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姓抱信柱,我姓彼岸花》 第一章(1) 第一章 1、他们说,一个女孩子,一定要学会藏匿自己的过去,才会有一个比较美好的将来。 第一次遇见杨桃,是在很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暮春时分,漫天飞絮,纷纷落落,绵绵扬扬,飞舞在空中,仿佛一场劫难,没完没了,永无终点。 那时的我,十四岁,随母亲从朴木搬到这座叫新安的小城;杨桃是我们新邻居家的男孩,也是新安小城中,第一个同我说话的人。 他说:妈的!你找死啊! 至今,我都记得他说这话时的模样,十六七岁的少年,直着脖子,愣着脑袋,额上青筋暴绽,双只眼一只喷泪、一只喷火,拎起地上那只被我踩成肉泥的青蛙。 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帮母亲搬行李时,根本没有发现楼梯上杨桃的这只宠物小弟;而且,这么冷的天,青蛙不是都冬眠了吗? 我苍白着脸,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黑着脸冲我挥着青蛙尸体的少年,尚未开口道歉解释,就被他一把推下了楼梯。前滚翻,后滚翻,侧滚翻……等一系列完美的动作之后,我尚未进新家,就入了医院。 这是我和杨桃人生的第一场相遇。 肯定有人会说,一个男孩,怎么可以叫杨桃呢?即使是绰号,也太女气了吧。 这有什么呢? 一个男孩,可以哭天抢地的将一只破青蛙称呼作“青蛙王子”,而且在这只青蛙驾鹤西去之后居然会哭得肝肠寸断,就冲他这份矫情的腻味劲儿,他就是叫“水蜜桃”、“小蜜桃”都不过分的。 不过,不得不承认,杨桃很好看,好看的如同白雪下的新芽一般。用干宝的话说:看杨桃那水灵灵的小模样,谁都想咬一口。 干宝这姑娘一向就这么色狼兮兮。 她总是如此向陌生人介绍自己,我姓干!干就是干的干!发“干”这个音的时候,她总是将嘴巴扩张到最大强度,唯恐自己的去声发音不够字正腔圆、摄人心魄。硬生生地将一张樱桃小嘴变成了血盆大口,以至于整张小脸都扭曲。 每当这个时候,杨桃就会在一旁慢条斯理地使坏,说,哎呀,干宝,嘴巴省点儿力,注意别撕坏了你的括约肌啊! 干宝一向爱恨分明,眼里难容半粒砂子,于是她就追着杨桃往死里殴打,一边殴打一边骂,干你妈的杨桃,你嘴巴上才长括约肌!你们全家嘴巴上长括约肌!你们全家全身都长括约肌! 由此看来,我们三人当中,干宝是一只纯种小色狼,思想不纯良,嘴巴也不纯良;而杨桃这个动不动用“括约肌”说事的小男孩,肚子里蔫坏,也不是什么乖宝宝。如此一来,似乎唯一的好孩子,只有我了。 嗯。我。叶涵。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十六岁那年,我就同新安城里最有名的痞子马路厮混在一起,并且怀过孕,堕过胎。你还会觉得我是一个好女孩么? 这个时候,你一定会觉得,其实,干宝挺纯洁的,虽然嘴巴贱了一点儿,而杨桃也是一个乖宝宝。 很多人告诉过我,一个女孩,一定要学会遮掩自己过去的伤痕,才会有一个比较美好的将来。母亲也这么说。 可惜,我学不会。 邱泽说,学不会就对了!他还说,一个人的伤口,在身上,她可以遮掩;可如果一个人的伤口,在心上,那么,这些伤痕会如同花朵一样,盛开在她的目光里,任谁都藏不住的。 邱泽的话总是这么动听。杨桃说,这是一个骗子所必需具备的基本条件。很多时候,骗子说起话来像一个哲人,而哲人们说起话来倒像颠三倒四的骗子。 很多年前,午夜的街头,醉得不成样子的干宝,也曾如此说过。 她一边挥舞着酒瓶一边在街头纵声大笑,她竭力装作媚眼如丝,眼泪却不止的往下落,她指着我和邱泽的鼻子,大笑,回头对杨桃说:杨桃,你快看啊,你看啊!一个平日里说话说得那么动听,那么情深意重的男人……我的男人啊,他居然是个骗子!一个整日里清汤挂面一样满脸天真的女孩……我的……好朋友,好朋友啊……她居然是个□!哈哈哈哈! 干宝说“好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那么抖,拼命的忍眼泪,可是忍住了眼泪,鼻涕却流了下来。然后,她就拽着杨桃拼命的笑,手里的酒瓶冲着我的脑袋不停的晃,可最后,她却狠狠的将酒瓶摔向邱泽的脸,牙齿几乎咬碎,她说,叶涵!邱泽!我干宝□们祖宗十八代! 第一章(2) 2、喏,叶涵,你听着,我们可以共用一只唇彩,同喝一瓶水,但绝不能爱同一个男人! 你被你的好朋友挖过墙角么?就是被抢过男朋友。 我十六岁那年,在遇见痞子马路之前的那段十六岁。我习惯用马路来将我的十六岁分成两段,就像后来,我习惯用邱泽,将我的十八岁分成两段。 那时的干宝,十八岁,她已经由一名女高中生光荣的变成了无业女青年,游荡社会,不学无术,但是依然会到学校里找我,端坐在操场的主席台上,晃荡着她小鸡仔一样纤细的脚踝,一边往嘴巴上涂抹娇嫩的唇彩,一边给我讲她这十八年革命历程中的血泪史,她问我,叶涵,你被你的好朋友挖过墙角么? 我摇摇头,我的好朋友只有干宝,如果她没有挖过我的墙角,那么自然就不会有人挖我的墙角。 干宝抿了抿嘴唇上新涂得唇彩,说,那来新安以前呢?就是十四岁以前呢? 我愣了愣,摇头。关于十四岁之前朴木的事情,我不想回忆。而且不是任何人十四岁之前会有男朋友的,我要有那天赋我就叫干二宝了,而不是叫叶涵。 干宝叹气,你就知道摇头啊?摇头丸吃多了啊?跟你说,你别不当事儿,我以前就被自己的好朋友抢过男朋友!血的教训啊!不过,后来我将那朋友,狠狠揍了一顿!在她脑袋上砸了三个酒瓶!她不配做我朋友!说到这里,干宝喝了一口矿泉水,回头看看我,说,叶涵!你以后可得小心! 我看了看干宝认真的表情不知道她这句“小心”,是让我小心不要被抢男朋友,还是要我小心不要被她用酒瓶砸脑袋呢。 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压根就不可能对干宝喜欢的男生感兴趣!鬼知道她的这十八年过得多么血泪,造就了她的审美观那么诡异。每次她喜欢的男生都长得跟高加索的油画似的,要多抽象有多抽象。 有一次,她爱上了一个五官除了眼小、全部都很大的街头小混混;最可气的是那小混混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还总爱瞪大眼睛看人。瞪大眼睛就瞪大呗,问题是他一瞪眼睛,眼睛没瞪大多少,鼻孔倒跟着瞪大了至少两倍!很多时候,我和杨桃都很困惑,我们俩人是不是犯了错误,总是被人用一对硕大的鼻孔瞪着!后来,干宝又喜欢上了一个超龄大男生,哥哥年龄四十八,干宝第一次将超级哥哥带给我们看的时候,杨桃搓着小手,跟我咬耳朵说,叶涵,我真想扑上去喊爸爸! 这句话让干宝给听去了,干宝就追着杨桃满街狂殴,一边追赶,一边怒吼,干你妈的杨桃!他是你爸!我就是你妈! …… 总之,干宝每一次的恋情都是惊天动地,每一次的恋人更是让人刻骨铭心。 干宝有没有铭到心里刻到骨里我不知道,总之,我和杨桃两人的心已经被铭得千疮百孔,骨头也被刻得酥软如泥。杨桃说,叶涵,干宝就是有勇气! 干宝确实有勇气。而且,她还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喜欢上的这些男子们一个个的都貌赛潘安!全天下的女孩都将为其疯魔!这些女孩中,自然包括她的好朋友,我。 那一天,干宝端坐在操场的主席台上,晃荡着她小鸡仔一样纤细的脚踝。她冲我眨了眨眼睛,晃了晃手里的唇彩,说,喏,叶涵,你听着,我们可以共用一只唇彩,同喝一瓶水,但绝不能爱上同一个男人! 她嘻笑着,眼神里却有着几分严肃,她说,叶涵,你记住了,绝不能! 为什么绝不能呢? 因为,叶涵,你是我干宝除了杨桃那个小贱人之外,几乎唯一的朋友!我不知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该用酒瓶子砸向你的脑袋,还是该用酒瓶子将自己砸死算完! 不知道干宝是不是还记得这些话,一语成谶,那么痛心。 那时的我,怎样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干宝,会喜欢上同一个男子,他叫邱泽。 干宝说,她和杨桃原是一个院里长大,两小差一点儿就无猜了。 后来,干宝父亲发财了,全家搬到新公寓,从此,干宝过上公主般生活;遗憾的是公主般的生活没过多久,干宝的父亲就在感情洪流中迷失了自己,和一比宝大不了几岁的小保姆练起了干柴烈火掌,练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家破人亡啊。干宝母亲就是丧身在他们的干柴烈火掌下。 就这样,干宝开始了她的堕落生涯。 其实,也不能说堕落,就是干宝小姑娘有了其他少女不能有的自由生活,可以自由地逃课,自由地恋爱,自由地……一切。 我和干宝的友情,是从杨桃那只驾鹤西去的青蛙开始的。 干宝说她非常敬仰我,因为我踩死了她一直想踩死却不好意思踩死、怕惹得杨桃跳楼自杀、自杀不成反成残废的青蛙。 她说,你知道不?这青蛙原本是一只蝌蚪,是杨桃暗恋的一个小女生送的。不久,女生在放学路上遭遇了车祸,离开了人间。 说到这里,干宝叹息,从此,十年生死那个两茫茫啊。杨桃这小贱人从此陷入了人鬼绝恋,这只青蛙成了他的命。这半年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好在你从天而降,断了杨桃的孽缘。 第一章(3) 3、十一岁,不懂世事,却也学会了一个成语:只手遮天。 我踩死了杨桃的青蛙,虽然让干宝崇敬不已,但杨桃却依然沉浸在对我的痛恨中。所以,初到新安的日子,高我一个脑袋的杨桃,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报复我,以达到他为青蛙报仇的目的。 他用油漆弄花过我的单车,原本粉红色的单车变得一团糟;他会在放学路上,动辄给我一拳头,拳头出其不意地落在正在成长的脊柱上,很疼,真的很疼;他也像小流氓一样用打火机烧过我的头发…… 那时的他,总是笑得异常得意,黑白分明的眸子异常清澄地看着我,想要看我求饶的样子。 我很难想象,一个男孩用一双那样清澄的眸子,来欣赏着自己的“暴力”;而那时的杨桃,也一定很难想象,为什么弱小如我,却那么倔强地望着他,不肯喊疼,也不肯求饶。 杨桃一定不知道,这些非难,我在朴木的时候,已习以为常;这也是母亲不堪负累,搬到新安的原因。 母亲说,她喜欢这个名字:新安,崭新的安定的生活。这也是从我十一岁开始,在朴木远离了的生活。 那一年,我十一岁,学校组织庆典,欢迎某市里领导视察。 那天,我和很多小孩一起,胸前戴着小红花,手里拿着花束,打扮得像一个小公主,领导伯伯也笑得很慈祥……后来,发生了什么,校长要我忘记,班主任要我忘记! 可这些记忆却总会在午夜时分,鲜血淋漓地出现在我的梦里。 梦里,领导伯伯的笑容不再慈祥,而是狰狞异常,他铁箍一样的大手掐在我的脖子上,我被他拖进了厕所里,那一刻,呼吸变得那么微弱……在我无助的时候,总会喊妈妈。可是,那场噩梦中,我喊妈妈喊爸爸,直到声带撕裂,都没有得到救赎。 后来,我的父母拒绝了那位领导一万元私了的要求,选择报了警。父亲说过,人在做,天在看,不相信这个世界没有天理! 领导伯伯说,天理!我就是天理!你们告吧!让你们告!我的官多大,你们能告倒我?你们告不倒我,我就整死你们! 事实证明,领导伯伯对了,父亲错了。警察局不予立案,一切不了了之。 十一岁,不懂世事,却也学会了一个成语:只手遮天。 从此,我们一家在朴木的生活,便陷入了水深火热。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恫吓,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暗夜里,锁住了我们一家。 学校里昔日友好的小伙伴,突然变得刻薄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孩们彼此咬着耳根学习并模仿着她们从她们母亲那里学来的话:小破鞋。 她们如此称呼我。 她们第一次这么称呼我的时候,我跑回家抱着母亲嚎啕大哭,我说,妈妈,她们骂我,小破鞋。 母亲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着我,看着我在她怀里哭;最终,自己的眼泪在无声里滑落。那时的她,已经被企业开除。原因,不详。 后来,班上的男孩子也欺负我,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一些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词语,他们总是骂我,小贱货。女流氓。不要脸。□…… 有一次,他们合伙剪掉了我的两条小辫。我还记得那一天,他们合力将我的脑袋按在桌子上,一起嗷嗷地起哄,任凭我如何挣扎、哭喊。 头发剪掉那一刻,他们拎着我的小辫子就冲出教室,在走廊里嗷嗷地叫着,那是母亲给我留了十一年的头发。外面雨声阵阵,我红了眼,抱起板凳,朝着离我最近的、站在那个男孩狠狠拍去。 一次无用功。 凳子落到那个男孩脑袋上之前,班主任来到教室布置打扫卫生的任务,她尖叫着制止了我:叶涵!你干什么! 那一天,我被她狠狠地教训。 我哭着说,他们剪……剪了我的头发……呜呜……老师,他们……他们……剪了我的辫子。 那时的我,对班主任,应该是有渴望的,渴望她会给我一句温暖的安慰。虽然,我能感知,她同很多人一样,对我冷落了很多,但是一个十一岁女孩对老师身上那份温暖的希冀,却是那么执拗而自我。 可是,她听到我的哭诉,只说了一个字:哦。 然后,转脸,开始布置大扫除的任务。 那一天,我淌过积水的街道,走回家。 书包里藏着我从校园里捡起的辫子,它们被那些男生给扔到了花坛里,沾满稀泥,静静地躺在雨地里。 我没有告诉母亲,怕她哭。 几乎半个月后,恍惚的母亲才发现,我的长辫子变成了童花头。至于我的父亲,他已永远不会发现了,因为不久之前,他突然死于一场车祸。 那么突然。 …… 所以,初到新安,杨桃的这点报复,于我来说,算得了什么? 即使新安有杨桃这么一个小混蛋,我依然喜欢它,因为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也没有人喊我,小破鞋。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杨桃,我不会遇到马路这个痞子,也不会有那么凌乱的十六岁。 第一章(4) 4、我们曾经死死拽住、不肯放弃的,不是某个男子,而是那份不可多得的温暖。 马路。 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这个名字中的两个字给我带来的是温暖还是残酷,是恐惧还是抚慰。 这种情形大抵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在零下几十度的冰窖里的人,遇到了一眼零度的泉水,也会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抱着瑟瑟发抖的身体,细小的牙齿生生的咬着,说:哦,好暖。好暖。 真的好暖么? 不过是投鼠忌器,冷暖自知罢了。 这句话是邱泽说的。 你们瞧,当在我荒凉的十八岁,有个男子总是说着文绉绉的话语,而且总是用清澈若水的眼神注视着你,恐怕,你也不会将他和骗子联系到一起。我当时也是如此。即便是后来,从杨桃和干宝的嘴里知晓了邱泽以及他身上累累的“罪状”,我仍然残存着幻想。 嗯,关于马路,邱泽还说过:叶涵,他只不过是你饮鸩止渴罢了。 饮鸩止渴。饮鸩止渴。我突然有些想不起,自己是因为谁才开始拿起了这杯叫做马路的毒酒的呢? 对了,是杨桃!是那个被我踩死了青蛙的杨桃! 少年时代的爱恨,果然简单。杨桃因为我踩死了他的青蛙,而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将我变成一只青蛙来弥补他的伤口。而干宝,却因为我踩死了杨桃的青蛙,和我变成了朋友。 干宝这个小姑娘,虽然私生活一塌糊涂,但心肠却是极好的。对于初到新安没有伙伴的我,对于长时间处于十一岁那年阴影的我,一个人肯给你微笑,就足以让自己甘之如饴。而干宝,应该是和我一样的,自从她的母亲死去,父亲和小保姆双栖双飞,定也是看尽了周围人冷冷暖暖的眼色,所以,那时的我和她,应该是同病相怜的。 到了新安之后,母亲曾告诉我,一定要将朴木的所有,变成秘密,烂到肚子里,对谁也不要提起! 当时的我,在新安崭新的夜幕之下,也噙着泪花,用力的点头。母亲就抱着我纤小的身体恸哭,轻喃着父亲的名字,多年的委屈都随着泪水蜿蜒落下。 可是,我还是在不久之后,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干宝。 那一天,干宝带着一身伤痕来敲杨桃家的门。她一边敲门,一边叫嚣,语气却是那般有气无力:杨桃,你快出来!老娘要给你留生死遗言了!再不开门,你就只能看老娘的遗容了! 可是,杨桃家的门却久久没有开。他们全家出门去了。 干宝转头就敲我家的门,她说,叶涵,叶涵,你快开门啊!别跟我说你和杨桃私奔了!老娘要来留遗言了…… 我开门的时候,干宝一脑袋扎了进来,直楞楞的倒在门口,吓得我几乎尖叫起来。直到躺在地上的她轻轻抬手,摇了摇,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别紧张,我还没死呢! 我看着她胳膊上、脸上那些清晰而妖艳的伤口,皱着眉头,问她,怎么了? 她笑笑,从地上坐了起来,甩甩头发,说,靠!真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 那一天,妈妈不在,干宝就一直躺在我的床上,狠命的吸烟。然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破口大骂,说着我听不到的诅咒。 我在烟雾缭绕中,才知道,原来她的“新男友”玉面小肥龙打了她。 起因是干宝的父亲在风言风语中,知晓了女儿的放纵,索性不再给干宝钱,所以,玉面小肥龙觉得干宝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提出分手,而干宝不肯,死死拽着他不放。 我想,当时的玉面小肥龙,一定不知晓吧,令干宝拽着死死不放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对于干宝这种女孩来说,为数不多的温暖。她自认为的温暖。这一点,恐怕连干宝自己也不清楚。 玉面小肥龙为了脱身,冲着她的小腹就是一脚,然后薅起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撞向墙壁,发狠一般拳打脚踢,毫无怜悯。 干宝一边吸烟,一边笑,左脸颊一片青紫,眼睛也肿了起来,她眯着眼,像波斯猫一样,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对着我说,叶涵,他还真打我啊! 不过,令干宝更不能相信的是,当她带着满身伤痕,打算回到那个久违的家时,却又被父亲狠狠的给揍了一顿。 原因是这样的,干宝刚按门铃,小保姆就上来看门,一看干宝和她手里的行李,心下明白了,她要回家。小保姆突然伸出巴掌,中邪似的,冲自己的脸上乱抽一通,扯乱了头发,转身大叫着干宝父亲的名字:杀人了!干洪!你女儿杀人了! 干宝还没有反应过来,小保姆已投向了闻声赶来的干宝父亲怀里,一边哭一边说,我看她被坏男人给打的满身青紫,只是想帮帮她拿行李,她就劈头盖脸的打我!这个家我还怎么呆啊! 干宝的父亲看着怀里女人红肿的像猪头肉一样的脸,一时气昏了头,什么都没说,抄起了旁边的鞋柜就冲干宝的脑门上挥去。干宝惨叫着,跌下了楼梯。 小保姆在一边,眼泪汪汪的煽风点火的好不快活,睨着眼睛看着滚下去的干宝,几乎是冷笑,年轻的眼神里透露着一个讯息:你老娘都能被我整死!何况你这个小丫头! 回忆居然是这样痛楚。干宝慢吞吞的吐着烟雾,声音有些抖,说,叶涵,你爸爸打过你么……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没有爸爸。 我低着头,不说话,我的爸爸,他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拳头。他是一个善良的男子,有星辰一样的眼睛。这么多年,他一直用羽翼保护着我,给我最美好的童年和幸福,直到我十一岁那年,残酷的现实将一切粉碎,他依旧竭尽全力,来保护我,爱我,和不公平的现实搏击着……最后,不明不白的死去,从此,我再也看不到那双星辰一样的眼睛,再也握不住那双温暖的手。 女儿对父亲的依赖,应该是天生的,这也就是干宝在被玉面小肥龙暴打之后,想要回家的原因吧。大概她发现,自己突然需要那个叫做父亲的男子的温暖了吧。这么多年,她恨他,恨他害死了母亲,恨他的不负责任,所以,拼命的作践自己让他心疼,让他内疚……可是,她终于还是累了,年轻的身体,年轻的心累得一塌糊涂,于是,她想起了小时候,他抱着她给她讲故事时慈爱的样子,想起了他有力的大手总是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紧紧握住她时的样子……她以为她不计较了,这个男子也就不计较了,家就会重新对她展开怀抱。 遗憾的是,父亲的拳头,暴怒的表情,却毁灭了她的幻想。 所以,干宝摇摇晃晃着跑来找我们。 玉面小肥龙的拳头,只是伤到了她的身体,而父亲的拳头,却彻底的撕开了她的心,干宝对着我笑,满脸狡黠,说,叶涵,我就不相信了!他的心全是那个女人!我就不相信我死了他不会难过! 我轻轻抓住她的手,说,干宝,你别傻了。 干宝摇头,猛然将烟头熄灭在自己的皮肤上,一阵青烟,看得我心惊肉跳,干宝说,叶涵,以前我觉得有事没事说死就是孬种!可是老娘我真的活够了!老娘要孬种一次了!老娘死了,你就跟杨桃这个小贱人说,他那只变成青蛙的蝌蚪是老娘托那个小女孩送给他的!老娘以前……喜欢过他! 后面四个字,干宝说的很轻,轻的就像天边的浮云一样。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干宝就一个跟斗从床上翻起来,直愣愣的扑下了楼。 第一章(5) 5、有些喜欢,被我们悄然放在心底,一辈子都没有表白过。 鑫源小区一少女跳楼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 母亲几乎是哆哆嗦嗦的回到家门,她以为我终于还是走不出十一岁那年的梦魇,做了傻事。直到后来,她在医院里,看到了守护在干宝面前完整如初的我,才放下了心,眼泪却咕咚一下涌出了眼眶。 她一定不知道,那一刻,我原本冰凉的心,有多么温暖: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这么一个人,无论我怎样的满身伤痕,怎样的污秽不堪……无论这个世界怎样轻贱我,看不起我,在她的心里,我永远是她最纯洁的女儿,最珍惜的宝贝。 干宝醒来之后,看着我,长长的睫毛在医院灯光照射下,在皮肤上投下浓浓的阴影,她对着我艰难的笑,嘴唇干裂,说:原来活着难,死也这么难。 后来,干宝的父亲来看她。 这是我第一次看这个男人,体型微胖,很有福相,身边攀着一个清纯如水的女子,刻意而为的一身贵气打扮;倒是腮边两团艳红,提醒着周围的人,她原本从在太阳下随着父母耕作过的过往。 那时候,我突然很想替干宝问问她,如果,有一个女人,夺走了你的父亲,害死了你的辛勤了半生的母亲,你会如何? 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急不可耐的将干宝的父亲带出了医院,嘴里冷冷哼着,却极力想让话语显得像温柔的埋怨:医生不是说没事么?你别着急了!这干宝果真折腾得厉害,这一跳,连堕胎费都省了,可真心疼死人了…… 她走之后,空气变得沉默,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地回荡在周围:连堕胎费都省了。连堕胎费都省了。连堕胎费都省了…… 干宝的身体突然抖动的厉害,嘴巴惊骇的张着,不可思议的望着我,猛地掀开被子,四处寻找,似乎在寻找一样她原本不知晓存在过、却就这样转瞬即逝的宝贝……可是,她什么也找不到,于是,她就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了被子中,整个肩膀无声无息的抖动着……最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嚎。 我一直没敢告诉她,她怀孕了,却在纵身一跃之后,失去了。因为我想让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完整无缺的,从来不曾有任何一丝一毫米从自己身上剥离过。这一种信念,对女孩子很重要。一个女孩,一旦有过这样的经历,虽然她不说,可是在内心深处,她总会觉得自己的身体上碎裂过一个窟窿,然后终此一生,这个窟窿都不会愈合,永远醒在她们的意识里,暗自折磨,直到老去。 邱泽一直说我早熟的可怕,十四岁就有这样的想法。 能不可怕么?如果你经过那样残酷的童年,失去了幸福,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憧憬,失去了信念…… 可遗憾的是,干宝最终从继母离去时的冷言冷语里知晓了。黑色的头发,散落在医院白色的被子上,沉默了太久,终是一声痛彻心肺的嘶嚎。 末了,她停止了嘶嚎,茫然的抬起眼睛,对我说,叶涵,不要告诉杨桃,我喜欢过他。那是我跟你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说完,她嘴角翘起,淡淡的一抹,似乎是自嘲。那一年的干宝,仅仅十七岁,和杨桃一个年纪。 我当然不会告诉杨桃的。 那时的杨桃和我的关系差劲的厉害,对于我,他恨不得先掐死,再捏死,最后再蹂躏死。 后来,杨桃来医院看干宝,从某个小护士的嘴巴里,得知了干宝曾经怀孕过的消息,他像一头小豹子似的窜进病房,黑着脸问干宝:哪个混蛋的? 干宝躺在床上,看了杨桃一眼,低着眉,瞬而笑靥如花,说,什么哪个混蛋的,爽都爽完了,老娘怎么能记得清楚?不知道!不知道! 杨桃气的不行,他指着杨桃的鼻子说,你简直比你家那个小保姆还贱!我妈不让我和你交往,看样子没错!谁有你这样的朋友,就是倒了八辈子楣! 那时候的我,在一旁,看着杨桃骂干宝,然后看着干宝笑嘻嘻的样子,满脸不在乎的表情,心脏突然紧缩,痛得似乎要撕裂。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是干宝的指甲陷入了我手背的肉里,那时的她,面对着杨桃的辱骂,一定是痛不可言吧。而她的脸上,却依旧如春风一样,望着杨桃,说,是啊,我就是贱啊!咱俩打小就穿一条裤子长大,杨桃你别跟别人说,你是才知道我干宝是天生的贱货! 杨桃愤愤的离开了医院,离开前,他对着干宝,恨恨的说: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的,我一定不放过他! 那个时候的杨桃,一定没有想到过,同样的话,两年后,他也对着十六岁的我说过——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的,我一定不放过他! 可是,那时的杨桃,十九岁的杨桃,大概已经忘记了,若不是他十七岁那年将我在朴木的过往重新在新安传播开,我一定不会重新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然后认识了痞子马路,再然后怀孕、堕胎……然后听着他在我面前咬牙切齿的说这样的话——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的,我一定不放过他! 而杨桃之所以知晓,我在朴木的往事,是干宝告诉她的。 我之所以没有听母亲的话,将这件往事告诉了干宝,就是希望她不要再做跳楼这样的傻事,要好好地活下去,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可怜的人,遭遇了这样那样的伤害。 而干宝之所以告诉杨桃,是因为她实在看不下去杨桃总是欺负我。她将我悲惨的经历告诉杨桃,无非是希望,杨桃能够如她一样同请我,从而忘记了那只青蛙引发的仇恨。 所谓好心做坏事,大抵就是如此。 杨桃确实因为我在朴木的惨痛经历,对我产生了同情,对我的态度突然好了起来,嘘寒问暖的,每天都用观世音一般悲悯的眼神望着我,同我说话的时候,声音微不可寻,生怕吓到我,令我无法适用。 然而,干宝却忽视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杨桃有好多姐妹淘、兄弟淘什么的。所以,杨桃将我的悲惨经历又告诉了他的几个好友,并要求他们或者她们保守秘密。 他的姐妹淘和兄弟淘们对我的经历也同样报以同情,发誓一定保密。却转头将此事告诉了他们的朋友,并要求他们一定保密…… 就这样,不出几日,我走在新安的街头,突然多了那么多指指点点和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在我的背后说着不知是同情还是鄙夷的话语。 再后来,班级里的女孩子开始抵制我,十四五岁的她们,用特别清高而洁白的眼神打量着我,似乎我是一块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污浊。 校外经常有小痞子来到我们学校门口,站在门外嘻嘻的笑,说,嘿,妞,听说你们学校来了一个骚包叫叶……叶什么涵,十一岁就包给那什么领导当情妇了,快给哥几个介绍一下。哥几个也见识见识这……这什么来…… 西瓜皮脑袋的小混混大概记不起流言里别人对我的称谓,所以转身问旁边一个长了满脸美人痣的小跟班。 小跟班发挥了强大的师爷能力,说老大,是见识见识这个“天生的□□”。 …… 突然之间,新安不再是新安,冰冷一片。 第一章(6) 6、如果当时马路带着墨镜的话,肯定跌得碎碎的! 那时的杨桃还沉浸在对我的巨大同情和怜悯之中,并不知晓因为他的口风不严,我的处境已经变得异常艰难。 校园外,不停的有些小痞子前来“围观”我的“丰采”,当他们看到我像一根柴禾棒一样出现的时候,都忍不住乍舌,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冲我吹口哨。而在校园里,我也开始了落单。女孩子们的疏离,男孩子的白眼,似乎将再次成为我生活的主旋律。 杨桃在校门口碰见我孤单一个人,经常会亲切的上前,漂亮的桃花眼,流波婉转。难怪干宝时常在我耳边狠狠的骂:靠!叶涵!你说该死不该死!妈的杨桃一小爷们儿怎么长得那么好看! 此时,好看的杨桃,穿着白衬衫,跨在单车上,冲着我忽闪着他娇媚的桃花眼,他看了看我的单车,皱了皱眉,说,叶涵你的单车怎么没气了? 我低着头,不肯看他。那时的我,还不知晓,自己目前的处境,和杨桃的大嘴巴,有着莫大的关系。我只是在这么多的遭遇之后,变得沉默起来,不想同任何人说话。 单车为什么没气了呢?我怎么会知道。大概是有人觉得我人污浊,然后也觉得我的单车很不堪,和她们的单车放在一起,是对她们的莫大侮辱吧。所以她们就合伙将我单车的轮胎给废了。 唉。最近马路边上补车胎的歪嘴巴老头都认识我了。每次我推着单车走去,他头都不必抬,就知道我又是来补车胎。 昨天,他还一边补一边歪着嘴巴冲我细语碎碎,话语里的大概意思就是我可以在他这里办一个包月活动套餐什么的,还实惠。 我就沉默不语,倒是一直跟在我身后的那个男子开口了,他高瘦,年龄应该不大,眼睛微眯却透着一股悠悠的凌厉,他嘴巴里叼着树枝,嘴角微微一弯,蹲下身来,看着那歪嘴巴老头说,大爷,你儿子是移动的吧? 那歪嘴巴老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里透着坏坏气息的男孩,有些懵,摇摇头。 男孩就咧着嘴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嘴巴里的树枝随口吐到地上,说,那你孙子是移动的吧? 歪嘴巴老头又摇摇头。 蹲在地上的男子就转头冲我笑,说,我看这老头一套一套的,又是让你包月,又是套餐,以为这是移动公司在发展修车业务呢。 这个痞痞的男子就是马路。 那一年,马路脖子上缠着三条粗如小指的、不知真假的金项链出现在我的面前。最初,我以为他和其他猎奇的小痞子不一样。他很安静,不说话,也不乱吹口哨,只是眼含深意的冲着我笑,眉眼之间有别样的小邪恶。 我第一次注意到马路……呃……应该说第一次注意到马路脖子上那三根明晃晃的“金项链”,是因为当时的他造型足够奇特,与站在校门口的其它痞子一比,显得出类拔萃。 那时的他,大概刚刚历经了一场“浴血奋战”,脑袋被劈开了花儿,缠着厚厚的白纱布,胳膊大概也折了,白纱缠绕,挂在脖子上,脸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撒着欢儿的微笑。可能马路觉得自己身上的白颜色太多,所以又追加了黑色衣服来均衡这身白。弄得跟被黑白无常同时附身了一般。 然后我从校门走出来,只见太阳底下,“刷——”雪白一片;然后雪白一片上面还夹杂着“刷——”黑色一片;黑色一片上面还晃荡着“刷——”三根小拇指粗的黄金链,再定睛仔细一看,这黑黑白白的一片是个眉目清朗的男子,眼神透着笑,但是笑意也隐藏不掉眼神中的凌厉,他的嘴巴紧紧抿着,很安静。 由此可见此时的马路,虽然经历了一场浴血奋战,伤情蛮大,但是通过他精神良好这一状况知晓,同他浴血奋战的对手,伤情一定更加严重,甚至有可能已经阵亡。 就这样,马路在我们学校门口一直混游着,看到我出门的时候,他只是眯着眼睛笑,那笑容特讽刺。 最初我以为这份讽刺是对我的,后来,我才知道,马路眼里的讽刺是对自己死在那场浴血奋战的前任老大马龙的。这一切都是后来,马路的小跟班汉堡包跟我说的。 汉堡包说,当初一群痞子听说新安中学转来一“骚货”,都特别兴奋。汉堡包说“骚货”的时候,特内疚特小心的看了我一眼,整个身体胖胖的,堆在墙角。但是我还是能看出他眼里的那股兴奋劲儿。他接着说,当初,关于“叶涵”这个□□的传说,横扫新安小城的痞子界。传说中的叶涵,虽然只有十几岁,却天生狐媚子相,肤如凝脂,体若无骨……汉堡包说这些形容词的时候,低着眼睛,但眼珠子却时不时的瞟到我干瘦的小身板上,一边瞟一边黯然神伤,心下肯定觉得传说真他妈的具有欺骗性啊! 他们的老大,马龙,可以说是新安市小混混里面数一数二的。于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聊起了“叶涵”,小青年们,激情澎湃的,血气方刚的,小酒配着黄段子,大家都心痒难耐啊。于是,马龙的一哥儿们,叫小浏阳的,说一定要将叶涵弄来当自己的女人。马龙一听怒了,觉得是自己先知道的叶涵,怎么能成为别人的女人的。于是就和小浏阳闹了起来。 汉堡包说,叶子姐,最初,只是闹,可闹着闹着,就动起了刀子。动起了刀子就没了数,没了数就你□一刀,我□一刀,开始还彼此觉得挺爽的……结果爽着爽着就爽大发了,爽得小命儿就没了……汉堡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叶子姐,当时那可是十几个人为了你火拼啊,最后死了俩,伤了一堆。说着,汉堡包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口给我看。 末了,汉堡包又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我记忆很深,我觉得里面特有深意。汉堡包一定有很多话憋在心里,不敢说,他一定是想说,你看,就为了一没谋面的女人,大家打成了这个样子。而实际上这个女人,应该说女孩,哪里是什么狐媚子啊,简直就是穿糖葫芦的杆儿! 马龙死于非命之后,马路就登上了历史舞台,代替了原来的老大马龙。因为马路也在那场火拼中受伤了,所以他对我的好奇心空前的膨胀,他非常想看看,那个让他老大死掉,然后又将他“送上”老大宝座的女人的样子。 后来,在校门口,他看到了。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用汉堡包的话说,如果当时马路带着墨镜的话,肯定跌得碎碎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马路看到我的时候,眼里会有那样深意的笑,他一定是想,老大啊,老大,可怜你一世英名,带领小弟们昼伏夜出,爬墙爬屋,偷东摸西……最终却死的如此糊里糊涂,太讽刺了。 那时候的马路,觉得现实中的我跟传说中的我,落差太大,大到他不能接受。所以,他天天跑到我们学校门口,试图多看几次,多看几眼,或许能发现我身上的美。 马路出现的那些日子,我的生活安静了很多。他虽然不说话,只站在校门口,可是因为他本身的威慑力,别的小痞子也不敢跟我说荤话,吹口哨。 马路的伤势渐渐好去,终于不再是黑白无常俯身的造型。于是,那一天,他第一次跟在我的身后,跟了我一路,在修单车的歪嘴老头那里,同我说了第一次话。 他仰着脸,眉目清朗,眼神含笑却凛冽异常。 有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劫数呢?有没有一场遇见注定是你的劫难呢?我想,那年的马路,就是我的劫数我的劫难。 第二天,在校门口,杨桃闪着桃花眼问我,单车为什么没气的时候,我低着头,不看他。就在这沉默的间隙,却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笼了过来。 马路的脖子上依然缠着三根妖媚的“黄金”链子,他眼神里带着流气,嘴角一斜,冲杨桃说,她单车没气是因为她在等我陪她走回家啊。 杨桃飞快的看了马路一眼。 妈的,杨桃和我一样,绝对是财迷!因为他看马路的那一眼,也是落在马路的黄金链子上。 马路冲杨桃笑,故作害羞状,说,别看了!假的!会看掉色的! 第一章(7) 7红尘男女,情爱之中,有的人在骗别人,有的人在骗自己。 出院后的干宝,嗜酒成性,十七岁的年华,萧瑟凌乱,十八岁生日就这么仓皇而至。 杨桃冲着她横眉冷眼的,而干宝似乎并不以为意,依旧冲着杨桃眉飞色舞,故作娇媚状。她拿着啤酒拍杨桃的肩膀,说,兄弟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来,跟老娘干了!老娘十八岁了,老娘成人了! 那时的干宝,应该是喜欢杨桃的。 那种喜欢,是从青梅竹马而来的依赖,一直被她深深的压抑在心里,后来,她堕落了,就觉得自己离杨桃越来越远了。 很多次,她都对着我笑嘻嘻的说,叶涵,你没有把我喜欢杨桃的事情跟杨桃那小贱人说吧? 我点点头,我没说,你不要我说。 干宝就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嗯呢。好姐妹!老子怎么可能喜欢他呢?长得跟女人似的!老子就是要死了,跟他开个玩笑!操!你千万别以为老子真的喜欢他啊!长得跟一娘们儿似的男人,老子不喜欢! 当时我看着干宝自说自话的解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直到十八岁那年,遇到了邱泽,他告诉了我一个词:自欺欺人。 他说,叶涵!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你离开马路吧!离开那个痞子吧!跟我走吧!不要在自欺欺人了! 红尘男女,情爱之中,有的人在骗别人,有的人在骗自己。邱泽曾经属于前者,而我和干宝,都属于后者。 夜里,因为妈妈是夜班,所以,我将干宝偷偷带回家中。 家长总是喜欢以自己的意见干涉孩子们的友情,我的母亲和杨桃的父母,在对待干宝一事上,几乎是同仇敌忾。他们一致反对我们同干宝交往。而我们,在那时,对待友情,却有着那个年龄里特殊的“义薄云天”。 家门口前,我们和杨桃道别。我和干宝刚进屋子,就听到对面杨桃的惨叫,因为他回来晚了,所以正遭受着惩罚。我和干宝对着彼此吐吐舌头,幸灾乐祸一笑。 夜里,在床上,我睡在靠窗的一面。我担心干宝再一时冲动,给跳下去,续写她的烈火青春。 干宝打着酒嗝,跟我说,妈的。叶涵你知道不?李莲花那贱人有孩子了! 李莲花就是和干宝父亲干洪相好的那个小保姆。现在正式荣升为干洪的娘子,干宝的继母。 我将脑袋靠在干宝的胳膊上,说,这么说来,你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干宝冷笑,说,呵呵,那她也得有能耐生出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的,一股冷气从我脊梁后腾——的升起,我说,你不要做蠢事啊。 干宝说,我做个鸟毛蠢事!老子是做正事! 我忽地——起身,很认真的看着干宝,我说,李莲花不好,可是你的爸爸…… 干宝就笑,说,叶涵,如果有一天,你有能力了,会不会惩罚那个伤害了你的畜生官员啊。 我低下头,再次沉默。其实,说起来,我还真的没有想过,自己这一生,会有有这个能力的那一天。 就在我失神的时候,干宝转头,问我,听说大痞子马路在追你? 啊?我抬头,几乎毫无心里准备,面对干宝的追问。 干宝就笑,说,啊什么啊,你挺能耐的。不过马路这人挺狠的,道儿上也数得着的。反正吧,惹不起的时候咱躲着就是。叶涵,你也快十六岁了吧?也该有个初恋了。 呃……我还没来得及辨白,干宝的话已经说了一套又一套,我忍不住打断了她,我说,是不是杨桃跟你说的? 干宝摇摇头,说,杨桃那小贱人知道马路追你了?贱人!居然不跟我说! 我连忙摆手,脸有些红,辩解道,没……没有的事。那马路就是每天跟着我而已。没有追……追我。 干宝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靠。整天跟着你不是追你!你当他是脑袋抽了练追尾啊! 一般说来,干宝的气焰上来的时候,我的气焰就没了,于是我就嗫嚅着说,可是……你又不上学,你怎么知道马路追我啊? 干宝就笑,打着酒嗝说,你这丫头,越来越不诚实。新安屁大点儿地方,还有老子不知道的事情啊?那马路不是有个老相好么,俩人青梅竹马的,叫沈珍珠。前几天一起在迪厅里happy,她说的。你丫将人家一青春少女搞失恋了你知道不知道?还这么不知道珍惜! 沈珍珠。 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看电视剧,在《珍珠传奇》里,那个太子妃好像就是叫沈珍珠。第二次听说这个名字,是在干宝嘴里。 那天晚上,我和干宝昏昏睡去,谁都没有想过,我们和沈珍珠之间,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发生什么。 隔天黎明,在妈妈下班之前,干宝就遛手遛脚的从我家悄然离开了,拎走前,她抓了俩热鸡蛋,塞到衣服里。可能太热,不一会儿就烫的鬼哭狼嚎的。对门杨桃家里,突然响起了摔盘子的声音。然后只听杨桃的妈妈大骂了一句:就知道隔壁那丫头也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大清早就卖春! 干宝听得直翻白眼珠,连忙掏出鸡蛋,却又配合着“叫”了几声,大抵是想气杨桃的妈妈。我却不想背这个黑锅,一把捂住干宝的嘴巴,将她塞出门外。 干宝在楼梯上跌了一下,跌伤了腿,她呲着小白牙,在楼梯口捂着腿,顺手冲着门前的我扔了一鸡蛋。我尖叫了一声,连忙跑进了房间。 关上门后,只听杨桃家又碎了一盘子,杨桃的妈妈不知道是更年期综合症提前到来还是其它什么原因,狠狠的骂道,说,简直就是一□!大清早的不要脸! 我躲在门后,眉头紧紧的皱着。前几天,她在过道里看到马路送我回家,还一脸鄙夷的从我身边走过。我想,定也是有很多风言风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吧。 门后的自己,心狠狠的疼。 母亲回来开门的时候,我刚提上鞋子,要去上学。就见杨桃的母亲从对面露出脑袋,一把拉住了我妈,她探头向屋子里看,见我不在,以为我已经去了学校。就对着我的母亲挤眉弄眼的,意思是,你的好闺女,一大清早就和野男人在屋子里胡搞。 说到这里,她满眼怜悯的看着我的母亲,说,我也是当妈的,谁不希望孩子好,我这话也不知轻重了,也是为了孩子啊。 母亲很尴尬的笑笑,用力的扭开门,满脸苍白的冲进屋子里。 我喊了一声妈,想要解释,但是她没理睬我,直接冲进了我的卧室。卧室里弥漫着干宝残留下的酒气,似乎宣告了一切。 她愣在了原地,满身冰冷。 我走上前去,拉住她,想要对她解释,她狠狠的回头,狠狠的瞪着我,挥手,在我脸上甩了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