获,他的小师妹比想象中大胆,回头时水雾朦胧的眼睛让人想索取更多,他想要的不止一触即离的亲吻。 “怨气动摇不了我的心念。”戚庭说,“只要我理智尚在,一切举动皆源自我本身,我还是我。懂了吗?” 墨心竹点头:懂了,大师兄本身就很狂野。 “假若你怀疑我失去理智,不该像刚才那样贴上来。”戚庭在她耳边轻声说,“离我远一些,我会伤到你。” 墨心竹想象不出他失控是什么样的,他那么厉害,是不是天都要塌了? 她想了想,决定转到之前的话题:“你好像很喜欢我的脖颈。” “很好看。”戚庭说,“现在变粉了。” 上面有他留下的痕迹,引诱他不得不深入去想,墨心竹的底线在哪里。触碰,抚摸,亲吻…… 墨心竹呼吸一滞,像只敏感的小兽,顿觉他视线危险。但是很奇怪,面对戚庭,她做不到特别激烈的反抗,在此之前她孤身一人,很多人看她带着恶意,所以她远离人群,从未和人亲昵。戚庭不一样,她喜欢他的动作,或许因为他与灵族亲近,他的师父是源,源的眼光一向不错,墨心竹无法对他生出抗拒。 “师兄,你什么时候对我生出这种心思的,肯定不是一开始。” “不知道。”戚庭半开玩笑道,“也许是你胡乱飘散的灵气在我身上缠久了,每次见面都缠。” 墨心竹顿生不满:“换一个人缠你也乐意?” 戚庭皱眉:“不乐意。” “我的理由就很纯粹。”墨心竹仰头看他的脸,“你长得合我心意。” 不管看多少次都是好俊一张脸,看一眼心情就能变好,有一就有二,墨心竹趁着方才的感觉未散,又贴上去,但戚庭总在奇怪的地方矜持,手指拦住她的嘴唇,得寸进尺地用指腹在上面摁了摁,问:“除了长相还有没有其他优点?” “你人好。”墨心竹夸得毫无感情,“我呢?” 戚庭说:“好骗。” 墨心竹震惊,打量他神情三遍,发现这人讲得一本正经,居然在说实话。 要不要这么直接? 墨心竹觉得他莫名其妙,当即质问:“我好骗?你是背着我养灵球了?还是滚了其他汤圆?” “只有你一个。” 哦,那无所谓。 墨心竹想,其他的事骗就骗一下吧,谁还没被骗过呢。 “师妹。” “干什么。” “你亲了我。” “嗯哼。” “再亲一下。” “刚刚是你不让我碰的,现在想要没机会了,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第68节 墨心竹的胆量在刚才用尽了,仰头那一下亲吻透支了今日力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要低着头过。 戚庭很喜欢她有意无意露出的优美脖颈,没有了扰人的山雀,小师妹不反感,他就能肆无忌惮地打量。 雨丝顺着风飘到屋檐下。 戚庭说进去躲雨,墨心竹点头。 他走路时也要将人圈着,圈着走着就带她进了卧房。墨心竹一直垂着眼,余光瞥见床沿时猛然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预料,连说话都有些磕巴:“师、师兄啊,这个、那个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你起得早,刚到辰时。” “起太早,脑子有点不清醒,我要回去补个觉。” “在这里补。”戚庭推着她往前走,墨心竹咯噔一下坐在床边,戚庭居高临下抬起她下巴,“我说躲雨你就信,你不亲我就算了,有没有想过我会对你做些什么?” 戚庭觉得墨心竹好骗又好哄,不知道人心险恶,不知道他心底的欲念催促着要对她做什么。 “别人这样哄你也跟着走?”他问。 “当然不会!” “那就是只对我一个。” 墨心竹无法反驳,她确实只对戚庭的容忍度高。 坐在床上,戚庭俯身靠近,墨心竹就往后仰,但鞋底沾了泥,床铺软和干净,她腿一直抻在外面:“师兄,身为苍云宗大师兄不能这么耍无赖。” 戚庭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下一刻,他把墨心竹鞋子脱掉,墨心竹彻底倒下,也不抗拒,而是选择和他谈条件:“亲一下是吧,亲一下也可以,就一下,太多不行。” 墨心竹紧张地眨了一下眼,嘴巴似撅非撅欲拒还迎。 戚庭:“……” 完了,他的小师妹好像没有底线。 墨心竹仰面躺下,戚庭没有进一步动作,她于是自顾自说着:“师兄啊,我是信任你的,虽然你平时喜欢动手动脚,虽然你刚才对着我脖子又啃又咬,但我还是信任你的。” 啧,他怎么还不动,真的不亲吗?居然有点失望是怎么回事。 墨心竹看着上方压下的阴影,眼神重新变得坦荡,没错,戚庭绝对不会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果然,戚庭在离她一寸距离的时候停住了,墨心竹觉得自己看人真准。 戚庭单膝顶在床上,手臂撑在她两侧,问:“方才说的话可还作数?” 墨心竹装傻:“什么话。” 她心跳扑通,强装镇定伸手抵住对方胸膛,“去去去,看到我眼下的乌青没有,昨天夜里就没怎么睡,这张床现在是我的了,请大师兄回……唔。” 戚庭贴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唇瓣之间轻轻磨蹭,没有一触即离,舌尖沿着唇缝探索,撬开后,一点点将她呜咽吞下,过程缓慢而缠绵。 屋外在下雨,针尖细雨,墨心竹听见水声,一只手在她耳畔轻抚,捏住耳垂缓缓地揉。 她喘息着与戚庭分开,嘴唇水润,眼里都是雾。 “说好只亲一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戚庭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好了,一下。” “……你耍赖。” 这也算的话,不知道多少下了。 “所以说你好骗。” 外面小雨停了,天空笼着一层灰蒙蒙的云,门窗都是闭合的,屋里光线很暗,戚庭看到墨心竹眼下的浅青,看得出来她夜里真的没睡好。 墨心竹这段时间修炼太拼,补觉只是离开的托词,早上来此,本意是探探捉拿怨灵的进展,还想问戚庭,假如一切顺利,他们会如何处置那个魔族,她不想让古淮有事。 然而她的计划进行到一半就被打乱,墨心竹调整躺姿捏了捏被子,没出息地想:师兄的床真是又大又舒服。 “睡吧。”戚庭托起墨心竹的脑袋放到枕上。 墨心竹看见戚庭在案上燃了香,熏烟袅袅,她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像山间晨露夹杂花果清香,方才激荡的心立马沉静下来,墨心竹眼皮沉重,好在没有忘记目的。 “师兄,你什么时候再去圈兽所。” “很快。” “这次也带我一起去吗?” “你想去?” “我的灵力能让他清醒,还挺有用的。” “好。” “那个魔族……一直让他待在地底吗?” “能镇住他的地方很少,在他情况稳定之前不会冒险转移。” 好吧,起码知道他们目前不会对古淮做什么,墨心竹暂且放宽心合眼,前段时间她在戚庭这里住过一夜,正经聊天修炼,其他什么都没干,夜里她睡在客房,这次直接来到主卧,占了大师兄的床。 她是第一次睡吧?怎么感觉这么心安理得呢。 入梦香缓缓升起扩散,戚庭转身离开,又泡了一次净灵池。 那只怨灵至少分离五股强大的意识在外游荡,红叶城勉强算一处,这次他们出去杀了一只,二者均没有特别突出的意识,都是由各类仙魔的残念缩影凝聚而成,魔尊和帝君的残识这种主导意念仍旧飘荡在外,苍云宗那个魔族的力量很强,他身上束缚的残识能够感应外界,肯定是个将领般的存在。 他看墨心竹的眼神…… 戚庭漫不经心哼笑一声,浸到池水里,冰寒刺骨。 * “看得出来吗?”墨心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总觉得脖子上淡淡红痕惹人注目。扯了扯衣领,盖不住,因为戚庭本就是在她衣着整齐的时候啃的。 这样出去,搞得她和戚庭真做了什么似的。 墨心竹搓了搓脖子,越搓越红。 戚庭挑起她下巴看:“嘴也有点肿。” 墨心竹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吃辣了。” “好吃吗?” 墨心竹拍开戚庭抹在她唇上的手,这人说话动作越来越无所顾忌,越来越危险。 “我们真要现在过去?” 原来他说的很快就是下午。 戚庭:“御剑过去,别人看不到。” 墨心竹想说你不懂,我是要去见大哥的,必须注意形象。不过转念一想,大哥未必认得他,这么多年过去,时间大概把曾经的记忆一起消磨了,与魔族漫长的寿命相比,她存在的那几年简直微不足道。 她再度把衣领往上拎了拎,全是徒劳,无奈之下只好放弃:“走吧。” * 长剑在圈兽所外围停下,凶兽全部消失了,只剩空空一座建筑。 墨心竹再度跟随戚庭走进其中密道。 二人在牢笼面前站定,古淮很快睁眼。 他视首先线落在墨心竹身上,墨心竹不自在地往戚庭身后躲,她上次就想说了,被怨灵附身的大哥眼神冰凉,实在好可怕。 地底静得出奇。 很久很久、很久——过去,古淮眼视线缓慢僵硬地挪向戚庭,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囚禁他的铁链顷刻间被一股强大力量绷直,赤红光芒在他眼里闪过,古淮几乎磨着后槽牙把声音一点点挤出来,残酷而愤恨地说:“你怎么还没死啊——” 深潭震颤。 外界正常修炼的修士纷纷稳住脚步。 “什么东西?仙界打过来了?” “地震!” “怨兽,是不是出现了巨型怨兽!” 整个苍云宗都在摇晃。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神将 这次动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 狂躁的漩涡从潭中拔起,水柱上方凝聚成凶恶无比的巨爪与龙首,居高临下俯冲至戚庭身前, 血盆大口张开,马上就要将他吞入腹中。 戚庭横抱起墨心竹后跃避让到高台之上,笼中魔族躁动愈烈,手脚上的锁链挣脱不开, 怨气与魔气争先恐后从他身上涌出, 穿越牢笼后在空中形成无数把狰狞利刃,无一例外对准戚庭,蓄势待发。 “怎么回事。”墨心竹被戚庭放到地下, 她见四方攻击突然凝在半空,心中立马有了猜测,她双手仍挂在戚庭脖子上,为了验证想法,脑袋往他怀里贴了贴,侧眼望向半空, 虚幻之剑嗡鸣不断, 好像被勒紧的野马, 只要缰绳一断,立马就会朝瞄准方向奔腾而来。 古淮的脸已经完全抬起,透过凌乱的发, 墨心竹看见他眼里透出危险而仇恨的神情, 铁链已经将他手腕勒出深刻印记,苍白的皮肤隐隐约约渗出血渍。 下一刻, 她对上古淮那双深红色的眼睛, 其中涌出的复杂情感令她一惊:大哥肯定认出我了。 古淮移开视线, 重新专注弄死戚庭。 墨心竹看看古淮又看看戚庭,想到自己脖子上的红痕,她毕竟没有和古淮说过话,他根本不知自己当前处境。 古淮好战,这样一闹山不得塌? “师兄,他今天状况不对,要不我们先出去,改日再来。” “打服就行。” “……” 墨心竹心好累,怎么隔着牢笼都能打起来,她夹在中间很难办的。 戚庭已经握住了身后剑柄,温声让她放开缠绕的胳膊,身上杀气愈盛。 墨心竹松开手,戚庭霎时迎上铺天盖地的攻击,两股力量相撞,凶猛的水柱被击碎,像琉璃破碎溅落,黑水凝化成锐利碎片,天女散花刺进水面、石壁、脚下高台。 墨心竹也不闲着,左右闪避的同时取出清泉与周围乱绕的黑雾开战,那些扑向她的东西看似凶猛,实则都是纸老虎,一抽就散。 戚庭对上空中虚幻的巨龙,长剑直刺它额心,巨龙吼叫一声碎开,地下黑潭继续突起尖刺,眼看就要将人贯穿,寒光一闪透进牢笼,削薄剑刃映出锯齿栏杆,仅差毫厘就能刺裂古淮喉咙。 戚庭踩住一道无形屏障,将下方无数尖刺阻隔,他波澜不惊地说:“你输了。” “输?”古淮半眯着眼,似乎不太理解这个字的含义。 第69节 戚庭:“你与那道力量融合得不错。” 古淮从上到下打量戚庭,看见他手臂被方才的碎裂划出一道伤口,黑红的血液渗出怨气,比上次看到的还要严重,忽地咧嘴一笑:“彼此彼此。” 戚庭恍若未闻:“之前说的几处地点我们找遍了,只有一只怨灵。” “动作倒挺快。”古淮平淡地与他对话,耷下的食指轻轻一勾,戚庭身后,高台之下的水面悄无声息涌上一阵黑气,穿过孔隙绕上墨心竹的身躯。 墨心竹动作一僵。 她没有察觉到那股力量中的恶意。 大哥想做什么?她假装没有发现,继续望着前方二人。 黑气继续攀爬而上,凝成银针,在她手背上轻轻戳了一下。鲜红的血珠渗出,灵气在空中散开,引得周围怨气躁动不已。 没有问题。 古淮停下动作。 戚庭的剑却已经戳进他的皮肉,墨心竹见状,连忙开口:“师兄,线索!” 古淮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冷笑一声:“西南,八千里开外。” 这次仍旧不是具体位置,需要他们自行搜找。 戚庭:“还有。” “若是拿不下这处,其他地方去了也是送死。”古淮定定地望着他,“当然,死了最好。” 二人僵持不下,古淮余光瞥见墨心竹驾驭风诀上前,忽地皱起眉头将脸撇到一边:“这股力量让我恶心。” 墨心竹:“……” 明明上次还说能帮忙遏制怨念,男人真是善变。 “师兄,怨灵分散后各股力量都有意识引导,你问问他知不知道这次要找的是谁。” 墨心竹声音很轻,几乎是贴着戚庭的耳朵说的,古淮听见了,心情很糟。 明明人都走到旁边了,这点小事还需要别人转达? 他不知道墨心竹为何会出现在苍云宗,但这里一定是个烂人扎堆的地方,这群畜生不知道对墨心竹做了什么,说不定给她洗了脑,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只剩忧惧,好像已经不记得这个大哥。不过如此也好,不会让人发现端倪,她起码能在苍云宗安心待一段时日,等自己突破牢笼就把她带走,走之前把这群人族修士全部杀掉。 戚庭转述一遍墨心竹的话:“我师妹问你,怨灵的主导意识是谁。” 古淮并不言语。 等他利用这些人解决怨灵,等他出去,这人第一个死,必须死! 墨心竹耐心等了半晌,看见戚庭胳膊上的浅伤已经愈合,他身体受损,方才出手根本没使全力,他亦不在乎小伤小痛,水柱碎裂时甚至懒得遮挡,一击直取对方要害;古淮脖颈上剑痕很重,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血,铁链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虽能操纵部分力量对敌出手,战败却是必然结果,若是撇掉这些束缚,不知他们两个谁会赢。 手心手背都是肉,墨心竹只能遏制对古淮的关心,捧起戚庭的胳膊仔细查看。 “师兄,我觉得你情况很不好,你这次还要亲自下山除祟吗?你之前答应我的,带我一起去。” 古淮不屑的神情一滞。 墨心竹继续:“之前我就解决了一只,现在每天勤奋修习,一定不会拖你们后退。” 她细数自己的用处:“你看,我的力量可以当作诱饵,倘若遇上红叶城那种情况,我还可以在中间传递消息,我保证,平时一定保护好自己,不会出现上次那种被拖进锁魂球的情况,你就带我一起过去嘛。师兄,我从小独自长大,怨灵杀害了我的家人,我不想大敌当前,躲在你们身后做缩头乌龟。” 墨心竹言辞恳切,这番话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古淮要是不透露怨灵身份,他们就没办法做相应准备,她知道大哥不在乎修士的命,只想利用他们帮阿姐报仇,但她的命应该还挺值钱的,大哥总不至于无情无义,瞒着她这个自己人。 果然,听完这段话,古淮艰难地咳嗽两声,好像在和体内怨念做斗争。 “知道身份又能如何。”他嗓音喑哑,对墨心竹露出嫌恶的表情,“你这种虾兵蟹将对上,必败。” 墨心竹噎住,瞪了他一眼:“你一个阶下囚,不说就算了,管好你自己。” “……”古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很久才说,“我的感知目前只能察觉大体方位,但当初她确实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戚庭:“谁。” “乐婉歌。” * 墨心竹和戚庭离开,出去时发现他们打斗动静过大,圈兽所塌了一半,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修士。 墨心竹讪讪道:“里面的秘密是不是瞒不住。” “不用瞒。”戚庭说,“这次需要所有人提高警惕。” 他伸手招来最前方维持秩序的风祈明,让他把西南有怨灵的事传达给那片地区的修士,提醒他们警惕各处异常。 “乐婉歌很厉害吗?”墨心竹问,她有些担心,如果动静闹大,魔族那些人会不会接到风声,万一他们采取行动,这次除祟将会异常艰难。 “上古神将,总不会弱的,苍云宗不能承担全部重担,先让西南修士提高警惕,到时我们再过去,看看能做些什么。” 墨心竹想到戚庭伤口处流出的黑红血液,脱口而出:“师兄,你的身体是不是……” “无碍。” “我能不能一起。” “想报仇?” 墨心竹心中一紧,马上想到方才在底下说了什么,怨灵杀了她的家人…… “是,我憎恶每一只怨灵。” “好。” 戚庭抬手将她长发撩到前面,顺道揽住她的肩膀,墨心竹知道他在遮掩痕迹,大师兄体贴地说:“这里人多,我们走。” * 墨心竹第二天才敢回到自己住处,只见南怜儿和谭潭虎视眈眈堵在小院门口,她后退一步。 南怜儿冲上前将她翻来覆去检查一遍:神态自若,春风得意外加一点窘迫,没有发现抓挠咬和捆绑虐待痕迹,眼角也没有泪痕。很好,看来大师兄没有做坏事。 她满意收手。 山楂被积雪顶在脑袋上,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相处,它终于翻身做主,掌握了基本的驯兽之道,不再像个软球一样被□□,山楂生气指责:“你变了,最近出门都不带我。” 墨心竹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表示下次还敢。 宗门里的动静彻底传开,一番交流下,墨心竹发现她们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幕,于是问谭潭:“你知道多少仙界的事情?” 谭潭在院里石桌上铺开一张大纸,长线交叉,图形盘根错节,具体且详细地描绘了仙界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之前神仙闹事的时候整理的,不是很全。” 南怜儿咂嘴:“谦虚。” 从上古到当下,著名人物几乎都在上面,少数神仙名字底下还有小行注释,墨心竹看见上次和她动手的步星辰,旁边写着:怕仙侍。 旁边还有一段箭头连接另一个名字,是那位常给师兄下战帖的容川上仙,二人居然是差了五百岁的表兄弟。 墨心竹:“……”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跳过当下时间线,找到了,乐婉歌。 这位女仙君的名字上连了无数条线,大多是其他仙君对其抱有钦慕之意,还有一根线直指帝君九霄。 “关系不明。”墨心竹念出声。 谭潭补充:“关于这两人说什么的都有,爱慕居多,凡间打听不到正经消息,多是民间话本里的故事,很老套,要不要听?” “算了。”墨心竹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嫌弃地撇开视线,她记得有几位仙君留在苍云宗,他们或许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暗城 巨大的云游灵船从苍云宗启航, 近百名修士朝西南方向前进,井然有序中混杂了某些不和谐的音调。 “这就是凡间修士外出乘坐的灵船?”步星辰从船头走到船尾,自以为避开众人视线摸摸碰碰, 最后不着痕迹收回手,傲气地往斜上方一瞥:“不过如此。” 目睹他全程动作的诸位修士:……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们除祟,他们跟过来作甚?” “不是说这次的怨灵与仙界有关吗?他们硬要跟过来,我们没办法拒绝。” “我倒觉得无所谓, 让他们冲锋上阵, 总比让我们自己人去前面送死好。” 步星辰不满道:“喂,那边的,我听见你们说话了。” 正欲上前教训他们, 忽然看到落樱从对面走来,步星辰倏地收回脚步,同手同脚走到容川上仙后面,佯装看云赏景。 容川上仙无情离开,留步星辰一人在此处尴尬。 乐婉歌是仙界名将,此次外出应有他们一席之地, 容川心想, 说不定能从怨灵中寻到几缕残魂, 对他们了解往事大有裨益。是的,虽说他们出身仙族,可对过往之事并不了解。 都说仙界前辈大多归隐不问外世, 容川却知道, 有些事情被追捧帝君的狂热仙族刻意隐瞒,逍遥上仙曾经对外吐露过一些实情, 却因此被某些人物排挤, 容川经过多方打听, 大概意思是帝君在战场上做了一些无法挽回的错事,众仙信仰崩塌,往事不堪回首。 此后仙界散漫了好一段时间,大家记喜而忘忧,没什么斗志,连带记性也变差了。少了传承,很多过往随风逝去,流出的只言片语并不可信。如果乐婉歌的残魂仍在,她的话便是最有力的证据,定能打破仙族旧梦。 容川没有对上戚庭,但他这段时间深入了解凡间修士实力,尽管其他仙族认为占领凡间轻而易举,他却清楚明白,仙界若是继续沉湎过往,别说占领凡间,灵脉枯竭后他们如此孱弱,魔族那边亦有动作,他们很快自保都难。 墨心竹瞧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容川,很快移开视线,望着下方群山。 据西南修士反映,这段时间他们加强警戒,各处怨兽怨灵杀了不少,并没有发现特别强大的存在,邪祟除尽后,西南和乐安详。但之前苍云宗消失了两支除祟队伍,一支已经找回,另一支就是在西南某地失去音讯,至今仍未寻到。苍云宗干脆凑齐人手,两件事并做一件,希望能有所收获。 外出理由统一口径,寻找下落不明的同门。大家心情不约而同有些沉重,这么久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 落樱走到步星辰身侧,手里提着个小兜,掏出一个灵果递给他:“吃。” 步星辰不敢不吃,汁水在口中爆开,带着酒味的香甜气息很快飘散到灵船各个角落。附近有一群女修闻到香味,她们没见过仙界果实,朝那边望去的眼神充满好奇。落樱将装满灵果的布兜送至众人面前,众人道了谢,每人从里面掏出一个颜色鲜红艳丽的果实吃起来,她们很喜欢这个动不动就敲仙君脑袋的仙侍,觉得她威武霸气。 墨心竹挤在角落,轮到她时布袋刚好空了,旁边的孟寒萱很大方地说分她一半,落樱朝她摆了摆手:“我这里还有。” 说完就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个:“给。” “多谢。” 仙果不大,圆溜溜李子一般大小,墨心竹咬了一口,酸甜,果肉很快融化在嘴里,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在她四肢百骸里流淌。孟寒萱也有同样的感觉,到处搜集果核,说要带回宗门培育。 第70节 “师妹,你的呢?”她问。 墨心竹愣了愣:“没有。” 果肉软滑香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没有异物感。 孟寒萱并不奇怪,因为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她转头去问别人。 墨心竹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抬眼瞧见戚庭在远处看她,灵船撞上云层剧烈摇晃,众人跌跌撞撞回到船舱内,她比较特别,跌跌撞撞被戚庭捞走,瞧见这一幕的修士们心照不宣扭过头,唯有步星辰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伤风败俗。” 然后一个趔趄被落樱拎进房间,容川跟着进去。 砰! 大门一关,谁也听不见他丢脸的怒吼。 * 戚庭捞墨心竹回屋的理由很简单:“外面风大,进来坐。” 他低头闻到一股甜香:“吃了什么?” “落樱给的醉仙果。”墨心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那股灵力还在她身体里漫游,她毫不吝啬地夸赞,“好吃。” 竖起拇指,晶亮的眼眸看着戚庭,打心底觉得师兄真好看,于是双手搂住他脖子,在他右脸上亲了亲:“想睡。” “睡……什么?” “睡觉!”墨心竹双颊嫣红像是醉了,往床上一倒,闭眼之前说,“到了叫我。” 随即陷入沉眠。 * 墨心竹视线几乎与地面平齐,身体剧痛,好像被无数车轮碾过。 她记得自己在云游上,师兄看着她入眠。 这不是云游。 视线往上,她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很高,他手里握着带刺的长鞭,旁边的桌面上透露出尖刀一角,带血。 她想动,但身体不受控制,更准确地说,这不是她的身体。 那人扬起长鞭,手上冒起青筋,看架势是准备往死里抽。墨心竹随着身体的主人无力咳嗽两下,以这副身躯现在的状况,那一鞭下来,必死无疑。 女子风风火火破门而入,厉声说:“谁让你动我的人!” 冷硬的盔甲也遮掩不住她惊心动魄的美,声音冷澈,怒火将其点燃,宛如烈酒熊熊燃烧。 男人甩掉手上的血,冷酷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即便如此,他还是朝那人行了一个恭敬的礼,没有称呼,直接冷硬回答:“帝君之令。” 太痛了,墨心竹倾尽全力也无法抽身而出。 墙上靠着一排长刀,透过雪亮刀刃,她看清“自己”状态:伤痕累累,白衣上全是凝结的血迹,经过方才一番折磨,原本快速愈合的伤口不断有新鲜血液淌出,灰白的地面被鞋踩出无情的脚印。 她的脸很脏,容貌并不清晰。 一个答案堵在墨心竹胸口呼之欲出,但是疼痛让她无法思考, 她呼吸微不可察,见光后,逐渐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向角落,那里有支匕首,她的。 她手指微动,缓慢伸向匕首。 一直黑靴从天而降踩住她移动的手腕,那名男子瞥了她一眼,淡漠地说:“她半夜潜入,人是您亲手抓到的。她来路不明,您想必也有很多疑问,为何我们迟迟拿不下初源之地,是否有第三方势力插手这场战争,又或者她为魔族做事。战俘罢了,残了或者死了,有什么关系。新战在即,还请您专心练兵,审问这种小事交给我们做……” 声音骤然止住,一柄长剑刺穿他的心脏,那人眼里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他是帝君心腹,不敢相信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你……” 容貌娇艳的女子拔出长剑,“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与我说话。” 她看了一眼地上女子,眼神蕴含的情绪异常复杂,怜悯吗?可能有吧,但战场是最消磨人性的地方,多余情绪很快就被剔除,她弯下腰说,“你被我抓到,从此往后命就是我的,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偏不如他的意。” 墨心竹:“……” 如果她分析不错,这个“他”指的应该是帝君。 打战时内斗?你们神仙玩这么野吗? 场景破碎,墨心竹脱身而出,虚空之中,她听见有人说话。 “这是我能回想起的为数不多的记忆,从那以后我变成了仙侍,她隐瞒我的身份,无人知道我的来历,但我隐约能猜出一些。” 是落樱的声音。 “或许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信任你。许多人把乐婉歌与帝君当成相敬如宾的神仙眷侣,实则不然,希望刚才的画面对你有帮助。” 声音消散,墨心竹睁开眼,没有锥心刺骨的疼痛,动了动手指,是自己的身体不错。 戚庭也在,他专心致志坐在床边看书,与百里贺喜好钻研阵法的古怪习性不同,戚庭看的东西包罗万象,现在手上是本普通游记。 墨心竹扯了扯戚庭衣服。 “醒了?快到了。” 墨心竹抬起手臂,“拉我一把。” 方才的昏沉劲儿已经过去,落樱给她吃的肯定不是醉仙果,醒来之后,她的灵识居然在自我修复,还差一点就能补完! 戚庭把墨心竹拉起,顺手塞到怀里揉了揉。 墨心竹神游天外,怨灵之欲虽在侵占,但其执念与其主导意识相关,意识不同,操控身躯做出的行为也不同,假如乐婉歌已经占据一副身躯,她会做什么。 这艘云游上都是弟子,另一艘载的是修真界前辈,许多不是苍云宗的,听闻此事特地前来支援。 他们一行人多,将分成数支队伍进行搜查,一边追寻失踪弟子下路,一边搜查怨灵踪迹,每人都携带了通讯符,可以随时联系,一旦发现异常,附近修士第一时间就能赶到支援。 附近有歧川孟家的支脉,云游在附近停靠。 接着,大家分配好搜寻地区分别前往。 戚庭这队总共十五人,他们负责搜查弟子失踪的密林。 一到附近,墨心竹突然涌上一股恶寒,他们越往深处走,这种感觉越明显。她看看四周,大家神色如常,就连戚庭都没发现异样。 与她即将修复的灵识有关吗?灵族天生就对怨气敏感。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穿越密林,前方是一座城。 墨心竹不动了,她眼中的城藏在阴影里,蒙了一层灰色的雾。 第73章 怨城 寻常怨气应该是黑色或者黑紫, 灰色还是头一回遇到。 墨心竹使劲眨眼,没有变化。 旁边一名修士发出疑惑:“不是说山林后面是平地,这里原来有座城吗。” 另一人摇头, 指着远处:“你仔细看,这是蜃景。” “别说笑了,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后面跟上的修士擦亮眼睛,看到城池虚浮空中, “咦, 还真是。” 众人看见城门上的大字黑色描金,没有守卫,地下左右分别伫立一尊白玉狮像, 足有二层楼高,砖石路面一直铺到城墙外围,严丝合缝,连根杂草都看不到,城墙更是宛如新砌。 堕仙城。 光看名字就令人浮想联翩。 墨心竹没在书上见过这个名称,可以肯定的是, 西南绝对没有这座城。 她无法忽视砖缝里渗出的灰色雾气, 那些东西在她看来如同勾人的利爪, 城门大开像是山鬼巨口,想将过往行人吞入腹中。 “你们看见了吗?” 她问的是笼罩城周的雾气,他们回答的却是眼前景象:“看见了, 好大一座呢。” 墨心竹收敛神色, 确定投影灰雾只有她一人可见,就算那些灰雾是投射出来的朦胧怨气, 事实摆在眼前, 她不认为单纯的蜃景能让自己隔着老远生出警惕, 除非眼前的场景是人为造出来的。 如果是后者…… 这座兀然现世的堕仙城距离地面仅有寸余,外延的砖石路面逐渐虚幻消失,可穿越城墙望去,无法透视后方的山野景象,它好像扎扎实实存在此地。 戚庭率先上前,墨心竹跟在后面跑。 她的师兄实在太喜欢冲在前面了,面对危险总是第一个上,以至于身上积累了一层又一层怨气,虽然墨心竹不在意这些细节,但是伤身体啊!万一哪天被怨灵迷惑失了神智,她该找谁要人? 前方虚实交接,逐渐明显的砖石地面上踩着几路脚印。墨心竹丢了一个石子上去,石子砸在上面,骨碌滚了几圈,地面是实的。也就是说,这条路真的可以通向城里,上面的脚印表明,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 墨心竹记得之前分配任务时,分布在这片区域附近的修士还挺多,孟师姐,风师兄……那几个仙族不听使唤,腾云在天上飞,不知有没有看到这处景象。 戚庭沉吟片刻:“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墨心竹说。 对她来说,这座城的不祥气息肉眼可见,她一定能派上用场。 他们留了几个修士在外等候,一旦消失时间超出预计就回去报信。 几人焦灼地等待着,可惜蜃景不等人,清晰景象逐渐化为透明。他们看见一只野兔往城门里跳,它灰白的身躯卡在门下与城景融合,机敏的兔脑回头一望,发现还是外面青草更多,改变主意想出来,后腿一蹬,跃到半空时蜃景消失,连带那只兔子一起,他们眼只剩偌大一片空地。 “不好!”众人立马警觉。 下一刻,空地散出一阵烟雾,方才那段记忆凭空消失,你看我我看你。 “奇怪,我们在这里作甚?” “你忘了吗,我们找人,穿越山林后看到一片空地。” “对,就是这样,可是……”那人左右一望,“大师兄他们呢?” 回答之人顺其自然补上记忆中的那道空缺:“我们分散寻找,大师兄他们搜完,说不定已经回去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 天色将暮,大家陆陆续续回到云游船上,清点人数时少了二十个,所有人面色凝重。 风祈明一早带队归来,途中并没有发生意外。但是戚庭、墨心竹、孟寒萱……还有许多修士,包括那两个仙君都不见了。 落樱还在,她负责守着灵船,因为步星辰一直担心这些修士会抛弃他们独自离开。 无人知道失踪者的下落,但他们白日负责搜索的地区相接,很容易就能推测出大致范围。 第71节 两艘云游左右夹住西南孟家,另一艘船上的修士资历更深,由西南地区修士牵头往更危险的大山深处走,当前已经全员归来。 “怎么回事。” 面对众人质问,孟家支脉的家主孟天河不知所措:“那一片是最安宁的,平日连凶兽都看不见,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风祈明冷道:“安宁?若是安宁,我苍云弟子何故会在附近消失。” “悄无声息。”落樱轻念出声,“没有痕迹,没有证据,这就是所谓安宁。” 孟天河可承受不住众人怒火,更别提主家大小姐在这里失踪,他连忙将那片地域情况托出:“对了,宋家和明家,那地方位于他们两家势力交界,那两家人不常对外往来,一定知道什么。” * 墨心竹走进城门,好像穿过一层结界,炫白的光将她笼罩,她闭上眼,等刺目光晕消失,她看清眼前景象。 行人往来街市喧哗,若不是砖缝里不停渗出灰色雾气,她几乎有种回到红叶城的错觉。 墨心竹下意识寻找戚庭身影,身边没有,她钻进人海,猝不及防被街边路过的行人撞到,她胳膊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顶了一下,抬头看去,撞她那人是个瘦高男子,表情木然脸色苍白,直勾勾盯着墨心竹,好像在等她道歉。 “抱歉。” 话一出口,那人嘴角上扬,挂上一抹姑且称得上温和的笑容:“无事。” 墨心竹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长剑。自己方才被剑柄所伤,所以才会痛。再看那人衣着,居然是苍云宗的宗服。 她就说这人眼熟,赶紧把那群失踪弟子的画像翻找出来,对照一看,他叫纪武。 眼前的纪武虽然会走路会说话,墨心竹却没从他身上感受到半点生气,他俨然成为一个活死人。 墨心竹心情复杂,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她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回头看不见城门,只有无边的砖石路。 部分行人和纪武一样,身体僵直,像提线木偶在街上行走,看来这个地方会消磨人的意识和生命。更多人身上冒着怨气,他们和周围建筑、脚下路面一样,都是怨气由构成。 这是怨气和某种力量共同构建的城池,那股力量能遮挡怨气,某种程度上类似红叶城的树灵,只是目的与树灵相悖。这个地方不断吸引外面的人进来,然后将他们吞噬。 如此庞大的布局不可能无人知晓,除非有人刻意隐瞒。 怨气不断往墨心竹身上涌,她暂且可以抵挡一阵,当务之急是找到破解之法,从这里出去。 还有,她那么大一个师兄去哪里了! 找着找着,一道人影飞速从她身边掠过,墨心竹余光瞥见那人脸上的霜粉和两坨鲜红的胭脂,顿时惊愕:“孟师姐?” 孟寒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跑。” 她们后面是无数漆黑人影。 “师姐。”墨心竹边跑边说,“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孟寒萱一言难尽不想说话,哼哼唧唧唔了几声,终于开口解释现状:“这个地方很诡异,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刚进,街上那群傀儡能分清自己人和外人,你要是再晃荡一会儿,肯定会被他们抓去当祭品。” “祭品?” 孟寒萱咬了咬牙:“用生命供养这座城的主人,献祭的流程还挺讲究,看见我脸上的妆没有,我自己化的。他们每天只选一个貌美女修,我差点就被看上了,好在及时补了个妆,他们见我这副模样就说太丑了不要,我还沾沾自喜以为逃过一劫,转身他们就要送我去当苦力建雕像。” “城主长什么样子?” “没见着。” 墨心竹又问:“你进来多久了?” “起码小半个时辰,我跑了好多地方,这座城没有建好,尤其是中央地带,我感觉它依靠外人生命完善,和那该死的城主一样。” 无论是被献给城主还是建造房屋或者雕像,结局只有一个字,死。 前方道路好像没有尽头,傀儡倒是越聚越多,墨心竹和孟寒萱很快被堵住前路。 “不要轻易出手。”逃跑不成,孟寒萱低声道,“这些人杀不完,动手只会加剧消耗,等下可能会被架着走一段路,等远离人群再跑。” 刚想给墨心竹脸上抹粉,晚了。 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挤到前方,左右打量被围困在中间的二人。 她对左边的孟寒萱指指点点:“就算你化成这副鬼样也逃不过我的法眼,你其实有副美人相。但是算了。” 她嫌弃地“啧”了一声,“品位太差,容易脏了城主的眼,把她带去做苦力。” 那一瞬,墨心竹觉得孟寒萱浑身冒着杀气,但是硬生生压下怒火。 孟寒萱挽住墨心竹胳膊:“她和我一起。” “没说放过她,一起带……等等。”妇人俯下身凑近看墨心竹,“仔细一看,脸蛋不错嘛,至于身段……勉强凑合,要是再丰腴一点就好了。” 她挺了挺傲人的胸脯,“像我一样。” 墨心竹不忍直视:你们城主口味真重。 她原本以为城主是乐婉歌,现在突然不敢确定了。 “这个带去做工。”妇人说,“这个带去候选。” 孟寒萱不满,顶风作案往墨心竹脸上抹了两把:“她品位也差,比我还差。” 墨心竹郑重摇头:“我审美很好。” 说完立刻指着孟寒萱脸上的腮红赞美:“你们不觉得很好看吗?真的,简直和仙女一样!” 孟寒萱:“……” 妇人怒瞪她一眼:“当着我的面耍心眼,当我傻?把她们分开!带走!” 作者有话说: 改个字。 ———— 第74章 互换 妇人双手拍响, 傀儡立即拥上前绑人。 墨心竹被一群傀儡夹在中间前进,街道容不下那么多人一起走,除押送她的傀儡外, 其他的继续充当普通百姓角色,做买卖的,逛商铺的,还有左右相伴的公子小姐, 男傀儡风雅, 女傀儡脸上勾出一丝羞怯的笑,忽略那些诡异的怨气,一切美好又和谐。 墨心竹被迫与孟寒萱分开, 二人分别走在道路两侧,遇到岔路后,又分别被带往不同的方向。 墨心竹朝孟寒萱消失方向望去,隔着重重叠叠的楼阁,一座突兀的石像屹立城中,石像周身被层层叠叠的木架包围, 头顶盖了一块巨大红绸。墨心竹视力极好, 远远望去, 能看见蚂蚁一样的工人站在木架上方施工,乌泱泱一片都是傀儡。 真正的人在哪里? 墨心竹收回视线心思飞转,她面前就有一个。 那位妇人走在最前方, 看得出来她在这群傀儡中有很高的地位, 可她身上没有怨气,是人, 听口音还有西南地方腔。 墨心竹暗想:身为活人却能混在傀儡之中, 她与那个所谓的城主关系不浅。他们能瞒天过海绑架修士, 肯定在这片地带权势不小,先不论其他世家有没有同谋,起码自家人的嘴很严实,没有把这件事捅出去。 “而且她刚才说候选,除我之外,还有其他女子遭遇了和我一样的事。挑选需要花费时间,他们不一定很快动手。” 墨心竹的修为没有被压制,如果城主是破局关键,她有必要去见一见。 傀儡是死的,自然不会说话,要是能从前面那个妇人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就好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怎么称呼? 墨心竹看到她衣服上绣着金色芍药,决定暂时叫她金婶,芍药就算了,她还挺喜欢那种怒放的姿态。 金婶一双手保养得比脸好,白嫩细腻,即便在这种恶劣环境中也细细涂了指甲,鲜红上方点缀金片细粉,形成朵朵富贵花。相比之下,那副带细纹的平淡容颜与她整体气质并不搭,尤其配上刚才那股嚣张气焰,涂上大红的口脂才适合。 看,就说她审美很好。 墨心竹立刻想到易容。 即便易了容,眼角的痕迹还是遮不掉吗? “看什么看。”金婶无端觉得不爽,扭过脖子看墨心竹,见她停下脚步,立即瞪圆了眼,“臭丫头,想跑?” 墨心竹摆着副无辜模样,眼眶被泪水盈满:“我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楚楚可怜。 她又说:“我不想死。” 金婶愣了愣,她之前见到的女修要么刚烈反击,要么隐忍傲气,这样软绵绵的哭腔还是头一回听见。 对了,这才是正常女人该有的样子! 金婶仿佛终于找到对口味的货物,颇有闲情地欣赏片刻,隐隐期待她哭得更凶,于是愉悦地说:“你当然要死,自从你踏入这个地方开始,你的命就不再属于你。我们城主是个讲究人,若是被挑中,子夜时分,你会看着自己的胸膛被尖刀破开,心脏一点点被掏出。不过——” 金婶讥讽地笑了声:“你这皮囊生得好,要是他喜欢,多留你几夜,让别人替你去死也说不定。” 墨心竹收了眼泪:“他是男人?” “不然呢?” 金婶没得到预想中的哭嚎,心生不满,撑起意味深长的语气对她说,“我们城主手段强硬,保准折磨丽嘉得你生不如死。” 她眼神露骨,是个人都能听出在讲什么。 墨心竹胃里翻江倒海,强压下那股作呕的欲望,抬手虚掩半张脸,继续刺激她:“他那样做,你不会生气吧。” 金婶不怒反笑,话语中藏着几丝隐晦的寒意:“我生什么气,城主开心就好。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最喜欢听你们这些女子半夜的惨叫。” 墨心竹垂下眼,目光晦暗。 手腕被捆住,她动了动手腕,只是普通的粗麻绳,困不住她。唯一的麻烦是这些傀儡,他们不算强,但是太多了。墨心竹就算一鞭抽倒一排,其他马上就会填补空缺,他们没有痛感,不会恐惧,再厉害的招式也无法将其震慑。 金婶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拍掌,她两手的无名指上分别戴了一枚灰色圈环,二者碰撞后,那些傀儡就会听她说话。 好东西。 墨心竹磨蹭了一下被缚的双腕。 堕仙城的城主府院落很多却只有一扇前门,上面布满斑驳铁锈。 金婶鼓掌命令:“打开。” 墨心竹被他们推进大门,扑面而来一阵浓烈血腥味,乌烟瘴气,说是鬼宅更形象。 傀儡完成任务,重新回到大街上游荡,只余两个一左一右看守墨心竹,按照惯例,接下来该轮到城主府里面的护卫傀儡出场,他们只负责交接。 然而院里没看到护卫,金婶讶异地挑眉:“三日前才换过一批,我才出门多久,怎么就不见了。” 第72节 她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写着无害的墨心竹,刚提起的警惕骤然放松,冷笑一声:“料你是个没本事的,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一个满眼蓄泪的软弱少女能做什么?没吓晕就不错了。 墨心竹配合地吸了吸鼻子,对方转身那刻,她背负身后的双手灵巧地缩动,粗砺的麻绳悄无声息脱落,墨心竹握掌一接,没有让它掉到地上。 左右傀儡直勾勾目视前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墨心竹波澜不惊地看着金婶到处寻找护卫,拍掌声不绝于耳,无人响应。 墨心竹继而想到孟寒萱曾经逃离这里,也许她带走一批,这个地方看上去除了金婶没有其他管事。至于城主……都需要靠活人续命了,多半不顶用。 金婶慌了:“不该如此,明明约定好了的。” 什么约定? 傀儡迟钝,墨心竹趁她背过身去的功夫,迅速将手臂伸向右边傀儡的头颅。 “……” 好高! 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长那么高做什么,想上天吗! 墨心竹从不觉得自己矮,此刻却悲愤地踮起脚尖去够他脑袋,趁着另一个没反应,飞速卡住他头颅往旁边一拧! 只听咯的一声,惊人的骨碎声在庭院中回响,墨心竹头皮发麻,仿佛自己拧的是真人脑袋,但没时间给她感叹,前院空荡,谁知道后面藏了多少这样的家伙,左边的傀儡手臂抬起准备攻击,墨心竹飞身过去朝他胸口一击,仍旧用的是蛮力,怨城之中,不到关键时刻她不敢轻易使用灵力。 可是傀儡的胸口像焊了钢板,一掌下去咣当直响,他毫无反应。 墨心竹不是金刚之躯,一边躲避傀儡攻击一边吃痛地甩着手,刚才一掌动静巨大还没有效果,不如拧脖子。 她绕道傀儡身后,飞身直上。 咯哒! 比刚才还要响。 声音惊动了去瞧看其他候选人的金婶,她楼梯爬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墨心竹在楼梯拐角潜伏,跨下台阶的脚步声近了,金婶刚刚露出脑袋,她立马将手中麻绳绕到她身前,不等对方惊呼出声,麻绳已经卡进她嘴里。 “老实点。”墨心竹警告。 金婶什么也听不进去,求生欲让她不住地挥舞双臂,亏心事做多了,她下意识觉得墨心竹要置她于死地。 她会杀了我! 金婶无声地呐喊,有谁在这里?谁能救我! 这一次,后厅终于有了动静。 一道人影出现。 金婶没见过他,她从未在任何一具傀儡身上见到如此浓厚的怨气。 新来的傀儡很强,肉眼可见的强。 金婶慌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两枚戒指碰撞,嘴绞着麻绳,微弱且含糊不清地命令:“杀了她。” 墨心竹望着朝她走来的男子,三下五除二把金婶手上那对戒指拔下,单手握在掌心摩擦出声:“停下。” 他停下了。 希望破灭,金婶眼里渗出泪。 墨心竹眼里没有丝毫获胜的喜悦,对着她耳边冷声道:“我不喜欢听别人尖叫,但很满意你现在的状态,撕心裂肺却无法呐喊,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别动,不然我用尖刀把你的胸口切开,再把心脏掏出绞碎,我要你亲眼看见自己如何死去。” 二者身份瞬间调换。 “老实交代,你是谁,这座城是怎么回事。” 墨心竹恶人装上瘾,指着那边高大俊俏的傀儡命令:“过来,给我捏肩捶腿。” 她还要画红唇涂指甲,妆容要深眼神要狠,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搜查 捏肩。 一双手落在墨心竹肩膀上, 开始两下难免生疏,很快调整过来,力道轻重适宜:“如何。” “不要说话。”墨心竹警告。 她刚刚给金婶喂了一粒丹丸, 颜色深绿味道苦涩,清心降火用的,假装是毒药。本想借此套出一些话,怎料金婶自己给自己吓晕过去了。墨心竹只好将人先转移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屋, 看情况, 府里比外面安全,暂时不会有人打扰。 屋里几乎是空的,没有太师椅躺靠, 墨心竹只能站着让人服侍,她竖起食指在空中摇摆,严肃教育:“一个优秀的傀儡从不主动说话,都是主人有问他必答。那么我来问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刚到。” 成熟的恶女不会动摇,墨心竹新手上路, 被戚庭按得左摇右晃:“府里的傀儡是你解决的?” “院子里的杀干净了, 还未来得及清查房间。” 傀儡的血肉筋骨皆由怨气构成, 品相再好终究不是真正的人,死后很快就会化散,戚庭感觉得到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 “嗯, 你做得很好。” 为了保持设定, 墨心竹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可是突然想到自己进城后的遭遇, 开口:“我见到一个失踪的弟子。” 她没继续往下说, 戚庭明白她的意思。 他与墨心竹虽然从同一个地方进入, 却被传送到了不同位置,他走了许久,没见到一个活人。 凡间修士失踪是常事,实战是增长经验和修为的重要途径,苍云宗这样的大宗门重视弟子安全,即便如此,伤亡依旧难以避免,更别提其他小门派和个人散修。 堕仙城内的活死人来自各地,修士行踪莫变,若非像苍云宗这样指定除祟地点,想从偌大的凡间找人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这大概就是这座城吞噬修士的底气,也是幕后之人抹除痕迹的最好借口。 戚庭停住动作,修长的手指换了方向,状似不经意地贴在墨心竹的颈脉上,这种跃动令他安心。 片刻,他挪了位置,双臂从后面绕到前方将人搂住:“我们会活着出去。” 墨心竹回头看了一眼戚庭状态,金婶把他认作傀儡不是没有道理,大师兄刻意放出的森然气场成功让他与这座怨城融为一体,她猜戚庭一路通行无阻,连街上傀儡都分不出敌我。 一问,果真如此。 戚庭补充:“我半路遇到容川和步星辰,他们状态不错。” 彼时二位仙君正在被傀儡追赶,堕仙城内,高傲如仙族,照样要被抓去做苦力。 戚庭并没有说二人见到自己后表现出的那副震惊又见鬼的神情。 步星辰就差把心声吼出来:“他们为什么不抓你!你和这座城什么关系?” 咋呼归咋呼,他和容川很快发现原因,怨气。 按普通人族的寿命来说,步星辰活到这个年纪怎么着也该是个被生活反复煎炸的老油条,成不成精另论,油条炸到这种程度该焦了,然而仙界油温舒适如泡澡,步小仙君不懂人间疾苦,还是嫩的。 “这不公平。”他甚至停在路边义正辞严地指责戚庭,“你作弊。” “……” 戚庭很少真心实意无语,他想起自己以前为了融入人群买过一本有关为人处世的书,记不清多少年前的版本了,他没看,放在角落积灰,也没丢,准备哪天有人惹自己不高兴就罚他抄书长记性。 后来心境发生变化,墨心竹刚来那会儿,戚庭吹了吹书上的落灰,心想万一这个灵族不通人间事,也可以给她用,事实证明他的小师妹用不上。 还好没用上。 某天戚庭翻了几页,里面的内容古板无趣,他若是把这东西送出去,墨心竹以后都不会搭理自己。 但是现在,戚庭终于找到此书的天选之主。 他看到傀儡的手离步星辰衣领近在咫尺,步星辰仍旧沉浸在“为什么傀儡不来抓你的”的区别待遇中,满眼都是受到歧视的怒火。 还是容川上仙察觉危险,急刹脚步从前面折返,一把揪住这个相差五百岁的幼稚表弟往前狂奔,他两步跃上屋檐,步星辰在风中摇曳。 “分头行动!”容川远远对戚庭抛下一句话。 不知是为了挽回面子还是真的有所计划,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戚庭视线之中。 戚庭到处找不到墨心竹。 路上没有遇见孟寒萱,并不知道堕仙城城主抓女子续命一事。 戚庭心情烦躁,直接来到城主府。 他的想法简单直接,只要动作迅速把幕后之人弄死,一切都能恢复正常。 …… 墨心竹听完他简洁的叙述后懂了:这就是强者的自信,值得学习。 二人开始在府里搜查,先是前院,楼上楼下都不放过,墨心竹在二楼深处的一间小屋内找到六个女修,都是自己人,其中一个墨心竹入门时见过,叫余娇娇。 那时的余娇娇与孟寒萱合伙演戏,她扮演的是一个饱受欺凌的柔弱女子,惟妙惟肖。 墨心竹靠近房门时听见余娇娇她们正在骂人,骂天骂地骂怨灵,墨心竹孤陋寡闻,有些词甚至没听说过,顿时醍醐灌顶。 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偷偷学了几句,以备不时之需。 墨心竹推开门,那群人看见是她,警惕的神情顿时放松下来。 “余师姐,我记得你们和孟师姐一队。”墨心竹上前给她们松绑。 余娇娇说:“对,我们就是来救她的。” 墨心竹动作一顿,打量着屋里被捆成粽子的六位女修,发现自己不是很能理解刚才那句话的含义:“啊?” “进城之后孟师姐挡在我们前面被抓走,我们本想溜进来救她,结果……”苍云宗的水土养人,金婶索性命令傀儡把她们全抓了,敌方数量占优,她们苦战好久败下阵来,余娇娇尴尬道,“外面的傀儡太多,我们一时间无法突破,刚刚还在商讨作战方案,哈哈……” 余娇娇笑中带泪,总算有人来救她们了。那些傀儡铜皮铁骨,她们修为不弱,一个两个解决容易,十几二十也能坚持,但是成百上千簇拥上来,一批完了又来一批,神仙也受不了哇。光是补充体力的丹药每人就吃了八瓶。 吃不下了,没力气,打不动。 女修们被绑到府里,意外发现这里居然能够让她们喘口气,况且现在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所谓人多能壮胆—— “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第73节 “师兄师姐还有一群修为高深的前辈。” “你们发现没有,那个领头的大婶是人。” “所以城主可能也是人。” “人比怨灵好解决。” “我们一共六个人,体力恢复后使劲冲一冲,你掐脖子我剁腿,怎么着也能把他弄死。” 她们心安理得躺下了,眼里无光,先靠骂人壮壮胆。 墨心竹没有拆穿她们害怕的事实,谁不怕呢? 她友情邀请:“我和大师兄在搜府邸,你们要不要一起。” 余娇娇腿软,她们才被傀儡耗空力气,每人先贡献几瓶上品丹药聊表心意。 墨心竹也不含糊,收下丹药和戚庭在府邸转了很久。 ……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最大的院子中央伫立一座宝塔形状的高楼,高楼周围地面凹陷,沟里翻腾着一种颜色浑浊的浓稠液体,一道黑绿一道黑红,墨心竹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腥苦,像草药混杂血液。 她捏着鼻子说:“师兄,我没看到怨气,沟里蓄的是外界的东西。堕仙城城主拿活人续命,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这些东西可能是药渣。这座塔也没有怨气,是活人建造的。” “上去看看。” “好。” 高楼总共十三层,每层都有守卫,同样是傀儡,随便挑一个都比外面的强悍数倍不止。 戚庭和墨心竹分工有序,一个清理迅速,一个仔细搜查,搜到十二层,除了墙壁上诡异的符文外,这座高楼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很快,他们到了顶层,那里只有一间阁楼,阁楼装潢华贵,床铺书案等每一处细节都极为讲究,里面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墨心竹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尚未完成的画,落笔之人只是浅浅勾勒一遍人物轮廓,脸是空的。即便如此,墨心竹还是一眼认出画上的是谁,她在落樱的记忆里见过这副战甲。 “师兄,我们来对了。” 窗户紧闭,室内熏香气息无法散去,壶里茶水冰凉,人不知已经离开多久。 如果堕仙城中找不到,他只能去一个地方,现实。 他为什么出去?什么时候回来? “师兄,金婶说城主是男的,怨灵附身看性别吗?” “不看。” “我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可见这位城主没有洞悉一切的本事,至今为止除了傀儡,只有一个女子帮凶,她看上去是位普通妇人,我先去审审她。” 事不宜迟,墨心竹立马跑到那个阴暗的小房间。 她把倒在地上的妇人翻了个面,让她正面朝上。然后“金婶金婶”叫了半天,忽然想起这是自己给她起的花名。 墨心竹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她让戚庭回避,把余娇娇几人叫过来一起搜,亦没在她身上找到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对了,易容。 墨心竹摸到一层薄薄的画皮,刚要撕开,地上之人蓦地睁开眼。 墨心竹顺利将画皮扯下。 金婶手脚都被捆紧,六七个年轻女子将她团团围住。 “我被你们押来的时候都没反抗,将心比心,互相理解一下。”墨心竹总算见到金婶真容,与想象中差不多,是个风韵犹存的貌美妇人,她温柔劝导,“不要尖叫,别忘记你被我喂了毒。不想死就把你知道的事情通通说出来。” 威胁一出,妇人真的感觉身上麻麻痛痛,她脸色煞白:“别对我动手,我是被胁迫的,你们去杀他。” “谁,府中无人。” “一定是出去了,我被他困在这里很久,出去的方法只有他知道。”她又说一遍,“你们去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审问 “宋家家主宋厉, 都是他指使我这么做的。”妇人梨花带雨,一口气全招了。 她叫邵兰,原是个平民女子。 邵兰十几岁的时候因为长相貌美被宋厉看上, 他一招手,邵兰立马被家人送到宋府。家人说宋府是个好地方,修士云集,混得好是可以得道成仙的, 你也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吧。 邵兰做着美梦走了。 刚开始是个宋府丫鬟, 后来做了宋厉的贴身侍女,再后来,人人都喊她一句宋夫人。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熬到这个位置的, 宋厉私下脾气古怪刁钻,三天两头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邵兰根骨差,普通修士瞬间就能治好的伤她要休养半个月才能不落痕迹,宋厉就喜欢她带伤的样子,时常不许她用药, 于是半个月变成更久。 后来宋厉有了新宠, 她逐渐被冷落, 但宋夫人的地位仍在。 邵兰觉得这样的日子好极了,风光无限,心情不好还能随意打骂丫鬟, 晚上听见远处传来的哭声都觉悦耳, 谁不是一步步熬上来的呢,她们作为新人, 就该吃这种苦, 当然, 无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邵兰原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日夜保养的脸蛋出了细纹。那时她才惊觉自己是个普通人,注定不能与那些已经驻颜的修士相提并论。 宋厉只要普通人,一是因为此时的宋家不需要靠联姻巩固地位,二是普通人比世家小姐好打发,可邵兰若是老了,也会有损他的颜面。 “他不再带我出去,对外宣称我病重,将我关在房里。” 邵兰丢轻捡重,声泪俱下地描述着自己的过往,一边拭泪,一边偷偷用余光观察墨心竹等人的神态,希望从她们脸上看出动摇,一丝怜悯都是好的,她活下去的希望会更大。 可惜,结果令人失望。 面前这些女子眼神平静,见她停下,墨心竹甚至扬了扬下巴让她继续。 “我都这么惨了,同样是女子,你们为何一点不能体会到我的痛苦?” 邵兰不甘心地将埋怨咽下,继续正题。 “我以为我要死了。直到有一天,宋厉外出除祟受了重伤,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虽然对他不喜,但装也要装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前去探望。那日夜里我去送药,站在门外时恰巧听见他与什么人交谈,不待我听仔细就被屋里的人发现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人把我抓进去,他说他能救宋厉,正好缺个帮手。” “之后我就被送进了这里。那人给我一对戒指,就是你手里那对,只要有它,我可以随意命令城中傀儡。我不想这样做的,宋厉和黑袍人一起威胁我,如果不帮忙就把我杀了。” “你撒谎。”墨心竹看着邵兰的眼睛,“你说你是被胁迫的,可我亲耳听到你说,最喜欢听我们这些女子半夜的惨叫。” 邵兰连忙摇头说:“不,这不是我本意……” “你说你被困在这里许久。”墨心竹用力抓起她的手腕,“怨城里到处都是只会使蛮力的傀儡,谁给你做指甲。” “有、有的。” 墨心竹不假思索:“那正好,现在戒指在我手里,你告诉我哪个傀儡能做指甲,我也想做。还有你脸上的胭脂水粉,看样子衣裳也是新裁的,哪家绣娘的手艺这么好,还会绣芍药花。” 墨心竹拿出一个颜色深红的瓷瓶恐吓:“穿肠烂肚散,配合你之前吃的那个,让你浑身溃烂而死。你不说?那我整瓶给你灌下去。” 邵兰紧抿着嘴唇,身体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墨心竹扼住她的下巴,邵兰怕死,磕磕绊绊地说:“宋厉时不时会带我出去,我是他夫人,不能消失太长时间。他需要我做事,不曾在外物上亏待我。” “宋厉要续命,黑袍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只叫我们把活物送进来帮他建城,一切都是按照他要求做的。人一进来,那些傀儡自己就会行动,我主要负责给城主府送药。” 药,真是个讽刺的字眼,墨心竹嗤笑一声:“真有本事,你们帮别人建城,却把自己当作城主。你每天夜里都把女子送到顶楼?” “我只送到第一层,傀儡负责把人带上去。” “只要女子?” “是。”邵兰眼里露出求生的渴望,“他每夜必来,其他的事我真不知道了。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只要放我一条生路。” “最好如此。”墨心竹把药瓶放在她眼前晃了晃,竭尽所能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不然弄死你。” 墨心竹审完了,一回头,看见余娇娇她们离自己好远。 于是指着自己的脸问:“我很吓人?” 六个女修和邵兰一样猛摇头:“不不不。” 墨心竹好遗憾,她可是想了很多糟心事才成功挤出那道冷笑,心中不由疑惑:难道真的是妆容问题?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墨心竹推门出去。 “师兄,审完了,金婶不老实,好多事遮遮掩掩的……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地面开始震动,仿佛千军万马从远处奔腾而来。 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法力波动,是仙术。 墨心竹和戚庭对视一眼,然后将城主府的铁门敞开一条缝。 轰的一声巨响,无数傀儡在空中炸成烟花,容川上仙咬牙抵住来袭,前面好多人,包括孟寒萱和步星辰都在跑,边跑边打。 墨心竹立马想到那两枚灰色戒指能控制傀儡,拿起来碰了碰,可是只有街上的行人傀儡听她命令,绝大部分追逐众人的傀儡是工匠打扮,光看□□就比普通行人强悍,他们被术法炸上天,落地后依旧能爬起来。 什么怪物。 墨心竹集中精神。 她眼中的世界发生改变:傀儡,重影,不,不是重影,那是…… 她居然透过那些木然的表情看见怨灵原貌,形象并不固定,瞬间就能变换好多种样貌,但无一例外身披银白战甲,是在战场上死去的仙族。 傀儡千篇一律,每份力量都平均到恰到好处,耸动的人流挡住视线。 “师兄,你能看到怨气吗?” 这座城能迷惑感知,戚庭摇头。 墨心竹认为有东西在供给他们能量。 顶端有结界,她飞不了太高,只能跃上屋顶往后看。 果然,她发现每只工匠傀儡身后都牵了一条极细的丝线。 “你们上来做什么。”容川一直在前面打,他冲对面的墨心竹和戚庭喊,“这些东西杀不尽。” 墨心竹指着傀儡潮后方灰线集中的地面:“你打错地方了,那里。” 容川将信将疑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看见几块地砖。 那一刻,他的表情只能用一句话形容:你在逗我? 步星辰边逃边吼:“你凑什么热闹!” 第74节 仙君不识货,墨心竹本来就没对他们抱什么期望,她看了一眼戚庭。 戚庭拔剑一挥,强悍的剑气直接把怨气凝成的地砖劈裂,灰线一断,工匠傀儡顿时失去力量来源,众人惊骇地看到刚才还在狂奔的傀儡变成破漏沙袋,软绵绵坍塌在地。 这就……没了? 声音最大的步星辰:“……” 声音第二大的容川:“……” 结局摆在眼前,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是砖。 步星辰也搞不懂,他拉不下脸请教墨心竹,于是转头问表兄:“为什么。” 容川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步星辰重重点头:“嗯!” 容川指着裂开的地面:“你去敲一敲。” 步星辰不疑有他,跑过去敲:“就是普通地砖啊,没什么特别的。” 容川懂了,问题不在砖。 那便是傀儡身后有什么东西牵引,只有墨心竹一个看出来了。 得到答案的他转身和大家一起进入城主府。 步星辰还在敲:“我真没看出什么问题,呵!这剑真够狠的。表兄,他要是接了战帖,你真不一定打得过他,表兄?” 回头与一只游街傀儡脸贴脸。 步星辰:“……” 很快,城主府的大铁门砰一声被撞开,一脸阴郁的步小仙君用仇恨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包括容川。 “你们给我等着。”他恶狠狠地说。 众修士对仙界的偏见仍在,但要不是这两位误打误撞闯入中心地带造成混乱,这个叫容川的上仙又一路帮他们扫平障碍,他们没有机会逃脱。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至少现在放他们一马。 “他一直这样吗?”墨心竹看到角落里的孤傲身影,忍不住问。 容川默了默:“这几年比较叛逆。”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城中央的人力基本集中在建造石像上,外来人负责最基础的搬运和雕刻工作,只要碰到与石像有关的东西,他们的修为和生命就会被吸走。相比之下,每天只杀一人续命的‘城主’像个小角色。城中央守卫众多,难以找到突破口。” 墨心竹举手:“我可以试试。” 不过既然来到这里,还是先解决眼下问题。 第77章 骚乱 “请诸位道长在前厅稍候。” 管家冲下方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她们殷勤地为客人倒茶。 谁能想到,苍云宗这样的大宗门会突然造访宋家。好在逍遥掌门不在宗内,几位峰主无暇脱身, 牵头的是位弟子。管家想到家主现在的状况,藏在阴影下的脸色变得复杂,他让丫鬟们在前厅与修士周旋,自己则去查看另一边状况。 …… “你们怎么能把苍云宗的人抓进去, 痕迹还没处理干净, 现在好,把外面那些招过来了。”宋府管家焦急地在后院踱步,一巴掌拍在小厮脑袋上, “废物,算过没有,他们总共多少人。” 小厮低着头:“几、几十个,听说还有部分去了明家。” “明家就靠一个小丫头片子支撑着,我们的嫌疑最大。” 管家与邵兰分别负责堕仙城内外两端。堕仙城内的事务轻松,侧夫人邵兰抢占先机, 动动手指就能完成任务。他们这些人比邵兰晚一步知道此事, 压在他们身上的担子才重, 既要将各种活物送到城内,还要清除各种痕迹,为了不露破绽, 他们极力减少对外往来, 即便如此,几次行动差点暴露。 “还差多少。” “加上府里关的那些, 按照普通修士算的话, 还差五千左右, 不过小的听说误入堕仙城的那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其中最厉害的以一敌百不是问题。” 管家沉思片刻:“那些婢女不顶用,你去前面拖住他们。” “那您……” 小厮识相闭嘴,看管家离去方向,是去请示。 * 小厮转到前厅,热切地与领头的风祈明套近乎:“早就听闻风道长年轻有为,是长虹君最得意的弟子,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在风祈明的死亡注视下把最后一个字说完:“响。” 他说错什么了吗?风祈明看他的目光像看死人。 只有苍云修士知道,风师兄严肃起来的眼神就是如此可怕,他们都习惯了。但小厮没见识过,还在想是不是他们的行为已经暴露,越想越慌,越想越怕。 他生硬地客套许久,终于等到来传话的救星。 “道长,我们家主有请。” …… 夜幕下,宋厉被两名侍女搀扶着站在门外,屋内的光透出来,将他整个人照得干枯如朽木。 听见脚步声后,宋厉浑浊的眼珠缓慢移动,视线最终落在为首的风祈明身上,他张了张口,只发出“啊——”的一声响,声音像年久失修的木门在阴风中摇晃。 风祈明吊紧心神,来之前他就听说这位叫宋厉的家主几年前受了重伤,极少在外人面前露面。现在一看,何止受伤,宋厉身上散发出的分明是死气,不知什么东西支撑他吊着这口气。 宋厉缓缓朝风祈明身后望去,干裂的嘴唇不断蠕动,像在点数。数完后缓缓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容:“……” 风祈明听懂了他的话。 宋厉说:“还不够。” 烟雾顷刻将院内众人笼罩,下一刻,虚幻的景象出现,白光骤现,所有人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躲在屋檐后的落樱飞速逃离此地,凭借敏锐的感知,悄无声息潜入气息森诡的宋家地牢。 她看见散修们双目无神坐在地上,牢里灰雾弥漫,和刚才的气息很像。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都要被送到那个虚幻的场景之中。 散修们见她过来,以为将那些人终于要推他们出去送死,他们并不知晓对方身份,眼里迸射出悲愤的光,纷纷站起身,准备做最后的反抗:“你……” 接下来的画面让他们目瞪口呆,剩下的话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 落樱在撬锁。 “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别吵。”落樱冷冷地说,二指捏住一根细小的铁丝在锁眼中不断捣弄。 台阶上响起阴森冷酷的脚步声,越来越往下。 “不行,有人来了。”散修们慌忙止住她的动作,“你会被发现的,万一对方是高手,你打不过。” 落樱专心致志撬着锁,不理会他们劝阻。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也是,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她此刻调头离开,一个人也逃不掉,不如大家一起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安静的地牢中,心跳声被放大无数倍,众人屏住呼吸,紧张而期冀地注视着落樱手上动作,只听啪嗒一声细响,锁开了。 接着,不待众人露出欣喜之色,落樱飞速将门打开,进去,关上,又是啪嗒一声响。 一系列操作后,落樱成功混进被囚困的散修之中。 “……” 众人表情凝固,他们不理解。 她费这么大力气撬锁,就是为了进来和他们做伴?这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什么。 落樱将食竖在唇边,或许是她冷酷的眼神太具威慑,散修们默契地没有作声。 脚步声距离地底越来越近,落樱拨开人群藏在角落,她感受得到那股令人胆寒的气息,其中有她绝对无法反抗的意识,她就是因此留在仙界,做了这么多年仙侍。 她必须要看清那人现在的样貌。 哒、哒、哒。 鞋底从台阶落到平稳的地面。 那人出现,昏暗下,粗略地瞄了一眼地牢中修士数量,啧了一声:“太少。” 但是,谁说只有外人可以利用呢。 西南修士那么多,宋家人害怕麻烦,一直没敢对他们下手。今日那么多修士来此处搜查,想必察觉了什么。 力量恢复得差不多了,既然已经暴露,何必继续遮遮掩掩。 白光过后,地牢空空如也。 “只要将这片区域的修士一起吞噬,无人再能奈何我。届时……”那人目光变得狠戾,“就是他的死期。” * 十六,夜,满月。 一张传音符跨越千山万水,将戚庭等人失踪的消息传到苍云宗,苍云宗立即回信询问细节,无人应答。 同时,西南地区修士飞讯凡间,以宋家为中心向周围弥漫出雾瘴,方圆三里、五里……范围不断扩大,附近的邪祟仿佛听到号召,卧在暗处蠢蠢欲动。进入雾障中的修士失去联络,生死不知。此外,还有人说这番景象与三年前的怨魂坡如出一辙,谁也不知世上到底还有多少个怨魂坡,人间已然被怨灵盯上,不用多久,所有人都会成为怨灵的养料。 修士言论散播速度何其之快,静谧黑夜突然炸开,就在瞬间,已有半数人认定这只是个开始,如果不加以制止、让雾障继续蔓延下去的话,整个凡间都难逃其害。各处势力一边派人支援西南,一边巩固自身防御。 兵荒马乱中,还少数角色另辟蹊径,亲自催促各大势力赶快行动。 比如催促歧川第一术士孟修让、催促风家剑仙风越行,还有的奔赴苍云山下,催促他们赶紧把之前在怨魂坡大放异彩的戚庭交出来,还要交出四位峰主和逍遥掌门。 简直就是平白添乱。 百里贺此生最听不惯别人阴阳怪气,那些呼声在他耳边如同疯狗乱吠,为此夜游下山,亲手将人挂在树上荡秋千,一荡就是三十个。 百里贺:“你们算什么东西,修为几何?嘴这么厉害,不如我把你们送到西南与怨灵对骂三日,保不齐就能把它气死。说话啊,刚才不挺嚣张,怎么,听见怨灵两个字吓傻了?” 边荡边骂,骂得那些人再也不敢出言狂悖。 山上众人耳根清净,抓紧时间做下一步计划。 “不是说还有其他怨灵吗,就算调拨人手支援西南,各方势力也绝不能走太空,万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人间要完!” 第75节 “谨华君他们已经去……啊,回来了!情况如何?” 谨华君脸色黑得很:“那个魔族要我们把他放出来,他说在地下感知不到外界全貌,如果能出来,他有束缚怨灵的方法,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魔族狡诈,万一他骗我们,出来之后跑了怎么办?” “这都不是问题。”旁边的琼音神色古怪,“我们现在确实需要他的帮助,唯一的问题是钥匙。” 谨华君面容尴尬:“我把钥匙交给掌门保管,他说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现在联系不上掌门,不过清闲居士和长虹君那边已经在试着破笼,我相信很快就……” 一道传音符倏地蹿到他面前,长虹君气急败坏的声音充斥整个苍云殿:“你这破笼子什么东西做的,起码要砸三天,钥匙,叫所有人找钥匙!” 然后咣当一声巨响,清闲居士的声音紧接着从对面传来:“老陆你没事吧,早说有陷阱,叫你别用蛮劲砸锁,这下好……等等啊,我看看这个补天网怎么解,扯不开,要不你用剑划一划……” 符纸燃烧殆尽。 谨华君咳了一声:“你们听到了,找钥匙。” 琼音扶额:“但愿我们能撑过这一劫。” 当夜,苍云宗灯火通明。 一个拳头大小的黑影缩在角落窃窃私语。 “你们说过要保她,现在人失踪了。”山楂对着一根羽毛泪如泉涌,“怎么办啊。” 绒羽中间是根传音管,山楂声音直通魔族,负责对接的巫噬月捂着耳朵:“吵死了,我们会行动。” 她站在高处,看到大长老须阎已经率先命令一群魔族向人间出动,领头的是须霍。 这个废物真碍眼,巫噬月不悦地想。 虽然二长老枯榕与大长老须阎都希望得到怨灵之力,但他们对这股力量的使用方法秉持着大相径庭的态度。须阎希望塑造新的魔尊统一三界,枯榕希望解封灵脉恢复魔族以往生机。 要想实现他们各自目的,无一例外需要墨心竹将古淮带回来,然后他们再从长计议接下来的行动方式,如何引出怨灵,如何带回上古之力。 原本是这样想的。 现在的情况却远在预料之外。 人族比他们先一步行动,若是情报没错,仙界那群家伙也掺和进来了。无论古淮还是墨心竹,都不应该向他们透露半点信息,尤其是墨心竹,她是不是忘记了命契还在魔族手里? 是看准了他们不会轻易要她性命吗?真是大胆。 巫噬月没有继续往下想,远远跟在前面队伍末端,朝人界出发。 …… 堕仙城,城主府。 修士们伪装成傀儡在府内游走。 墨心竹:“他来之后,我们是若无其事和以前一样送人上去套一套话呢,还是直接冲上去把他拿下?” 大家举手表决,谨慎起见,还是装一装。 那么问题来了,选谁冲在最前面? 第78章 塑像 墨心竹毛遂自荐:“我去吧。” 孟寒萱打断:“师姐在这, 哪有让师妹冲锋上前的道理。你们装成傀儡在外面守着就行,我先去探探,看看他身上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 余娇娇说:“不行, 金婶说宋厉只要女子,一听就是个老色胚,无论是谁都太危险了,要不……” 她往人群中一望, 意思明了:找个人假扮。 谁合适呢…… 角落里的步星辰后背一凉, 感觉那些女修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全部冒着绿光,连忙捂紧衣服, 磕磕巴巴地说:“亏你们想出男扮女装这种馊主意,看我做什么,我可不干!” 众人遗憾地收回视线,他们倒是想,然而这位步小仙君虽然生得眉清目秀,脾气却异常暴躁, 逼他穿女装肯定不会乖乖就范。其他人要么太高要么太壮, 隔着八条街都能找到破绽, 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着,哦对了,人妖。 大家细声细气地讨论着。 戚庭从始至终都没发表任何看法, 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东西吸引, 目光专注低垂,靠在墙上的姿态微微右斜。 大师兄这种状态,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议题戛然而止, 整个府邸鸦雀无声。 所有人学着戚庭, 隔着厚重的大铁门,很快察觉街道异动,和之前他们被傀儡追逐发出的动静很像。奇怪的是,这种动静不是从单一的方向传来,四面八方都有,并没有一处直接朝城主府的方向奔来,渐渐地,本就模糊的脚步声消失不见。 “这么快又有人中招?” 众人神情凝重,他们见识过那些工匠傀儡的威力,勉勉强强积攒了一些逃脱和对付的经验,就算如此,现在那些目标位置不断变化,仅凭他们十几二十人,贸然冲出去的下场显而易见。 孟寒萱跃上屋檐向远处眺望:“道路被房屋挡住了,你们御剑试试。” “试过了,好像背上压了一座山,根本飞不高。” 不然他们也不会一直在地上跑,和那些不知疲倦的傀儡比起来,他们受限太多。 墨心竹感知放得很远,她从无数怨傀中区分普通人。那些人分布零散,从开始的十几到几十个,数量还在不断攀升。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怨灵正在不计后果地吞噬生灵,它要加快进度将这座城填补完整。 墨心竹掌心忽地发烫,连忙将之前缴获的戒指丢到地上,落地刹那,两个灰色圈环仿佛被丢进熔炉,滋啦软化成一滩滚水。 众人惊疑不定,就在不久前,墨心竹还为他们介绍这两枚戒指的妙用。 “被发现了?” 他们望着顶阁,窗户还是紧闭的。 戚庭:“未必。” 邵兰在角落里捆着,没机会通风报信,众人所在位置刁钻,敞开窗户也难找到。 墨心竹接着戚庭的话说:“也许是对方觉得,某些事已经不需要外人插手。” 外面混乱不堪,傀儡失去控制,不再需要邵兰帮忙将人送到顶层。 墨心竹蹲下问她:“宋厉回来有什么预兆?” 邵兰没有回答,脑袋耷在一边,目光落向地上焦干的水渍:“完了,一切都完了。” 墨心竹蹙眉看着她那副破罐破摔的模样,显然觉得必死无疑,已经失去求生欲。 墨心竹:“不等了,直接上去。” 不管上面有没有人,那座高楼都是绝佳的瞭望点,站在那里,能将远处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点头赞同。 砰! 激烈的撞门声轰然响起,外面的傀儡完全失控,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察觉到生人气息后,他们疯狂地顶撞铁门,目的只有一个,将外来者通通抓住,用他们的生命完善这座城。 “你们先去。” 戚庭几人留下垫后,墨心竹回头朝他望了一眼,二人相视颔首。 墨心竹加紧脚步,跟上众人步伐往阁楼顶端跑去,她两边都有用,戚庭足以解决傀儡,宋厉那边什么情况只有她能看出来。墨心竹几步飞跃上楼梯,很快超越精力旺盛的步星辰,前面只有一个容川。 步星辰:“不是,你跑那么快作甚,你敢冲在前面吗?不敢是吧,我敢。” 说着硬挤上前,和为首的容川并肩而行。 话是这么说,步星辰有点心虚。此外,他总觉得墨心竹和初次见面时相比,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就拿方才举例,墨心竹从他身侧越过去的凌厉瞬间,步星辰居然把她的背影看成了落樱。 恐怖如斯! 他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与墨心竹初见时的场面:他以戚庭的名义将人骗出来打了一架,他输了,落樱出来救场,轻而易举接下墨心竹凝成的恐怖攻击。 落樱的来历像一团迷雾,她寡言少语,为什么待在仙界,为什么成为仙侍,有关她的一切都是谜。 落樱在很多仙君仙子身侧待过,然而总是因为脾气古怪冷淡被退货,后来辗转到了步星辰身边。步小仙君心高气傲,第一次挨落樱铁栗子的时候差点和她打起来,他想打来着,拳头挥到一半被落樱蛮力扭到身后,那是他头一次在仙侍手里吃瘪。家里人倒是很喜欢她,说什么仙侍强硬一点,正好可以磨一磨他暴躁的性子。 步星辰不服地想:我暴躁?开玩笑! 总之落樱留下了,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步星辰总是束手束脚。他生来就是好动的性子,喜欢跑到外面听前辈们讲仙族征战四方的往事,那叫一个风光无限,尽管仙界人才凋零,“前辈们”和他爹娘差不多大,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事。 步星辰每次偷溜出去被发现都会挨训,落樱频繁挖苦他:“上一批向外征伐的人几乎死光了,你迫不及待想去见他们吗?还是说,天罚惩戒太轻,还没让你们长记性。” 步星辰的关注点很奇怪:她说‘你们’。落樱身在仙族,对谁都很疏离,从没对仙界产生归属感。 墨心竹与她像吗? 步星辰又回到最初的想法。 “表兄。”他们一口气跑到七楼,步星辰一脸严肃地提问,“你觉得墨心竹和落樱哪个好看。” 容川上仙差点被台阶绊了一脚。 他内心五味杂陈,危急时刻,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出去,真搞不懂步星辰为何还有闲情比美。传说仙界二百年一代沟,他与步星辰之间四舍五入跨了三道,整整三道。 步星辰一本正经开始分析:“我觉得吧,两个人各有特色,墨心竹是甜脸蛋,一看就好欺负;落樱是冷相,活阎王,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综上所述,两个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刚才是他的错觉。 他声音不大,几乎可以用唇语形容。 奈何墨心竹耳力一天比一天好,很多事她不想知道,被迫将他刚才所言听得分毫不差。 什么叫一看就好欺负?墨心竹拳头硬了:这小子是不是忘了上次差点被我砸到地里? 于是猛地上前往步小仙君头上敲了一个铁栗子,顺到把他嘴捂住,步星辰疼得叫不出声。 很快,众人卡在通向最后一层的拐角处,顶层就一道门,楼梯尽头留下一个小小的凹槽供人站立,熏香气味从缝隙中透出,比之前要浓。 里面有人。 墨心竹察觉到微弱的怨气,像将断未断的丝线。 众人握紧武器,静数三个呼吸。时间一到,原本向外拉开的门被一股巨力撞飞到内部,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众人提剑持鞭一股脑挤进屋内。墨心竹身为先头部队,进去瞬间,看见空中跃起一道弧线,站在门后迎接药女的骨瘦如柴的男子与砸飞的木门一道往身后的木桌上撞。 宋厉后腰撞到桌沿,惊心动魄一声骨响在屋内回荡,他腰断了。 宋厉连痛苦的闷响都没发出,正当所有人觉得他因为磕到桌沿撞死时,宋厉的手指动了动,他撑在地上,一点点支撑起碎裂的后脊,重新拿起掉落一旁的尖刀,干瘪的眼球缓缓挪向眼前的入侵者。 他扭了扭脖子,下一刻,桌前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墨心竹面前,尖刀朝她心口刺去。墨心竹急速闪避,尖刀深深扎进她身后的墙壁。墨心竹长鞭一甩,卷住宋厉枯枝一样的右手腕,长鞭拧动下,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抬起了另一侧袖子,彼时,孟寒萱在他左前方。 “药……” 第76节 白光一闪而过。 “药个鬼啊!”孟寒萱险险避开,一纸灵符甩在他脑门上,“老家伙居然使双刀。” 这是张定身符,对他无用。容川见状,立即用仙术给他画了牢笼,之后将他禁锢在笼内,无论众人如何敲打,宋厉的眼中只有药。 “他根本不说人话。” “和外面的傀儡一样。” “比那些工匠还要强。” 容川问墨心竹:“他身后有东西吗?” 墨心竹摇了摇头:“没有,但是他的身体已经被怨气浸透了,他应该是主动帮怨灵做事,因为没有按时“服药”丧失了理智。” 孟寒萱:“这种情况下的宋厉根本不可能告诉我们出去的办法。” 墨心竹围着他转了两圈:“他没有被怨灵附身,就是个棋子。” 不出意外,宋家的作用就是吸引修士进入堕仙城并且掩盖痕迹。 徘徊时,墨心竹无意间瞥到墙上的画。 她滞了一下。 这幅画,轮廓好像变清晰了。 “你们快来看。”余娇娇将窗户敞开,“外面好乱。” 高处远眺,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全是奔跑追逐的身影,被抓住的修士通通被送往城中央。 他们要去塑石像。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明家 余娇娇问:“怎么办?” 还以为堕仙城短时间内不会吞噬其他人, 现在一看,与外面的人相比他们反倒幸运,大难不死, 找了个庇护的场所不说,还悠闲休息了一小段珍贵时光。但是现在,这么多修士被俘,怨灵的力量只会越聚越多, 越来越难对付。 “这些傀儡抓的是活人。”容川淡淡往外看了一眼, 重新走到宋厉身边,“这人没用,杀了?” 墨心竹把墙上的画揭下:“朝他心口捅, 死得快。” 她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心是黑的,就像怨灵的要害是怨核,宋厉依靠怨灵的方法用女子续命,剖开别人胸膛的同时,自己的心脏逐渐被怨气浸透,站在他们面前的宋厉早已失去活气, 现在不过是个被怨灵操控的傀儡而已。 步星辰:“砍脖子不是更快, 脑袋都掉了, 难不成还能自己接上去。” 屋中女子齐齐出声:“捅心口!” 他之前怎样残害女子,她们就要怎样还回去。 孟寒萱捞起袖子上前:“我来。” 宋厉身躯被缚,她两下卸掉他手上的尖刀, 握住刀柄用力一刺! 刀尖弯了。 孟寒萱惊讶:“什么东西, 我可是在刀上凝了灵力的,这都没用。” “修士真没用。”步星辰抢过她手里尖刀, “让你们见识一下仙术的厉害。” 说罢在刀尖裹了厚厚一层仙力。 手起刀断。 步星辰转身告状, 声音好大:“表兄, 这老东西死不了,要害处有防护!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硬的怨壳,法力对他无效!要是怨灵也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宋厉听懂了,抬起头露出瘆人的微笑:“永、生……” 他瞪大干瘪的眼球,话语一滞。 其他人同样瞪大眼睛,看到一把利刃从宋厉胸口透出,乌黑的血液挂到上方,滋滋沸腾。 墨心竹在上面淬了灵力,从后心捅入:“看我做什么,那把刀质量不好断了,这把凑合。”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不不不,绝对不是刀的问题,你的灵力是不是有点霸道,简直怨灵天敌。 容川抬起眼皮,不由多看她一眼,终于理解当初步星辰为什么会败给她,比起天赋,他还是差了一截。 宋厉倒在地上死了,枯瘦的身体更加干瘪,死气将他包裹,整个人变成一具带皮的骷髅。 他们又在里面搜了一圈,确定这里没有价值后,转身离开。 到下面一看,城主府新进来一批修士,这群人清醒之后就在附近,发现这个地方可以暂时躲避危机,忙不迭缩进屋内,既不管外面奋力抵挡的戚庭几人,也不管后面是否还有其他人,他们对同样在角落里缩着的邵兰更感兴趣。 “这不是宋家那位侧夫人吗。” “毒妇,宋家把我们害成这样,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宋厉在哪里,让他滚出来。” 邵兰被一只粗壮的胳膊拎起,虚弱地说:“我不知道。” “给老子装傻?我亲眼看到雾障从宋宅扩散,外面还有蜃景,难道不是你们搞出来的,说,宋家什么目的!” 粗鄙的骂声在耳边响起,邵兰什么都听不见,她怔怔地看着对方拔出恐吓她的长剑,心想:我马上就要死了。 曾经,她无法舍弃宋府带给她的荣华富贵,一而再再而三忍受宋厉的粗暴对待,她熬过来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风光无限…… 邵兰眼里兀地迸出凶光:“我是宋夫人,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扑上去,身上的绳索在她一番挣扎下松散,邵兰趁对方愕然时一把夺过他的剑,她完全是凭求生的本能挥动,男人的手臂被她凌乱的剑法划伤。 他连连退后面容狰狞:“你疯了!” 邵兰高高抬起拿剑的双臂:“你们、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疯婆子。” 那人的同伴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完全没料到他们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威胁,愣了片刻后纷纷开始讥笑:“你们听见没有,就凭她也想让我们死,喂,明老二,给她点颜色看看。” 明仲烈面色阴冷,瞬间从邵兰手中夺过武器,一只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将人一点点往上提。 …… “师兄。”墨心竹一群人跑到前院,厚重的铁门半倒,不断有傀儡乘虚而入,他们告诉戚庭,“宋厉死了。” 戚庭一剑挥开靠近的傀儡:“准备冲出去。” 墨心竹疑惑:“屋子里什么动静。” 一名修士砍死从围墙爬进来的傀儡:“方才来了几个人,看上去不弱,这里迟早要被攻陷,大师兄,不如问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走,多个帮手也是好的。” 戚庭点头:“好。” “我去问。” 墨心竹积极地跑过去,走到门口时,一道黑影迎面朝她砸来,墨心竹往后退,邵兰重重摔到地上,脖子上是一圈乌青的指印,她身躯微动,很快,脑袋彻底偏向一边。 后面跟上来的余娇娇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墨心竹对邵兰的结局谈不上怜悯,抬眼,发现屋里几个男人脸上带着笑意。 “她自己撞上来的。”明仲烈看到来者是几位陌生女子,丝毫不掩饰杀人之后的兴奋,“你们与外面那些人是一起的?既然把她捆在这里,肯定知道她是恶人,我杀她是替天行道。” 墨心竹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明仲烈指着自己流血的手臂补充:“更何况,她夺剑想杀我,我是正当防卫。” 墨心竹单刀直入:“我们要离开。” 不等她说完,明仲烈骤然拔高语调:“什么?离开?” 他指着门外:“外面那几个对付傀儡游刃有余,让他们挡住就是了,为什么要走。” 其他人开始附和。 “是啊小美人,他们是你的师兄吧,师兄保护师妹天经地义,听哥哥一句劝,外面危险,还是和我们一起留下来。” “哥哥们储物戒指里存了好酒,你留下,咱们一起喝一杯。” 余娇娇扯了扯嘴角:“什么人啊。” 墨心竹轻描淡写:“我不和缩头乌龟喝酒,不和蠢货喝酒,这种情况居然还想躲在屋里偷闲享乐,你们脑子肯定被驴踢过。” “哟,长得这么乖,脾气还挺大。”明仲烈被墨心竹呛得不怒反笑,他想了想附近宗门,“你是哪家弟子,青叶宗?巫鬼门?知道我是谁吗?小美人长得真不错……” 他伸手想挑墨心竹下巴,墨心竹扬鞭一甩。 啪! 明仲烈左脸惊现一条血痕,墨心竹反手一鞭,使出抽圈兽所兽笼的力道,把右脸给他抽对称。明仲烈眼前一黑,腥咸的血水流到嘴角,差点当场晕过去。 墨心竹仿佛无事发生,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我师兄问你们要不要一起走,当然,你们在在他们背后躲了那么久,想跟我们一起就必须在前面开路。” 屋里那群人瞬间炸开,仿佛他们的脸也被一道打了,嘴里骂着脏话,抡起拳头往上冲,墨心竹拎裙抬脚将最前面的人踹飞,男人强壮的身体咣当砸到墙上,然后贴着墙壁往下滑。余娇娇她们也不是吃素的,稀有符纸不要钱地往他们脸上前甩,一张张在空中炸开:“敢欺负我们苍云宗弟子,想吃我们小师妹豆腐……” 还想吃她们豆腐! “人模狗样不学好。” “你们又是哪家修士。” “让你嚣张,让你嚣张……” 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余娇娇等人神清气爽地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之前被抓的怨恨通通在此刻发泄,事后连补充体力的丹药都不用吃,身心舒畅。 墨心竹扯掉其中一人腰上的玉牌,上面是一个“明”字。 “明家?” “好像是西南地区一个古老的世家,近几年有些没落,但压过一些小门派还是绰绰有余。” “新家主是位女子,我记得叫……明霜?” 余娇娇不想带着他们,觉得他们人品有问题,怪碍眼的。墨心竹则认为这些人还有价值,正如之前那位师兄所言,他们不弱,虽然比起自己人还差一截,但是面对这种情况,多一个帮手都是好的。 墨心竹勾着玉牌在那群人眼前晃荡:“最后问一遍,走不走。” 无人回答。 “无所谓,反正外面门已经塌了,你们想留就留。” 第77节 “等、等一下。”地上的明仲烈叫住她们,“你们真是苍云宗的人?” 墨心竹转身动作一顿,知道鱼上钩了,接下来,要让鱼听话。 她轻车熟路取出毒丸,瓶塞一拔,明家子弟纷纷打了个寒战。 …… “师兄。”墨心竹轻快地跑到戚庭跟前,“他们强烈要求协助我们击败怨灵。” 身后是一群鼻青脸肿的修士。 众人:“……” 该怎么解释,此处没有隔音结界,里面动静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就在那人说“小美人长得不错的时候”,大师兄手一滑,直接削掉了另外半扇铁门,连带削掉外面一片傀儡的脑袋,不信你看,外面那条街干净极了。 众人顿时有了击败怨灵底气,对,就是这样,乘胜追击。 戚庭揉揉墨心竹的头:“做得很好。” 斜斜睨了一眼后面的明仲烈,明仲烈腿抖。 “在吃什么。”戚庭见墨心竹腮帮子鼓动。 “补充灵力的丹丸。”墨心竹嚼着补充灵力的丹丸,嘴里咯吱咯吱响。 她不累,但是身体很空,一般修士体力耗尽会慢慢恢复,吃丹药能加速进程,就像雨水重新填满池塘,墨心竹情况特殊,灵力没有消耗多少,蓄水的池子却在不断扩大,刚刚已经嚼糖豆嚼了一瓶,不够。 所幸这些师姐都是朱明峰的丹修,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丹药。 墨心竹含糊不清地说:“走吧。” * 苍云宗。 巨大的黑影在夜间一闪而过,积雪冲着逍遥掌门院里的泥地吼叫,南怜儿在花草丛中挖出了钥匙,感叹:“这也太隐蔽了。” 甩了两下泥土,火速交给焦头烂额的谨华君。 开锁之前,谨华君和古淮约法三章。 古淮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横插一句:“许久没见苍云掌门,他出去了?” 周围修士警惕地看着他,以为这个魔族想趁掌门不在大闹苍云宗。 谨华君从容接招:“掌门事务繁忙。” 古淮自说自话:“这些东西互相吸引,异动的地方肯定不止一个。我见过你们掌门,他与九霄命格相似,真是再好不过的容器了。” “他去哪里忙事务?”古淮饶有兴致地问,“消失了几天?” 众人脸色大变。 第80章 相遇 古淮泰然面对修士们的惊疑和愤怒, 心里不由冷笑,这群人情绪如此好挑拨,可见眼里容不得沙子。 古淮对凡人没有任何正面印象, 伸手戴上这群人为他特制的镣铐,前后拥挤,他却闲庭信步离开阴暗的地牢。周身凡人话多,他不断从这些人的措辞腔调中提取信息, 仅用片刻工夫, 就已经将这个宗门的天性摸透。 敏感多疑,就因他提了一句掌门,这些人在瞬间以他和怨灵为中心猜出一百零八种阴谋诡计。 护短, 并且是极端护短,反过来,对待敌人也能毫不犹豫痛下杀手,他们之所以还留着他的性命,全因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这种嫉恶如仇的性格极容易被利用,看得出来他们的领地意识极强, 但凡被他们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墨心竹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古淮不悦地想:杀气那么重, 全是洪水猛兽,阿竹平时就和这群人待在一起?她那么乖,肯定受欺负。 大哥生气了, 一生气, 身上的魔怨之力抑制不住往外溢,比野兽还要凶猛。 周围修士如临大敌, 拔剑戒备。 古淮视若无睹, 走出地牢, 外界火光闪烁,还是夜里。古淮深红的眼睛眯起,夜视极好的他在一片黑暗中看到远处藏匿的大批身影,心想:哦,还是有和善面孔的,但是人族向来表里不如一,苍云宗人这么多,肯定有数不清的人面兽心伪君子。 古淮目光冷厉,从前只有他和古念两个人照顾墨心竹,他们走后,不知道她如何熬过那段日子,现在来到苍云宗,古淮看见她与戚庭举止亲昵,心里很不是滋味。 肯定是被骗了! 古淮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修士招架不住他散出的力量,很快,一把长剑架在他颈上,后方传来长虹君的警告:“老实点。” “呵。” 古淮抻了抻手上的锁链,要不是上次听墨心竹说要跟着去除祟,他才懒得和这些修士周旋。 谨华君还想从他口中打听出更多有关怨灵的消息:“你为什么觉得帝君的怨魂会找上掌门。” “我可没这样说,某只怨灵位置不断变动,就算是我,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底下,一时间也无法确定方位。你们掌门我不熟,随口一提罢了,怎么,说中了?” 边走边说,古淮头一次见到苍云宗的真实面貌,他目光一滞,在混杂的人群中看到另一个适合的容器。 他停下脚步,定定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难得。 他还是头一次在凡人身上看到这种命格。 若是当初遇见这人,一定可以分散自己身上那团纠缠不清的怨灵之力。古淮兴致缺缺移开视线,找到容器的怨灵只会徒增难度,如今的他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他衷心诅咒那些让他家人受害的怨灵早死。 以及,苍云宗乌泱泱的人群害得他透不过气,古淮心想:人族真烦。 不远处,被古淮注视的那片修士脊背一寒,他们不知道这个魔族具体在看什么。 “大晚上的,是不是我眼花了,他想杀我。” “难道不是杀我?我与他无冤无仇。” “无忧,这就走了?唉也对,就是来凑热闹,魔族怎样不管咱的事,话说你的修为是不是又长进了,这才多久。” 那人跟上宁无忧脚步,继续在旁边絮叨。 “要我说,你早该去朱明峰,留在青阳习剑只会蹉跎光阴。琼音女君多好啊,漂亮又温柔,拜他为师,想吃多少丹药都行,要是你几年前就有这觉悟,大家现在都得仰望你……” 另一道人影藏在树上,听见别人如此热切地称赞他兄长,隔着衣物摸了摸里面的吊坠,它在发烫。 远远看了一眼古淮。 “奇怪,这个也是吗?可我很难与他亲近。”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趋吉避凶,您为什么总是对这些鹤立鸡群的人产生反应,可惜我不能直接与您交流。依照大祭司对您意愿的解读,兄长命格大凶,他只要活着就会给大家带来灾祸,我本来早早想好计策把他带回去,可您好像并不愿意离开。” 宁长安跳下树,与初来时相比,他长高不少,但是面容依旧稚嫩。 “还是说大祭司解读错了?”他头一次对自己生长的环境产生疑惑,苍云宗亦有执教讲解通灵之术,他跑去蹭过一节课,此处“通灵”与他过往观念不符,这里的人不信神明,所谓通灵,是与山间鸟兽对话,宁长安失望至极。无论在苍云宗待了多长时间,他每日梦中浮现的永远是爹娘与乡民百姓殷切期待的眼神,还有大祭司的谆谆教诲。 苍云宗厉害的人太多了,无论如何努力,总有人能压他一头。 此刻,宁长安不明所以地望着远处火光闪烁,撇开杂念,重重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们不会错。” * “又停下来做什么。” 长虹君觉得这个魔族不安分,很想一剑柄拍在他脑门上,清闲居士将长虹君粗暴的动作拦下,唯有他态度还算和善,“你叫什么。” 长虹君一愣。 话说回来,他们好像一直不知道这个魔族具体叫什么名字。 古淮瞥了清闲居士一眼,这老头儿笑眯眯的,看起来与世无争,也就他还算顺眼。 “木淮。” 他不傻,万一墨心竹对外说过他这个大哥的名字,人族精得很,难免怀疑到她身上,想了想补充,“草木的木,淮……槐树的槐。” 人族又精又蠢,以防万一,他干脆连字也改掉算了。 古淮毫不客气地催促这群人:“磨磨蹭蹭,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苍云修士觉得他无礼,明明是个阶下囚。 “你什么态度!” 古淮扬起下巴,冷蔑地用鼻腔哼出一口气,这番态度再次激起众人怒火,一片愤懑之中,他平等厌恶每一个把他捉住关起并且有欺负他妹妹嫌疑的人族。 疑心病很重,护短,并且极端护短。 * 堕仙城。 墨心竹等人在灰暗中度过整整一天。不是他们磨蹭,而是堕仙城的街道在不断拉长拓宽,屋檐与屋檐之间的距离变大,前进时瞅准方向,走了一段后他们惊讶地发现,石像在视野中的大小分毫未变,他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傀儡潮在他们出去后不久散了一半,大概怨灵也意识到一个问题,有人想利用傀儡引路通往城中央找到它的破绽。于是,积蓄力量的期间,它主要操纵傀儡攻击落单修士,把人打晕了扛走,没有后顾之忧。人群集中的地方暂时不管,它需要时间慢慢消化那些生命。就算有人刻意被傀儡擒住跟着他们走,傀儡一旦发现附近有活物踪迹,就会停下脚步,直到所有人都被分开捉拿才继续前进,精明得很。 于是众人开始了漫长的前进道路。 墨心竹身处一片空旷街道,拿出自己从阁楼顶端顺手牵羊的画卷,人物整体轮廓勾勒完毕,细节正在一点点填充。不出意外,这幅画与石像一致,是宋家判断进度的工具。 画像完成,石像建好,怨灵之力重回巅峰,不,或许比之前更强。 墨心竹咬碎两粒丹丸,仔细研究这幅画。 五官迟迟没有动笔,为什么? 难道要留到最后惊艳所有人? 墨心竹想,雕石像的目的是让人记住,怨灵没有肉身,只能依附在别人的躯体上,就算其中有乐婉歌的意识,以后她只能以容器的外貌示人。她选择附身的对象,会不会与她原本外貌很像? 嗯,很有可能。 墨心竹把这组猜测放到备选答案中。 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头:“孟师姐,有事吗?” 孟寒萱摸摸她额头,“吃这么多真的没问题吗?你刚才嚼的都是烈性丹药,寻常修士突破瓶颈才会用它,普通人吃三粒就够了,多了身体承受不住。师妹,你一次干三瓶,这……” 她把墨心竹翻来覆去,摸额头看舌苔撑眼皮,吃了那么多,怎么还是一副不足之象? 墨心竹制住她动作:“我没事,我很好。” 拿起手中药瓶,开口朝下倒了倒,空的。 不得不夸一句,刚才嚼的丹药的味道酸甜,像山楂,越嚼越开胃。 “师姐,还有没有?” 第78节 她双眸晶亮,孟寒萱心道完了,一个没看住,小师妹吃药吃傻了。 现在催吐还来得及吗? 孟寒萱往戚庭方向看了一眼,她要是现在拎起墨心竹头朝下开始摇摆,不知道是她吐得快还是大师兄捅自己的剑快。 “师姐?”墨心竹又问一遍,“还有吗?” 孟寒萱心口一痛连忙摆手:“我什么都没做。” 墨心竹疑惑:“哈?” 周围,可怜的明家修士还在被迫用身体当结界,零零散散的凶悍傀儡在附近游走。 “你们决定好了没有。”明仲烈怒吼,“迷阵该如何破解。” 他们跟着这群苍云宗修士走走停停,一路都在被迷阵包围,这些人还挺厉害,很快就能破解阵法,奈何阻碍太多,苍云修士负责解阵,明家修士负责扫除障碍,一天过去,城中央近在咫尺。 “催什么催,我们就不着急吗。” 工匠的搬运声、凿石声还有被擒修士的无力痛呼,已经清晰可闻。 抬头就能看到立于高空的巨像半身,头部用颜色深沉的红绸盖住,遮住石像面容。周围木架纵横,密密麻麻的工匠傀儡在上方细致凿出痕迹。 戚庭挥剑开出一条道路,众人拔腿前进,后方,无数黑影借他们东风超出上前。 “我就说,跟着这群修士走肯定能找到。” 为首之人洋洋自得甩下一句话,墨心竹身躯一僵,愕然抬眼朝前方望去。开口之人刻意停住脚步,炫耀似地回头一瞥,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怨灵之力,我势在必得。” 须霍。 墨心竹心头一紧,阴魂不散的家伙,他居然来了。 作者有话说: 做掉 第81章 半核 仇人见面, 分外眼红。 墨心竹看到须霍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他毒哑,周围这么多同门师兄师姐,须霍要是不长眼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导致墨心竹身份暴露, 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须霍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墨心竹,二者视线交汇,面色都不好看。 片刻,还是魔族那方轻轻嗤笑出声, 须霍记恨枯榕, 连带记恨这个被枯榕护着的墨心竹,在他看来,枯榕那日对自己下狠手, 一半以上都是因为墨心竹。不就是动了她的命契!人又没死,枯榕何至于将他尊严踩在脚下践踏。 但现在不一样了,墨心竹还有用吗?须霍凝视她周围的苍云宗修士,心道果然,这人根本已经叛变,不如送她一程, 于是短暂停下脚步, 双方势力于此对峙。 墨心竹同行者中有两个仙君, 仙魔势力水火不容,容川和步星辰瞬间发现对方所属。 “魔族。”容川说。 雾障浓郁,不远处目的地喧嚣仍在, 墨心竹呼吸放得很轻, 她清楚看见须霍眼底的恶意。 “师兄。”墨心竹抢在最前面开口,“魔族目的不纯, 不能让他们接近那里。” 须霍身边的魔族催促他尽快行动, 却被须霍一脚踹到地上:“着什么急。” 须霍是大长老的弟弟, 身份压他们一头,理所当然成为了领头羊,尽管他们对大长老的安排颇有微词,但须霍此行还有另一个相当重要的作用:容器。 魔族找不到合适之人承载怨灵之力,为了不错过时机,只能差中选优。他们都知道失败的后果是什么,毕竟二百年前,就连那位都…… 唯独须霍不以为然,也不知大长老对他灌输了什么思想,这人觉得自己终于要脱胎换骨,日后定能成为魔族领袖。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此番凶多吉少,大长老背地里对他们下了死命令,无论事后须霍是否存在理智,不计任何代价,就算打残也要带回魔族,容器可以慢慢换,但捉拿怨灵的机会唯有当下一个。 须霍意味不明地扫过人群,只要在此时将墨心竹身份捅出,这群人自己就会乱。 “啧。”藏在角落里的巫噬月皱了一下眉,这废物真能给她找事干。 与地面同色的毒蛇越过迷雾,悄无声息潜伏到人群后方。 墨心竹握紧长鞭,看须霍半张的口型,直觉告诉她,那人要说:好久不见。 呵,如此紧张的局势,以为谁都和他一样话多吗? 墨心竹几乎和戚庭同时行动,瞄准同一个目标,其他人紧随其后,电光石火间,戚庭更快一步出现在魔族眼前。须霍紧急收回挑拨离间的话语,戚庭压倒性的攻势让他一愣,一柄长剑直取他要害。 之前跟在后方没有注意,人族修士中怎会有如此恐怖的存在,须霍眼疾手快拽来同伴抵挡剑招,他迅速往旁边撤离,重重摔在坚硬的砖石地面,被他拿去挡剑的那位运气不佳,尽管已经急速后退,还是被剑刺穿胸膛。 其他人同样与魔族对上,角落里的巫噬月默默操纵小蛇远离乱象,躲在一旁静待时机,从魔族到此处只需半日,进来之后,她与须霍等人分散,这些都不重要,墨心竹在外界失踪,巫噬月主要是来找人的,苦找许久才发现苍云修士的踪迹,算算时间,他们的增援差不多该到了。 巫噬月希望他们快点,最好不要给她出场机会。要是被苍云修士发现角落里还藏着其他魔族,她大概率逃不掉。 最近天冷,她想回去睡觉。 刚打了个哈欠,一个黑影砰一下摔在她面前,是个傀儡。 看方向,是从她后面飞过来的。 巫噬月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靠近,她镇了镇神色,往另一个方向躲避。 …… 须霍看到断臂在地上滚动,其他魔族为了保护“容器”,分出半数围堵戚庭。 须霍余光瞟到一道长条形状的影子朝自己面部挥动,翻滚闪避到边上小巷,方才他身下地面被长鞭抽裂,墨心竹竟是要置他于死地。 “好得很。”须霍阴冷地说,“你就不怕事情败露……” 墨心竹才不和他废话,连续出击,她特地将人逼到小巷解决,墙壁和地面在她迅猛的攻势下炸裂,须霍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痕迹,怎么可能?墨心竹才修炼多久,怎能发出如此强横的攻击,难道以前一直在藏拙? 须霍终于收起之前那副轻蔑的模样,认真与墨心竹对战。 二人一言不发打了数个回合,须霍身上出现几道火辣辣的伤痕,他震惊地接下对方凌厉招式。 须霍被逼到巷尾,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水,眼前的冷面女子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就算是他,当前也仅能勉强撑起结界抵挡鞭袭,如今结界已经开裂,他看见墨心竹脚下滑落一只药瓶,立即判断她吃了什么特殊药物增长实力,只要等药劲过去,或者…… 他目光阴鸷,看到墨心竹身后巷口出现许多修士打扮的年轻人,立即开口:“许久不见,没想到你变了这么多。” 墨心竹抬起的手臂一僵,她察觉到身后来人,很多。 那些视线像刀剑一样刺在她背上,她竭力按捺转身解释的欲望,若是此时惊慌,一切都完了。 墨心竹只能装成没发现的样子,继续扬鞭破坏须霍的防护结界,他今天必须死。 须霍继续:“为何背叛我族,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无人看得见墨心竹藏在阴影下的苍白脸色。 须霍冷冷一笑:“有本事就杀了我。” 他就是要看墨心竹手足无措的模样,这些人内斗的场面一定很精彩。 墨心竹终于停下手上动作,因为身后,一道脚步声朝她逼近。 很沉很稳。 墨心竹不敢回头,就算不回头,她也能察觉到那人身上散出的压迫与怒火。 师兄? ……不对。 脚步声外,还有铁链碰撞摇晃发出的沉闷声响,那人很强大,身上萦绕着怨气之力,但与戚庭不同,他身上还有魔气。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小巷子回荡,接替墨心竹回答须霍的话。 “好。” 须霍一怔。 恐怖的威压肆虐当场,窄巷两侧房屋下沉,地面随着那人前进步伐开裂,墨心竹侧身回头。原本关押在地牢里的古淮惊现于此,目不斜视地越过她身侧,须霍撑起的结界在他对上那双深红邪恶的眼眸后兀地开裂,一口气不上不下卡在喉咙深处,惊惧地说不出话。 “确实许久未见。”说话间,古淮抬起右手,风驰电掣锁住须霍喉咙,砖石碎裂声轰然炸响,下一刻,须霍已经被深深摁进墙面。 古淮五指紧收,眉头上挑:“又弱又蠢,那老东西还没把你赶出家门?” “你……”须霍发出微弱的抽气声,咽喉被扼住,他说不出话。 眼前这张脸曾是他的噩梦,魔族皆知古淮好战,仙魔两界灵力枯竭时古淮尚且年幼,正当所有魔族感叹今时不同往日,以后一定没落时,枯榕家的那两个孩子却像怪物一样开始成长,尤其是古淮。 须霍不知比古淮大了多少,看着年轻,那年原本应该被选去仙魔战场,与魔族将领一道征战四方,古魄将军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不过如此”扬长远去。 大长老须阎本想让他挣番功绩,须霍被退回这件事让他面上无光,从此对他这个弟弟愈发严苛。二人说是兄弟,谁能想到他们之间相差上万岁,老父亲是位早死的上古魔族,除了活得长精力旺盛外没什么功绩,整日沉迷酒色,诞下的私生子越来越多,须霍长得和须阎太像了,他不得不认。但后者容颜随着灵力枯竭加快衰老,前者精心保养那副皮囊,努力想熬死大哥,继承长老之位。 魔族三位长老,须霍美滋滋地想,熬死哪个都行,一番精挑细选后坚定地认为枯榕是最佳选择,但这个女人千年如一日没有变化,她的两个孩子越长越大,日复一日,须霍居然从古淮狠戾的眼神中察觉到危机。 所有人都觉得以古淮的成长速度,不久的将来说不定能超越曾经的魔尊狱澜,成为新一任魔族领袖。 须霍不能放任这个危险的种子继续成长,他向来喜欢在背后嘲讽二长老全家,纸包不住火,古淮要是真成了魔尊,魔族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正好某天古淮与他人约战,对方爽约,须霍路过时偶遇这个年纪轻轻的魔族坐在路边喝闷酒,越看越不顺眼,心道他算什么东西,不如趁他还没完全成长起来好好打压一番,魔族崇尚实力,因为对战伤残不是什么稀罕事,须霍当即带着自己的小算盘上前请教,怎料—— “住手!” 旁人来拉架时,须霍正被古淮按在地上,满脸泥泞,他眼珠向上斜转,古淮那日看他的眼神和今日一样,轻蔑,不屑,就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同样的眼神,同样的“住手”。 苍云宗修士在后方劝阻。 “先别杀,还要细审。”说话的是宗里一位颇有名望的师兄,做事谨慎,“你们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 墨心竹刚刚平复的心跳陡然加快,她就是不喜欢这些人敏感多疑的性格,人与人之间应有的信任呢。说什么说,再说还得死一个,信不信她当场撞死。 背对众人,墨心竹脑袋保持不动,小心翼翼转动眼睛看向古淮:大哥? 唯一面对墨心竹的须霍费力地回忆起她与古淮的关系。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人要指定墨心竹卧底苍云宗,可是眼下,这两个没有一人心向魔族。 “只有……我……” 须霍心头涌上不甘与绝望,滞涩地吐出一句话。 “我……才是……最佳……” 喀哒。 须霍无力垂落在地。 第79节 围观人群一阵唏嘘:真狠啊。 古淮松开五指,铁链沉重摇晃,他根本不在意手下死去的同族,阴阳怪气嘲讽:“无非是寻找怨灵,这种事情还要审,你们真厉害。” “我……”先前那位师兄语塞,半晌,红着脸道,“小心一点总没错的。” 他们才进堕仙城没多久,沿路迷阵已解,沿着痕迹搜寻,十分顺利找到了失踪的大师兄他们,并且,令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名叫“木槐”的魔族一路杀伐果断,帮助他们清除了不少障碍,相比之下,他们就像跟在后面跑的小弟。 “别急,大师兄那边还有好多,肯定留了活口。” 众人回头,戚庭手起刀落,最后一个刚刚断气。 “……” 他们不理解。 远处看戏的巫噬月早跑了,再不跑,下一个就是她。离开时还想:难怪二长老从始至终都没把须霍放在心上……看情况,古淮少主已经成功掌控部分上古之力,现在回去,不知道能不能解开灵脉封印。若是成功,接下来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冒险寻找怨灵。 墨心竹转身时看了古淮一眼,她很想和他说话,但现实情况不允许。他们就像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古淮走得随意,墨心竹则表现出一副后知后觉的害怕模样,拨开巷口人群,飞速跑到戚庭身边:“师兄!” 实际上长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后面走进来的是大哥,不然她真的说不清,还有那群新来的修士,外面那么多敌人,偏偏往巷子里挤,她魂都要吓飞了好吗。 墨心竹是真害怕。 害怕到现在,脸色还是接近苍白。 她认真地说:“其实我一个人可以解决的。” 声音微不可察有些颤抖,整个人就像一朵被风吹动的小白花。 师兄师姐一眼就懂:小师妹在故作坚强。 于是纷纷扭头,把发挥空间让给戚庭。 戚庭不负众望,知道小师妹得顺着毛撸,毫不吝啬地夸奖:“很厉害。” 手掌轻轻拍在墨心竹背上,是一道强有力的安抚,告诉她,她仍是苍云宗的弟子,是他的小师妹。 墨心竹慌乱的心绪终于恢复平静,脸色逐渐好转。他们的人越聚越多,穿越人海,她猝不及防对上古淮那双烦躁的眼眸。 墨心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开始心虚。 忽然,她注意到一处景象,指着不远处的石像说:“头上的红绸扯下来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墨心竹还看见,大致在石像眉心处,里面藏着怨灵的要害,怨核。 “只有一半?”她疑惑地说。 但很快反应过来,一半在石像,维持城池运转;另一半,在某个人身上。 第82章 行动 被擒获的劳工在城中央哀嚎, 全身修为在傀儡的鞭笞下不断流失,身体被抽空后,无人在意跌倒在路中央的年轻修士, 他们很快就会与这座城融为一体。 “必须成功。”情况惨烈,躲在暗处的某位修士忍不住喃喃,“不然我们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墨心竹将半个怨核藏在石像眉心的事与众人描述,正当所有人都在为如何解救被困修士、如何破坏怨核绞尽脑汁时, 容川沉吟片刻开口:“有没有方法保留怨灵意识。” 他想将乐婉歌的残魂带回仙界, 好歹是曾经的神将,如果有能力从其中提取精纯的魂魄,此番行动也算有个交代。容川的提问对象是古淮, 魔族既然有胆量捉拿怨灵,他们一定掌握不为人知的秘法。 古淮没听见,或者说,选择性无视。 从刚才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钉在戚庭身上,心里盘算着这个人该怎么杀。戚庭视若无睹, 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支小药瓶, 倒了两粒丹丸在墨心竹掌心。墨心竹眼巴巴看着他将药瓶塞回储物戒, 可怜兮兮道:“多给一点不行吗?” 她拖长尾调和戚庭讲道理。 “再给两粒嘛,师兄~” 苍白的面颊因之前服用的药物起效,很快变得红润, 眼尾飞上两抹红霞, 醺醉的神态与堕仙城内的灰白沉闷的景象格格不入,是少有的靓丽风景。戚庭喉结滚动, 借助身体遮挡, 抬手在她下唇抹了一把:“不行。” 手指划过嘴角, 划过脸颊,一直挪到侧边泛红的耳垂上,拇指与食指轻轻掐住,揉了揉。 很烫。 墨心竹之前吃了太多丹药,一时间无法消化全部药效,方才一番打斗将之前吞下去的丹药活性彻底激发,加上情绪起伏剧烈,现在整个人都是红的。 “再吃灵气就要溢出来了,这两粒是调理气息的。”戚庭仔细检查她手腕上的链子,当前情况尚可压制,“听话,等出去,想吃多少都给你。” 墨心竹察觉到视线滚烫,倏地抽回手臂,师兄说的话没什么问题,可她总觉得眼神带了点暗示意味。这里环境太糟,人还多,墨心竹捂着手腕转身,自言自语:“情况危急,我是个思想纯洁的灵族,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入非非。” 然后红着脸对上远处古淮沉默的视线,墨心竹有些尴尬,下意识往后退,但是后面是戚庭,一退就被对方扶住,戚庭没做多余动作,就是很普通地扶了扶她的肩膀,墨心竹看到众人闪避的目光,内心极度复杂:糟糕,习惯了。 她主动岔开话题:“刚才说到哪儿来着,保留怨灵意识?” 古淮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不可能。” 人死之后,假若魂魄未散,确实有机会附着在某些物品上,但是怨灵除外,它们留存下来的意识只有执念转化成的恶意,就算有魂魄碎片夹杂其中,经过数千年纠缠,早与怨灵融为一体。魔族目的只在获取力量,管他是魔尊还是魔将,古淮就算对待他父亲所化的怨灵也一视同仁,怨灵永远只是怨灵,他从没妄想从一堆恶意中得到什么不切实际的念想。 古淮觉得容川的想法天真得可笑。 “除非你与它们一同堕落。” 窥得怨灵意识的唯一途径就是将其吸收。 怨灵对身体的摧残有多大,两个非典型例子摆在众人眼前。 古淮顺嘴问了一句:“假若帝君以这种方式存在,你们难不成还打算让他重掌仙界?” 容川与步星辰表情微妙,仙界对帝君的崇拜可谓狂热,一旦让某些人得知帝君的残念有机会寻回,仙界对怨灵的执着程度不会比魔族差。两位仙君说:“我们没有这样想。” 古淮一看就知,仙界很可能在打这样的主意,某种程度上与魔族没差。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 …… 墨心竹坚持她的观点,怨灵已经在外界找到 容器,干扰太多,就连古淮也无法确定那人方位,石像中蕴含怨灵一半力量,打破它,堕仙城就会消失。 大家很快商议好行动方向,简单粗暴,首先冲上石像顶端破坏怨核。 明家修士看到木架上密密麻麻的傀儡望而却步,明仲烈直白道:“我们就不参与了吧。” 且不说那些摇摇欲坠的架子结不结实,他们修为不到家,冲上去肯定第一时间被丢下来。 孟寒萱拿麻绳套住他的脖子:“你在底下帮我们做事,救人,找人。” * 怨气愈浓,很快,肉眼可见的雾障弥漫,十步开外只能看到模糊人影。 石像的面部开始动工。 工匠爬上高高的竹架,一下一下开凿眉眼。底下的人只听得到声音,看不到顶端浓雾处的真实面容。不详的气息笼罩整座堕仙城,突然,某个地带响起兵刃交接的声音,陆陆续续,其他地方同样出现打斗之音。 数道人影在雾障中穿梭前行,所过之处傀儡翻飞,障碍扫清,戚庭飞身跃上竹架。底端傀儡察觉入侵,手上动作一顿,敏锐的感知让他们察觉到来者强大,迟迟没有下手的原因很简单,这人身上的气息和他们太像了。 戚庭接连往上跨越几层,迟钝的傀儡终于有了动作,一刀一凿,招招狠戾。 “掩护大师兄!”暴喝声起。 傀儡察觉到活人气息,分出部分调转方向。 沉重的竹架摇摇欲坠。 古淮仍在地面,为了避免石像中的怨灵之力金蝉脱壳逃离此地,他准备给石像施术。这是魔族专为禁锢怨灵研制出的秘法,他在自己身上用过,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咒文需要画在石像身上,周边的竹架太碍事。不如…… “你想做什么。”负责看守他的苍云修士周朔等人警惕发问。 古淮握住木架,有理有据:“只要这东西塌了,上面的障碍就会全部消失。” “可是大师兄他们也在上面!不行!” “怕什么,直接踩在石头上走。” “这东西会吸取生命!” 哦,那真是太好了,一举两得。 古淮充耳未闻,作势就要发力。 几名修士心急如焚,一时居然忘了古淮枷锁上的禁锢咒如何施展。怎么办!他们手足无措,焦灼之际,啪,一个巴掌拍在古淮手臂上。 谁? 周朔目光落在那只宛若白玉的柔荑上。 古淮愣住,他不松手,墨心竹又拍一下,嗔怒道:“你干什么,我大师兄还在上面。”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那一瞬,周朔等人回想起离开时谨华君的叮嘱:魔族凶残,切勿让别人靠近,更不要做什么刺激他的事,危急时刻可用禁锢术法限制行动,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不要刺激他,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刺激他。 峰主都这么强调了,周朔等人慎重点头。但是古淮一路配合,并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导致他们一度以为谨华君小题大做,然而,就在方才,古淮居然想要掀翻竹架!他们终于领悟此人的不可控性。正当众人准备以死谢罪时,小师妹突然出现,她居然为了大师兄铤而走险,巴掌直接拍在古淮手臂上! 他们耳边回荡起谨华君的警告:千万不要刺激他。 会死。 古淮不可置信:你打我? 小时候那么乖的阿竹长大之后居然为了一个男人打我? 大哥心碎了。 面对死亡威胁,墨心竹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选择与恶势力抗争到底:“放手,你不能动这个。” “我偏要动?” “……” “你能怎样?” 墨心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我揍你。” 古淮反复咀嚼这三个字,这是以前古念常对他说的话,一旦自己做了什么她不如意的事,古念总会这样威胁他,事实上她确实揍了,古淮很少还手。后来墨心竹来到他们家,古念还是那个臭脾气,常常当着小妹的面提起拳头警告:“我揍你。” 古淮听起来没什么压迫感,而现在,墨心竹说话语气学了她阿姐八分像,神情也像,像他真做了什么错事时古念摆出的严肃模样。 时间仅仅停滞了一个呼吸,旁观的周朔等人好像熬过了漫长的百年。 第80节 完了,这个魔族生气了,小师妹要完,他们要完,大家一起完。 古淮神色松软放下手臂,忽然,正在下垂途中的手臂猛然抬起,化作一阵疾风,五指从墨心竹身侧擦过,一把擒住后方傀儡,扔垃圾似的往边上随意一甩。 “看在你们这群修士还有用的份上。”古淮深深看了墨心竹一眼,跃上竹架,三下五除二清理拦路的傀儡,开始在石像上画咒。 周朔眼泪都要掉下来,他们还活着。 “小师妹,你救了我们一命。” 丢下这句话,几人迅速跟上古淮脚步,就在刚才,这群人终于回想起禁锢之术的用法,发誓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一定不会让小师妹在前面冒险——那他们还算什么师兄! 墨心竹抬头望一眼高不可攀的石像,没有停留,转身去找刚才发现的可疑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巧遇 四周傀儡如狼似虎, 不断朝墨心竹的方向扑过来,她扬起长鞭将傀儡扫净,雾障过浓, 她刚刚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有个背影飘似的从她视野范围内离开。 墨心竹在混乱中寻找,跌跌撞撞的男子从傀儡手中逃脱,一头撞向她后背, 墨心竹灵巧避过, 顺手拽了他一下胳膊。那人一言不发甩开手臂,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迷雾中乱撞,这个地方快把他逼疯了, 他拼命地寻找出去的方法,这样落单的修士比比皆是,没过多久就会重新被捉回来。 “等等。”墨心竹叫住那人,指了个方向给他,“那边有我们的人,你去那里安全。” 恐惧之下, 没有人愿意放弃求生机会, 那人猛地回头。 四处都是雾, 离远了根本看不清,他不愿继续孤身冒险,眼前这个少女游刃有余穿梭在傀儡群中, 肯定是外面派来营救他们的。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那人唰一下跳到墨心竹面前:“是不是跟着你就能获救。” 墨心竹没那个本事,但他们人多, 为了阻止怨灵继续成长, 他们圈出一处庇护点, 正在尽最大努力救助被抓的修士。她催促那人快走,那人不依,墨心竹叫住路过的步星辰。 步星辰看不见傀线的具体位置,正在对着地砖狂轰滥炸:“干嘛?” 墨心竹把人甩给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凝神放出感知探查。有了!在右边。 她连忙去那侧寻找,过程中墨心竹察觉杀气握住长鞭手柄,对面长剑既出,二人招式出到一半,双双愣住。 “风师兄?” “墨师妹?” 墨心竹松了一口气,风祈明杀气腾腾,她还以为又冒出什么不得了的怪物。墨心竹放下手臂:“师兄,怎么连你也进来了?” 风祈明两三句话简洁说完事情经过,视线被雾障遮挡,他并不知道墨心竹等人什么时候到的,墨心竹同样简单说明自己一行人的经历,接着问:“师兄,你在追谁?” 不出意外,他们俩追的应该是同一人。 风祈明回想之前的遭遇,沉声说:“仙侍。” 墨心竹惊愕:“落樱?” 风祈明点头:“我们见面时,她已经被控制了。” 事情还要从一天前说起,风祈明一行人去宋家讨要说法,结果中了他们布下的陷阱,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怨灵不再遮掩,凡是在它“领地”范围内的人,全部被吞到这座城中。 落樱与风祈明进来的时间大同小异,二人很快在城里某个地方相遇。 “她从我前面的路口闪过。”风祈明说,“身后只有一条空荡的街道,我并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风祈明追上去问情况,落樱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她痛苦不已地停在路中央,看见风祈明的刹那,原本黯淡的眼神中冒出一丝光亮。 “她……”落樱抓住风祈明的手臂,非常努力地想说出一段完整的话,但是她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喉咙,话音断断续续,关键信息因为窒息没能说出口。落樱低头,她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风祈明顿感不妙,正准备把她扶倒查看情况,落樱抓住他手臂的力道霎时变大。 风祈明反应迅速抽身后跃,一道银光离他喉咙仅差毫厘——落樱手里握了一把银亮的匕首。 “她应该想告诉我一件很重要的事。”风祈明分析,“但是关键时刻被人控制。” 谁能控制她,墨心竹沉默地想,答案不言而喻。 落樱曾经给她看过记忆,她的主人是乐婉歌,所以很容易理解她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她无法做出对主人不利的事情。 墨心竹问:“之后她一直在跑?” “她没有与我动手的意思。”风祈明思索道,“她身上的戾气很重,对许多人大打出手,乍一看是在帮傀儡做事,可我有那么一瞬间看见她神情动摇,我想她或许没有完全失去自我。” 落樱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风祈明追随她的脚步来到此处,雾障弥漫后只能凭借直觉搜寻,就在刚才,他与墨心竹相撞,彻底失去了方向。 墨心竹再次闭目感知,假如刚才那人真的是落樱,她动作好快,短短片刻,已经绕了石像一周,她不断在人群中穿梭,仿佛在寻找什么。 墨心竹睁眼,就是现在,她离自己好近! “小心!” 风祈明一剑挑开朝墨心竹后方袭来的匕首,落樱手臂被重力弹开,匕首首段悬挂的物件啪嗒一下甩落到地,墨心竹上前捡起,是块玉佩。 墨心竹看见上面的家徽,与之前遇到的明家修士身上挂的东西一样。 风祈明继续与落樱交战,这次双方都没有留情,长剑与短匕相接,磨出刺耳电光。 墨心竹看到落樱的眼神毫无光彩,木讷得和傀儡无二,她已经达到目的,剩余意识安心沉寂……沉寂得太彻底了,以至于她身上强大力量一股脑全部释放出来,当年刺杀帝君不过如此,落樱招招都往要害上捅,风祈明接下她的招式,握剑的手居然隐隐颤抖。 二人风驰电掣过招数十下,刀光剑影,墨心竹见缝插针,抬手往落樱后颈一劈,结果被她反手拦住,粗暴的灵力在场地中央肆虐,泄出的部分居然驱散了附近雾障,三人顿时成为人群焦点。 风祈明手臂上爆出青筋:“她怎么回事?” 比之前在苍云宗闹事的仙君还要厉害,如此高深的修为,为什么会去做仙侍? 墨心竹嘴上说着不知道,心中不合时宜开始期待,自从吃了落樱给她的仙果,她的修为嗖嗖往上涨,等灵识全部修复完成,她也会变得这么厉害吗? 她抽出空闲的手去掏药瓶,这样一来或许会给身体造成负担,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掏到一半,步星辰安置完刚才的修士再次路过,此情此景,他不明所以朗声问道:“你们几个搞没搞清楚状况,都什么时候了还内斗?嘁,一个个的,真不让人省心。” 他欠揍的语调大概已经牢牢刻进落樱灵魂深处,落樱闻言动作一顿,虽然已经不能清楚辨认出眼前之人是谁,但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往他脑壳上敲一下,当即从风祈明和墨心竹的围攻下抽身,瞬移到步小仙君身前,弯起手指就要往他头上敲。 这一敲大概会死。 她后背不再设防,墨心竹终于找到破绽,抬掌朝她后颈落下手刀。 步星辰闭眼半天,迟迟没等到铁栗子落下,再睁眼,落樱已经晕过去,墨心竹在后面托着她,那个叫风祈明的修士二话不说抽出缚仙索将人捆得结结实实,手法老练,一看就是捆犯人捆习惯了,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步星辰第一反应不是“你们为什么敲她”,而是“落樱居然也会晕”。 当即掏出容象仪记录这个万年难遇的景象。 步星辰:“去去去,让开。” 专注到风祈明觉得仙界没救了。 厉害的人去当仙侍,脑子不好使的反而是未来栋梁,难怪掌门不愿回去,这样的仙界迟早要完。 …… 解决完这处麻烦,墨心竹提起精神继续寻找。他们一行分散在许多地方,各处距离都不算远,遇到麻烦可以第一时间求援。 雾气被剧烈的灵力波动冲散,视野比刚才清晰很多,抬头还能隐约看见即将爬到石像顶端的戚庭,后面跟着容川上仙清扫追兵,底下,古淮在给符咒收尾,墨心竹总觉得她大哥的心思有些阴暗,他总是有意无意瞥一眼旁边的竹架,好像心痒难耐,下一刻就会抑制不住冲动把它弄垮。 “大哥对师兄的敌意好深。” 墨心竹觉得情有可原,任谁在地牢里关那么久,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总之,他们的关系还得慢慢磨合。 她拿着玉佩,目光在人海中搜寻。 她没有自信单挑怨灵,谨慎起见,她要找熟人问一问。 彼时,明仲烈趴在地上,正被一只傀儡拖着双腿行进。工程进入收尾阶段,他们只需乖乖躺在那里,等着工匠抽取他们的修为和生命注入石像。明仲烈背后有一个鲜明小巧的鞋印,他是被人一脚踹晕的,衣裳散乱,象征身份的玉佩消失不见。 墨心竹看着手上的东西陷入沉默。 落樱跑了那么一大圈,就是为了找出明家修士给她看玉佩,说明怨灵很有可能附身在他们那批人中。 墨心竹解决傀儡后粗暴地将人摇醒。 明仲烈缓缓睁开双目。 “你们女人都是鬼吗?”他说。 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气,进入这座城后,接二连三栽在女人手里……不,还要更早,他的运气从那人接管明家后就没好过。 明仲烈觉得自己还在做梦,梦中他什么都敢说,于是虚弱地提起一口气:“你,刚才那婆娘,还有、还有我们家主……” 眼看一口气就要背过去,墨心竹情急之下扇他两耳光:“说清楚,你们家主是哪个?” 明家家主是女子,直觉告诉墨心竹,马上就要切中要害。 “她长什么样?你有没有在这里看见她?” 墨心竹连忙拿出在城主府楼阁中发现的画卷,画卷中女子的五官已经初步勾勒完成,是乐婉歌的模样。 墨心竹指着画问:“长得和她像不像?” 明仲烈哈哈一笑,竟还有心思调侃:“这是哪位美人?明霜那个没脸见人的丑八怪,怎么能和她比。”然后眼前一黑昏过去,任凭墨心竹怎么摇都不醒。 忽然,一阵寒意从背后闪过。 “姑娘。”女声文弱。 墨心竹回头。 身后女子腰身半弓,下半张脸戴着面具,尽管如此,狰狞的伤痕仍旧不可避免地从下巴往外延伸。 “我正在集合自家门下修士,准备突破此地,你手上抓住的人十分面熟,能否让我瞧瞧。”明霜靠近打量,“原来是他,唉,他向来不听话的,让我很是头疼。姑娘,我看你形单影只,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堕仙城饱和后入口关闭,外界增援无法继续进入。 “明霜”指了指身后明家子弟,混乱下,他们首当其冲,身上泛着死气。 墨心竹从她亲切友善的笑容中看出四个字:我不装了。 “嗯?”乐婉歌捡起地上的画卷,慢条斯理,“她是谁?” “不知道呢,路上捡到的。”墨心竹确定乐婉歌只是单纯地想让不听话的明家修士早点去死,结果恰巧让自己碰见了。 这该死的好运气。 墨心竹真心实意地夸赞:“但是我觉得她特别好看,比仙女还好看。” 乐婉歌的表情没有变化。 墨心竹知道完了,她拔腿就跑。 第81节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 3 ̄*) 第84章 倾塌 工匠傀儡站在竹架顶端, 虔诚地为石像雕琢面容,轮廓一点点成型。 戚庭提着重剑直跃而上,挥臂横扫, 前方阻碍通通消失不见,冷厉长剑直指雕像眉心,忽然,一道劲风从侧边刮来, 撞击长剑剑壁, 剑身一歪,戚庭侧避踩在竹架上,脆弱的结构摇摇欲坠。寒眸往左边刮去, 无法飞行的空间内,一道纤细的身影漂浮半空,右手拎猫崽似的抓着一个人。 戚庭瞳孔紧缩:“师妹!” 墨心竹悬在高空,那只手揪住的是她后腰带,她被勒得厉害。 乐婉歌真狠啊。 墨心竹想:不过还好,我衣服很结实, 经得住她乱拽。 毫无疑问, 她逃跑失败了, 乐婉歌身为这座堕仙城的主人,轻而易举命令傀儡将前方道路拦截,揪着她衣服一路飞上高空, 与戚庭视线平齐。 场面很尴尬, 墨心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恶人要挟戚庭的筹码。 墨心竹打斗时小心翼翼,她敢肯定自己的灵力没有暴露, 乐婉歌甚至不知道她和戚庭的关系, 但她离乐婉歌最近, 理所当然成为她杀鸡儆猴的首要目标。 她手脚晃荡,高空之上,她听见底下传来惊呼。 乐婉歌藏在面具下的嘴角扬起,抬手把墨心竹往前面一送:“如何?她掉下去也无所谓?” 凡间混迹这些年,她最清楚这些修士的软肋,无法忍受其他生命在自己眼前被剥夺,冒着自己死亡的风险也要让他们获救,戚庭就是最好的例子。乐婉歌记得他,三年前,正是眼前这位不顾生死闯进怨魂坡,破坏了“它”侵占世间的美梦。 墨心竹垂着头,看见底下一群傀儡冲天竖起锋利刀具,只要乐婉歌松手,她自信能够死得十分壮烈。威胁一出,各方势力都不敢再有大动作,戚庭,容川,包括古淮。 真好,人仙魔三界齐了。 墨心竹恨得咬牙切齿,耻辱啊。 真是不公平,她一个灵族,为什么每次遇到危险都是在这种地方,到处死气沉沉,连一片鲜活的叶子都没有。要是让她设置结界,必定让灵气将这群可恶的东西活活撑死。 她张开五指盖住地面,估算这里距离地面的高度。 此处没有土地,与自然亲和的灵力能够在大地之上凝化出实物,师父教过她那招,目前为止,墨心竹没有凝化出竹笋以外的任何东西,落在笋尖上也够呛,墨心竹开始排除自救方法。 戚庭反问:“我不动,你就会放过他们?” 声音几乎没有波澜,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怨灵向来自大,尤其是这群高高在上的仙魔形成的怨灵,目空一切的态度几乎给人一种错觉,他们不是残留在世间的意识,而是迟早要将三界收入囊中的霸主。戚庭需要时间,他在竭力思索能够救下墨心竹的方法。 乐婉歌没有回答:“按理说我该感谢你。若非有你相助,我早和那些东西融为一体,相对的,你亦要感谢我,若非我迟迟不肯与他们的意识相融,三年前,你没那么容易将‘它’击碎。” 她回到正题上:“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戚庭看见自家小师妹冲他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她远比自己镇定,戚庭声音冷沉:“什么交易。” “这些人的生命足够我建城,我只要他们的命。”乐婉歌说,“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们死,但我同样知道,除我之外,你还要找其他怨灵。不瞒你说,我和其中一个有点私怨,那人的名号你肯定听说过,他是曾经的帝君,九霄。” 竹架中上端的容川猛地抬头,身为仙族,他们已经默认乐婉歌和九霄是对神仙眷侣,二人怎么会有仇怨? “想当初他哄着我替他做事,事后卸磨杀驴,夺我的兵,卸我的权。外面流言蜚语多了,他居然真信了那套鬼话,想将我留在身边做个听话懂事的小女人。也不想想,没有我,谁给他杀敌,谁给他开疆拓土,我身边的人一个个被他撬走,我最恨不听话的狗。”乐婉歌盈盈一笑,“看吧,他果真死了。” 她卸下面具,明霜眉眼与她相似,除掉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二人容貌有七分像。 “我也没想到,凡间会有女子与我如此相像,就连境遇也像。偌大的家族,无人承认她的能力,只希望她贴在男人身边,做只听话的百灵鸟。”乐婉歌一点点撕开伪装伤疤,她的脸早好了,“一群被皮囊蒙蔽的凡夫俗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肯面对事实,非要逼得人毁去容颜才肯罢休。” 底下的修士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来明家一直在被怨灵操控。 “我就说,明霜怎么可能支撑起明家。” “原来有怨灵在背后撑腰。” 乐婉歌讥讽地说:“看吧,事到如今,还有人顽固不化。” 明霜当上家主四年有余,乐婉歌三年前逃离怨魂坡,二人相遇之后,她并不同情对方遭遇。 她知道自己是团杂乱的恶念,若非自身强大,恐怕连最后那点意识都要被其他人吞噬殆尽,她必须尽快到容器,千挑万选下,撞见明霜。 彼时对方正在油灯下阅读文稿,乐婉歌趁她困倦时占了她的躯体,至于本尊?早死了。 “她”是怨灵,早失去活着时候的人性与温情,更何况,乐婉歌活着的时候,这些东西已经被消磨得所剩无几,如今她带着无数同族与敌人的怨念存活于世,想要什么就去争夺,厌恶什么就要抹杀,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与情感与它们无关,生前留下的恶意能被无限放大,怨灵仅凭本能生存。 “我与九霄恩怨未解,他只要有一丝残念存于世上,我就终日不得安宁。我可以放过你,甚至可以帮你杀了他。你要救人,牺牲无可避免,不如以少换多,用这些人的命去换凡间所有人的命。你若同意……” 乐婉歌拎着墨心竹:“我把她扔下去,这桩交易就算开启……别动,城里有禁制,你无法在高空御剑,而我随时可以松手。” 她心满意足看见戚庭古井无波的眼里出现动摇之色。 “看得出你很在意她,她是你师妹?不如这样,我放你们两个出去,其他人留下。” 墨心竹:…… 讲道理,没见过这么鬼扯的。 刚开始还用她威胁戚庭不要下手,现在忍不住了想杀人,美其名曰做交易,仍旧叫戚庭不要下手。 “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墨心竹不解,为什么一个个都喜欢玩弄她的生死。 乐婉歌没料到人质会突然开口说话,她差点以为这人是哑巴。 墨心竹继续:“还是你觉得我们大家都很蠢,会被你的歪理绕进去?” “信不信我松手。” “你松啊,现在就松。” 底下有人高喊:“师妹!别冲动!” 还有人在祈祷:“快点,牺牲她一个,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正如怨灵所言,以少换多,顶上那个苍云宗的修士还在犹豫什么!看架势,石像是破坏这座堕仙城的关键,能救他们这么多人,牺牲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传扬出去还能博得外界赞誉,是提高声望的大好机会! “你不是来救我们的吗!一剑就能解决的事,和她费什么话!”有人甚至把心声喊出来,戚庭脸色越来越差,身上的阴森鬼气愈浓。这里是由怨气构筑的城,他不能在此久留,无数怨念在他耳边催促,“很痛苦吧,何必耗费心神与我们对抗。” 它们在他理智周围盘旋,试图将他拖下堕落的深渊。 乐婉歌几乎要笑出声,那一瞬很想昭告天下:看,做个善人有什么好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在意的人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根草芥。 墨心竹不管下面混乱:“师兄,信我,现在就破坏雕像!” 墨心竹猛力反身一扭,乐婉歌没想到她如此决绝,面容平静地松手,对方下坠瞬间,她只是个恶劣的看客。 无所谓,乐婉歌有自信,除非上古之力,无人能将她的外壳击碎,方才与戚庭谈话纯粹是她心中恶念作祟,她就喜欢看这些人犹豫不决痛苦不堪的模样。 墨心竹喊话那瞬,戚庭已经做好纵身下跃的准备,目光下垂,却看见古淮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以横扫千军之态迅速清理完底下高举利器的傀儡,戚庭毫不犹豫,转身将长剑“生灵”插入雕像眉心。那一瞬,乐婉歌平静的面容出现裂痕,得意之色瞬间消散。 他怎么能够刺进去?不该如此! 强大的灵力将她弹开,身躯从高空坠落,石像碎裂的声音轰动刺耳。 外壳坚硬无比 还没,还差一点。 墨心竹被古淮接住,她小声叫了句“大哥”。 原本自救方案是百里贺教她的阵法,有了古淮,她省了好多力。 乐婉歌从地上爬起,故技重施,随手抓住身边一人,高声厉喝:“你敢动!我现在就杀了他!” “别!别杀我!”那人乞求地望向高空。 所擒之人正是刚才那位要墨心竹去死的修士,戚庭不为所动,剑身距离怨核又深一寸。 乐婉歌顷刻拧断那人脖子,她在人群里杀疯了:“这个,这个也要死,他们都要死!” 剑首触及怨核,乐婉歌已经能感受到疼痛,铺天盖地的黑暗瞬间将人群笼罩,怨气像巨浪翻涌,与另一道强大的能量相撞。 “乐婉歌”已经失去最初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光滑细嫩的肌肤重新结起疤痕,颜色渐深,像枯裂的土地。 怨灵操纵容器重新站稳,它看向古淮:“你居然还活着。” 古淮挑衅一笑:“只能说明你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我绕着破石像走了一圈,在上面写了一百句骂你的话,可惜,你一句也没看见。”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与戚庭有一点相像,只要动作不大,在这座城里,满身怨气的他们就像一个不存在的隐形人。 石像摇摇欲坠。 “我不会死的。”它抬头望向顶端,就算戚庭刺破怨核,就算堕仙城被毁,只要快速将那些飘散的力量收集,它依然是这片地域的霸主。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第85章 电光 构建城池的力量全部集中在石像, 上方被施了魔族的咒术,乐婉歌无法将力量抽离,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面部开始碎裂。眉心刺进一道银寒, 中间怨核不断抵抗外来力量,最终被那道无懈可击的强悍力量侵入核心,触碰瞬间,乐婉歌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难怪, 难怪三年前在她挣扎脱离时, 与她一道组成整体的那两位走得那么干脆。 当初九霄和狱澜怨念动摇,乐婉歌还惊讶凡间何时出现一位如此强大的人类,她对九霄的恨意埋没感知, 以至于怨念分散后只觉得欣喜,她顷刻便从怨魂坡逃离,甚至认为戚庭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有她一份功绩在里面,若非她不愿与帝君和魔尊的怨念为伍,就凭这群人族修士也想活到今天? 现在她终于明白,戚庭实力固然强大, 但仅凭他还不够, 他手中长剑散出的威压与当年天降雷劫产生的力量如出一辙, 这是深埋在九霄和狱澜心中的恐惧,那一瞬间,他们绝对以为那个叫源的家伙重返世间, 马上要再劈一道赤红电火, 届时,他们将彻底消散。 乐婉歌死后残念虽然滞留人间, 但她面对的力量相比帝君和魔尊简单许多, 因为灵族的生命之源被封印, 只能消耗生命与怨灵纠缠。 “可你不是他,也不是跟在他身后的那群讨人厌的灵族。” 相比之下,乐婉歌更厌恶后者。 石像崩塌,组成堕仙城的怨气瞬间被点燃,房屋建筑像融化的冰,一点点失去原本形状。 乐婉歌摒弃容器,化作一道黑线交杂的混乱黑影。雾障陡然扩散,石像中的怨核碎裂后,“它”打算尽可能吞噬被击散的力量。 “失去意识操控,这些力量比怨灵好控制得多。”古淮迅速看了一眼身后,“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追寻的东西。” 如今只差一尊容器,前提是容器足以承受其中的混沌恶念。 须霍死了,古淮无意去争。 怨灵想要,前路却被古淮拦住。 第82节 “就凭你。”乐婉歌为主,混杂的人影发出雌雄莫辨的声音,它看到古淮手上的铁链,哈哈大笑,“被拴住的狗儿也想拦我的路。更何况你还带着她,你敢把她放下来吗?” 堕仙城逐渐坍塌,完全消失前,怨灵压制仍在,它言外之意,但凡墨心竹离开一步都得死,它着实有些好奇,墨心竹凭什么能让人群中最强的两个另眼相待。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失去控制的怨力不断往外扩散,就算被戚庭一剑劈下损失大半,对它来说,仍是最宝贵的补品,它耗费无数心血才得来的力量,怎能放任其从眼前溜走。 古淮深红的眼眸中闪过戾色:“如果你有命去拿。” 身上魔气在空中汇聚成形状,变成一头和他有着同样暗红双眼的巨齿猛兽,虎啸阵山,浓黑雾气中,远处围观的苍云宗修士讪讪提出疑问:“木槐愿意帮我们是不错啦,但是他为什么不先放开我们小师妹。” “你没听怨灵威胁吗?肯定放下就弄死啊。” “魔族有这么好心?分明是想拿我们小师妹当挡箭牌。” 风祈明最先从旁观者状态脱身:“还不帮忙!” 众人如梦初醒,然而黑雾之中战况激烈,一时间难以近身。 * 灵力在体内翻滚,墨心竹浑身发烫,视野更清晰了,她看见另一半怨核发出黯淡的光芒,立刻提醒古淮:“大哥,它的心脏在右边。” 黑色猛虎一脚踩住黑影,烟尘散尽后,扑了个空。 “放我下来。”墨心竹觉得自己成了累赘,古淮的力量被铁链限制,一方面还要看顾她,实在难以招架对面攻击,怨灵步步紧逼,古淮不断退后,他仍不放手。 墨心竹难受和心焦之余往后面看了一眼,这一看愣住了。 黑影状态的怨灵和她一样察觉异样,猛地抬头,只见戚庭弄碎怨核后并没快速撤离,源源不断的黑煞之气沿着剑身灌入他体内。难怪它迟迟没有感知到怨力过来,这人居然以自己的身体当作容器……还是说,就连戚庭自己都无法控制这种状态,他根本就是在以命相搏! “愚蠢!”黑影高声嘲笑,它身体扭曲变化迅速膨胀,古淮见状,马上操控魔气凝化的巨兽瞅准时机朝它要害挥去一爪,巨响过后,怨灵胸口凹陷一处,立马复原,里面怨核完好无损。 “没有人能打败我。” 怨灵腾身飞跃离开战局,很快将巨兽甩在身后,它改主意了,不但要剩余的力量,还要一口将戚庭吞入腹中。前方马上涌上人潮阻挡,一路浪扑似的被掀翻,最后仅剩寥寥数人支撑。 “我们是同族。”怨灵说,“连你也要阻挡我吗?” 容川心凉透彻,没有从怨灵身上看到一点旧日神将的风采,它不是乐婉歌,不是任何人,只是一团混杂的怨念。 容川:“滚。” 仙法与怨力相抗,怨灵贪婪地吞噬他的攻击:“多么亲切熟悉的力量,不如与我们融为一体。” 情况危机,容川别无他法,正面与它对上,怨灵张开巨口,近在咫尺,下一刻,戚庭抽剑而出,白光闪耀,石像彻底碎裂,堕仙城消散,所有人回到现实。 * 外界,雾障边界的修士们焦灼地持守着,他们无法像前面那批人一样进入幻境,里面的人是死是活,无从验证。他们只好在外严阵以待,成为西南最后的防线。 “快看!”有人指着前方喊,“有东西出现了!” 众人望去,消失许久的蜃景重现人间,半透明,形状扭曲,仿佛遭受了巨大冲击。 “他们成功了吗?” 话音落地,巨大黑影出现,刚要上前的各位被一圈暴力波动劝退。 “快闪!” 修士们撑起抵挡屏障,骇然望着眼前一幕,说刚刚经历一场混战绝对不为过:怨灵对面站着仙族和一位鬼气深浓的持剑男子,乍一看像对峙,可男子有些摇晃,长剑插入地面才稳住身形,他不远处,东拼西凑是之前被吸进去的修士,站着倒着都有,怨灵后方居然还有一个链条缠身的魔族,旁边一位少女刚刚被他扶稳落地。 魔族有那么好心? 雾障过浓,他们肯定眼花了。 墨心竹烧着药火冲古淮郑重点头:“大哥,按我说的做。” 古淮不同意:“太危险。” 墨心竹的状况怎样看都不算好,不能让她单独行动。 “我和你一起目标太大了。”墨心竹撑着额头,灵识修复伴随痛苦,碎片式的记忆让她一时无法招架,但是来得正好,“我要为阿姐报仇,我可以的。” * “老天。”一直在外面的人群看着怨灵庞大的身影,“愣着干嘛,上啊!” 硝烟点燃,一触即发。 人群在混乱中听见一道女声喊出怨灵要害位置,已经无人顾及寻找声音源头,怨灵的注意力被源源不断的攻击带走,它不再专注戚庭,怒火被点燃后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朝它出手的修士。 戚庭握住剑柄,翻滚的恶意让他短暂失去思考,意识空白,他下意识抬起手臂寻找目标,结果被一道无形之力束缚住,黝黑的双眸直直往身侧看,冰冷无情,和晃荡的铁链声一样。古槐制止的力道敷衍至极,戚庭轻而易举挣开束缚,就像挣脱一张微不足道的蛛网,他剑锋侧移,对准古淮所站位置,下一刻就要出手,但他停住了,带着几分疑惑侧了侧脑袋。 古淮捏着墨心竹跑开前塞给他的灵团子,汤圆大小,手感很好,就是得小心谨慎地捏着,防止怨灵察觉。 “你想干什么!”旁边有修士怒喝,“放开我们师兄!” “哦。” 古淮倒是无所谓,要不是墨心竹拜托他,他巴不得戚庭去死。 对于小妹的委托,古淮不是很懂,毕竟在他眼里,人族都该死,刚才被吼了一句,很糟心,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他们全部做掉。怨灵难搞,杀人还是简单的,只要他们再吼一句,他立马下手。 杀意翻腾,他满脸写着“你们快来送死”,那群修士果然中了激将法,张了张口,正欲继续往下喊,戚庭意识回笼,手腕偏转,散出的剑气逼得自己人连连后退。 “无趣。”古淮说。 戚庭伸手,他还没有完全从混沌的状态脱离,但意思很明显:拿来。 古淮不给。 戚庭换了目标,大家眼看他就要和古淮打起来,突然,一个小小的灵团子从魔族掌缝之间蹦出,跃得很高,因为太小没有意识,仅仅是墨心竹为了安抚戚庭的临时造物,任谁都看得出来,当前状态的戚庭不再适合出手,如果让他承担所有,其他人到场还有什么意义? 小灵团精准黏在戚庭肩膀上,一点点往上挪蹭,戚庭二指将其捏住,放在指尖搓了搓,很弹很软,但他皱着眉头,显然并不满意——不是整个。 他在人群中寻找墨心竹的身影。 她不见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但是很快,林中某个方向飘散出浓郁的灵力,带着淡淡的鲜血味,长空乌云密布,隐隐约约闪出电光。 作者有话说: 新年期间活动多,一直在走亲戚与被走亲戚还有各种喜事酒席之间反复横跳,这段马上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tvt 第86章 破碎 雷声闷响阵阵, 草叶纷飞,在某处旋转成一个小小的涡旋,潮湿的泥土气息萦绕在鼻尖, 要下雨了。 “你不该在这里。”戚庭将汤圆大小的灵团揣在手里。 古淮扬眉看他一眼,仔细揣摩这句话的含义,不置可否。他确定戚庭已经看出自己对墨心竹的在意,谁让他刚才行为突兀, 平白无故去接一个从高空坠落“陌生人”, 还是囚禁他的苍云宗的修士,说是“仇人”也不为过。然而,危急时刻, 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 该用什么幌子圆过去?古淮一直在思考。 他打量戚庭神色,这人反应很奇怪,究竟是没想到那层,还是早就猜到? 古淮看到戚庭仅凭飘散的灵力瞬间锁定墨心竹所在方向,立即制止。 墨心竹好不容易争取的时间,不能让他做多余的事。 话虽如此, 古淮表面漠视, 忧心忡忡往那个地方看了不止一眼。按照墨心竹最初想法, 她说的办法损耗极大,引雷劫,劈怨灵。 古淮不同意, 他纵想为古念复仇, 但不希望墨心竹为了杀怨灵把自己也搭进去。 墨心竹沉默片刻,换了一种方式:“或者能困住它一阵, 它的执念很深, 剩下的事需要你们帮忙。” 她划开掌心, 冲古淮一笑:“放心,我还不想死。” * 人群没有停下动作,有人和怨灵打斗时受伤,鲜血狂涌不止,地面植被沾了殷红,浓重的血腥气和怨气混合,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而刚才那阵随风而来的血味莫名其妙非常突出,轻易就能吸引怨灵注意。 它记得这道气息。 谁混进来了? 天空阴郁,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不一会儿,淅淅沥沥落下小雨。 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泥土逐渐变得湿润,怨灵笑了一声,巧合罢了,只是普通的雷雨。 它曾经确定,能与它们抗衡的强大力量早已不复存在。现在,某个人似乎侥幸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 怨灵凝聚成的人影落在地面,身体远远看去像有形状的黑水,它迈着诡异的步伐朝旁边的树林走去,术法和刀剑打在它坚不可摧的外壳上,蚍蜉撼树。拦路的修士扫尘似的被它拂走,后面的人要继续追,地上藤蔓疯涨缠住他们腿脚,一个个顿时失去重心往前摔倒,等他们摆脱束缚,怨灵已经追寻气息从视野中消失。 步星辰被藤蔓拖住往后摔,倒下时背上硌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翻滚避开,一把扯掉青绿色的藤蔓,坐在地上挪了挪屁股,然后转身怒视:“什么东西……笋?” 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笋,但是这片树林里并没有竹子。 他纳闷:“长串了?” 小小的笋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出地面,方才飘散的灵力沿路撒下小小的种子,墨心竹在远处操控。 墨心竹:“听我说。” 步星辰跳起来:“笋精!” 怨灵就够他们受的了,现在又突然冒出一只精怪,步小仙君二话不说抬腿落地,发誓要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然后脖颈被人勒住——落樱不知何时清醒的,身上的绳索被她用短刀划开,理智将断未断,游走在崩坏边沿。她一向言简意赅:“听。” “笋精说话也能信?” “笋什么精,这是我们小师妹的声音。”近处,孟寒萱一把推开步星辰,弯下身,“小师妹,你说。” 墨心竹调动感知,问:“还有一个在哪里?” * 林中看不见人影,灵力飘散的方向不断变化,墨心竹灵巧避开层层叠叠的树影,已经把速度放到最大。 身后,怨灵穷追不舍,它不懂避让,所过之处顷刻被夷为平地,它同样迅速,扭曲的身形在雨里朦胧,雨势渐大,没有一滴落在它身上,滋啦的灼烧声像腐蚀毒药,水滴离它身体仅差毫厘,凭空蒸发,寒凉中冒出阵阵白烟。 墨心竹在前面跑,雨瀑浇下,她跃过一个又一个水坑,怨灵在身后粗鲁蛮横地开路,近了,更近了。 它想象着灵族被自己撕碎的场景,嘴角扯出狰狞的弧度。如果说对九霄的仇恨是乐婉歌个人意识,那么,对灵族的恨意则是集合成怨灵的怨念共识,它们本能憎恶这道力量。 它看见前方树根粗壮,墨心竹跑了很久,视线模糊,猝不及防被绊倒在地。 这个灵族衣上沾满泥水,狼狈不堪。 “我该如何杀你?” “你再次落到我手上,我大可拿你去威胁他们,但我不愿。” 第83节 “我要慢慢享用。” 墨心竹视线乱扫,乍一看是慌张,极大取悦了怨灵。 它看见墨心竹掌心的裂口,啧啧说道:“即便伤了自己也要将我引开,你们还是一如既往愚善,你这样付出,他们却没有一个追上来,连你那位师兄也是,他知道自己无法继续承受我的力量,所以放弃了你,而那个魔族被铁链拴着,受限颇多,我看也没有余力继续与我纠缠,还有谁能与我一战?” 墨心竹看见它右侧的怨核跳动,就像一个颜色乌黑的心脏,对面就她一个,怨灵防备已经很松懈了,墨心竹不着痕迹地挪动位置,心想:对,就这样。 她绕着树林跑了一周,几乎把刚才的场地包围,还差一步。墨心竹一手绕到后腰,怨气朝她袭来那刻,她飞速抽出长鞭,灵力像电光从上至下裹满鞭体,原本清新的颜色被她鲜血浸染,隐隐约约透露出狠戾猩红,扬鞭一甩穿透怨气,结结实实抽在怨灵身上,啪的一声响,顿时雷声轰鸣,电光霹雳。 这场雷雨来得恰到好处,布下幻阵那刻,刺亮白光让所有人短暂失明,墨心竹往阵中一滚,怨灵伤口飞速愈合,沿着气息向里直追,视野逐渐恢复,它看见远处山岗落下一道赤红电光,而山上站着的人,正是当年死去的帝君九霄,四周烈火焚烧,他站在那里,活得好好的。 乐婉歌的意识突出重围,再次掌握身体的主动权,她的记忆翻涌,想起曾经被打压的日子,但最令她暴怒和心寒的还是她死去那日,帝君与魔尊截断灵脉,狂涌的力量让二人承受不及,最终走火入魔,居然不惜以部下性命为代价稳住自身……她不解追随帝君的同族自愿献出生命,更不甘自己这样死去,与她想法一样的仙族还有很多,怨念集合,终于形成了今天这样不伦不类的怪物。 修士们身处幻境。 “天……这是什么情况。” 怨灵生前的琐碎片段居然以画面形式展现在众人面前,拼不成完整的故事,但画面零散又绝望。 “不是说无法提取记忆吗,怎么办到的?” 墨心竹被人扶起,向一旁呸了两声,总觉得刚才摔跤时候尝到泥水。 呈现出来的不是怨灵回忆,是她的。 时间过去很久,但是杀戮、疯狂、恐惧……种种情绪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她才想起来,混乱之中,似乎有一个身披银甲的女神将试图让手下撤离,她失败了,狂涌的仙魔之力不知餍足地吞噬着在场每一个,自愿的,抗拒的……最终迎来“天罚”。 墨心竹憎恶怨灵,一同憎恶在她故土上作乱的仙魔,她对这些人没有同情。展示这些是为了迷惑眼前的敌人,仅此而已。 容川化成帝君模样,身上仙力飘散,他扫过那些画面,看见“乐婉歌”模样的幻影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由千万人声杂糅而成。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还活着?” “找到容器了对吗?” “我要杀了你!” 怨灵是情绪的造物,此时情绪激烈起伏,已经顾不上护着心口,所有能量化于右掌,恨意翻滚,哪怕前面是幻境,它也要击碎。 远处,步星辰紧张道:“真要动手啊,不会有事吧?” “怨灵不是真人。”落樱拍了拍他的脑袋,就在刚才,“乐婉歌”专注“帝君” ,她身上的束缚骤然减轻, “嘴上说得好听,真让它们遇上,不过是新一轮吞噬罢了,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落樱看向墨心竹,灵族之力足以贯穿最坚硬的怨核,现在是近身的最好时机,她将自己的匕首递给墨心竹:“我行动受限,你来。” 墨心竹接过匕首,离开前安抚地拍了拍戚庭手臂,在他黑衣上留下几个脏兮兮的手印。 “……” “我不是故意的。” “回去就洗干净。” “乖乖在这里待着。” 墨心竹迈着轻巧飞快的步伐上前。 彼时,怨灵用尽全力对容川出手,好在为了以防万一强撑气场,他身后的坡地下埋伏了很多帮手,二者攻击相撞,看谁把谁耗干。 “趁现在,打它右心!” “怎么还是打不动啊!” 嘈杂的言语从四面八方传来,麻痹感知,怨灵和他们僵持,察觉到身后危险时,周边地面居然已经画上魔族的禁锢咒术,散出去的力量已经收不回来,它到处都是破绽。 墨心竹将力量集中在刀刃。 “等等!”怨灵开口劝说,“别下手,我能帮你们杀九……霄。” 匕首穿透坚硬怨核,墨心竹扭转握柄,她插得很吃力,灵力源源不断沿着刀身从体内输出,怨核被她绞碎,放射四周的攻击由强转弱,最后一个字顿了几顿堪堪说出,怨灵意识消散,破碎的怨气通通被束缚在阵法之中,没有波及他物。 幻境破碎,墨心竹松开匕首,那东西落在泥地,没有发出声响。 “成……成功了吗?” “好像是的。” “这东西为什么这么难打?” “废话,也不看它吃了多少人。” 雨中,一幅滚落的画卷点点焚烧,女子艳丽的容颜化作尘烟。 墨心竹动了动麻木的手掌,失血过多,伤口被雨水泡过,泛白肿胀。她甩了甩另一只手,这次消耗巨大,但是没晕,很不错。 她对着侧边水坑照了照,觉得自己此时形象实在糟糕。 “赶紧回去洗洗。”她自言自语,“好脏,得洗三遍。” 第87章 心结 雾障散去, 西南的世家宗门陆陆续续开始收拾残局。 他们在明家发现一件黑袍,被附身后的“明霜”就是披着它去找宋家家主商量计策,除她以外的明家修士各个发誓对此不知情, 他们不信明霜,明霜同样不信他们。相比之下,以宋厉为首的宋家人心最齐,所有人唯宋厉马首是瞻, 怨灵看中这点, 于是以续命长生为筹码与宋厉做了一场交易。 这些帮凶如何处置还未商量出结果。宋府管家助纣为虐,堕仙城消失后,他原本想逃, 被几个愤怒至极的修士发现后当场割了脖子,旁边同行的家仆见了,颤颤巍巍将这些年做的事全部交代,还从角落掏出一个账本,或拐或买,上面清楚记录这几年他们自主从外地摘选献给怨灵的“祭品”。 “我不明白。”墨心竹洗干净了, 手上涂了药, 被绷带一圈圈细细缠起, 走近就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宋厉拿女子续命,你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家仆伏在地下, 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是主, 我们是仆,哪里敢反抗。” 墨心竹不想听。 怨灵死了, 她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 但是那些人说她除祟有功, 恨不得把所有事都让她过一遍眼,颇有种“您看我们处理得如何,合不合您心意”的既视感,墨心竹只体验了半天当大人物的感觉,很快厌烦。 好多人明里暗里打听她的消息,谁也不信她是个入门不满一年的新弟子,第一年就这样,以后还得了? 交好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人情世故,送礼说媒。 主要是说媒,所有苍云宗出来的人里,就属墨心竹最面善,随便笑一笑就很讨长辈喜欢,她身后没有家族背景,目光单纯,一看就好说话。 各大世家的家主集会,一边复盘一边洽谈,谈着谈着互相看了一眼,表面不动声色笑呵呵,下一刻,跟随在身边的心腹瞧见他们背后手势,心照不宣地悟了。 半炷香后。 “墨姑娘,我们家少主丰神俊朗年轻有为,昨天刚从外面回来。” 排在后面的很快拆台,不屑嗤笑:“圆盘一样的大脸好意思说俊朗,还得我们小少爷,九尺男儿剑眉星目……” 墨新竹被堵在云游船头,手里端着盛甜汤的碗,勺子拿起又放下,满脸生无可恋,半晌才找到时机插话:“我有个师兄。” 众人的心咯噔一跳,都是进过堕仙城的,再装傻就不礼貌了,立即心知肚明是哪个师兄。 他们当然知道戚庭对墨心竹好,来之前还在想,万一是纯洁的同门情谊呢? 大家面面相觑。 墨心竹搅了搅碗里的小勺,接着碰了碰碗底,清甜的汤水搅乱瓷击声,听上去有些混沌:“所以……你们懂吧。” 众人遗憾退场,转身时撞上一道冷冽目光,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心虚还是因为什么,他们居然感受到了杀意,纷纷低头尴尬地冲他鞠了一礼,连话也不敢多说,脚底抹油赶紧跑了。 这群人本不应该被放进来,他们打着道谢的名义上船慰问,大家不好拒绝。 戚庭吩咐下去:“以后禁止外人上船。” “是。” “师兄,你身体好点了?”墨心竹把碗放在船边的横栏上,伸出手指比了个二,“这是几?” 戚庭默不作声握住她的手指,这只没有受伤,他沿着指节向下捏到掌心,然后反手扣住。 “干什么?”墨心竹被他往前一拽,小步踉跄往前走,“他们说你需要休息,不能……” 话没说完,砰一下轻响,门自主锁紧。 墨心竹半梦半醒,再次被戚庭带进他专属的船舱,里面桌椅床铺一应俱全,墨心竹被他轻车熟路带到床边坐下,拆了绷带,上面的伤即将痊愈,即便如此,他还是捏着墨心竹的手指,耐心细致地抹药。 墨心竹心情逐渐平复:哦,原来是换药。 戚庭问:“你刚才说不能什么?” 掌心冰凉,墨心竹移开视线:“不能出去吹冷风。” 戚庭扬起嘴角笑了笑,墨心竹陷进他黑夜一样寂静的眼眸里,无端有些发怵。 “你真的还好吧?” 云游部分损坏,正在抢修,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苍云宗。按照以往经验,戚庭每次除祟结束,第一时间就要去泡净灵池驱除怨气,这次没有。 戚庭坐在边上,动作娴熟地给她包扎:“不好。” 墨心竹捏住衣角紧张询问:“哪里不好?” 戚庭结束动作,指了指胸口:“闷。” 那么好强的师兄都说胸口闷,那肯定是相当难受了,还是左边心脏位置……完了完了完了,别是被怨灵伤到了,墨心竹下意识往最严重的方面想,第一时间就要去找人诊治,结果刚站起来就被一道力往后带,顺理成章倒在师兄怀里。 墨心竹“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诧异就再次对上那双风雨欲来的幽寂眼眸。 她扒拉一下戚庭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放开。” 戚庭不买账,仍旧将人圈紧:“不放。” 为什么? 面对大师兄的异常行为,墨心竹马上想起刚才那些人口中的“少主”“小少爷”,脑内灵光一闪,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让我走?”她陪着吃醋的幼稚大师兄继续往下演,“难道我给你看病?” 戚庭埋在她肩窝,哼出一个“嗯”。 墨心竹被那道气息呼得好痒,挪了挪脑袋:“我不行的,正经事要交给正经大夫,除非……” 她眼珠一转:“除非你承认自己是个不正经的大师兄。” 墨心竹挪开他的脑袋,调整姿势跨坐在他腿上,二人面对面,墨心竹用手捧住他的脸:“说不说。” 戚庭认真地看她。 第84节 墨心竹睫毛很长,扇动时眸光闪烁,像夜空中清亮的星。 拇指抚过她的脸颊,白中透粉,她竭力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耳垂红得要滴血,贴得太近了。 戚庭知道她在紧张,无声地勾起嘴角,往前贴住她的额头,轻声细语:“你刚才说,正经事交给正经大夫,我不正经,那大夫呢?” 墨心竹没想那么多,事实证明,师兄比她会。 可恶,她后悔了。 这么会钻言语空子,她玩不过这人。 墨心竹倏地将手抵住戚庭胸膛,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想往后退。 但是腰被箍住,后脑被摁住,根本没有退路。 “说。”戚庭摁住她的后脑,循循善诱,“你这个大夫正不正经。” 鼻尖相蹭,墨心竹整理表情,正直又清白。 “当然,我最……” 屋里凭空多了一声突兀的嘤咛,那只附在她脑后的手拨开她下垂的发,在她光滑的后颈游移,揉捏一阵后又换了位置,修长的手指上挑,一点点抚摸耳廓。 墨心竹声音减弱渐软,强撑着说完整句话:“我最正经了。” 戚庭笑了一声,贴住她的唇,缓慢而温柔地将那诚实的呜咽吞下。 片刻,墨心竹仰着头,戚庭沿路吻下她的脖颈,狭小的空间内回荡着轻微的喘息声,窗外人影不断,脚步匆匆,时不时传来错杂的低语。 “大师兄在里面吗?” “你找师兄做什么。” “没什么大事,这不云游快修好了嘛,后来增援的灵船被毁,他们要和我们一起走。因为是临时修船,为了保障安全,行进速度会慢很多,过夜的话房间不够分了,有些人要挤一挤。我们刚刚商量好分配事宜,想请师兄过目,顺便问问什么时候起航回宗。” 门被叩响。 “大师兄你在吗?” “大师兄?” “你在里面吗?” 一连串喊话后,那人奇怪道:“不在吗?外面也没找到啊。” “芝麻大点小事还要麻烦师兄,自己决定呗,师兄除祟劳累,哪顾得上这么多。” “那就先这样定下了,等等,前面那个是风师兄!风师兄,你帮我看看……” “瞧你这点出息……” 声音渐行渐远。 屋内,墨心竹目光朦胧中带着疑惑:外面叽叽喳喳在说什么。 “嘶——”她倒吸一口气,衣领宽松,锁骨被人咬了一口,这才恍然自己身在何处。 这可是云游,满船都是人。 不行不行,她推开戚庭脑袋,义正辞严:“打住。” 戚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抬臂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贴在她耳边,声音低哑:“不喜欢?” 倒也不是。 但是该怎么说呢,墨心竹神色复杂,除了刚才那句,到处都是问题。 抬手摸了摸脖子:“师兄,有没有痕迹?” 戚庭说你猜。 墨心竹猜没有。 戚庭奖励她一个亲吻:猜对了。 墨心竹不信。 平时也就罢了,可大师兄才经历过一场恶战,不知道理智被怨灵动摇几分。 于是拢拢衣领挣脱怀抱,满屋翻箱倒柜找镜子。 “奇怪,之前还看到的。” “去哪里了。” “完了完了完了……” 戚庭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把东西递过去:“给。” “怎么不早说。” 墨心竹回头,看到他手上的水月镜。 墨心竹表情凝固:“……” “这不是你的东西?”戚庭说,“在堕仙城的时候你翻了好几次储物空间找药,那时候掉出来的。” 墨心竹艰难地眨了一下眼:“东西太多,我都快忘了。” 她镇定接过镜子照了照,暴露在外的部分真的没有痕迹。 墨心竹理了理头发,透过镜像,戚庭正在认真帮她整理揉皱的衣物。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她觉得自己很久才整理好容妆,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催促她再说些什么。 “师兄,我要走了。” 戚庭帮她捋衣的动作顿了顿:“去哪儿。” 墨心竹笑了笑:“回自己房间呀,总待在你这里,他们又要说闲话了。” 第88章 思忖 云游靠近船尾处是关闭古淮的密室, 无窗,门窄而小,只有底下留有一条细缝。 事情解决后古淮一直待在里面, 兴许是许久没睡到正经床铺的缘故,古淮毫不客气地叫他们准备新被褥,修士们觉得他在除祟时帮了忙,没计较太多, 但是仅限于此, 再多的要求全部拒绝,他们没有伺候魔族少爷的怪癖。 墨心竹悄无声息飘荡出来,看见门外两个守卫抱剑胸前, 即便事情已经解决,他们仍旧一脸肃穆地直立左右。 墨心竹站在不远处,双臂放在栏杆上佯装看景,余光不停地往那个方向瞟。 经过短暂休整,她大致从后来增援的人群口中打听到最近苍云宗发生的事,逍遥掌门失去联络, 原本要亲自前来西南支援的师父和长虹君紧急前往仙界, 具体情况至今未明。 帝君和魔尊的残魂始终是悬在众人头顶的利剑, 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降下灾祸,只要处理完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墨心竹下巴搁在双臂上, 叹了一口气:“但愿掌门那边是虚惊一场。” 想到水月镜, 她跺了跺脚:“师兄到底有没有发现异常。还剩两只怨灵,这次动静闹得这么大, 须霍死了, 我帮助凡间解决怨灵的事瞒不住大长老他们, 消息一旦传回去,下一个死的绝对不是怨灵而是我。” 墨心竹隐隐约约觉得心脏抽痛,就像当初须霍动了她的命契,可她知道一切都是担忧产生的错觉。 烦躁。 相当烦躁。 墨心竹看着下方青绿的地面蹙眉思索,直到一群女修从她后方路过,墨心竹没有回头,等声音全部走远,她才想着回屋,不想后面远远落下一个,墨心竹一转身,始料未及撞到人家肩膀,那人踉跄后退,墨心竹连忙上前将人扶稳:“抱歉。” “无事。” 一条灵船上百人,墨心竹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和长相,有些人仅从眼前路过,混个熟脸罢了,就像眼前这位,墨心竹虽然觉得熟悉,但无论如何想不起对方叫什么,顺嘴问了一句:“师姐叫什么名字?” 除祟人群中,属她资历最浅,见到男的喊师兄,遇上女子唤师姐,准没错。 但是那人没理她,好像有什么要紧事,头也不抬,捂着手臂匆匆离去。 墨心竹诧异地望着她离去方向,只见她越过刚才那群女子进入的房间,继续绕过船尾。 什么情况? 墨心竹快步跟过去,没有看见人影,她仔细回想刚才那位“师姐”的长相,没有看得十分仔细,对方垂着眼快速从她身边越过,眨眼工夫消失不见,墨心竹还是觉得她眼熟,折返回来时路过密室,止住脚步,直勾勾盯着看守古淮的两个修士半晌,那两人被她直白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 “小师妹,有事吗?” 墨心竹指着船尾方向:“你们认识刚才过去的师姐吗?我刚才撞到她了,没来得及道歉。” “没注意。”站在左边的修士不好意思说他们看着严肃,其实是在放空发呆,守卫工作枯燥无趣,船上都是自己人,只要木槐不作妖就没他们什么事,另外,远处的高树上吊了几个熟透的鲜红大果,他们俩打赌,赌哪个先掉下来。 不过小师妹都开口了,他们只好找个合适的理由:“船尾的修缮工作还没完成,每天路过的人很多,我们都习惯了,只要没有异常,我们不会刻意去记他们长相。” 墨心竹看向船尾的动工人群,她确定刚才撞到的人不在里面,视线下扫,门缝底下穿过一条很浅的痕迹,十分纤细,墨心竹一怔,终于在模糊的记忆中找到那张脸的主人。 她不着痕迹地遗憾说道:“这样啊。” “小师妹你不用在意,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她肯定不会计较那么多。” 墨心竹点点头,走了。 值守修士再次把目光挪到树上,方才说话时刮了阵大风,沉甸甸的果实一下落了两个,正好是他们选中的两个,可惜,无缘得知哪个先落,只好重新下注。 “我赌最右边的。” “我赌最下边的。” 又刮一阵风,咕咚,中间的掉了。 * 狭小的密室中,一条极细的小蛇穿过门缝,缓慢地在地上爬行。 古淮翘着腿躺在床上,双臂在脑后做枕,忽略他身上的铁链,姿态舒适惬意。 锁链有一下没一下随着他的动作轻响,小蛇吐着信子爬到床边。 古淮半睁眼,并不意外。 小蛇是巫噬月的手下,他早在堕仙城时就察觉到他们存在,懒得搭理而已。 “少主。”小蛇妖声音细小,立起身子又躬下,看上去是在行礼。 它能变幻各种形态,特地来为古淮开锁。 古淮简单粗暴:“不回。” 第85节 喜极而泣的小蛇妖如鲠在喉,想起身上重担,壮着胆子问:“为什么?主人等了您很久。” 古淮:“不想。” 魔族那群人可不会帮他杀怨灵,他还有许多事要办,不如留在凡间。 蛇妖知道少主脾气古怪不好说话,但没想到态度这么直接,想起之前巫噬月的提醒,又想起二长老枯榕的命令,小蛇妖心一横,向天再借五百蛇胆:“恐怕不行。” “哦?”古淮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这条还没他手指粗的蛇妖,他母亲总喜欢找一些奇怪的手下,花草精怪虎狼蛇熊,眼前这条蛇道行浅薄,不用法术,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古淮向来不喜别人忤逆自己的意思,家人除外。 他朝蛇妖伸手,苍白修长的手指比蛇鳞还要冰冷,即将触碰之际,古淮忽然想到什么,收回手慢条斯理地问:“你倒是说说,我不回,他们能拿我怎样。” 蛇妖硬着头皮往下说:“长老看重您,但是那位,那位……” 他不知道如何称呼墨心竹,她很早就离开二长老身边,又不是二长老亲生,不能算他们小主人。 “那位墨姑娘可能会不太好。” 话音刚落,蛇身离地,乌黑的魔气让他窒息。 古淮眼里寒芒闪过,一扫之前懈怠的姿势,他直坐起身命令蛇妖:“继续说。” 狭小的空间内,蛇妖被抵着七寸漂浮半空,蛇信丝丝。 * 墨心竹从船尾绕到船头,找遍外面所有角落,没有看见巫噬月。 这群蛇妖的目的是古淮,巫噬月穿着苍云宗弟子的服饰,进来之后,大家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她,加上她动作不大,放出的小蛇和爬虫一样,西南虫蛇多,不光本地修士习以为常,他们在这里待了几天,林间各种毒物都见过了,就算有一两条蛇沿着船壁爬上云游,抓到丢走就是,大家见怪不怪。 墨心竹无功而返,恰逢落樱从船舱中出来,身后跟着纠缠不休的步星辰。 “我们对你不好吗?你又要换到哪家做仙侍?” “不会看中我堂兄了吧,我告诉你,他这人看着冷清,实则蔫儿坏,刚才还抢了我洗好的鲜果,窝在房间里吃得可开心,你要想清楚……” 步小仙君喋喋不休,专挑坏话讲,实则鲜果是他亲手奉上,他难得好心,容川却因为专心和仙界联络没有搭理他,被他狠狠记上一笔。 落樱早已习惯步星辰的聒噪,一如既往无视。 “墨心竹。” 落樱停下脚步,来人与她视线对上,墨心竹站住冲她点头,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步星辰,她问落樱:“你要走?” 乐婉歌残念消散,束缚落樱的契约解除,她自由了。 落樱沉默片刻,目光有一瞬间迷茫。 “不知道。” 成为仙侍后,落樱有关过去的记忆被清除,她只记得这些年在仙界的生活,知道自己有个再也回不去的故土。墨心竹让她感到亲切,落樱不由自主想和她多说话。 “如果有机会,我想回去看看。” 步星辰云里雾里打断她们对话:“回去,回哪里?” 他早觉得这两个人有着说不出的相似,现在连说话和打哑谜一样,叫人摸不着头脑。 “讲道理,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和她才见过几面,居然就有秘密了。” 墨心竹:“你也会讲道理?这个道理好无理取闹,落樱和你什么关系,她就不能有秘密?” “她是我家仙侍!”步星辰是被惯大的,脾气暴躁,无论对方身份,他向来都是有话直说,“你算老几!哎哟!” 他捂着头,还是熟悉的铁栗子。 不同于其他仙侍对主人言听计从,落樱对墨心竹表示歉意,拽着步星辰的衣领走了。 墨心竹笑了笑,伏在横栏上,她想起落樱那句“如果有机会,我想回去看看”,对着天空出了会儿神。 “话说回来,仙魔两界的灵脉断了,源头力量同样出现问题,那个地方怨灵截堵难以接近,不然我们早就摆脱险境……” 帝君魔尊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强行拓宽灵脉,走火入魔后,大概预料到自己终将成怨的结局,于是在死前拼尽全力将灵脉封印,断了仙魔二界今后生机,阻断灵族活路,相对的,没有灵力干扰,怨力强大,残念得以保留至今。 “支脉暂且不论,起码要将源头封印解除。” 墨心竹无法接近源头,不清楚具体情况。她因为追逐怨灵从焚荒之野结界破出,那一瞬损耗巨大,混沌之际,她祈祷在外界求得一线生机,随后化成人形,日积月累的灵力被怨灵耗光,剩余力量仅能支持她化成婴孩,紧接着,她被枯榕捡去。 “人间没受影响,大概产生了另一道源头供给,这都不重要……” 思维一下飘得好远。 一双手臂将她环住,墨心竹回头。 “师兄?” “不是说回屋休息,怎么还站在外面?” 戚庭知道墨心竹不喜欢被人打量,轻描淡写扫视左右,人群被他看得不寒而栗,云游面积广大,很快,此处仅有他们二人。 “改主意了,屋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透完了?” “差不多。” “那就和我回去。” 墨心竹严词拒绝。 “师兄,你是苍云宗大师兄,众人的表率。”她侧身用手肘顶了顶戚庭胸口,教育道,“不能这么黏人。” 戚庭闷哼一声,神情隐忍而痛苦。 墨心竹吓了一跳。 “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要渡灵气还是捏灵团?” “你这样不行哦。”墨心竹主动牵着戚庭往屋里走,“说了要静养,不能到处乱跑。” 戚庭慢吞吞跟在墨心竹后面,视线凝在二人相交的手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戚庭眼里带着笑。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拦道 自水月镜被发现后, 墨心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总担心戚庭发现什么。为了验证猜想,云游修好之前, 她钻到密林中联系魔族确认,那边的魔犬叼着镜子去找枯榕,枯榕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安排人手接她和古淮回来。 “待在苍云宗只会徒增危险。”枯榕抚摸魔犬柔顺的皮毛, 眼前, 幻象中的墨心竹神色平静,枯榕继续,“只有你同意, 他才会跟着回来。” 墨心竹想到自己的命契,摊了摊手:“我没得选。” 墨心竹不是称职的卧底,她是否向着魔族都不重要,只要利用她令古淮清醒,计划就已经成功大半,以二人关系, 她不会放任古淮不管。 “二长老。”墨心竹沉默片刻, “您想解开灵脉封印, 怨灵之力无用。您没有想过,灵脉为何会被封印。” 她扫视沉寂的树林,许多植被因为怨气枯萎:“灵怨之力相抗, 封印一解, 怨灵必定消散,您无法令它们解放这道足以毁灭自身的力量。” “总要试过才知道。” 墨心竹看着她平稳沉静的目光, 很想感叹一句:事事都以魔族利益为先, 连儿女都能送出去, 不愧是长老。 枯榕当然知道墨心竹在想什么,避开这个话题,直截了当告诉她:“须霍已死,须阎那边足以借题发挥,我尚且能拦他一些时日。等你命契解除,我们便再也无法困住你。” 墨心竹刨根问底:“容器呢?真不要我找了?” “按照我们之间的约定,原本是要的。”枯榕说,“你与古淮相见后,本该第一时间向他说明情况,这样一来,他会告诉你哪些人适合承载力量,可你们全不按计划行事。” 墨心竹很想说:你不知道关押他的地牢多难进,根本没机会让我们单独说话。而且,谁让你们一开始不说清楚,每天只会打哑谜似的催促,我能知道就有鬼了。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刚开始就告诉她此事与古淮和怨灵有关,她肯定每天纠结得要死,一个浑身上下写满破绽的人无法在苍云宗待下去,不如自己慢慢察觉真相、接受事实。 这些人呢,本以为捏着她的把柄,能让事情顺利进行,结果半途出了意外,并且是持续意外——墨心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平时抓两三个卧底自证清白也就算了,这些都无所谓,但一到关键时刻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瞬间把魔族扼着她命脉的事抛之脑后,杀怨灵杀得比谁都起劲。 枯榕很是头疼,顶着多方压力,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墨心竹继续在人间“作乱”。古淮也是,这孩子从小就不服管教,枯榕心中有愧,但解除封印刻不容缓,她必须把私心放在一边。 墨心竹说:“我知道了,我会配合的。” 就算枯榕不说,她也打算找机会回去一趟。只有解除命契,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生活,不仅如此,说难听些,还能肆无忌惮继续反水,现在正合她意。 “你们打算怎么做。” …… 密谈后,墨心竹回到云游上,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做贼心虚,尤其面对戚庭,每次都不敢与他相处太久。 所有人看着小师妹在大师兄房间进进出出,送药,离开,端水,再次离开,又或者在外看看风景,时间久了,大师兄很快亲自出来拿人。 他们不解,但因为没有师兄师妹和自己腻歪,想来又想去,假如自己看上谁,大概也会如此黏人。 “可是小师妹为什么要躲?” “你懂什么,这叫情趣,我们女子都是矜持的,对方主动一点才好呢。” “原来如此。” 叽叽喳喳讨论一堆,问题解决。 没人觉得异常,因为墨心竹就是这样嘴硬心软、欲拒还迎的小师妹。 云游修缮完毕,他们起航回宗。 云游飞得很慢,平稳上天后,距离墨心竹进戚庭房间已经有半个时辰,兴许是离开借口找完了,那扇门一直闭着。 屋里,墨心竹忐忑不已,说话做事都十分谨慎,无时无刻不在观察戚庭的状态。她不知道第几次悄悄抬眼,反复确认师兄没有异常,得到答案是“没有。” 悬着的心再次放下。 墨心竹:“我渴了,要走。” 桌上有茶,戚庭倒好往前递。 墨心竹抿着茶杯边沿,心想:那就再待一会儿。 没过多久:“我饿了,要走。” 但是不久前才端了点心过来,又没走成。 墨心竹估算着时间,快一个时辰了:“不妥,他们会说闲话。” 起身离开,戚庭把她拉过来,摁在怀里揉。 第86节 “云游修了五日,这几天你每天来二十次,看一眼就走,医修都没你勤快,还怕别人说闲话?” 墨心竹最不缺的就是借口:“回程人多,我一个房间四人分,好挤的。和那些师姐不熟,就你这里松快。我是时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都是真话,师姐们太热情,逮住话题就拼命往下聊,从除祟艰难聊到日常修炼苦,从日常修炼苦聊到各种鲜为人知的秘事,墨心竹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聊着聊着,发现这些师姐看她的目光露骨,顿觉危险。 师姐们挤眉弄眼小心求证。 “听说是一见钟情。” “不,我听说是日久生情。” 师姐们虚心求教:“有没有经验传授一下。” 墨心竹琢磨半天觉得是灵团手感好,以至于戚庭习惯了,每次见到她都想团一团,可她说不出口,逃了。 …… 戚庭单手卡住墨心竹脸颊,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不愿与她们挤,把我这里当客栈?” 墨心竹脸被捏扁,愈发觉得自己的推论正确:“别那么小气,我每次只留一小下,咱们聊聊天喝喝茶,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是,聊天喝茶,我靠在床头平复内息的时候,也不知是谁悄悄溜进来,在我身上又摸又戳,占完便宜就想逃,师妹,你说这人是不是很过分。” 墨心竹对他颠倒黑白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置信道:“到底谁占便宜?我是想走的,我真走了吗?走得了吗?我告诉你,也就看在你虚弱的份上原谅你一……两、三回,并且我合理怀疑你在装病,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下一刻,云游在空中颠簸,墨心竹身体前倾投怀送抱,刚要起身,又是一阵颠簸。 戚庭擒住那只乱摸的爪子:“嗯,一点不随便。” 墨心竹听不见,打心底里觉得世上主动的女子很少,她算其中一个,于是一边乱摸一边嫌弃:“今天风好大,谁在开船,技术真差。” 心里却高声呐喊:再差一点!要猛刹! 不然等她站稳,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往师兄身上倒? 墨心竹索性趴着不动了,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上天眷顾的话是有的。墨心竹闭着眼,软绵绵一滩化在戚庭怀里,一不留神就往下滑,然后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捞起圈住,上方之人俯身在她肩窝里蹭,他喜欢将她禁锢在怀里舔咬,墨心竹不让他得寸进尺,可是几天相处下来,不知是不是受怨气影响,她发现戚庭比想象中还要强势,放纵时会将她双腕束起,令她无法挣扎。 “你真是我大师兄?”墨心竹不放心。 “不然?” 难道真是日久见人心? 墨心竹动了动手腕,本该疗伤用的纱带绑在那里,比昨天还紧,她不由得为以后担忧:这就有点危险了。 思绪复杂,心潮迭起,她没再说话。 * 灵船缓慢前进,起初是遇风才会颠簸,后来情况有变,藏匿在暗处的小蛇卖力挑动零件,摇晃愈加剧烈,众人不得不降低高度紧急抢修,即将落地时,前方突然出现妖兽拦道。修士们敏锐发现那些东西身上散出魔气,立即拔剑甩符开始抵挡。 为首的魔物开口人语,在前方叫嚣:“交出少主!” 众人一愣,什么玩意儿? 少主? 魔尊无后,什么地位才能被称作少主? 人间与魔族之间信息阻塞,古淮用的是假名,他们无从查起,加上做事还算配合,久而久之,大家不知不觉放下警惕。 魔物们不断用言语刺激:“谁最厉害,出来让我们杀一杀。” 众人怒了,这也能忍? 人群中爆起粗口。 但是没等动手,野外藤蔓疯长,粗硕的枝条刺穿云游,木屑飞溅,与此同时,关押古淮的密室突然炸裂,他不知何时解开手铐。几人冲上前阻拦,很快被那股悍然的魔气压制在地,风祈明等人上前正要动手,藤蔓在地上疯扫,视线被浓绿的墙壁阻拦,用剑破开,无数个古淮站在面前。 幻术。 魔族早有预谋。 墨心竹匆匆跑到外面,她看到戚庭一剑扫荡完一片,对面见势不妙,陡然散出毒雾。 众人哀嚎:“怎么又来!” 藤蔓悄无声息绕到墨心竹后方,她本可以发现,但是刻意迟了一步。 墨心竹被青藤抛裹紧,像个绿色的茧。不止她,才经历堕仙城苦战,许多人身上负了伤,魔族为救古淮派出大批精锐,趁火打劫散出毒雾,众人被绿茧包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接着,巨大而敏捷的黑鸦过境,劫走一片。 与面对怨灵不同,墨心竹自愿被俘。 只要她配合,一切好说。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魔界 魔族抢完人就走, 没在原地多做停留。 古淮站在领头的黑鸦背上,侧后方,墨心竹裹着藤蔓绿茧被黑鸦叼在嘴里, 松散的青藤在眼前露出缝隙,下方景物闪过,远处,兵刃交接的声音渐弱。 “别看了, 他们追不上来。” 巫噬月勾住藤条将她往上提。 说话声音沙哑难听, 墨心竹讶异抬头,发现她双唇紧闭,很快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身下的乌鸦精, 忍不住反驳:“那可未必。” 乌鸦精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嘎嘎嘎。 墨心竹听得心烦,用力拽下它一根羽毛。 缺德的笑立马换成惨叫。 巫噬月这才开口:“那个地方附近是树妖巢穴,他们再强,短时间内抽不出精力救你。” 巫噬月打了个响指,黑鸦将其他束缚修士的青茧分散丢到地面圆润的灌木丛中, 谁也不知道茧里装着何人, 慢慢找去吧。 “……” 墨心竹无话可说,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真的没人追上来。说不清失落还是庆幸,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扯开勒住自己的藤条, 绿色的汁液黏在她衣服和手上, 她随意往黑鸦油亮的翅膀上蹭了蹭,触碰羽毛的刹那, 想起自己在苍云宗留了一只山雀。 墨心竹当即问:“山楂都和你们说过什么。” 巫噬月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 愣了愣, 下意识想否认,最前方的古淮回头朝这边看,眼神中充满警告。 长久以来,魔族对待墨心竹的态度可谓轻慢。 现在不同了。 巫噬月扯了扯嘴角,顶着两重压力,一重是枯榕,一重是近在咫尺的古淮,她认枯榕做主人,古淮是少主,哪个都不好得罪。但是没办法,古淮离她近,而且一贯不讲情面的。 巫噬月很懂保命之道,她就是个普通蛇妖,这次回去,她要把压力给到那只混吃等死的魔犬,天冷了,她要回去睡大觉。 立马老实交代:“没什么,就是一些小事。” 墨心竹不放过她:“比如?” 巫噬月蛇瞳飘忽:“比如任务进度、日常修习,再比如你和那个叫戚庭的……” “可以了!” 墨心竹紧急打断,怎么什么都说! 很想把山楂下锅油炸。 巫噬月想到那只时常和自己联系的山雀,它脑袋空空,从头到尾没有背叛墨心竹的意思,但是临别前听他们说任务凶险,平日里汇报事项能成为墨心竹活命的保障,于是二话不说接下任务。只是它聒噪,每次说话都不会挑重点,巫噬月被迫听了很多没用的日常琐事。唯一一次派上用场是在红叶城,墨心竹被须霍威胁砍树,枯榕知道此事后收了水月镜,顺便狠狠教训须霍一顿。 “还有呢?” “什么。” “除了山楂,你们还在我身边安插了几道眼线?” 巫噬月坚定不移地闭嘴。 身为枯榕手下的得力干将,她向来听命行事,墨心竹的一举一动早就超出她的理解范畴,这不是一个忠心的手下该做的事——如果墨心竹算的话。 她要是全盘托出,毫不怀疑墨心竹下一刻就会为苍云宗再抓细作。 砸他人饭碗不好,自己的更要狠狠护住。 风声呼啸,巫噬月尽职尽责挑拨离间:“你不该在那群人身上倾注太多感情,据我所知,很多苍云宗修士对你并不友好。” “是,若非我带着目的进入宗门,日子会好过很多。” “……” 对方哑口无言。 墨心竹意兴阑珊地看着飞速后退的树影。 巫噬月讪讪换了一只黑鸦。 明明小时候那么乖巧听话,长大之后的墨心竹却一向不愿对他们这些魔族多言,话中带刺,一双甜蜜的眼睛光芒黯淡,挂上一层厚厚的霜。 他们也没有资本让她善待,毕竟在二百年的时光里,墨心竹一直是被忽视的存在,她是个凭空出现的外来人,融不进魔族,失去庇护后,二长老亦没在明面上关心过她,说不心凉是假的。 这么一想,除深山老林外,巫噬月觉得世上好像没哪个地方适合墨心竹生存。以她搬到焚荒之野边界这件事来看,她最适合过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事实无情,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争端,生活艰难,上哪找那么多高洁的隐士君子与她做伴。 古淮静静听了半天,直到身后的交谈声停止,他动了动手指,一阵魔气将墨心竹包围,很快,墨心竹落在他身边。 “长高了。”古淮对着她脑袋在身前比划。 墨心竹眼里的霜化了些,开玩笑说:“我加把劲,争取超过大哥。” “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墨心竹表情凝住,迟缓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古淮不知想到什么,抬手在她后脑轻轻拍了拍:“我和你一起回去,不用害怕。” 黑鸦昂首越过前方山头,载着一行人远去。 * 第87节 林地,戚庭将长剑从老树根部拔出,另外几处关键部分同样被处理完毕。 张牙舞爪的树妖抵不住攻击,嗜血的枝蔓逐渐枯萎,很快,原地只剩一片被火烧过似的黑焦,点点余灰被风吹尽。 妖穴坍塌。 人群在林中搜寻,青绿色的茧被一个个剖开,里面的同门无碍,部分坠落时受了轻伤。 清点人数后。 “风师兄,还差三个。” 风祈明说:“继续搜。” 话音刚落,两个绿茧被丢在地上,还差一个。 风祈明用剑将茧划开,里面是两个昏厥的男修,他转身看向戚庭,直言事实:“大师兄,墨师妹不见了。” 他们搜遍整片树林,唯独不见墨心竹踪迹。 戚庭望向鸦群消失的方向,黝黑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向最近的宗门借调灵船,你们先走。” 风祈明一怔:“可……” “苍云传讯。”戚庭将手上晶石抛给风祈明,“已经寻到掌门线索,还能行动的速去支援。” 戚庭在苍云宗地位微妙,自宗门建立以来,尤其像风祈明这样排行靠前的弟子,或多或少都能察觉到一丝异常。大家平时拿戚庭当师兄对待,一到关键时刻,对他的命令是绝对服从。 风祈明握紧晶石:“是。” * 黑鸦一路向南,越靠近魔族,人烟越稀。 过了很久,墨心竹看到自己第一次投宿的小镇。 她将这些时间的经历说故事一样讲给古淮听,说到祈福镇时,她莫名其妙感叹一句:“也不知我当时怎么想的,为了节省赶路时间,稀里糊涂搭上云游。” 头次外出没有经验,现在想来,到处都是破绽。 如果当初她不是在边境与那群人相遇,而是通过正常途径进入宗门…… 墨心竹摇摇脑袋甩开杂念,罢了,过往已成定局,就当长个教训。更何况,若不是那次惹得师兄注意,也不会和他顺利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关系。 她自嘲地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古淮听完凝思半晌,缓缓告诉她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那个叫戚庭的家伙恐怕早已发现你身份有异。” 墨心竹眨了眨眼睛,状似不解:“大哥,你在说什么。” 古淮于是把在堕仙城察觉的异样一五一十告诉她。 魔族已到,黑鸦落在一片枯黄的草场上,半炷香时间过去,墨心竹表情空白,仍旧呆呆坐在上面,无人打扰她。又过半炷香,她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抬起的双臂像年久失修的云游零件,僵硬锈顿。 一阵冷风吹过,墨心竹捂住耳朵,一遍又一遍自我洗脑:“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下面黑鸦等得不耐烦,嘎嘎叫了两声。 墨心竹心脏猛跳,陡然拔高声音:“吵什么吵,把你做掉信不信!” 巫噬月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心头涌上欣喜,她拿捏不准墨心竹“做掉”的尺度,试探着问:“怎么做,清蒸还是红烧?” 黑鸦溜圆的眼睛冻住了。 巫噬月隔着羽毛感受它肥硕的身躯,咽了咽口水,她接着话茬委婉提议:“清蒸吧,原汁原味,一只够吗?” 墨心竹默了半晌:“我开玩笑的。” 山楂不在,没人懂她的幽默。 她心情沉重地滑下鸟背,多想无益,还是尽快把命契解除要紧。擦肩而过时不着痕迹地扫过巫噬月,枯榕喜欢养妖兽,头脑简单办事利落,最重要的是,绝对忠心……吗? 巫噬月遗憾地“啊”了一声,目光在黑鸦身上流连。 实不相瞒,她馋这只肥鸟好久了,但因大家都是替二长老做事,不好下手。她恋恋不舍地抚摸黑羽,嘴里不住地嘟囔:“可惜了。” 好不容易熬到他们离开,黑鸦首领终于颤抖着身躯带领部下远去,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不能和蛇妖共事。 * “这里变化很大。” 古淮打量沿路景致,边界草木差不多全部枯死,空气中被灵力灌养的魔气稀薄。墨心竹点点头,别说古淮离开百年,与她上次路过这里相比,生机少了一半不止。 魔界在加速衰竭。 巫噬月不打扰兄妹二人叙旧,先行一步禀报枯榕。 古淮闲庭信步,前方逐渐有了生机。很快,他指着某棵树上唯一的果实说:“阿竹,你有没有听你阿姐提过它,这东西叫如意果,只在魔界外围有,不能吃,但是果核很漂亮,光滑如玉。她常常说要把那东西做成吊坠送你,无奈手艺差,做一个毁一个,还不让我告诉你。” 墨心竹摇摇头,她认识树,却不知道这件事。 古念手艺成谜,削人可以,天生不是干活的料,雕个精巧漂亮的挂饰要花三百年。 “这样……”古淮仰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树,“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摘。” “嗯。” 墨心竹听话地在附近的灌木旁停下,伸手拨弄上面蔫不拉几的绿叶。 嘈杂的笑声由远及近,一群人朝此处走来,他们正在谈论昨天抢了哪些好东西。 墨心竹表情嫌恶,魔族是三界之中最崇尚武力的存在,比别处更像残酷的丛林。喜欢在外围游荡的魔族修为通常不高,他们蛮横粗俗,不讲道理,总爱没来由地惹是生非,而她尤其容易吸引这种人。 “真没劲,我都还没开口,往那儿一站,他们就吓得跪地求饶。” “这年头想找个有意思的玩物真不容易。” 他们突然停下脚步,纷纷将视线对准前方的墨心竹,目光垂涎,像看一个美丽的猎物。 其中一个吹了声轻佻的口哨:“哟,这不来了嘛。” 墨心竹面无表情捏碎一片叶,懒懒抬起眼皮:“滚开,你们碍着我的眼了。” 说完连自己都吃了一惊,不同以往虚张声势:天呐,我好有底气。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算计 他们显然没把墨心竹的话放在心上, 她不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长相,再狠戾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只会让人觉得心痒。 “这张脸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见到美人儿就开始说胡话了是吧。” “真见过, 就这双眼睛,我远远见过一回,不可能认错!你们知道二长老曾经在路边捡过一个弃婴吧,叫……什么来着?不重要, 反正长老养了几年后把人忘了, 后来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招惹,我好几个兄弟被她揍过,我还觉得奇怪, 她无亲无故没有背景,也就是运气好没碰上我们。” “你确定是她?我听说她早就离开了。” “这不回来了吗。” 墨心竹这才知道自己威名远扬。 是,他们说的几乎都对。 唯一一点她不赞同的是,当年那群挑事的被揍完全是因为他们太弱,须知,真正强大魔族根本不屑挑衅她这样弱小的存在, 或者说曾经弱小。最好的例子刚刚走远, 好战如古淮, 他就从来不会对着普通的过路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除非对方不长眼自己撞上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形势明朗, 面前这几个嬉皮笑脸的魔族欠打。 他们步步紧逼, 细微的动作幅度下,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想做什么。 墨心竹心平气和抽出清泉, 长鞭甩开时重重拍打在路边巨石上, 砰的一声炸响, 迸飞的碎石滚到脚底,土腥味的细屑轻烟般消散。 魔族伸到半空的手一滞,他们盯着碎渣愣了愣,恍然大悟:“虚张声势对我们没用,谁不知道这边的石头都是碎土凝的,看我一拳——” 左边尖长细耳的魔族一拳打在坚石上,石头纹丝不动,倒是自己的骨头砸在上面,连着头发丝一起震了三震。 “痛不痛?”墨心竹温声开口,“你们话好多,比我养的山雀还要聒噪。” 右臂抬起,颜色浅淡的灵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弧,前方四个一字排开,坚韧的长鞭破开风声,咻咻咻咻朝他们脸上挥舞,直到每人脸上深深印出一道鲜明血痕,先前的放浪形骸被一丝名为恐惧的神情取代,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找错了发泄恶意的对象,脸色惨白。 “也就是运气好没碰上你们,现在碰上了,然后呢?”墨心竹眼神一凛,陡然散出寒意,周身气场比刚才强了十倍不止,她看见这群魔族脚尖挪了方向,“想跑?” 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们咽了一口唾沫。 眼前之人显然不是那种任他们摆布的柔弱女子,都是在外混的,遇事不妙脚底抹油的功夫一绝。之所以没有立刻扭头逃走,完全是脆弱的自尊心作祟,其中一个强撑着颜面说:“你、你等着。” 墨心竹懂了:“哦,有背景,打算找帮手。” 她嗤笑一声:“羞不羞。” 完全是在回敬他们刚才那番话,看看谁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可惜效果不佳,成功收获一句:“你敢动我们!知道我们老大是谁吗!” 对方报了个名字,据说和某位须姓长老沾亲带故。墨心竹讶异地扬眉,不认得。 “你动了我们就得死!”他底气很足。 厉害的人物不少,墨心竹平日闭门不出,也不是谁都知道的,放在以前可能真会犹豫,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古淮摘了果子从对面走来,墨心竹腰杆硬底气足,不由自主扬起下巴,很想学高傲的小弟一样嘚瑟摇摆:开玩笑,就你上面有人? 抬手又是一鞭,这次打在他们脚底,地面凹进一道深深的鸿沟。 她不屑地说:“我管他是谁。” 放眼魔界,除非两位长老亲临,她都不怕。 有人撑腰,她膨胀了。 膨胀以后的墨心竹势不可挡,要不是顾及在大哥面前的形象,她多少要再抽他们二百鞭,但因自己是个很含蓄大度的人,如今只浅抽二十下,畅快淋漓。 古淮路过,一脚踢开地上软烂如泥的同族:“挑事的?” 地上的魔族抬起眼睛,与古淮对视瞬间,所有人吓得收回溢出在外的痛苦呻|吟。 魔族之中,只有寥寥数位拥有深红眼瞳,身份高贵,但是长久以来血脉愈稀,更有外人频频模仿,通过咒术让瞳孔变色,一般人瞧不出其中差异,古淮是个例外。 不是所有人都见过他,但他的外貌特征早就通过各种途径传出,尤其在这种爱惹是生非的群体当中,每人每天在心里默记,就为了在关键时刻保住性命。 第88节 不可能。 他分明已经死了。 地上这群才知,原来真正厉害的角色还能死而复生。 墨心竹清咳一下收起灵器,擦了擦手,接过对方手里的如意果:“大哥,我这样会不会过于粗鲁。” 大哥?谁的大哥?她叫谁大哥? 万念俱灰鞭尸百遍。 “怎么会,你从小就乖,换成我……”古淮顿了顿,搜肠刮肚想了很久,他向来把魔界当成自家后花园,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那些主动上门挑衅的人后果如何?示例太少,一时间居然真想不起来,古淮灵光一闪想到不久前被他解决的须霍,姑且把他算进去,“他们必死无疑。” 又踹一脚烂泥:“大哥帮你杀了他们。” 魔界弱肉强食是常态,站在顶端的魔族骨子里或多或少流淌着原始暴戾的血,他们绝非良善之辈,而灵族生来纯善,手里掌握他人生死时,墨心竹摇晃着脑袋:“这倒不用。” 未等地上之人长松一口气,她指着不远处说:“挂树上吧,长点记性。” “……” 很快,参天大树顶端多了几道摇曳的身影,生死由天。 “阿竹还是心善。” 从小在魔族长大的墨心竹谦逊地捏着发尖:“是嘛,我觉得还行。” 亲眼所见古淮在魔族的威慑,墨心竹脑海里无端显现出戚庭的身影。 戚庭和古淮不同,一个低调,一个张狂。 她疑惑地侧了侧脑袋,被脑海中突然蹦出的词汇搅得一头雾水:大师兄低调吗?好像是,明明可以获得更高的地位,他却心甘情愿在苍云宗当弟子。他想过自在的生活,我也想。 然而世事无常,总有人要打破这份宁静,有些连人都不是。 墨心竹还挂念山楂,虽说她总把山楂当成一个没有脑子的储备粮,但终归是自己养大的。 离开前还委托南怜儿照顾它,那样一只小小山雀,承受不住外面的腥风血雨,未来,万一苍云宗将她看作敌人而迁怒于它,它只要机灵一点飞到树上、混入雀群中忍住别说话,无人能发现异常。它是天底下最不起眼的灵宠,以后还能找个机会飞下山,搭个鸟窝,和它的可爱小雀好好过日子。 思绪乱飘。 …… 前方是魔族议事殿,巫噬月等一众守卫站在门口迎接,排列威严有序,经过刚才短暂的演练,古淮的步子刚迈上长阶,两侧守卫高呼:“恭迎少尊主!” 这是长老授意,包括须阎,已然将他当成魔族未来的主人。 古淮不以为意,步伐果断刚决,墨心竹紧紧跟在他后面走,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别人对她有什么称呼,不出意外是被无视了,走至门前,有两个抬手拦住她的道路。 巫噬月一把挑开雄鹰利爪:“放肆!” 她看了一眼墨心竹。 短短瞬间,墨心竹从她复杂的眼神中看出了思索——这人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巫噬月眼珠一转几乎没有停顿,十分自然地接下去说:“少祭司也是你们能拦的?” 枯榕曾短暂担任过魔族祭司,成为长老后祭司职位空悬,她们反正是一家人,现在安在墨心竹身上正好。 新官上任的少祭司跟随少尊主顺理成章进入议事殿,里面只有两个人,枯榕和须阎。 古淮淡淡扫过许久未见的母亲,二人相视点头不再多言,墨心竹则对着他们草草唤了两句长老,随后扭头一边不想说话,她官威很大的。 相比之下,大长老须阎格外热情,一顿没必要的寒暄后,古淮不耐烦地直奔主题。 “先将命契解了。” 须阎不恼,捋着胡须慢悠悠道,“少尊主的契约自然可解。” 接着指着墨心竹:“可她非我族人,不能冒险。” 这回连枯榕脸色都变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什么意思。” “她的命契特殊,当初由许多人一起施展,解契亦然。大业当前,无论你们态度如何,我是不愿解的,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条道路。” 枯榕神色凛然:“你做了手脚。” “不起眼的小伎俩,念咒时另外注几分力而已,寻常契约仅浮于表面,她的已经渗入魔骨,面上看不出来,都是为补足二长老施术分心,多重保障罢了。”须阎混沌的眼里闪出野心的光芒,手杖重重击在地面,“要么我活着为她解契,要么魔尊之力重现于世,少尊主,说是两条,其实是一条路,只要您能收集上古之力成为最强的新尊,重振我族威名,我无论生死,值了。” 他正是因为有着和狱澜同样的野心才选择追随他,狱澜失败,他将希望寄托于古淮。 墨心竹声音轻缓:“你没和他们一起去死,可惜了。” 居然着了他的道,怨灵之力到手之前,须阎根本不可能动她。 “没办法,与二长老一家不同,老朽能力有限不擅武斗,虽说魔族寿长,可是灵脉枯竭后看我这一脸风霜就知,苟延残喘罢了。战后与我们同时期留下来的族人有多少,现在又剩多少,如今数代更迭,我族虽不像凡人一样仅在世间停留百年,但对普通修为的族人来说,千岁已算长寿,往后修炼之路只会更难、寿数更短,最终沦落到与普通凡人同等境地,不,甚至不如他们。二长老不正是因此才想解除灵脉封印吗?何不二者兼收,一举两得。” 说完咳了几声,若非他才精打细算敲响算盘,乍一看身形枯瘦,宛如残烛。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如意 议事殿氛围僵冷。 须阎没提死去的须霍和其他手下, 好像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他们只是他随意推出去的几个不重要的棋子,魔族没有承接力量的合适人选,他于是随便出招, 能带回来最好,带不回来也无所谓,反正古淮迟早要回到魔族,他是最有力的保障。 须阎不在意他人生死, 即便古淮用魔气化出利刃架在他颈上, 仍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只要捏住墨心竹的命契一天,他有把握这些人不敢动自己。 身为高位者, 本该抛弃一切献身魔族大业,这一家人却心怀私念,就算墨心竹是外人,须阎笃定他们不会放弃她。就像曾经的木榕在古魄将军身死后将两姓结合成为如今的“枯”,用那个枯朽的名字活成如今模样,就像古念知道古淮被怨灵侵蚀后毅然决然前往凡间, 如今连残魂都无迹可寻。 须阎不想承认, 但这家人骨子里确实流淌着有别其他魔族冷酷的温情, 他曾经认为这种东西是懦弱的表现,是魔族一统三界的阻碍,现在改观了, 因为他们身上延续的力量比现存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关键时刻还能成为他推进野心的筹码。 他面向枯榕:“你我都是长老,身上担着无可推卸的责任, 很多事你避无可避, 从你把她捡回来的那刻起就该知道, 她的身份不简单,焚荒之野中或许留存着我族最后的生机。我们一直在做各种猜测,天罚是人为,灵脉被封同样是人为,天道根本不会管我们做了什么事,杀了多少人。” 须阎指着墨心竹:“她,他们,是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灵族,二百年前结界动荡,她和逃出结界的怨灵引导我们往下探索,如今云开雾散前路清晰,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当年魔尊没能造成的盛景会在我们这里实现。” “你看不到那天。”墨心竹冲他笑了笑,“我敢保证。” 刀架在脖子上,须阎无畏:“那就拭目以待。” * 须阎走后,古淮和枯榕还有事情要谈,关于怨灵,关于古念。 墨心竹抱着硕大的如意果旁听。 前面都在谈怨灵的事,她基本了解,分出一只耳朵听的同时,开始摆弄手上的果实。她有些稀奇,在沉闷阴郁的魔族,居然有果实能以“如意”这种吉祥名字出现,不得不让人多想有什么隐藏的功效。 她冲站在门口的巫噬月招了招手。 巫噬月看见不远处正在谈话的长老和少主,犹豫不决。按照她的感受,这两位对墨心竹十分纵容,一家人嘛,见面也不拘礼,几番权衡下她踏入殿内,默默站在角落小声问:“何事?” 墨心竹挪着碎步凑近,轻咳一声,新官上任,好歹走一遍过场:“本少祭司问你……” 很羞耻,但是坚持说下去。 如意果往前一递:“这东西有什么作用?” 巫噬月:“……” 讲道理,之前主子还和她提过墨心竹不喜魔族,让他们注意保持距离,可她怎么觉得这人很享受现在的状态,明明才被须阎威胁,他一走,立即摆出主人姿态。是因为少主回来了?还是因为终于注意到主子这些年其实有在默默为她好?虽然不多……可这不是因为想让她避嫌,免受风波侵扰嘛。 巫噬月是个成熟老练的部下,某些时候脑子转得极快:不对,墨心竹现在仍对主子爱答不理,很可能是在利用她对自己的亏欠横行霸道。须知,没有哪个魔族敢在二长老面前嚣张跋扈摆弄官威,会死。不然古淮是她亲儿子呢。 再看一眼墨心竹,昂首挺胸轻车驾熟,巫噬月佩服:高手,连枯榕都敢拿捏。 巫噬月眼里放光,墨心竹疑惑地在她眼里看出钦佩,又问一遍:“这东西有什么作用。” 如意果和小西瓜一样大,皮薄肉也薄,软烂半干,没什么汁水。一掰一捏,透过揉化的果缝能看到果核占了大半,大小不一,有的能抵上鸡蛋,有的没长好,只有指甲盖那般大,外面被一层乳白的薄膜包裹,古淮说它像玉,但是没剥开前看不出具体颜色和形状,散发出浅浅淡淡的灵力。 巫噬月说:“没有作用,做成饰品价格昂贵,好卖。” 墨心竹不死心:“可它叫如意。” “名字是上古流传下来的,那时候东西少,因为它果实像玉,又叫富贵果,是不是很吉利。哦对了,说起名字,还常常被拿来忽悠富贵人家的傻孩子,说带着它就能事事顺心如意,呵呵,你说可笑不可笑,这东西质地坚硬比玉难雕,出生好才能弄到一块极品,听说魔尊有一串,没事就放在手里盘。身世摆在那里他们当然顺心,像我这种拖家带口天天为生活奔波的妖……” 怨念好大滔滔不绝,墨心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巫噬月持续地说,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异样,她停下后,议事殿静悄悄的。枯榕和古淮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怨灵的话题往角落看,墨心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几次都没能打断她。 枯榕:“……” 好像是听巫噬月提起过魔族天冷想回去睡觉来着,她给忙忘了。 “明天让烈犬替你。” “属下说笑的,还能再干五千年。” 枯榕说行,顺便给她加了两万魔晶,让她守在墨心竹身边。 巫噬月举臂:“为少祭司赴汤蹈火。” 旋即一脸郑重退出门外。 …… 半刻钟后,怨灵事宜悉数讲完,古淮继续:“收集怨灵之力后,我承受不住它们混乱的力量,险些丧命。古念来寻我,我们在怨魂坡相遇。” 墨心竹想到曾经听过的传闻,怨魂坡是个古战场,又叫美人坡,因为骨坡之上有女子残魂隐现:“那个提醒世人的‘美人’难道……” “不。”古淮说,“不过有些关系,是被她驯服的战后亡灵。怨魂坡阴怨之气重,是怨灵汲取力量的绝佳场所,我当时意识模糊,古念赶到后我们在那里打了一场,以她的实力只能短暂压制怨灵,后来她——” 古淮说不出那个字。 “——力量消散之际在骨坡底下圈出阵法,委托一道残魂警戒世人,之后我也不知在哪个角落陷入沉睡,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而它们在蛰伏。” 寥寥几句将悲痛略过,他和枯榕脸上看不出情绪。 墨心竹沉吟片刻:“按照美人坡的得名时间算,阿姐去后不久有云游修士路过,凡间修士忌惮魔族,但凡发现一点踪迹,捕风捉影都能传扬好久,可是外界只听说骨坡美人呜咽,没有发现魔族尸骨的风声。” 古淮沉睡太久,根本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会派人调查此事。”枯榕马上做出决断,转头对古淮说,“你回去准备片刻,稍后随我去结界查看。阿竹,你——” “一起。”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回一趟自己住了二百年的小屋,就在结界边缘,焚荒之野震荡不断,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加固房屋,离开这么久,也不知塌了没有。 “我在那边等你们。” 说完扭头就走,相处时间短暂,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枯榕。 第89节 巫噬月抓紧脚步跟在后面,两万魔晶足以让她振奋很长时间,她一定尽心尽力保护墨心竹,不会让那只好事的魔犬抢她半点功劳。 眼看着二人离去,枯榕告别的话语堵在喉咙,她仪态端庄面容严肃,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郁闷。 古淮双臂叉在胸前:“二长老,后不后悔?” 枯榕目不斜视,冷哼一声走远。 * 四个魔族挂在树上随风飘荡,灵力枯竭的外围少有人烟,不知飘荡多久,终于让他们抓住一线生机,他们卖力呼唤底下行人,用丰厚的报酬换取自己平安落地的机会。 起初,那人并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路边碎裂的巨石旁捻了一指灰土,他看到破裂的石缝边残留鞭痕,顶上呼唤声愈发凄惨,抬头望去,每个魔族脸上都有一道血印。 深静如潭的眼眸泛起一丝浅淡涟漪,转瞬即逝。 下一刻,人影在原地消失,挂在树上的魔族愕然闭嘴,回过神时,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更顶端的分支上,手臂粗的树杈完全没有发出承受重量该有的动静。戚庭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锋利的剑身已经威胁到悬挂他们的枝丫。 “有话好说。” “别动树枝!” “别动绳子!” “你要什么我们都给!” 四个魔族欲哭无泪,世道变了,这年头无论男女,随便在路上抓一个都比他们像恶霸,好在魔族没有第二个古淮。 他们艰难用视线将那人从下扫到上,不待他们看到脸,剑身森寒刺目的银光逼得他们频频眨眼,再不敢往上继续冒犯。 背后冷汗涔涔,完蛋,好像又招惹到一位不得了的家伙。 戚庭:“打伤你们的人去了何处。” 他观察墨心竹很久,敢断定她从始至终没有害人的心思。 握紧手中“生灵”长剑,事情全貌逐渐浮出水面。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入夜 几个魔族指了一个方向,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怎料戚庭让他们交代更多。 天可怜见,他们就是恰好路过, 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然而刀架在脖子上,只好搜肠刮肚将这些年听过的真真假假的传言说了个遍。 “都说她是二长老在巡视时从禁地边缘捡回来的,叫——” “墨心竹!”或许是倒吊树上太久热血上头,原本阻塞的脑子终于超常发挥, 尘封的记忆解开, 他不假思索喊出那个名字,“对,就是墨心竹。” 是真名。 魔族与人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无人愿意踏入这片臭名昭著的土地,当然,他们也没有进入的胆量,就像凡间修士厌恶魔族,未经允许的外族一旦进入魔界被发觉,迎接他们的将是永无止境的追杀。 除了魔尊和几位扬名在外的长老, 凡人不知道古淮、古念, 更没想到以后的某一天, 会有来自人间的不速之客闯入魔族打听墨心竹的事迹,她扑朔迷离的身份,从小到大转变的性格……若非后来无人看管, 普通魔族根本没有机会与她接触, 正如被戚庭威胁的这几个说:远远看一眼都是奢望。 至于后来是谁将她被枯榕抛弃的事情传到外面,落井下石的人多了去, 大家不得而知。 树上几个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戚庭脸色, 一边猜想此人的身份和目的, 他难道和墨心竹有仇?越想越觉得事实如此,他们惹不起古淮,却能添油加醋让墨心竹惨上加惨,祈祷戚庭听完高兴后能放过他们。 “您和她有仇,也别迁怒我们不是,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她反正是个没人要的,等您将人找到,爱怎么杀怎么杀……” 寒光擦过。 树高十余丈。 吊着他们绳子,断了。 …… “啊!” 地面砸出一个浅坑,面对落在地上的惨不忍睹的如意果,墨心竹尖叫一声,它熟过头了。 不久前她回到小屋,房子没塌,东西和离开时一样稀少整齐。 她坐在桌前摆弄果实,想把黏腻的果肉与果核分离,她无端觉得这东西不简单,就像小时候听见奇闻轶事会信以为真,古念偶尔会给她讲些奇怪的传闻,说什么她信什么。 尽管这次是她一厢情愿的想象。 想象中的阿姐高深莫测地对她说:“拿着它,你能实现一切愿望。” 墨心竹摇头失笑。 果核被她扒好洗净拿出来晾晒——干透后才有光泽。 她童心未泯将手放在上面默默许愿:“让阿姐回来。” 果核不止一个,她继续许了一个相对容易实现的愿望:“今晚梦到大师兄。” 戚庭还会认她这个师妹吗? “唉。” 多愁善感的墨心竹捏住鸡蛋大小的白润“玉石”,左看右看眯起眼睛,疑惑地“啧”了一声:这材质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巫噬月在门口喊她:“少祭司,主人和少主来了。” 墨心竹顶着头衔无语凝噎,顿了片刻回头问:“少祭司平常都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都是属下瞎编的。” “那你喊得这么顺口。” 巫噬月想到两万魔晶:“这是属下的本分。” 墨心竹:“……” 所以她永远不能从魔族手里讨到一点好处对不对? 没钱没权,完全是凭着毅力做事。 “走了……哦对了,你还能不能和山楂联系上?帮我带句话,可爱小雀找一只就好,贪得无厌容易出事故。” “不如您亲自和它说。” “不行,我小心眼儿,还没原谅它出卖我的事。” * 守卫在通向结界的路口站定。 魔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此处巡视,顺便查看地底灵脉有没有复苏迹象。仙魔二界灵脉一处通天一处入地,都是分支。仙界不久前还试图解除封印,失败了。究其原因,他们探寻到的复杂结印只是从焚荒之野映射的表象,表象之力已是磅礴浩瀚,但想要真正破除封印,还必须前往焚荒之野内部,找到源头。 仙界与魔族交涉,枯榕有心让他们进去探路,都快谈好了,前来交涉的仙使突然变卦,好像是领头的上仙出了状况。 别人指望不上,枯榕就靠自己。 她不指望一次就能成功,这次只是进去试探,看看里面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以他们当前的实力,能够深入多少距离。墨心竹隐藏气息跟在队伍中间,这是她化成人形以后第一次亲眼见证里面的场景,和当初用灵识探查的状况很像。 血天焦土,烈火燃烧。 人群刚刚进入,愤怒的怨灵四面八方朝他们袭来,每一步都走得相当吃力。 墨心竹扬起灵鞭击碎一只,杀伐果断的状态惊呆了旁边护佑她的烈犬。 魔族犬妖最初是外来物种,与灵兽相似,烈犬化形之后是个面容粗犷的高大男子,他顶着一团粗糙刚劲的头发,学着巫噬月称呼墨心竹:“少祭司,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墨心竹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扫过烈犬颜色杂乱的头发,问:“烈将军也是混血?” 烈犬没听清:“什么?” 墨心竹手臂在空中摇晃,击碎一圈怨灵,“我觉得您手底下的犬妖气势如虹,麟甲龙爪堪比神兽。” “幻术而已,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想让额上长虎纹也可以?毛发纤长头顶长角?平时狼虎嚎叫?” 烈犬哽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用他浑厚的声音哈哈讪笑两声:“犬妖长什么虎纹。唉呀!这是什么破地方!该死的怨灵!” 抬臂冲上前方挥拳乱打。 “少主,我来助你!” * 巫噬月在结界外等候。 无风,干枯的草木微动,她蛇瞳竖起,猛地朝一个方向看去:“谁!” 一只肥胖的魔兽跃出干枯的草丛,模样像溜圆的兔崽,魔兽一蹦三尺跳到她怀里,巫噬月抓住耳朵与它对视,魔兽瞳仁很大,眼神无辜又纯净。 巫噬月咽了咽口水。 很快,大批人马从结界中出来。 枯榕心中有了估量,焚荒之野比想象中大得多,行进艰难,越往里走怨灵实力越强,天都暗了,他们仍在外围和怨灵拼杀,下一次进入,他们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一行人往回走。 墨心竹不和他们一起,她不想引起更多注意,于是拒绝所有人陪同,强烈要求回自己那间小屋。最终拗不过枯榕和古淮,勉强答应让巫噬月在旁边看守。 墨心竹满身疲惫,沿着熟悉的路径找到一处偏僻泉眼。水凉,她动作很快,迅速从储物灵器中取出干净衣物换上,回去时巫噬月正在门前一阵烟熏火烤,她手艺不错,剖洗干净的魔兔崽子喷香诱人。墨心竹吃了几口回屋睡觉。 吃饱喝足的巫噬月则化成原型缠在附近的树上,起初还强撑精神守护,渐渐地,无数魔兔崽子从她眼前跳过,今天她出奇困倦,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 树影不动,一记黑影从后方出现。 戚庭不动声色扫过地上散落的骨头,知道那条蛇妖今夜不会醒。 他悄无声息进入屋内,屋里的空间很小,几步就能跨到床边。 墨心竹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层棉被,戚庭伸手捻了捻厚度,很薄,这种程度抵御不了夜间寒凉。另外一床厚的被她跺到床脚,好像是刻意报复枯榕对自己的忽略,墨心竹不想要她送来的东西,诡异的心理作祟,她同样不盖自己储物空间随身携带的毛毯。她迫切想知道枯榕见到她冻出风寒会不会心疼。 然而魔界的夜晚太冷了,冷到她缩成一个球。 墨心球闭着眼,嘴上倔强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梦中有一团炽热的光,取暖的本能让她一点点往那个方向挪。 挪一挪,滚一滚。 碰到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团东西与想象中的有些许不同,有点硬,但确实暖。 第90节 戚庭攥住墨心竹冰凉的手。 他压抑着怒火来到此处,想见的人却冷白着一张脸,像只被遗弃的猫儿一样缩在角落,单薄、无助、楚楚可怜。 墨心竹眼睫颤了颤:“师兄?” 药劲很大,她睁不开眼。 好在戚庭同样出现在她梦里,但是与现实不同,梦里的师兄冷着一张脸质问自己为何背叛他。 “你背叛我,背叛你师父,背叛宗门。” 墨心竹不知所措地站在对面,印象中的大师兄从未对她如此冷淡,两个人之间好像竖了一堵厚厚的冰墙,她张了张口,想说话,眼泪却先滚下来。 现实中,无声的泪水打湿戚庭衣襟。 接着是一击重掌。 墨心竹抬手拍在他身上,她太委屈了,她知道这是梦,所以不想说道理,就是闹、就是胡搅蛮缠:“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以为我愿意吗,坏事都赖我,好处一点没有,你才背叛,你才背叛,我走了,你背着我去外面偷养灵团……” 哇的一声哭出来。 “你背着我滚了其他汤圆!还在院里种其他竹子,绿油油一片,你没有心!” 作者有话说: 我……不会煽情。 * 第94章 岔路 晦暗的屋内, 戚庭扣住墨心竹小幅挥动的手腕,不用搂,为了寻求一点暖意, 她主动扑在他怀里。戚庭抽出另一只手钳住她的脸,掌心沾上湿润,乱滚的泪珠打乱他的思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墨心竹气焰渐熄, 梦里的大师兄也是这个姿势, 自己被他遏制得一动不动,脑海中天马行空的绿色想象仍在,奇形怪状的灵团和汤圆抢完人后叉腰在自己面前叫嚣。 墨心竹难以置信质问戚庭:“你居然抓我?就说你该不该打?” 本该气势十足的梦呓放在现实声音极低, 戚庭俯身才能听见,二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问:“那你说,你与魔族勾结混入苍云,该不该罚?” 墨心竹切切实实听见了这句话,明显地愣了愣, 她想活动一下手腕, 梦中的“戚庭”力道太大了, 肌肤相触的感觉几乎和真的一样,说话声音不像睡梦空寂,而是近在咫尺。 她费力地挣扎, 千斤重的眼皮终于撑开一条微不足道的细缝, 外面一片漆黑,有人在她脸侧轻抚, 耳边低沉的声音引诱她进入梦魇。 戚庭:“我会把你抓回去, 关进最隐秘的监牢。” 墨心竹皱着眉头侧了侧脑袋, 她想起关押大哥的地牢,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令人窒息:“我不要笼子,不要待在地下。” “地面。”那道声音继续往下,就像从她耳畔抚摸向下的手,“但是你的手脚会被束缚,你逃不掉,亦无人知道你在何处。” 墨心竹终于眨了一下眼,被泪盈满的眼眶逐渐适应黑暗——戚庭就在她身边。 抬头,黑夜中她看见这人眼里燃烧着阴郁的光,很难辨认里面蕴含了什么情绪,她的大师兄总是压抑的,令人捉摸不透。 这个梦比刚才真实。 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墨心竹懵了片刻,手腕瞬间被束紧,她喉咙溢出一丝疼痛的哼吟:“放开。” 戚庭对上那双夜间依旧流动光辉的眼眸,上面笼罩一层晶莹的水雾,他知道她仍没认清现实。 墨心竹则觉得如意果的功效真神奇,白天许愿梦到戚庭,不仅实现了,一次还见到两个。 她自知中途逃走理亏在先,但谁让这是梦。她柔软冰凉的手指从逐渐放松的力道中挣脱,中途被抓回去,戚庭攥得更紧。 “跟我回去。” “不回。”墨心竹说话带着鼻音,思路异常清晰,“你先说清楚,你分明早就察觉到我有异常,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依旧与我亲近。” 联想到二人曾经的相处,她说:“你从一开始就在试探我。那时我初入苍云,你最初或许是被我灵族的身份吸引,但从未放下对我的怀疑。你让我找怨兽的主人,单独安排我去红叶城,你一直在观察我,直到后面,让我用灵力帮助魔族苏醒,你究竟……” 墨心竹想说些什么,但是突然换了一句话:“你觉得灵族心性单纯不会作恶,想让我弃暗投明,现在看到我和魔族离开,是不是很失望。” 戚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揪住她刚才的卡顿不放:“还想问什么,问我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另有所图?” 墨心竹沉默片刻,点头。 她承受着对方深沉的目光,忐忑不安地等待回答:“都是假的?” 戚庭毫无预兆地低笑出声,笑声冷漠,压抑一股汹涌暗潮。 墨心竹觉得这层梦境过于真实,每个瞬间都在刺激感官,世界陡然翻转,她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摁在狭窄的床面,顶上的人怜爱地抬起她的下巴:“我要是说都有,你会如何?” 刚见面时墨心竹涉世未深,身上乱溢的灵力黏黏腻腻往他身上绕,戚庭后来看见她的灵识,惊叹这个灵族居然连人形也无法化成,圆圆的头顶只有一片叶,后来长成两片,飘荡时随风抖擞,又傻又迷糊。 他那时还想,如果这样的人也能放进来做卧底,真是白送一条命。他看人一向准确,短短几天就将墨心竹的本性拿捏得分毫不差,她不是做坏事的材料。尽管她每天都在尽心尽力扮演自己的角色,演到忘情处,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现在的处境。 戚庭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陷进去的,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陷进去。因为他与灵族的渊源?还是因为墨心竹确实有张能够迷惑人心的脸?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夜都与墨心竹离体的灵识相伴,熟稔之后看到真人,她与那团虚无缥缈的灵识有很大差异,鲜活明媚,自己看着,居然不知不觉开始心痒。 就像现在。 明明在谈论一个十分严峻的话题,墨心竹又开始笑,盈盈的水眸弯起来,像夜空清凉的月勾,勾人心魄。 “所以你对我还是有真心的。”她肯定地说,“不然你不会用这样的姿势压着我。” “墨心竹。”戚庭警告地喊她名字。 墨心竹恍若未闻,双臂缠上他脖子:“师兄,你说你是不是个黑心肠,小心思那么多,藏得比我还要深。” “……” “难怪你说我好骗,我就是好骗,去苍云宗前,很久没人对我好了,我愿意被你骗。”墨心竹话锋一转,认真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你信我,我不是故意离开,命契在他们手上,我真的没做坏事,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做,我发誓……” 简短的誓言被人张口含住,无尽的黑暗倾压在她身上。 狭小的空间内,呼吸紊乱。 她仍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梦,直到那人唇齿在她皮肤上烙下疼痛,方才大梦初醒:好像是真事。 所以她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真是胆大包天。 墨心竹好像溺在水里,下坠瞬间,被人拽上激浪的帆船。患得患失的欲念在风雨中摇摆,猛烈的热浪将她吞噬。 飘摇之际,有道声音在她耳边说:“我会站在你身边。” 墨心竹捧住戚庭的脸,呼吸急促:“我会把自己拿回来。” …… 天将明,晨露摇坠。 烈犬匆匆赶到,他看见缠在树上睡得香甜的蛇妖,立即将树杈劈断。 咔嚓一声,巫噬月骤然清醒,沾地瞬间化成人形,稳稳当当落在地面。 “干什么?”她打着哈欠问。 “还问。”烈犬呵斥道,“昨天巡逻的哨兵在外围树底下发现几个魔族,半死不活的,好不容易才把其中一个的性命吊回来,他疯疯癫癫地说有外敌侵入,我这才赶过来,你怎么回事。” 巫噬月愣了愣,天冷,她没把昨夜的困意当回事,再说她向来警惕,即便睡着,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就会立马惊醒。 烈犬一番话让她回神,匆忙冲向小屋敲门。 “少祭司?” 静悄悄的无人回应,巫噬月心道不妙,一连串糟糕结果从脑海中闪过,顾不上太多,立马将门破开:“少……” “干嘛——”厚重的棉被将墨心竹裹成茧,首端露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她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然后被子一蒙盖过头,“天还没亮,吵什么。” 带着鼻音,有些沙哑。 巫噬月见怪不怪地想:天冷,正常。 “今天有事要本祭司忙吗?”沉闷的声音从棉被中透出。 巫噬月想了想,昨天枯榕交代他们,这几天要为对付最厉害的怨灵做准备,排兵练阵收拾行囊之类的,还真没墨心竹什么事。于是将烈犬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墨心竹:“哦,他们啊。我让大哥挂上树的,有问题?” “……没有。” 墨心竹有起床气:“那就不要打扰我休息!” 巫噬月谨慎地将门合拢,转身对烈犬说,“听见没。” 烈犬挠着脑袋转身回去,心道见鬼了,少主他们去凡间溜了一圈,学回来什么折磨人的手段。 挂树上…… 好用吗?下次试试。 * 墨心竹腰酸腿软身心俱疲,一觉睡到中午,要不是听说古淮要来看她,并且已经走到半路,她能睡到晚上。 坐起身发了会儿呆,然后扫视一圈,屋里空空荡荡,身下的床又窄又小,荒郊野外,要是没人陪,半夜能给人冻透。墨心竹决定对自己好一点,她要换个地方住,枯榕那里多得是温暖舒适的房间,好不容易找回靠山,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墨心竹起身换衣洗漱。 她还是庆幸自己在这里住了一晚,庆幸师兄冒着风险前来寻她,不然很多话憋在心里,每天只能抓心挠肝胡思乱想。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她无法跟随戚庭离开。 逍遥掌门出事,尽管戚庭不说她也能猜到,这位上仙对他来说很重要,逍遥不仅是苍云宗掌门,更是他融入人群的关键推力,也许更进一步,像家人。 墨心竹深知那种无力回天的感受,她不希望戚庭和曾经的自己一样,更不愿他因为自己,在危难关头当一个进退两难的看客。 “师兄,你走吧,他们不会动我,我在这里很安全。” 前路偶有分叉,但是她相信,他们清除怨灵的目标一致,很快就能再相见。 还剩两只。 * 不久后,墨心竹与魔族一起踏上征伐之路。 据古淮感知,魔尊和帝君的意识,离得越来越近了。 第91节 第95章 集会 苍茫之境, 天地间弥漫雾气。 两个人影在这方天地对峙,脚下是通明透彻的水镜,身形不晃, 不动涟漪。 都是仙人,其中一方白衣朴素,另一方不怒自威,华贵天锦之上绣有金纹。良久, 更具威严的那方睁开双目, 他有着一双与他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混沌眼瞳,普通人看一眼就会被恐惧缠绕,如坠深渊, 也正是这双眼睛告诉逍遥上仙,眼前之人绝非曾经的帝君。 “逍遥。”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空间中荡出回声,像山寺撞钟,直接撞进脑海,“你曾是我最衷心的部下,献上身躯, 你将和我一道, 与天地共生。” 他说“曾经”。 逍遥上仙身姿不动, 低眸看了看水面。水镜中人其实算不上苍老,他精气神向来很足,说是鹤发童颜也说得过去, 他没有与九霄含蓄, 开口直接说:“什么天地共生,怨灵已经不算活人。” 犹记得九霄死前和狱澜一道走火入魔, 那种情况下诞生的怪物, 早不是从前帝君。逍遥上仙的确衷心侍奉过仙界的主人,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厌倦了四处征伐的日子,老友不断在战场死去,仙界的领地已经相当广阔了,帝君仍不知足,他和魔尊执着拼杀,好像一定要分出高下。 逍遥上仙想不明白有什么意义。 他逐渐离群,每次大战划水摸鱼,几度让人想把他踢出圈外,还因此被质疑叛变受到重罚。直到战火停熄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夜梦见的都是一张张带血的面孔,其中有很多与他相熟的故人。 逍遥上仙想,他不能继续沉浸在过往的梦魇当中,必须往前看。 几番思量下,自己年纪大了,就该过上闲适安宁的好日子,每天养花种草,品茗垂钓,仙界不赞同他的活法,他就来到人间,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逍遥快活的日子,但是一个人过得太久,略显寂寞,恰逢修真界稳步发展,逍遥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何不在人间建个宗门。 占山为王他是老大,不需要座下弟子做什么苦差事,他传弟子功法,弟子每天给他种的花浇水,给他的鱼钩挂饵,两全其美。 他很快挑中一个山头,这座山名叫苍云,青绿绵延,是个堪比仙境的风水宝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已经有主了,苍云山的主人看见外敌侵入,不由分说和他打了一架,逍遥上仙居然没赢! 他开始自我怀疑:真的老了? 并不气馁,豁出老脸磨破嘴皮,好说歹说让那个小怪物同意他在此片山头建立门派,想了想继续补充:“宗门初立,你想要什么职位都可以,掌门都行。” “我当掌门,你做什么?” 逍遥心想,当然是划水摸鱼,结果偷懒的心思一眼被他看穿。 “不,我不当掌门。”小怪物也要划水摸鱼,“你老,你来当。” “不是……” “这是我的苍云山,我说了算。” 逍遥上仙真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年轻人”,关键是他打不过,这人什么来头? “你叫什么。” 戚庭拿剑对他,“你又叫什么。” 彼时的戚庭不知被谁粗浅教过一轮,远没现在讲礼数,逍遥很长时间以后才知道他的姓名,再后来,苍云宗不受控制地发展壮大,所有担子都压在逍遥掌门一人身上,他几度想撂挑子不干。 戚庭悠闲自在:“不如不找人分摊事务。” 逍遥忙得焦头烂额:“有理。” 于是苍云宗有了峰主,有了更多执教、更多弟子,从此一飞冲天,成为人界第一宗门。 逍遥姑且闲下来了,回头却发现当初赶他出山的戚庭混进人群后,好像真的有了几分大师兄的架势,偶尔也会捡些要紧事去做,但骨子里还是喜欢逗弄新人。 宗门刚刚发展那几年时常有人过来闹事,明里暗里都有,戚庭发现后会毫不犹豫将人踢出去,有时候懒得自己动手,就让那群师弟师妹干,那群人唯他马首是瞻,也是那时遗留下来的风气,这群人对可能威胁苍云宗的可疑分子保持万分谨慎的态度,随时准备将人赶走。 宗门弟子疑心病重,青出于蓝到了偏激的地步,逍遥掌门喜忧参半。 直到戚庭在怨魂坡受到侵蚀,另外一半喜也所剩无几,逍遥心里的忧虑达到顶峰,冥冥之中觉得将来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但是万万没有料到那件“大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他随仙使回天去解灵脉封印,没想到那群人临时给他挂了个饵,在一旁有意无意聊起疑似九霄的意识所在,想要过去瞧瞧。 都是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辈,崇拜帝君功绩,打心底觉得帝君有“重生”的可能,逍遥放心不下,匆匆跟他们着一起过去,然后就着了怨灵的道。 好在他心志坚定,只想养花种草的老神仙没什么世俗欲望,怨灵掠夺意识不成,只能强行将他拉到另一重境界僵持。 逍遥本体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仙气和怨气在他身边缠绕。 就是耗。 耗到他呕心沥血打造的门派察觉异常,耗到第一批沿着线索找来的修士回去搬救兵,搬来一批又一批。 外界。 苍云宗的修士在这片邪祟聚集的漆黑崖底搜寻,长虹君与清闲居士已经负伤,他们仍没找到掌门的具体位置,精疲力竭之际,终于等到援兵到来。 不知谁燃起一团炽热金黄的火,喊道:“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人影!” 九霄没有将容器据为己有,尽管如此,听到人群动静后还是不屑一顾,一群凡人能奈他何,直到看见一抹银寒破开迷雾,后来居上的戚庭冲出众人辟开的道路,直朝他要害挥剑。 九霄当即卷起雾浪向上翻涌。 “跑了!” “这只怨灵也不怎么样,还没堕仙城的强。” “不。”巨石上的逍遥上仙意识从那片缥缈之境抽离,魂魄归身时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重重咳了几声,沙哑着嗓子说道,“它只是受到挫折后变得谨慎了,在无法确定自己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前,不会轻易动手。” “掌门!” 下一刻,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昏了过去。 * 白鹤城。 修真大会。 无论雄霸一方的宗门世家还是单枪匹马闯出天地的散修,只要实力足够强大,就能受邀来到白鹤城,参加这场修真界最声势浩瀚的集会。 在这里,既能广结善缘,谈除魔卫道,论功法心得,还能互相攀比修为高低,竞争权力地位。苍云宗第一宗门的位置就是每次在修真大会中评比而出,曾经无人质疑苍云宗的实力,但是今年,议论声格外多。 “苍云宗到底还来不来。” “都说苍云有位上仙当掌门,每年参会都是最积极的,但我听说逍遥掌门失踪,不知找到没有。” “不止掌门,就上个月,苍云宗去西南除祟,虽说最后成功了,但元气大伤。听说还被魔族劫走了弟子,是个实力冒尖的新人,至今还没找回来呢。” “竟有这等事?” 人群越聚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没了神仙做靠山,我看苍云宗的好日子到头了。别说,我早看那群修士不顺眼,不就是和神仙沾了个边,傲什么傲。” “你就是羡慕嫉妒恨,恨人家不收你。” “胡说八道!” …… 修真大会露天举行,中间是个广袤的圆台,圆台外隔了一圈空地,再后面是一排高阁,错落有序的布局下,保障每个参会的人视野清晰,尤其是各方势力领首,能够坐在高阁上总揽全局。地面相对来说拥挤嘈杂,但是不管如何喧闹,他们清楚地看到高阁某处位置空萱,为苍云宗准备的座椅迟迟没有人坐下。 入口处的迎宾修士频频远望,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百年难遇,苍云宗难道真要缺席?真就连一位峰主都抽不出空闲参加?四个人随便来一位都好啊,总要派人出来制止一下外面的风言风语。 人头攒动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抬手压低纱笠,她在外场,路上有意遮掩身份的人很多,因此并不突兀。 他们追寻魔尊意识来到百里之外的旧梦岭,好不容易抓住怨灵尾巴,却被它驱使附近邪物打乱阵型,一通拼杀下来,许多人身上带了伤。被怨灵察觉行踪后,古淮对它们的感知消失了,它们掐断了曾经结合在一起的各部分之间的联系——到底是曾经的仙魔首脑,某些方面拥有绝对控制权。 周边搜索不到,他们兜兜转转来到白鹤城。 古淮靠在树底,他换了副容貌,双瞳化作普通棕黑:“我想魔尊和帝君都没找到合心意的容器,此处能人异士聚集,对他们来说是片宝地。” 没有线索明确指向它们会来这里,只能赌一把。 大批魔族谨慎隐藏气息,不着痕迹散在周围,此处是凡间,一旦他们暴露踪迹,修真大会立马就能变成除魔大会。古淮不在乎杀人,可万一这些没本事的修士成为怨灵养料,让他们捕捉怨灵的难度雪上加霜可不行。 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比如人族马上就要先他们一步把怨灵做掉,他们不会轻易暴露身份。 墨心竹一直对怨灵挑选容器的过程充满疑惑:“怎么判断适不适合做容器?” 这是一个非常玄妙的概念,古淮一时回答不出来,想了想道:“首先要对成怨之人熟悉,就像我熟悉帝君和魔尊,然后在人群里挑选,看谁的血脉、力量、命格某一方面与他们契合。” 血脉和力量好说,就像古淮承接的是他父亲的力量,墨心竹不解的是剩下那个:“什么方法能一眼看出命格?” 古淮摸了摸新官上任“少祭司”头顶的纱笠,将它扶正。 “也不是一眼看出,有些人天生奇特,就像修炼要看根骨天赋,我们有了目标后,不自觉会往他们的方向留意,兴许是遗传。” 他的母亲枯榕当过魔族巫祭,能通感万物,看破阴阳,他和古念遗传了部分能力,古念比他准。 墨心竹来了兴致,指着自己说:“我是什么样的?” 古淮感知到一片迷雾,说明墨心竹修为提高有了防备,他看不出,但笑了笑说:“大吉。” * “苍云宗是不是没落了不敢现身。” 众人对苍云宗当前处境心知肚明,许多势力平时受过苍云宗恩惠,站在他们那头,但所谓落井下石,嘘声在这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霸占天下第一宗门的位置那么多年,也该退让了。” “我看也是,盛极必衰的道理谁都懂。” “是,连门下弟子都护不住,我看那个失踪的修士多半被魔族生吞活剥……哎哟!谁踹我!” 墨心竹从后面绕过,觉得不解气,折回去又踹一脚,那人趴在地上骂骂咧咧:“哪个……” 后面的话没听清,因为惊起的喧哗突然把他的声音盖过。 “看!” “是苍云宗!” 苍云修士穿越人海,身上还带着在崖底与邪物拼杀过的痕迹,领头的身上煞气最浓,可他不是掌门也不是峰主,为何能领着一众弟子前来参会? 等等,说到峰主,跟在后面的那两位不是长虹君和清闲君士吗?除了掌门之外,什么地位能走到他们两个前面。 “他谁啊?” 戚庭许久没在盛大的场合中露面,但眼尖之人已经认出他。 “是苍云宗大弟子。” “居然让弟子走在最前面,苍云宗什么路数?” 质疑的声音刚刚升起就被扑灭,戚庭视线所过之处,被他看到的人无一例外缩了缩脖子:好凉! 回宗养伤的逍遥掌门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宗门弟子不知道为什么随戚庭,还都是好的不学学坏的,青出于蓝胜于蓝,借着戚庭撑起的气场,一个个昂首挺胸杀气腾腾,无论男女,眼神犀利至极。 人群无言地让开道路。 远处魔族交头接耳:“突然不怕身份暴露了,这群人比我们还像魔族。” 第92节 第96章 夜半 温和儒雅的逍遥掌门最注重对外礼节, 上仙的涵养不能丢,每次集会都精挑细选谦谦君子类型的弟子随行外出,装出来的都行, 比如曾经的戚庭。 “曾经”二字伤了太多人。 苍云宗的修士奔波劳累。 为了寻找掌门,他们在崖底与邪祟纠缠多日,有余力来白鹤城并且面对之后危险的,少之又少, 连清闲居士和长虹君都是强打精神。和别家浩浩荡荡的队伍相比, 他们只能靠气势取胜。 在场诸位什么大风浪没见过,很快就从刚刚的震惊中回神,戚庭身上挂着掌门玉玦,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谋权篡位,要么掌门托付……怎么看怎么像前者! 众人深吸一口气,冷静。 仔细想来,苍云宗这样的大宗门,要是出现篡权这种事, 不可能一点水花都没有, 联想到以前戚庭常随掌门出行, 定是逍遥掌门真的出事了,所以才将玉玦交付于他。 戚庭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能越过峰主成为下任掌门! 墨心竹掀开面纱一角, 对身边的巫噬月炫耀:“看到没, 这是我师兄。” 一句不够。 她看见远处的清闲居士面色阴郁,气场居然远远超过长虹君。 继续炫耀:“那是我师父。” 完全不知师父本人正在因为她“失踪”的事情心痛如割, 若不是被别人拦住, 恐怕早已经杀到魔族。 巫噬月则觉得墨心竹被人族洗了脑。 墨心竹委婉含蓄:“我在人间其实混得还不错。”身边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大家知根知底没有身份顾虑,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几天话好像变多了。就算是曾经冷眼相待的魔族,她都能主动聊上几句。 巫噬月奉命跟随墨心竹左右,这段时间听她说话最多,分外捧场:“真厉害。” 以前怎么会觉得墨心竹冷淡?她看见墨心竹走到古淮身边说笑,了然:大概是孤寂使然。 …… 清闲居士和长虹君上前与白鹤城城主说了几句话,又与附近相熟的宗门世家首脑简单聊了几句,都是有关怨灵,那群人脸上表情出现一瞬间空白。 百里家家主问清闲居士:“真的?” 清闲居士冷着脸:“是。” 风家家主问长虹君:“真没骗我?” 长虹君说:“你当我身上的伤哪里来的。” 众人齐齐抬头看了看头顶烈阳。 阴邪之物基本不会挑这种天气活动,力量容易削弱,如果怨灵有隐匿气息的本事,现在不知藏在哪个角落。 最好的活动时间是夜里。 白鹤城是座修仙城,随便在大街上抓个卖鱼的都能耍套漂亮刀法,假若他们真是跟着怨灵来到此地,倒是有利集合众力与它拼杀,剿灭怨灵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相对的,还是因为白鹤城是座修仙城,随便在大街上扯一扯三岁小孩的脸蛋,他能朝你脸上丢水诀,怨灵能够吸取生人修为,搞不好会适得其反,众人很有可能成为它的养料。 那可是由帝君意识主导的怨灵。 死了多少年,居然还没消散! 真是想都不敢想。 一群修真界的高人聚在一起:“不如去仙界请援兵,怎么说也算他们的烂摊子,不能由我们凡间承受后果。” “你说得有理,但是谁去请?” 他们将目光对准两位峰主:“神仙太傲,我们没路子,放眼整个人间,就你们苍云宗的掌门是神仙,还是上仙,总有几个熟悉的仙君?” “我们掌门就是被仙君坑的。”长虹君怒火中烧,冷静下来后想了想,好像不是所有仙君从头到尾都在坑人,尤其是跟去西南的那两位,他们在仙界地位不低。 当即准备去请人。 清闲居士拦住他:“一起。” “你真的可以?” “我去问问仙魔能不能再打一战。” “……” “干脆把魔族灭了,救我徒儿出来。” 长虹君没想到自己也有劝人冷静的一天。 * 修真大会持续半月,今天仅仅是个开场。 庞大的阵容散去之后,白鹤城主命手下为负伤的苍云修士准备住处,每间房里还提供药浴。 怨灵之事不知真假,传开后,信的有不信的也有,相信之后不以为意的不在少数。 黄昏。 自诩排名第二的水华宗修士带头在酒楼叫嚷:“这年头谁还没杀过几只怨灵!让它出来!苍云宗的修士不行,我们水华宗肯定将它拿下!” 墨心竹捂着耳朵:“好吵。” 三层往上都是客房,她住第六层,此时倚着栏杆往上看,很巧,戚庭被安排在最顶层。 墨心竹当然无法直接透视到他屋内,遗憾地低头:“这群人好像一点都不怕。” “正常,危难关头,总有几个傻子上前送死。” 魔族与人不同,不喜欢搞冗长的排名,他们认为有一无二,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差距有时相隔万里,某些人自诩第二,但是第一名对他而言是穷极一生也不能望其项背的存在。怨灵也是如此,真正强大的怨灵敞开架势,怨气覆盖范围能超百里,底下这群人或许能在浓郁的雾障中斩杀邪祟,但是接近怨灵核心基本是妄想。 想到这里,古淮说:“那个叫戚庭的家伙有些来头。” 墨心竹很想说是呢,他可是我大师兄。 “他很强,怨灵惧怕他的力量,不……”古淮想了想,“更确切的说是惧怕他手中长剑。阿竹,你知不知道那柄剑的来历?” 墨心竹摇头,只说了名字:“叫生灵。” 古淮没有多问。 “马上入夜,做好准备。” “大哥,你有看到适合承载怨灵之力的修士吗?” “没有。” 他们无法守株待兔。 怨灵掠夺容器不成,很有可能会先在城中进行一场隐秘的屠杀,白鹤城的城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已经下令加强夜间巡防,一旦发现怨气痕迹就会发出信号。没有最好,也许苍云宗的修士找错了地方,怨灵早已逃到别处。 墨心竹不担心怨灵逃跑,他们已经找了很久,不在乎多找几天。可是看师兄他们的态度,分明是笃定帝君意识逃到此处,她在想另一种可能:如果帝君和魔尊的怨灵同时出现在这里…… “客官,您要的热水。” 店小二殷勤的笑脸打断她刚冒出的想法,墨心竹愣了愣:“哦,好。” * 苍云宗弟子轮流值岗,戚庭负责前半夜,结束后回到住处。 推门而入,一片漆黑中,他嗅到一丝浅淡的血腥。 那人藏在门后屏住呼吸,戚庭不动声色将长剑放在桌上,没有回头,抬指一道术法将角落烛灯点燃。 灯光亮起的刹那,墙上顷刻多了两道人影,一道笔直修长,一道鬼鬼祟祟。 戚庭摇头,轻哂出声。 那人行踪败露,气急败坏抻着长鞭上前,从后将戚庭脖子勾住警告:“不许笑。” 戚庭抓住贴在脖子上的长鞭,抬臂举到高处。 墨心竹霎时脚尖踮起。 “松开。” “不松。” “那我松。” 放弃灵鞭后的墨心竹改换路数,手臂缠住戚庭脖子,双脚离地往前一勾,立马黏在他背上。 “我重不重?” “轻了许多。”戚庭看见她垂在身前的手掌,上面有道血痕,皱眉道,“怎么受伤了。” 墨心竹捏了捏拳头:“没什么。” 黄昏时,她本想利用血液引诱怨灵出现,为了避开人群还特意跑到城郊树林,结果怨灵没引出,蹭了一身蛛网,又脏又痒,洗了很久。 她说:“我现在恢复得很快。” 戚庭看了一眼,背着她走到床边,然后从储物空间取出伤药,仔细在上面敷了一层。 “上次也是这个位置。”他说。 墨心竹掌心冰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没上次深,就划了一层皮。” “以身犯险。” “抓怨灵都要涉险,你可别拦我。掌门怎么样了?” “找到了,但是伤势过重,需要回宗静养。” 深渊邪祟多,进去费力,出来更费力。 怨灵沿路在许多地方停留过,他们沿着痕迹搜寻,最终来到这里。 算算时间,差不多正好。 “怨灵在这里的可能性大吗?” “嗯。” “我这只也是,外面有没有发现异常?” 第93节 “前半夜没有。” 一问一答,墨心竹特地过来交换信息。 烛火摇曳。 戚庭就坐在她旁边,垂眸涂药包扎时的神色异常认真,烛晕将他整个人覆上一层暖色。 很快,墨心竹抬起手掌仔细打量,药膏的效果很好,伤口处的麻痒瞬间消失,她毫不怀疑等到明天早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直到亲吻落在身上,墨心竹服软了。 好吧,她承认,主要还是想见人。 第97章 变故 白鹤城四季如夏。 夜间, 烛光燥热。 酒楼选择给住客铺上柔软的冰丝席,并且体贴周到地在每间房中准备了清凉的饮品,尽管如此, 墨心竹还是热,还是渴。 细汗将鬓边乌发打湿,丝丝缕缕黏在脸上。 意识开始模糊,她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记得自己中途得到一次短暂的歇息机会, 瘫倒时, 侧眼看到茶几上的水壶,沙哑着嗓子说:“渴……” 很糯很软,连她自己都被话语中的央求意味吓到, 然而没有时间让她惊异,她很快被人拽起身,渡过来的水在急促的喘息中勉强滋润喉咙,部分溢出唇边,沿着脖颈一路下滑。 她错开脸,结果看见墙上人影交叠暧昧, 架上烛影晃动剧烈。 墨心竹张口咬住戚庭肩膀。 咬得狠了, 几乎尝到咸腥的血。 过了很久, 她将头埋在对方怀里。 “再也不来了。”墨心竹有气无力地说,“天要亮了,我还没有休息。” “屏风后准备了药浴。” “早凉了。” 又不是在荒野, 她不想洗冷水澡。 “不会。”戚庭把墨心竹捞到浴桶边, 她整个人软趴趴的,像被揉挤出汁液的花。 墨心竹伸出食指碰了碰水面, 温温热热:“咦?” “泡不泡?” 墨心竹仔细打量戚庭神情, 确定他没有继续折腾人的意思后, 勉勉强强矜持了两道呼吸的时间:“……也行。” 药浴的功效很多,舒缓疲劳提神醒脑,但是泡完药浴的墨心竹依旧有些酸软。她打了一个困倦的哈欠,知道白天肯定需要靠丹药提神。修真界就是这点好,各种功效的丹药都有,保证放纵之后还有精神继续行动,但是时间久了依旧吃不消。 而且戚庭总是喜欢把她团一团塞在怀里,搞得墨心竹总以为自己的形象还停留在灵团时期,她试着化出灵识让戚庭分心,结果刚刚冒头就被他蛮横无理地推回去。显然,现在的身躯比虚无缥缈的灵团子更具吸引力。 戚庭占有欲很强,抱紧了就不想撒手,放在平常她是很享受这种状态的,但是现在—— 墨心竹扒拉两下圈在腰间的手臂:“这位道长,特殊时期,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戚庭捏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假装没听见:“你说什么?” 墨心竹挣开:“掩耳盗铃没用,凡间修士和魔族向来势不两立,我现在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是魔族少……大祭司。” 她瞪圆了眼,就问你怕不怕。 “祭司大人好像没帮魔族做过实事。”戚庭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待在苍云宗的时候,细作也抓了,怨灵也杀了,连人质都不是你主动放走的,我以为你早就弃暗投明。” “……” “苍云宗每年都会出现细作。无论是其他宗门派来的密探,还是听命魔族伪装成弟子的卧底,要么得过且过混日子,要么搞出动静被发现、驱逐,没一个有你这般悬崖勒马的觉悟。” “……别说了。” 墨心竹觉得自己好失败。 一开始她确实想通过完成任务换自由,谁知道这条路这么难走,走着走着就偏了,偏着偏着就反了,只能说她思想境界高。 戚庭:“如果魔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我这边随时欢迎。” “别的修士未必有你大度。” “那就把他们解决掉,或者——”戚庭低头靠近她,“我把你关起来,关进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你选一个?” 墨心竹选择离开。 迅速从床上跳到地面,跑了几步后义愤填膺地回头,严正指责:“亏你是苍云宗大师兄,还好是师兄,要是变成掌门,苍云宗三年之内要被正道贬成魔教,五年内被修真界集体讨伐,十年之内讨伐失败,人间沦陷。” 她指的是道德层面。 可是终究还是见少了世面,不知人心险恶。 就像现在,戚庭不但不以为耻,反而衣衫松垮靠在床头勾她:“明天还来不来。” 墨心竹吓得落荒而逃。 好险。 差一点就被勾到了。 她打心底觉得大师兄越来越没有底线。 “本祭司现在过得可滋润,要什么有什么,随便招手就有一大片俊俏魔族上来献殷勤,你区区一个凡人,别以为长得好看就能骗到我。” 墨心竹踉跄地往后退,后背靠到桌沿,咯噔一下坐在椅上。 戚庭还在看她,双眸幽暗:“谁朝你献殷勤?杀了。” “不许胡来。”墨心竹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什么,“我看白天围在你身边的漂亮女修也不少,你坐在那么高的阁楼上,人家水华宗的掌门千金怕你口渴,亲自提着裙摆爬楼梯给你送水。” “没接。” 正是因为没接,掌门千金心灰意冷回到队伍,目睹全程的水华宗弟子对戚庭冷漠态度表示强烈不满,尤其是那群平时跟在小师姐后面献殷勤的男修,整整一天都在对苍云宗冷嘲热讽。 “还有那个年轻女长老,风韵成熟,她朝你抛媚眼。” “我没注意什么长老,只记得对面屋顶趴着一个戴纱笠的女子,很好看。” 墨心竹重重点头:“对,记住这个女子,她最好看。” “你不生气?” “怎么会,好看的人戴纱笠都是好看的,我觉得你眼光真好。”墨心竹说,“不出意外,她明天还会趴在屋顶,记得持续关注。” 戚庭笑了。 两个人瞎扯一通,窗纸逐渐透出亮色,嘹亮的鸡鸣此起彼伏,墨心竹真的要走了。 “如果没有发现异常,夜里我要和大哥他们一起找怨灵。” “你们队伍里缺不缺人?” “你也要反水?” “特殊时期,我不介意和魔族合作。” 墨心竹想到戚庭和古淮碰面的场景,打了个寒战。她坚决反对:“不行,万一你们打起来拆了白鹤城,他们连我一起追杀怎么办。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各搜各的。” 说完转身离开。 本来想走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翻窗比较应景。 想清原因后的墨心竹痛心疾首:可恶!凡间真是可怕的大染缸。我一个思想纯洁的灵族硬生生被带坏了。 被带坏的灵族打开一条窗缝,确定过道无人后,她嗖一下跳出窗外。 …… 一夜无事,白天艳阳高照,修真大会照常举行。 墨心竹带着纱笠趴在房顶,见证苍云宗把水华宗的弟子摁在台上揍,他们揍人的时候多少带点个人恩怨,谁让这群水华宗的一直在他们面前阴阳怪气。 底下鬼哭狼嚎,墨心竹嗑着巫噬月递来的瓜子,摇头啧啧。 第二夜依旧无事,万里无云。 修真大会期间活动多样,到处都是远道而来的高手,怨灵不太可能挑这种时候出来。许多魔族闲来无事,索性和墨心竹一起趴在房顶观摩大会。 几场打斗之后,古淮评价底下众人身手:“好弱。” 墨心竹接过旁边递来的烤鸡,咬了一口问:“哪里来的?” 巫噬月含糊不清哼哼几句,还把鸡分给烈犬和他的手下。 第三日,没有怨灵踪迹。 屋顶魔族越聚越多,烤鸡烤兔吃得很开心。 他们听见地上修士议论:“真的有怨灵?” “我几个晚上没睡好觉,情报会不会出错?” “就算有,畏畏缩缩的怨灵能有多厉害,还帝君呢,苍云宗肯定在小题大做。” 烈犬递给古淮一坛酒:“少主,没找到线索。” 白鹤城就这么大,难道真的找错了地方? 古淮沉吟片刻:“今夜去住宅搜。” 以前在怨灵身上下的禁制早就无效,它们有意躲藏。 地面修士继续:“千万别放松警惕,我听说很多人家丢了鸡鸭鹅兔,保不齐就是怨灵干的,先拿牲畜开刀,咦,哪里来的酒肉香气?” 抬头一望,屋顶干净,晴空万里。 “奇了怪……” * 是夜,白鹤城西。 一早出门的妇人看修真大会看到尽兴,接着和一群好友逛了夜市,很晚才回到家中。 第94节 外界都传城中有怨灵,让百姓早点散场,但他们不怕。 妇人名叫杜若,与丈夫汪起年轻时都是修真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后来隐居于此,更别提城里多得是比他们还厉害的角色,怨灵要是有胆早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杜若推门而入,汪起已经睡了。 按照往常习惯,他喜欢睡前小酌,但是一连几天屋里都没有酒气,他睡觉时还不打鼾,杜若觉得很稀奇。 “汪起,醒醒。” 她上前推了推丈夫。 汪起不动,他缓慢地呼吸,身体上下起伏。 “汪起!”她又叫一声,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汪起睁眼,眸中戾色转瞬即逝,张口对着妻子轻轻应了一声。 杜若:“鞋底干净,这几天都没有出去做生意,对不对。” “前几天酒喝多了,头疼得厉害,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过两天再开工。” 汪起坐起身,像平常一样伸臂搂住妻子。 杜若在他怀里埋怨:“现在最好做生意,你……” 她瞧见丈夫露出的手腕上延伸出几道黑色条纹,干枯皲裂。 “怎么了。”汪起温和地问。 杜若不动声色继续往下:“你就知道偷懒,又想吵架是不是。” 她佯装生气站起身,向前一步、两步……走到桌前抓起酒坛,深吸一口气后,猛地转身向床上砸去!酒坛瞬间爆裂,可惜砸了个空!杜若一阵恶寒,敏锐察觉身后危险,瞬间跳离原地,但是“汪起”比她更快,黑暗从他周身散出,化成利爪掐住杜若脖子。 “可惜。”他说,“这具身躯本来可以多撑几天。” 他怜爱地看着妻子涨红的脸蛋:“托你的福,要提前换了。” 第98章 捞针 天大亮, 一具具尸体被人从住宅中抬出。昨夜,在众人已经知晓怨灵可能存在的前提下,白鹤城总共遇难五百三十人, 主要集中在城西、城南。 修真大会被迫中止。 各路修士面对尸体,死一般沉寂。 白鹤城城主的脸色尤其难看,他分明命令手下加强巡防,三天不到, 这群人居然敢懈怠。 戚庭站在尸体前, 面对先前质疑他们的众人,平静而淡漠:“这回信了?” 白鹤城城主干涩着喉咙开口:“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谁。” 戚庭抬眼看向人群。 一名戴纱笠的女子从人群后方冒出来,抬了抬手臂。她裹得严实, 苍云宗的修士无端觉得此人眼熟,像那个谁。 风祈明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立马找到方向,他眯起眼睛:“你是墨……” 墨心竹站得笔直,压低声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是枯木教圣女,本圣女夜观天象,发现人间将遭大劫, 特地出山救世。” 风祈明不依不饶:“师……” 墨心竹:“事实摆在眼前, 邪祟作乱, 尔等需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风祈明皱了皱眉。 回头看了一眼大师兄,发现对方依旧镇定。风祈明往后退, 孟寒萱拍了拍他肩膀, 小声问:“你觉不觉得这人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不熟。” “真的?你再仔细看看。” “看了,还是不熟。” 孟寒萱没辙, 但她没胆量去拍大师兄的肩膀。 “枯木教?”人群诧异道, “好奇怪的名字。” 墨心竹冷笑:“呵, 没见过世面。” 她指着其中两具尸体说:“一个叫汪起,一个叫杜若,是对夫妻。怨灵占了汪起的身体,看他身体上的裂痕就知道,他成为容器的适用度比别人强,但远算不上好用,昨夜我过去时,怨灵正操控他掐住妻子的脖子。怨灵在夜间的隐匿性很强,不怕追击,得不到容器,就开始吞噬他人生命。” 昨夜发现异常的其实是古淮,追上去时闹出不小动静,最终还是让它逃了。 他们越来越意识到盲目搜寻不现实,魔族不好露面,只能由墨心竹代劳出场。 “你说的这些我们难道不知道吗?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在明它在暗,根本不知道它下一个会对谁下手!” “所以现在需要一个有用的饵。”墨心竹面对人群走了一圈,“把你们的人都叫出来,看看谁能担此重任。” 白鹤城的修士太多了,就算是古淮也有看遗漏的地方,怨灵亦是一家一户去探,找到容器才满足它们对“生”的追求,和侵占吞噬一样,是本能。 普通百姓调动困难,只有这群外来修士,肩上的责任感稍重一些,最好操作。 人群说墨心竹装神弄鬼。 面对指责,她站得挺拔。 但说实话,心虚,不是一般的虚。 魔族算盘打得很响,找个容器出来吸引目标,一旦怨灵露面,那群修士会与它展开激烈对战,而他们主要负责捡漏,等双方都精疲力竭,他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再马不停蹄回到魔族,先把命契解开再说。 质疑声很大,墨心竹把目光对准戚庭:“这位道长,你觉得如何。” 戚庭说:“可行。” 无人听说过什么枯木教,戚庭态度古怪,不但没有质疑,还一副和这位“圣女”很熟的样子。 修真界秘闻不少,苍云宗身为第一宗门,知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正常。难道真是什么隐世神教? 大师兄发话了,跟在戚庭后面的苍云宗修士也说:“可行。” 水华宗声音很大:“行什么行,这是推人出去送死!” 墨心竹冷道:“没逼你们站出来,诱饵的条件很高,你们想当还没机会。总之,愿意的跟我来,胆小怕事的留下。” 她还想当呢,可惜灵怨相抗,这两只比寻常怨灵警觉许多、沉着许多,没那么好骗。 白鹤城城主想到昨夜数百具尸体,没有时间给他犹豫了,如果不尽快将邪祟解决,别说一个诱饵,死的人只会更多。更何况,只要他们及时将怨灵杀死,充当诱饵的人不会有事。 墨心竹:“不要声张,就当作我们在商讨其他解决办法。现在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最好敞亮空旷,没有遮掩,” 烈日之下黑暗的怨气无法伪装。 众人想到举行修真大会的圆台。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一刻钟后,墨心竹坐在宽大的桌板前,人群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拈起一截长袖,露出的手腕在烈日下白得耀眼,若不是她指尖优雅捻起,气势老练得简直像个混迹江湖的算命师傅。 墨师傅的算命摊异常火爆,人群分成不同阵列,按批次让她看命格。 她装神弄鬼当然看不懂,古淮在远处传音,告诉她是否可行。 长队将圆台围满,烈日当头,好在墨心竹有先见之明,头戴纱笠遮挡阳光。 古淮传音:“不行。” 墨心竹不动声色:“下一批。” 他们速度很快,中途出现几位候选,古淮仔细打量,总觉得他们身上还差了些什么。墨心竹于是摇摇头:“下一批。” “剩下的白鹤城守卫分散在各处,接班的已经赶过去了,很快就到。” 墨心竹转身去屋内喘口气。 关上门,立马将纱笠摘下扇风。 “热死了。” 趴屋顶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热。 桌上不知谁放了梅子汤,白瓷碗面蒙上一层细细水雾,里面放了冰。墨心竹看到后愣了愣,捏着下巴,狐疑地在屋里绕了一圈,经过屏风时,猝不及防被人用水珠蹭湿了脸。 墨心竹差点惊呼出声,看到那人后赶紧压低声音,“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戚庭指了指后面的窗。 木架上摆着一盆清水,正是需要的时候,墨心竹捞起袖子往脸上泼了两把,戚庭用巾帕将她身上水渍擦去,从脸到脖子一一擦净,墨心竹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服侍,毕竟自己现在是“圣女”了,比魔族祭司正直,享受点特殊待遇很正常。 她松快地呼出一口气,只听戚庭问:“情况怎么样?” “没有合适的。” “我行不行?” 墨心竹端起梅子汤,先用勺子舀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放在嘴里嘎吱嘎吱嚼响:“怨灵忌惮你,你一出现,它就不来了。” “昨夜发现的是哪只?” 戚庭站在身后,替她整理弄乱的头发。 “我正要说这个,我们找到的是魔尊,但造成那么多百姓死亡的具体是谁,很难说。”墨心竹咽下一口梅子汤,停顿片刻,放下汤勺,转身朝戚庭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大哥传音找我。” 传音入密无需张口说话,但是需要集中精神交流。 戚庭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眉,紧接着从后面压下来靠在她肩膀上,墨心竹不知如何评价戚庭的动作,他轻车熟路地利用短暂的间隙贴近她、黏着她,小动作很多。墨心竹出门会戴上纱笠,于是他无所顾忌地把人拉坐在腿上,脸贴着脸,与她耳鬓厮磨。直到那一块肌肤红透了,他轻轻地贴在她耳边说:“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墨心竹觉得戚庭有点嚣张。 很像传说中的恃宠而骄。 “不要动。”她警告。 戚庭闷闷嗯了一声,果真埋在她颈间不动。 ……也行。 古淮的声音在墨心竹脑海中响起:“我看到那列赶来的官兵,没一个有用。” 墨心竹专心致志与他对话:“那我们可有得忙,要把白鹤城翻过来找。” “那个叫戚庭的家伙在不在你身边?” 第95节 “没在。” 对面噎了一下,十分痛心地揭穿事实:“我看见他进屋。” 墨心竹目光飘忽:“……在。” “城里找不到,但我从苍云宗地牢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很特殊,能与怨灵契合,我隐约记得他的长相,或许有用。” 墨心竹坐直,正了正神色。 …… 当日黄昏开始出现尸体,怨灵越来越放肆,追逐的修士看见怨气从墙缝溜走,他们直观感受到狱澜的恶意,他完全不在乎这群人对他的围堵,反而乐在其中,像在逗弄一群愚蠢的宠物。巷尾,狱澜与九霄擦肩而过,双双落地化成一个朦胧的人影。 他们同时开口。 狱澜:“我杀了二十个。” 九霄:“我杀了二十个。” 讽刺的是,就算化成怨灵,他们依旧无法分出胜负。 他们互相对望:“我会比你先找到身躯。” 死去的意识渴望以血肉之躯重现于世,这是每只怨灵无法摆脱的执念,更是那些意识最不愿承认的事实——他们早已消亡。曾经的仙魔霸主更是如此,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浴火重生,假以时日,一定能够重回巅峰,实现“生前”夙愿。 狱澜与九霄擦肩而过,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凡间的灵力还是太充裕了,他们想和乐婉歌一样打造一座怨城。 那些凡夫俗子跟不上他们的脚步,部分角色有些棘手,但只要避开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在城中作乱,直到将这里蚕食成尸骨遍地的空壳。那时候,如果再有人在前方拦路,就让他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 苍云宗。 百里贺盘腿打坐许久,站起身活动酸麻的腿。动了动胳膊,敞开窗户看向外界。 一条雪白的傻狗从远方跑过,模样古怪,头顶驾了只山雀,是他小师妹的灵宠。 他闭关有一段时间,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墨心竹失踪的人,掌门倒是几天前被找回来了,但是持续昏厥。外界邪祟莫名兴奋,频繁扰乱人间,两位峰主坐镇宗门,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麻烦事。 相比他们,他现在居然成了闲人。 百里贺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做,比如外出打听一下小师妹的下落。 没等行动,角落的幻阵突然亮起,有人找他。 百里贺讶异地看到戚庭出现在幻境之中,戚庭单刀直入地说:“帮我找一个人。” “真稀奇,大师兄也有求我办事的时候。”百里贺觉得天上要下红雨,“那人叫什么?” “不知。” 百里贺觉得戚庭又在耍他。 戚庭简单几句将这几天的情况概括,他这才冷静下来。 “长什么样总该知道,不然我去哪片海给你捞针。” 戚庭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墨心竹,说出方才她告诉自己的样貌。 百里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字不对人。苍云宗弟子太多了,他不可能每个都记住。 百里贺烦躁地点着桌面:“太笼统。” 他随便朝窗外招了招手:“那谁,你过来。” “百里师兄。” 百里贺把人扯进屋内,向戚庭展示:“你看,随手都能抓到。说仔细些,眼睛比他大还是小,眉毛比他粗还是细?” 墨心竹站在幻境边缘,觉得还是古淮亲自指点比较靠谱。 很快,古淮从屋顶翻下。 “都说那么详细了,人族修士真没……”他怔了片刻,透过幻象无法判定命格,但他记得这张脸,莫名其妙道,“这不是找到了。” 第99章 善缘 百里贺不明所以地看着幻象中额外出现的古淮, 因为易容,没有第一时间将他认出。还看到画面中时不时闪现的衣角,是一片轻飘飘的白纱。房间里有位女子, 她从始至终都没出声。 “你确定是他,怎么看出来的?”百里贺心思转得飞快,鬼才信那番隐世神教的说辞,戚庭贯会睁眼说瞎话。 但他也绝不会毫无缘由地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戚庭近几年外出机会少, 这人很有可能在他们苍云宗待过, 不是弟子,不是寻常访客。 与怨灵有关…… 百里贺想通了,慢条斯理地对戚庭说:“看在你会杀人灭口的份上, 我大发慈悲不揭穿你。” 开玩笑的,等他办完事回来就说,还要添油加醋:苍云宗大师兄与曾经囚禁地牢的魔族沆瀣一气,二者之间存在不可告人的交易。等等,不是说魔族把他们小师妹掳走了? 百里贺又瞅一眼白色衣角,心中有猜测, 但不说。 他揪着刚抓来的师弟往前送:“确定是他?我给你送过来。” 古淮说:“长得很像。” 百里贺看了宁长安一眼, 心道真的是巧了, 还有一个长得和他几乎一样。 “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叫宁无忧的兄长,他现在在哪里?” 宁长安低下头, 又来了, 又是一个向他打听兄长的人,明明在家时兄长只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异类。 “家乡动荡不断, 兄长准备和我一起回家查看情况, 正在山门口等我。” “老家在哪里, 另调一批人过去。”百里贺蛮横地用风诀将人裹起,“先随我走一趟。” 宁长安猛然抬头:“可是……” “废话少说。” 百里贺拍了拍手,不待宁长安另想理由,招来一阵风将他送上云端。 * 入夜,无人敢睡。 有了昨天晚上的遭遇,许多人趁着天亮离开白鹤城,留下的百姓左邻右舍聚在一起,他们在房屋外筑起结界,只要结界异动,随时准备应对外敌。 白鹤城灯火辉煌。 墨心竹又想起红叶城。 这段时间她走过很多地方,还是忘不了初次下山除祟时和戚庭一起见过的枫火,听说那边现在很安宁,红叶城的百姓算是最幸运的,因为最大的威胁神不知鬼不觉被解决,没有西南波及广泛,也不像现在这样风声鹤唳。 “啊!” 远方传来恐惧的尖叫,墨心竹和古淮连忙跑过去,赶到时发现住宅的结界被破坏,一家五口倒在地上,正在被怨灵吸取生气。墨心竹和古淮一左一右出手打断进程,她一眼判断出角落里的人形是魔尊的“分身”,他没有血肉填充,整个人处于半透明状态。 分身状态的狱澜淡定地与来人对视,舔了舔嘴角,刚刚吸取的力量美味极了,他渴望更多。 “灵族。”狱澜与墨心竹对视,一眼看穿墨心竹身份,却没被她影响,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番,“可惜,离了那片土地,你们什么都不是。” 一记重力砸到他身后墙面,狱澜偏了偏脑袋,毫发无损。 “你本该像你父亲一样诚服本尊。”他把目光转向古淮,“如今却把主意打到本尊头上,看来你妹妹的死还不足以让你认清现实。” “住口!” 古淮身上魔气涌动,狱澜笑了笑:“古魄,看看你的好儿子。” 这道声音直击灵魂深处,原本与古淮身体融合的怨力仿佛受到召唤,蠢蠢欲动。古淮攻击轰然砸偏,下一刻,他身形摇晃,被幻术遮挡的瞳色隐隐约约闪现红芒。 “大哥。” 墨心竹连忙上前扶住他。 狱澜:“魔族来人间必须时刻遮掩身份,何必。只要你归顺本尊,待我征服三界,哪里不能横着走。”他看着面前这个神色狠戾的后辈,直叹可惜。 古淮当初依靠秘术才将诸多意识集齐,原本是个上好的容器,然而承受的力量过于混杂,先是他和九霄因为主导问题争斗不止,其次,古魄和乐婉歌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他们力量重回巅峰,古淮的躯体定将破碎。 一具身躯,拥有一个主导意识足矣,不然互相争抢,谁都讨不到好处。 狱澜:“你好好考虑,本尊身边正缺一位得力干将。” 墨心竹唤出灵鞭朝他幻影方向抽去,即将触碰之际,幻影化成怨气消散,飞速地从缝隙之间溜走,同时,暗夜之中黑雾频发,不断从各个角落冒出又消散,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这是最难的一次,墨心竹找不到主体。 * “师兄,右边!” 风祈明挥剑劈散怨灵分身,它水一样从剑刃两端划走,下一刻,横空出世一道极强剑气,将它轰得粉碎,丝丝缕缕怨力在空中绽开,依靠本能渗进戚庭身躯,它们依附强大却又忌惮强大,戚庭对它们来说是一个相当矛盾的个体。狱澜和九霄不会冒着风险去掠夺他的身躯,但是驱散的怨气会不自觉地向他靠拢,好像找到另一位主人。 “天快亮了。”孟寒萱扶着余娇娇从房间里走出来,俩人衣上都沾了血。 风祈明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它们未必会彻底消停。” “我们救不了这么多人。”孟寒萱取出丹药服下,“太难找了,那些东西根本没在怕的。九霄在崖底时逃得那么干脆……” 喉咙被嚼碎的药粉呛到,剧烈咳了几声,她接着说:“明明这么强,它到底在忌惮什么。” 戚庭侧了侧手中长剑,剑身上的“生灵”二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 天明,邪祟稍停。 墨心竹从人群中穿过,许多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她胡编乱造的“枯木教圣女”身份已经不顶用了。 “什么救世,就是个骗子。” “面都不敢露,我看是见不得人才遮上的。” 墨心竹没好气道:“都说要找诱饵将本体引出,你有本事当吗,没有别说风凉话。” 她的话让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水华宗弟子陆行怒气大作,他原本是来参加修真大会扬名立万的,想着只要自己在修真大会上大放异彩,小师姐定能对他另眼相待,谁料先是出现一个抢占师姐目光的戚庭,后来又闹出邪祟骚乱,他又想着在骚乱中大显身手,结果苦战一夜,差点丢掉性命。 现在还被墨心竹讽刺挖苦,不甘和愤怒无处发泄,陆行提起长剑:“从未听说过枯木教,你与怨灵同时出现,其中定有蹊跷,我先杀了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妖女!” 旁边的小师姐被他举动吓坏了,本就苍白的脸色附上一层青,可她来不及将人拦下,陆行唰一下冲上前方,墨心竹后仰躲过剑招,陆行挥剑直下,她往侧边方向躲避的同时挥袖拂开剑身,强大的灵力从她身上散出,上品灵器被她震慑地发出一阵嗡鸣。 陆行的手在颤抖,但是动作没有停顿。 墨心竹游刃有余地躲避,陆行震怒下,一缕黑气悄无声息攀上他的身体,让他实力瞬间暴涨,眼白翻上血丝,大喝一声向前劈砍,没有命中,但猛烈的剑气挥掉墨心竹头上纱笠。 第96节 人群没注意这点,发出惊叫:“怨气附身!” 陆行已经完全丧失理智。 暗处蛰伏的魔族蠢蠢欲动,古淮调整完气息睁开双眼,危险的红芒在他眼里闪过,活动手指,骨骼咯咯作响,正准备上前取人性命,只见陆行手腕一扭,长剑落下,他手臂硬生生被拧成一个扭曲的弧度,疼痛让他头脑短暂清醒,嘴里发出痛苦的嚎叫,然后被人轻描淡写地摔在地上。 “师兄!” 苍云宗的修士们气喘吁吁跟在戚庭后面跑,大师兄走得可真快,什么事这么着急?刚刚师兄是不是甩掉什么东西?离近一看,好家伙,是个人! 场地一片狼藉。右边晕死了一个水华宗服饰的男修,左边女子沉默地低头蹲下,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正在专心致志摸捡地上纱笠。 一下、两下……摸到了! 墨心竹悔不当初,易容术闷脸难受,她想着头顶戴个东西还能遮挡日光,反正都看不见,就省去易容环节,这下可好。 正要佯装无事将纱笠戴好,迟了一步,被匆匆而来的苍云宗修士撞个正着。 墨心竹动作尬住,进退两难。 其中几个同门因为过于震惊,一句“小师妹”卡了半天,迟迟没有喊出声。 墨师妹不是山野孤女?什么时候成了枯木教圣女? 不对,她不是被魔族抓走了吗! 暗处的魔族摩拳擦掌,随时准备灭口。 墨心竹为了避免悲剧发生,轻咳一声:“我确实不是枯木教圣女。” 人群哗然。 水华宗的弟子刚刚被打了脸,再度嚎叫:“看,陆师兄说得没错,果真是妖言惑众的妖女!” “你才妖言惑众。” 墨心竹冷哼一声,立即抬手放出灵力堵住他们的嘴。 一股清澈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开,和刚刚她出手时众人感知到的一样,不,比刚才还要温和纯粹,波及之处,被怨气侵蚀枯萎的草木重新焕发生机,宛如神迹。 “灵族。”清澈的眸子威严地横扫一圈,掷地有声,“哪个见识短浅的没听说过!” 在场的不乏身份尊贵的掌门、家主,他们对小打小闹嗤之以鼻,但是在听到“灵族”二字后通通惊异。刚才那股力量不会骗人,她说的是真话。 白鹤城城主拨开人群上前一步,没有计较先前的隐瞒,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灵族向来隐世。” “怨灵毁坏我的故土,我为杀它们而出世。” “阁下故土何在。” “按你们现在的话说,叫焚荒之野。” 这是修真界少数人才能掌握的秘辛,而他们如今都站在这里。传言,在被仙魔争夺前,那里蕴含着万物生机,是一片无主乐土。 “无数怨灵从那里出逃,妄想侵占人间。灵怨之力生来相抗,我要是与他们蛇鼠一窝,大可放手不管,何必站在这里为你们出谋划策。”墨心竹看了一眼戚庭,补充,“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解决不少祸患,他可以替我证明。” 戚庭点头:“我证明。” “我也证明。” 红叶城的顾少城主挤出人群,他代表父亲出席修真大会。就在昨天,古淮还评价说他差了点当诱饵的意思。 “还有我。” “我。” …… 曾经进入过堕仙城的修士纷纷站出来,他们不认识“枯木教圣女”,但是对墨心竹印象深刻。 就连墨心竹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帮她说话,一时间有些错愕。 孟寒萱快步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小师妹,我就说是你!他们几个死不承认。等一下,焚荒之野形成五千年了……” 她松开手臂肃然起敬:“晚辈斗胆问一句,您老今年贵庚?” 作者有话说: 墨心竹:十八。 花一样的年纪。 再过五千年依旧十八。 第100章 选择 从意识萌发到化成人形, 墨心竹究竟活了多久,说实话,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直到她闯出结界被枯榕捡走, 有了名字、居所,从那时开始,她才有了真正活着的感受。中间很长一段孤寂的时间在她看来都不作数,后来捡到一只山雀, 离开魔族来到苍云宗, 见到大哥,再到现在被众人包围……墨心竹觉得自己出世的时间对于在场这些活成人精的修士来说,微不足道。 但是前面那些话已经放出去了, 好不容易撑起的场面不能塌,面对问题,她统一用高深莫测的眼神回答:不可说、天机不可泄漏、你觉得呢。 好在同门给力,墨心竹不说,他们已经脑补出“灵族背负血海深仇隐瞒身份来到人间为诛杀怨灵而不懈奋斗”等一系列事件,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红叶城的顾少城主加入后。 “墨姑娘能与我们红叶城的守护神树通灵, 神树信任她。” 墨心竹想:那是树灵好骗, 而且它树皮又糙又硬,锯都锯不动。我现在看你也挺好骗的,不枉我被你们城里的奸商坑了那么多灵石。 “焚荒之野出来的, 那里虽说是魔族领土, 当初却是被强占去的。” “原来是灵族领地吗,难怪小师妹会在南境与师兄相遇。” 墨心竹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对。” “就是这样。” “这都被你们看出来了。” 苍云宗活跃的氛围真是培养出了众多天马行空的优秀人才, 不论过去多久, 她依旧佩服他们五花八门的想象力, 自己破裂的逻辑在他们的努力修补下变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圆环,一丁点漏洞都没有,省时省力,让那些原本想插嘴的世家大族无话可说,因为他们听着听着醍醐灌顶:原来如此! “所以师妹你被魔族掳走的事……” 他们皱着眉,唯独这点想不通。 墨心竹说:“剩下怨灵一共两只,你们找帝君,我去找魔尊,顺水推舟罢了。只是没想到会与你们在这里相遇。” “难怪大师兄一点不着急。” “……我刚刚听到什么?两只?” 墨心竹疑惑:“我之前没讲吗?” 想了想,好像是没有公开说明。 人群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以他们一直在和帝君魔尊斗法,那两位在凡间滞留的时间越久,越能从各路邪祟中提取养分,说不定已经吃了八分饱,现在吃腻了,开始将目光转移到人身上。 修士?白鹤城有修士吗?大街上走的都是美味佳肴,十全大补。 所谓病急乱投医,有人说:“仙界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魔族……你们谁有路子?” 墨心竹保持沉默。 人魔两族的互相厌恶是根植在骨子里的,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这群人嘴上说着想让魔族帮忙,可一旦魔族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谁先除谁还不一定,她大哥就时常嚷着想杀人。 人潮几乎将墨心竹淹没,先前晕倒的水华宗弟子陆行无人问津,若不是他们宗门的人眼疾手快,陆行身上必定要多几十个脚印。此时,他钦慕的小师姐正满脸羞愧地站在边上,须知,越是这种时候越考验定力,而自己宗门的弟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下被怨灵影响到丧失理智,还对旁人大打出手,说出去都要招人耻笑。 陆行的修为在他们水华宗算是出挑的,没想到意志如此薄弱。 就算是自己人,她也没法为陆行开脱。 小师姐气急败坏地在他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抬眼就看到戚庭伸臂揽住墨心竹将她送出外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俩人关系匪浅。 她一脸落寞地囔囔自语:“原来如此。” …… 白天邪祟少,只要心志坚定就不会让怨灵找到可乘之机,大家可以稍微喘口气,苍云宗修士还说,愿意帮忙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现在需要大家帮忙布置陷阱,老规矩:低调,不着痕迹,交流全靠传音入密。 * 墨心竹春风得意离开人群。 “师兄,我刚才表现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亮出身份那一刹威武霸气,很给灵族争脸。 没等戚庭回答,她继续说:“其实吧,我觉得还有进步空间,声音应该再高一点,底气应该再足一点……” 还有脸皮,应该再厚一点。 墨心竹认真自我反省,轻快的步伐逐渐变慢: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冷静下来的她仔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在场几乎都是陌生人,师兄和大哥他们都在看。 那股兴奋劲儿过去之后,越想越难为情,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默默把纱笠戴上,陷入自闭状态。 我是谁? 我在哪? 自闭状态的墨心竹像一个熟透的柿子,面纱是极好的掩护。 戚庭揽肩的手往上抬,撩开轻纱,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柔软的脸颊被指腹掐得凹陷,再微微往外拉扯,又热又软,舍不得放开。 “师兄。”墨心竹问,“忘记我刚才的话,你实话实说,我不丢人吧?” 戚庭觉得羞臊的墨心竹异常可爱,和刚才嚣张的样子相比,一时间分不出哪个更胜一筹。但他贪得无厌,还想看更多,于是吊着她的胃口沉默片刻才说:“我想一下。” 于是墨心竹心急如焚、生无可恋。 “想好了吗?还没想好吗?” 直到她解决完两只受怨气影响冲进城里作乱的妖兽,戚庭才拨开面纱揉两下她的脸,轻轻地笑道:“表现很好。” 墨心竹的脸被揉变形,义愤填膺含糊不清地指责:“你耍我。” …… 第97节 角落里的魔族移开视线。 烈犬和手下用尽全力才把古淮拦在原地,为守护人魔二界和平做出卓越贡献。 为了转移古淮注意,巫噬月生硬地挑起话题。先叙述一遍墨心竹在人间创下的丰功伟绩,接着说:“少主,按照这个发展,我们根本得不到怨灵之力,少祭司会直接把它就地解决。” 毕竟是从头到尾都在反水的墨心竹,如她所言,灵怨之力相抗,打到兴头上才顾不上其他,到时候肯定会把命契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万一失手,最快的恶果会直接反噬到她身上。 古淮踩碎脚底的黑雾:“看紧她。” “是。” * 灵船狭窄修长,像道流星在天边划过。 宁无忧这辈子没坐过这么快的飞行灵器,周身云雾化成残影,没有哪个瞬间是清晰的。 始作俑者盘腿坐在他身前,一只手撑着脑袋,惊奇地问:“孟寒萱真的不喜欢你?” “真的不喜欢。” 不知是第几次回应,宁无忧无奈地想,难怪宗门里的弟子都说要远离百里贺,这位二师兄从来不顾及气氛场合,甚至在正主面前都能直言八卦。 百里贺又问:“你喜不喜欢她?” 宁无忧低下头:“不敢。” “喜欢哪种类型的?” 百里贺咄咄逼人,他是真闲得慌,想找点乐子。 “兄长喜欢文静乖巧的女子。”宁长安插话进来,似乎有意彰显他对宁无忧的了解,微笑着确认答案,“是不是?” 从前就是这样,兄长在家乡时没有朋友,偶尔会看一眼与他境遇相似的寡言少语的哑女,后来哑女上山摘野果充饥,很多天后她的家人才发现她失踪,上山砍柴的人说她被凶兽咬死了,咬在脖颈,但是没有吃她的肉,大家都说凶煞之命连妖兽都嫌弃,祭司一把火烧了尸体。 “嗯?”百里贺看了宁长安一眼,“我问他,你插什么话。” 他不喜欢别人打乱他的节奏。 宁长安愣了愣,当即说了句“对不起”。 自从来到外界,示弱道歉这种事他越来越熟悉,奈何百里贺是个油盐不进的,不像宗门里的师姐吃他这一套,而且宁长安修炼后长高不少,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不再是刚进宗门时风吹就倒的富贵苗,再像从前一样装委屈只会招人反感。 宁长安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紧了。 如果百里贺没有突然出现,他已经在回去的路上。祭司说只要举行仪式,让神明看到凶煞离世,周围邪祟将散尽,玉石将猛增,大家的生活会重新好起来。这种说法其实已经流行很久,但是近几年大家才采取行动,每隔一段时间除灾驱邪,而他们家出了一个异类,居然背井离乡。 宁长安觉得他兄长可悲,自己则一直活在神明的庇护之下,偶尔冒出一两次出来看看的想法,转瞬即逝。真出来后,发现外界远没有家乡好,他迟早要回去,继续过优渥惬意、众星捧月的生活。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这群修士要拿他们兄弟其中一位当诱饵,百里贺强硬的做法令宁长安无法拒绝,但他坚信,他有神明护佑,宁无忧与他之间的差距出生就已经注定,被选中上前送死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自己。 * 灵船在白鹤城附近的山岗停下。 几头凶兽嗅到生人气息,从山林中蹿出对着灵船咆哮。 百里贺随手一个风诀将它们送上天,顺便施展传音术:“我到了,现在把人送进去还是……什么,你们要出来验货?行。” 说得好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人贩子。 宁无忧是自愿的,也许是童年影响过深,他和弟弟想法一致,认为被选中的人一定是他。 百里贺回头对二人说:“放心,怨灵一出现就跑,死不了。” 宁长安心想:这种东西谁敢保证,如果兄长在这里死了……效果也许一样? 很快,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开始发烫,他居然看见墨心竹领着幻象中的男子从城门口出现,他带着一种使命感,和往常一样,冲墨心竹叫了声:“姐姐。” 墨心竹微微点头,她旁边那位男子走上前方。 宁长安静静地等待他宣判兄长死刑,宁无忧已经自觉迈出步子上前。 古淮指着其中一位说:“你。” 宁无忧步伐止住,宁长安愣了愣。 二人同时发出疑惑:“什么?” 古淮指着宁长安重复:“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封建迷信不可取。 第101章 蹲守 烈日当头, 大家猜测九霄和狱澜白天藏在某个地方陷入沉睡,由此消化那些已经到手的力量。 距离入夜还有两个时辰。 宁长安表情呆愣愣的,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神, 没人安慰他,因为他短暂地听不见外人说话,右手下意识隔着衣服摸了摸藏在里层的吊坠。坚硬一小块,很烫, 这是双鲤镇祭司给他的东西, 说里面蕴涵了神明之力,会保佑他一路平安顺利。 攥住的动作一顿,下一刻, 宁长安对上了墨心竹视线,不知为何,这种若有所思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总觉得对方正在默默计划把他的神明夺走。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宁长安在朱明峰待了一段时间,习得丹修常用的火诀,负在身后的掌心隐隐约约绽出一簇金黄的火苗, 但是墨心竹并没有开口向他讨要。宁长安快速扫过面前三人, 单手握拳, 才涌出的反抗心思突然消失,他忍耐的功夫极好,很快就接受了事实——就算他能一把大火将这片山林烧尽, 他逃不出这群人的手掌心。 他扬起微笑, 安静地说:“我会配合的。” 心里却讽刺地想:还以为有了修炼资质后一切都会比以前顺利,没想到还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百里贺欣慰道:“看, 路上我就和他们说清楚了, 给过他们下船机会, 他们死都不下,都是自愿来的。” 墨心竹腹诽:肯定不是正常的下船机会。 她猜对了,灵船飞到最高空时百里贺才对俩兄弟坦言一切,并且威胁他们,想跑?除非从天上跳下去。 于是俩人老老实实和他来到白鹤城外。 宁无忧的震惊程度不比宁长安低,被选中的人居然不是自己!不过既然来到这里,肯定不能扭头就走,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 古淮验货完毕,身影从原地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接着,白鹤城有了新动静,城主终于听闻从苍云宗赶来相助的修士到达附近,秘密派了一支善于隐藏气息的队伍前来迎接,结果发现墨心竹已经先他们一步赶到此地,护卫队二话不说朝她行了个礼:“圣女。” 百里贺啧啧称奇:“师妹,你什么时候成圣女了?” 还捧场地鼓了两下掌:“好厉害。” 墨心竹轻咳一声:“待会儿再和你解释。” 天知道怎么回事,表明身份后,她从枯木教圣女变成了灵族圣女,喊的人不羞耻,墨心竹听到却想钻进地里。 * 结界之内,大家反复确认计划,说到一半,身为诱饵的宁长安一脸无辜地提出疑问。 “如你们所言,怨灵有两只,都是极强的存在,可我只有一个。帝君和魔尊要是同时出动,他们力量拧到一起会变得更强,我们人虽然多,但是计划时间短,大家配合度不高,乌泱泱挤在一起秩序混乱,抵挡的力量很难分配均匀,极容易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他要活命,必须尽可能避免意外出现。 “时间太短无法磨合是个问题。”墨心竹说,“还有一个就是,狱澜和九霄是宿敌,基本没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因此同时作战的可能性不大。譬如我们在城南,这里是九霄的势力范围,我们将他引出来了,合力对付他,那么城北的狱澜就会借着守卫薄弱的空子在城里大肆作乱,我们必须合理分配兵力。” “真的只有我能当诱饵吗?可惜我不能分成两个人。” “未必只有你。” 墨心竹一滞,错愕地看向戚庭,他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卸下身后长剑对她说:“你之前说怨灵惧怕我的力量,或许是我带着它的缘故。” 墨心竹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剑鞘,重剑分量很足压在她怀里,若不是身后有堵墙,她极有可能往后倒。 戚庭:“从前除祟时那些东西就喜欢缠上我。昨夜,有意识的怨灵分身看见我就跑,恐惧的根源不是我。” “生灵”是那名灵族长者送给他的武器,他不知道此剑如何铸成,但里确实蕴含着最古老强大的力量,以至于九霄和狱澜成为天不怕地不怕的怨灵后,看见他仍要绕道走。 墨心竹坚持:“就是怕你,单独一柄剑放在那里就是个摆设,只有你能发挥它真正的力量。” 众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见到戚庭送出长剑,纷纷劝道:“万万不可。” 就连白鹤城城主都看不出此剑的品阶,关键时刻,怎么能说弃就弃? 戚庭沉声说:“我带着它潜伏周围,怨灵不会出来。” 墨心竹定定地看着他:“这是你的护身法器,没有它,你会……” 她骤然哽住。 宁长安,戚庭。 九霄,狱澜。 一人引一只,正好对得上。 “无论我是否有用,起码离开这柄剑,怨灵看见我不会逃窜,只有真正与他们对上,才能实现目的。” 戚庭朝风祈明伸出手臂,对方了然地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柄长剑,是极品灵武,长虹君时常教导他们,再坚韧的剑身遇上强敌随时都有折断风险。所以青阳峰的剑修随身携带备用长剑,多的能装十几把。戚庭虽用剑,却不是长虹君的弟子,身边唯有一柄“生灵”陪伴。 强是真强,然而并不适用于当下。 想要怨灵冒头,他必须抛弃惯用的武器。 …… 距离入夜还有一个时辰。 行动方案已经反复确定:天黑后,宁长安将作为诱饵往城外走,周边埋伏了许多势力,无论引出一只还是两只,大家共同抵御。城内同时分派部分修士守护,戚庭的身体被怨气侵蚀很久,假如真能对怨灵产生影响,同样要往城外引,只不过方向相反,尽量避免九霄和狱澜碰面。 墨心竹抱着长剑坐在墙角,许多话堵在喉咙里,半晌才说:“我不要带着它,太重了,站都站不起来。” 戚庭摸摸她脑袋:“放在储物空间里。” “储物空间品阶不够,压制不住它的力量,我虽然没你这么强,但是有剑助力,万一怨灵见到我也要绕道走,我还怎么行动。” “那就躲起来。” “大家都在出力,你叫我躲?” 两个人坐在角落耳语,戚庭贴近她耳边轻声提醒:“来自魔族的祭司大人,别忘记你的立场,你本就不是为杀怨灵而来。” 墨心竹掐了他一下:“我大哥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 第98节 “你撒谎,我要揭发你。” 戚庭捏她脸蛋:“等这件事结束,想怎么说都随你。” “与魔族勾结,亏你还是苍云宗的大师兄。”墨心竹小声嘟囔,又过良久才说,“师兄,我大哥他们守在城外,魔族我行我素惯了,我怕他们在凡间生出事端,必须在旁边看着。剑你让其他师兄师姐拿着吧,如果引出怨灵,必要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用什么剑对我来说并无区别。” “区别很大。” “我昨夜试验过一回,真的不能带它,而且生灵认主,排斥他人触碰,除我之外就信任你,你说我该交给谁?”戚庭耐心地解释,“更何况,魔尊要是不靠近我,我怎么给你抓。” 可怕的念头在墨心竹脑海中一闪而过:“你是想……” 她想说不行,怨灵该杀的时候就是要杀,但是大哥不听劝,师兄也不听劝。更没想到戚庭会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点她的穴。 墨心竹抱着“生灵”靠在墙上,戚庭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我自有分寸。” 失去意识前,她想:你有个鬼的分寸。 * 温度渐低,光线衰弱。 距离完全入夜还有半个时辰。 这期间,初来乍到的百里贺被喋喋不休的师弟师妹们强行普及了墨心竹可歌可泣的光辉事迹,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没有听到半点有关她身边的疑似魔族的消息,他觉得这群人眼神清澈且愚蠢,于是踢了一脚风祈明:“你真信?” 风祈明拿他试剑。 百里贺不慌不忙避过,又问孟寒萱:“你也信?” 孟寒萱带着余娇娇等人一瓶瓶整理救急丹丸:“有什么好怀疑的,大师兄都点头了,有本事你找他说理。” “算了。”百里贺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还不想被逐出宗门。” * 天暮渐黑,白鹤城街道空旷。 这座城没有被抛弃,大家下定决心除掉藏在城中的两个祸患。 宁无忧在城南,戚庭在城北。 这是大家粗略摸索出来的两个绝佳位置。 墨心竹颈后酸胀,“生灵”被她收在储物灵器中,这把剑威压很强,除非自己追上去,周围没有邪物敢靠近,她醒来后思考片刻,出城后迅把剑放在百里贺停在山岗的灵船上,保险起见,还在周围设了守护结界。 计划继续。 她和古淮一起蹲守在城周的树丛中,烈犬被派进城内,魔族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很明确,不会在其他事情上浪费精力。无论哪方先找到魔尊,将第一时间发出信号通知位置,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另一侧还有人。”巫噬月派出探查的小蛇回来禀报,“是仙族。” 长虹君和清闲居士搬的救兵已经提前一步赶到,并在附近设好了埋伏。 * 宁长安依照众人指示,顺着街道往外走,周围零零散散分布了其他修士,随时警惕任何风吹草动。他走了很长一段路,这片地区除了少数怨气分身作乱,没出现其他异况。 他离外出的城门越来越近,背上全是冷汗,腿脚不受控制开始发软。 有人在他脑海中传音指挥:“不够明显,放出灵力。” 宁长安发白的指尖点燃一簇火苗。 “大一些。” “不够。” “还是不够。” 白鹤城城主拧眉眺望他畏首畏尾的状态,小小一簇明火,稍重一些的呼吸都能将其吹灭。 宁无忧毛遂自荐道:“城主,请让我一试。” 同样是传音:“长安,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从前虐杀鸟兽的事情说出去,直到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连双鲤镇的百姓都知道你在外面遭人唾弃。” 火势猛烈上涨,宁长安的力量随着狰狞的火光散出在外,像恶鬼的利爪,一点点引诱同类靠近。 黑暗中的力量蠢蠢欲动,怨气在夜空下流动,像一条延绵不绝的黑色河流。 宁长安已经接近城门,空气闷热,身边却升起寒意。 “冷静,散出的怨气在你附近试探。” 白鹤城城主谨慎地观察每一处细节。 “再等等……” 直到月光下出现一团浓黑的倒影,一股令人战栗的气息在夜间蔓延。 “跑!” 城主的声音在宁长安脑海中炸响,宁长安飞速冲出城门口,地上的黑影像湍急的水流朝他涌来。 城外是沙石地,坑洼不平的路面将宁长安绊倒,他重重扑摔在地上,身后的幻影化出无数长针,其中一根与他的脚踝仅差毫厘——突然!一根纤长的弯勾从远处草丛发射,钩住他的衣带凌空一抛,他整个人被甩飞上天,长针刺空,周围埋伏的修士全部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 躲在暗处的古淮随时准备命令手下发起围攻,直到他看见地上的黑影逐渐化成一个面目模糊的半透明人形,他怒骂一句该死:“出来的是九霄。” 焦躁地等了片刻,仍不见狱澜踪迹,倒是城外的妖邪受到刺激,纷纷展开行动。 一头异变成怨兽的狼妖猛地朝墨心竹扑过来,被古淮一脚踹到远处的树干上,几人抱的巨树轰然倒塌,他们守错了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生灵 黑夜中一声嘹亮哨响, 这是烈犬发出的信号,狱澜在城北出现。 城南人多,仙族的援兵几乎都在这里, 墨心竹看见落樱手握匕首飞身上前,狠狠削掉了九霄糊影的边角,但是没用,夜间黑暗无穷无尽, 缺失的部分很快补上, 落樱被黑雾缠住,容川将那道黑雾劈开,后面数十修士抓住机会, 立刻起阵束缚怨灵。 古淮他们即刻动身前往城北,唯独墨心竹被巫噬月留住,他们怕她失控。 巫噬月说:“反正都是杀,不如先解决眼前这只,魔尊留给少主他们就好。” 实际根本不用她劝,他们低估了墨心竹对杀怨灵的执着, 没有彷徨犹豫, 怨气泛滥的刹, 墨心竹抽出灵鞭加入战局,连巫噬月都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只见一道灵光如电般朝九霄的本体劈去, 那是一团浓黑的雾, 怨核就藏在里面。 可是即将触碰的刹那,前方黑影鬼魅从原地消失, 无人看清九霄去了何处。唯独摔在草丛中的宁长安眼里印出一团漆黑森然的雾, 他这个容器依旧是九霄的第一目标。 宁长安骤然屏住呼吸, 黑色的长针离他瞳孔近在咫尺。忽然,金艳的火光在他面前冲出一堵高墙,点点怨气在炽热中燃烧。 宁无忧不知从哪个角落冲出来的,他燃烧的火焰比宁长安明艳三倍不止,蓬散的怨气一碰即燃。 飘散的火苗蹿到宁长安脸上,伴随糊味的灼痛令人抓狂,但这些都没有阻止他从地上爬起来继续逃跑。 “疯子,一群疯子……” 他一边逃跑一边咒骂,连自己也骂进去。 “我也是疯子,为什么和他们一起发疯。” 他要回家,现在就要! 跌到泥坑时,抬头仰望到山顶停泊了一艘灵船。 宁长安回头,看见兄长还有许多人在和怨灵缠斗。 怨灵追不上来,这么多人,没有人会注意他。而且这种情况下,就算失踪一部分,死了一部分,都是正常的。 这里离双鲤镇很远,如果能驾驶灵船…… 宁长安咽了一口唾沫。 * 墨心竹和落樱在山路左右包抄九霄。 夜间的山林潜藏猛兽,不断有东西从缝隙狭窄的树林中冲出,一路都是阻碍,一路都是清扫阻碍的人。 “你看到没有。”墨心竹问落樱,“怨核在左上,人影部分心脏的位置。” 位置正常到诡异。 前方众人拦住怨灵去路,落樱狠狠朝怨核刺了一刀,落刀刹那,她听见黑雾中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她在空中僵住,继而被重重地甩飞出去。九霄根本不怕弱点暴露,因为没人可以击败他。 九霄对着离他数丈的墨心竹张牙舞爪:“你和她一样,不堪一击。” 墨心竹被黑雾缠住胳膊,一把烈火将黑雾从中间烧断,墨心竹不甘心,再度向怨核发起进攻。这次几乎用尽她全部的力量,她确定已经触碰到坚硬的外壳,周身仙族、修士合力上前攻击,然而就此打住。悍然的狠劲从中间爆发,所有人顷刻被弹开。 太强了。 战斗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墨心竹后背撞到巨石上,重重吐出一口血,宁无忧比她飞得更远。 她看见九霄在黯淡的天幕下发狂,但是他一直在刻意避开那座存放“生灵”的山岗。过于敏锐的感知让他时刻谨记规避风险,就算戚庭在这里也不行,除非能瞬移到九霄身前刺进他心脏,成不成功另说,如果失败,九霄一定会和之前一样躲避逃窜,又或者生灵能瞬间生出无数分身将方圆百里的山岗围住,然后同时朝目标刺去,让他避无可避。 独木难支,一柄剑无法改变全局。 需要更强大、更广泛的冲击,需要瞬间能够摧毁所有邪祟的力量。 凡间不具备这个条件,只能靠修士和外来增援与怨灵较劲。 这次出动,最好的结果是消磨掉帝君与魔尊的部分力量,让他们短时间内不会有大动作。 尽管已经预料到结局,墨心竹还是心存侥幸,她要试试那柄剑。 于是撑起疲惫的身躯朝船只御风飞去,刚刚降落,却在甲板上看到宁长安搬动飞落附近的宁无忧往船上运,对方已经晕厥,她不认为宁长安有这么好心。 墨心竹:“你想逃!” 宁长安看见她来,也不急。 “姐姐,你看你,浑身都是伤。”他扬起一丝苍白的笑,“很累吧,不如坐下歇一歇。” 墨心竹二话不说提鞭抽他。 宁长安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截短刀,抵在他兄长咽喉,耐心地劝告:“最好不要动哦,不然我也无法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 墨心竹的鞭子啪一下抽偏。 “你现在一定非常看不起我,所有人都在拼命,我却想着逃。”宁长安看见墨心竹嫌恶的目光,不紧不慢按下匕首上的一颗红色宝石,空中立马溢出药香,“但是谁不想活命呢,放心,我会带着你一起走。” 墨心竹紧急闭气,空气中的味道散得太快了,她就吸入一点,双腿立即不听使唤地瘫软下去。 第99节 她尚有意识,马上想起储物空间中存放着丹药,变出一粒悄悄捏在手心,她现在提臂很费劲,必须等宁长安转身才能安心抬手服下丹丸,怎料宁长安刚刚侧身,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他一步步朝墨心竹走近,缴了她手上的链子和灵鞭。 又耐心细致地拿绳索给她绑好,皱眉思索片刻,好像还差了点什么,接着,宁长安一匕首扎在墨心竹腿上,满意点头。 “我不想杀你,只有这样做,你才不会逃跑。” 墨心竹额头渗出冷汗,看着眼前少年一点点卸下平时温良的面具。 “演技不错。”她嘲讽地说。 宁长安无所谓:“随便你怎么说,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当然,同样与你无关。我不知道所谓的灵族有多厉害,但我刚才亲眼见证了,你杀不了怨灵。现在的方法只会徒增伤亡,而我要回家了,那里很安全。夜很暗,没人会发现我们偷偷离去。” 墨心竹伤口涌出鲜血,血腥和灵气四溢,但是宁长安在苍云宗学得粗浅,并没有察觉到这股狂涌的灵力,很快,墨心竹听见草丛中蛇信嘶嘶,知道巫噬月正在操纵林间蛇类寻找她的踪迹,一条拇指粗细的青绿小蛇率先爬上船,宁长安凉凉瞥了它一眼,他知道这种蛇无毒,也不怯场,毕竟他最擅长对付这种小东西,立刻抬脚猛踩,蛇身瞬间变成肉泥。 他操纵火诀让其他蛇类不得靠近,很快,灵船起飞。 “我最后说一遍,回去,你才有一线生机。” “你比我大,所以我喊你姐姐,但你可别把我当小孩子吓唬。”宁长安把宁无忧丢在角落,“护着你的大师兄再厉害也不可能从怨灵手下全身而退,那群修士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寻你。就像上次,听说他们眼睁睁看着你被魔族掳走,一天不到就放弃寻人了,说明你在他们心中并不重要。但是双鲤镇不一样,神明之力亲近你,我把你带回去,百姓们会欢迎你。” “怨灵在人间作乱,双鲤镇难逃其害。” “不,神明会保护我们。” 墨心竹深知宁长安已经无可救药,包括他所谓的双鲤镇百姓,他们生活在闭塞的环境中,被某种思想荼毒太深,祭司与神明的观念已经渗透骨髓,刮骨尚不能治愈,仅凭她的几句话,宁长安不会动容。 她说:“无知会害了你。” 宁长安果然没听,自顾去研究如何驾驶灵船。 墨心竹盯着他脖子上露出的红绳,片刻后,闭上眼睛调理气息。 关于双鲤镇,她确实有一件事情想要确认。 刚入宗门的那段时间,她曾偶然捡到宁长安脖子上的神像吊坠,白玉雕的,做工粗糙,上面的“神明”雌雄莫辨。双鲤镇产玉,信仰阴邪,她因此没有多想,但是这次见面令她脑海中灵光一闪,那块白玉的色泽很像她手里的如意果实。 墨心竹原本的计划是等一切结束,带着古淮去双鲤镇一探究竟。 然而现在—— 墨心竹被刀扎过的地方钻心地疼,她自愈能力很强,血勉强止住了。如果运气好,巫噬月能够从混战中脱身,她会从蛇群中了解自己被掳走的消息,但是具体去向不得而知。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药劲很大,尤其腿部没有直觉,灵力也使不出来。她猜这药粉原来是为宁无忧准备的,结果时机赶巧,让她给撞上了。 她想:苍云宗真是收了个可怕的人物。 实力不强,心思歹毒。 没有正当理由,无人能将宁长安赶下山,宁无忧每日在朱明峰盯紧他,奈何对方样样不行,唯独演技是一流的,搞得宁无忧都要以为这个弟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 宁长安头一次驾驶灵船,连方向也把握不准,飞得很慢。 “喂。”墨心竹有气无力地对他喊,“我不逃,给我挪个位置,外面风太大,要把我吹死了。” 宁长安当真给她挪到狭窄的船舱里,发现床上躺了一把漆黑的剑,想把它移走,刚要碰到,却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弹开。他犹豫地看向墨心竹,怕她操纵长剑在背地里使手段,墨心竹翻了个白眼:“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怕什么。” 宁长安不信,又往她左右手臂扎了两刀,离开前还在屋内点了迷魂香。 墨心竹被他端端正正在摆在床上,像个鲜血淋漓的摆件,她头一次遇见这种变态,但是疼得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在心里咒骂。 骂累了,又开始担心怨灵作乱,她第一次中途从猎杀怨灵的战场上离开,“生灵”和她肩并肩地躺着,底下淌满了她的血。 她还没来得及把剑还给戚庭。 假若生灵真的是解决怨灵的必备武器,人间要完。 墨心竹身上发凉,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临阵脱逃的罪恶感令她无法安心闭眼,也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她听见一道奇特的嗡鸣在她耳边响起,而她居然能从中听出涵义:“长剑本身无法击退强敌。” 她想:呵呵,就当是自我安慰吧。 那道声音继续:“仙魔战乱,二主贪婪,我无法预知未来,也许是我多虑了,我决定在人间留下部分力量。” “长剑择良主,然,人心易变,恕我无法告诉他真正的用途……” “假如有一天,事情发展到连我都无法挽回的地步,无助与鲜血浸透生灵,希望后世之人可以听见我的声音。” “源头多了一把锁……” “剑是钥匙……” “破开它,唯一的生路在此。” 作者有话说: 扫黑除恶进入收尾阶段 第103章 镜像 宁无忧眼皮微动, 过了很久才勉强睁开一丝缝隙,他记得自己被九霄的怨灵抛出去,摔到遥远的树林失去意识, 之后就是一片黑暗。 他在哪里? 屋内只有顶上一扇四方小窗,冷暗的光线透到他脸上,宁无忧觉得刺眼,他难受地皱了皱眉, 脑袋搁在坚硬的石板上, 微微动了动,旋即发现角落有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墨心竹双唇毫无血色,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身上几处血洞昭示着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宁无忧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但是捆绑结实的麻绳勒得他动不了身体。 “墨师妹。” 他想喊出声,但是声音沙哑。 墨心竹回神,浅浅嗯了一声。 宁无忧想坐起来,失败了:“我们,咳咳、我们这是在哪里?” “看不出来吗, 小黑屋。”墨心竹看见这张脸就想抽, 兄弟俩长得太像了, 于是没好气地补充,“双鲤镇的小黑屋,托宁长安的福, 我差点没命, 而你马上就要没命了。” “……” 他大概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无忧师兄。你这张脸好欠扁,我看着就来气, 能让我踹一脚吗?”墨心竹诚恳地说。 宁无忧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往远处挪了挪:“我也不想和他长得像, 出去后你踹他, 我帮你摁着。” 墨心竹严肃地说:“这不是简单踹几脚就能解决的问题,宁长安有病,绝症!” “……我知道。” “这个镇也有病。那路痴开了两天船,我恶心想吐不说,还被关在这里三天,加起来整整五天,一滴水都没喝,昨天听到外面的看守说,等祭司过两天出关就把你烧死,他们靠杀人祈福,还说要依照神旨处理我,我招谁惹谁了。” “……抱歉,连累你了。” “这和你一个灵石关系都没有,是他们有病,全是绝症!”墨心竹也是哑的,吼不大声,“我东西被他们收走,无法沟通外界,不知道白鹤城怎么样了,更不知我大哥和师兄他们境况如何。” “你大哥?” 墨心竹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张脸:“我大哥身份说出来吓死你,我的身份说出来也吓死你。” 宁无忧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小心翼翼:“你不是灵族?” “表相,肤浅。我告诉你,我身份多了去,最高一层是祭司,正儿八经的大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这种小地方的妖祭根本不能入我的眼。”墨心竹愤愤地说,“头一次有人拿刀捅本祭司,还是连捅!这是威胁三界和平的大罪!” “……” 墨心竹要发泄:“本大祭司单方面宣布宁长安死刑,双鲤镇主谋妖祭死刑,镇上直接参与献祭活动的百姓视情况缩短死期,其余终身接收思想、劳动改造,每人每天腿上肩上都要扎刀,最低二十刀,上不封顶,你有没有异议?” 宁无忧觉得小师妹疯了,不敢在这个时候刺激她,于是拼命摇头:“没异议。” “我以为你会帮他们说情。” “什么情不情的,我们只会冤冤相报,从此我都不姓宁,直接叫无忧。” 说来悲惨,要不是这个名字出生前就已经取好,他现在应该叫“无名”。 “无忧师兄,你挺叛逆啊。” “没办法,生活所迫。” 墨心竹很满意这个被生活摔打出棱角的宁无忧,仔细瞧,他的样貌其实比宁长安更加锋利,轮廓更加明显,比那副大眼无辜的温吞模样顺眼多了,最重要的是,不黑心。 “有力气起来吗?”墨心竹扶了他一把,骂骂咧咧,“要不是我对付怨灵用掉太多力气,真以为有机会捅我,现在居然还把我关在这么简陋的地方,用的是粗麻绳,蠢不蠢。” “他在镇里长大,出去之后基本待在苍云宗,朱明峰的修士埋头丹药医学,没机会接触更多东西,这里的百姓更是如此,除了祭司……额,是妖祭,无人修炼。他们对修真界的事情没有清晰的认知,而且过度依赖神明,以为处在庇护之中就能万事大吉。” 宁长安的迷魂药粉确实有效,这是他在朱明峰潜心研制出来的,背地里拿曾经欺负他的修士做过试验,只需一点用量,酸软无力,欺负他的修士修为不深,因此他忽略了墨心竹与普通人之间的体质差异,对她的实力和背景也是一知半解,匆匆瞥见的是她被怨灵打飞的身影,只当她比上次见面强了一点,为此还谨慎添加部分药量。 墨心竹冷哼一声活动手腕,伤口没有处理,好在生灵之剑渡给她一些力量,加速了她的恢复。她现在可以使用术法,但是依旧疼,双鲤镇祭司实力不明,她需要继续调息。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墨心竹装模作样套上绳子靠在角落。 门开了,进来一对中年夫妻,衣着华贵,但是细看之下面料有些旧,二人看到宁无忧时满脸厌恶,相似的容貌让墨心竹一眼确认他们身份,是宁无忧的父母。 看眼神,他们想说的是“你这个逆子”,不过所谓的凶煞之命让他们退避三舍。 宁无忧靠在一旁不说话,墨心竹看见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同样一脸嫌弃。 宁氏夫妇转眼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讶异一闪而过。他们原本不信宁长安说的话,他们的神为何会与外人亲近? 现在一看,墨心竹送来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关了几天不但没死,反而能平静地与他们对视,可见神明垂怜。 宁氏夫妇对视一眼,点点头。没有放人的意思,招手让下人送上一碗捣烂的草药。 墨心竹掀起眼皮看到一碗颜色黑绿气味诡异的药糊。 宁母上前一步,态度还算温和:“这是牛嚼草,敷上能够缓解伤痛。” 墨心竹觉得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什么嚼? “大祭司尚未出关,没有他授意,我们不能放生人外出走动,只能先送一碗药草表示歉意。长安他还小,不懂分寸。” 墨心竹惊呆了:“他捅我的时候劲儿可不小。” “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我们已经说过他了。” “说?”她拔高音调,“我差点死了。” 宁母上下打量:“这不挺好。” 墨心竹火都上来了,一脚把碗踢翻:“你让他滚过来,我也往他身上扎几刀,看他好不好。” 第100节 黑绿的草糊直接泼到外面,药碗从台阶滚下,碎成三瓣。 宁母吓了一跳,显然没料到表面乖巧的墨心竹会突然爆发,连忙退到宁父身边,宁父厉喝:“姑娘,我们念你是客,不要不识抬举。” 墨心竹说滚。 “要么现在弄死我,哦对了,你们肯定怕神明怪罪,没有胆量弄死我。” 她说对了,宁氏夫妇停留时间有限,没再多言,脸色极差地退出去,宁父临走时为了发泄怒火,还想踹宁无忧一脚,被他迅速躲开。 “孽障!” 正要发作,守卫不允许他多生事端,木门重重压上。 宁无忧刚刚躲了一脚,脑袋又开始发昏,他有气无力地说:“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听不进去别人说话。” 墨心竹仰头感叹:“长见识了,须阎都没他们气人。” 宁无忧问:“须阎是谁?” 墨心竹还是那句老话:“说出来吓死你。” “我承受能力一向很强。” “看出来了,你为什么不生气?” “以前气惯了,现在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墨心竹点头表示理解:“可你马上要被烧死了,好像一点不怕。” 宁无忧手指动了动,上面冒出一簇火苗:“说实话,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火,之前宁长安纠缠我好久,去白鹤城之前,我才答应他一起回老家,我不怕回来,只是不想。后来被缠烦了,想着干脆回来在祭司头上放把火,烧了他那蓬乱糟糟的头发。” “烧,必须烧。”墨心竹不小心扯到肩上的伤,嘶的倒吸一口凉气,“等我出去,一定要把这个镇子搅得天翻地覆。” * 双鲤镇的百姓一连几天都围在灵船四周探究。 船舱中放了一把长剑,没有修为的人无法靠近,就算是宁长安,也只能把旁边的墨心竹移开,动不了剑。 还有那些从她身上收缴来的东西:一条长鞭,一根缠住银铃的手链,中间是个四方小硬块,乍看上去像木头。 宁长安拿到屋里给他们解释:“这是储物灵器。” 许多重要的东西下了禁制,只有主人可以取出,剩下的哗啦啦往外一倒,仍像小山一样堆叠起来,他们一样样捡来看。 “长鞭是武器。” “这张是符纸。” “这是丹药,我在苍云宗学炼药,作用很多,可以治伤,还可以增长修为……”宁长安兴奋地说着,抬眼却看到父老乡亲正在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自己,他声音渐低,意识到自己多言。 “长安。”从小黑屋转到此处的宁母温声细气地说,“你在外面停留的时间太久,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回去让下人伺候你沐浴,好好地睡一觉。” “是。” 宁长安没有反抗,他从小就听话。 但奇怪的是,原以为自己回家之后就能彻底放松,目光扫过这群对着丹药符纸窃窃私语的百姓,和想象中不一样,他千辛万苦出去一趟,回来后好不容易升起的优越感在这群人面前荡然无存,他心中没来由升起一丝烦躁。 “梳妆镜?还挺别致。” 宁长安转身要走,看见有人拿起一面镜子。这是墨心竹的水月镜,回魔族后便没了效用,她就当普通镜子照,随用随取,没事拿来摔着玩儿。 宁长安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他记得有位师姐曾经特地跑到墨心竹房里偷镜子,那位师姐后来被证实是魔族细作。而他曾向墨心竹表达过善意,但她十分谨慎,从未向自己透露半点内容。 宁长安随口一说:“不知道有什么作用,说不定与魔族有关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宁母吓坏了,连忙让他闭嘴。 人群躁动。 “不可能。” “神明怎会亲近与魔族有关的邪物。” 宁长安赶紧说:“是,我太累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 一个白发苍苍的长辈语重心长:“这才像话,长安啊,你是天选之子,切记不可与邪物为伍。等大祭司出关,他会让神明赐福于你。” “你们看!”人群一惊一乍,老者不满自己的话被打断,又听他们喊,“这面镜子在发光!” 宁长安忽觉事情发展有些不对,但刚才的呵斥让他心中郁闷,想着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家里有珍馐和软床,娘亲说得对,他出去太久,应该好好休息一阵,于是转身离开。 他走后,水月镜啪一下掉到地上,一群脑袋挤在上方看。 “怎么回事?” “大祭司没出关,我们也不知道啊。” 老者拿手杖拨弄一下,里面忽然幻出一道人影,接着传出女子的声音:“少祭司我找你好久了,你在哪里?还好吗?” 双鲤镇的百姓看见女子长着一双蛇瞳,惊得一蹦三尺:“妖怪!” 巫噬月莫名其妙看着幻象中一群人,没见到墨心竹,而眼前这群人显然没什么见识。 但她是谁?枯榕手下得力干将,上天入海、摸爬滚打、千锤百炼,随机应变的本领早已练就得出神入化,此情此景,她不动声色地说:“不是妖怪,我是镜灵。” 百姓们惊魂未定,回想她刚才说的话:什么祭司,什么镜灵? 他们不知道镜灵,祭司倒有一个。 “你是找我们祭司大人的?” 巫噬月说:“少祭司。” “我们没有少祭司,只有大祭司。你为何会出现在女子镜中。” 巫噬月眼都没眨:“听错了,就是找大祭司。” 随便谁吧。 “我乃天镜之灵,你们大祭司在梦中约我一叙,可是没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只能使用分身灵术穿越凡间镜像,四处寻找他的踪迹。在此之前,我已穿越八千镜像,这是最后的机会,我还为他准备了一份厚礼,可惜,不知有没有机会送出。” “所以你是好灵?” “自然,现在你们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人群犹犹豫豫商议一通,他们不敢打扰祭司修行,亦不知如何终止幻象。 “我们不能信你。”他们说。 巫噬月:“其实我已找到大致方位,我在镜海看见一个少年驾驶灵船飞向西北,此地多山,两岸相对,入口处山石远望如双鲤跃江。” 她听见人群低声惊叹:“好准。” 巫噬月长松一口气。 终于找到了。 果然是双鲤镇。 据来自凡间的可靠情报,第一个发现怨魂坡美人孤魂的云游修士,正是来自双鲤镇。 第104章 白玉 双鲤镇正在为即将迎来的献祭仪式做准备。神像、祭品、铁架、木柴, 还有主持仪式的祭司。 前面四样早早准备完成,唯独最后一位祭司,听说正在与神通灵, 马上就要出关。 墨心竹贴着墙聆听外界动静,良久,她转头说:“听到没,你的死期要到了。” 她不再佯装当初那副无害模样, 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继续伪装, 衣裳上狼狈的血污时刻提醒着她目前处境,要她速战速决。 “等门外的守卫交接完就动手。”她透过门缝往外看,“我听大师兄说过一些事, 要是杀了妖祭,这些百姓会跟着一起死。” 宁无忧解释说当初大概是“你想碰祭司?从我们尸体上跨过去”这种情况,苍云宗负责除祟,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和疯子打交道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他们被这群人弄得很狼狈,明明是有心为他们解决问题, 最后进退两难, 每天都游走在崩溃边缘。 而且当初的双鲤镇还没现在这么“疯”, 短短几年变本加厉,宁长安最疯,身为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每个举动都在挑战墨心竹底线。 宁无忧道:“双鲤镇的人顽固, 他们习惯依赖神明,死了一个妖祭, 还会有下一个。神明之说, 谁又能解释清楚。” 墨心竹思忖片刻:“这样啊, 我可以试试。但是先说好,如果成功,这些百姓受到刺激,他们爱怎么死怎么死,我可不管。” 她杀怨灵,她不愿凡间变得和她的故土一样,不想普通百姓受到牵连,但是肩膀好痛,腿也好痛,能随手往人身上捅刀子的叫普通百姓?那她礼尚往来,动一动他们的神明也不过分吧,毕竟她只是个平平无奇、土生土长在魔界的普通灵族。 墨心竹觉得自己还是太仁慈,换成古淮,不到一个晚上,这个镇就要从凡间消失。 宁无忧惊奇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首先,要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 双鲤镇的祭坛向南而设,往北有处天水溪,是镇里最干净的水源,天水溪最上游是祭司刘术的住宅,占地广阔,日常负责照看住宅的都是他精心培养的巫女,巫女们每隔半年从刘术那里获得一次向神祈福的机会,之后会得到长生仙药,青春永驻。 相对应的,她们必须完全服从“神”的指令,不得踏出外界一步,不得与外人交谈,还有诸多事宜,都由刘术说了算。刘术身为祭司,在这里享有最高待遇,只要他想得到的,就算让镇民豁出性命去偷去抢,都可以。一切卑劣的行径都能通过他的巧舌转化为神旨,他就是这里的王。 现在,王遇到了困难。 烛灯将空旷的房间包围,最中央,地面杂乱地散落无数书籍,上面记载着各种秘术,都是有关“通灵”。 最中央的矮小圆台上用绸缎托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玉珠。 记不清多少年前了,刘术外出云游时在怨魂坡捡到它,不知谁遗落的,总共两块玉,一块是未经雕琢的圆,另一块被摧残得像被狗啃过的馒头。总体来说价值不菲,他继续在附近搜寻,那块地好像被火灼烧过,他在一片焦黑的影子上搜到一枚戒指,初步判断是储物灵器,可惜被原主人下了禁制,他解咒解到晚上,还是打不开。 夜里,怨魂坡的骨堆上出现一道残魂,他对着那道美丽的背影惊叹,他向来胆大。就在此时,他装在布袋中的其中一颗白玉珠忽然开始发烫,他察觉到一股不为人知的强大气息。 刘术断定此物不凡,将它带回来后,用尽无数方法探求其中真相,终于发现里面沉睡着一个极其强大的灵体,再后来,他成功从里面引出力量,微末,却对他突破境界大有裨益,接二连三,他索求愈多,最终通过这颗白玉珠成为了双鲤镇历史上最强大的祭司。而他为了回报灵体的馈赠,虔诚地将“它”敬奉为神。 双鲤镇闭塞,刘术隔三差五就要外出云游,某次外出时,他惊讶地发现随着修为提高,自己已经能够断定他人的修炼天赋,谁好谁差一眼便知。 刘术的修炼天赋是遗传,下等,但他坚定地认为双鲤镇只有他们一家拥有修炼天赋,所以祭司之位代代相传。在外时间久了,见多了天才,刘术几乎被打压得不成人形,他决定回家寻找优越感,结果刚刚踏入双鲤镇大门,立即被一群热情上来迎接的乡亲闪瞎了眼。 刘术脸色煞白地发现,原来他并非独一无二,修炼天赋几乎人人都有,只不过大多劣等。 “还好。”他看着这些劣质根骨想,“我还是最厉害的。” 他不能让别人动摇自己的地位,从此之后,他更加疯狂地给镇上百姓洗脑,亲自为每一个新生儿卜卦测凶吉,但凡有一点资质都要被打成凶煞之命,这种状态持续百年,镇上没出几个凶,直到宁无忧出世,刘术彻底慌了神。 第101节 “大凶之命!”他说。 这个孩子不能留。 自此,很多年过去。 “神明啊。”刘术虔诚地匍匐在地上,“请赐予我力量,宁无忧回来了,上次他带人回来,其中一位的眼神至今令我胆寒。有一必有二,自此之后,我日夜不得安寝,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宁无忧对双鲤镇的怨恨会给这里的百姓带来灾难,又听闻他这些年在外习剑无所获,于是我赶紧让人把他唤回。现在他回来了,我又有了新的忧愁。” 他说:“长安是个好孩子,可我没想到他会在外面待那么久,我担心苍云宗的教学已经将他腐蚀,您说我该不该——” 白玉珠当然不会回答他,一切都是刘术的妄想。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听下人禀报,同时回来的还有一位少女,能被长安带回来,实力应该不足为惧,我还没亲眼见过她,听说您的力量似乎与她分外亲近。”他眯起眼睛,悟了,“游荡在外的灵体会自主寻找容器,您被困玉中百年,难道是想获得一具身躯?我明白了,如果我为您找到合心意的身躯,您就能再度赐予我力量。来人!” 门外巫女躬身进入:“大祭司。” “把那名女子带来。” * 夜色正浓,门外守卫啪的打死一只蚊子,满手都是血。 昼夜轮班,他负责晚上,长久以来养成的早睡早起的习惯让他感觉很糟,尽管白天已经充分休息过,现在仍然时不时想打个困倦的哈欠。同伴鼓舞他:“人在做,神在看,只要差事完成得好,我们就能得到神明祝福。” “就算里面的人死了也无所谓?”一道女声幽幽在背后响起,讽刺地说,“你们的神还真是赏罚分明,要我是神,看见你们捅人刀子关人禁闭,先折一半寿。” 寒风从背后刮过,只听吱嘎一声,木门居然自己开了。 守卫提着粗糙的刀剑僵直站立,两个人四只眼睛无一例外惊恐瞪大,他们被人从后面点了穴。 “普通人也想困住修士。”墨心竹遗憾地抽出他们身上的防身符纸,展开打量片刻,略微惊讶地说,“居然是真东西。” “肯定是妖祭给的。”宁无忧合上门,“他是个散修,时常向大家展示他的神通,还会散出‘护佑’神符。” “你们镇的人应该出去见见世面。” “以前会和附近城镇做玉石生意,方圆五百里无人修炼,都是普通人。我也是出去后才知道外界多少知道一些双鲤镇古怪,但为了便宜且上等的玉石,表面说着好话,很多事都是在背地里议论……” 天边传来几声鸦鸣,墨心竹脚步一顿,她夜视不错,抬头看到远方暗处有山影,几只巨大鸟雀从头顶掠过,黑红的瞳孔在夜间显得诡异莫测,它们转瞬消失,收起翅膀,停在附近的老树上。 镇外有乱坟岗,乌鸦并不罕见,宁无忧习惯了它们的声音,起初并没有在意,反而是墨心竹忽然抬头的动作让他略微停顿,于是回味了一下刚才的鸦鸣,近处一声落下后远方立马接上同样的声音,有序起伏,仿佛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抬头警觉道:“有什么异样?” “没什么。”墨心竹仰头望天,难受地眨了一下眼,“就是刚才听了无忧师兄你一番话,我突然发现自己见的世面也不多,肯定有很多人在背地里说我坏话。呵,这残酷的现实。” 宁无忧语塞,措辞很久都没想出合适的句子。好在小师妹很快振作,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 “他们会把我的东西放在哪里?”墨心竹问。 “最后都会交给巫女保管,由她们放在祭司曾经指定的位置,应该在他宅院的某个角落。” “你们镇的人真是有病,这种强盗行为放在我长大的地方……不对,放在任何正常的地方都要挨罚,还是酷刑……啊嚏。” 墨心竹蓦地打了一个喷嚏,无端感觉一阵恶寒,搓着手臂疑惑:“谁在念叨我?” 第105章 生魂 墨心竹让宁无忧在不远处放风, 自己打晕看守的三个巫女,轻而易举潜进了刘术的宝库。 开门是一片空旷,墨心竹前脚踏入, 头顶无数飞箭朝她射来,房梁处,一根蛛丝粗细的线被她舞动的风诀牵动,断裂后由内到外牵引出一阵银玲作响, 与此同时, 宅院某处,正匍匐在地上请神的刘术双耳微动,倏地一下抬头。 “祭司大人。”方才派去带人的巫女白露着急忙慌赶过来, “人不见了。” 白露过去看时到守卫照常守在屋前,但反常地看见自己没有让路行礼,白露顿觉不妙,上前一看,发现他们咬紧了牙关,不住地用眼神向她求救, 他们无法动弹。猛地推门一看, 只剩几圈粗硕的麻绳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 “什么?” 刘术气急败坏地后退, 一不小心撞到身后圆台,来不及回头稳住,白玉珠骨碌一下从软垫滚落, 砸在地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他手忙脚乱地将珠子从地上捡起捧在掌心, 触感与平时的冷漠冰凉不同,玉在发烫, 和他刚捡到那夜的状态一模一样。 它能感应到什么? 刘术:“院中闯进贼人, 立即通知其他人随我来。另外, 让所有镇民在祭坛集合,祈福仪式提前,今夜就要举行。” * 寂静的夜晚变得喧闹,宁无忧告诉墨心竹有人正在靠近。 彼时,她正在绞尽脑汁地破解墙面机关,里面还有一层,那里才是存放赃物的真正地点。 “我储物空间里有恢复丹药,我们现在虽然能够使用灵力,对付普通人足够,但是妖祭修为不明……无忧师兄,你过来帮我一把,我们把这堵墙打碎。” 墨心竹抬手敲了敲墙面,接着后退几步,宁无忧与她并排而站,二人同时凝聚力量朝墙面中心砸去,厚重石墙轰然倒塌,在夜里发出巨响。 “师妹,你先找,我去外面拦住他们。” 外界,刘术听到巨响后,心咯噔一跳,脚下步伐加快。 他看见前方拦路人影,扬声厉喝:“宁无忧!” 紧接着,掏出一柄鸦羽长弓。 “让她出来,不然……” “不然怎样?”宁无忧指着祭坛方向,反问,“我不是迟早要死?” 刘术见他镇定自若,一时间拿捏不准他如今的修为几何。 据他所知,宁无忧是剑修,被擒后身上所有东西都被缴获,现在两手空空,一个没有剑的剑修能掀起什么风浪?警告不起作用,刘术张弓射箭。 旁边的巫女冷漠地注视这一切,直到宁无忧亮出火诀,她们素来淡漠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这是……” 鸦羽箭被火墙吞没,几步之外,祭司大声打断:“妖术!” 背上不由渗出冷汗,短短几年,宁无忧的成长速度令他望尘莫及。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这里没有外人,趁宁无忧没有长成大树,自己完全有把握将这个危险的幼苗扼杀在此。刘术立即亮出这些年在外搜集的法宝,誓要将人擒住! 外界打斗声不断。 墨心竹穿过碎裂的墙壁,一眼在山似的灵器堆中看到自己的戒指和灵鞭,储物空间中的许多东西已经被翻出来了,凌乱地散落在外。 她顾不上收拾杂物,先取出几粒丹药止血止痛。那家伙拿刀捅她太深,刚才砸墙耗尽全力,再一次扯到伤口,疼得她说不出话。之前每次受伤都有人贴心照料,用不多久就能痊愈,这次自力更生,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躺了几天,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 上品丹药很快起效,缓过来的墨心竹听到院里打斗声愈加激烈,提起长鞭转身而出,入目是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灵器。就在刚才,刘术心如刀割地朝宁无忧抛出上品束缚法宝,他本身实力有限,但是珍藏无数,对付虚弱的宁无忧绰绰有余。很快,一条缚仙索套紧了他的脖子,这东西水火不侵,火诀无法把它烧断。 刘术勒紧绳索把人拉近,然后一脚将他踹到地上。 “火妖上身,火祭无效,先把人送到祭坛,我稍后就到。” 几名旁观的巫女一脸惊恐地将人运走,余下的人也想离开,但是没有祭司命令,她们不敢动。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息,她们捂着口鼻,从未见过祭司如此狼狈的模样。 刘术的脸和手都被火星溅射,头发在高温下化开,余下部分蜷曲成一个丑陋的弧度。但是他不能停下,因为宝库中还有一人,估算着身上剩余法器,还能再对付一个宁无忧,他镇了镇神色,可还没等他喘完这口粗气,一道青绿色灵光径直朝他面庞袭来,刘术下意识凝出结界抵挡,手臂刚刚抬起,结界碎裂的冲劲将他整个人挤压后退,后背撞到粗壮的老树上,他兀地吐出一口鲜血。 巫女们花容失色地开始尖叫,信仰让她们不顾后果地拦在前面:“不许动我们大祭司!否则、否则……” 她们突然想起几年前来镇上闹事的苍云宗修士,那群人最忌惮大家用性命威胁,听说这个女子也是苍云宗的人,于是故技重施,从袖口抽出利刃对准自己的脖子:“想碰大祭司,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我们死了,你会受到神明处罚!” 墨心竹不解:“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护着他?” “我们自愿成为神的信徒,曾在神座前立下誓言,誓死保护祭司大人。” “保护方式就是死在他前面?”墨心竹感到莫名其妙,“如果你们都死了,神庇护了你们哪点?” “神之力会让我们复活。” “我要是把他杀了,神也会让他复活?” “不许你亵渎我们祭司!” 讲不清道理,墨心竹切身体会了一把当初师兄他们来这里的感受,难怪大家最后放弃得那么果断,改变这群人的观念绝非朝夕可成,苍云宗没有义务浪费时间与一群疯子胡搅蛮缠,他们是杀妖邪的修士,不是教做人的先生,双鲤镇正好触碰到苍云宗的盲点。 墨心竹看见她们举刀的手臂在颤抖,渴求长生的巫女养尊处优惯了,她们常年服侍在刘术身边,为的就是尊贵的地位和驻颜仙丹,赴死的心远没那群为信仰痴狂的普通百姓决绝。 于是墨心竹趁着她们手抖间隙闪到刘术身前,意外发现这人也在抖。 刘术从未见过墨心竹这般的“根骨”,他能察觉到一股澄澈精纯的力量浮在周围,绝对不是凡人能散出的气息。 “不许动!”一声惨喝从白露口中发出,墨心竹回头发现她脖子上已经被刀划出血痕,居然来真的。 她无语地抬起手:“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他聊聊,你们那么激动做什么。” “可你刚才动手了。” 墨心竹眼珠一转:“噢,他叫宁长安把我捅成这样,我脾气再好也是有限度的,抽他两下解气怎么了。” “那、那你现在解气了,离我们祭司远点。” 墨心竹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对刘术说:“其实吧,我早看宁无忧那张脸不顺眼了,才不管你们想对他做什么,找你只是有点好奇。” 刘术被她笑得汗毛直立:“什么?” “他弟弟宁长安身上有块玉,我觉得那股力量亲近。”墨心竹仔细观察刘术神情,琢磨着这人到底是真的装神弄鬼,还是装着装着把自己也骗进去了,她从储物空间中取出如意果核,“实不相瞒,我身上也有这么一块玉,拳头一样大,和那东西的材质很像。这东西伴随我出生,是我身世唯一的线索,好像冥冥之中有道指引让我来到这里,我想这是天意。” 刘术原以为她在胡说八道,直到看见她手里的如意果核:“这是!” 他望向少女的目光由惊骇转为郑重。 墨心竹知道他已经分不出现实和虚妄,继续虚心求教:“我很好奇那块玉的来历。” 刘术理所当然地联想到灵体与容器之间的关联,上天既然把人送到跟前,他的想法果然是正确的,立马不计前嫌对着众人说:“不必惊慌,这位姑娘与我们的神明颇有渊源,姑娘,还未请教你……” “我姓墨。” “墨姑娘,今夜祈福的同时,我还要另外举办一场请神仪式,届时,一切谜底都将揭晓。” “我拭目以待。” * 后半夜,墨心竹和宁无忧相对而立,两个人头顶都悬了绞架。 墨心竹:“……” 宁无忧:“……” 两个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语。 “墨师妹。”宁无忧不忍直视地扭过头,“我以为你会来救我。” “我就是来救你的。” 第102节 “对不起,我轻敌了,没想到刘术能拿出那么多上品灵器。下辈子我一定……” “我真的没想送死。” 墨心竹一边说话,一边思考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演得那么真实,自己都要信了,他不给我安排贵宾席位也就罢了,居然要连我一起杀。 呵,真是人心险恶。 妖祭就是妖祭,每一步都走得出人意料。 魔族的黑鸦落在她身侧,粗糙的叫声宛若嘲笑。墨心竹咧开唇缝小声警告:“我还有正事要办,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黑鸦嘎嘎飞走。 * 祭坛上,墨心竹脆弱得像一朵被血染红的小白花。 远处有魔族、仙族、人族,仙族人数最少,只有一个仙君和仙侍。 白鹤城初战结束,混战三天死伤无数,城南伤亡最多,几路包抄下仍让九霄怨灵逃跑,城北损失小。 古淮看了一眼戚庭,他真是低估了此人不要命的程度,单枪匹马就敢把怨气往身上引,那东西的暴虐程度无法想象,假如让他融入意识,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他们虽然能够帮助戚庭用秘法暂时稳住狱澜,最大程度上阻止怨气肆虐,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拥有杀死怨灵的实力,那股意识仍然静静地潜伏在戚庭身上,一旦他出现动摇,就会给狱澜可乘之机,两个麻烦的家伙加起来,暗处还有一个九霄,大家甚至能想象出三界覆灭那日的景象。 怨灵杀不死,但是可以监视,监视的重担自然落在与他亲近的苍云宗修士身上,这群修士不知为何心好大。 “小师妹。” “还有无忧。” “这些人真可恶,我们冲上去……” 戚庭目光定定望着远处绞刑架下的少女。 他手中长剑血迹未干,进镇时毫不犹豫地解决了几个朝他们冲杀过来的拦路镇民。 漆黑的眼眸望着远处,他看见墨心竹衣上的血。 他或许该将这群人全部杀掉,他以前来过这个地方,如果那时就将这群人全部解决…… 迈出去的步伐被飞回来的黑鸦阻止,黑鸦嘎嘎转述墨心竹的话。 “正事?”戚庭语气透出浅浅淡淡的疑惑,什么正事不能杀完再说? 他看向古淮,这群魔族好像知道些什么。 * “怎么净说我听不懂的话。” 步星辰站在一旁偷听,说实话,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群魔族从哪里蹦出来的,在场所有人默契地没有说话,以古淮为首的魔族帮助戚庭稳住心神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就当前状况,他们没道理也没精力在怨灵作乱的当下掀起三界大战。 九霄消失后,冷漠如仙族,他们对狱澜那边的进展不感兴趣,很快都回去了。唯独步星辰好奇接下来的发展留在人间,经过多方打听,了解到戚庭身为诱饵之一被怨灵钻了空子,尽管戚庭本人说无事,要他滚。 听听。 滚。 这像没事的样子? 步星辰肯定戚庭已经受到侵蚀,成功进化为危害三界和平的种子选手。加上落樱不走,他也不肯走,只要有人陪,步星辰就算混进魔族堆里都不怕。 落樱狠敲他的脑袋:“谁让你拿人家小师妹刺激他。” “她失踪是事实。”步星辰捂着头,“你就知道打我。” 一半以上的仙界援军还是他……让他爹搬的,多伟大的功绩,也没见落樱给他好脸色。 落樱若有所思道:“容川好像有心事。” “背着大伯往人间搬救兵,免不了挨训。还是我家好,家风自由,你要是换到我堂兄家做仙侍,肯定像他一样瞻前顾后……” 一旁的烈犬捂着耳朵朝他怒吼:“能不能闭嘴。” 叽叽喳喳吵死了,他活了几千年,没见过这么能说的仙君。 * 绞刑架下的墨心竹尚且不知道暗处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好不容易熬到刘术托上一个小巧圆盘登场,刘术将盛有灵体的圆盘放到一个面容模糊的神像前,那是他想象中的神。他嘴里念念有词,又做了几个神鬼不明的手势,然后把绸布一掀,白玉散出莹润的光泽,祭坛周围所有百姓伏地跪拜。 墨心竹瞳孔里印出荧光,呼吸一滞。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宁长安脖子上的玉坠、他对自己毫无缘由的亲近、这群人眼中的神、如意果核中散出的神秘莫测的强大力量…… 刘术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墨姑娘,你死后,躯体将归神所有。” 墨心竹对着白玉状的果核出神,脑海中无数信息闪过。 被怨灵操控的古淮曾在怨魂坡与古念交手。 古淮说古念死了,却不知肉身为何消散的她的魂魄机缘巧合下附着在了随身携带的如意果核中。 墨心竹与刘术对视。 “你曾是一个云游修士。” “那日路过怨魂坡,你不但发现骨坡孤魂,还捡到了它。” “你根骨极差,却从里面的灵体获取力量,增长修为延长寿命,成为了人人敬仰的大祭司。” “你擅于欺人更擅自欺。” “现有的力量不属于你。” 刘术脸色被火光映得煞白,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墨心竹顷刻挣脱束缚,一把夺过如意果核,她说得铿锵有力:“双鲤镇没有神明。” 透过如玉般的光泽,她看见里面沉睡一道近乎透明的魂魄。 这是古念,是她阿姐。 第106章 古念 “一派胡言。”刘术慌了神, 眼看着墨心竹把东西抢走,指着她鼻子大骂,“来人, 把她给我摁住。”说完自己先丢一套缚仙索,墨心竹灵巧地躲过套索跃到对面,她一脚踹烂木制的绞架,风刃一划, 束缚宁无忧的绳索立即断开。 “不可能, 你怎么能解开?” 墨心竹扬起拳头:“怎么不能,只要实力足够,我还能砸烂你的脑袋。” 说完丢给宁无忧一个小瓷瓶:“恢复丹药。” 刘术紧紧盯住她手上的白玉, 他不能没有神的庇护,他拥有的力量、尊贵的地位……一旦那东西被人抢走,他什么也不是。 “妖女渎神,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刘术朝祭坛下的百姓怒喊,以他对苍云宗修士的理解,他们向来优柔寡断。刘术不信墨心竹会漠视这些人的生死, 只要大家共同反抗, 区区一个女子根本不在话下。麻烦的是还有一个宁无忧, 刘术紧张地握起拳头,他害怕宁无忧经过这一遭,根本不会对这群人手下留情。 宁无忧的火诀太难对付了,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刘术看见人群中的宁氏夫妇, 病急乱投医:“这就是你们生下的妖邪,还不管管!” 宁母躲在宁父身后颤抖, 愣神之际, 一直安静待在他们身侧的宁长安唰一下冲上祭坛:“我去拦他!” “长安, 危……”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地阻止,又同时顿住,因为宁长身上同样涌现火光。兄弟二人在人群最中央决斗,容貌和火焰如出一辙,众人分不清谁才是妖邪。 宁长安朝宁无忧放出攻击:“执迷不悟。” 他招招狠辣,手里还握着匕首。 墨心竹看见匕首就来气,立马横插进战局,一脚踹向宁长安膝盖:“到底是谁执迷不悟,你等着瞧。” 她飞速闪退站在高台边沿,飘散的火焰波及她周围,侧身避过。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判断新生儿凶吉。”墨心竹甩开长鞭挥向刘术,攻击被他的法宝阻挡,“同样是修士,同样是火诀,为什么哥哥是凶弟弟是吉,你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刘术双目瞪大,无论如何没料到宁长安居然在外觉醒了修炼天赋,不久前他才对众人说宁无忧火妖上身,刘树转头,发现巫女们惊骇地捂住嘴。 为首的白露情不自禁喊出声:“这是妖术!大祭司说过,火妖!两个都是!” 人群哗然。 “怎么可能。” “宁无忧就算了,居然连长安也是?” “长安怎么会和妖邪扯上关系?” “这么多年我们将他当宝一样供着。” 宁氏夫妇完全傻了,面对众人质疑,他们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半晌,宁父咽了一口唾沫:“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宁母声若蚊吟:“不可能,长安他那么乖,一定是外面那些人……” “管他去过什么地方,他能使用妖术!” “我就说,他回来的时候就不对劲了。” “妖邪就是妖邪,还分什么先天后天。” “祭司大人,快显神通除妖邪!” “除妖邪,请神明!” “除妖邪,请神明!” 叫喊声震天,场面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宁长安被迎面挥来的拳头砸倒,他看见乡亲们朝自己露出憎恶的目光,和看他兄长的眼神一样。 “我不是,我是来阻止……” 他好像又多管闲事了,还没说完,迎面又是一记拳头。那个一直被他嫌弃的兄长揪住他的领子,强迫地将他脑袋对准刘术:“你自己问他。” 宁长安沙哑着开口:“大祭司,我一直按照您的吩咐做事,我不是妖邪。” “住口!”刘术喝止道,“都是因为你,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带妖女回来作乱!” 第103节 宁长安脑海中闪过一丝荒谬,心里坚不可摧的信仰骤然崩开一个却口:“可你明明说她是……” 刘术厉声打断:“你藏得够深啊,居然能瞒过神明的眼睛。宁长安,你是双鲤镇的罪人,你才是最恶妖邪!今夜,我要代替神明为世间除害——” 他拿来保命防御法器已经出现裂痕,必须立刻将人解决。刘术手掌伸进袖里去掏暗镖,尖端被他淬了剧毒。 他小心翼翼将暗镖藏进掌心,另一只手里捏着干扰视线的烟雾弹,他高高举起手臂,为的就是让所有人注意他的动作。刘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祭坛上的每个人,宁无忧看过来了,墨心竹也看过来了,至于宁长安,他暗暗冷笑,根本不足为惧。 这三人都得死。 烟雾弹瞬间炸在地面,几乎是同时,墨心竹敏锐地发觉刘术另一只手掌有了细微的动作,她看见这人指缝中闪过一道极细的银光,但是烟雾炸开得突然,嘈杂混乱中,她无法判断刘术会从哪个角度发起进攻。 刘术嘴角勾出一抹阴毒的笑,他抬起另一只手臂—— 烟雾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无论是深陷涡旋中心的墨心竹还是双鲤镇的百姓。谁也不知道迷雾中发生了什么,很快,平静的夜空无端卷起一阵狂风,驱散雾障的同时掀起一阵浓烈的血腥气,墨心竹看见一团血雾在眼前炸开,好在自己撑了结界,然而宁无忧他们没这么好的运气,兄弟俩身上都溅了血,被死死摁在地上的宁长安看见一道黑影垂落在地,狂风一卷,地上的东西朝他滚了过来。 是刘术掐住暗镖的手臂。 暗镖总共三支,靠近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毫无疑问,上面淬了毒。 不远处,刘术的笑容凝固,眼珠僵硬地转动,他看见自己的护身法器碎成细渣,他没察觉有人靠近,更不知道对方如何朝他出的手,失去右臂的剧痛瞬间夺走他所有思考,那一刻,几乎连疼痛的呼喊都无力发出,刘术双腿一软跪在自己的血泊当中,眩晕之后视野慢慢清晰,他看见面前站着一位男子。 这人熟悉又陌生。 短短几年,时间却好像将他身上的温度剥夺干净。 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注视着他,刘术毫不怀疑:我会死。 没关系,他心存侥幸,他有对付这人的经验,整个双鲤镇百姓的性命都被他握在手中。 刘术跌跌撞撞从血泊之中站起,想用仅存的一只手去取丹药,然而一阵银光闪过,他彻底失去双臂。 一时间,无论站立的奔跑的,只要没眼瞎,全都目睹了祭坛上血腥一幕,承受能力薄弱的百姓直接晕过去,剩下的人发出尖叫:“你对我们祭司做了什么!!!” 这群人不会别的,当下,他们除了性命和信仰一无所有。戚庭斩下刘术双臂的举动深深刺痛了信徒们敏感而脆弱的心,致使他们就算手无寸铁也要撸起袖子上前拼命。 “想杀祭司,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都是些陈词滥调。 在场修士出现了瞬间犹豫,和以前一样,他们不会应付人。身为修士,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斩杀妖邪,却不能轻易对人出手,尽管双鲤镇百姓的疯狂令人作呕,尽管他们的行为远远超出想象。 男女老少,这里的人太多了。 但魔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们无所谓人族死活,纷纷稀奇道:“听见没?他们想变成尸体。”“我可以光明正大杀人了?”“为一个骗子主动去死,真可笑。” 烈犬哈哈笑道:“真神仙下凡都承受不住他们的热情,小仙君,你说是吧。” 步星辰嫌弃地呸了两声:“谁想要这样的信徒,一群疯子。” 这次落樱没敲他,他觉得自己说对了,还十分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继续发表观点:“依我看,这里的百姓满眼只有那个祭司,其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除非所谓的神亲自降临戳破谎言,当然,神不存在,所以这题无解。” 他远离人群,双鲤镇的百姓只听到了近处魔族的冷嘲热讽,他们被嘲笑得面红耳赤,没想到这群人如此冷血。祭坛上那位是他们首领?可他看上去很眼熟,像以前到过这里的苍云宗修士。 “放开祭司!” 很久以前,刘术对他们说过,危难关头,众人集合的血液能换神明暂时显灵,他们深信不疑。领头的中年男子为表决心,闭上眼,随着一身高亢的呼声降落,他用刀抹向自己脖子,接二连三,等到第四个的时候,所有人手中刀刃凌空飞起。 烈犬不满道:“你拦他们干嘛?” 百里贺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这次不是我。” 在场还有谁会风诀? 他们将目光投向墨心竹,只见她对戚庭招手:“师兄,先别杀他。” 戚庭果然停住动作。 苍云宗修士感叹:不愧是灵族出来的清纯靓丽以德报怨小白花。 底下百姓不买账,还在喊她妖女,墨心竹听烦了,转头命令在场魔族抽他们嘴巴。 苍云宗修士:“……” 好奇怪,为什么让魔族做这些?魔族会听他们小师妹指挥?还抽嘴巴……不是,他们真打啊! 这就有点超出理解范畴了。 刚刚的小白花去哪里了? …… 墨心竹专心致志研究手里的如意果核。 古淮踹开路障登上祭坛,墨心竹把东西给他看:“大哥,阿姐的魂魄在里面,她好像能感应外界变化。”她觉得古念想出来,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古淮垂眸打量手里白玉一般的果实,它质地坚硬灵力充沛,为灵体提供了良好的庇护场所,但是古念的魂魄现在很虚弱,无法脱离桎梏。古淮低声念了一句晦涩难懂的法咒,强大的魔力源源不断从他身上涌出,掌心的白玉发出耀眼光芒,光芒褪去后,一道灵体宛如轻烟从里面袅袅而出。 半透明的灵体缓缓睁开双眼。 她是个容貌艳丽的女子,陌生的环境让她陷入短暂迷茫。 古念浮在半空,眼珠微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并肩而站的一对男女,男的她认识,太熟了,不提也罢,至于旁边的女子…… 古念脱口而出:“阿竹?” 墨心竹的声音激动到颤抖:“是我。” 古念惊奇地飘上前,还想说什么,人群短暂沉寂后爆发的呼喊打乱了她的节奏。 “神明显灵!” 连祭坛上的刘术都朝她跪拜,排山倒海般的崇敬之词将古念淹没。 “大祭司没有骗我们,神明真的存在,妖女一直在惑乱人心!” “杀了她!” “请您杀了这帮扰乱安宁的罪人!” 古念顿了顿,指着自己问:“我?神明?” 那群人深深匍匐在地。 古念又指墨心竹:“她?妖女?” “是。”他们抬起头,目光期待。 古念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有没有搞错,我才不是神,神仙?他们算什么东西。” 刘术双膝在地上挪蹭上前:“可您……” “神仙虚荣傲慢,故作清高,恬不知耻……”古念完全是凭借魔族本能批判,她说了好长一串贬义,漫不经心扫过人群,“那种东西,注定要被我们魔族踩在脚下。” 人群沉默。 古念虚虚揽过墨心竹,继续:“神仙不是好东西,你们又是什么玩意儿,敢把我妹妹称作妖女,信不信我割了你们舌头。” 人群死寂。 古念猛地指向一处:“我记得你,就是你这个老东西,一天到晚对着我神神叨叨胡言乱语,仗着我魂魄虚弱,妄想剥夺我的力量。气死我了,还真被你搞去一部分,害得我差点醒不过来,你拿我的力量去做什么了?说话啊,怎么是个哑巴?” 刘术已经魂魄出窍,从古念说到“我们魔族”那几个字开始,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赐予他力量的神明呢? 给予他地位的神明呢? 好像一切都是从捡到那颗白玉珠开始…… “您在开玩笑,对不对?” “你有病吧。” 刘术连失去双臂的疼痛都顾不上了,现实和妄想在他脑海里掀起巨浪,翻江倒海。 他木然地张了张口,面对底下同样木然的百姓,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现在承认他错了?狡辩白玉珠被人调了包? 可他是祭司,怎会不认得自己的神明? 事实就是,他现在正跪在地上,对着魔族乞求庇护。 双鲤镇的百姓对魔族恨之入骨,其中还有他的功劳。 古念才不管人群死寂,转身继续打量墨心竹:“我们阿竹长高了。” 墨心竹满意地让风诀落下,刚才的刀刃重新回到双鲤镇百姓的手里。 灵族小白花立即变成魔族蛇蝎草:“嗯,你们可以去死了。怎么不动?死呀,反正最后都能被神明复活,哦对了,根本没有神,那就为了你们的魔族领袖,为了你们砍断双臂的废物祭司,去死吧。刚才自杀的那几个是救不回来了,有一个好像还没断气,快,问问他痛不痛,实在下不去刀这里还有绞刑架,可以把它修一修。” 墨心竹不想看见他们自以为壮烈地牺牲,没有良心的人是不会痛的。她就是要让这些无可救药的人尝到恐惧,要让信仰崩塌的痛苦深深烙在他们灵魂之中,要让他们知道,活着会受惩罚,死了也无法挽回过错,他们一直以来崇拜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他们愚蠢地被一个祭司玩弄于股掌之中……至于之后如何,这群人的生死与她无关,毕竟那几刀扎得她很疼。 “大祭司。”终于有人开口询问,“都是骗我们的?” 刘术不知所措地跪在原地颤抖:“完了……” 他的反应给了众人答案。 “妖邪是假的?新生儿的凶吉也是假的?” 刘术向戚庭求饶:“别杀我……” 戚庭看向墨心竹,刘术仿佛看到一线生机,乞求地对墨心竹说:“我错了,不该这样对您……” 众人怒道:“你怎么能这样!” “闭嘴!都要死的,逃不过的,让他们死,我能赎罪……” 刘术贪生怕死,双鲤镇的百姓需要咒骂他发泄。 戚庭两边都不想让他们如愿,墨心竹摊了摊手,他长剑一挥,刘术倒在血泊之中,那些人骂不醒尸体,尸体也听不见外面咒骂。 戚庭看见墨心竹朝自己走来,立即丢下带血的长剑朝她张开双臂。 “师兄,你没有被狱澜夺去意识,还是我大师兄。”墨心竹放心大胆上前抱住他,“我就知道。” 第107章 整顿 墨心竹衣上的鲜红触目惊心, 戚庭轻轻将手搭在她后腰,像是触碰失而复得的珍宝。她身上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涌出的灵气刺在戚庭被怨气侵蚀的身体, 宛若冰火交融。黑色的雾气将墨心竹包围,没有一点触碰到她的伤口,他在努力克制。 狱澜不喜欢这座禁锢他力量的、将倾未倾的监牢,戚庭不由他掌控, 这人残余的理智本该在他的撺掇下摇摇欲坠, 但是为什么,看见墨心竹的那瞬,他分明是动容的, 理智却再度绷紧,这种改变让狱澜无计可施。 第104节 魔族的禁锢咒在他身上起了效果,他短时间内无法脱离。 戚庭拇指揩去墨心竹脸上的血污:“我来晚了。” 墨心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平复心情:“时机正好。” …… 侧面,古念手臂挥向古淮:“喂,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多了一个妹夫?” 古淮没感觉到疼, 古念虚幻的手臂不断从他头顶穿过, 没一下打中,他久违地朝古念露出一个挑衅的神情,谁知下一刻古念立马掌握灵体的生存诀窍, 一巴掌呼到古淮后脑。 “笑, 你居然还好意思笑,怨魂坡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杀人不过瘾是吧, 还要焚尸, 要不是我运气好……不对, 要不是我俩运气好,现在都没了。” 古淮只记得那天自己的意识被怨灵夺走,完全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失神片刻,喉咙喑哑:“抱歉。” “道歉有用吗?回去赶紧给我塑具肉身,这样飘着怪烦的,还笑,信不信我揍你……” 古淮现在心情不错,他决定晚点再找戚庭算账。 * 双鲤镇热闹了一个晚上,当地百姓被这场持续百年的闹剧折磨得精疲力竭,祭司死了,神明没了,有些人挨不过信仰崩塌的痛苦,当晚就在家中了结性命,还有的试图将这一切当成一场噩梦,结果一觉醒来发现活在现实,疯疯癫癫地跑去砸烧刘术家的宅院。但是刘术死了,有些人转移怒火,将问题的根源安在宁氏夫妇身上,说他们生了两个怪物。 谩骂声不断,宁无忧有苍云宗的修士护着,师兄师姐们帮他出气,宁长安没那么好的运气,无论谁看他都没好脸色,就连爹娘都是如此,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优渥生活,从前的美梦碎了一地。 双鲤镇待不下去,他抗拒地被人拖拽到云游船上。没有一位乡亲朝他伸出援手,那些人麻木、恐惧,无时无刻不觉得外来人在嘲笑他们的愚昧无知,他们发起狠来决定把人赶走,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连石头都扔不准,当场被人放倒在地,埋了一脸泥沙。很快,他们没有力气继续反抗,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静静等待闹剧之后的处置。 双鲤镇与外世脱离,因为位置偏僻和阴邪之说,很多年不受外界管辖,加上附近的势力觉得沾上他们晦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此处几乎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天地。后续事宜处理起来相对麻烦,苍云宗修士说要联系最近的势力,魔族说要拉凡人回去干苦力,五花八门…… 墨心竹又累又渴,登上云游后对身上的伤口做了妥善处理,还洗澡换了干净衣物,最后喝完整整三大杯水,继而躺在床上小憩片刻,天亮后推门而出掺和进议论之中:“天时地利人和,不如在这里建牢狱,让不知悔改的开山挖矿……” 百里贺摆摆手:“这些都放一边,师妹,我比较好奇你的情况。” 墨心竹警惕后退:“我,我怎么了,我好得很。” 烈犬带领手下拦住步步紧逼的百里贺:“休想动我们少祭司。” 巫噬月来不及阻拦这条笨狗,绝望地抚着额头。 “哦。”百里贺眼神微妙,“少祭司。” 墨心竹:“……” “木槐其实叫古淮,是你大哥,那道灵体是你阿姐。” 齐刷刷十几道目光直射墨心竹,全在质问:你不是灵族吗?你不是我们苍云宗小师妹吗? 总觉得还差点什么,他们把目光投向人群中的仙族。步星辰没动,旁边的落樱走过去拍拍墨心竹肩膀,安慰她说:“没关系,能理解。我也在仙界做了很多糟心事。这年头谁不是身兼数职在外奔波,都是为了生活。” 墨心竹:“……你非要在这种时候安慰我吗?” 于是外人眼里,墨心竹又变成了仙侍的好姐妹,他们等她给一个说法。 墨心竹发誓:“我为苍云宗鞠躬精粹。” 他们不买账。 她又说:“我为除祟死而后已。” 这群人心硬得像石头。 墨心竹见势不妙,飞速逃离现场:“大师兄,他们欺负我。” 众人:“……” 忘了还有这一招。 无人敢惹戚庭。 起码现在,连百里贺都不敢拿平常的口吻对戚庭说话。 孟寒萱打圆场:“起码结果是好的对吧。风祈明,你说句话。” 风祈明身为戚庭的忠实拥护者,果断点头。管他们小师妹什么身份,大师兄都不在乎,百里贺算个鬼。 * “居然质问我。”墨心竹边走边说,“当我想做卧底吗,我也是很不容易的……” 她路过关押宁长安的禁室,禁室门微微敞开一条细缝,墨心竹听见里面有动静,紧急避到一边。 下一刻,门板碰一下被人撞开,宁长安倒在地上,右肩被匕首穿透,血流不止,地面很快积了一滩。就在几天前,宁长安才是动手的那个,现在身份翻转,他居然变成了待宰羔羊。 墨心竹抬脚让开,以免血水沾到裙角。 “师兄?是你吗?”她探头往里看了看,果然看见戚庭在里面。 宁长安阴郁地看着墨心竹从身边路过,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被这群人关在这里,本以为自己会死得很痛快,但是处决他的人迟迟没有过来,屋里很黑,他好像已经被人遗忘,独自缩在角落度过了此生最难挨的时光。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宁长安身上的匕首被戚庭抽了出来,就是刺在他肩上的这把,戚庭下手狠辣,刚刚那一脚肯定把他骨头踹断了,宁长安前所未有的疼,他甚至拾不起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目光逐渐涣散,他想:也许我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这样挺不错,谁让他现在活着也是受人唾弃。 从他身侧经过的墨心竹突然停下,那双冷淡的眼眸居高临下望着他:“痛不痛?” 宁长安说不出话。 “那天你用刀扎我,我很痛,现在轮到你。”墨心竹又问,“被人叫做祸害的感觉如何?你根本不是天选之子,你兄长也不是妖邪,你们本该是出生在普通人家的普通兄弟,你却为了私欲要置他于死地。” 宁长安终于扬起微弱的声音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墨心竹看见地上淌的血,那天她也是这样无力,“你是修士,流这点血死不了。” “你究竟想怎样,随便。”宁长安自嘲地说,“反正我现在毫无价值。” 墨心竹想:倒也并非如此,诱饵的价值还没有完全发挥。而且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发现生灵剑的秘密。 剑已经从小灵船上取出来了,墨心竹到处找古淮,她有事情与他商议,没想到先一步找到戚庭。 “师兄,我说你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原来在这里。” 戚庭表情顿时和缓,温声道:“伤口还疼吗?” 墨心竹闻言,捂着肩膀往后退了一步:“疼。” 戚庭立即抓住她手腕:“别碰伤口,回去我看看。” 墨心竹狡黠地眨着眼睛:“好像又不疼了,到底疼不疼呢……” 她得考虑一下,于是任由戚庭牵着自己走远,心想:回程路上再找大哥商议事情也可以,这里离魔族很远,不急于一时。 “师妹,你的手好凉。” “我是病人,失血过多,手凉很正常。” 戚庭又握紧了些,他的手也不热,或许是承受太多怨力的缘故,温温凉凉,只比墨心竹这个病人好一点点。墨心竹侧脸看向他,她的大师兄长得过分好看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勾一勾唇角她就容易忘乎所以。 戚庭现在没笑,他看路,墨心竹看他,而且目不转睛看得很仔细,导致她跳过微笑环节,直接忘乎所以。 “师兄,我手虽然凉,但是我……” 她哽了一下,她想说我心是热的,知道什么心吗,对你的一片真心。 墨心竹瞬间惊起一阵鸡皮疙瘩,猛烈地摇了摇脑袋,不行不行,肉麻!恶心!她可是正经矜持小师妹,怎么能被美色所迷,说出这种不着调的话。要说也是师兄说,然后自己义正词严地警告他,以后不要说这种花里胡哨的情话,土里土气,她不喜欢,真的很不喜欢! 戚庭一眼看穿墨心竹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又犯了,现在正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于是他故意拖长语调:“你——什么?” 他对后面的内容很感兴趣。 墨心竹干巴巴接话:“我穿得厚。” 戚庭被她窘迫的样子逗笑,墨心竹飘飘然补充:“真的,不信我给你……” “光天化日。”戚庭及时打住,饶有兴味地说,“我可是正经师兄,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 墨心竹猛地刹住脚步: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恶啊。 她斗不过师兄,想哭。 她不能哭,既然矜持不行,她要做坚强的小师妹! 第108章 仙界 透明灵体原路飘回, 古念觉得不妥。 “进展太快了。”她托着下巴摇头,“阿竹虽然长高了,人也漂亮了, 但我怎么看她都还是一个孩子。” 灵体与普通人对时间的概念不同,古念的时间基本是在沉睡中度过,虽然或多或少能感知外界动静,但就像一个漫长的梦境, 醒来后, 她对现实的记忆仍然停留在怨魂坡那日,与古淮一样,他们在黑暗中经历百年。 “我离开时她只有这么大, 小竹笋忽然长成了白玉竹,好不习惯。” 在她印象中,墨心竹不久前还跟在她后面脆生生叫阿姐。 “不过阿竹就是阿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黏人,别人对她好就容易放松警惕,这样很容易被骗的。古淮, 你那里有没有糖糕, 我去把阿竹骗回来。” 真这么容易就好了, 古淮冷酷无情把古念魂魄收回如意果核:“肉身塑好之前你给我好好待着,别到处找事。” 昨夜兄妹三人短暂地团聚,从祭坛回灵船后总共没说几句话, 古念的灵体不能保持太久, 很快重新变回一颗拳头大小的白玉珠,墨心竹状态不佳, 被带回去处理伤口。 戚庭守在她床边, 古淮难得没有与他较劲, 只要对这人真心对墨心竹好,他可以暂时放任这段关系,是暂时,往后能不能继续,还有待观察。 古淮还没有告诉枯榕找到古念的事,他的脑子有些混乱,事实上,看到古念魂魄的瞬间他更多是不知所措,当初怨灵操控他的身躯对古念下手,他心里愧疚比欣喜更多,与她对视瞬间,那根扎在他心上的刺好像又往里深了几寸,直到古念熟稔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来,伤口才真正止住疼痛。 回来就好。 他们兄妹都希望对方好好活着,无论相聚别离,他们一向不喜欢长篇大段的煽情,打闹才是常态,曾经是,现在依然是。 古念在白玉珠里朝他怒吼:“放我出去,等我重塑肉身,我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古淮理亏,决定由她放肆一段时间,爽快答应:“行,我不还手。” 古念被他吓到:“搞什么,难道脑子被怨灵啃坏了?” 古淮又说:“回去以后要不要烤兽肉,我可以帮你生火。” “你认真的?” 第105节 脑子果然坏了。 古念严肃地想:怨灵真不是好东西,管他生前是谁,死后力量多强,留在世上只会徒增苦难。 古淮就是随口一说,听她语气严肃,慌了:“当然是开玩笑,我这辈子都不想闻到那味道。” “……杀了你。” “以前阿竹边吃边掉眼泪,你的手艺就是没长进。现在她……”古淮回头看了一眼,“她长大了,离开我们也能自己生活,一路走到现在,很坚强,也很厉害。” “我们亏欠她太多时间。”从枯榕把墨心竹带回来的那刻起,古念说,“我们是家人。” “是她找到我们。”古淮说,“我们都好好地活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一切都会好起来。” 现在,他们要回去,一切威胁他们家人性命的家伙,都要从这世上消失。 * 云游启航,中途在路过城市短暂停留,众人下船补给,顺便打听九霄踪迹。遗憾的是没有半点消息,凡间邪祟频发,仍旧动荡。清闲居士和长虹君在混战中都受了伤,二人在白鹤城休养几天,正准备回宗。 墨心竹久违地在幻境中看到师父身影,修真界就是好,联络方便,灵丹妙药还多,清闲居士精神恢复得不错。 墨心竹没敢说太多,大部分情况都是戚庭在描述,双鲤镇如何疯狂,她如何机智破局。 “宁长安狠毒……” “师妹身受重伤……” “不顾艰险救出无忧……” 言语间完全把她描述成一个光辉伟大的正面人物,墨心竹听了都想鼓掌:我真的好厉害。 后来幻境转到苍云宗,逍遥掌门已经苏醒,墨心竹不打扰戚庭和掌门说话,回房间的路上闻到一阵香甜气息,低头一看:“这是?” 半刻钟后,她坐在屋里咬一口糖糕,仿佛畅游在松软甜蜜的海洋。 左有师兄陪伴,右有家人回到身边,现在还有糖糕吃,世上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美中不足的是怨灵还在世间作乱,墨心竹珍惜当下,暂时不想这些糟心事。 戚庭回来后看见墨心竹吃得满脸认真,吃一块,盯一块,生怕糖糕会跑路。 “哪里来的点心?”戚庭趁她目光看向别处,俯首咬走她手上剩余的糕角。 墨心竹哎呀一声被人从座椅上捞起,戚庭把人塞进怀里的动作越来越得心应手,一提一放,团吧团吧捋顺揉乖,一气呵成。 她软趴趴地往后倒,像没骨头的灵团:“我阿姐拿来钓我的。” 糖糕拿油纸包好放在地上,两步一块排了一路,她捡走一半,剩下的不敢动,虽然这是苍云宗的灵船,但上面近半都是魔族,古念稀奇古怪的点子多,很难想象她会设下什么陷阱。 “小时候她就喜欢这样逗我,那时候是拿野果。师兄,你有没有吃过魔族的野果?” “没有。”戚庭拿糕点喂她。 墨心竹有点噎,朝旁边的茶壶努努嘴,立马清茶递到嘴边,痛饮一大口:“这次可以跟我回去尝尝。” “先把你的契约解除。”戚庭时刻不忘正事。 墨心竹调整姿势与他面对面:“对,我早就想和你说,以后不能以身犯险,找不到魔尊解契我还能把须阎那老家伙拖出来揍一顿,我不在乎他,但是你就一个,万一出事我找谁要人?” 戚庭试图蒙混过关,凑上去亲她,结果被墨心竹捧住脸严厉制止:“我还没教育完,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我是有原则的。” 戚庭意味深长地看她:“师妹,教育之前,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你说。” “你是不是单纯看中我这张脸?” “……” “你总是偷偷看我,时常不敢与我对视。” “有、有么……”墨心竹眼神飘忽。 “有。”戚庭半眯起眼,揽着她的腰贴近,“就像现在这样。” 好近! 墨心竹忍痛移开视线,双手抵住拉开距离,嫌弃:“你居然是这么自恋的大师兄。”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 不能怪她,好看又强大的师兄谁不喜欢,苍云宗很多小师妹喜欢他,每天聚在一起谈论大师兄的光辉事迹,崇拜都能化作泡泡冒出来。然而大家都不敢轻易接近戚庭,很多事只能私下谈论。 谁能料到墨心竹一个灵团子天天飘到苍云深处夜会大师兄?别误会,她是被自愿的,碰巧净灵池喜欢勾她,碰巧戚庭偏爱灵团手感,一来二去水到渠成,墨心竹从谣言的主人公变成事实的主人公,压力很大。 说起来,最开始还是戚庭主动的,摸头捏脸,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主动,现在也是。 这人越靠越近,鼻尖触碰,呼吸交缠,他分寸拿捏得极好,若即若离,墨心竹忍住诱惑侧过脸:“皮囊都是表象,我是个注重内涵的人。” 虽然戚庭偶尔恶劣,但总体来说耐心细致温柔体贴,不然以墨心竹的标准,对面人品堪忧,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她坐在戚庭腿上,后脑被他手掌扣住,退无可退,只能别过脸以示抗拒。 戚庭嘴唇若有若无擦过她脸颊,耳畔,脖颈,小心翼翼,避免碰到她的伤口。 酥麻的痒意愈升愈浓,墨心竹觉得师兄狡诈,终于勉强摆正脸与他亲吻,双手情不自禁勾住他的脖子,最后喘息着与他分开。 墨心竹靠在他身上,决定扳回一局:“你为什么喜欢我。” 以前问过这个问题吗? 忘了,那就重新问一遍。 戚庭拇指揩过她柔软水润的下唇:“你长得好看。” 墨心竹一愣:这不半斤八两,所以我那么拼命挽回面子是为了什么? 戚庭说她好看,说明见色起意的不止她一个,心里略微平衡一点。但是面上不能输,于是冷笑一声:“肤浅。我难道没有其他优点?” 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比以前自恋很多,而且底气一次比一次足。 戚庭继续:“特别好看,坚韧,不屈,和你名字一样,像竹。” 墨心竹没想到他真夸,联想到二人当前姿势,合理怀疑他不怀好意,于是委婉提醒:“我现在是伤患。” 戚庭仿佛没听见,继续补充上条:“单纯,善良,好骗。” 又是好骗,墨心竹冷静地从他身上爬起来:“突然想起外面还有一半糖糕,不能浪费。” 男人这种东西可怕得很,阿姐果然真心为她好。 * 一路走走停停,大家几乎把云游当家,但是现在,他们知道戚庭要为墨心竹解契,魔族非去不可,船头调转一个陌生方向,许多人表面云淡风轻,内心紧张得要死。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族,怎么感觉比杀怨灵还要恐怖,长剑够不够锋利,丹药够不够挥霍,术法,对了,还要练一练术法。 在这之中,还有一位特别的存在。 步星辰问:“落樱,我们真的要一起去?” 仙魔不对付,船上这群他不怕,进入魔族就是两码事,搞不好自己就会因为右脚踏入魔界成为仙魔大战导火索,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落樱说:“不是我们,你可以在这停下。” “那怎么行,你脾气这么臭,万一激化仙魔矛盾,我还是看着点好。 落樱很想把他敲晕。 步星辰天生缺少三分细腻,说话傲慢无礼,在仙界时,许多同族恨不得把他嘴缝上,意想不到的是,这点很讨魔族喜欢。 “放心。”巫噬月突然冒出来,拍拍他肩膀,“我们少主都在这里,没人敢动你。” 步星辰顿了一下,这群人没细说,他偷听内容有限,一直不能深入了解古淮在魔族的地位,而且少主和仙君一样,只要身份不低,是个神仙就能叫仙君,是个魔族就能喊少主。 于是扬起仙君高傲的头颅,气势不能输:“少主怎么了?少主就能保护所有人?” 巫噬月冷静地说:“哦,我们少主叫习惯了,一直没改口,现在是少尊主。” 步星辰:…… 围过来的苍云宗修士:…… 好家伙,原来这段时间一直在和未来魔尊打交道,他们小师妹身世背景居然这么复杂。快想想,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她。 步星辰仍旧保持昂首挺胸的姿态,侧转方向,一眼瞅见路过的墨心竹,他脑海中骤然回想起俩人不愉快的初遇。 她会不会和她哥告状? 难怪这群魔族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落樱朝墨心竹的方向走去,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步星辰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挣扎一下,要不是实在担心落樱一去不回,他热闹看够早走了。 好巧不巧,墨心竹注意到一直在旁边游走的他,问:“小仙君,想回去?” “没有。” “那正好,我们快到魔族边界了,接下来不能乘灵船,要改坐黑鸦。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魔尊当前由两位长□□同理事,就算是我大哥,按照流程,想带外人回来也要提前告知长老,至少让其中一位给你下发通行令,二长老那边没问题,可她的行为瞒不过大长老。” “两位长老之间有仇怨?” 墨心竹并不回答,而是在他耳边幽幽说道:“恭喜你,成为五千年来第一位明目张胆偷渡魔界的仙族。” 步星辰不怕,他有人陪:“落樱……” 墨心竹揽过落樱肩膀:“你还不知道?她和我一样,是灵,船上仙君就你一个。” 墨心竹喜欢戏弄步星辰,尤其是见识过宁长安的变态后,她觉得张口叫人姐姐的黑心少年着实可怕,步小仙君虽然傲慢,但是傲慢得清纯不做作,特别是他脑子不太好使,戏弄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她向落樱讨教:“养仙君的感觉怎么样?” 落樱皱眉说:“感觉像娘。” 叛逆期的少年连亲生爹娘都管不住,她身为仙侍,处处都要操心。 墨心竹思索片刻:“那我就是小姨。” 浑然不知自己多了娘和小姨的步星辰僵硬地迈开步子,先迈左腿,不是,迈右腿,也不是。 第106节 过了很久,昂首挺胸走到角落,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通讯仙石:“堂兄,和你说件事,你现在有空吗,下来陪我。” 仙界,容川捂住臂上的伤,呼吸沉重:“你在外面待着,千万别回来。” “怎么回事?” “沐泽那群人把九霄怨灵引到仙界,刚刚现行,仙界全乱套了。” 步星辰一惊:“他们疯了!” “听说就是他们把九霄的位置透露给逍遥上仙。”容川面色复杂,“你以前总和他们混在一起。” “别提以前,我来凡间以后才知道怨灵难打。”步星辰问,“现在怎么办……你干什么!” 墨心竹把他挤走:“原来仙界也有胡乱作妖的小疯子,我有个办法,你们把九霄引到焚荒之野上方需要多久?” 容川愣了片刻,发现墨心竹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于是思索片刻,谨慎地给出答案:“我能调动的人手不多,仙界范围大,不考虑伤亡,大概需要十天。” “就十天。”她说,“十天之内,时刻注意你们仙界的灵脉封印是否松动,怨灵无法在灵气充裕的地方久留。” 更极端些,狱澜和九霄会阻止他们破除封印。 “我需要你们将他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直到创世之力源头封印破除,灵怨之力相抵,彻底将这些东西消灭。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快完结啦 第109章 王座 干枯的草木轻轻一碰就化碎成渣, 原本坚实的树干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去了生气,又像在水里浸泡很久,软绵绵朝一侧倾斜, 直到巨型黑鸦从天空落下,羽翼与垂朽的树木接触,它们歪斜的身躯轰然倒塌。 “这就是魔族领地?”来自凡间的修士好奇地打量周围一切,听说魔没有荒漠, 但眼前景象与凡间某些干旱荒芜的土地没有区别, 也许再过不久,黄沙会代替枯死的绿植将此处覆盖,生机散尽后, 成为真正的死地。 墨心竹解释:“这是边界,灵力枯竭后草木无法存活,往里走还是正常的。” 古淮把戚庭叫到一边,和他讲述命契的细节,狱澜的力量暂时附着在他身上,墨心竹怕那东西听见, 等他们走远才向众人重申计划。 “我们杀不死九霄和狱澜, 必须前往结界深处, 找到创世之力的源头。” 百里贺思忖道:“就算此举可行,焚荒之野禁地难闯,仅凭我们恐怕无法深入。” 孟寒萱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如果师父他们在就好了。” 苍云宗的四位峰主实力非凡, 同样是在白鹤城对抗怨灵, 如果没有长虹君和清闲居士这群人冲锋在前,替他们扛住最大伤害, 他们不会站在这里。 风祈明:“关键信息已经散出, 就怕到时无人搭理。” 怨灵大肆作乱以来, 走在除祟前线的苍云宗一路都在寻求支援,凡间尚有势力相助,可他们不敢保证,会有谁愿意来魔族禁地冒险。 仙魔之间互相嫌恶,人族畏惧魔族野蛮,从不主动踏入其领地,更别提最险恶的禁地。 凡间遭受无妄之灾,说实话,就连墨心竹也没想到苍云宗的同门会一路相随,他们完全没必要跟着自己来冒险,完全可以把她放在边界处,然后转身就走。 孟寒萱见墨心竹神游天外,在她脸前挥了挥手:“小师妹?” 墨心竹“啊”一声回神。 “你不是要解契吗,快去。”她催促道,“找援兵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苍云宗别的不说,能当上第一宗门,手里多少有些其他势力的把柄。”百里贺指面前几位说,“孟家、风家,都是嫡系血脉,用绳子绑紧,再拿刀往脖子上一抵,只要他们泪流满面呼救的画面传回去,不怕没人冲过来。” 说完身前就横了一把剑。 “冲过来把你大卸八块。”风祈明磨着后槽牙道,“不如现在就动手。” 孟寒萱拿定身符往百里贺身后一贴:“百里大少爷给我们打个样,余娇娇,通讯晶石拿过来,给百里家主传话,就现在!” 余娇娇唯她马首是瞻:“好的师姐,我该怎么说?” “就说百里贺不顾劝阻闯入魔族禁地,言语嚣张,行为恶劣,发誓要让家主绝后。” 余娇娇入戏极快,当场挤了两滴眼泪说包在她身上。 怎料百里贺顷刻挣脱束缚,一把夺过晶石:“做梦。” 风祈明厉喝:“来人,把他摁住!” 众人瞬间扑上去扭打成一片。烈犬左顾右盼在旁边劝架,生怕这群胆大包天的修士被别人发现,结果不知被谁的爪子勾住粗糙的头发,连他一起搅进战局。 “之前是谁说一进魔族就紧张的?”烈犬哀嚎不已。 紧张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墨心竹退后几步,忍俊不禁。 落樱在一旁拍了拍她后背:“不用担心,先把你的事情搞定,之后再想办法解决怨灵。大家都是自愿来的,你不要有负担,怨灵不死,我们都难逃其害。” 墨心竹感动地点头,突然看见落樱动作利落地把步星辰绑起,然后拿刀架他在脖子上:“我觉得你那位师兄想法不错。” “九霄正在仙界作乱,他们不一定有多余的兵力。” 落樱不以为意:“容川能力有限,勉强可以调动部分兵将稳住九霄,剩下的仙君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给怨灵当口粮,不如来焚荒之野捞人,我之前和你说过吗,步星辰他爹挺厉害的,现在他儿子在我手上,要是不派人来……” 她眼睛凌厉眯起,杀气四溢,步星辰抱紧通讯仙石瑟瑟发抖:“这、这样、不太好吧……” 落樱:“装个样子而已,放心,我会说清楚,都是怨灵的错,不会引起仙魔大战。” “可是——”步星辰鼓起勇气反抗,“这样会显得我很没用,不如去结界附近,你把我杀小怨灵的英姿展现给他们看,等我一招打碎怨气,然后抽空向他们发出请求,说完继续投身战斗,节奏一定要紧凑。” 落樱认真思考后评价:“有点做作。” “不不不,我觉得很真实。”步星辰异常坚定,“就按我说的做。” 一群人在混乱中商议计策。 远处,古淮最后一句说完,墨心竹刚好走到身边:“大哥,师兄,商议得如何?” 古淮瞥到墨心竹自然挽上戚庭的手臂,按捺心中不满:“刚刚传来消息,议事殿正在集会,须阎尚不知晓我方动向,他手下众多,散会后,我们会尽量拖延他的行动,你们趁此机会接近魔尊骸骨,务必小心行事,不要让人察觉。” 墨心竹脑袋往戚庭方向侧了侧:“听到没有,小心行事,不行就撤。” 古淮移开视线,烦躁地望向远处闹哄哄的人群,下令:“让他们闭嘴。” 修士真的很吵,还有仙族,看到就烦。 * 议事殿的人群直到黄昏才堪堪散场。 须阎拄杖迈下台阶,手杖尖端敲到石阶表面发出坚硬的响声,他一阶阶往下走,迈至平地时,警觉回头一望,空无一人。 “大长老在看什么。”枯榕在前方停下脚步。 须阎眯起眼,再次确认身后无人,方才摆手说道:“无事,错觉罢了。对了,方才这群人中,二长老觉得谁适合接替三长老的位置?终究还需一人与我们分摊事务才是。” “议会时我已经表明态度。” “那几个欠缺锋芒,不适合干大事。” “总比你看中的莽夫好。”枯榕毫不客气地回怼,“杀伐之气横冲十里,这就是所谓的能人。” 两位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谁也不落下风。 墨心竹躲在墙后指指点点:“师兄,右边那个老家伙就是大长老须阎,你别看他拄拐装虚弱,他起码还能霸占那个位置五百年。” 她定睛一看,发现须阎负在身后的左手上连了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丝线由他的法力牵出,缥缈无形,只有用心感知才能发觉。墨心竹小心翼翼跑到立有魔尊骸骨的王座前一看,顿觉荒唐,这根线居然连着她的命契。 这要是须阎夜里做梦不小心发力,直接就能把她送走。 “周围还增加了守卫。” 她躲在石柱后方,感觉自己时刻被人扼住咽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刚要回头,手臂突然被人按住,扣在双臂上的力道很紧,有那么一瞬间,墨心竹感觉戚庭呼吸骤然加重,但是很快平复下来。 “不会有事的。”戚庭垂下的黑眸混沌。 借用魔尊之力必须付出代价,他试图短暂控制部分怨力,那东西在他脑海中叫嚣、撕扯,带来的痛苦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墨心竹猛地回头,戚庭神色已经重新恢复平静,如往常一般,伸手在她白净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怎么了?” 墨心竹将人拉到附近草丛,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狐疑道:“真的没问题?” “如你所见,很正常。” 墨心竹不信魔尊之力那么好操纵,尽管大哥和师兄都说简单,可她知道,他们贯会逞强。于是趴在戚庭胸前听心跳,跃动有力,和平常一样。 戚庭解释说魔族束缚怨灵的咒法有了新的突破,借用力量而已,并无大碍。他无奈道:“都走到门口了,难道要放弃?” “我是担心你,这本来就是我的事,现在连你也被牵扯进来。” “你有伤在身,自然由我代劳。” 墨心竹没有发现异常:“暂且信你,情况不对随时抽身,让我大哥他们帮你把怨灵的意识逼出来。现在的问题是……” 她探身出去看了看,王座前的守卫不足为惧,唯一的隐患是连在须阎手上的那根线。 “连在左手。”戚庭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传音魔晶,他眼神冷得像冰,其中蕴含着寒凉杀意,语气却漫不经心:“砍了。” 另一边的古淮淡淡应了一声,他正有此意。 戚庭:“不能杀。”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他们有两重顾虑,其一,魔尊之力能否真正解除契约;其二,须阎作为解契途径之一,假若他死得干脆,他的心腹还会继续拿墨心竹的命契做文章,无穷无尽,墨心竹永远无法彻底摆脱桎梏,万一戚庭解契失败,他们只能从须阎身上找突破口,并且难度翻升。 古淮收起晶石。 他回魔族的事情已经散开,外面脚步声愈近,首先进屋的是枯榕。而后,拐杖的声音铮然在远处响起,大门敞开,须阎看见母子二人左右站立在屋内,桌上还摆了茶水点心,他停在门口讶异地抬了抬眉毛:“如此郑重,倒像是特意为我准备的鸿门宴。” 古淮余光扫到他手上魔气凝成的细丝,转身不语。 枯榕更是冷哼:“大长老请回。” 须阎心道:这对母子有些反常。 “怎么,不是为我准备的?对了,我还没为少尊主接风洗尘。”他笑眯眯杵在门口,看见周围无数护卫把守,地上还画了稳固魂魄的法阵,顿觉异样。 难道是…… 精明的目光扫过二人,他们越是对自己不理睬,须阎越觉得其中有蹊跷。他也带了护卫,都是陪伴他千年以上的忠心部下,随时准备应对意外发生。 第107节 “不知少尊主此行可有收获。” 听闻魔尊怨灵在凡间消失,须阎迫不及待亲自前来确定情况,无论成功与否,他只要一个答案。 “收获自然是有。”古淮不紧不慢在桌上放了一颗白玉珠,须阎立即认出这是如意果的果核,他不明白古淮的意思。 古淮:“这是对我们至关重要的灵体。” 怨灵也是灵,须阎焦急等待,他确实感觉白玉珠里面有魔族的力量波动,期待之色愈浓,一条腿已经迈入门槛。 枯榕:“谁让你进来的。” 须阎可不管那么多,抬起手杖指着白玉珠:“难道收在里面?” 他身后的护卫好奇不已,同样伸长脖子,拼命想看清屋内状况。 “难道指望我一口气吞了?”古淮往后退,冷声冲须阎道,“出去,之前把她惹烦了,再不好生对待,你替我收尸。” 高傲如古淮,不会轻易说出替他收尸这种话,而且他目光中确实流露出忐忑,连一向镇定的枯榕都是如此,这让须阎更加确定此物不凡。他带领手下上前,古淮和枯榕退后,一前一后,很快,二人几乎与他并肩。 他们动作停住。 下一刻,白玉珠周围升起浓重的魔怨之气,枯榕与古淮下意识后退,须阎神色立即变得庄重。 重头戏来了,所有人神色戒备地望着白玉珠。 须阎缓缓抬起空闲的左臂,随时准备命令部下上前,以防怨灵发狂。 古淮不着痕迹地操控屋内魔怨之气升起,直至这东西浓重得足以遮盖视线,身后众人仍旧努力地想看清半空缓缓成型的人影。 好像……比想象中要小? 他们眯起眼,聚精会神。 终于,那东西在空中上下漂浮,低头指着桌面出声:“我不吃没削皮的苹果,撤掉。” 竟然是女子声音! 须阎大惊,猛地被一阵剧痛唤回心神,左臂血流汩汩,魔气凝成的丝线断裂消失,他这才知道自己中计,并且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到地上断臂,无论如何没有料到除古淮之外,居然还有人能承受魔尊之力。他们被枯榕手下团团围住,须阎感到无比悲哀:“居然让别人捷足先登。” 古淮漠然地用魔晶传音:“动手。” 王座前,戚庭瞬间放倒周围守卫,他没有用剑,而是学着魔族凝聚力量掌控骸骨上的残念,无数契纹像墨滴褪色消失,灵力最强的那道对他掌心放出耀眼的光芒,状态持续很久,终于,伴随着骸骨破碎,它彻底化作尘烟。 与此同时,被戚庭推在外面焦灼等候的墨心竹看见整座大殿被浓郁的怨气吞噬,心中顿时涌上不详的预感,她上前几步,朦胧间,似乎有一道人影缓缓坐上魔尊的王座。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怒火 戚庭坐在王座之上, 有股力量在身后推他,又好像是他不由自主地想停下来歇一歇。 王座威严,方才那具打散的骸骨由狱澜的残识化成, 骸骨破碎之后,有道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蛊惑,试图将他拉进无法预测的深渊。 “何必执着。” “我知道,你对人间有怨。” “你的力量很强大, 不如与我一起坐在这个位置上……” 黑暗的怨气中,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涣散、清晰,再睁眼时,面前的景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集市人潮翻涌, 商贩吆喝。 戚庭孤身站在人海之中,脚下踩的是沙土地,积年累月,路面已经被往来的过客踩实踏平,但是前一阵下过雨,行人腿脚上都溅了泥。 他在哪里? 下意识去够长剑, 然而摸了个空, 透过脚底浑浊的泥水, 他看见自己仍是纤细瘦弱的体格,面容稚嫩,顶多八九岁。记忆变得模糊,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名字, 那个名字被无数人念过,好像是……戚庭。 周围的建筑十分古朴, 简单的木质结构, 有些直接就是草棚, 底下拥挤不堪,人们席地坐在摊位上,面前摆满交易货物:蔬果、家禽,还有部分粗布料和经过鞣制的皮革。闷热让汗臭、泥腥、腐烂的菜叶、各种家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到处充满原始粗野的气息。 戚庭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里,身后,一个威武壮硕的男子拉着载满鸡鸭的平车朝他怒吼:“闪开,拦在路中央半天了,听不懂人话是吧。” 他蛮横地推着车往前面撞,鸡鸭羽毛透过竹编细缝在空中胡乱飞舞。 戚庭退到一边。 “哪来的野小子。”那人骂骂咧咧朝地上啐了一口,推着小车继续走。 前方碰巧一头驮货的驴横在路中央,主人卸货磨蹭,加上它今早没吃饱,很是火大,最后一袋麦子从背上卸下,拉车的莽夫嫌它拦路,上前往它的屁股上一拍,驴爷爷当场尥蹶子,连车带人踹翻在地,鸡鸭乱飞,惊扰了后边家犬,家犬乱咬,吓到更后面的马匹,顿时整条街都乱了套。 马匹脱缰乱踩,踩坏几个摊位后,直朝旁边的青壮男子踏去。 男子为了逃命,一把将拦路的孩童推到地上,推人也是有讲究的,这个孩子面容枯瘦衣裳破烂,一看就被人抛弃,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个问题,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男子脚步飞快溜之大吉,戚庭扑在地上,眼看马蹄就要踩在自己身上,他动了动手指。一股奇异的力量从他指尖涌出,瞬间,马匹被灵光束缚,高扬的马蹄定格半空。 年幼的戚庭慌忙从泥地里爬起……等一下,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这个时候的人们并不了解修真概念,不详的预感从脑海中冒出,左右看了看,果然,人群惊恐地望向他。 他再次被当成妖怪。 冷眼、谩骂、石子、猎犬、火把…… 从前那些不悦的记忆被人刻意从脑海中翻出,既是幻境,也是真实。 孩童缩在人群的阴影里,瞳孔中倒映的是扑面而来的恶意。 他再度被人群驱逐,他要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仿佛置身于一个永无止境的隧道,所有美好和希望在这里破碎,人群扭曲憎恶的面容被刻意放大,那些模糊的影子朝他指责、唾骂,这里暗无天日。 “为何要逃。” 灰暗的声音冰寒刺骨。 “这群人面目可憎,现在回头,杀了他们雪恨。” 狱澜站在戚庭的心境上幽幽蛊惑。 不对。 戚庭想,他不能回头。 这些场景他以前见过,他不能哀溺于过往,必须向前看。 意识骤然清醒,幻境消失。 …… 二人面对而立,正如逍遥与九霄对峙时的场景,脚下镜面像湖水,无论狱澜怎样撺掇,那些遥远的恶意像一粒细小的石子,荡起的涟漪片刻即散。 狱澜不满。 一重幻境不行,那就两重,三重…… 聚沙成塔,滴水穿石,狱澜坚信这种方法可行,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太慢了。 过往的灾难动摇不了戚庭,那他究竟恐惧什么,渴望什么? 狱澜将枯燥无趣的逃亡撕扯,他从不相信什么意志坚强,尽管戚庭拥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力量,假如能再往下深挖一层,狱澜有信心将他击溃。 诡异的黑雾从大殿扩散,狱澜思索着下一步行动,他在虚幻的镜海中幻化成人身,甚至变出与外界如出一辙的宝座,坐在上面打了个响指,再度创造一重幻境。 这次出现在戚庭眼前的不再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是当初赠他长剑的灵族。 那柄本该送给他的“生灵”锋芒毕露,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你是苍云山的妖孽。”灵族长者空茫的眼神望着他,语调冰冷,“你必须从世上消失。” 狱澜凝化的幻境能模糊人的记忆、感知,源是戚庭对自我和世界正确认知的引路人,由他摧毁戚庭再合适不过。果然,此话一出,戚庭平静无波的识海突然开始颤抖,狱澜翘起双腿,优哉游哉地准备迎接自己全新的躯体。 …… 墨心竹冲到殿内。戚庭坐在上方,单手撑在额前,他双目紧闭,梦里不知见到什么场景,眉心紧皱。他与狱澜的力量短暂融合,正因如此,狱澜虽然不能操纵他的身躯,但是能够感知有人正在靠近。 但是那又如何? 只需片刻,他不但会拥有躯体,还能吞噬戚庭的力量,从此世间再无对手,他敢断定,就连九霄都拿他毫无办法,他很快就能完成生前的夙愿,成为三界霸主。 “师兄?”墨心竹小心翼翼摇晃戚庭手臂,一连叫了数声,对方毫无反应。 不多时,听闻异样的古淮匆匆赶来,命契已解,面对墨心竹的质问,他不再隐瞒:“这是借用魔尊之力的代价。” “你说过有办法把狱澜逼出来。” 古淮垂眸:“在此之前,他必须撑过这关。” 这是人与怨灵之间的较量,他们无法协助,只能祈祷戚庭意志坚定。 枯榕穿过人群上前:“他会在狱澜的影响下进入幻境,只有认清现实才能脱离,反之,一旦情绪被操控,他的神智会摧毁。”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须阎强硬地甩开两侧押守上前。 枯榕抬手召出荆棘将他捆绑,尖利的长刺扎进须阎皮肉,很快,鲜血染红他的衣裳,一点点汇聚在他脚下。 “这是每个想要魔尊之力的人必须付出的代价。”枯榕说。 换言之,就算让古淮承受这份力量,他同样要经历和戚庭一样的苦难,这是他们避不开的劫。 须阎仿佛察觉不到疼痛,目光阴毒地看向王座:“少尊主,杀了他将力量夺过来,快!” 他对古淮寄予厚望,本打算怨灵之力到手后立刻杀死墨心竹,她是古淮的软肋,称霸三界的魔尊不该被情感牵绊,可他万万没想到还有人愿意为墨心竹赴死。戚庭是他计划中最大的意外。 他再次高喝:“少尊主,杀了他!” 无人理他,既然如此,他就亲自动手。须阎右边袖口现出刚韧银丝,殊不知墨心竹早已看穿他的动作,当即抽出灵鞭朝他甩去:“我杀了你!” 狠戾的劲道将须阎砸进墙壁,碎石迸溅,尘烟四起。墨心竹恨极了须阎,恨他阴险毒辣,用他人性命当作筹码;恨他虚伪自私,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将他人生死弃之不顾。 须阎满脸是血,先是被古淮断了一臂,接着被枯榕的荆棘束缚,现在,墨心竹扬鞭朝他抽打,一下比一下响,一下比一下狠。 这位魔族大长老从未如此狼狈。 他只觉得这群人愚钝。 “复兴魔族的道路必将充满坎坷,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该不惜代价地抓住,你们居然甘心拱手将力量让给别人……” 他不能死。 他还没见证魔族雄霸三界。 第108节 没有命契束缚的墨心竹下手狠辣,每次都能抽断骨头。 迟来的疼痛席卷须阎全身,眼前景象逐渐模糊。 他竟不知道,一直逆来顺受的墨心竹有这样惊人的爆发力。 从前,她分明那样无助,像一块任人拿捏的软骨头。 现在却有那么多人站在她身边,他们任由自己这个大长老受人折磨。 须阎看向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他们也被枯榕带领的手下擒住,就在刚才,古淮刚刚拧碎首领的头颅,他们的少尊主明明杀伐果决,为何?为何是他们一家捡到墨心竹? 逐渐涣散的瞳孔出现恐惧,须阎却不知道这份恐惧来源何处。 终于,喉咙发出微弱的气音,他彻底看不见了。 墨心竹眼眶发红却没有流泪,她静静地伏在戚庭身前,试图让力量进入对方识海。 * 苍云宗。 戚庭不记得自己经历了几重梦境,敌人似乎已经掌握诀窍,场景愈发真实,逃离难度越来越大。 “师兄。” 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呼唤,回头一看,墨心竹神色虚弱地出现在眼前:“师兄,我要走了。” 戚庭快步上前搀扶,但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她面前:“去哪里?” “他们说我是叛徒,要将我杀死。”她哽咽一声,“魔族也不要我,他们说我完不成任务,我马上就要……” 她呼吸突然急促,弯腰捂住心口,整个人难受得缩成一团:“我只想最后见你一面。” “怎会如此,我分明已经将你的命契解除。” “你在说什么?命契在魔族,我们一直在苍云宗……啊。” 最后一个音堪堪发出,一柄长剑穿透她后心,殷红的血沿着剑身滴落,戚庭瞳孔紧缩,与此同时,地面开始震颤,整个世界摇摇欲坠。 “师兄!” 又是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戚庭怔然回头,一团不明物体在远处出现,头顶飘着两片蔫了吧唧的竹叶,灵识状态的墨心竹绷紧叶子闷头往戚庭怀里一撞,“终于找到你了!”她好不容易分出一点力量挤进识海,一路都在被怨灵追逐,消磨到现在,只够对戚庭说几句话,每一句都铆足了力气。 “这是怨灵制造的幻境!命契解开了!”她大喊,“我在外面等你,快点醒过来!” 灵团倏地在手中消失,指尖还萦绕着微弱的灵气。 不是幻觉,戚庭看到面前倒下的尸体,世界震颤愈烈。 空明镜面蛛网一样裂开,狱澜欣喜若狂,他蹭一下从幻化的座位上站起,随时准备接替戚庭成为这副身躯的新主人。但是对面的形象还未化成尘烟飘散,狱澜思考片刻,这人的意识已经碎裂成这样,肯定不堪一击,立刻抬起手臂准备将他彻底击溃,怎料戚庭突然睁眼,瞬间抬手制住狱澜右腕,他眼里凝聚着漆黑的风暴。 * 外界,大殿震动。 虚弱的墨心竹被带离王座,古淮带领部下拦在最前,他们无法确定醒来的是谁,不可放松警惕。 戚庭指尖微动,睁眼瞬间,浓黑的怨气瞬间将他缠绕。 “不好。”古淮立即挥手让众人退后,他同样有所动作,只是下一刻,戚庭做出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举动,他抬手将缠绕周身的怨气抓住,原本虚无缥缈的东西好像凝化出实体,在他手中拼命挣扎。戚庭五指紧掐,手背爆出青筋,他将狱澜从虚空中抽出,接着猛烈转身把“它”往坚硬的座椅上一摔,就像摔打一滩肉泥,另一只手抬起长剑,凶悍的剑气凝聚剑首用力往怨核刺去,两两相抵,底下王座登时碎裂。 狱澜好像穿了一件无比厚重的护甲,长剑刺不穿要害,戚庭于是将力量凝聚成无数根漆黑钢钉,钢钉在空中迸发向下,根根刺透黑雾,整个大殿发出惨烈咆哮,怨灵居然也会痛。 戚庭抬剑冲怨核又是一道猛击,长空中闪现电光,任谁都无法忽视他身上涌现的怒火。 …… 大殿门口。 烈犬讪讪道:“如果我没看错,他使的是魔族招式,少主一教他就会啊。” 孟寒萱不忍直视:“难怪我们找到掌门时,九霄一见师兄就逃。” 死不了,与其像皮革一样被钉在椅座,不如识相远离。 但是话说回来,钉在上面也不是办法,王座看起来不太结实,多捣两下就要碎成渣,怨灵还是会逃。 墨心竹拨开人群:“师兄。” 戚庭停住动作,回眸时眼里杀气未尽,他沉重地呼吸,直到确定墨心竹真的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握剑的手才放松力道。 他快步上前将人拥到怀里,不知说自己还是说她:“回来了……” 第111章 初源 戚庭箍紧的手臂力道很大, 墨心竹几乎要被他提起来,她踮起脚尖,和往常一样凑近耳边唤他:“师兄?” “嗯。”戚庭埋头在她肩上, “再叫一遍。” “师兄。”墨子竹有求必应,买一赠三,“师兄师兄师兄……” 透过戚庭看到王座上挣扎的黑影,愤怒刺耳的嚎叫从怨灵口中发出, 墨心竹不像其他人一样惊叹戚庭实力, 她更关心他的状态:“你睡了好久,感觉怎么样?” “无事。” 背后是重重叠叠的目光,墨心竹粗略算了一遍, 大师兄进入幻境大概三天,前两天她一直在想办法隐藏痕迹进入识海,无法,避开怨灵实在太难了,等到外界援军陆陆续续到齐,戚庭终于成功从幻境中脱离, 他对狱澜做出的一举一动被前排的仙、魔、人三界代表们看得一清二楚, 以至于他们现在有点怀疑人生:这就是我们要死要活好不容易赶跑的怨灵?难怪苍云宗一直冲在前线, 话说,我们以前有没有得罪过戚庭? 戚庭对周围一圈炽热的目光视若无睹,刚才怒极, 若非狱澜附着在自己身上, 他无法轻易将其抓住,以及, 对这种强大的怨灵来说, 任何束缚都是暂时的, 寻常人守不住它。 他们必须赶快行动。 解开封印,不但能杀死焚荒之野的怨灵,还能让灵力枯竭的仙魔二界重新焕发生机。这么一想,曾经势如水火的仙魔勉强愿意合作,而人间…… 修士们回想刚才戚庭对待怨灵的强横态度,不再纠结这场无妄之灾带给人间的苦难,也不去想事后能得到什么好处,他们觉得戚庭为人间争足了颜面,以后仙魔再也不敢口出狂言,说什么称霸人间。 从此三界平起平坐,不对,好像还是他们更胜一筹。 修士们想着想着,飘了。 连带腰杆子也硬了起来,一个个抬起下巴面对众生。 仙魔有些挂不住颜面。 他们向来狂傲,结果作乱的怨灵刚好是从双方地界出去的,还是他们曾经的领袖,现在重新回到各自领地作乱,他们对怨灵之力的贪婪也是造成如今混乱局面的原因之一,很多人说不出话。 墨心竹拿出丹药递给戚庭,自己也咬碎几粒:“等事情结束,我要先睡半个月。” 戚庭侧目看她。 墨心竹不知想到什么,耳根一红,立即将他拉走,避开人群后小声提醒:“这么多人看着,你正经一点。” 戚庭疑惑地看向她。 墨心竹争辩:“胡扯,我思想很纯洁的。” “可我什么都没说。” 墨心竹从他眼里看出千言万语,食指顶住他胸膛:“你这个人,真是了不得。” * 简单休整一番后,所有人来到结界边缘。 宁长安冷白着一张脸,短短几天,他瘦了一圈,他自愿当饵帮他们引开一批怨灵。那些人不信,怕他逃跑,还在他腰上绑了一根绳。他们还拿丹药吊着宁长安的性命,或许正是看中他最后一点价值。 “你们多虑了。”宁长安沙哑着嗓音说。 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信仰崩塌的痛苦比死更可怕,他昨天晚上思索很久,从前在双鲤镇众星捧月的生活真实存在过吗,就算这些人有意让他活着回去接受惩罚,他承受不住。 “原来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宁长安自嘲地说,“我才是懦弱的鸟雀。” 与其在世上承受唾骂,不如死了更痛快。 宁无忧最后看了他一眼:“鸟雀也会反抗,但是你折断了它们的翅膀。” …… “开了!”结界边沿传来一声高呼,焦黑的土壤透过敞开的缝隙出现在众人面前,里面的怨灵呼啸着想要涌出,像潮水拍打崖岸,被众人拦住。 在场有两个灵族,落樱失忆,唯独墨心竹记得灵脉源头的具体方位,她在人群中央指挥,四周被三界筑成的铜墙铁壁包裹得密不透风,戚庭站在她边上,没有一只怨灵可以靠近。暗红的天幕下,植被早已被烧成枯灰,但焦土之上仍旧燃烧着熊熊烈火。 他们移动的速度极慢,此处怨灵虽然比不上狱澜和九霄,但是数量极多,他们就像深入一座庞大的蚁穴,不断有疯狂的怨灵扑上来啃咬,仿佛永无止境。 一连多日,人群为了引开怨灵接连分散。 墨心竹身边的人逐渐变少,她凭借记忆朝深处走去。 尘封千年的记忆打开,那时她无形无相,这里原本有一片竹林,那处有山泉繁花……一切生机焚化于焦土。墨心竹仰头饮下补充体力的药剂,扬鞭打碎朝她咆哮的怨灵,带着人继续向前。 “就快到了。”她望向远处黑红的漩涡,“就是那里。” 步星辰随意在衣上擦了擦汗湿的掌心,他的通讯仙石在发烫。 “堂兄?” “我们要稳不住了。”容川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九霄已经进入焚荒之野上方,他恐怕察觉到异常……他冲下去了!”话音刚落,他手中的仙石被一阵黑雾打翻,幻象消失,任凭步星辰怎么叫喊都没有回应的迹象。 “结界只开了一条缝隙,从入口处进来赶不及。”墨心竹仰头,“除非他直接从顶上的薄弱之处冲进来。” 果不其然,众人前行不久,头顶的结界传来砰砰巨响,顿时山摇地动。后方也是,狱澜早就突破桎梏直接闯入,这是怨灵的老巢,他们在这里如履平地,等到众人靠近怨气涡旋,天上地上两道追兵齐齐冲至眼前。 “快走!”落樱和步星辰身边的仙君挺身冲上半空,身后,古淮带领众人挡住狱澜袭击,戚庭挥出剑气,但是生死攸关之际,生灵剑已经无法震慑怨灵,九霄和狱澜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群在这里消灭。人群抵挡得吃力,剩下的人没有时间犹豫,抓住时机就往涡旋中心奔跑。 “小师妹,你和大师兄快去!”苍云宗的众人替他们挡下其他杂碎的攻击。 戚庭身形有些摇晃,墨心竹以为他没站稳,赶紧回头搀扶:“师兄,马上就要到了。” 怎料戚庭把剑递给她,墨心竹愣住。 后方,铺天盖地的恐怖怨力朝他们冲击。 “你去,快。”戚庭催促着,他身体遭受侵蚀,在充满怨气的环境下行动相当吃力,前进速度远没有墨心竹快,必须有人拦住身后的袭击,那一瞬,戚庭无暇他顾,一掌凝出悍然的风劲破开涡旋,然后瞬间转身回击,狱澜和九霄带领部下朝前冲袭,墨心竹咬紧牙关,抱着剑拼命地在焦土之上奔跑,裙边被烈火灼焦,浓烈的怨气掀起飓风从耳畔刮过。 快了。 就快了。 前方就是封印! 后面,九霄和狱澜在滔天怨气的加持下所向披靡,加上戚庭,那群人仅仅能拦住片刻,突破阻碍的那瞬,曾经的仇敌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墨心竹。 她必须死! 第109节 墨心竹拔出沉重的长剑。 九霄和狱澜不顾一切冲上前。 远古的仙魔封印覆盖在巨大的裂缝之上,像久旱之后干裂的土地。 这是狱澜和九霄死前合力完成,他们预料到自己终将成怨的结局,灵脉中涌出的力量会让他们消亡。靠得越近,墨心竹越能感觉在深不见底的裂缝深处,有一股被压抑数千年的、几欲喷薄的灵泉,她甚至隐约在裂缝之中看见人影,他的状态就像被封印在寒冰之中,周围火舌不断向里蔓延,试图将他吞噬——是源。 他是灵族的长者,是初源之力,是万物之始。 九霄和狱澜距离墨心竹近在咫尺,她双手握紧剑柄,用尽全力往裂缝中一刺! 剑与地面的连接处惊现缝隙,碎裂的声音由地底传来,那一刻,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封印的裂痕由稀疏到密集,声音由轻微到剧烈,轰的一声白光乍现,压抑的灵力像一股巨大的水柱冲天直上、没入云霄,血色的天幕破开,九霄和狱澜来不及转身逃离,瞬间被喷涌的灵柱吞噬。 源在天崩地裂的动响中醒来,古朴的双眸睁开,里面仿佛蕴了苍穹。他踏上虚空之阶,一步步走向地面。外界,惨烈的嚎叫震耳欲聋,源看见那两位曾在山岗上交战的故人,他们被万人敬仰的身姿已经灰飞烟灭,没有血肉,没有正常的感情,只剩残留在世间的、妄图侵占土地的残念。 “九霄”和“狱澜”同样看到了源。 “又是你!”它说。 “又是你——”它们说。 怨灵的弱点在核,灵怨相抵,源看见它们拼尽全力护住的怨核正在焚烧,听见粗犷的咆哮逐渐拖得尖锐细长。 “我们。”他纠正道,垂眸看见墨心竹握住剑柄半跪于地,她同样受到冲击,不远处,零零散散,或躺或站着许多人,是三界众生,“看来这次,我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迅速蔓延的灵气击退怨灵,九霄和狱澜彻底承受不住灵脉之力,周身黑雾被白光消磨殆尽。 一场祈求数千年的山雨淋漓滋润着这片破碎不堪的土地。墨心竹几乎要失去意识,但是很快,周身被一阵温和的气息笼罩,透明的薄膜将她包裹,身上的伤口缓缓愈合。恍惚间,墨心竹看见源的脚下现出神秘图案,很像百里贺从藏书阁偷偷习得然后传授给她的秘法,他说这是无形之阵,只有灵族能做到。 现在想来,所谓无形,本体化作意识,遁入无形,浮游天地,随心而动。 赤红天色褪去,外界已是黑夜。 阵法下,灵脉之中升起点点繁星,这是不甘死去的灵族在弥留之际存下的种子,尽管只有少数抓住时机,身体消散后,他们将意识存在其中,经过新一轮孕育,会重新回到大地,就像万物生灵,生生不息。 …… 源和记忆中一样温和,他抬手指了指墨心竹身后。 墨心竹听见错杂的脚步声,回头,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戚庭、古淮、落樱…… 没事就好。 墨心竹好累,仰望星辰,然后困倦地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怨灵消散,她没有特别激动,也不想说话,哼哼唧唧乱嘤一阵,直接把后边想冲上来把她抛上天的师姐们劝退。 孟寒萱带领众人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不解地望向戚庭:“小师妹怎么了?” 戚庭听懂哼唧的大概意思,墨心竹想说:“不管你累不累,我现在很累,你抱也好扛也好,总之把我送回去,之后的事我都不管了。” 戚庭一把将人横抱起来,残局自有人收拾,他的小师妹很娇贵,之前说过,事情结束,先睡半个月,而他舍不得打扰。 就近回到魔族,戚庭把墨心竹轻轻放在床上,她已经睡熟了。 “好梦。” 低头在她额上烙下一吻。 第112章 终章 墨心竹没有睡够半个月。 真睡半个月还得了? 她第三天晚上才醒, 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意识脱离梦境那刻,好像有人轻轻拨弄她的睫毛。眼皮微动, 墨心竹睁眼看见一道半透明的灵体撑着下巴支在床边,神色温柔,还带着几分新奇。 古念侧着脑袋看她:“阿竹,醒了。” “阿姐?”墨心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 她好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上下连通几千年。耸了耸鼻尖,她闻到一股食物的气息,第一反应是古念不可能做饭, 说来有点对不住阿姐,但如果真的做了,她应该装疼装病,多睡一天。 墨心竹警惕地判断桌上那盘东西的状态,是盘糕点,颜色正常, 味道喷香, 旁边还摆了几个灵果, 色泽鲜艳。很好,是正常的食物,墨心竹顿时松了一口气。 “渴不渴, 饿不饿。”古念把桌上的食物递过去, “你大师兄做的,他手艺居然不错, 虽然比我差了一点。对了, 还有这个。” 她拿起果子飘在旁边细细削皮:“今早有两个灵族来看你, 是叫落樱和源吧,他们给的。” 墨心竹接过洗削干净的果子:“阿姐,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灵脉重新运转,听他们说,焚荒之野的焦土之上已经冒出绿色的草尖。仙魔两界的灵气充盈一些,那名灵族长者有意控制,不让灵力过度发散。剩下的人各自处理相关事宜,这里毕竟是魔族,仙界和凡间的来使不好久待,陆陆续续回去了,还算有序。” 墨心竹一愣,回去? “我师兄……” “他还在,苍云宗的人也都在,从结界出来后,大家累坏了,养了几日,精神状态好很多。”古念悄悄附到墨心竹耳边说,“你大师兄把王座弄坏了,那东西造价不菲,我们族里好多人想找他算账,敢怒不敢言,只有古淮一天到晚找他麻烦。阿竹,你之后打算怎么办,留在这里还是和他们去苍云宗?哦对了,族里上下一致决定归还焚荒之野,以后那里不再属于我族势力。” 很多人馋灵脉,但是回想之前仙魔犯下的错误,终于认清事实,那块地方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 墨心竹望着窗外,远方,血红天幕消散,灰蒙蒙的天逐渐出现亮色。 苍云宗很好,现在的魔族也不错,但她更想回到故土,想慢慢等待那片养育她意识的竹林重现生机。 古念尊重她的决定,那片地方暂时不能住人,反正离魔族近,墨心竹可以白天过去晚上回来,灵族的房屋塌了,和古淮说一声,还能帮助重建。 古念飘着离去,喃喃自语:“还有给我重塑肉身的事,必须提上日程。” 墨心竹安静地在屋里吃东西,各种负担消失后,连胃口也变得好起来。 “师兄啊。”她扬了扬手上的糕点,对着守在窗外的人影说,“这个好吃,明天还要。” * 修真界被怨灵折腾得不轻,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 在那之后整整过了半个月,云游载满修士,带着一身魔气回到苍云宗。 一只山雀从迎接的队伍里冲出来,扑扇着翅膀穿梭人群,左翻右找,就是没看见墨心竹的身影。忽然,一阵风将它卷进某人面前,百里贺盯着这只圆滚的雀球,摩挲着下巴思考:“我记得你。” 它是墨心竹的灵宠,叫什么来着?风祈明和孟寒萱等人从后面走上来,一群人围住它思考。 “荔枝。” “杏子。” “苹果。” 山楂哆哆嗦嗦,南怜儿上前把它抓住,安抚地摸了摸它圆滚的肚皮:“师兄师姐,它叫山楂。” 谭潭坐在积雪背上左顾右盼,没找到墨心竹,就连他们大师兄都没有回来。 山楂豆大的眼里渗出泪水,哀嚎道:“我被抛弃了!” “谁抛弃你?”墨心竹的声音从通讯晶石中传出。 山楂倏一下立起来:“墨心竹?” 它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溜圆的山楂飞到幻象跟前,墨心竹认真打量它一番,“嗯,养得不错,可以吃了。” 山楂是头脑简单的山雀,并不知晓外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忽然某一天,到处都在说危机已经解除,于是它想,墨心竹也许很快就能回来。但是现在,出现在面前的却是可以随意穿过的幻象,山楂看见墨心竹背后是一片荒土,连忙追问:“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山楂容易满足,只要吃好睡足,哪里都能待,它在苍云宗过得很滋润,和可爱小雀相处愉快,但是墨心竹说过,等她命契解除就会离开苍云宗,一人一雀游走四方,山楂为此看了很多地方志,就等时机成熟,可以带她出去见世面。 然而现在,墨心竹见的世面比它多很多,她不再孤身一人,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不再需要山雀? 墨心竹看见圆滚的雀球哭得梨花带雨,同时不忘数落她无情无义,好不凄惨。她无奈地说:“刚想问你,我还要在这里待好一段时间,你打算继续待在苍云宗,还是过来给我做菜?” 山楂迟钝地说:“所以你还要回来的?” “是。” “我还能见到你。” “对。” 墨心竹预料到以后会经常两边跑,不过无所谓,灵船方便快捷,修真界就是这点好。 山楂情绪收放自如,扑扇着翅膀愤愤不平:“早说嘛,害我担心这么久,你在魔族吗?那边看着很荒凉,一个果子都没有,我就不去了,还是苍云宗舒服。我跟你说,我新认识一只小雀,它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一只都要可爱,它还说想找伴在这里搭窝,我觉得它在看我,我有机会!” 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夕阳西下,围观群众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他们心想:难怪叫山楂,真的是叽叽喳喳。 修士们各自回去报平安。 琼音女君和谨华君面容枯瘦,他们没有参与大事件,但是全宗上下的事情都交给他们打理,每天忙得焦头烂额,长虹君后来加入这一行列,他脾气暴躁,堆积如山的琐事令他烦躁不已,恨不得把偷庡?闲的掌门还有清闲君士从病床上拖下来分摊事务,然而那两个在外人面前都是高手。要不是清闲居士收到墨心竹从魔族寄来的特产,实在忍不住离开病榻炫耀,至今没人知道他在装病。 逍遥掌门是真的伤了元气,但是时间拖得太长,装病嫌疑很大,每天养花种草,乐得逍遥。 过不久,等一切基本恢复正常后,又传来一张魔族安插进苍云宗的卧底名单,这是枯榕告诉墨心竹的,里面有很多须阎安插进去的密探,目的不纯,当然,其中也有枯榕安排的人,她选中的人居然都是真心求学的修士,墨心竹挑挑拣拣删去几个不重要的名字后传信过去,让他们看着处理。 “以后再也不接这种活了。”她说。 戚庭在一旁看着她落笔,笑道:“是,容易全军覆没。” 墨心竹顺手拿起桌上仙果塞进他嘴里:“不要乱说。果子好不好吃?” “你试试。” 墨心竹同样咬了一口:“好甜,沾落樱的光了。” 她住了二百年的简易小屋已经飞速翻新扩建,有戚庭在,住在家里容易出事故,还是搬出来妥当。 墨心竹双手合十:“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万一他们不接受怎么办?” 戚庭又想起那个糟糕的梦境,将墨心竹拥在怀里,感受着心脏跳动:“谁敢,逐出宗门。” 墨心竹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往他脸上亲了一大口:“不愧是蛮不讲理的苍云宗大师兄。” * 一晃过去几个春秋,仙魔二界有了新主,名满天下的苍云宗终于重新开始招收弟子。 天明,苍云深处的住宅中,墨心竹听见窗外鸟雀鸣叫,她嗓音甜哑:“几时了?” 懒懒翻了个身,抬了一下胳膊,昨夜的绸带还在腕上绑着,雪白的肌肤烙上旖旎的红印,墨心竹撑住揉皱的床单准备下床,前半身刚刚抬起,立马被一只手臂拽下,戚庭睡意浓重地在她耳畔低语:“要当师姐的人了,还去和别人争名额。” 墨心竹搭上他肩膀:“谁说的,我只是尊重苍云宗传统。” 她想学以前的孟寒萱混进新人堆里,和大家同吃同住,然后抓细作。 “听上去就很有意思。而且我之前心虚,这次还能重新体验一遍流程。” “你想出去住几天?”戚庭半睁开眼,抬手抚弄她的耳垂。 第110节 墨心竹想:能住多久住多久,夜夜笙歌属实有点吃不消。 “还有半个月,山门都要被踏破了,我现在过去还能抢到好唔……” 高大的人影顷刻压在上方,墨心竹呼吸急促地撇开脑袋,“不行,你这样不行,你可是苍云宗的大师兄,我有理由怀疑你身上怨气没处理干净,你需要一个人静养。” 长腿抵进墨心竹膝盖间,戚庭低声在她耳边蛊惑:“昨天夜里黏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现在是白天,我听不得这些东西,而且谁黏你,你就会倒打一耙。” 亲吻落在耳廓,墨心竹闭上眼,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懂拒绝的小师妹了,定力有了明显提升。但是全然不知自己倒在床上的姿态软绵,侧过头时露出粉白的脖颈,引诱得人还想再添新痕。 耳边传来声音:“睁眼。” 墨心竹不睁。 于是落下的吻更湿更痒,她咬住下唇,直到衣襟被手指勾住,她骤然慌乱:“不行,我今天有……”正事。 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幽深的眼眸,墨心竹忘了后面想说什么,她缠住对方肩膀,痛心疾首:“推迟一天也可以。” 窗外好像打湿一场雨,草叶相磨,含苞垂露。 戚庭推开窗,墨心竹裹着被子倒在床上,外面艳阳高照,刚好有一缕洒在她脸上,于是懒懒评价:“天气不错。” 明天也不想走了。 * 主殿上方,逍遥掌门按照惯例将四位峰主齐聚,大家在赌今年会出现几个细作。 长虹君:“四个,水华宗那群人不怀好意。” 谨华君:“三个,渡云门模仿我苍云宗。” 清闲居士说:“两个,不能再多。” 琼音女君看着指甲:“那我就一个吧,凑数。” 话音落下,大殿静谧。 众人互相对视,好像少了什么。 戚庭呢? 他们望向掌门。 掌门也不知道,他年纪大了,是个正直的老神仙。 很快,一张空白符纸翩然降落,逍遥掌门看了一眼说:“他依旧赌零。” 作者有话说: 结束啦 感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