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小米短篇小说集》 1999,2003,幸福走过街 1 2003年后,时光之于我,便是一种模样。我矫情的称之为:岁月静好。 我带着蒙羡走过城市的一条又一条街。空中飘着桉叶美好的香。阳光穿过树荫,光影班驳。他在我身边,眉眼安然,古龙水香淡淡,那是一种类似于烟草味道的香,让人心生安宁。 街道。阳光。来往巴士。一切熟悉;陌生从天桥开始。 蒙羡总疑惑,他指着天桥两侧分明的护栏问我,恩雅,天桥上的广告牌哪儿去了? 我笑,这里从没有广告牌。 蒙羡茫然。 我和蒙羡走进电视大楼,这是我们工作的地方。大厅正前挂着我的大幅相片,底色玄深,眼波流转。相片是99年拍摄的,我十九岁,满眼满心满世界只有一个叫牧时的男子。 是的。牧时。 时光逆转。1999。我遇见牧时。 也是这座大厅。那时这里挂的是另一个当红女主持大幅相片,气质逼人,她叫姜凝。 彼时,相片里,姜凝挽着乌黑发髻,优雅动人;而大厅里,我正散着琥珀色大卷、穿着布袋裤,张牙舞爪同电话里的人理论,我说,好歹我已经在楼下,甭说你开会,就是你进棺材,也得先面试一下。 对方气恼得挂线,我不死心的吼,你还没发我工资呢,凶什么!失恋了?失身了,还是精神病发了? 如果没有这非凡的“口才”,我不会引起牧时注意;如果没遇到牧时,生活理应是一翻别样光景。 2 我问牧时的第一句话是:我很好笑吗? 彼时,牧时正在不远处饶有兴趣看着我,眉眼如泼墨的宣纸,鲜明温润,他笑:不是好笑,是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么有气势的实习生。 我吐吐舌头,你都听到啦? 他笑,点头。眼底光影一漾一漾,氤氲在我胸腔,潮湿成一片。他说,跟我上来吧,我跟蒙羡说。 我像尾巴一样挂在他身后,他身上飘忽着一种清凉薄荷的香,淡淡的。他回头,丫头,我叫牧时。 牧时将我带到蒙羡面前。 蒙羡便是刚刚摔我电话的人,眼神冷漠凌厉。他对牧时说,总监,我不认为不懂规矩的人能胜任这工作。 牧时笑,蒙羡,她能行的。尾音未落,一个优雅的女子推门而入,唇角噙笑,她说,原来来了新同事。 可牧时,我却从她眼中读到一种尖刻,这与大厅里大幅相片上的她的优雅不符。 99年夏,牧时,你穿着质地优良的白色休闲衬衫,眼睛含着光影未定的笑,将我带进了电台。 3 我跟着蒙羡做节目文案,每天都要接受他超过一百次从头到尾挑剔的打量。我到牧时面前哭,我说蒙羡容我不下。 牧时在喝咖啡,我的幼稚在他面前荒唐无边,他笑,咖啡呛到嗓子里,他不停咳嗽:恩雅,一切会好的。 其实,我和蒙羡,心生芥蒂不过因为一言的不合。就如牧时所说,一切都会好的。 两个月后,我们搭档的新栏目《星世纪》收视率稳升不下时,蒙羡对我态度开始好转。他说,恩雅,想不到,你还真能下出蛋来!是块材料! 牧时笑,蒙羡,恩雅是小丫头。会脸红的。 我帮牧时冲了一杯咖啡,给蒙羡一杯白水。蒙羡看着咖啡腾起的袅袅香气,意味深长的问牧时,爱情像什么? 牧时抬头,笑,你什么时候研究起哲学了? 蒙羡说,说,爱情就像咖啡。 牧时望着桌上喝掉一半的咖啡,对我笑,恩雅,我把你的爱情喝掉了一半。 其实,牧时,蒙羡说错了,爱情不像咖啡,而是像一杯喝掉一半的咖啡。令你无法奉送给他人。 覆水难收。 4 我在牧时手里变得出挑,工作优秀异常。牧时对蒙羡说,我留下恩雅,多么正确。 蒙羡笑,你是给我带来一个冤家。 这时,姜凝录完节目经过,手搭在蒙羡肩上,笑意盈然,说不定也会是我的冤家,是吧,恩雅? 姜凝的话让气氛变得尴尬。牧时别开话题,解救了一场静默。姜凝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众星捧月一般。 我躲在牧时身后,小声说,牧时,我如何能像姜凝那样?牧时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恩雅,这里,谁也不能拯救谁,你要学会自己长大。 5 牧时,我听你的,开始长大。1999年夏季过后,我的内心不可遏制的萌动着这种念头。 你依旧在每天上班时,随手送我一包熊仔饼干,我却把它们放进抽屉,一包一包,整整齐齐。包装上小熊憨态可掬。 以前,我会在你身后,偷看。你发线细密,头发黑亮,偶然因熬夜产生白发,我会迅速帮你拔掉,且不会让你疼。你叹气,哎呀,我老了。我冲笑,哪有28岁的老头? 现在,我再也不对你放肆,任凭白发就长进我心里,雪花一样。我收敛自己。你说的,这是是非之地。 以前,我们走过街。我在你身边,飞翔的姿态,恣意张扬。我会在长长沿海栈道上,大叫你的名字,牧时!牧时!风翻起你的白衬衫,你笑,恍如隔世。 可现在我不敢,我不想因突生事端离开电台,因为,我不想见不到你。 见不到你,我不会长大,只会老去。 我不想在19岁就老去。 6 蒙羡不止一次冷笑,他说,牧时不是你能想的,你看看自己,再看看姜凝。就知道什么叫痴心妄想! 我回视着蒙羡,别以为你能看清任何东西! 蒙羡叹气。 工作到夜深时,蒙羡会送我回家,他说,顺路而已。 我们走过高高的天桥,蒙羡说,恩雅,你知道天桥两侧的护栏上广告牌是谁家的? 我茫然。 蒙羡说,真笨,是我们电台宣传《星世纪》的啊。 哦,我没留意。 蒙羡说,只要用心留意了,很多事情都会看得很清楚,就好像,你和牧时。但你们不可能。 我望着天,星光闪烁,如同海面寂寞的波光。 1999年夏,牧时是我心底的秘密。对于我,这场感情是太过豪奢的宴。我借不来水晶鞋,只能赤脚流连在宫殿外,看那些鬓影香衣。 7 每次开会,我都在牧时后排。我喜欢他身上那种薄荷揉杂着烟草味道的气息。他不时回头,提示我纪录哪些重点。我冲他笑,迎面是姜凝冷静美丽的眼。 台里趁热打铁,改版《星世纪》,牧时亲手打造。 姜凝走进办公室,高调表示,想主持《星世纪》。 牧时皱眉,说姜凝你形象不适合这栏目。牧时没留意姜凝脸色已变得极坏,他转头,对我说,恩雅,要不你来录一期?我觉得你行! 我刚想推脱,我没经验,我怕砸掉这辛辛苦苦做起的栏目。话没说出,脸上却挨了狠狠一记耳光,姜凝在我面前,美丽的眼寒气凛然。 牧时拖住她的手,你疯了! 我捂住脸,众目睽睽下,姜凝给了我莫大的耻。蒙羡一把抱住我,冲姜凝吼,你自己看不住牧时!干吗迁怒于她? …… 岸芷蝶舞 初遇岸芷,慕夏十七岁,已是风华初俱的翩然少年。月亮般莹洁的气质流淌在他年轻的躯体里。注定了他是尘世间的骄子。 那时,他随父王出猎。浩浩荡荡的人马,旌旗猎猎。 他奔驰在最前方,无视父亲的约束。 马蹄过处,他看到昏迷在矢车菊丛中的她。 收缰,下马。风般的样子,迅速的不在思维的界限。 他抱起她。她只有六七岁的光景,小小的,软软的身体,双手紧紧握住一柄精巧的剑,小小的,装饰品一般。她护它在胸口。她醒来,甫张开眼睛,松石绿般的光芒映在夕阳的光影中,疏离诡异。她对他说,声音微弱,孩子特有的依赖:救我。然后昏去,双手依旧握剑,石雕一样。 他对父王说,我要带她回去。 小慕河在国师的坐骑上,探头看着慕夏怀中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也央求起来,父王,你就让哥哥带他回去好吗?老国王微微迟疑一下,应允。只是目光停留在她绵软细长的琥珀色的发上,心中微微的冷。 他抱她上马,整个矢车菊在微风中摇曳出一派哀伤,弥漫了整个黄昏。她在他的怀里,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睡梦中,仍不安地抖动着,仿佛梦魇深处历尽狰狞杀戮。火光冲天般的惊惧凝在她淡若云烟的眉目之间。 慕夏一直说,他能感觉到,在他抱起她的那一刻就感觉到,有一种沉郁太久的东西,从她天使般沉静的睡容中,划破天际,凛冽而来。 她健康起来,在慕照国的宫廷中。 慕夏将她的剑用红绳系结,挂在她的颈项上。一直不言语的她突然开口,她说:慕夏,慕夏,我叫岸芷。童言稚嫩,然后低眉,七岁孩童的心事突然不可琢磨起来。 岸芷,岸芷。慕夏微微地沉吟。腰间的紫宿玉迎着窗外不小心滑进的月光,熠熠闪亮。 是的,岸芷。她突然灿烂起来。 慕夏从不问岸芷,昏迷在矢车菊丛中的那个黄昏,她经历了什么。 尽管很多次,慕夏在夜读的时候,听到岸芷梦中惊恐的呓语,她喊菁若,她喊父王,喊母后,绝望的声音,刻在慕夏书桌前的烛火中,却无法温暖起来。 慕夏推开她的房门,兀自走到她的床前。安抚她光洁的额头,和细软的被汗水浸湿的发。她细细密密的汗侵蚀着他细长的指尖,生疼。 清晨,岸芷安然得在他的气息中醒来,伸伸懒腰,像只驯良的小猫。她冲他张开绿色清亮的眼眸,她说:慕夏,早。 慕夏笑。他知道这个鬼精灵是定知道他为她的梦魇苦守一夜。他起身离开,宫女鱼贯而来,为岸芷更衣洗刷。 慕河说,哥哥,我觉得岸芷就像一个真的公主。你看,她是这样适应宫廷里的生活。 慕夏看看弟弟灵秀的面孔,想对他开玩笑的,这就是上天赐予你的王妃,却觉得无法开口。只是说,去和岸芷玩吧。 等慕河一蹦一跳的离去,慕夏想,多年前,自己也曾有过这样欢跃的脚步。 慕河成了岸芷的影子。晴蝶宫里总能听到两个孩童嬉戏的笑声。岸芷的侍女橘子和嫫嫫们总是看着这两个孩子笑,要知道,自从七年前王后去世,两个王子就孤独的如同寂寞的沧海,宫廷里很少有这样的欢笑。 慕河对岸芷说,他也想早日长大,同哥哥一样。他说,等几年过后,哥哥就可以娶到世界上第二漂亮的蝶舞公主为妻了。 慕夏走来抱起慕河,那第一漂亮的女子是谁啊? 岸芷。慕河理直气壮的跟大人一样。 慕夏将弟弟放下,冲岸芷微微的笑。岸芷扯住慕夏的衣袖问,慕夏,慕夏哥哥,如果我是公主,你也会娶我吗? 慕夏哈哈的笑,可看到岸芷那双碧绿的眼睛的时候,心一点一点潮湿起来。 慕河拉过岸芷,说,你不是公主,更不是蝶舞公主! 岸芷突然委屈的抱着慕夏的腿哇哇的哭起来,慕夏的心潮湿的一塌糊涂。 那一年岸芷十岁,慕河八岁。 慕夏说他要将岸芷永远留在身边,老国王眉间堆起了浓云。 慕夏说,我答应过慕河的。 老国王轻轻闭上眼睛,应允。 慕夏离开寝宫,父亲说的话“可是我的孩子,你给不了她什么。”久久绕在他的胸臆中。 他想,还好,岸芷终是留了下来。 有时候,岸芷会蜷缩在暖阁中,陪慕夏读书,紫檀香燃起青色的烟,飘飘缈缈,镌刻着慕夏的轮廓。 岸芷瞪着眼睛,看着慕夏,傻傻呆呆,直到红红的炭火掀起的暖意麻痹了自己的神志。 慕夏看她如同小猫般睡去,便会将她抱到床上,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睡去。岸芷轻轻抽动自己的鼻翼,她喜欢慕夏身上檀香的味道。 下雪的时候,岸芷像条小尾巴似的,躲在慕夏的斗篷中,只露两只眼睛。 她说,慕夏,慕夏,雪真漂亮。 慕夏便抱起她,细细得往她脸上呵着热气,岸芷睫毛上的雪花在瞬间溶化成水滴,格外晶莹。岸芷在慕夏怀里咯咯的笑,银铃一样。 慕夏的心突然如同这个雪天一样空旷起来。恍惚中他似乎能感觉到岸芷的声音可以敲击在雪花上,产生天籁之音。 多年后,慕夏才明白,原来自己曾经望向岸芷的每一眼,都是掩饰不了的疼。 时间就是这个样子,徜徉其中倘觉得慢,一旦定睛回望,弹指之间。 十年,就这么弹指而过。岸芷已经十七岁,明艳的如同遮雾山上的殊冰花。慕河也已长成,如同九年前的慕夏一样明亮。 很长的一段时间,慕夏望向他们两人,眼睛都会微微的疼。 岸芷已经不再像孩子一样,粘着侍女橘子和嫫嫫问,慕夏、我们的慕夏王子真的要娶灵蝶国的公主吗?真的要娶吗? 她得到的答案已经太多了。多得已让她明白所谓的天作之合并不是一句敷衍世人的虚话。她本当早应明了。慕照国历代与灵蝶国通婚,灵蝶国中美艳不可方物的公主来到慕照国,母仪天下。 当灵蝶国的嫡长公主出生之后就被送到皇宫后面的闪蝶谷中,由年长的宫人侍养长大,未及十六岁,不得将面容示与任何人,直到嫁与慕昭皇子。 岸芷明白,灵蝶国的公主,在慕昭国人心中,是神。 岸芷也明白,自从自己来到慕昭国,这里的气候就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年迈威严的族长和刚愎自用的国师曾在占观天象后,奏明国王,妖长东南,孽祸慕昭。但国王却将这件事压下,不许任何人提及。岸芷想,老国王就如灵蝶国同慕昭国之间的沧海一样,深不可测。 可现在,国王突染恶疾。国师对慕夏说,原王子按例成婚,早登大统。 岸芷在身后,久久不肯抬头。直到听到慕夏的应允声后,她突然听到自己心碎裂的声音。清脆的一如多年前慕夏将止星剑挂在她颈项时,她的呼唤,慕夏,慕夏,我叫岸芷。 她从身后抱住慕夏,她说,慕夏,我是蝶舞啊。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喜欢的太过绵长,总会将自己想象成那个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女子呢? 慕夏离开,终不肯回头,他说,傻孩子。 声音嘶哑的让岸芷忘记了流泪。 慕河从暗处走来,扶起岸芷,聪慧如你,怎么不明白,蝴蝶是飞不过沧海。 慕夏知道,从那天起,岸芷便很少入睡。 总是在月光流转的夜色中,岸芷推开窗户,柔软的长发一波一波随风飘散,丁香花的幽香香气沾上慕夏的衣袖,占满岸芷飘飘的裙裾。 那一刻,慕夏总是有种感觉,岸芷会随风飘走。 月色下,岸芷对着慕夏微微的笑。 慕夏也对着岸芷,微微的笑。 直到眼中的液体渗出,模糊了彼此的影象。 慕夏的大婚终是来到。 灵蝶国的公主在香车宝马中盈盈载来时,慕照国突然大雪纷飞起来。 国师栽排手下,加强对公主的保护。岸芷傻傻地想,原来做公主是这般美好。 侍女们让岸芷赶快回房,四月飞雪,春寒衣单。岸芷不肯。岸芷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看看慕夏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 可看着看着,眼泪就这样直愣愣地流了下来。宫门前的慕夏,终不肯回头。 慕夏大婚的夜里真热闹,整个皇宫都在火树银花的包绕下。连岸芷宫里的侍女们都跟着兴奋着说笑。 岸芷想,原来,人寂寞只有自己的心知道。 不知道这个夜里,当慕夏为公主揭开喜帕的一瞬,该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将来的日子,他会不会看她哭,看她笑,一如宠溺自己一样? 皇诏,国王召岸芷。 岸芷迷迷跌跌地出门,走的时候,隐约听侍女们说,灵蝶国的皇后亲自送爱女到慕照。 岸芷苍白的脸上突现一丝红润,唇角一浅浅甜的笑意,无人知晓。 年老的国王没对她说多余的话,阴森森的大殿中,他只是说,岸芷,我的孩子,止星剑不能轻易出鞘,它不见血不归的,你要知道。 岸芷想,是的,我要知道。可所有伤人利器,有形无形,乃至情丝,哪一种不是不见血不归呢? 当她走出大殿时,国王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他说,孩子,你还有另一条出路,就是离开慕夏,离开慕照皇宫…… 岸芷从未想过,原来,她和慕夏所有的距离只是一个夜晚,而一个夜晚可以如此漫长。 别时江南 流云惊变 1 碧空万里,几行归雁。 江南翠色苍茫。 药王斋中堂,绛紫色大厅中,肉桂香气经久弥漫。爷爷手把信笺,眉头皱紧,手拈银须陷入思索中。苏渐在他身后,亦是沉默,俊雅飘逸的身影石雕一般,立在中堂。 我躲在堂前石柱后,探出半个小脑袋,额前碎发剪剪,乌黑的眼眸遛遛的望着中堂内端坐的爷爷,还有他手中信笺。 十三岁的秋生在大院内扎马步,问我,承欢,发生什么事了,师傅和师兄那么严肃? 我扯起裙脚踮脚跳到他身前,摇摇头。 秋生继续在太阳底下端着身子,晶莹的汗珠从他饱满的小脑门上争抢着滚落。恰好此时,婉素袅袅婷婷从东厢走出,水绿罗裙沾过芳草,春山淡描,一粒朱砂痣点于眉梢,格外妖娆。她看了看我,又看看秋生,抿着笑,抽出手帕帮他擦试汗珠,道,药斋又不是镖局,你干吗这么拼命习武? 秋生歪歪脑袋,避开她的手帕,我得保护承欢! 婉素掩笑,承欢?她又不是金子银子,有什么可保护的? 秋生很认真地说,苏师兄说,承欢长大后,会很漂亮,得好好保护! 婉素看了看我,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望着大厅中堂伫立的苏渐,莲步轻挪,向中堂走去。 秋生冲我笑,嘴巴一咧,承欢,婉素姐与苏师兄真般配!怎么偏偏是云少爷的未婚妻呢?要我说,她还不如跟苏师兄私奔了好呢! 我轻啐他一口,小小年纪,不知害羞! 天空渐渐阴沉起来,我在回廊处侧坐着,边看秋生习武,边细数着婉素出阁的日子,六月初八,嫁于流云山庄。 2 云遏山的流云山庄,江南百年望族。 山庄中江姓子弟,修文养性,习武健身。历代庄主所礼聘的女子,无论妻妾,容貌均是神仙姿色,故所生子弟均丰姿俊雅,仪表昂然,加之文韬武略,历时达官贵人都盼望与之结为姻亲,一来面子无比荣耀,二来巩固自身权势。强大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也成就了流云山庄的百年威名。 可到了江穆天做庄主,流云山庄便不复往昔的人丁兴旺。他娶了九房夫人,唯独正妻夫人紫苏给他诞下一脉香火。第九房小妾也曾生有一子,可怜那孩子两岁时便失足落井。因此,紫苏夫人那一脉香火便成了流云山庄唯一的血脉。山庄上下,百般珍爱。 这脉香火便是被称做云少爷的江航。 宁婉素,这个可娉婷可入画的水国女子,三年前,奄奄一息的她,被苏渐带回药王斋。那份明艳的美丽便惊呆了刚刚八岁的我,我悄悄附在苏渐耳际,问,师兄,她真美。她是你的妻子么? 苏渐一脸倦容,点了点我小巧的鼻尖,笑,等我们的承欢长大了,会更美的! 后来,我才知,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是流云山庄云少爷指腹为婚的妻子——江宁织造府的千金小姐。当然,年幼的我并不知,流云山庄之所以同江宁织造府联姻,并不是因为宁婉素的明艳,而是因为金蝉丝。 江宁织造府用来织云锦的金蝉丝是云遏山流云剑的克星! 三年前,江宁织造府毁于一场大火,而宁婉素从她闺阁跳入府中湖底,躲过了这场灾难,最终被在江宁游医的苏渐救下。 苏渐从中堂走出,长衫临风飘举,柔长的眉目间,淡淡几许荫翳。他拿医书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承欢,去陪陪婉素姐吧,流云山庄来消息了,怕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径直走出门。 我跑到中堂,但见婉素双手捧面,不停抽泣。眼泪从她纤白的指间滑落,如菡萏带露,甚是哀婉。水绿罗裙失水的枝丫一般,枯萎不已。她抱着我哭,承欢,云少爷遭蒙此难,可叫我作何指望? 那日黄昏,我得知,三日前,流云山庄付之一炬!烟火过处,满目疮痍。庄主与夫人双双归天,颈项处被薄剑一类的划伤致命。生还的姬妾下人,席卷了残存的珠宝,做了鸟兽散。唯留下云少爷一人,却因这场家变,急火攻心,双耳失聪。 江南春雪 1 江航初到江南的那个黄昏,天空薄薄的阴,细细飘雪,这是南国初春少有的天气。 婉素称病,妆容残谈,不肯相见。 我同秋生到后堂偷看,那个一直生活在传说中的男子,杏黄色锦缎长衫,长眸微阖,端然坐在堂前,脸色苍白,却难掩超尘脱俗的气质。 曾经的他,出身富贵,家世优渥。这些,对我都不重要,十一岁,我尚不谙世事。我所注意的,只是,他沉静内敛的眼,看进去,仿若江南,干净,水润,温暖而灿烂。这般模样,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无疑是瑰丽绚烂的。 爷爷为他把脉。 一碗茶水微凉,爷爷神色渐渐黯然。 摇头,叹息。 江航虽无法听到,但从爷爷的神情中,似乎已明白,他的耳聋,似是不救之疾。一直沉默的他,突然开口,声音恳切:冷神医,求求你!我身上背负着流云山庄血海深仇!而且,我相信,三年前江宁织造府那场大火也不是天灾!这两门血案,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不管不问? 我躲在布帘后,藕色棉衫,眉眼流畅,偷望,他倔强的唇,宣漏着一个男子的决心。 爷爷沉吟半天,对他“说”,你的耳疾并非急火攻心,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能让人失明或失聪。恢复倒是可能,只怕时间过长。而且治疗后期,会用朱砂。药量分毫的差池,你便会失明。 江航看着爷爷写下的话,毫不迟疑的回答,只要能医治好,怎样的痛苦我都愿承受!怎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多久我也愿意等! 就这样,江航,留在了药王斋。 秋生问我,那个云少爷,要住多久? 我说,怕是要很久。 秋生眉头皱成一团,嘴巴几乎噘到鼻子,那不如做你家女婿算了。 我脸一红,追着他打。 2 夜里,我偎在婉素身边,紫金炭炉烧得极旺,映上我脸庞,两团飞红,我说,婉素姐,原来,我这姐夫,果然是天人! 婉素叹,别说这无端的话,小丫头不怕羞! 我梳理着她如云青丝,小心翼翼的说,婉素姐,你称病不见云少爷,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他?你若见过他,一定会喜欢他的。要不,明天,我将云少爷带到回廊处,你偷看一下,就知我所言不假。 婉素笑,他是什么样子?像苏渐么? 我想了想,笑,苏渐呀,好比江南春色,纵使旖旎万千,也是人间可见;而云少爷呢,却是江南春雪,高洁寡淡,人间不多见。 婉素戳了戳我脑袋,笑,便是这样,不如你替姐姐嫁了。 我没应声,发丝缭乱,埋头在她香肩处,睡去。梦里,是江航超脱的眉眼,倔强的唇,雪花一样的容颜,不惹凡尘。 3 翌日。 婉素梳洗完毕,坐到桌前。她看到饭桌对面的江航时,眼里竟有了些许柔软,嘴角绽开一抹淡笑,起身敛衽,云公子,婉素昨日有恙,万望公子见谅。 气氛陡然冷冽。 婉素,你怎么可以忘记,他已失聪! 我看着江航惨败脸色,慌忙端来纸墨,将婉素的话写在纸上,匆匆展在他眼前。他看着纸上清秀小楷,冲我感激一笑。继而作揖,婉素小姐,江航有礼了。 婉素突然跪在他面前,她的话,我怎样也写不到纸上。她说,泪痕交错,云公子,小女子已心有归属,即使公子不遭此难,这婚约恐怕婉素也不能唯命。若公子执意娶,也只能地府里结阴亲! 江航仓皇去扶她,不知所措的望着我,眼神迷茫,像个无辜的孩子。苏渐急忙站起,将婉素扶回厢房。转身时,他看了看杵在桌前的江航,眼神荫翳。 两个男人眼神交汇处,我读到了比刀锋还锐利的光。那夜,苏渐床前的灯光格外明亮,明亮的近似忧伤。 秋生窗外舞剑,剑风习习,仿佛要浸入骨隙一般。我披着单衣,揉揉眼睛,秋生,都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呀? 秋生的剑在月光下闪烁寒光,他说,承欢,我要好好练剑!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将你从我身边带走,我的剑决不会容许我如师兄那样沉默! 说罢,长剑凌空,几瓣桃花,月下纷飞。 梅林疑云 1 我写了一手漂亮小楷,一直不曾觉得幸福,直到江航到来。 春寒料峭,我手握小管羊毫,晕墨流畅,写下,承欢,我的名字。然后冲他狡狤一笑,小狐一样的表情。 江航眼底一片惊喜,赞叹,漂亮! 我不知他赞叹的是我笔下的字,还是我的名姓。但他眼睛闪亮那刻,手里的小管羊毫,却成了我冬日时最大的暖。 我写道,待草药萌生,承欢为你采药。你很快会好起来的。 他微笑,眼睛晶亮如星。 看着他温暖的模样,我兀自幻想着,他好起的那天,我一定第一个对他说话,我会大声说,喂,江航,我叫承欢,你听到了吗?我叫承欢。 窗前,是秋生舞影,疾风劲起。 2 药王斋北山,梅花十里处,有一水云庵。小时候,师兄常带我与秋生到庵里赏梅,听吴师太讲道。秋生常攀上枝头,折下最艳的梅花,放到我圆鼓鼓的手里,眯着眼傻笑。 吴师太面容素净,一脸谦温。可以看出,她曾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可惜倚花之年,便落尽三千青丝,遁入空门。 这种落落红颜,一定受过红尘的伤,不是为某个男子,便是为某份人间薄凉。当然,这样深奥的问题,我不会深思。我同秋生到水云庵最大目的,是吃梅花糕,那种黏黏软软的糕点,入口无比松嫩,甘美如澧酪。可享受完这份甘美后,喉咙间却异常苦涩。第一次同凉生吃完梅花糕时,我们干呕不已。 苏师兄的手抚过我单薄的脊梁,叹气,这东西不能贪吃,你偏不信! 其实,我相信,只不过,我太贪爱它初入口时的甘美,这种难忘的甘美,让我同年幼的秋生,对随即而来的苦涩也甘之如饴! 多年如此! 我以为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可以如梅花糕一样,让我为它的甜,甘愿受它的苦!直到江航来到江南,我才知,世上还有爱情一词,能让人堕入无底深渊,还含着笑,情愿而心甘! 3 三个月后,苏渐只身北上长白山,采千年雪莲作药引。秋生对我耳语,他说,承欢,师兄真痛苦,竟为情敌奔波! 我不理他,为婉素收拾包裹。她要去水云庵清修。 三年前,她被师兄带回药王斋时,身上中了一种罕见的慢性毒,除了药王斋,没人能将她的性命延续到今天。流云山庄也同意爷爷将婉素留在药王斋治疗。因为十几年前,爷爷曾常驻流云山庄,与庄主交往甚深。 可是,去水云庵路上,婉素竟消失在十里梅林。 4 我和秋生送她去水云庵,途经梅花林,婉素说,承欢,我曾在这片林里挂过合欢锁,许过愿。如今,想还了愿。说完,下了轿。 我同秋生原地等她,但见她回头嫣然一笑,掩入花海。 没多久,梅林传出她凄厉的惊呼,当我同秋生赶到,只见血染梅花,一片殷红。婉素的白霓裳,婉素的钗鈿零落地上,一只如意云绣鞋斜在草丛里,满地血污。 秋生慌忙的护在我身前,机警的望着四周。我还没来得及悲伤,便被他拉起,奔回药王斋。 秋生将剑横在江航颈前,满眼戾气,他说,婉素姐不过不想嫁给你!你就残忍的加害与她!我非杀了你为师兄报仇!说完剑已划过。 江航一惊,但见胸前一束诡异的刺眼绿光闪烁,秋生的眼被刺痛,手一软,剑偏离了方向。 江航吃惊的望着我,一脸茫然。我护在他身前,我说,秋生,云少爷并不知情!你怎么知道婉素一定死了呢? 秋生狠狠看着我,承欢,你为什么袒护他? 我回头望望江航,他正看着我,眼睛里大团雾气,一下子打湿了我的心。我说,秋生,我不是袒护,只是他真的无辜。 秋生将剑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是我同秋生第一次争执。 那天秋生一直在回廊处坐到深夜,我在门后悄悄的望,他的双肩不停的抽动。我的心那么酸,以前,我同秋生,无数次坐在苏师兄的身边,就在这回廊处,听苏师兄讲他四处游医的经历。墙角处,几声清亮的虫鸣。 那时的承欢。 那时的秋生。 药王斋深 1 婉素的意外,让爷爷一夜之间苍老。他无比的担心着膝下的我,唯恐厄运下一步会降临到药王斋。 直到秋至,一切相安。 苏渐从北方赶回,一身风尘。 他从马上奔下,便向中堂。当他得知婉素失踪在梅林,愣在了原地。他笑了笑,不肯相信的看着我们。头也不会奔向婉素所住的西厢,满眼空空,一片凄伤。 那一夜,苏师兄在楼阶处坐着,月亮孤单的挂在西天边,我偎在他身旁。秋风凉起,我下意识的靠近他。苏渐的身体轻抖了一下,他说,承欢,如果有一天,药王斋像流云山庄和江宁织造府一样,化为灰烬,你会怎样? 我愣愣的看着他,半晌,说,我会死掉的,师兄。 苏渐摩挲着我的脑袋,他说,小傻瓜,你不会死的。只要你跟紧了江航,老天也杀不了你! 他说,承欢,江航身上有一枚避邪的冰魄宝玉,这枚玉石异常怪异,佩戴它的人遇到袭击时,宝玉会发出刺人的光,庇佑主人。这也是为什么流云山庄蒙此劫难,而江航却能幸免的原因。他说,承欢,你一定记住,无论药王斋遭遇什么不幸,你都要跟在江航身边,那枚玉会佑你平安。 苏渐的话让我想起,那天,秋生的剑挥向江航时,他胸前一束诡异的刺眼绿光闪过。那应该就是冰魄宝玉。 2 江航素来沉静,常常在房里安静的画画,山峦云雾,跌宕在画卷上,如无常的命运。我安静的为他采药,选药,洗药,配药,熬药,然后偷偷放上冰片,唯恐药太苦,他不能下咽。他接过药,总会淡淡一笑,清奇的眉眼,温情淡淡。他说,承欢,小丫头,难为你了。我抿着笑,看着他,忘记自己满脸烟火之色。 秋生不懈的练剑,时日沧桑,我们很久没去水云庵吃梅花糕,他很久没叫我的名字,承欢。 苏师兄常常依酒买醉,落拓街头。 爷爷唤我到膝下,他望着我晶莹的眉眼,叹息。我能感觉到,他胸臆间荡漾着很多话,要对我说,可是,却无从说起。 很多年后,当我离开了江南,每夜星空下,总想起这一幕,想起他满眼沧桑与孤单。他说,承欢,如果某天,爷爷不在了,一定要为云少爷治好耳疾!你答应爷爷。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 他又拉过秋生,无限爱怜的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他说,秋生,如果某天爷爷不在了,我的承欢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秋生将剑横在眉前,他说,师傅您放心,只要秋生在,我不会让任何人委屈到承欢! 3 月黑风高。 那一夜,药王斋空中弥漫着一片微苦的药香,我昏然睡去,失去知觉。深夜时分,火箭如流星一样射入药王斋。 当我醒来,药王斋已是一片熊熊火海。 我疯一样挣扎起来,却被江航生生拉住,他紧紧捂住我的嘴。他说,承欢,承欢,你冷静! 我狠狠咬伤江航,疯一样喊秋生,喊爷爷。 江航拉住我,紧紧抱在怀里,他说,承欢,你呆在这里,不许动!下面的事情我想办法,说完,他从掩身的丛林走出。没几步,又折回。一把将襟前宝玉扯下,系在我的颈项上,伸出大手揉了一下我头发,他说,承欢,它会保佑你的,等我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冲向火海。 庐中岁月 1 碧玉炉碎,琉璃瓦寒。 那一夜,药王斋毁于一旦。江航连夜乘船带着我和昏迷的秋生离开旧地,船舱中我不停抽泣,哭累了,就靠在江航肩上睡去。 朦胧中,轻舟已过千山。在靠近景云山边陲的小镇,江航停住行程,泊江结庐而居。 秋生伤势恢复的很快,他每天都在庐边练剑,偶尔同我一起去山上采药。 江航无意问起苏渐。 他确定将父亲的流云剑缠住的是金蝉丝,而他们颈项的伤口,不是薄剑所致,而是金蝉丝所伤。江宁织造府早三年前夷为平地,世上有金蝉丝的只有宁婉素,能从她那里取得金蝉丝的也只有苏渐。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江航,他眉眼冰冷。 苏渐跟了爷爷十一年,如果是他毁了流云山庄,那么说来,药王斋也是他毁的,爷爷也是他杀,因为,这个世上,只有爷爷能解江航的毒,而苏渐不能容忍江航活在世上! 可是,怎么可能?他如何能对自己师傅痛下毒手?他又怎么可能与流云山庄结怨?因为婉素么?因为今年六月初八便是婉素大婚之日,所以他才毁掉流云山庄么?倘若真是这种推测,婉素遭遇不测了,他同江航的矛盾也应终结,他为什么还要毁掉药王斋呢? 我将这排山倒海般的疑问写在纸上,期冀江航给我一个答案。因为,我不愿相信,师兄杀害了爷爷。 江航的双目从纸上划过,无限爱怜的看着我,无言叹息。 秋生挡住他,说,云少爷,我不会像承欢想那么多,真是如你所说,我们为什么不找到苏渐,问个明白,如果是他,我一定会杀了他!大仇得报,我和承欢就不必连累你,大家各奔天涯。 江航错愕,看着秋生稚气的脸。那时,江航已经学读唇语了。他说,是我连累承欢才是。若不为报血仇,我做废人,又如何呢?如果仇怨可以那么简单了解,这世上,何来江湖? 2 冬天,白雪覆盖整个大地,仿佛江湖不曾有任何仇怨,天地一色,无尽苍茫。 江航说,那夜药王斋飘荡的香味同流云山庄遭遇灭门那天的香味一样。可是,这到底是因谁而起的阴谋呢? 我一直在想,若真是苏师兄所为,那么,婉素怎么会失踪,甚至是死掉呢?答案只有两种,其一,那是他们合演的戏,婉素不过躲匿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可是如果藏匿能躲避婚约,苏师兄完全不必火烧流云山庄。只要私奔天涯,便是神仙美眷。那么答案只能是,这是一场更大的阴谋,远不是因宁婉素与江航的婚约而起。 乐乐,我只是害怕你会哭 一 米小乐做出将头发留长的决定时,刚上幼儿园中班,之前,一直顶着“西瓜太郎”式的脑袋四处晃。 每次,幼儿园阿姨教大家玩游戏,说,男孩子站左边,女孩子站右边。米小乐都会晃着两条小肥腿扎进男生堆里。是了,“西瓜太郎”发导致了她严重性别混淆。屡教不改后,阿姨都疯狂尖叫起来,她仍瞪着两只大眼骨碌碌的转。 最后还是一个小男生给了她深刻启蒙,那“小无赖”慷慨激昂的当众脱掉裤裤,说,瞧,这才是男孩子!结果米小乐和全部小女生都跟着小阿姨一起疯狂尖叫起来。 她的母亲怎么也理解不了,那一晚,四岁的米小乐回家端着镜子照了一晚上。然后自言自语,我怎么变成了女生? 忘了交待了,那个小无赖就是祈小罗。 祈小罗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从小就觉得。不过,当青春惶惑到十五岁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开始对米小乐没那么抵制了,至少没抵制日货那么激烈。 四岁的“坦诚相见”,被小阿姨传给双方家长,大人们都乐晕了头,本来就住对门的两户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了面的招呼,竟变成了戏谑的,亲家好! 米小乐在米爸背后龇牙咧嘴,祈小罗冲她伸舌头,心想,美死你,我这么个大英雄怎么能便宜了你这个男女不分的猪。 其实,这也正是米小乐所想的。她一直觉得祈小罗就是个冲动的猴子,大脑发育不完全。 不过,等他俩长到十五岁,家长就不这么口无遮拦了,毕竟,孩子长大了。 米小乐一直是个事儿精。升到高中后,祈小罗这样的感触就越来越深,他开始愤恨自己为什么要晕了脑袋,答应米爸米妈上高中后继续照顾米小乐。 往往他还上着课的时候,恰好上体育课的米小乐就在他门口,挤眉弄眼。最悲惨的是,遇上老班的课,那老头子看到就会停下讲课,语重心长,说有些同学,不能这么轻重不分,收收心吧,学习才是关键。下面得同学小声地偷笑,祈小罗的脸红成一片。 下课后,他就冲到米小乐的班里将她拎出来,眼睛瞪得圆圆的,说,米小乐,你想让我名节不保吗? 米小乐冲跟出来的邹圆圆大笑,哎哟,圆圆,你听,男人还有名节呢? 祈小罗只能眼看着这两个笨女人笑得东倒西歪,心里开始憋气。 米小乐一看他真生气了,就不笑了,闭上嘴巴,只剩下眼珠一眨一眨,跟个木偶似的。祈小罗不由得笑了。 六岁那年,他生病住院。因为痛,总是大哭,米小乐和爸妈去医院看他,为了逗他开心,总是眼珠一眨一眨的做木偶状逗他开心。以后,无论他遇到什么烦心事,被米小乐看到,都会这样逗他开心。 他想他真的拿她没法子。 周末,米小乐在祈小罗单车后座上悠哉悠哉的,看着风灌进他的白衬衣,竟有种飞翔的感觉。她偷笑。祈小罗突然转身,吓得她的脸都不知道做何形状,他说,你傻笑什么,不是哪个傻瓜又给你递情书了吧? 米小乐狠狠掐了他一把,结果两个人直直冲着一棵大树去了…… 米小乐没太收伤,倒是祈小罗的腿瘸了两个月。 他伤好后,死活不肯再让米小乐上他的后座,米小乐不高兴的噘了半天嘴,眼泪都开始在眼中排队了。 祈小罗皱着眉头,一急,说,要不你坐前面?说完了脸都红了。 米小乐狠狠跺了他一脚,怕我不敢,你个大混蛋! 事实证明,祈小罗再次骨折。 二 腿挂在空中,祈小罗静静的欣赏着上面的石膏,心想,这也算是艺术品吧。米小乐的艺术品?米小乐?让这个“坏女人”去死吧! 这时候,米小乐将脑袋塞进门来,喂,小罗,你还活着吗?你妈把你放床上没扔你棺材去你肯定活着。 祈小罗不肯理睬她,歪着脖子,装睡。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看着祈小罗在睡觉,又看看他吊在半空的腿。憋不住哭了起来,很小声地那种,生怕人听到。 祈小罗觉得她哭起来真够烦,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轻轻叫他,小罗,小罗。看他睡得很熟,就偷偷在他枕边放了个小玩意,悄悄地走了出去。 她走后,祈小罗睁开眼睛,一看枕边,米小乐给他放了一个平安符,极少见的那种椟装的,可以放极细小的东西,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冷冷的笑,没心没肺的女人! 米小乐不喜欢祈小罗叫她女人,她觉得这个称呼让她看起来特不清白。但因为两次让祈小罗躺在床上,她决定还是忍受了这个称呼。 哟,女人,今天体育课怎么不到我们班门前“倚门卖笑”了?打饭的时候祈小罗冲她坏笑。 米小乐把屁股坐在他给她找好的位置上,边吃米饭边笑,说哥哥,我可不敢再招惹你了。我怎么以前没发现呀,你可是风头人物。万一你那些崇拜者将我群殴致死怎么办?我还得留着小命吃米饭呢? 这么怕死!祈小罗闷着笑,将一片鱼肉放在她的碗中。 当然了,米小乐恬不知耻的将他盘中的鱼又夹了一片,那大帅哥怕什么? 怕……怕……祈小罗冥思苦想,怕你老跟橡皮糖似的黏着我,哈哈。没等他笑得畅快,米小乐一恼怒将碗中的米饭扣在他嘴巴上。 米小乐问邹圆圆,真有那么多人喜欢那个发育不正常的大猴子吗? 发育不完全?祈小罗?我倒觉得……邹圆圆圆着两只眼睛,不怀好意的扫视着米小乐的略嫌瘦弱的身体,坏笑,你才……不太完全。 邹圆圆!米小乐的脸都皱成了一团,脑袋开始冒烟,一字一顿。 邹圆圆一看,只好赔笑,别生气呀,乐乐,可你得公平点,祈小罗的确是那些“女人”的小白马。 米小乐很不耻的一笑,什么小白马?他就是一头骡子,专门驮着姐姐我。说完话觉得不是滋味,因为祈小罗那个混蛋经将单车后座给卸了下来,那天阳光很好,他冲她得意的笑,意思是,这下你没办法了吧。 想到这里,米小乐就难受。恰好,整天围着她乱转的李朗扶着单车冲她们走来,米小乐撇下邹圆圆,直走向李朗,我没法回家了。她说。 李朗一看是米小乐,慌忙的看看自己的单车,含糊不清的说,等……等一下,这不是……不是我的单车,我去取我的单车去,你等着,等着啊……话没说完就折了回去。 等他扶着另一辆单车过来的时候,米小乐一下愣住了,你的车? 李朗腼腆的笑,很无辜的样子,你看,小乐,没后座,你只能在我前面晃了。 米小乐眯着眼睛,看着那辆自行车,突然很想狠踹李朗这个骗子——这辆车子拆了她也认识,就是祈小罗以前整天驮着她的小车。 这时祈小罗正好也推着李朗的车走了过来,米小乐突然很亲热地冲李朗笑,一句话不说坐在车子横梁上。然后冲祈小罗亲亲热热地打招呼,嘿,帅哥! 祈小罗看都不看她,骑上李朗的自行车就从他们身边过,李朗,小心这恶毒的女人把你拽臭水沟里去。 三 米小乐你到底有没有人样?这么大的一个人,大白天跑一个男生胸前晃?祈小罗皱着眉头冲米小乐喊,他正在为她做李朗的前座生气。 米小乐低着头数自己的正在舞蹈着得脚指头,噘着小嘴,慢吞吞的说,你凭什么管我啊?你又不是我哥。 祈小罗直接恼了,甩腿走人,边走边气,我怎么不是你哥了,我整天那么照顾你,怎么不是你哥了? 米小乐一看他生气了,就屁颠屁颠的追他,跑到他眼前,开始冲他狠命的眨眼,做愚蠢的木偶状,如以前那样逗他开心。 祈小罗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哭笑不得,女人,拿你没办法。 米小乐冲他吐舌头,知道他不在生气了。突然她冒出一句话,那你跟倪晓洁的传闻就不算了,你只管我? 倪晓洁?祈小罗一头雾水,转而看着米小乐鼓鼓的腮帮,就想逗她,说,我是大人,你管不了。 米小乐开始抗议,不知为他跟倪晓洁好上了,还是因为他说他是大人,反正脸红得跟虾子似的。 祈小罗拉她,好了好了,我请你吃冰棒,别生气了。 祈小罗在前面走,风吹过他的蓝体恤,跟欧洲中世纪的王子似的,米小乐的眼睛都红了,好在嘴巴舔舐着冰棍可以降温。她就在他身后跟个跟屁虫似的晃。 将她送到宿舍楼下时,祈小罗不免多嘱咐她两句注意身体要记得学习一类的废话。米小乐开始幻想,如果他送倪晓洁回宿舍会说些什么呢。 祈小罗走的时候,她突然把他喊住,喂,大帅哥,你真觉得你是我哥哥? 祈小罗笑,知道她心里又开始臭美起来,歪歪头,说是啊,要不我干吗这么疼你。 米小乐说,哦,那我走了。说完一蹦一跳跑到了楼上。 米小乐突然开始刻苦学习,吓了邹圆圆一跳,她说姐姐你不是傻了吧? 米小乐咬着铅笔说,还没呢,就是很饥饿,想做点事情让自己不饿。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空空的。肚子空空的,脑袋空空的,呼吸空空的,哪怕是整个心脏都是空空的。 她问邹圆圆,为什么那么多男孩子喜欢倪晓洁? 邹圆圆神秘兮兮的把嘴巴凑到她耳边,因为她很圆润,啊不是,是珠圆玉润。 那我呢? 你?呃……你太像柴火棒了。 流淌在风中的烟晶往事 莫名,我对眼镜有一种特殊的情愫,尤其质地是烟晶的,轻巧、莹亮。用指尖触摸镜片,便会感知到一种彻骨的清凉与切肤的温润,和谐,而鲜明。仿佛是一种往事,一种故事,天生的。 十七岁那年,我拥有了一副纯正的flinght烟晶眼镜,也是那一年,我认识了何靖。 何靖是个很难得的男孩,因为现在的男孩子大多是阳光下的卡通画,亦或是色彩绚烂的油画,前卫、自我、放任。何靖不同,他是一幅水墨画,含蓄隽永,清秀中流露着刚韧,飘逸中蕴籍着浑厚,有着超乎他年龄的底质与谦和。 这便是我最初的梦啊,一个从楚辞秦风中走出的男子! 我是一个心很野,而骨子里又出奇的静的女孩子。何靖的存在,契合了我的宁静。在那个面对着一张凭空的白纸都会去沉思上面是否有过小人鱼眼泪的季节里,梦里都会为此而笑。现在想来,那个年龄的羞赧与悸动,是多么令人心疼。 只是,我觉得何靖喜欢我,好象是很铁的死党一样。 心里微微的疼,夜里便抱着考拉熊睡觉,天昏地暗的感觉。给它起个名字,也叫何靖。 早晨眼睛跟考拉熊一样,一圈一圈的黑。跳上古田的单车,开始海侃神聊。古田问我,麦子,你昨晚偷地雷了?我说那里那里,会见俄罗斯总统普京了。 古田跟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不过,懂事后我们从不这样说,最多说是青梅竹马文雅的词汇而已。我们在一起总是无休止的瞎捣鼓。何靖说我们好歹也是两个文明社会的人类,可行经跟元某半坡山顶洞人没多大区别。古田说,哥,这是哪里话,我们还在泥盆纪,俩食肉龙呢。 何靖这个时候就不跟我们搀和了。他只是微笑着问,麦子,吃早饭了吗?声音里偷着文明人的柔和。 古田是个篮球迷,这一点是他同何靖唯一投契的地方。 我喜欢篮球,因为这个时候我可以扯着我的考拉熊一起,那一刻,它不孤独。我说考拉何靖,今天让你又可以见我的私死党何靖了。 眼中的考拉甜蜜微笑。 看何靖打球的时候,我会静静守在场外,不同于别的女生的狂热,我是静静地看,静静地笑,静静的抱着考拉何靖,静静地紧张。间或休息的时候,何靖便会稳稳地走向我,灿烂的笑着,说:“谢谢你,麦子。”至今,我都会记得,他被汗水湿润了的发,还有鼻尖细密的汗水。 那时,我真的很高兴,他竟会为我这点小小的支持而感动。可是,当接受完了这份谢意后,我便会恬不知耻地拽他的球衣擦一下我的眼镜,呵呵一笑:“我是来借你衣服的,你看我的眼镜多脏了。”然后,拍拍屁股开溜。 何靖是没有意见的,对于我这种“沽名钓誉”的行为,他只当我是一个玩性不改的大孩子,有些狂狂的,傻傻的。他似乎很珍惜我的孩子气,疼我的一切。喜欢极了被他溺爱的感觉,如拂面的春风,很柔,很甜,也很清鲜。 古田就在后面嚷嚷,好个没良心的麦子,该做成麦芽糖吃掉。 我拖着考拉何靖绕过何靖,抛给古田一杯可乐,吃掉?你扔臭水沟下水道得了。 何靖安静的看着我,微笑。 他们都很诧异,何靖怎么会和麦子走在一起啊。他们眼中的麦子,是一个永远都不懂得认真的女孩子。我也并不太了解在何靖眼中的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但是何靖总是这样写信向他的朋友介绍我:麦子啊,就是你一进校门,碰到的那个耳朵上塞着耳机,口袋鼓鼓的(那是零食),目光呆滞的动物是也——切记,请勿让她的短发所迷惑,她是女性!…… 我不生气,因为我不擅长,我擅长的是笑。我会说,何靖啊,你可以请求我为你留起长发啊。甚至,你可以要求的。 盯着我明媚的笑颜,何靖不说任何的话,只是紧紧地凝视着,好长好长的时间,直到我开始脸红,他才会不紧不慢的逗我说:哦,麦子,你的眼角有眼屎啊,好大! 日子,就是在这样如水的时间中流走。我和何靖就是在这样宁静的日子中走过。 周末的时候,我有充足的借口懒床,抱着我的考拉何靖睡得口水流的一塌糊涂。直到妈妈将我从床上扯起,麦子,田田的电话。 妈妈总是叫古田“田田”,感觉古田就是她亲儿子似的。而我是她麦地里抱养的一丫头。 我迷迷糊糊的接电话迷迷糊糊的嘟哝,好的,好的,我一会就下去。仔细一听,古田那斯早就将电话挂掉了,搁浅得我跟鱼干似的。 梳洗完毕我就冲下楼,那冲量跟彗星撞地球似的。我揪着古田的领子就喊,你小子敢这样对我?古田摔摔头,意思是你看那是谁?我一看,何靖在一旁!我立刻脸端庄的跟观音菩萨似的。我说,咦,何靖怎么是你? 何靖微笑的看着我说,古田说你俩最近在学水墨画,我也想去看看。 我说,看什么看你,等我学成了教你不就得了? 古田说,得了,麦子,你就别瞎掰掰了。就你画的那画,一喜鹊,咱老师愣是说,吆,谁画的乌鸦啊,怎么跟非洲鸵鸟似的? 我狠狠瞪了古田一眼。古田说,走吧。快上车,就你那吨位还想让何靖载你不成? 我傻傻看着何靖单车后面的座。 何靖说,麦子,走吧。 我在心里小声的抗议着,我怎么能称得上吨位呢?该死的古田。 后来,何靖也跟我们去学水墨画。我就在他的身侧,在希希的夕阳光影中,看他的侧脸,微笑的唇角,还有专心致志的模样。 冷不丁他转头看我,我就一时心慌慌,笔端的颜色就刷刷直飞我的脸颊。 古田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说麦子怎么你要参加化妆晚会? 何靖仔细的掏出手帕给我,不忍心看我狼狈的样子。 有时候,老师问,谁画的牡丹,怎么跟地瓜花似的?我惨兮兮的几乎要站起来,何靖却站了起来,他说老师,是我。 再后来,干脆他画完了画,写上我的名字,而在我的不明物体上写下他的名字。然后,他笑,说麦子你别不好意思,我是男孩子脸皮厚,没关系。 我没心没肺的眉开眼笑说,什么不好意思啊,你早该这个样子了。 古田在身后贼笑。 水色胭脂 一、哀伤 灯影花残焰短,重檐露清更长。 客中天气,总是秋雨绵长,这是我从杜臻眉目间唯一看到的颜色,这颜色,总在他青绫长袍绵密的针脚中,青然欲下。 他喊我,茶。 是了,他无须喊我名字,只需吩咐声,茶,或砚台;哪怕他懒散着双目对着空气这般吩咐。我也会细步碎碎,仓皇走来,为他奉上。 无数次,我都很想告诉他,我有个那般美好的名字,叫,水色。 而无数次,这细微的蚊呐却只能如红绡游丝一样勒紧我的喉咙,令我说不出任何话语。 面对他,低眉,颔首,成了我唯一表情。 主人说,水色,你是朱家大院唯一干净的女子。所以杜公子到来时,就由你来长随侍茶。 干净?我的身体?思维?还是手脚?这硝烟弥漫的乱世,血痕粘满碧树,泪影冥蒙春草,还有什么可以干净?或者所谓的干净,就是我寡言的嘴巴;至少它不会在计划外,将他要拉拢杜臻,意图自立为王、挥师京都的预谋全数兜售。 而我,何尝又不是他的一场预谋呢? 当然,杜臻走进这朱家大院时,还会有更香艳酥骨的迷雾袭来,主人杀手锏绝不是我这个空有十分姿色、却无半点风情的女仆。 见到杜臻,一切天崩地裂! 恭手相立的人群中,没人注意到我天翻地覆的心跳。那一刻,我如同一尾搁浅在记忆中的鱼,却妄图寻找传说中的“忘川”,试图忘掉,刚刚所见,他的眉他的眼。 他是个苍白的男子,至少面色如此。下颌微微淡淡的青色,在这柳色萧条的秋,使我突然看到了春光里翡翠模样的绿。 主人出门相迎,一路寒暄。仿佛失散多年的骨肉兄弟。而杜臻脸上始终是旅人一样的淡漠。 男人间的戏。我躲在角落里偷笑。哀伤不觉间却横上鬓角。 初日里的宴席下来,杜臻未曾洗刷,便和衣而眠了。 小厮们扶他进门,他身上浓浓的杜康酒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屋子,夺去了紫金香炉浓重熏香的味道。他似醒非醒看了我一眼,极其淡漠。然后倒床。 偌大的屋子,只有我兀立,手里还端着殷勤倒来的温水香帕。 翌日,他醒来,唤的第一个字,就是,水。 恍惚间,我似乎听他在唤我的名字,水色。 但凡世间情由,女子恍惚入始,便是暗伤的伏笔,只是,当初,我不知。 将水送到他面前,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捧的水,哑然失笑,整理一下头上青色方巾,说,昨夜见笑了,姑娘。 他第一次的舒展容颜,眼睛明亮得如料峭春夜的寒星。我横眸浅笑,见礼,却不说话,我知那刻,我的声音必定颤抖得一蹋糊涂。转身,推开琐窗,对面朱户前,人影娇软,晓镜前,主人最宠的舞姬凝烟春葱纤纤,绾红妆,青螺春山,眼波流转。 主人的筹谋真快,恰到好处却不落痕迹。 男人的较量中,女人总是最重的筹码。想必昨夜一场舞,水袖斜抛,腰肢款摆,凝烟摄魂夺魄的晕眉柳眼下,杜臻早已失掉了三魂七魄。 我的心是这么的哀伤啊。 二、寡淡 他是个寡淡的人,阴郁淡漠的样子,我很少见他笑,很少到无。 长亭朱色的栏杆,是他喜欢久立的地方。 他青色衣襟上暗藏的花纹,如同一种诅咒,在曛日昏黄中,刻满我的心脏。太多的这样时刻,他结手相立。 在他的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感觉的到,那一定是一贯的表情,阴郁淡漠。淡漠到他永远不肯看一下长亭边的池水,它是怎样的波纹动荡!它就在他的眼前,如同我的心一样,动荡着,凄楚着,禁受着他视而不见的淡漠。 一个沉默的贵客,一个寡言的女侍,在这阴雨绵长的秋日里,会是怎样的气氛? 依稀听人说起,这个杜臻,空有一腔报国热忱,无奈君王昏庸,他也只能郁郁寡欢的做一个宦室散人,在羁旅羁绊中,消磨着自己的才气豪气,还有手中的权势。 主人说得对,他太阴郁耿直,在这个乱世,做不了奸雄。 主人还说,水色,照应好凝烟。 我苦涩的笑,原来,杜臻在红粉堆里的阅人无数,让主人的天罗地网需费更多周折了。 秋意渐渐的浓,碧纱湘帘抵不住晚来的风。一场场浓丽豪奢的宴会,使杜臻的眉宇间平添了更多的阴郁和困顿。于是开始稍加辞色,略有推辞。 得以闲暇,他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长亭的石凳上,发呆,抑或说凝思。晚风翻过他手中的书卷,他的眉目浓重难展。 我将一个压丝锦团坐垫抱到他面前,声音极低,天冷了,石凳恐怕太凉。 他看了看我,眼中几许审视的意味,不做言语,转身回房。 西风疾过,书被遗落在石桌上。长风,一页页的翻过,很寡情的样子。 在西风中翻飞的,还有我耳际垂髫,和浑然若云的白霓裳。我像午夜中孤独的沙漏,泪在流动却终作无语状。怀抱着为他取来的锦团坐垫,瘦怯的依偎在天际的薄云中…… 改日,杜臻赴宴前说,你似乎并不像普通的婢女。 我正在为他整理衣裳,手不禁停在他的衣襟处,愣住了。诧异的望着他,目光中满是询问。 他皱眉,不要那么多疑问!只需回答,是或不是。我不喜欢阴谋。 阴谋?我够资格吗?我用手抚平他襟前的滚皱,暗笑。但两年前我的确是和凝烟一同被主人从教坊买回。两年前,我也和凝烟一样,水袖似雾,粉缕若霞,衣带摇曳。但是,自进入朱家大院,直到现在,我都不曾舞过。 杜臻看我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赴宴而去。 三、凝烟 我去后花园,找园丁,要取两盆秋日海棠。心湖春水皱澜,惟希望杜臻那双明亮的眼睛不会似这海棠一般睡去。 香泥小径碰到凝烟,溅裙泊粉飘香,一双眉眼水滑,望到我身后园丁手里的海棠,水色,这是哪般? 我一时结舌,只道杜公子秋日闲索,想看看秋海棠。 她皎皎的笑,这倒好了,恰好我也困闷,不若也送我屋里一盆? 我温吞一笑,这丫头倒也不花粉过敏了。平日里最恼春日,昔时教坊中学舞时,一到春季便不肯去花园习舞,为此,没少受皮肉的苦。 园丁送花离去。凝烟走来携住我的手,一句水色,便开始凝噎。早知学你,誓死不做人前舞。 这话如何说得?我皱眉,主人一向恩宠于你。 凝烟拭泪,轻啐一口,原是指望烟视媚行得一场宠爱,可怜这乱世,再多的宠,我也做不了他的妻妾,无了半点名分,却成了他一场场算计中的筹码。可作何指望? 我知道凝烟的话是真,行内的姑娘间的交往,七分虚情,三分认真,说是同病相怜,不如说倾倒苦水时可用。可是我们无法错怪,男人一旦膨胀了野心,又如何会对一个女子认真? 杜臻看着屋角的海棠,眉目间湛起一寸惊喜,冲我大笑,谁说人间无春色?然后起身,推窗。 我的心一寸喜悦之后,瞬间冰凉。我知道,此刻杜臻的眼睛里,一定全是凝烟画阁前的那盆海棠,妖冶的红,舞动的红,惊心动魄。 下一刻,他会跟我要酒吧。花下,美人,醇酒,多美的画。只不过,我的泪痕无处可放?算了,权当海棠上那颗悲哀的晚露吧。多可怜啊,赏花人爱上了鲜艳的花,而花上的露却爱上了赏花人。是谁让你在我的生命中走过,却无视我高贵的感觉? 快,快拿酒。他身都没转,如是吩咐。 果真如此。 最终,他醉了。斜躺在床上。我给他奉上浓茶,扶他喝,又扶他躺下,掩好被角,扯身离去。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极轻柔的一握,然后放开,谢谢你……的海棠花。 原来。他是知道的。 泪水夺眶,只是夜色浓重,我们看不见彼此的眼睛。 四、暧昧 凝烟开始抱怨,水色,杜臻莫不是有断袖之癖吧?若何对我这般熟视无睹? 我摇摇头。杜臻并不会想到,他对于凝烟,远不止是主人预谋的那么简单——俘虏他,征服他。凝烟希望的是杜臻能带她离开,离开这种绝望的生活,有一个真正的名分,生有所依,终有所养。 凝烟颦眉,说,我估计也不是,主人说过,杜臻在南京一向和秦淮河畔的名妓胭脂交好…… 或许绝世脱俗的凝烟如何也不会明白,杜臻对她,并非不动心。只不过不愿被计算,男人的私心,总是这样小心。 闲来突发奇想,看到杜臻平日用的笔墨,不觉坐到桌前,细细拿在手里,仿佛是那个男人曾有过的温度。蘸饱浓墨,迟迟不能下笔。白纸如昼,写不出红笺小字诉不了平生意。 杜臻暗处走来,鬼魅一样。我一抬头,猛发现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哎呀一声,笔抛到半空,飞向他的眉际。却被他稳稳的接住,三分调侃的语调,这算学张敞,给我“画眉”吗? 他用张敞给娇妻画眉的典故调笑,我不禁羞红了脸。刚要离开,却被他拉住,我一挣脱却打翻了砚墨,浓重饱满的墨汁翻上我的白霓裙,晕开,仿佛一幅凄凉的潇湘竹。 杜臻慌忙拉过我,扯起我的裙角,以防墨汁进一步浸染我的衣裙。 本是极清白的动机,却这样暧昧的出现,可笑的是,一向不踏步此处的主人,不偏不倚的出现了。 我和杜臻同时像木鸡一样愣住了。主人略为迟疑,然后爽朗大笑,哈哈,杜兄果是名士风流。 杜臻从容大笑,起身。 我慌忙离开,窗棂处,听见主人说,杜兄喜欢她,在下可以…… 杜臻笑,不夺人所爱了。 …… 五、霓裳 我看得出,杜臻近些日子,思归情绪很浓。 但主人总是找种种借口苦苦相留。谁都看得出,这其实是对杜臻的一种变相的软禁。由南京突来的胭脂的病讯都不能使杜臻脱身。 月亮下,杜臻伫立的身影是那样孤独啊。孤独的如同我永不见天日的相思一样。眉目间的全是客乡的秋雨绵长,在他青绫长袍绵密的针脚中,青然欲下。 我给他披一件衣裳。你很想她? 他未回答,背影如冰。 或者,我艰难的咬了一下嘴巴,我可以帮你。 你?他眉毛微挑。 是的,我。 主人面前,我说,让我为杜臻舞一场。主人大抵记得我和杜臻那暧昧的一场,欣然同意。 拢一段乌云鬓,愿不曾识君面。 描三分梅花妆,愿君莫相忘。 著我白霓裳,送君到南杭。 …… 笑,惨白的笑。我竟为自己心爱男子同另一个女子的相会,奋不顾身!梳理整齐后,我推开眼前镜子,无需望,我也便知,自己的明艳婉转。 水袖抛出时,一个妖惑的转身,半遮半掩,我终于露出自己遗世的容颜。舞影婆娑,艳惊四座。甚至主人,也愣了,他知我有十分颜色,却不知我也可以这般情致妖娆,风情旖旎。 我含笑,妩媚的,邀宠的,却又无辜的,单纯的,楚楚可怜的。这本是风月场女子最惯用的伎俩。但是,我只想要一个人知道,这迷蒙住眼睛的泪水,它是多么的滚烫,它自我肺腑中来,曾经无数个夜晚,煎熬着我的肺腑,我的胸腔,每日每夜,疼痛欲裂。 疼痛欲裂的,还有杜臻的眼神,这是我将水袖轻滑过他的面时,发现的。他定是在痛恨我曾经的欺骗,我说我只是个平常的婢女。 一个魅惑的眼神,同我的水袖一同再次抛向他,杜臻如我们约好的一样,走到主人耳前,说,今夜要我到他房里。主人满意的笑,看着杜臻离席而去。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只有我知道,他现在已如约向后门走去,那里有我倾尽积蓄为他买的千里马,现在,他只需等着混乱的到来,然后飞身上马,会他的情人。 他的情人,此刻的目光也会如我这样凄楚吗? 我的水袖妖娆的环上主人的颈项时,手指由轻软突然凌厉。 大厅混乱了,朱家大院混乱了…… …… 吉水街38号,听说天使曾来过 1 吉水街38号,是一座soho小高层。居住在此的,多是像周慕这样的年轻新贵。安吉居住于此,完全因为周慕,她是周慕画室的人体模特。 周慕觉得安吉是那种让人腻味的女孩,她总穿破洞的袋袋裤,化浓妆,抽低劣的烟,用刺鼻的香水。完全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安吉艺术张力的欣赏,他眼里,安吉身体有种特殊的柔,水一般流畅。这份柔不是芭蕾瑜伽所造,而是与生俱来。 安吉成全了周慕很多作品。 很多人都说,这个少女仿佛是为了这个男人的画笔而生的。而安吉,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自己活在周慕的画里。周慕说,安吉,你笑,她就微笑;周慕说,安吉,多点忧伤,她便将眉心更紧收拢。 那时,她根本不明白,她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吉水街38号,而是因为画。 吉水街有很多卖花的孩子。每天他们回家,那些脏兮兮的小孩就会凑上前,要周慕为安吉买下她们手中半死不活的小玫瑰。这时,安吉会喜庆的看着周慕,有些玩味,有些幸灾乐祸,但更多的似乎是期望。 周慕一直不明白安吉为什么会喜欢那么俗艳的花,就像他一直不懂她为什么总将自己打扮得跟刚从火山堆里爬出来一样。 三年来,他们一起无数次走过吉水街,无数次碰到那些纠缠不休的孩子,周慕却从来没给安吉买过一朵花。 最近,安吉在收拾行李。因为周慕和米妮就要结婚了,她也须离开了。听画室里的人说,他们将蜜月地点定在济州岛。听说那里很美,听说去那里的新人会白头偕老。 收拾抽屉时,翻出一双圣诞袜,那是周慕送给她唯一的礼物。那个圣诞,米妮成了周慕的女友,所以他心情特别好。他跟安吉说,将愿望写在纸上,放进圣诞袜,就会实现。 很显然,周慕骗了她。如果会实现,那么新娘该叫做安吉。 2 初次遇见安吉,周慕刚从一个画展出来,与一个男孩撞在一起,小男孩连声道歉后跑开。周慕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满头彩发的女孩从他身边飞过,嘴里塞着棒棒糖,大喊,抓小偷。周慕才发现自己钱包丢了。 彩发女孩就是安吉。 那天,安吉踩着厚重的松糕鞋帮周慕追回了钱包。她将钱包丢到周慕手里时,神情骄傲的像个凯旋的将军。她说,年轻人,上街要小心! 周慕看着她,零乱的短发,花饰繁杂的衣服包着骨骼细细的身体,稻草人一样。还好,她有一双极美极灵动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正忽闪忽闪的望着自己,周慕发现自己忘记道谢,连忙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她。 安吉瞪大眼睛,歪着嘴巴笑笑,咬着棒棒糖离开。没走两步,她又折回,默默从周慕手中抽过钞票,离开。 周慕一直记得,那天,她眼中闪过的神情,骄傲而孤单。 再次的相遇,在周慕的画室。安吉来应聘人体模特。进门时,她的脸冻得通红。双手抱着耳朵,长指甲上残留着斑驳猩红的指甲油。她冲每个人笑,有一句没一句的自我介绍,大大的眼睛骨碌转动着,看着四周,面无表情的问,需要脱衣服吗?引得在场的人大笑。 3 安吉搬入周慕家,是在画室工作后的第二天。 那天,周慕要交画稿,一早来到画室,做最后校对。开门却见安吉窝在沙发上。卷缩着,像只流浪的小猫。由于没开空调,空气冰冷,冷得周慕鼻子发酸。周慕脱下羽绒服小心盖在她身上,打开空调。 安吉醒来后,见到周慕,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开空调,没给你浪费电。然后很小声地嘟囔,对不起,我没地方可以去。 周慕笑笑,将买的早饭放到她面前,继续修改画稿。半天,抬头,看看她,说,你暂时住我那儿吧。 他本想安吉会有所矜持,没想到她竟痛快的答应了,而且笑得满口大牙。 周慕房子的主调是那种很简单的白。安吉在他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侦查一般。全然没有早晨那种可怜的劲儿。周慕发现自己的悲悯简直是多余的,安吉果真是随遇而安的主儿。 晚上,周慕将新买的拖鞋放在安吉床边,安吉突然从床上爬起,很无赖的笑,周慕,不要对我这样好,我会爱上你的。 从安吉搬到周慕住处那天开始,她就变成了他的尾巴。 三年来,他去画室,她也去画室;他回家,她也回家;他吃泡面,她也跟着吃泡面。她将下巴隔在餐桌上,一副厌食的表情看着周慕,仿佛他虐待了她一样。 周慕说,安吉,女孩子要煮饭的。 安吉笑,挠挠她那头七彩发,伸出手,你多付我工资,我就给你做厨娘。 周慕摇头,你住在我这里,我都没要你房租。 安吉很认真地看着周慕,说,周慕,说实话,你当时要我住你这里,是不是垂涎我的美貌? 周慕一下子噎住,他不是不知道,十七岁,正是孤芳自赏的年龄,但他从没见过像安吉这样自赏的。 安吉摇摇纤细的手腕,一堆塑料镯子跟着摇晃不停。她说,周慕,你千万别爱上我。说完,踢着松糕鞋跑进周慕的书房玩电脑。 周慕不用看也知道,她玩的不是大富翁就是弹球机器人那类弱智游戏。 4 米妮是姑妈给周慕介绍的。她带米妮进门时,周慕跟安吉正在为了谁打扫厨房而打的头破血流。 安吉杵在周慕身边,不怀好意的看着米妮,悄声说,周慕,你看她胸那么大,准是一淫妇。你要跟她一起,这王八就做定了! 周慕随手将安吉塞进书房,说,去玩电脑吧!然后很不自然的笑,解释一般,这是我姨家表妹。 姑妈一脸狐疑的往书房探头。米妮安静的坐着,纤细的脚下踩着性感的高跟鞋,说不出的端庄。 正当周慕与之相谈甚欢,书房却传来安吉的惊呼,她说,周慕,没想到,你还收藏春宫图?天!还有你以前女人的裸照!天哪! 安吉很成功的破坏了周慕与米妮的第一次约会。还振振有词,她说,周慕,万一你真跟她结婚了,又发现喜欢的是我怎么办?我可不想和你做奸夫淫妇,会浸猪笼的! 周慕冷笑,喜欢你?你还不如用菜刀把我劈了。 …… 最初的端阳夕木 十七岁的时候,我一直认为,人到了二十岁就会死掉。于是我拼命的生活,有些诚惶诚恐的味道。最重要的是,我得拼命的吃,我总觉得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些美丽鲜嫩的食物,一想到要同它们分开,眼泪都会伴着口水流的一塌糊涂。 豆豆说,米基,你怎么会有这么怪的想法? 我一边往嘴巴里塞着冰淇淋,一边用嘴巴仅有的空隙附和着她,哦哦啊啊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词汇。 豆豆很卖力抓起一捧爆米花塞到我嘴里,说,米基,你这头乌克兰大白猪。 豆豆是我的死党,从幼儿园一直到现在,我们无产阶级同志式的小感情一直很革命的持续着。 我不介意豆豆这样损我,如果我有乌克兰国籍,就算将我当大白猪,我妈妈也会眉开眼笑。 豆豆问我,米基,你的签证怎么样了? 我说,被拒绝了。 豆豆说,怪不得怪不得,去你家时你妈那张脸那个长,我还以为进了赛马场呢?真晕。 我笑。我不能骂豆豆,今天她买单。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出国。我只知道,十七年来,我一直很乖。妈妈说,米基,这件粉蓝的裙子很漂亮。我就会很听话的穿上。妈妈说,米基,学钢琴吧,于是,我就放下了画笔,安静的坐在凳子上,双手毫无知觉的游走在黑白键上。妈妈说,米基,你到国外念书吧,我就出国。就算我妈说,米基,这硫酸味道挺好,喝吧。我想我也可能当它是可口可乐给喝下去。绝对不会皱眉头。 我很乖。而且是一个不思考的人。不知道人开始长大的时候是不是都开始拒绝思考了呢? 豆豆不同。她妈给她起的这个名字太有水平了。绝品蹦豆。能跑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走,能动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安静的呆着,这么说吧,如果睡觉的时候可以睁着眼睛,她绝对不会闭上。 幼稚园时,哪个男孩子欺负了我,豆豆绝对会为我伸张正义,义薄云天的样子。豆豆左眼角的一道暗暗的疤,就是替我抢积木时留下的。每次看到,我的心里就暗暗的难过。 暗暗的,难过。 我们倒也不是没有相同的地方。从幼稚园开始,我们俩都从不和好看的小弟弟、小哥哥抢玩具。我们还会把最好的玩具送给他们。豆豆一直很得意,她说,瞧,米基,打小咱的审美观就这么好。 高中后更是了不得。我们俩就这么一左一右,站在球场边。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眯着眼睛,看帅哥哥帅弟弟打球。 我说豆豆,今天的爆米花是不是特别香甜啊。你的口水怎么都流到衣服上去了? 豆豆还没来得及翻我的白眼。就看一个篮球就刷——一下,砸在了豆豆头上。她直接晕在了哪里。我当场吓哭了。 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认识了夕木。 豆豆一直很委屈。她说,你看,我这一牺牲,你丫头就交桃花运。你说,你们是不是在我的病榻前就眉目传情了? 我说,你怎么把我们说的跟潘金莲和西门庆似的?怎么着,你也是美女,不能把自己当武大郎不是?再说人家夕木可是一路背着你去医院的。多么深刻的肌肤之亲啊? 豆豆说,你丫头什么时候嘴巴这么厉害了。 我说,趁你住院的时候我吞了几把刀子。 豆豆说,正经点,米基。你喜欢夕木吗? 夕木是个很灿烂的男生。他走在任何一个角落里,都有一种耀眼的光亮。豆豆说,这个样子挺好的,很适合你这样闷闷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正是高考的前夕,我因为要出国,就没有厮杀于沙场的壮烈感觉。夕木考体校,已经拿到了内招的通知书了。豆豆说,这些日子,她感觉自己要挺了。 我说,没关系,我们多陪陪你。 放学的时候,我,豆豆,夕木,就端坐在球场周围的阶梯上,沐浴夕阳。 微微的风,略略的暖,在心头一漾一漾的,像春天的湖面,淡淡的波纹,浸润着很多密密实实的心事。 豆豆和夕木海侃神聊,一会萨达姆,一会布什,最后讨论到农村的基层干部贪污受贿现象也很严重。我在他们旁边,轻轻哼唱着说不上名字的歌…… 我会转眼看看豆豆,看她眉眼之间隐约着的笑。我想,那一天我就这么看着,看着那个篮球迎面而来,我却没有办法给她挡住,我就只会在那里哭。 我也会看到夕木投来的绵密的眼神,像阳光下的树阴,浓密,却夹杂着斑斑点点的阳光。我不是一个会掩饰的女孩子。我也对着他笑。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在夕阳的余温下,或灿烂,或坦诚,或明媚的微笑。 我回家,夕木就很积极的表示顺路送我。豆豆冲我笑,说她得等妈妈来接她。我想说我怎么从来没见你妈妈来接你。话还没出嘴,嘴巴就被豆豆塞来的棉花糖给堵住了。夕木在一旁大笑,阳光镀在他的身上,像天生的皮肤。 我的眼睛隐隐的疼,可能我不习惯太多的阳光。我本来不是个明媚的人。 夕木曾问我,你一直都不愿意说话吗? 我点头。和豆豆一起除外。 夕木说,豆豆真可爱。 我微笑,淡淡的样子。 豆豆说我是很私秘的人。我承认。豆豆所有心事我都知道。而我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玉佩的样子都不曾给豆豆看。 豆豆说你丫头又不是抢来的怎么怕我看。我说,这是灵物,别人看了就不灵验了。其实,我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将这玉石连同我皮肤的温度一起,挂在一个男孩子的颈项上,满满一生。 有些事,注定了。连好朋友也无法分享。 有些事,不是豆豆想的那样。 我算不上喜欢夕木。 豆豆的高考就在我和夕木的陪伴下度过了。那一天,我们仨去郊外。铁道傍边,豆豆一直在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样子。夕木说,你看,这就叫高考综合症。 我跑到豆豆的身后,安静的握着她的手。 她回头冲我笑。然后就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久久的样子。 夕木就在我身后。我想豆豆肯定在跟他挤眉弄眼。 豆豆说,米基,你的肩膀骨头太多了。声音涩涩。 我说,我回家继续吃。 高考后不久,学校组织毕业生下乡。 刚到那里时,我们太兴奋,把一个村子弄得鸡飞狗跳的。两天后,又都厌倦了整天跟大白菜土豆腻在一起的生活。男孩子倒可以凑在一起打牌,我们女孩子一点游戏都找不到。东倒西歪的挂在床上,跟村子里风干的腊肉似的。好在某美院来了一批写生的大学生。豆豆躺在床上一脸憧憬的样子,幸福啊幸福,明天就看帅哥去。我说是啊是啊,我也有此意。豆豆说,米基你可不能这样革命立场不坚定啊。很严厉的样子。 我想我什么时候开始了革命的? 第二天,天亮。豆豆还赖在被窝里。 我闷闷的想,看来帅哥的作用好像没有那么强效。 夕木说,要不米基,我们俩去吧。 我说,那不行。我就隔着窗户就喊,豆豆,你看公鸡都叫了好几遍了,你赶快起来吧。 豆豆迷迷糊糊的嘟哝着,公鸡叫了好几遍了那是母鸡的事。 身后的夕木抑制不住大笑了起来。 夕木?豆豆突然爬了起来。我从来没看过她有这样的速度。 出来后,豆豆看了我一眼,说,米基,你怎么弄的跟个村姑似的?我坏笑。豆豆突然明白了说,米基,你个妖精。 她一路上问我,你确定你穿成这个样子,那些美院的学生会注意你? 我说当然了。他们来这里还不是为了贴近生活,走向自然吗?他们肯定会给我画肖像的。 我有些忘形,真不知道旁边的夕木是什么表情。 我们仨跟作贼似的。尤其我,又胆怯,又矫情。我想如果我能看到自己的样子和神态,我肯定得恶心上几天不碰那些可爱鲜嫩的食物。 他们在画风景,很忘情的样子。豆豆说,不愧是大学生啊。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有一个梦想,用画笔描摹一个世界,就这样,一笔,一笔。然而,我的梦想却弹碎在黑白键上,成尘。 小姑娘,一个很柔和的声音响起在柔和的清晨中。 我收集起混乱了的思维,转头,我看见了他。 清晨的乳雾中,我看见了他,粉色的晨曦在他的脸上,他的周遭,润泽成特殊的光泽,他拿着画架,一步步走过来。他微笑着,有点不太自然的感觉,说,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点头。那一刻,我没觉得自己是个没思维的孩子。我只是觉得,他站在我的面前,就这样在一个有着雾的清晨站在我的面前,带着微微的迟疑请求我。我的心脏告诉了我,于他,我不需要思考。 豆豆看了看他说,我和他你需不需要啊?她指了指夕木。 他微笑,一口很好看的牙齿。说,等以后吧。 豆豆说,那好。米基,我先和你男朋友一边等你了啊。 我太过兴奋,没听清豆豆说什么就说,好的。 他走近我,眼睛划过我的颈项,说,你的红绳快断了。我的手伸向那根红线,微微一拽,断了。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温润。我说,我没口袋,你先替我保管吧。他点头,伸过手,手指细长。 他很专注,我在一边都僵直了,他仍然一个姿态挥动着笔。我终于体会到,艳遇帅哥的确不容易。 后来,我一直都觉得,男孩子最好看的时候就是他专心的做事情的时候。 画好后,他走向我,微微的有些歉意的样子。但他只是说,谢谢。然后把画板递给我,说,写个名字,好吗?我抬头看看他的眼睛,干净清澄,令人心里隐隐的疼,还有一点点微微的婴儿蓝闪过。 我写下,米基。他说,我叫端阳,何端阳。一脸温柔的笑,溶掉了整个清晨的雾气。 临走时候,他说,快回去吧,你男朋友等急了。我愣了愣,微笑。 这样,我们认识了端阳。 晚上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怎么跟何端阳又坐在一起的,我只记得豆豆抱来一些新鲜的玉米棒,然后我们开始挖窝点火。 豆豆问夕木,你带着火? 夕木说没啊。豆豆转头看着端阳,说哈哈,那就是你了。你吸烟? 端阳摇头,很温柔的笑,只是想来野餐。 豆豆说,哦,你不怕把整个村子给点着啊? 端阳笑,我也笑。 玉米在火里烘烤着,香喷喷的气味弥漫了夏季的夜晚。一想到吃,我的大脑就会短路。豆豆在旁边跟端阳聊天。她谈高考后不知道该报哪里? 端阳在一旁用小树枝控制着火堆,他给豆豆提了很多建议。他给我们讲大学的事情,很开心的样子。 遇见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著爱的号码牌/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解开 遇见 乐小米 1 天,微微寒起来,太阳慵懒得不成样子。我戴着太阳镜,大大的,遮去半张脸,原本就纤巧的下巴更显可怜。暮秋季节,这的确有点异数。无怪走在街上,回头率节节攀高。 以前,淮北总无限温柔看着我,薇娅,你总这么张扬。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冲他笑,我说淮北,你这样优柔的男子,命该属于我这样的女子。 淮北是个柔软的男子。所谓柔软,就是从不对事情作决断,迟疑,忐忑,不安。甚至可以说软弱。但这么多缺点,仍掩不掉他的可爱。 我一直觉得他可爱,甚至他说分手的时候,我仍觉得他可爱。因为他竟编不出欺骗我的理由。咖啡馆里,他嗫嚅了半天,鼻尖满是汗,他说,薇娅,别逼我。 天?我只不过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如果没理由就可以将以前种种好都抹掉,我还有什么可说?我顺手,只是顺手,把没喝完的咖啡泼在他脸上。对他笑,买单。 然后很利索的走掉。 我知道,他遇见了一个比他还软的女子。霎那间觉得自己成了英雄。所以他决定呵护这只依人小鸟,所以他甩掉坚强的我,张扬的我,不给理由! 其实,我不坚强。若坚强,我也不会卷着铺盖告别伤心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城。 伤就是伤了,伪装也没用。我爱的淮北曾爱我的淮北在我还爱着他的时竟不再爱我,我咬着牙忍着泪背井离乡戴着太阳镜晃在一个陌生城市的秋天。 2 苏晓打电话来,薇娅,你还好吗? 我说当然好了,我在新城市活得风生水起,身边帅哥一望无边。 苏晓说,算了,算了,骗谁呢?新城市?你还不是跑到淮北那孙子老家去了。你是不是想等那孙子将小鸟依人娶回老家你肝肠寸断完了才罢休? 我笑,苏晓,这是强力刺激法。我就不信在这座新城,遇见不了我命中人!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苏晓说,那你保重。 我将行李扔在酒店,买来地图,行走在这个城市里的街道上,我想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可以租住,爱情再受伤,我也不会与钞票有仇。 事情不那么如意,我就晃着脑袋在酒店里,一张一张的删除电脑里我与淮北以前的相片。 一杯白水,一片面包,我必须在钞票耗干在酒店前找到合适的住所,我习惯性想给苏晓打电话,告诉她,奶奶的,穷人为爱情疗伤都疗不起了。再找不到住处,我就得到红灯区挂牌养自己了。 苏晓跟淮北一样,在以前那座城,都是我生活的一种习惯。 3 遇见他,是初冬的晨。 陌生城市的冬天总来得早,我依旧戴着太阳镜。如果你以为我是被淮北刺激的见不得光,我不否认。 那天,在地铁站,一个高瘦的男子戴着蜜色眼镜,穿着米色粗线毛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牵着一只狗。我喜欢这样的男子,干净清透。大学时的淮北,就像清新野菊开遍我整个心脏。他毕业时,费尽力气才,留在了我的城市。那时,他腼腆的笑,薇娅,我要我们在一起。 等地铁的人很多,车来时,人流冲撞中,他的文件散落一地。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帮他一起捡起。他很慌乱,如果我是警察我肯定怀疑他是潜逃犯。 我把文件给他,冰凉的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掌心,隐隐伤感。此时淮北温热的掌心正握着小鸟依人的手吧。 他道谢。略略迟疑的问,没遗漏吧? 我笑,你难道自己看不到? 他迟疑了一下,单薄的唇有些抖,我看不见…… 我连声抱歉。这时才明白他为什么戴着眼镜,而那条小狗是导盲犬。 他笑笑,没关系。 他笑起来真好看,像个小太阳。 4 第二次听到他声音,是当天晚上,他打来电话,请问薇娅小姐在吗? 我说我就是,你…… 他声音透着笑,今天早晨你帮我捡东西时,把手袋也放我手里了。幸亏里面有名片。 我一阵心酸,同淮北一场感情,竟将自己输的七荤八素。我说谢谢。 他说,应该的,不过,怎么还你? 我说,我去找你好了。 找到他的住处时,天已晚。他开门,小狗也晃出门。他说,莫其,乖,不然漂亮姐姐就不喜欢你了。 那只叫莫其的小狗果然很乖,跑回屋子,他把我请进家,歉意地笑,害你找了那么久,还没吃晚饭吧? 我笑笑,习惯了。 他把包递给我,笑,看看,我有没有贪污。 我笑,少了一张名片。 陌南嘴角荡开一个很好看的弧,哦,我叫陌南。 同陌南聊天很愉快。他快乐的样子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残缺的。起身告辞时,外面竟狂风大作。想起,电视预报,今夜台风。 陌南说,你不介意就留下吧。出去太危险了。 我迟疑半天,陌南笑,别担心,我们家莫其是女狗狗,不会有非份之想的。 5 故事本可以不发生。 如果没有那场台风。我同陌南,不会熟悉。如果遇见只是遇见,而不是情生,意动,世上也本无故事发生。 陌南问我,为何来这座陌生的城? 我很坦白,逃避心伤。 陌南笑,你真直白。 我将一片烤肉塞给莫其,盯着他,男人都喜欢含蓄的女生吗? 陌南点头,大多这样吧。 我说,装纯洁也算? 陌南摇头,薇娅,你太尖刻。 我说我也不想这样。其实我也想学你一样,宽厚些。 陌南说,算了,你别学我,还是学做饭吧,你看你做的东西,莫其都不吃。大家都以为它在减肥。 对了,忘了说,陌南见我住宾馆,便将房子平分我一半,至于租金,他说,你看着给。 我当时真感动,觉得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人?住进来,才发现原来他是想给莫其狗雇免费保姆。 走失在春暖花开处 ——我微笑,含着泪看着麻蛋红红的眼睛,曾经我就用这种的眼神看着胡杨,踩烂了他暖暖的围巾,踩碎了我的春暖花开。 (一)麻蛋说,洛洛,你说话呀。 我喜欢奔跑在田野上。像个撒野的孩子,任性而张狂。一直以来,我都固执的认为,春天的田野,浓郁的花草气息就是母亲的味道。 我没有母亲。我一出生,母亲就去世了。 我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周洛儿。奶奶说给我起名字的是一个下乡的大学生。从小到大,奶奶逢人就说,我孙女的名字是状元爷起的,长大了准有出息。 我吃着百家奶长大。一天,和村里的小孩玩,同麻蛋为了抢玻璃球打起来,我把他的脸抓得“纵横交错”。他扯着嗓子边哭边骂,你个没娘的小母鸡。 我回家后,问奶奶,我娘去哪儿了? 奶奶刚要开口,父亲黑着脸吼,你娘就让你个杂种给克死了。说着像拎小鸡似的把我拎到天井里,狠狠一顿揍。 父亲认定是我克死他的妻,对我充满仇恨。我不哭,我习惯了这种非打即骂的生活。奶奶抱着几乎七零八落的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一动不动,紧紧握着玻璃球,盯着天空问奶奶,这玻璃球真是状元爷给的? 奶奶擦着泪说是啊,是个俊俏的状元爷给的,你将来也是女状元。 我说,奶奶,我想上学。 夜里,奶奶跟父亲商量什么。我竖起耳朵,父亲说,喝酒都没钱,还读什么书?奶奶说我拿我的棺材本还不行? 后来,是父亲压抑的哭声。 不几天,我上学了。我是村里最小的学生,我6岁,太多的皮肉之苦让我太早的成熟。或者,我慧根早种。 麻蛋开始崇拜起我来,每天帮我拎书包到学校。也难怪,他都快9岁了,还没上学。麻蛋走时,我站在教室门口打量他,颇有感慨,麻蛋,你得多吃点。弄得自己跟面汤儿似的,怎么替我背书包? 麻蛋说好。 我聪明伶俐,虽然人来疯有点讨人嫌,但教书的女老师还是对我特别好。有时候看她在讲台上擦汗的样子,特端庄,我都想,她可能是我妈。 放学时,我对麻蛋说,我觉得女老师可能是我妈。麻蛋说,对对对,我看也挺像。我问麻蛋,你见过她?麻蛋憨憨的笑,说,这是我妈做的热窝窝头,给你。我一看那两个黄灿灿的小窝头,也不管它们是不是在麻蛋那双墨黑的狗爪子里,逮过来就吃。还说,麻蛋,你也吃。得吃胖点,随手又将另一个窝头也咬了一口。左一口,右一口。 麻蛋嘿嘿的笑,说好。那洛洛,给我唱歌儿听好不好。 我看着麻蛋说,我在吃东西呢?等以后吧。 麻蛋说好。 年底,我考了全班第一。 过年时,女老师帮奶奶包饺子。她鼓励我好好读书。我问她,我可不可以叫你妈?她笑,脸微微的红。 大年夜里,父亲开始喝他的小酒。我坐在他旁边。他瞪了我一眼。等奶奶端上热腾腾的饺子,我突然想起女老师包饺子时温柔的表情。腾腾的热气中,第一次,我想对眼前这个男子谄媚,我说,爸,你说那老师是不是我妈? 父亲的脸霎时铁一般黑,夹起滚热的水饺塞到我嘴里:就闭不上你的乌鸦嘴! 水饺的热度里,烫烫的油沸腾着我的咽喉。我竟然还在想女老师包水饺时对奶奶说,多放点肉,让洛洛长胖点。我想现在好了,我的舌头胖了,嗓子也胖了,完了,麻蛋,我怎么再陪你那首歌? 大年夜里,父亲喂的水饺让我声音变成了乌鸦一样。那是有生之年父亲第一次喂我。 麻蛋说,洛洛,你说话呀。 我摇头。 (二)后来,我告诉麻蛋,有人告诉我一个词,很美,叫春暖花开。 第二年,麻蛋也来读书。起了个学名郑安明。女老师回城了,回城那天,我一直哭,哑哑的声音。她抱着我,落泪。她说,洛洛,我可怜的孩子。 同学们早习惯了我的无言。麻蛋依旧给我背书包,依旧给我从家偷东西吃。 我的成绩依旧优异。只是,不会了笑。 冬天,麻蛋将狗皮帽子套在我小脑袋上。我看着他冻红的耳朵,就拽下帽子,嘶哑着声音想说,你想把虱子传染给我?最后用小纸条写下来。 麻蛋红着脸说好。 麻蛋从家里偷鸡蛋给我吃。我想起他妈追打着他满街跑就想说,但一想自己可怕的声音只好翻出纸笔:麻蛋,我早吃够了。我家母鸡早让我杀了。 麻蛋点头说好。 从此,麻蛋手里总是握着一本小本子和一截铅笔。天冷的时候就揣在小棉袄里,拿给我的时候,还有着暖暖的温度。 我的口袋里也装满了很多“快捷回答”——“麻蛋,拿开你的破围巾,全是大鼻涕。” “麻蛋,这手套都破成这个样子,一边去。”…… 小学六年,麻蛋是我唯一的朋友。后来我到镇上读中学。麻蛋拉着我,小眼泪是哗哗的流。 我走时,奶奶为我收拾行囊,摸着我的头发眼泪就往下掉,跟滑了线的珠子。我回头看看虎着脸的父亲,头也不回离开家门。 离开村子时,麻蛋欲言又止,最后他说,洛洛,以后别叫我麻蛋好不好?我瞪着眼睛看着他通红的脸,笑。蹲下身来,用小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写道——好的,郑安明。 他挠挠头,笑。洛洛,我给你攒鸡蛋。 我走,手里握着玻璃球。我想告诉麻蛋,昨天我又梦到了女老师,她哄着我睡觉,哼唱着一首歌谣。只是,麻蛋,我无法唱给你听…… 第二年,麻蛋也到镇上读书,我有了伴。见到他,我就掏出一张纸条说:郑安明,你好。他挠挠头,傻笑,跟个河马似的。 我在他的小本子上写道:有不会的题目,请教我。 麻蛋说:是,女状元! 后来,我告诉麻蛋,有人告诉我一个词,很美,叫春暖花开。 麻蛋只说好。 两年后,中考填志愿,麻蛋问我要报三中还是七中。我伸出三根指头。麻蛋说,你不是一直想去七中吗? 我腼腆的笑,麻蛋恍然大悟,一脸坏笑,他说我得去跟奶奶说让她给你备嫁妆了,春暖花开就将你嫁出去。 我如愿考上三中。村里人来道贺。奶奶说,我就说我孙女是个女状元。父亲依旧颜面不展,小酒不断倒进肚子。晚上,不见他的影子,奶奶说,灌了猫尿又到你娘坟上哭丧去了。 我傻傻的想,他是不是要把我考上高中的喜讯告诉母亲呢?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人声沸腾,闹哄哄的。奶奶打开门,一帮人抬进一个人来,奶奶一看,没来得及哭就晕了过去。大伙七手八脚把奶奶抬到炕上喂热水。我愣愣的看着地上父亲湿漉漉的头发,像一头受伤的小兽一样嘶吼——救他啊。 我难听的声音刺激着在场的每个人的耳膜,包括麻蛋。 父亲被抬到卫生室。奶奶转醒后,麻蛋背着她狂奔到诊所。我没去,任凭奶奶怎样求我,我想起他身上每一根骨头就吱吱嘎嘎的乱颤、剧痛。刚刚乌鸦般寒碜的声音冰凉了我每一个毛孔,想到麻蛋都倍受惊恐的神情,我知道,自己一辈子只能做个完美的哑巴。 父亲去了。奶奶坐在炕头不停的哭,不停的唱——大山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想起自己欠麻蛋一首歌,我一直想像女老师一样唱给麻蛋听。然后看他笑。但是,这只是个梦了。 我离开家,没参加父亲的丧事。麻蛋说,村里人都说我不通人情。我看着麻蛋忧伤的脸,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比我高一个头了。骨骼噼噼啪啪生长的声音是谁也阻止不了的。我告诉麻蛋,胡杨和我在一个班里。麻蛋看着我写下的这九个字,咧咧嘴笑,你奶奶现在肯定给你做不了嫁妆。 想到奶奶,我哭。 (三)他说他喜欢画我的颈项,很柔美。我微笑,不语。我知道,他也喜欢画苏然的下巴,像个精灵。 高中生活,学习和胡杨成了我的全部。我喜欢胡杨因为他和我一样的安静。不同的是他因为天生的优越我却因为自卑。 胡杨有一手很好的素描,我就成了他画中的女主角,他说他喜欢画我的颈项,很柔美。我微笑,不语。我知道,他也喜欢画苏然的下巴,像个精灵。 改年,麻蛋进了三中。我笑,麻蛋你是我的影子。麻蛋接过我手中的笔改道:郑安明你是我的影子。 麻蛋见到苏然,说,洛洛,那小妮子很漂亮。 我拼命点头,麻蛋推我,别晃了,再晃脑袋就掉下来了。 我对麻蛋“说”,幸亏声音不能画。麻蛋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我“说”,胡杨画了一手好画。我想想又“说”,苏然声音像银铃。 麻蛋一脸向往的陶醉。说好,我就追她了,不过,洛洛你的声音也很性感啊。 我狠狠的向他的小腹就是一拳,麻蛋抱着肚子“大哭”,说还好还好,还差那么几公分。我看他一脸阴险的笑。想起我就在这张脸上练过“九阴白骨爪”。 胡杨问我说,周洛儿,你的小麻蛋来了? 我微笑“说”,不,是郑安明。 胡杨说,你笑起来很好看。我仰视着他干净的笑容,那是一脸温柔的明亮,浓得化不开。 我见了麻蛋就笑,麻蛋说,碜得慌,洛洛,你得了失心疯了? 我“说”,胡杨说我笑起来好看。 麻蛋说,跟苦瓜上画张鬼脸似的。对了,你得帮我追苏然呀。你看人家那小微笑。 苏然是我的好朋友吧。我是个孤独的人。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而且是人为禁锢,疼痛无以复加。苏然是个天使,她给了我最多笑容。我喜欢她给我梳小辫,喜欢她给我穿她漂亮的衣服。她从家里带来好吃的,总是两份。她买东西,总是两份。然而,胡杨不会是两个。但我明白,自己永远是灰姑娘,而且穿不了水晶鞋。 我知道,麻蛋喜欢苏然。他总在她面前高谈阔论。还有胡杨,在苏然面前像个绅士一样。不像对我那样霸道独断。 冬天的时候,我总是略显单薄。胡杨就将他的围巾给我套在颈项上,说,别冻坏了……呃……你的脖子。我知道,他关心的也只是我的脖子。但我仍很温暖。我仿佛嗅到了一种味道,一种春暖花开的味道。在胡杨清新的气息中牵挂起麻蛋脏兮兮的狗皮帽子和暖暖的围巾。 一个周末的夜里,同学大都回家了。我不回去是因为车票之于我是一种奢侈。尽管我很挂念奶奶。苏然也破例没回去。我“说”,你的身体这两天一直不好,怎么还不回去? 苏然大哭起来。说,洛洛,你得帮我。我怀孕了。 我傻一样愣在那里。 苏然说,这是胡杨的啊。 我拼命点头答应她。我只是想和胡杨约好了明天要去看冰灯的。 我抚摩着她的发丝,安抚她,微笑着平息她的恐惧。她沉沉的在我怀里睡去,天使一样。半夜里,我眼睁睁看着床单变成红色,惊恐在我喉咙里流窜,我感觉到胡杨的血在流淌。 苏然在疼痛中醒来,我抱着她,她抱着我,我心里低低的哭,麻蛋,出了大麻烦了啊。苏然突然弓起身子,我眼睁睁看着一大团血块从她身体里掉出。我泪眼朦胧,感觉仿佛有东西也从我的身体里剥离了一样。 我帮她然收拾床,帮她擦拭晶莹的肌肤,直到我认为很干净了。她虚弱的微笑着,说谢谢。我微笑,看着这个美丽天使。 她指指那些血迹斑驳的床单,我示意她我将它们扔掉。她疲惫的闭上眼睛。 开门时,突来的手电筒划过我的脸庞。我惊慌失措,床单散落一地。查夜的老师说:“你在做什么?”我看着满地的血色知道无从隐藏,惊恐的哑哑的摇头。惊醒了的苏然从床上冲了下来,看到手电筒光束下那堆床单和血块,她紧紧的护住我,几乎哀求的对着查夜的老师说:老师,你们就放过周洛儿吧。她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她是被骗才做出这样的傻事。 我看着苏然为我着急的都流泪了的眼睛,呵呵的傻笑。 第二天早上,我没见胡杨。 下午胡杨阴着脸问我为什么爽约?我看着他,眼睛血红。将他的围巾恨恨的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的踩。胡杨冷笑,说,难为你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我看着他的愤怒的脸和痛恨的眼神,咽喉像火烧一样痛苦。 胡杨啊。 周一,我进了主任室,主任叹气,摇头,顿足。再叹息,再摇头,再顿足。 周洛儿,你写出那个人的名字,你就从轻发落。 我一脸茫然。我写什么?我站了一个上午。 下午,我继续站在主任室。主任谆谆教导,我的良心都哭了。可我写什么? 你想被开除吗?主任问。这时麻蛋从门外进来,他说,主任,是我。与她无关。 很简单,麻蛋被开除了。我是受害者我无辜我没罪我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只是周围多了那么多双同情的眼睛。 给麻蛋送行的时候来了很多同学,麻蛋人缘很好我知道。 我在一边看麻蛋和他的哥儿们相互揶揄。 苏然走到我的面前,抱住我就哭,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几乎想原谅她。她接着说,我该好好保护你照顾你怎么能让你做了这样的傻事啊?我推开她,她倒在近在眼前的胡杨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天使。 胡杨看着我。像是用痛苦锩刻而成的塑像。 麻蛋拍着胡杨的肩膀走到一边,我只听到咚咚的两拳。 麻蛋回头扬扬手,跟国家首脑道别似的,洛洛,同学们,我走了。 我看着麻蛋摇摇晃晃远去,摸到口袋里的玻璃球,突然想,麻蛋说过,等以后一定要在未名湖边再和我挣抢这个玻璃球的。可…… 后来,麻蛋给我写信,说他在广州打工,让我好好读书,将来我能在未名湖接见他,他自己是去不成了也不想去了,没劲。我想你怎么说的跟北大是我爷爷开办,我大爷在那看场子似的。 我很少回家,村里人当我是瘟疫我能感觉到。只是,睡梦里,我总梦到奶奶站在村口张望。醒来,枕头是湿的。我想自己汗真多啊。胡杨以前总说我先天不足,气虚盗汗。 我的生活中只剩下了学习。我想,我不要胡杨了。 麻蛋经常给我寄钱,寄东西,叮嘱我回信时要叫他郑安明。 高考的时候,我的成绩就跟牛市一样,杠杠的。麻蛋听了很高兴,回信说了句很不人道的话,小成绩跟人民币一样坚挺啊。我浮想联翩。如果麻蛋知道准会拍我的头,说你个小色狼。 我不提苏然。我怕麻蛋知道她已是胡杨的女朋友伤心。麻蛋哭的时候不好看,咧着嘴巴像个河马。同样,我也没有告诉他,报志愿的时候,我没有去。 因为我没有钱,我读不了大学。 我不想在写上北京大学的志愿表面前,流泪满面! (四)我不能理解难道我是哑巴我做的饭菜会变成毒药?城市的夜晚,也无风雨也无晴。 等通知书的日子我也跟真事似的窝在家里陪奶奶,她已经老得出乎想象。看着她我就想哭,撕心裂肺。 最多的时候,我在山坡上傻站着,看着满山遍野的野花,看它们晶亮的颜色,看它们倔强的绽放。发呆。天空依旧是蓝色的,太阳光依旧刺眼,空中依旧弥漫着浓郁的山野花草的气息。只是,我不肯去相信,这气息依旧是思念的味道。 麻蛋回来了。直奔我家。我正在盯着着玻璃球发呆。 麻蛋问我洛洛通知书下来了吗?我摇头,指了指他手上厚厚的手套满脸疑问。他笑,工作总戴着手套,忘了摘下来。说着从口袋掏出厚厚一搭钱,说这是给你的学费。 我看看那些钱。抱着他就哭。 麻蛋,不,郑安明,我没报志愿我没报我没报啊。 麻蛋说,洛洛你再考一年吧。 我摇头。“说”:郑安明,你还要娶媳妇呢? 麻蛋说,算了吧你个大头鬼,怎么老替别人操心? 我“说”,你不也是吗? 麻蛋说,你觉得你是我的别人吗? 我脸红,不肯抬头。麻蛋推了一下我的脑袋,想什么啊你个大头鬼,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抬头,我想他在想苏然吧。 后来,我知道胡杨去了北京的一所大学,读法律。那时侯,已经离高考三年多了。有人说,他到处找我,我不相信。 这三年多,我离开了村子。流放在城市与城市之间。我想赚够了钱继续读书。我去给人家做保姆,却总遇人不淑。我去小作坊做活计,总被拖欠工资。我去饭店做服务生,总有客人对我动手动脚。我跟他们急,老板就将我开除了说我不开窍。 我帮别人贴小广告,换口饭食,被城管给逮了起来要罚我200元,翻遍了我的口袋找出两块八毛钱,他们照旧没收。他们说我装哑巴要我将路上的小广告都擦掉。我边擦边哭,他们说你以为哑巴就了不起啊。他们还说2块八毛钱能买一斤香瓜子。我想抢回来,看他们凶恶的模样只好作罢。那是我唯一的钱,今晚我还要用来联系麻蛋,麻蛋说他要离开原来工作的地方,要我给他电话他顺便将新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理所当然的,那晚,我失去了和麻蛋所有的联系。我不知道麻蛋听不到我扣击话筒的声音会不会担心得睡不着。还好我一直都告诉他,我在一家小公司做清洁,人人都对我很好! 晚上,我又梦见了奶奶,她坐在炕头上,不停向窗外张望。 早上醒来,我告诉自己,我一定得好好工作,我还有奶奶,她需要我养活。辗转了半年多,我到了一家工地,和一个胖大婶给工人们做伙食。包工头姓胡,别人都叫他胡来。他见了我,眼睛总眯成线。胖大婶让我小心他。我想不可能,他没给我优待却总拖欠我工资。 快仲秋节的时候,我想给奶奶寄点钱,就去找胡来,他说,晚上到会计那里去领取吧。唉,找个小哑巴还要这么多的钱。 我不能理解难道我是哑巴我做的饭菜会变成毒药? 那个晚上,却因为这份微薄的工资变得狰狞。胡来递给我一杯茶,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胡来将一沓钱丢在我身上。他说,拿着滚。我静静的看他若无其事的整理自己光鲜的衣裳。我看着他抖动的喉结,想就这样咬下去,该是怎样的鲜血纷飞。他看着我仇恨的目光,问我你想告我?我狠命的点头。他说去你个哑巴吧。 我静静的将钞票点数起来,一遍又一遍。此刻,我不高贵。 第二天,我收拾行李,我想我该去哪里。19岁,我感觉自己像没有了生气的尸体。胖大婶进来说,门外有个年轻人找你。 我想会不会是麻蛋。但出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我看到了他,泪水立刻在我的脸上泛滥奔流起来,我蹲在地上哑哑的哭。胡杨,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周洛儿?胡杨将我拉起,怎么又是你?怎么会是你! 伤心的自己忘了思考胡杨的语气。我被带到胡杨的住处。他拼命的给我擦拭身体,我的肌肤红肿起来,他颓然倒在地上,你真的就那么需要钱吗?你真的就是这个样子吗? 我看着他被水浸湿的衣服,还有他凌乱了的发。 胡杨说,周洛儿,你就罢手吧,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突然间,我明白了。 律师,法律,胡杨,胡来,儿子,老子,我。 不同的是他老子告诉他的是:勾引,勒索。真实确是:强暴,私了。 暖暖的水中,我的眼泪冷冷的流。 夜里,胡杨睡在沙发上。我像幽灵一样,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睡梦中紧紧皱着的眉头。试图给他抚平。胡杨,是你父亲让你这个大律师来说服我对吗?这么多的误会我在你心目中是不是早已经不堪了吧?多年前,苏然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对吗? 我突然恨透了自己的慧根早生。 半夜里,我走了。给胡杨留下一张纸:那些钱足够了,咱同学一场,我就给你老父亲优惠一些。城市的夜晚,也无风雨也无晴。 (五)我会在梦中流泪,站在一片野花丛中,阳光漫野 第二天,朝霞漫天。 我给奶奶寄了钱,握着余下的厚厚的钱,买了衣服,买化妆品。商场的小姐给我化了个淡淡的彩妆。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出水芙蓉一般。 我在稍嫌冷清的地方租了房子。用红色做主色调。我想我的生命中总该有那么一些有生气的东西吧。我还想等以后我一定要将奶奶接到城市里。 到旧货市场打算买一台二手电脑,我希望能再便宜一点,那个卖主很不人道的说二手的东西我还能跟你要多少假? 我没跟他讲价,买下了那台电脑。多给了他200元。 从此,我在电脑上写着流离失所的爱情,写着遍体鳞伤的亲情,写着我的冷眼看到的每一个瞬间。写着我破碎不堪的北大梦愿。 有一天,玻璃球找不到了。我就蹲在地上哭。我想起奶奶,我想我终归不是什么女状元。于是我灌水:谁能用玻璃球来预言一段爱情? 邂逅美男子许安 一 佟小波约我七点上岛喝咖啡,说如意,有些事我们该谈谈。 我抱着双生,悲痛欲绝,我说,佟小波那厮大概要把我甩了。双生眼一瞪,他敢!如意你就是一坨鼻涕,他也不敢这么甩你! 我愤怒的看着双生。双生也看着我,大悟,我以为她反省了自己比喻不当,结果她说,哎,如意,人家佟小波啥时答应做你男人了?人家没答应吧?哎哟如意,这下你连甩鼻涕都算不上喽! 双生的话让我彻底绝望,我选朋友技术都这么差,无怪最近运气这么背。 霉运从佟小波说起。佟小波是双生替我看上的,彼时,她有了男友,对我疏于陪伴,深感内疚,于是打算替我在大学最后一年找个依靠。她信誓旦旦指着佟小波说满校园俩腿的动物,就这男人,一脸旺妻相。 我看了佟小波四五眼,不很赞同双生的话,我朴素的思想中,男人生一双桃花眼,桃运横生,他老婆该倍受摧残才是? 双生说,你就别挑三拣四了。你只做他女朋友,反正将来被摧残死的是他老婆。 我恨双生,一语成谶!她怎么就知道佟小波发现不了我的贞贤淑德,升格我作老婆? 我跟佟小波密切联系着。双生给我加小灶,恶补爱情三十六计。 她说,如意,你记住,佟小波面前你要死装淑女!兰花指要翘上天!笑要掩嘴!眉眼要生动中带一丝春! 我说,够了够了,多了我也记不住,春情都出来了,恶心! 事实证明恶心的还在后面。我真怀疑,佟小波是不是也偷吃了双生的小灶?我刚要把兰花指翘上天,发现他的兰花指翘得比天还高!我想还是来个掩嘴笑,缓和这巨大的心理压力吧,结果佟小波正绞着一丝帕,秀气的掩嘴笑。至于双生说的眉眼透春,我干脆放弃了,因为佟小波幽幽眼波里,整个春天都排泄出来了! 二 我回宿舍,双生忙问,战况如何? 我说,淑女没装成,净看人家装淑女! 我以为双生会就此劝我收手,谁知她硬把我往火坑推!说目前流行中性美。于是,我继续被佟小波的兰花指折磨着。我不敢提做他女朋友,我怕他忸怩着180cm的大长身子,说,讨厌!你坏!人家不来了! 可该来的总会来。我的背运就是在与他去罗西亚吃西餐时升级的。我讨厌西餐,偏偏佟小波恨不得一日三餐都西化。约会后我不得不回宿舍继续狼吞虎咽方便面,我说,双生,佟小波可以开魔鬼减肥训练班了。 双生说,这是品味生活。 于是,那天,我就在罗西亚忍受品味生活。佟小波翘着兰花指叠好餐巾,阔唇微启,对不起哦,我去一趟洗手间。 我盯着他离开,还没来得及对刀子叉子翻白眼,就被一只大手拽进怀里。我刚想喊非礼,却被这张好看的脸吸引住,柔和的线条透着英挺。此时这张脸的主人正紧紧抱住我,对对面抽泣的女孩叹气,对不起,你看到了,我不能辜负我老婆。 女孩捂住脸跑出门。等我反应过来,佟小波正一脸悲怆看着我同美男子的暧昧拥抱,捂住大脸冲出门。 我恨死那个美男子!倒不是他破坏了我跟佟小波的关系,而是,佟小波掩面狂奔后,我不得不掏空口袋付饭钱。 双生说,那美男子你竟没抓住?暴殄天物! 双生说的有理,只是,那个美男子,对于我,只能是空中流萤,可入眼,不可入心。他揽我入怀时,左手腕上那只湖蓝色rolex,我在阳光百货看过,足够两个我读完大学。尽管双生坚持爱情没有距离,但我还是知道平常女孩该有的本分。没关系,我可以在梦里,想他身上古龙水的淡香,还有他唇角淡淡笑纹,他说,委屈美女了,我叫许安。 美男子事件后,佟小波再没约我。而今天他突然约我,七点上岛喝咖啡。 我抱着双生,悲痛欲绝。 双生一边切柠檬一边冷笑,你根本就不想跟佟小波一起,别在我面前装弃妇! 我边踢高跟鞋边哭丧,可我也不能被佟小波那物种给抛弃啊? 三 进上岛前,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佟小波,我确定他周围没有美男子以及同系列的俊男子好看男子后,打算优雅进入,却又被捞起,抱个满怀,又是他! 突来的惊慌和意外,使我忘了佟小波张望的桃花眼,美男子许安的行骗技能突飞猛进,令我气绝,他揽着我,语调悲怆,她都怀孕三个月了,你别纠缠了! 女孩只能哭着离开。 佟小波走出门,表情复杂,他说,我今天约你来,本想告诉你,我是来原谅你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从他的话中觉察到一丝悲凉,心有些疼,毕竟,佟小波是我正式交往的第一个男孩。 于是我对那只放我身上的大手恼羞横生,富人怎么了?也不能拿老百姓的爱情不当事啊?你赔我佟小波! 美男子许安看出我的难过,安静的凝视着我,手温柔的落在我肩膀上。我想如果他说对不起,我就原谅他。可他张嘴就是,你要多少钱!开价吧! 他嚣张的不可理喻,我甩开他的手。用力过度,他的手连同手表一同甩在墙上! 手表跌碎!鲜血流出! 我被他单手擒回公司。 办公室里,他一面缠手一面狠狠盯着我。我有些气短,也不敢要他赔我佟小波了。吐吐舌头,我以为蓝宝石表面摔不碎的! 摔不碎?他翻白眼,摔不碎为什么不用蓝宝石做铅球铁饼扔啊? 那是有钱没地方花了。我说,你不是想要我赔你表吧?你干脆把我卖了吧! 卖你?你这样柴火棒我能卖出去?你抬高抬我了。他一脸不屑。伤口的疼痛令他的眉头微皱。其实,好看的男子为你皱眉是件令人欢喜的事,只是,此刻,这欢喜我宁可不要。 一个职员送进一沓文件后离开。他看了看我,秘书下班了,你去帮我复印一下。 我不敢说不会,只好硬着头皮找了个大个机器,把那沓文件放入,一按键,吱吱一阵响声后,我抱着一堆碎纸进了他办公室。 我边哆嗦边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碎纸机! 他额上青筋暴出,喉结抖动。 我小心谄媚,要不,我一条一条给你粘起来? 他吼,你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的合同啊? 我看的出他杀我的心都有了。 佟小波永远不知道,就在他抛弃我的那个晚上,我猛地摇身一变,成了全学校负债最多的学生。 双生说,如意,你妈要是知道你欠了几十万,非把你塞回肚子不可。 生命就是这样苦恼,上天把美男子许安放进我生活的汤,不做调料,偏偏做臭肉。我本想安守本分,连艳遇都不奢求却被无辜的卷入这场是非。 四 许安一脸深沉,钱不用还,做我女朋友吧。 此刻我才明白他的小人用心,无非想用我做挡箭牌,挡开他惹来的花花草草。我真怀疑,摔碎的表和所谓的合同简直就是陷阱。 双生说,如意,这样英俊多金的男子,就是万丈深渊你也得跳,何况只是陷阱。姐姐我就不信,你这小体格还添不满那陷阱! 双生再一次说错,我的小身板恰是许安最常嘲笑的。每次约我吃饭,他都会说,看不出你的小身板,容量还蛮多啊?你真以为你是孕妇? 他第三次如是嘲弄时,我抬手把一杯橙汁倒在他脑袋上,撒腿跑人。 为此,许安在学校门口截堵了我n天。最后扮做送花工,手持一把玫瑰,杀进我们宿舍! 他一把捞起我来时,我正神游太虚,梦里许安在跳水果舞,边跳边唱,橙汁我喜欢橙汁我喜欢。睁开眼却发现许安正在狞笑。 我当场吓哭了。 许安说,真矫情,多大的人了还会被吓哭? 我一边吞米线一边忧伤,我说,许安,你欺人太甚了。 许安说,我没要你还钱,我只要你做我一段时间女朋友啊。 许安躲避的那女孩叫余佳,他儿时的玩伴,从美国回来探亲。我担心某天余佳会将硫酸泼我脸上,作最后抗争。许安说,没事,反正你的脸泼不泼硫酸也没区别。 逛商场时,我不停在镜子前面晃。 许安哂笑,你几份姿色啊?全抖没了! 我本想跳到他面前,像所有情人那样,抓住他胳膊撒娇,人家只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像怀孕三个月了?可手却在半空滑落,我不是不记得,许安说过,等余佳回美国,我的义演就结束。我明白,他不喜欢她,因为曾是旧友也不想逢场作戏伤害她。 …… 幻世枷蓝 1 八岁时,韩潼说,紫砂是最好看的女孩。紫砂明媚的笑,毫无心机的模样。整个冬天光亮的如同她的眼眸。 十八岁时,韩潼说,紫砂是世间最美的女子。紫砂眼波盈盈,泪水泫然。心事被击中,痛楚欺压上整个胸腔。 韩潼焦急的拉起紫砂的手,我说真的。 紫砂开始落泪。 韩潼是枷蓝河畔韩家堡的小少爷,生就一身富贵。而紫砂,不过是韩家堡一制壶能匠的膝下幼女。韩潼没说谎,紫砂是美丽的,素靥清愁,眉目柔丽。只是这改变不了她与韩潼只能是主与婢的现实。 紫砂眉心有颗朱砂记,殷红,米粒大小,阳光下,如同珠宝一样闪烁着凌人的光。那时,韩潼已八岁,尚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这一直是韩家堡老爷夫人的烦恼,看遍了名医,都说不清所以然。 那日,风和日丽。韩潼在丫鬟看护下,学走路。老爷夫人在一旁看着。韩夫人呷了一口浓茶,看到儿子额角的汗,眉心微皱,说,这走路不学也罢,难道韩家堡没有车马么?韩老爷笑笑,并没理会。中年得子不易,没想居然落得这种光景。 韩夫人素来喜欢品茶,对紫砂壶情有独钟。紫砂的父亲,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传进韩家堡,那年,紫砂四岁。 四岁的紫砂溜进后花园,见到正在丫鬟的陪同下练走路的韩潼。阳光一树,八岁的韩潼,看到了树后的紫砂,看到了她眉心那粒朱砂痣,竟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小手抚过紫砂眉心的朱砂,他后头对母亲说,她真好看! 这是八年来,韩潼走的第一步路,说得第一句话。 夫人手里的茶杯不觉落地,喜极而泣。唤过树后的紫砂。问及长短,才知是自家仆人的女儿。遂收在自己身边。 2 因为紫砂,韩潼变得正常。夫人也将紫砂当作韩潼的守护神。只是,这守护神不是被奉为神明,而是一件可保佑平安的物件而已。 韩家堡巫风甚重。每年都要向枷蓝河祭祀牛羊牲畜,求得平安。自从八年前,洪水突来,巫师巫婆危言,这里流行起向枷蓝河送童女的习惯。十几岁的女孩子,被祭祀于枷蓝河里,销了音容。 紫砂听韩潼这么说,一直发抖,韩潼刮刮她的鼻子,笑,紫砂,韩潼会保护你的。 紫砂点点头,问他,韩潼,关于枷蓝河,你知道多少? 韩潼摇头,枷蓝河里有水怪,所以,我们不得不用生命去买平安。难道,紫砂,这里还有其它传说? 蓝宁的尹帆淡若云烟 阿蒙的指尖轻轻的游弋在我的眉间,细腻,清凉。她说,冉瞳,你有心事。是的,你一定有。 我回眸,安静的看着她,微笑。她的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柔柔,像窗外一片,一片飘落的雪花,轻盈的累积。 阿蒙说,心事就是这般模样。或说,或不说。开口说与人的,不过是浮在水面的几片残屑,不痛不痒,那些沉甸甸的,终是埋在心底。某一天渲露,当是一种决绝的表情。 我也曾这么想过。 我迷信阿蒙,就象一个虔诚的教徒。认识她时候,我十六七岁,刚上高中不久。就这样注定了一般,一直到大学,我们都厮混在一起。 我喜欢雪,阿蒙也喜欢。在大学最后的一个冬季里,我们在窗前看雪。看它们飞舞。 那个年代里,我们的世界里还有一个男孩,叫安洋。 我叫冉瞳。是那种扔在百姓堆里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女孩子。阿蒙以前总笑我,不做间谍特务卧底,真是白瞎了我这么一人儿。 不知道这是谁的规定,间谍特务卧底一定要长一张毫无特色的脸。我不介意,我喜欢自己细细的眉,细细的眼,不惊艳,至少也不张扬。 阿蒙是个美女,十六七岁便是一派明艳,柔柔媚媚的。和阿蒙一起久了。也知道美女难当,多一点冷漠,便是目中无人;稍加热情,难免被诋毁成“放荡”。阿蒙常说,谁说十六七岁的少年最天真,攻击私议起人来可要命的刻薄。 我莞尔,眉间一派安然。阿蒙的手轻触我的眉间,说,冉瞳,你真幸福,是个没烦恼的小青年。 是的,我也一直庆幸自己是个没烦恼的小青年,看看我的眉目之间,什么都一目了然。至少在我十六岁之前我一直这样认为。 我和阿蒙都有一双握笔的手。不同的是阿蒙握的是画笔,而我,握的是编制故事的笔。阿蒙的手细长,指端总是微微的冰凉;而我的手多了一点点圆润,稍稍的可爱,而且总是温热。阿蒙从认识我不久的那个冬天开始,就很无耻的用我的手做“暖水袋”,而且一脸让我想扁她的幸福的笑。看那样子,就差给我上央视做个小广告,“冉瞳牌小胖手暖水袋,谁用谁知道。” 阿蒙总说我,炮制太多恶心死人的故事。我知道她是“嫉妒”。那个时候,刚入高中不久的,我在校广播站做小编辑,人模人样的。每次播音完毕后,小播音员总会很煽情的来一段“播音某某,携导播某某,编辑冉瞳,在此谢谢您的收听。”让在广播站做板报宣传的阿蒙艳羡不已,可怜自己在黑暗处做无私的蜡烛。我总是打击她,小蜡烛你就拼命的烧吧,烧死你小样也没人知道。 事后我又不得不请她吃一顿饭,她可是痛痛快快的吃个够,弄得我的钱包那瘦身速度足可以代替张柏芝给索芙特做纤体代言了。这让我这一本没烦恼的小青年很深刻的明白了“祸从口出”这一道理的深奥。 顺便说一句,我编辑组稿的小栏目叫《青柠岁月》,在学校的重压下,可苦了那些文学小青年了,投来的稿子不是写自己早恋了,在某位圣明的老师苦口婆心的教导下,悬崖勒马,痛定思痛,改过自新,走出泥淖,走向光明的社会主义大道;要不就写自己清纯的友谊被误解,然后坚定了自己纯洁的立场,最后老师家长终于明白成人的心太%#¥¥%%,误解了那些金子般的童心…… 我跟阿蒙说,你看看,都弄的跟失足少年的忏悔录似的。 阿蒙说,有本事你下猛药,你自己也不是整天跟一小太监似的整天苦哈哈着一张白菜帮子脸?你写了别的,我保准那小播音员不敢读,就算他敢读,我也保重你们俩一起进教导处。 我看她一副幸灾乐祸的小模样,我简直想灭了她。我想,我就下猛药怎么着,我是冉瞳我怕谁? 回家后,我就拼命的编造,确切的说是写。写一种任何年轻女孩子想要的恋爱,空灵,透明。不需要太多的装饰。从年少时最初的相遇,这般一起走来,便是天荒地老。男主角叫尹帆,女主角叫蓝宁,白衣飘飘的年代。 第二天,我有点战战兢兢。说实话我觉得,那小播音员肯定没胆子读,说不定他宁可拿以前的稿子再朗诵一遍,也不愿意拿一把灰涂向自己的脸。阿蒙拿这书本冲我诡笑,要多邪恶有多邪恶。我眯了眯眼睛说,呀,阿蒙,你爸昨天腌咸菜把你也扔里面了不成?你看你那张脸。 阿蒙不理我,直奔食堂,跟兔子似的。 中午的听播音的时候,我差点哭了。那个白痴播音员真的念了我写的文章《两个人的爱情地老天荒》。而且故事完结处,他还自己加了诸多的议论,他说,他觉得花开自有期,早和晚不过是一种历程,没什么不同;他说,少年情怀,最是心底桃花,多年后,隐隐的疼…… 他还说,特别感谢冉瞳。 那个时候我真想先自杀,再跑到播音室把他扔到楼下,最后再跑下来,掐死阿蒙,顺便踩他两脚,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阿蒙仰着脸说,冉瞳你编造的故事真好,蓝宁和尹帆,两个人的爱情,天荒地老。 我哭着脸问阿蒙那个白痴播音员叫什么来着? 阿蒙说你直接去教导处问他就行了,不出今天下午你们俩就见面了。 阿蒙说的真对,不出下午我就进了教导处。我寻思着阿蒙这么个料事如神法,在高架桥下摆个地摊,那些算命的半仙得一溜儿下岗。我怎么着不也在她身后流着哈喇一个劲的点数钞票? 一进教导处,教导处主任那张黑着的脸,将我的发财梦吓醒了。他说,简冉瞳同学,今天的事情你该怎么向我解释?你该怎么向黎明高中的几千师生解释?你这是误导,这是精神鸦片。是西方文化的渣滓,是封建文化的糟粕…… 教导主任慷慨激昂的陈述他伟大的论调的时,我偷偷看了看身后的那小青年。他正对我一脸白痴的笑,我想,得,这保准是那个白痴播音员了。忙给了他一记卫生眼。 一会儿,他打断了教导主任的话,他说,老师,是我今天把稿子给换掉了。不关她的事情。 教导主任一听,火又来了。估计肚子里没多少词,就又开始了那一套,安洋同学,你今天的事情该怎样向我解释?你该怎样向黎明高中的几千师生解释?你这是误导…… 安洋说老师,你别生气,我知道我这是渣滓,这是糟粕,是精神强奸…… 他的话让我觉得自己跟那充气过多的气球,马上就要炸掉笑破了肚子。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这厮,蛮入我法眼的嘛。 最后,在教导主任的一番马克思列宁思想教育下,安洋写下了检讨书。教导主任说,安洋,你多向简冉瞳同学学习,做个合格的高中生你知道不知道? 安洋很沉痛的说,现在知道了。走前他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话我今天还不得真的去见马克思? 我哑笑。 事后,我把整个事情的经历告诉阿蒙。阿蒙说,没想到,那小子这么拽? 我说可不是怎么着?仅次于我。 阿蒙说,得了,姐姐,你当时还不吓的跟那马哈鱼似的扁得不成人样?现在肚皮开始鼓了? 我说阿蒙你可不能这样刻薄?教导主任是你什么你尖酸的跟他一个样? 阿蒙说,哈哈,哈哈哈,安洋又是你什么,他仅次于你啊? 这时,有人骑自行车在我俩面前急刹车,是安洋。瞧他一脸兴奋的样子,准是看到了阿蒙这样的美女,真没出息。他急急的说,嗨,冉瞳,我是安洋啊,安洋,昨天那个。 我想我知道你是安洋,你又不是埋在地下千年,刚从马王堆里挖出来,我认不出。我说,啊,你好啊,安洋,昨天真的谢谢你啊。哈哈,本来该好好请你的吃一顿的,哈哈,你看昨天又没时间。 安洋说,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我今天有时间了。 我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心想,去你个垃圾。但是只能说好啊好啊。还得一脸感激的笑。旁边的阿蒙像个偷腥了的猫,一脸阴险的惬意。我在她耳边嘟哝了一句,吃吃吃,胖不死你。 本来的生活,我觉得有一个当我是免费暖水袋的阿蒙,已经够凄惨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随时让人抓狂的安洋,我突然觉得以前的小日子是多么幸福啊。 安洋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可以在阿蒙学画的时候,用他的单车将我载回家。他会问我很多奇怪的问题。他说,冉瞳,你说你为什么会长的这么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的? 我狠狠揍他一拳,我说你是说我丑? 他说不是不是了,很着急的样子。我是说你长的精致。 我说,爹妈生的,知道不? 他连忙说,现在知道了。很无辜的样子让我感觉自己是大灰狼而他是一只小白羊。 后来,我发现安洋也是个很仗仪的人,可能第一次宰了我一顿后太过意不去,经常给我和阿蒙送零食吃。我跟阿蒙说,你看你看,他是在修补我受伤的心灵。 阿蒙说我的话恶心兮兮的,你以为你林黛玉啊,受伤的心灵? 我说阿蒙你看你整天欺负我。阿蒙突然抱了抱我,一脸忧伤的样子。她说了一句话差点把我噎死,她说,你看,冉瞳,我不欺负你还能欺负谁啊? 然后,我们大笑,微微清风袭来,吹起我俩的发,如丝,看看阿蒙清秀的模样,突然很想告诉她,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做她免费的暖水袋。 安洋说,你跟阿蒙如果是男孩子,肯定是铁哥们儿。我侧侧头,看着安洋,我问他,你们男孩子是不是特看不起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啊。 他咧咧嘴,一笑。我突然想,怪不得那天感觉到的是微微清风,原来春天到了 就在一个下午,安洋对我一笑,我感觉到了春天。 多年后的某个下午,还有哪个人再对我一笑,可以牵引出一个春天?我的眉间微微一道痕,淡若云烟。 我和阿蒙都是超级的嗜睡虫,所以很少吃早饭。安洋一大清晨提来鸡蛋糕冲我们媚笑,说吃吧吃吧,免费的。 隔了几天,阿蒙对着安洋的鸡蛋糕发呆,她说,第一眼看到安洋的时候觉得他是个很机灵的小青年,怎么最近和你呆久了,变傻了?一天到晚全是鸡蛋糕? 我说阿蒙你别没人性了,要不你就饿肚子好了。 阿蒙说天理不容啊。 我跟安洋说,你别送鸡蛋糕了,多辛苦啊。其实我想加一句,要不你送点别的吧。又觉得太小人。 安洋说,是阿蒙的意见吧。我点头。我觉得在安洋面前自己有点笨,不太会骗人。 安洋就和我安静的走,他说,冉瞳,其实你很好看的。 我一听心里快怄死了,这是安慰? 安洋看出我一脸狰狞来,他笑笑,说你别多想。 我看了看安洋,说,和阿蒙这样的美女呆久了,谁都会像我这样的。挺想得开。 安洋想了想说,他觉得精致的眉眼最是心底桃花的模样。 我傻笑,不知所云。 安洋问我,是不是故事都有来源?我说是的,譬如蓝宁和尹帆,我就当自己是蓝宁,爱着一个叫尹帆的男子? 安洋问我,真有来源?我傻呼呼的说,是的。 安洋说,你今天倒跟阿蒙很像,这么果断。 阿蒙说,她想考美院,打算转学。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怎么办?阿蒙说,安洋会好好照顾你的。说着说着一脸清泪。 我说姐姐,姐姐,你可别哭,我会被你吓傻了脑袋的。 回家的路上,安洋安静的跟在我们的后面。 看着夕阳如血,我问阿蒙你画过这么浓艳的画面吗?阿蒙说从来没有。我说,我也从来没写过这样浓丽的句子。感觉太多的感情太过强烈的堆积在一起,一看,就是眼泪 阿蒙轻轻抬手,迟疑了一下,又放下。她说,冉瞳,你的眉间有淡淡的烟雾。我说,你傻啊,你以为那是长白山? 阿蒙也呵呵的笑,很心疼的样子。 是不是真的如安洋所说,花开自有期呢? 我跟安洋说,他的声音很好听。安洋说,大家都这么说。我说安洋你太爱臭美了,你以为你是上帝啊? 安洋想了想,摇头,很干脆,有一种悲哀。十六七岁特有的。 烟花烫 起:小生来求一方金湘绣。 三月天,桃花炎炎,极力开尽。仿佛行人一回眸,那粉粉纤纤的花瓣便要落掉一般。隔墙柳枝盈盈,澄碧满天。 这是一家绣坊,红墙碧竹。青色瓦楞上,几只灰羽白腹的雀儿在专心啄食。白玉雕栋上悬着杏黄匾,书着烫金大字:金湘绣。 那时的他,尚是一介书生,正为上元节上惊鸿一见的尚书府千金魂不守舍。才子佳人的香艳旖旎霎时烫热他的心头。柳下徘徊,花前埋影,只为能见她一面。 此时,在这绣坊前踟蹰半天,才举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环髻丫头,豆蔻年华,鹅黄小衫,妙眸流转,含笑打量了他一番,粗布衣衫,难掩文雅风流之气。她笑,贝齿樱唇:公子,来求什么? 他缓过神来,叨扰姐姐,小生来求一方金湘绣。 他的小心惹得她吃吃发笑,银铃似的,洒满青瓦红墙。他不敢抬眼,竟觉得刹那间桃花都开上了脸。 她掩笑,公子,你还是跟姐姐们商量,挑个小样,也好费工夫。说罢,闪进门。 他尾随走进大院,几树桃花,皎皎其华;芳草萋迷,他看她袅袅娜娜的走在卵石小路上,不由想起那个妙词:步步生莲。 抬头时,她已映掩入一片桃花中。 于是,他在院里急急寻觅。情景,似在梦中。 当他走到那片潇湘竹林前,只见雕花绣架前,一群佳人,手拈银针,彩线压过织锦,立时,鸳鸯戏水,荷叶团摆。听了她的相报,顿时,莺莺燕燕娇笑不停,弄得他满脸窘色。 开口的是一个面泛桃花的女子,伶俜,这便是那位公子? 她嫣然一笑,上前拉他,素白的手指埋在他粗涩的衣袖中,指尖的温度渗入他的皮肤,她只顾急,忘了礼数,公子,你快说来,要什么花式? 他红着脸开口:小生施子介,有礼了。 桃花女子笑,书生,姐妹们的针线可不是你的酸腐买得来的。既然伶俜带你进来,你的请求,我们没不应的理。 他满脸绯红,小生久闻金湘绣大名,奈何贫寒之人,无缘相求。今日冒昧敲门,也蒙姐姐们不弃…… 伶俜对桃花女子皱眉,大姐,这书生榆木,不如我说。上元节时,他遇见一官家小姐,便丢了魂。日日痴念,夜夜挂牵,今儿,他来求一方金湘绣,赠与那小姐,希望能结百年…… 施子介目瞪口呆的望着她。伶俜吐吐舌头,不再言语,掐了一朵桃花,别入耳际,几分俏皮,冲施子介巧笑如花。 桃花女子微愠,横了伶俜一眼,笑,公子想要怎样的绣样呢?交颈鸳鸯,临水桃花? 施子介摇头,那些怎抵得上织媛小姐的千万分之一呢? 伶俜撇嘴,将桃花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叹,你这几分颜色,怎入人家公子眼呢? 桃花女子问,那公子想要…… 施子介道,想为小姐描幅丹青,恐墨迹卑微,难入尚书府。所以来金湘绣,将小姐的画像给绣于锦上。 桃花女子看了看伶俜一眼,叹,公子却也情深。 那日,他离去,伶俜低眉相送,朱色大门幽幽敞开,清冷不似人间。伶俜如雏菊凛冽盛开,施子介喉头一紧,却不能言。只好施礼告辞。 承:我叫夜妖,千年如是! 湖水幽蓝诡秘,安以轩在湖边抚琴,琴声婴宁,少女哭泣一般。 湖水中荡开,她睡莲般浮出,眸如点漆,水藻般的秀发湿漉漉的贴在白如细瓷般的颈项前,黑色纱衣因水紧贴在皮肤上,如凛冽的墨菊,神秘纤细而冷淡。她看着抚琴的他,笑,书生,我该赞美你的琴声,还是赞美你故事呢? 她的声音顺着琴声溜下,仿佛少女哭泣。安以轩按住琴弦,望着她,琴声戛然,那不过是故事开端而已。 她笑,我知道,不过是一个叫施子介的书生爱上一官家小姐么? 安以轩的手指滑过琴弦,他说,难道,你看不出,伶俜也爱上了施子介? 她咯咯的笑,开什么玩笑!转身,沉入湖底,茂密的长发,在水里飘摇,如寂寞的水藻。 当她露出水面,水珠从她颠倒众生的脸上滴下,她笑,极妖娆,书生,好好写,一旦我腻了,就吃掉你!说完,柔细的手指划过菱花般的唇,做一个嗜血的手势。 安以轩抬眉,做水妖真好,哭也没人看到你的眼泪。 她笑,我不叫水妖,我告诉过你,我叫夜妖。说完,梦一样消溶在水里。 她是这个湖里寂寞的妖,每天唱着寂寞的调子。 这里,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只有走向湖边的脚印,却没有一个脚印再离开。 湖里盛满了香艳,也堆满了白骨。 制造这些香艳的女子,穿着落寞的黑衣,细瓷般的皮肤在阳光下闪耀,划伤寻欢人的眼。 他们对她殷勤的笑,他们说,愿为她散尽家财,愿为她妻离子散,甚至,愿她死,只为博她一笑。 所以,她毫不吝啬的笑了。 也毫不吝啬的拿走他们的命。 是他们说的,可以,为她死。 安以轩是沿着这些脚印而来。头束青色方巾,身着银灰长衫,藏着密密的针脚,也藏着密密的心事。 那时,她在湖边。阳光非常好,照在她细瓷般的皮肤上。刚刚晾干的长发,斜挽着一个髻,别样慵懒。 他向她作揖,叨扰姐姐,小生…… 这般相同的开场,骤然间,划过层层叠叠的时空,炸雷般,触痛她耳蜗。 转身,抬头。 时光踉踉跄跄辗转回来,几只灰羽白腹的雀儿呼楞楞的飞过红墙碧竹,飞过她记忆的沧海。 他也愣了,因为她惊为天人的美,他不轻薄,却也年轻,经不起这美丽。 她皱眉,你,怎么来到这里? 他傻傻看着她。静湖的香艳他听说过,静湖的阴森他也听说过。他来,只因金湘寺的藏经阁里,他看到一个故事。 故事里,那个叫伶俜的少女的眉眼,烙铁一样,烫伤了他。 如果,如果他不是一个寒门书生,就不会寄读在金湘寺,那么,他不会在藏经阁层层摞摞布满灰尘的书籍里找到野史《金湘绣》,也不会因为一个五百多年前的故事,无断轻狂,来到静湖。 故事结尾,伶俜,坠下了湖。从此这座湖,水面再也没波纹荡起,人们称它静湖。 安以轩想起这个故事,再看看眼前的女子,不知如何回答,拼命清嗓子,掩饰窘态。 她笑,黑色缎衣,无尽落寞,合上眼,长长睫毛投下暗影,她说,你从金湘寺来,对吗? 安以轩讶然。 她如何不知,金湘寺所在,就是五百年前金湘绣的旧址,那些擅绣擅织的女子们,早已人影遥邈,连同那个故事。 他问过她,伶俜是你吗? 她笑,慢慢沉下湖底,再慢慢探出头,水珠在她脸上晶莹着,眼泪的模样。她说,可笑!我叫夜妖。千年如是! 她要他写那个故事,她想知道,故事的最后,施子介与织媛,会怎样痴缠?偶尔,她也使坏,在他书案前扬一阵风,弄得他墨迹满身。 她坐在湖边,白皙的小腿在月光下拨动着湖水,不见一丝波纹。她笑,你莫不是爱上了她? 他不理,继续写,伶俜的眉伶俜的眼。 夜妖看着他清秀遒劲的小楷,你将一个女子写的这么美,不怕我杀掉你? 她没杀他,却在他面前杀过很多人。 那些男子,看到她,魂魄飞到三天外。他们殷勤,原本清新的面孔都变得丑陋。她问他们,每一个都很小心的问,你不留恋家中娇妻么? 他们摇头,没半分犹豫。 夜妖得意的看着远处的安以轩,叹,如果他们记得木石前盟,我怎能取得他们性命呢? 黑色缎衣落尽,只有浓密的青丝遮住她年轻的身体,她迈入湖中,长发荡漾,水藻样疯狂生长。她对着每一个寻欢客回眸,横笑。 那些男子无一例外,中邪似的,跳下水。而静湖就像密闭的容器一样,封闭住了他们的命。 不见血迹的杀戮。 月光下,她笑,眼睛微开,伤口一样。她在安以轩身边,黑色缎衣肌肤一样长在身上。她撩起裙摆,眼神清澈,你都看到,他们寡情,与我无关。 安以轩倒吸冷气,眼前的她,分明断肠毒药。 转:任凭你怎样美好,终究孤独一生! 五百年前,当她叫伶俜时,爱上了他。他叫施子介,是她的毒药。如何说起?五百年前,她爱上他那刻?决不是金湘绣门盈盈一笑起。要比那早很多。 她是玉帝最讨巧的女儿,十指纤巧。织就云霞漫天,绣来虹霓如练。 他是她手中的针,五色石所凝,天地精华所致。当王母将他放入她掌心时,她笑靥如花。 她被称为织女,就因为这枚针。 而他,在她指尖有了温度,懂得温柔。她扎伤手,嫣红的血浸遍他的身体,从她皱眉中感觉到疼痛。 从她孩童岁月,到她少女年华,天庭沉闷岁月中,他用比针尖还细的心思铭记她每一分毫容颜的改变。 他最不忍看她的眼,望进去,便掉了灵魂。而他是一枚针,最需要的就是聚起成形的灵魂,终一天,可化得人形,站在她身边。 天庭生活在她花一样的季节里变得苍白。她开始对他自言自语,她说,这最大的悲,怎会是人间红颜变白头呢?应该是天宫岁月,红颜难老。 她对他叹气,不如我送你到凡间,免去你天宫寂寞之苦吧。 他想拒绝,可他只是一枚针,不懂语言,便从她盈盈指端坠入凡间。 施子介,便是他做人第一世。 当她在云端,看到他,眼睛喜出泪。她原以为,这枚针,落入人间,不是一段寂寞的路也该是一座孤单的山,可如今,他竟因自己的温度和血液,造化成如此文雅秀挺骨血丰盈的男子! 那天,彩霞漫天。她对大姐说,我要去人间! 那个面如桃花的女子顿时呆住。漫长的天庭岁月,她如何不知,情生,意动,便是万劫不复! 伶俜,你怎能不知,玉帝的女儿,为什么偏偏是这名字?它的意思就是,任凭你怎样美好,终究孤独一生! 她悄然堕入凡间,身着白衫,如同出尘的仙子。偷偷跟在他身后,听他的脚落在地上荡起的声音,看他灯下读书时亦喜亦怒的容颜。 一只飞蛾,撞在灯焰上,噼一声,荡成一阵烟,落于书案,他眉心皱起无限怜惜。 她喊他,施子介。 他转身,只见竹影摇荡。 原来,她喊他时,被姐姐拉到一边。那个面如桃花的女子,细长的眼划过她年轻的脸,你这么轻狂,会吓着他。 她笑,说不定他还记得我呢?他是我的针啊。 姐姐叹气,转世后,哪来记忆?一碗孟婆汤,情也好,恨也好,过了奈何桥,都没了影儿。 红墙碧竹的金湘绣中,大姐说,小妹,施子介喜欢的是尚书千金,今儿,会来求金湘绣。姻缘天定,不能强求,你还是早早回天庭吧。 她错愕,不信,心却龟裂。 原来,一碗孟婆汤,他已忘记他身上有她的温度,骨中有她的血? 敲门声震断她的思索。她匆匆开门,只希望,大姐的话是假。门缝里却见,他暗藏心事的眉眼。 开门,浅笑,鹅黄小杉,妙眸流转,她藏起泪,将最美的样子,交给了这场人间的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夜妖喃喃,望着安以轩,月光的清冷洒满他的脸,他在写故事。她喊他,施子介? 他愣了,抬头。他不知,他来静湖那天,那么雷同的对白,让她以为,他是施子介的转生。 夜妖眼中泪水婉转。她说,只要你承认你是施子介,只要你说,是你辜负了我,我便不再杀人。 …… 一笑倾城 1 溪边月尚好,暗空流过一丝暖光。穆王府邸,高楼连苑,一派灯火。 临安格格笑影,身穿夜行衣,身影纤细,猫在屋顶,圆睁丹凤眼,目视着穆贝勒祁城寝室。半天不见兰馨丫头爬上房顶,不由心焦,猛转身,甩下绳钩,打算拉她一把。谁知此时兰馨正费了九牛之力,爬上屋顶,刚露半个脑袋,就被甩来的绳钩打中脑门,哎呦一声坠地。 兰馨刚坠地,被卫兵团团围住。笑影在暗处,傻了眼。 这时,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走来。卫兵报,贝勒爷,抓到一刺客。 贝勒爷?祁城?笑影的眉毛皱成毛毛虫,真不知当今万岁爷发了哪门子癫痫,竟将自己许给这个老头子。 其实,祁城不过二十岁,白马少年初饰金鞍。只是在笑影这及笄之年的丫头眼里,五岁差距,如天堑横沟,隔在她毛毛虫般眉毛间。她今天来,就是探查敌情,然后让紫蕈大丫头对祁城老头,施美人计,她就可以抓住把柄,奏明皇帝,滑开错牵红线。 现在好,兰馨这笨蛋竟摔进人家院子,正被祁城老头色迷迷审视着。 2 祁城一脸温笑,看着地上小丫头,脑袋还鼓着一大包。到穆王府?你不怕砍脑袋? 兰馨一听,哆嗦成一团,眼睛不停往笑影藏身处瞄,希望主子大人能下来说明原委,别让她小脑袋搬家。 祁城的眼,暗暗顺着她的视线,发现藏身暗处的笑影。他依旧一脸淡笑,故意大着声音,对弓箭手说,现在穆王府房顶总有些小野猫撒泼,给我清下来! 笑影一听,脸憋红了,该死的祁城老头!放箭射死我倒罢,敢骂我小野猫?正打算翻身下楼,先回临王府,搬兵救兰馨。也希望她小命不会太薄,能撑到救兵到。 谁知兰馨一听放箭,护主心切,大喊,格格,快下来啊。 笑影被她一喊,忘了自己是要跳到府外搬兵的,直愣愣跳进府内,跳到祁城眼底。 格格?祁城打量着笑影小巧的脸,你是哪家格格,如此行径? 笑影脑袋飞转,眼睛弯成月牙,我才不是那些身娇肉贵的王府格格,我不过叫水格格,她叫水……叮当,我们是江湖女侠,水女侠,你听过吧。说完恶狠狠看着兰馨,意思你再给我穿帮,害我名誉不保,我就砍你脑袋。 祁城暗笑,饶有兴趣看着她,抱拳,水女侠这名号我确实没听说,不过今夜能看到女侠从房顶摔下,实是小王福气。 笑影被噎得脸发红。 祁城看她这样,更想逗她,怎么出现在此地? 笑影语气咄咄,我跟水叮当吃完宵夜出来散步。 祁城笑,走近,伸出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吹弹可破的脸,不愧是水女侠,吃宵夜要穿夜行衣,散步还要跑人家房顶。 笑影刚想抢白,祁城挥挥手,关进大牢! 3 大牢。 笑影恨恨的想,倘嫁给那坏蛋,我天天给他下泻药! 兰馨说,格格,你不是说祁城是老头吗?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老头? 笑影撇嘴,好看?好看的男人都好色。 兰馨摇头,他好色?怎么对格格无动于衷? 笑影脸皱成一团,对自己的美丽她是自负的,十四五岁的女孩,正是清高自赏的时节,何况,她的确是满蒙第一美人。只好改口,他可能不好女色。 兰馨说,格格,看在贝勒爷这么好看份上,你就承认自己身份,别在这受苦了。 笑影撅嘴,我不嫁老头。 祁城将她关进大牢,辗转反侧,这个有趣的小妮子,极可能是刺客,尽管她眼睛那样水润清澈。 祁城想起一年前,那手持利刃的女刺客,刀刀凶恶,只是,到底是谁,幕后指使,想要自己性命?希望今天这丫头,只是个睡迷糊了的小贼。想到这,忍不住走向大牢。 此时笑影正被老鼠吓得贴在墙根,小脸焦白,一看祁城,泪眼汪汪,嘴巴仍刁蛮不饶,你们王府难道是老鼠饲养场?你们不骑马骑老鼠吗? 祁城无奈,摇头,解下披风,将她裹起,抱出大牢。笑影脸红成一片,一口一个登徒子。 祁城不看她,只说,那放你下来,你从老鼠堆里走? 笑影不吭声,闭上眼。偷偷看,他一脸淡笑,些须倦意。 祁城笑,水格格,你用鼻孔看人吗? 4 祁城不知自己为什么将一个小飞贼留在身边,他只记得,那夜将她从老鼠堆抱出,她在他的怀抱睡着了,这心无戒备女子,显然不是行走江湖的女侠。或许,将她留下,是为找到幕后黑手吧。 笑影就这样被祁城老头变相软禁在穆王府。此时,临王府,已鸡飞狗跳。 临安王爷的掌上明珠连同贴身丫头不知所向。想到三个月后,同穆王府的姻亲,临安王的辫子都急翘了。难道要穆王府迎亲的轿子将他这个糟老头抬回去洞房? 大丫头紫蕈也急坏了,她明知格格去向,却不能说,这牵扯临安王府声节问题。 所以寻找只是悄然进行。 兰馨说,格格,都是紫蕈的坏主意。什么夜探穆贝勒。 笑影偷笑,趴在兰馨耳际悄语,兰馨,知道吗?祁城身上有木檀香的气息哦。 兰馨笑,你? 笑影收住笑,我只当他是香料。 这时,一个眉眼清秀的年轻男子走来,直直盯着笑影,笑影刚想恼他,祁城走来。 他拍拍那男子肩膀,祁枫,今天回来真早。 祁枫回头,喊他大哥。指着笑影,咱府中何时有这俩丫头? 祁城笑,师傅昨天带来的小师妹,在此小住。 笑影冲他吐舌头,嘀咕,骗子。 好在祁枫没听到,只赞叹,大哥,我们满蒙第一美人笑影也不过这般!然后挠挠头,有些害羞,哦,我忘了,不该叫笑影,该是大嫂。 祁城淡笑。 5 笑影说,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祁城摇头,不行。 笑影吼,你凭什么囚禁我? 祁城说,要么你安心待我身边,要么你回大牢陪老鼠。 笑影翻他白眼,你有老婆了,还跟我纠缠呀? 祁城淡笑,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你是个女人啊。 真是天大的侮辱,笑影忍不住劈掌,直击祁城胸口,只是她忘了,祁城是尚武之人,所以她挥出的小手,被他轻轻一错,握入掌心。 那刻,四目相对,祁城掌心滚烫的温度烙在她手心,纠结成绵延的感情线,起伏,不定。 她小声讨饶,放开我。 祁城看她羞红的脸,心头一阵动荡,撒手。 隔日,祁城带她去流花溪。马蹄溅起水花,打湿她绣花裙角。她不停的笑,说,祁城,你会带临安格格来这里吗? 祁城愣住了神,满眼只是她如春花般明媚的笑。 夜里,一人,对月,饮酒。 祁枫从花厅绕过,喊他,大哥。 祁城笑,一起喝。 夜风微凉,两人坐石阶上,饮酒。祁枫与祁城仅仅一岁之差,但对祁城极尽谦恭。祁城也对这个弟弟极尽爱护。 祁枫说,大哥,你有心事。 祁城回头,看看他,淡笑,说,喝酒。 6 临睡前,祁城小心走进笑影房里,为她掖被角。看她香香睡着,心底莫名惆怅。或许,留下她,只因自己,莫名,情生,意动。 只是,圣旨大过天! 水格格,水格格,为什么不是真正的格格? 走出房门。长长身影,落进假寐的笑影眼里,那刻,她学会了忧伤。 兰馨说,昨晚他给你掖被角了。 笑影一粒一粒嚼米饭,是啊。他怎么这样?等娶了我,是不是每个女飞贼落进家,他都会给人掖被角? 兰馨语结,真不理解这什么逻辑。 笑影说,他什么时候才肯放我? 7 兰馨说,应该反守为攻,让祁城抓狂,自动放咱离开。笑影想了半天,点头,同意。 对祁枫甩几个小媚眼,换来一匹马。牵进祁城房间,自己溜到门外,上锁,和兰馨不停敲锣打鼓,马受惊吓,在祁城房间风驰电掣。 笑影冲兰馨贼笑。又哭着跑到祁城面前,说刚才自己牵了匹马,结果那马发疯了。 祁城很紧张,你没受伤吧?你该躲进房里啊。 笑影哭,我躲在外面了,把马塞房里去了。 祁城一听,直奔卧房,后果可想。他看着笑影,我看,刚才是这马牵着你,结果你疯了吧? 笑影极无辜看着他。祁城决心吓吓她。说,你来收拾!今晚收拾不好,我就跟你挤一张床上睡。 笑影脸色惨白。小手不停拨弄衣带。 祁城看着她,叹气,这样吧,从轻发落。 笑影一听,放宽心。但她无论怎样也想不到那混蛋的从轻发落就是把她扔到大牢陪老鼠。那一夜她一直贴墙站着,不停哭喊,由“祁城,你个大坏蛋!”到“祁城,救命!” 先生,请问你见没见过我的苏小拉 1、没关系,我不虐待东西,我回家虐待苏小拉。 记不得是从哪一个清晨起来,我开始数阳光。 静恩在餐桌前,眯着猫一样的眼睛看着我,眼神溜滑,因为她常戴松石绿的隐形眼镜,所以,此时眼睛透出隐隐的绿色光芒。她一口一口的吃着早饭,默不作声的看着我的手指在窗前微微的动。我在数,三百七十八缕,三百七十九缕…… 是的,我失恋了。 所以,我无比依赖阳光,生怕它们猝然断掉,就好像明亮的屋子,突然停电,漆黑一片。我一缕一缕的数,一缕一缕刻在心,让它们发亮,亮到刺瞎我的眼,让我看不清童安的样子。 这男人真不地道,分手也没提前跟我招呼一下。或者,提前带我看看心理医生,给我买几颗心灵大补丸;再或者,提前给我弄一个男朋友做替补,不至于让我产生太大的落差。宫瑶池里的蛤蟆跌到地球上,也不过就是这落差。 所以,我恨童安! 我在百度上搜寻最古老最恶毒的咒语诅咒他!诅咒他早衰,诅咒他长痘痘,诅咒他失眠多梦,诅咒他尿尿没有小jj……呃,似乎有点内容不健康。但是,我只是想说,我怎样的恨这个叫做童安的男子! 我将他送我的礼物一股脑扔进楼下垃圾箱。几分钟后,不争气的我又跑到楼下,从脏兮兮的垃圾桶里将它们一件一件捡回来,一边捡一边想用刚学的咒语诅咒他,可该死的很,我忘记了怎么念。所以,我只好一边捡一边哭。 这些东西捡回家,没几分钟,又刺痛了我眼睛。我再将它们抱到楼下,选择一个比较远的垃圾桶扔掉。可我太不争气了,没过几分钟,我又后悔的跑到楼下,将它们再捡回家。 …… 在我最后一次将东西扔到垃圾箱,静恩偷偷跟到楼下,小火机悄然一开,等我再次反悔企图将它们捡回时,只看到熊熊的小火苗,它窜啊窜的烧。静恩说,苏柏拉,你有没有骨气啊? 我没骨气,所以,我冲着垃圾桶哭,似乎是童安被放在火里烧。静恩真不厚道,我初恋的小尾声就在她的小火苗里见了上帝。 没关系,我虐待不了童安送我的东西,我回家虐待苏小拉。苏小拉是条小杂种狗,也是童安这混蛋送我的。 开始,静恩还能适应我的诡异作风。第十八天,她终于抓狂。拿起电话冲莫诃吼,我要搬家!我要离开苏柏拉这个疯子!她说,莫诃,你救救我吧,我要被苏柏拉每日每夜的鬼样子吓崩溃了…… 我一边听静恩的诽议,一边对着阳光照镜子,左看右看,都没发现自己是鬼模样,似乎还是千娇百媚的一祖国花朵,就是开的有点颓败。 2、苏小拉冲我憨憨的摇小尾巴,它不知道我在骂它。 静恩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密友,莫诃是从小追到我大的“盲目崇拜者”。至于静恩和莫诃会不会有什么感情纠扯导致我们仨形成令人不齿的三角恋,大家不必担心。因为,他俩是堂兄妹。 静恩开始收拾行李,我抱着苏小拉鬼一样晃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静恩吓得大跳。 我说,静恩,你真要走?我说,你走了的话,还得继续付房租,否则,我让苏小拉咬死你! 静恩将衣服抖落床上,她说,好,我不走,只要你不再拿出一副丧夫的模样来吓唬我,我跟你合租到底。 我点点头,说好,我很快就去谈段恋爱,做个正常人。你先收拾房间,我去虐待苏小拉。 我见不得血腥,所以不能像复旦那研究生虐猫一样残暴。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办法,我不给苏小拉饭吃。 以前,我多么热爱苏小拉。当许童安将苏小拉抱到我面前时,为了这条狗,我义无反顾和静恩跑到外面住。我怕管宿舍楼的阿姨将苏小拉从楼上给扔下去。 苏小拉越长越难看,灰溜溜的,阔嘴巴,没许童安半分姿色;还总流口水,见到熟鸡蛋,全身激动的狂扭不已。我曾对许童安抱怨。他一边擦汗,一边说,幸好它不随我,你不会说这是我私生出来的儿子。 可能是我太喜欢给许童安添一些无中生有的罪名,所以,如今,他幡然醒悟了,将我抛弃了。 莫诃来时,苏小拉已经三顿没有吃了,无精打采的爬在我脚下,肉乎乎的阔嘴巴隔在前爪上,圆溜溜的黑眼珠一直看着我,那么无辜。它不叫,偶尔低低的呜一下,抗议我的暴行。这一点,它很随许童安,我跟童安吵架时,都是我唱独角戏,童安在我身边安静的站着,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他尴尬的表情就加深一下。但他从来没吼过我一声。所以,这混蛋连分手都分得这么沉默。 混球! 我对苏小拉说,混球。 苏小拉冲我憨憨的摇小尾巴,它不知道我在骂它。 莫诃指着狗问我,苏柏拉,你这女人真不地道,你是跟这狗恋爱啊,你对它使气?说完,将一根小火腿放在苏小拉眼前,苏小拉的眼睛变绿了;我的眼睛也变绿了,不顾一切的捡起地板上的小火腿。苏小拉无辜的看着我手里本来属于它的小火腿。不停的冲我摇尾巴。苏小拉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对我从来不护食。这点也跟童安很像,每次吃饭,许童安总是眼巴巴地看着我将盘里好吃的全捡走,等我吃饱了,他才狼吞虎咽一番。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喜欢吃肥肉,喜欢吃鸡皮……或者,我太不合格了,这就是他离开我的原因。其实,他可以不必那么宠我,他跟我说,我一定改! 莫诃看到我跟苏小拉抢食物,企图从我手中抢过小火腿,再次扔给苏小拉。我们这样做推右推的僵持着,最后我一恼,将小火腿塞进自己嘴巴里。 苏小拉看傻了,嘴巴摇得更欢了,它活了这么大,实在没见过像我这样跟狗抢食的人。莫诃更愣了,他终于明白,我可能真像静恩说得那样,疯了。 3、我宁愿做一个永世不见阳光的巫婆,长着长鼻子,穿着黑衣裳。只要许童安在我身旁。 莫诃一直陪着我。他们兄妹对我虎视眈眈已久。静恩说,找嫂子怎么也得找苏柏拉这样傻的,这样子,就不能跟我争宠了。 莫诃说他是从幼儿园时开始喜欢我的,当时我正在往鼻子里不停的塞鲜奶蛋糕,只为证明除了嘴巴,鼻子也可以吃饭。最后,这种彪悍行为导致了我被阿姨送进医院进行急救。而莫诃也那时就对我“暗生”了春心,他想,这小姑娘怎么基因这么好,能傻到这份儿上。从此,他就将我列为终极追求目标。 可惜的是,我对他不感冒,我喜欢许童安。从初中时,我就喜欢许童安。那时,我初一,看到了初三的许童安。他长得太好看了,我又太好色,所以,我总晃荡在他出现的地方。晃久了,他也就记得了我。他读全市最重点的高中,我就读最重点的高中。我不聪明,可我会为我喜欢的男孩而努力。他读全省最好的大学,我也拼得面黄肌瘦的读全省最重点的大学。只是,因为,我喜欢许童安。 从初中到大学,我一直晃荡在他眼前,最后,把他晃荡得眼睛都花了。在我大一下学年,他喊住我,他说,呃,那个,苏柏拉,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们看,许童安真得比我还傻,问别人问题都这么蠢。 可是当时,为了表现的比他更蠢,我就猴急猴急的点头承认了,我根本没想到,如果他拒绝了我,我会多么尴尬多么没面子。 可是许童安说,太好了,我正好想找女朋友,那就是你吧。 我又猴急猴急的点头了。 哦,忘了说莫诃和静恩这堂兄妹俩。他们俩比我更传奇,为了将我拿下,他们更疯狂的追随我的脚步,就像我追随许童安一样。爱,就是一种魔咒,可我却学不到那种可以将许童安念回身边的咒语。如果能学到,我宁愿做一个永世不见阳光的巫婆,长着长鼻子,穿着黑衣裳。只要许童安在我身旁。 莫诃禁止我虐待苏小拉,可是,每当我看着苏小拉丑丑的模样,就想起许童安那张国色天香的脸。 我带着苏小拉外出散步,不给它拴狗链。我想让它走丢。它走丢了,我就重新找个男人,谈恋爱。从此彻底与许童安无关。 以前,许童安在我身边,苏小拉也走的比较雄赳赳气昂昂。可能,现在没男主人陪伴,它就走得底气不足,那么怯弱的跟在我的脚边。有时,我踩到它,它就低低的呜,不敢叫唤。它似乎感觉到,我要遗弃它。 …… 我还欠你一个拥抱 于小意*断章 我一直觉得于小意是一个见解很自我的人。譬如,他称天空为“大盘”,称海鸥为“蓝鸟”……将董晓洁叫做妞,将米扬叫做老鼠,不过,将林多多还是叫做林多多。 林多多就是我。 我总在天空很蓝的日子,想起于小意。想他的时候,唇角就会轻巧的弯起,腮边的小漩涡隐隐出现。这时,米扬总会夸我漂亮。 我很诚实的对米扬笑,我说,我在想于小意。 米扬低头,见我鞋带松了,便轻轻俯身,纤长的手指轻轻拢起,极熟练的打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他腼腆的抬头,冲我微微的笑,说,我知道。 垂柳温柔的枝条,拂过米扬饱满洁净的额头。我突然惧怕长大,因为我不知道,长大后,这个柳树下的少年,是不是还会对我这样温柔的笑?在人来人往的大学校园里,从容俯身,为我绑鞋带? 米扬扯了扯我的衣袖,说,多多,该吃饭了。 我告诉过米扬,我吃过最有创意的饭是和于小意一起。 那天,天蓝得通明,云朵缓缓来去,洁白的漂亮。 董晓洁背着手,脚尖一踮一踮,仰望着天。于小意坐在草坪上,懒洋洋的,妞,别看了,破大盘有什么好看? 我在一旁用铁锨烧鸡蛋。董晓洁讨厌于小意我知道。按她的说法,于小意只要张嘴,白开水立刻变成墨水。 “虫子钻你耳朵去了,是不是?”于小意将小土块扔她身上,一脸痞气。 董晓洁懒得看他,跑到我身边,故作惊诧,“多多,你的锅还在河里游泳啊?” 我笑。今天是三月三,学校突发慈悲,组织高三级野炊,说是考前放松。分派任务,我负责带锅。路上,于小意执意帮我用单车驮着。过桥时,他突然要表演特技,于是连车带锅骑到河里去了,我的锅就随着小河水哗啦啦了。还好,我们带了铁锨,除了挖锅灶坑,还能用来烘鸡蛋。 董晓洁这么问,是故意寒碜于小意的。只是,我实在不好意思同她唱双簧。落井下石的勾当,我向来鄙视,再说,于小意湿漉漉的样子,挺让人心疼。 于小意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子,对着小镜子梳理湿湿的发,一边冲我感恩戴德的笑。 我撇撇嘴,冲他吐舌头。低头时,鸡蛋已糊了。 董晓洁直摇头,完了,别吃了,我不想得癌症。 董晓洁很漂亮,是那种连女孩子都喜欢的漂亮。于小意曾和我住一个院,初一,情窦还没开,他就对董晓洁动了破心思,我是早知道的。只可惜,他初中没念完就下了学,跟着他唯酒肉是命的老爸混迹社会最底层。董晓洁当然不会看上他。 再补充一点,董晓洁是我好朋友,于小意也是。只是,我记不太清,当年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于小意那点破心思,我才和董晓洁成了好朋友的。 即便这样,我仍坚决响应她的号召。她说吃糊鸡蛋会得癌症,我就跟她一起绝食。那天中午我同她坐在草坪上看于小意一个人吃烧鸡蛋。 于小意走时,问董晓洁,妞,我用单车驮你回去吗? 董晓洁翻一个白眼,拉我去老师那儿集合,说,你要真好心,记得赔林多多的锅好了。 于小意故作很帅,摔摔头,看了董晓洁一眼,骑车走了。 阿诺*奔驰 第二天,于小意到我家,怀抱一口大铁锅。 他说,多多,我给你赔锅来了。 我笑,你还真听她的话。 于小意瞪了我一眼,问,阿诺好吗? 阿诺是于小意初一时送我的小狗,纯种的苏格兰牧羊犬。我妈一直嘀咕,于小意他从哪里偷的狗啊?我知道妈妈的意思,于小意家很穷,根本买不起这种狗,而他偷东摸西的坏名声早已在外。妈妈不愿我和他交往,怕我学坏。可我知道,于小意不坏。喜欢狗狗的男孩子能有多坏? 我唤出阿诺,它就很亲热的对于小意摇着大尾巴。 于小意摸摸它的脑袋,冲我笑,阿诺是老帅哥了。 我看着他细长的手指埋在阿诺的长毛间,心里淡淡的暖,问他,你最近捣鼓什么呢? 他看了看我,没什么,弄了个木马盗qq卖,多多,你要是想要的话,给你便宜点。 我说算了,你赚钱那么辛苦,我哪敢赚你便宜? 于小意干笑,多多,你上学,我先走了。然后他踏上单车就走了。 我看着他离开,车身上贴着的“奔驰”标牌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闪入我眼中,酸酸的。我转身对阿诺说,回家,乖。然后带着书本去学校。 路过小吃摊,浓浓的豆腐脑香远远扑入我的鼻子。从小学开始,每天早晨,我总和于小意在这个摊点上吃豆腐脑,每一次都是我付钱,他就冲我白痴一样傻笑。那时的他迷恋游戏机,饭钱全换成游戏机币。我就是他的饭票。这个习惯一直到他初一下学。 其实,于小意蛮可怜的。他送我阿诺那天夜里,他家传出他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他父亲打他打得那么凶,一连三天,都是我一人吃早饭。第四天,他出现了,同我一起吃早饭。那天,他付的钱,他掏了半天口袋,从一堆游戏机币里面翻出两个钢蹦。红着眼睛,看着我,说,多多,我再也不能上学了,以后让阿诺保护你上学吧! 不知为什么,想起那个清晨,他红红的眼睛,我就特别难过。我知道于小意是个特别有想法的男孩,从小就是,他说他长大要开奔驰,住别墅。我知道我送不了他别墅,于是,我就从批发市场买了一个“奔驰”标志,贴在他自行车上。于小意就整天骑着两个轮的“奔驰”乱转悠,直到他辍学,直到他给我赔锅。 我一直给米扬讲我和于小意这个小无赖一起时那些颓废过的生活,米扬总是安静的听,安静的笑。我说,米扬,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于小意了。 米扬正在填一份求职申请,他紧紧盯着我,说,多多,是你老不见于小意的。 我连忙岔开话题,说,米扬,时间真快啊,大学生活就这样过去了。 米扬笑,是很快。 我说,米扬,你知道我刚来这所大学的时候,多么有理想啊。 米扬就笑出了声音,多多,我知道你好……好有理想,不就是帮于小意追董晓洁吗?这……这叫理想? 我很气恼的看着米扬,脸红脖子粗。 米扬*大学 我的理想,的确是帮于小意追董晓洁。 我看着于小意看董晓洁那色迷迷的小破样,就知道他没出息。事实如此,他追了董晓洁六年,到我们上大学,他也只能趁帮我送行李的机会,跟董晓洁攀谈几句,还得忍受董晓洁一翻一翻的白眼。 董晓洁对我义正词严,林多多,我想我大学生活安静一些! 于小意问我,怎么办,多多? 我说,还能怎么办?要么你成暴发户,别总开两个轮的奔驰。要么你就死心。 于小意怪笑,靠,你个拜金女! 我说,你看不惯就别让我给你当谋士! 于小意也急,林多多,是你屁颠儿屁颠儿的给我做谋士的,我没请你! …… 大学第一天,就在跟于小意的争吵中过去了。晚上,董晓洁搂着我的脖子,多多你在想什么? 我忽闪着眼睛,咬着牙,我在想,也不知这个学校帅哥多不多,咱俩就报进来了。 董晓洁一听,很感叹,是啊,都怪咱高考那些日子学傻了。 军训结束,我和董晓洁晒的跟黑煤球似的。 董晓洁照镜子时,尖叫,多多,怎么办?于小意见了,还不挖苦死我? 我诡笑,看不出你还这么在乎啊? 董晓洁并不跟我恼,躲到我的耳边,你看,那边那男生,是不是看上你了?怎么每天老跟着我们? 哪个? 就是和卓奇一起那个啊。 卓奇是谁? 笨蛋,卓奇就是我们体委啊,昨天人家给你买矿泉水喝,你还冲他眉开眼笑,转眼就忘啊?她又一笑,多多,我去给你打听卓奇,他叫什么啊。 我说,哦。 董晓洁说,多多,为什么于小意不来找你呢? 我笑,他忙着变暴发户去了。 董晓洁叹气,多多,你说于小意就是一个文盲,将来他怎么活? 我摇头,说不知道。 其实,我一点都不赞同董晓洁的说法,我觉得于小意是个人精,怎样都能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 睡觉前,董晓洁突然大吼,对了,多多,那男生叫米扬! …… 第二天,一条美丽的小道消息从我们宿舍蜿蜒而出——林多多同一个叫米扬的男生订过娃娃亲。 大学,最痛苦的事情,除了不能把阿诺带身边,就是期末考试。半年没碰的书,短短的一个月看完,真怀疑我们是不是超能力。 董晓洁为我在综合楼自修室占了坐位。我抱着一摞书去找她。 天空飘着细细的雪,我想起,小学时,和于小意一起吃早餐,坐在靠门的坐位上,偶尔,有人开门,户外的小雪就会飘散进来,融化在热腾腾的豆腐脑里。于小意就冲我笑,他说,多多,等雪下大了,我就给你堆一个大雪人。 多年来,我一直憧憬着那个美丽的雪人。可能这只是于小意无心的话,我却当了真。 有时,我会想于小意,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我身体内掌管疼痛的神经,总是在某些美丽的时刻,隐隐作疼。 细细的雪中,我是一个浅蓝色的影。走到硅湖,我发现鞋带开了。 这时,卓奇和一个男生经过,他笑,林多多,你在干吗? 我正想让他帮我拿书,我系鞋带,就在我张开嘴巴那刻,他身边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突然俯身,轻轻抖掉我鞋带上的雪,给我打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他扬起脸,冲我淡淡的笑,缓缓起身。 我愣愣的,看着他,看着细碎的雪沾在他清秀的脸上,慢慢融化在他弯起的唇角,那时间,天地之间静悄悄的,漫天细雪中,我似乎看到,于小意许给我的那个雪人,变成了年轻的雪王子,来到了我面前。 卓奇愣了半天,笑,哦,忘了介绍,这是米扬。 董晓洁听得一愣一愣的,好浪漫啊!多多,你确定你不是发烧,或者下雪眼花导致神智不清出现的幻觉吧? 我不理她,埋头睡下。 董晓洁推推我,小意说圣诞节一起过啊。 我说,小意?我才不做电灯泡。 董晓洁甜蜜的笑,我的梦一直冷。 海滩*流年 圣诞节,我没去做电灯泡。 早晨碰到于小意,他扔给我一个大肚熊,董晓洁不喜欢,送你吧。 我迟疑的抱住熊,看着于小意慢吞吞挪步去给董晓洁送热豆腐脑,满心酸涩。 中午收到一张美丽的卡片,淡蓝色的城堡,洁白的雪花。俊逸的字迹仿佛是米扬淡淡的笑脸,他说,圣诞快乐!一起守夜吧! 那晚,米扬拉着我去全市最高的建筑物上。他说,许个愿吧,圣诞夜许愿,愿望一定能实现!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默默俯视着楼下的世界,默默的许愿。 他问我,许了什么愿? 我笑,说了就不灵验了。 他说,不会的,你大声喊出来一定会实现!然后他就对着整个城市呼喊——林多多,做我女朋友吧!林多多,我喜欢你! 我望着他亮晶晶的单眼睛,想起,小学时我总和于小意去海滩前的石洞里,我们俩人每人占据过一个岩洞做自己的根据地。我总在自己的岩洞里对着写过的无数次的字发呆,于小意就在他的岩洞里喊,林多多,快走,别慢吞吞的,会耽误我打游戏机的。 每次,我跑出去,就会看到他亮晶晶的小眼睛。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于小意,也没有告诉米扬,我在那个岩洞里,写过无数次的字是,于小意,我喜欢你。 于小意说,多多,米扬这家伙不错,人长得好,家庭好,错不了的。 说这话时,他吐了一口烟,呛的我直流眼泪。 我说,于小意,你最近盗的qq很多,卖的很好是不是? 于小意说,林多多你什么破脑袋?老惦记着那些旧东西,我现在开始贩卖光碟了。然后冲着我鬼笑,林多多,我很快就要成小爆发户了。 蔚蓝的海,洁白的帆,金色的滩。沙滩上,暴发户于小意就是一把小骨头。董晓洁盯着米扬健美的小身体大流口水,多多,以后你就给米扬出写真集,保你发大财! 我给阿诺梳理长毛,白她一眼,跟于小意一起久了,什么都想着用来赚钱。 于小意回头冲我们喊,我先去冲浪了! 董晓洁指着他,多多,你跟于小意穿一条裤子长大,你看他腰上那条大疤是怎么回事啊? 于小意左腰间那条大疤如同纠缠的往事闯入我的视线,我的心口一阵翻腾,面色有些白。米扬问,多多,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啊?就是于小意左腰上那条大疤难看! 米扬刮我的鼻子,小丫头片子,别老盯着男生看。我也下去游泳了。 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于小意最后被米扬拖了上来,脸苍白。 米扬对董晓洁说,别担心,他只是体力不撑。 于小意清醒过来,说,幸亏没淹死,还有两箱子碟片没卖呢…… 要钱不要命!我与董晓洁异口同声。 …… 为谁落翼而来 年少时,我曾请求上苍,赐我一顶皇冠,一个强大的帝国,一个美丽的王妃。后来,这三个愿望都实现了。可,我却失去了你! 为谁落翼而来 乐小米 1小王子 橙色阳光,洒满她羽翼时,她正在天空翩跹而舞,纤细的脚尖轻轻点在清白云朵之上,一脸甜蜜清澄笑。小巧的脸上,睫毛如优雅的天鹅栖息在湖水般蔚蓝的眼睛上。 骤然间,她喜媚的脸迷惑忧虑,随即,俯翼而下——因为,她看到苍老蔓藤堆里,一个面带泪痕抱着小猪睡去的男孩,睫毛上的泪光在夕阳映射下,如利剑般划破了她的心脏,瞬间,血液开出红花,爬满她晶莹的脸。 她安静的守在他身边,看他小巧鼻翼不断抽动,模糊着梦呓母后。夜渐深凉,他小小的身体,轻微发抖。她就圈起洁白的羽翼,为他保暖。 那夜,在她的羽翼下,他睡的很美,忘记了自己被长络腮胡的苏兰伯爵借口围猎,遗弃荒郊。 清晨,他醒来,看到她,琥珀色的卷曲长发飘荡在风中,洁白的羽翼,就像天边浮云。 他喃喃:你好美啊!童言无忌,却是心里最单纯的感慨。 她甜蜜的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完,指了指与他身上华美的宫服不相称的草丛。 他就哭,歇斯底里,沾在脸上泥土在泪水冲刷下,让他看起来像小黑猫。他说,他迷路了,回不了古堡,见不到自己的母后。 她眨眨眼睛,哦,你是小王子呀! 他点点“小黑猫”一样的脸,我叫威廉。 她轻轻向他行宫廷礼节,尊敬的王子,我叫蝙蝠。她说,我带你回家,回古堡,见你的母后! 很多年后,当他变成了英俊的少年,他依旧记得,那天清晨,她用洁白的羽翼为他擦掉脸上泥土和眼泪。然后,牵着他的手,赤足走在草丛中,将迷路的他带回家! 2我喜欢你的翅膀 他一直对她说,你为什么会叫蝙蝠呢?天使应该有美好的名字,比如玛格丽特或伊丽莎白。 她笑,绝色倾城的眉眼如花一样,盛开在他小小的心里,沿心脏纹路,蔓藤一样蜿蜒,扎根,生生不息! 她也痛恨过这个名字,也曾同母亲哭闹,但美丽的母亲,告诉她,每个天使都有自己的命数,名字代表了我们的命运,亲爱的蝙蝠。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命运是一张网,从你出生,就将你生命纠结!说这话时,母亲眼中泪光隐隐。 她送他回家那天,古堡客厅中,白色蜡烛如星闪烁,窗户紧闭,壁炉炉火熊熊,威廉的母亲凯萨琳王后,如一尊温润的雕像,凝视着她,小巧的脸,看起来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眼神清澈得足以让人忘记最近宫廷因老国王病重而起的勾心斗角。更重要的是她身后的天使羽翼,如生生的希望点燃了凯萨琳的希望。 王后邀请蝙蝠在古堡中呆几日。 那些天,她牵着威廉的手,在池水边嬉戏,给威廉的小猪洗澡。扬起的水珠,如堪破命数的水晶球一样映出他和她年轻的脸。 更多时候,她紧紧握着他双手,飞翔云朵之上,快乐在他心中,潮水一样澎湃汹涌。 他快乐的喊,蝙蝠,蝙蝠。飞鸟从他们身边经过,威廉问她,我会不会掉下去跌死啊? 她笑,琥珀色的长发散在天边,晃似霞锦,她说,不会的!傻瓜威廉,笨蛋威廉,我不会放开手的! 云朵在他们脚下,匆匆而过。就好像时光一样,匆匆的从他的身边,晃过,不停脚步,不做驻留。威廉记得,有一天,蝙蝠在阳台边落落的伫立,红霞聚在她洁白的羽翼上,她说,我要离开了。 威廉紧紧拉着她的羽翼,生怕失去一样,他仰着脸,小孩特有的依赖:我很孤独,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喜欢你的翅膀,它可以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3宫廷 她留在了古堡。 威廉告诉她,父亲病重后,三个哥哥相继暴亡,现在只有他和母亲面对苏兰伯爵的虎视眈眈。 她安静的听,房间外来来去去的脚步,仿似阴谋。威廉轻轻靠在她的羽翼边。她说,亲爱的小王子,你要相信,王后会保护你的!另外,她轻轻地说,另外,我也会保护你! 威廉问她,天使间也这么残酷么? 她摇头,然后,告诉威廉一个有趣的事——天使和女巫,只相差一副翅膀;天使翅膀的数量是一定的,所以,当一个天使卸下翅膀,必然变成女巫;同时某个女巫,就会获得这双翅膀,变成天使。 威廉轻轻抚摸着她的羽翼,仰着脸,说,可是,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只做天使?威廉不喜欢女巫,威廉看到母后身边那个骑扫把的胖女巫就发抖。 她笑,说笨蛋威廉,没了翅膀的天使,不变成女巫,就会在每个夜晚到来时,经受变成狼人苦呀! 威廉突然站起身来,说,威廉王子对着古堡发誓!他会用生命保护你的翅膀,不让你变成女巫! 她笑。 一个男孩,对一个天使的誓言。 4巨大的云 时光匆匆,多年之后,他再也不是那个和她一起躲在坟墓里捉老鼠的小王子,再也不是那个同她在荒草中欢快小孩,再也不会同她一起赤足水边,扬起水珠无数。他有着鹰一样犀利的眼眸,有着世界上最深的仇恨和最坚硬的心! 他记得,母后突然从古堡的高空落下,就像一团巨大的云彩,遮住了他生命中的阳光。那时他十七岁,正牵着蝙蝠的手从城堡外欢快的跑回来。 宫殿变得异常沉寂,母亲生前的胖女巫来到他身边,水晶球反复倒放着母亲生前与他的谈话。母亲说,你父亲去世,你若没有强大的联盟,那么江山就是苏兰伯爵的了!你三个哥哥的惨死将永远成谜!当然成谜的还有我可爱的威廉王子你,还有我! 那天,母后单独将他喊在空房中,跪在他面前,求他将“秘药”献给邻国国王,医治好邻国公主的双目失明,然后联姻以求保住帝国! 可他却生生拒绝了…… ……胖女巫收起水晶球,王子,王后绝望了,因您而死!说完,拖着长袍离去。 …… 王子街公主道 1、谁是谁在合适的地方遇见的合适的人 我叫微暖。住在卡兰街最中心的一座楼栋里。 之所以这么笃定我住的楼就是位于卡兰街的最中心处,是因为无所事事的我,曾经在这里来回的走过。从卡兰街的最西头走到我住的楼,需要一千三百二十八步半;从卡兰街最东头,亦是如此。 不差分毫。 不差分毫的还有每天下午五点半,苏明亮骑着他破旧的单车在楼下等我,身上斜背着一把电吉他。从十七岁开始,我就在苏明亮的单车上晃荡着我细细的小腿,确切的说,从十七岁开始,我就开始靠在酒吧里驻唱养活自己;这么多年,我已经学会怎样晃荡我的小细腿才能看起来更加写意更加抒情,却学不会对酒吧里喧嚣的人群奉献半分微笑,依旧冷着脸自顾自的唱。 苏明亮说,任何人看到我的腿,绝对不会想到这两条小竹竿会支撑着这么一颗大脑袋。苏明亮还说,嗳,微暖,你是不是小时候喝劣质奶粉喝多了,喝成大头娃娃了呢? 这个时候,我总会在单车后,冲他伸出我最恶的小手,在他的胳膊内侧最疼处不温不火的掐一把。当然,我的行为也导致了很多“惨祸”的发生。 其中有一次,我们撞到了树上,苏明亮撞掉了一颗牙齿,我撞得轻度脑震荡,以至于伸出巴掌就觉得自己长着六个手指头、而苏明亮长着四条眉毛俩嘴巴;还有那么一次,我们撞到了一头拖着板车进城的骡子身上,苏明亮那张标致的巴掌脸就直直的贴在骡子屁股上,小骡子被非礼后,拉着板车在马路上风驰电掣,造成了非常混乱的交通堵塞。那一次,我和苏明亮还上了本市的电视新闻。 那天半夜,从酒吧出来,苏明亮将我送回住处,指着电视上对着镜头傻笑的自己,对我说,他说,微暖,你看,我这个人总是运气不好,碰骡子都碰屁股!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他总是不能在合适的时间或者合适的地点遇见合适的人。譬如在十七岁的时候,他遇见了我;而彼时的我,却正喜欢着一个叫何慕的男子。 2、偷来的奶油布丁和温暖 我一直记得何慕这个名字,一直一直的记得;就像我总是在冬季到来的时候,不停不停的吃那种叫做柚子的水果一样。 何慕说我是那种偏执成狂的小孩,对任何事情都是一幅不死不休的姿态。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专心的整理文件,细长的手指搁在眉心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我喜欢他的名字。何慕,何慕,因何而慕?仅仅因为青葱如水的年纪,够单够薄够挥霍么? 我喜欢上这个男子,是因为我曾经偷过他风衣口袋里的一只奶油补丁。其实,我希望那是钱包,可是,它不是,而只是一只奶油补丁。 就在我要转身逃跑的时候,那个男子他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以为他会将我奚落一顿甚至暴打一顿,对此,我早已习惯。可是,他没有,他看着我,看着我瘦瘦的四肢和大大的脑袋,细长的单眼睛闪过一丝怜悯的光,温柔的嘴唇轻轻舒展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放开了手。 这是我做小偷以来遇见的第一个没有对我动手的人。 何慕一直不知道,那天,我一直跟在他身后,就像一个细小的影子,一直跟到他回家。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或者心思,我只是知道,这个男子,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暖。 一种可以让我流泪的暖。 3、冰摩卡和你发呆的眼 遇见何慕的时候,我只有十四岁,细细的四肢,大大的脑袋,像埃塞俄比亚饥饿的儿童。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偷过东西。我将从何慕那里偷来的奶油补丁带回家给奶奶,我说这是今天我工作的好,老板奖励我的。 奶奶的脸笑得几乎开出了花。她并不知道,这些年,我从外面带回家的所谓的工资,其实是我偷来的。而我常常鼻青脸肿的回家,也并非因为不小心跌倒了,而是偷东西被人给抓住给揍的。 后来,我跟何慕熟悉了,何慕问我,为什么要偷东西呢? 我很乖的回答,因为我需要钱。说完这话的时候,我的脸浮上了淡淡的红。那时,我的眼前放着一杯何慕给我点的冰摩卡,七分苦三分甜。 何慕就对着我发呆。 那时,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我却清晰的记得,那一天,那杯苦苦甜甜的冰摩卡和年轻的何慕发呆的眼。 所以在酒吧里驻唱这么多年,很多人都说,那个叫微暖的女孩歌唱得不错,可是唱歌的样子太难看,好像在发呆一样。 天涯之远 1 99年以前,我一直穿着布袋裤在校园里默默行走,耳朵塞着耳机,背着灰色帆布背包,里面装着甜得发腻的零食,还有我最喜欢的漫画《凡尔赛的玫瑰》。就这样一个孤单而执拗的女孩,齐着碎碎的刘海,木偶娃娃一样,走在校园里。阿吉常会从我身后飞来,喊我背包考拉。我回头,总能看到她异常明媚的笑脸,千越港上的向日葵一样。 99年,我像所有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一样,有那么多固执的念头。固执的只吃香草口味的冰激凌,固执的只用五月花纸巾,固执的喜欢一个叫梁天的男子。 那时,琼瑶剧风靡了大陆。我和阿吉似懂非懂的看着,然后第二天到课堂上再悄声讨论一番。我以为自己某天也会站在思念的尽头,然后痛苦的像某个言情小说中的女主角一样崩溃,发疯,然后选择跳崖或沉水,来结束这段痛苦的思恋。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为自己跳崖自杀好一些还是沉水自杀好一些踌躇不已。最后阿吉一句话点醒我,她说,别胡思乱想了,你这样的跳到水里去,水神也会将你抱上岸!他怎么会容忍自己整天在水底面对着你这张脸呢? 母亲一直说,我们的小涯像玫瑰花一样漂亮。 小涯是我,我叫方涯。 玫瑰花永远比向日葵漂亮的,所以,很显然,阿吉嫉妒我,才这样说。 可我永远不会生阿吉的气。因为她是唯一陪我哭过的女子,我们一同用五月花纸巾擦试眼泪。纸巾清香淡淡,莹亮的泪挂满她向日葵一样明艳的脸。那时,阿吉说,我们哭起来都好难看。小涯,以后我们再也不哭了好吗? 那天起,我和阿吉再也没抱在一起哭。当然,独自时,我依旧哭过,譬如,看琼瑶剧,哭得稀里哗啦,用了很多五月花纸巾。我相信,阿吉独自看琼瑶剧时肯定也像我一样,特没出息的哭过。 谁又能恪守自己的诺言呢? 就像我的父亲。我相信,他一定也对母亲许下了白头偕老的诺言,可他终究辜负了诺言,离开了母亲,离开了他疼爱过的方涯。这也就是那天,我抱着阿吉哭得原因。当时,我才11岁,以为整个世界遗弃了自己。 2 我在高中时,一直有一个极坏的习惯,就是逃课。这仿佛一种不可克制的心理病症一样。母亲不止一次的安慰我,说,小涯,父亲离开了我们,不是因为他不爱你了,而是因为母亲不够好。可我依旧逃课,我总觉得逃课时,我推卸了自己作为学生应尽的责任,这样,就是我遗弃了学业!没人知道,父亲到底留给了我多大的伤痕,让我非要遗弃某些东西,才能获得微薄的心理平衡和些许的安全感。 每次逃课,我都会躲进旧城仄仄的巷子中,一遍遍沿着灰旧的沾满绿苔的墙壁走下去,随身听里的音乐总能让时光停滞在某个时刻。半空中,太阳遮在云彩后,不像往常那样刺眼。 梁天就是在旧城的某个小巷里开着一个音像店。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经过他的店门,随身听没电了。他店里恰好飘着一首很好听的音乐,古典,婉转。 我本无意停留,音乐却将我带到那个店里;我本是想为自己选一盘磁带的,却见到了梁天。他坐在店门前一个向阳的地方,那时,太阳恰好晃出云层,阳光划过树影,明明暗暗,映在他脸上,他嘴角上翘,眼神清澈。听到脚步声后,脸轻轻侧移,唇角荡开一个美好的弧,他说,你好,小姑娘,进来看看吧。 这个情景一直埋藏在我心底,从99年那个下午,一直到现在。那时的梁天,就像《薰衣草》中金城武扮演的堕入凡间的天使,堕入我的视线中,然后升了根。 那天,我选了一盒王菲的磁带。我喜欢这个女子的声音,干净,清澈,略为的慵懒,如不甚强烈的阳光一样。付钱时,我才知道,他那双异常明亮清澈的眼睛竟然是看不到东西的。 他微笑着,坐在阳光里,说,十八,你给我整数最好。 3 这个叫梁天的男子成了我心底的秘密,这是阿吉都无法知晓的。 中午,我们在食堂里吃米饭,还有水里捞出来一样的青菜。阿吉的嘴紧紧抿着,很没胃口的样子。我塞着耳机听王菲的音乐。时间仿佛倒退到那天下午,天使一样的男子,纯净的模样,令我胃口无比的好。 后来,我常去梁天的店,听那种很缠绵很缠绵的音乐,看那个很美好很美好的梁天。梁天说,你怎么天天都来啊? 我很奇怪为什么他看不见,都能猜出我是女孩,而且能知道是我来到他这里,而不是赵钱孙李,以及其他路人。 梁天说,因为只有女孩子的脚步才能那么轻,而只有你,身上才有玫瑰花瓣一样的香气。 他的话,让我脸红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梁天看不见。 这种香是母亲给的。在她心里,我是玫瑰一样的女孩,所以我的衣服她都用玫瑰精油香薰过。我明白,她想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总有玫瑰和阳光的。 阿吉身上也有这种香,因为,她很喜欢我身上的这种味道,我便向妈妈索要了这种玫瑰精油。阿吉捧着精致的小瓶子笑,小涯,有个做香水师的妈妈真幸福! 可是,每当我从阿吉身上嗅到这种香,总会吃吃的笑,你想啊,一个大脑袋向日葵,飘着一股玫瑰花香,难道,不好笑么? 千越港上的向日葵在每个夏末都会成熟,那么大的一片,香气飘荡。这时,阿吉总会在我不懈诱惑下,同我一起逃课到千越港,摘向日葵。有时候,阿吉掩埋在花丛中,只露一张大脸,对着天空抽筋似的笑,我都分不清哪颗是向日葵,哪颗是阿吉明媚的大脸。 下午,我从千越港回来,就去找梁天。手里拿着一颗大大的向日葵。我放在他眼前。他就很认真的嗅,怎么一股青草的味道呢? 那时,我和梁天已经很熟了。 当然,我不敢告诉他,我是一个喜欢逃课的女孩。因为逃课,我才天天来他这里。从梁天眉眼中,可以看出,他是那种有些许刻板的男子。我怕他听到我逃课,会吓傻,以为我是那种染着七彩头发的问题女生。我一直都骗他,我说,我是对面某书店里的女孩。是不是书店二字,可以让我比较斯文一些?可以让他对我多一些好感呢? 4 千越港是这个城市海岸唯一没有城市化的小渔村,靠近海边的山石嶙峋,百米后边是沙土地,就在这片沙土地上长着大片野生的向日葵,生机勃勃。 第一次带梁天到这里时,我才知道,梁天不是这个城市的人。 海风吹着梁天的短发,让他的脸看起来特别清爽。梁天问我,他这里是不是特别的美? 我说,这里有很大一片向日葵,太阳一样的颜色。 梁天说,在海那天,也有一片美丽的花海,至于是什么花,他不清楚。不过,也很像太阳,很久以前,他在那里写生,画下他看过的每一件东西。 然后,他问我,小涯,你是什么模样? 我笑,我说,梁天,我说了,你可别喜欢上我啊,我说,我是一个像玫瑰花瓣一样芬芳的女孩子。 梁天就笑,他的手突然触碰过我的眉际,脸上荡起淡淡的红晕,很小心的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说,我只是想触碰一下,那个陪了我这么久的姑娘。 关于梁天的点点滴滴,我后来才完全清楚。那时,我已经整整光顾了他的音像店一年的时间。我讨厌铺天盖地的试卷,那让我有种窒息感。所以,我就躲到梁天的小屋里,听听音乐,看看自己喜欢看的书。呃,还有池田代理子的那本《凡尔赛的玫瑰》,一年多来,我不曾完整的看完。我总惧怕美好的故事,我怕看到最后,总免不了一个伤心的结局。但它依旧是我背包里唯一的漫画册,因为只有本书里的玛丽,才担当起玫瑰花瓣二字。 我给梁天读报纸,给他读一些自己见过的很美丽的却很零散的文字,那一整年时间,我几乎变得不食人间烟火。很矫情,是不是? 5 每次考试临近,我也会附在梁天的桌上刷刷的抄笔记作习题,梁天问我在做什么,我就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说我在给书店做结算,快累死了。 梁天就笑,他说,小涯,你真是一个小地主婆。 我不理睬他,继续考虑着那些令人头疼的物理题,到底该用左手法则还是右手法则,该是动量守恒定律还是动能守恒定理。学习的痛苦,梁天绝对是体会不到的,他从小就随父母在那个自由的国度中生活,绝对不必如同我一样,为考试而柔肠百结。当然最令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老师还要声情并茂的宣扬学习是快乐的。学习是快乐的话,为什么高中校园里关着那么多不快乐的丫头和小子呢? 有很多时候,我是妒嫉梁天的,这个在美利坚合众国长大的男孩,似乎永远不懂忧郁。他说他之所以回来,是因为父亲说,只有中国的大好河山才是世界上最壮丽的画卷,只有这个地方才能成就一个伟大的作家。 梁天的想法让我哂笑不已,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大好河山多半已经污染不堪了,当然,如果人造美景可以弥补的话,我的话基本属于自说自话。 梁天的眼睛是去华山写生的时候出现的事故。那确实是一场事故,重重的从后山上跌落,身在血泊之中。后来因为淤血压迫视神经,眼睛暂时的失明了,母亲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等待治疗的最好时机,转回美国。所以,不难想象,梁天生活之所以如此从容,还是因为家世良好,而且,他的双眼是可以治愈的。 那些可以治愈的伤,本来就不需要伤痛。会让人伤痛的,是那些永远不能得以痊愈的伤口,因为时间,辗转成痕,永不能磨灭。 譬如,父亲遗弃了方涯。 6 圣诞节的时候,天空开始飘雪,因为我的逃课,新班主任已歇斯底里。我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女人,她太嫩,太不爱接受现实。她不能容忍我是不乖的,所以开始向母亲控诉,字字句句民族血泪。 我觉得阿吉的命真好,她已去了美国,不需要为高考惆怅,不需要面对着新班主任那张脸。我在qq上对阿吉说,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哀愁全写在这个女人脸上了。阿吉说,你要挺住。你当你是小日本,几挺机关枪摧毁她煌煌五千年! 这女人真不爱国。 …… 桃花疼痛愈开 一、喻飞说,不许哭!再哭,我将你们换成冰棍吃! 很多年后,我才给泊安说起,桃白她不喜欢我。 一直一直都不喜欢。这也是我一直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泊安和喻开,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肯去知道。 他们不肯去知道,我也不能去说。 因为他们两个,一个是希望我幸福的男子,一个是我希望他永远幸福的男子。 可是。 从喻开将我捡回家那天,我在那间破旧的小废屋里见到桃白第一面开始,我就从她黑白分明的瞳仁之中,看到了一种叫做敌意的神情,凛冽而直接。我偷偷的躲回喻开的身后,晚秋的天气,凉意从对面的女孩眼里一直扎入我的骨髓。 喻开说,在他带着我回到他的小屋之前。我迷路了,我抱着我的娃娃迷路了。一直躲在街角哭。 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没有一双可以将我回家。直到天色昏黑的时候,一个头发长到遮住眼睛的少年站到我的面前,半天后,他对我伸出了手。然后,我就哭哭啼啼的跟着他走了。 城市的街道,这个叫做喻开的少年拎着我小小的手;我拎着我的娃娃。 昏黄的街灯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好长,我的哭声在夜里格外的清亮。喻开吓唬我说,你再哭,我就把你扔回去,不管你了!不帮你找妈妈了! 可那时的我,听不进任何话。 末了,喻开沉默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犹豫很久,才剥开,放到我的嘴巴里。就这样,止住了我惊天地泣鬼神的激昂哭声。然后,将稍加安静的我带回了他的小屋。 后来,我一直想,第一次与桃白见面时,她对我那种直接的敌意,完全可能源于那颗大白兔奶糖。 因为那是喻开早晨出门时,答应桃白的,晚饭回家时,要给她带一颗大白兔奶糖回家。所以,当她面对着喻开空空的口袋,而又面对着我满嘴香甜的奶糖味道,立时明白了,我的出现,将会分享掉她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东西。! 譬如大白兔奶糖,譬如喻开的关心。 所以,那天,桃白恨恨的抱着我的嘴巴就咬,直到被喻开抱开,她仍然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又哭又闹。 我也因为嘴巴被咬疼了,坐在地上大声哭泣。 整个夜晚,喻开的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只听到两个小女孩声嘶力竭的委屈哭声。最后,一直安静的喻开爆发了,他左手拎着桃白,右手拎着我,恨恨的说,不许再哭,再哭,我就将你们拎到大街上换成冰棍吃掉! 二、桃白,我记得我曾经的伤害 那时的我,那时的桃白,还是很小很小的小孩,就这样,被喻开唬住了。别的是非我们可能分辨不清楚,但是,换冰棍这件事我们还是知道的。比如用啤酒瓶可以换一只一角钱的冰棍。如果也把我们的脸和啤酒瓶一起插在盒子里,这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所以,我和桃白都憋住了哭声,只是无声的抖着肩膀抽泣。 这次事件之后,就注定了,我和桃白永远难以有姐妹的暖意。就算我们一起生活了许久。 那些年里,我和桃白之间,还发生过什么争执呢? 对了,桃白抢过我的娃娃,然后被我推倒。她的脑袋跌在墙上,然后,鲜血沾满了墙壁,就像桃花一样怒放。 她哭着冲我吼,你根本不是迷路啦,你是被你妈妈丢弃啦,她不要你这样的坏小孩! 我看着她的血流啊流,直到她昏厥过去。受了惊吓的自己,一直到门口张望,期望喻开能够回来,就像天神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帮我救起桃白。 我不喜欢她,但是不希望她受伤害,更不愿意她死掉。 但是,喻开没有像那天将我捡回家时一样,出现的那么及时。所以,我只好拖着比我重好多的桃白,将她拖到卫生室。 路上碰到了喻开,他见到我拖着桃白时,脸色变得苍白,一声都不吭,抱起桃白就往医院跑,将我遗弃在冬天的夜里。 后来,喻开找到我时,我已经在雪地里冻得不成人形,脸上挂着冰掉的泪水和难看的鼻涕。 喻开说,苏贝拉,你是个傻瓜么?你怎么不回家? 我发着低低的烧,对喻开说,我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我伤害了桃白,你就不要我了。 喻开紧紧将我抱回家,说,苏贝拉,你这个小傻瓜。 三、我知道,桃白一定很疼,一定一定很疼。 生病的我和受伤的桃白双双的被喻开用层层的厚棉被包裹起来,搁在小破屋的一左一右。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喻开把自己的棉被全都裹在了我们身上。所以长夜暖暖梦境中,我微笑着沉睡不醒。根本听不到梦境外寒冷的冰夜,有一个裹衣而眠的少年因为寒冷而牙齿轻轻的打架。 白天无事,我和桃白相互对彼此翻着白眼。其实,我对桃白是满心内疚的。但是,因为烧得太厉害,就一直翻白眼。这样的白眼被桃白看到了,惹起了她的不满,所以就用白眼回复我,如此恶性循环不已。 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当时六岁的我和七岁的桃白,如此对相互充满了敌意,完全是因为喻开。因为在那个单薄的年纪里,我们都贪婪的企图占有喻开的关心和宠爱。而这个为生计所迫的十六岁少年的宠爱又是那样的少。当然,这种情感与爱情无关,只是两个毫无安全感的小孩,对一个少年特有的依赖。 我在喻开的照顾下,很快好了。但是,桃白脑部因为伤得比较严重,迟迟难以康复。我总是看到她被莫名而来的疼痛折磨得满床翻滚,然后喊着我的名字对我咒骂不已。 喻开抱着桃白,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可是她仍然翻来覆去的哭闹不休。哪怕喻开吓唬她,要将她换成冰棍。 我知道,桃白一定很疼,一定一定很疼。 如果不疼的话,她舍不得让喻开替她担心。至少,在一起生活了这些年,我看得到,每次桃白受伤,或者在外面被别的小孩欺负了时,宁肯对着我抽泣,也不会对喻开掉眼泪。 有一天傍晚,我因为娃娃被一个男生抢走了而大哭,桃白就很紧张的拉起我,她说,贝拉,贝拉,你别哭。喻开就要回来了,让他看到你哭,他会担心的。 其实,我并不知道,桃白担心的是,如果喻开见到我哭,肯定会去教训那个滋事的小孩。上次,就是因为喻开去教训一个欺负我的小男孩,被小男孩的父亲找上门,劈头盖脸打了一脸巴掌印。那天晚上,桃白一直偷偷的躲在被子里面哭。 但是,我多么珍视那个娃娃啊,它是我同母亲唯一的信物。所以,我依旧嚎啕不已。所以,桃白就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去为我争抢娃娃。后来,娃娃被抢回来了,桃白却摔掉三颗牙齿。 那天晚上,她就张着没有掉了门牙的嘴巴对着喻开笑,她说,喻开,我也会替你保护苏贝拉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三个人,只有苏贝拉这个爱哭鬼需要保护!所以,喻开,当你遇到什么火山爆发、地震海啸等天灾人祸时,一定不能抛弃桃白我,要抛弃先抛弃苏贝拉这个没用的爱哭鬼! 眼前看着桃白苍白的小脸,我已经忘记了她的不好,我只是想,怎样才能让她不疼,怎样才能让她不哭。 可是我和喻开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桃白哭得没有力气后慢慢睡去。那天夜里,在桃白身边,喻开一直盯着天花板,眼眶慢慢的红。我抱着布娃娃靠在喻飞身边,我小声地问他,我会回家么?因为桃白哭闹时无助的样子,让我害怕,我担心,如果有一天,在这个冰冷的小屋里,我遇到这样的伤痛,没有钱看医生,只能眼睁睁的靠着身体的劳累而入睡。 喻开揉揉我的头发,说,傻瓜,会的。我会帮你找到妈妈的。 夜里,我把布娃娃放在桃白的枕头边。桃白看了我一眼,毫无表情的睡去。 那段日子,桃白一直在这种疼痛中煎熬。 我知道,她的伤痛与我有关,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向喻开表达我的难受,那时候,我的词语是有限的。 四、桃白么?被我换成了冰棍!所以,苏贝拉,你最好要听话! 那段日子的记忆,一直是很模糊。不是我有意的忘记,而是,这段记忆真的太苍白了,苍白的刺眼。刺眼就意味着你的视线会被模糊掉。 有一天,我发现那个叫桃白的小女孩,从自己的生活中突然消失了。无声无息。 而我,也被喻开强扭着送进了小学。 我对喻开说,我不要去上学,我不要!因为虽然我的词语有限,但我知道,喻飞很穷很穷。否则,前一段日子,他不需要带着我去熙湖公园玩鬼把戏。他要我安静的躺在地上装死。 我乖乖躺好后,他用白布将我盖好,只露着我的两只小脚丫。然后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哭,说自己无父无母,带着小妹妹千里奔波到城市打工。如今,小妹妹因为无钱治病而身亡,自己无钱回家埋葬。求好心人,能可怜他和他的妹妹。 城市里的人情太过冷漠,所以,一天下来,我和喻开收入很少。更多时候,人民城管和人民警察从天而降,我这个“死尸”也会被喻开拉起来,沿着公路狂奔。 有两次,我被城管逮住了。早已跑远的喻开不得不折回来,将口袋中的钱一分不剩上缴,然后接受上一顿人民城管的拳打脚踢,才能将我领走。 我问喻开,疼吗? 喻开说,再疼,我也不能把你弄丢了,苏贝拉,我说好了的,一定要将你送回家! 而现在,喻开突然不要我跟他一起混日子骗钱了,突然把我送进了陌生的学校,我害怕,害怕他是想将我抛弃。害怕我会像桃白那样,突然就从他身边消失了。 我问喻开,桃白呢?桃白呢?你怎么不把桃白和我一起送进学校?我不要上学,我不要! 喻开说,苏贝拉,你给我听好了!桃白么?被我换成了冰棍!所以,苏贝拉,你最好要听话!如果你不好好去读书,我也就将你换成冰棍吃掉! 后来,我才知道,桃白被喻开送给了一个善心的有钱人。喻开那天一直在吃冰棒,就好像桃白真的被他换成了冰棒一样。 喻开仿佛自言自语一样,他说,只有这样,苏贝拉,你和桃白,才不会被耽误。他说,只有这样! 但是,他并没有让我见到桃白离开时的样子,并没有让我见到桃白苍白的小脸和晶莹的泪光。我更不知道,桃白离开那天,多么狠命的诅咒我,因为在她的心里,她是被这个叫做喻开的少年抛弃了。因为那个叫苏贝拉的小女孩出现,抢夺了她的喻开,她的幸福,她的依赖! 喻开闭上眼睛时,城市热闷得空气里,我看见,冰棍流泪了。 就这样,我读书了。我担心,自己也会因为不听话,惹得喻开生气,然后被他换成冰棍,吃掉。 然后累积起来的时光,纠织成了一道厚厚的记忆的墙。让我几乎忘记了曾经有过一个叫做桃白的女孩子,曾经在我,在喻开的生活中经过。 五、泊安,幸福就是一场悲伤。 我一直想,是不是因为喻开那句恐吓“再不听话,我就将你换成冰棍吃”的作用力巨大,让我的生活一直如此中规中矩,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 期间,喻开让我给桃白写过很多信。信中都在说,桃白,喻开现在很好;苏贝拉现在很好;喻开买了大房子;苏贝拉吃过麦当劳的汉堡包,你吃过了吗……可是桃白没有回过一封信。 其实,我并没有吃过麦当劳的汉堡,喻开也没有买过什么大房子。那间破旧的小屋一直是他的容留之所。记得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我从他的头发上发现了一根早生的白发,我悄悄地摘下,搁在他眼前,眉头皱得紧紧的。 喻开笑,贝拉,时间好快啊,这么快,你已是一个大姑娘啦。 他说这话时,我能感觉得到他声音在颤抖。转眼间,十二年的岁月匆匆,我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学会了很多很多的词语。而喻开,依旧是那个在街道上混来混去的男子,依旧会为了给我筹集学费而去玩一些投机取巧的把戏,依旧像他十六岁时那样不学无术。我张张嘴巴,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静默了。 喻开抬头对着我笑,他说,苏贝拉,你要说什么?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他对我兑现了很多诺言,比如说,带我去熙湖公园玩;让我得到一只香草冰激凌;给我买过一只漂亮的发卡……但是,他没有兑现他的诺言,帮我找到家。 在我的印象里,家才是幸福的方向。关于幸福,我听过很多的诠释,但是最为怪异的诠释是泊安给我的。 泊安,就是漂泊为安,这是他自我介绍时说的。他是我们大学的客座教授,本人是很出名的律师。 那时,我刚进大学门,学校为了给我们这些在高中读书读傻了的女孩,增加一些法律常识和对社会上不良人士的戒备之心,每年新生开学时,都会给我们请几个客座教授来讲解一些社会知识。在泊安之前的两个胖女人,给我们讲了半天,让我们仿佛置身在万恶的黑社会,她们嘴中,仿佛女大学生就是罪犯们酷爱挖掘的宝藏一般。 我在本子上无聊的画着,然后想象着,如果我能回到家,是不是喻开也不需要这么辛苦?然后,我们都可以幸福。我在纸上问自己:幸福是什么? 然后身后就飞来一张纸条,很流淌的钢笔字:幸福就是一场悲伤。 等我回身,那个人已经从我身后边经过,走上了讲台。在讲台上,他微笑着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苏泊安。咱们系的法律顾问。然后,他很简单的讲解了点有用的法律常识,就在一片女孩子的桃色眼神中走下了讲台。 这是我同泊安的第一次见面,我只记得他的笑,好像很迷人的样子。然后,他所谓的幸福,就是一场悲伤。我想我还理解不过来。 后来,他约我吃饭,带我看电影等等等,恰好,那时喻开说,贝拉,你该找个男朋友了。我就成了泊安的女朋友。 我那么听他的话,从他十二年前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他的世界开始,我就听他的话。 六、时光确实会将我们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问过喻开,你说,时光会将我们变成另外的一个人么? 喻开说不会,他说,因为我们把对一个人的思念或者痛恨,都发泄到了时间中,这样就定格了他的容颜。 可是,喻开,你虽然说出了很美的话,却说错了一个现实——时光确实会将我们变成另外一个人。 至少,在泊安家遇见桃白时,我并没有发现,她是桃白,那个恨过我的桃白!同样,她也没有认出我,那个她无比痛恨过的苏贝拉。 直到泊安将我介绍给她的时候,他说,桃白,这是贝拉! 喻开,你知道吗?那时,我眼前女子脸上的深情,就仿佛经历了很漫长的时光一样,嘴巴念念有词,苏贝拉? 然后,她笑,一字一句:苏贝拉!说完,伸出手,将我的手轻轻握住,她说,很高兴认识你,苏贝拉! 说这话时,她一直对着我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以至于泊安并没有发现,她握住我的手的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得异常青白! 就在那一刻,我仿佛感觉到一种敌意,划破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密密麻麻的从她的眼睛里跌落在我的身上。 我竟然在泊安家里,遇见了多年不曾见过的桃白。 我悄悄地对泊安说,这个叫桃白的女孩,她恨我。 泊安轻笑,他说,傻瓜贝拉,你们又没什么冲突,她怎么会恨你?还有,桃白是个好女孩。我收留她这么久,我知道她的。 七、桃白对着我温柔的笑 我心惊胆颤的给喻开打电话,我说,你知道吗?我见到了桃白! 喻开就在电话那头大口大口的喘粗气,他说,桃白,桃白好么?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我就说,好,很好。我想桃白一定是很好,苏泊安那么好的家世,她怎么可能不幸福呢? 那天,电话里,喻开跟我说,他一直对桃白很不好,从他捡到她开始,他就没好好照顾她。他还经常带着她去偷窃,行骗,让她那么小就接受这样的生活安排。他说,有一次她偷东西,他还罚过她站,打过她的手。他说,贝拉,你知道吗,那么小的手,被我打得好肿!他说,贝拉,你知道吗,其实她学会偷,还不是被我给带会得么?最后,他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说,贝拉,我说多了。其实我只是希望这么多年,桃白在这个好人家,能过得好。 我跟喻开说,我一定会把你的心意都转告给桃白。 可是,我和喻开都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在桃白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心结。在她心里,喻开曾经将她遗弃了。在桃白的心里,喻开为了让贝拉过得好一些,将她卖给了有钱人。拿这些钱,供那个叫贝拉的女孩上学! 所以,不久后,桃白约我到校外一家餐厅里吃饭,电话里,她说,贝拉,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见面了,喻开还好么?你出来吧,我想听听喻开的消息。 可是,我出门后,却遭遇了一群不明来路的女孩的殴打,她们只是问我,你叫贝拉,是吗? …… 有没有人闻过你的香 1、就这样“bia”来“bia”去的生活着 月亮孤单的浸润在夜色中,如同一个讷言的孩子。高大青葱的树木掩映着整个草场。篮球场最西侧,沿着灰白的台阶,拾阶而上,爬上一座小方形的建筑,便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角度翻出学校围墙。 我无数次在月色美好的夜里,从这儿轻而易举的翻出学校外。所以,我一直很鄙视那些攀爬树木翻围墙的gg们,我觉得他们太没智商,一个个像西瓜一样“bia”的摔在地上,还非要装出飞天超人的模样。后来,有一次在白天,心血来潮,我也突生逃课的念头,跑到篮球场最西侧,刚想爬台阶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小方形建筑上面写着:“配电室,高压有电,危险”等字样。那时我才知道,是自己没智商。 此后,半个多月中,我总是若隐若现的闻到自己身上有肉烤焦的气味,我仿佛害了强迫症似的,总觉得自己身体是焦黑色的,不停的洗澡,洗澡,洗澡。 学校内没有澡堂,为了洗澡,我不停的翻墙,我学那些飞天超人gg,开始做技术活,攀树翻墙,也像西瓜一样“bia”摔在地上。 高一下半年,有很长一段日子,我就是这样“bia”来“bia”去生活着的。 那些在晚自习后,从学校“bia”出去的gg,大多是网游患者。高中的生活,很死寂,早自习,晚自习,以及穿插在中间的课间操。 吃饭,本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结果食堂硬是将天堂生生的逼成地狱。不过,后来,我上了大学,才知道,其实高中食堂的地狱指数,还是不能跟大学食堂比的。就好比巩汉林和唐功红,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高中的时候,我和如果在食堂里的米饭中数砂子,边数边笑;大学里,我独自在在食堂的砂子里数米饭,数着数着,眼就会湿。那时候,我会想起如果。 如果是高一下半年才转到我们学校借读的,在我们班,坐在最前排,安静的像个影子。当时的我,也很安静,至少在老师的每一次提问面前,都安静的像个哑巴。其它的时间,我都bia在学校的围墙外面。现在看来,那时的自己有些偏执,固执的以为,围墙外面,可以看得更远。 我和如果最大的交往,莫过于碰面时的相视一笑,有时在食堂,有时在走廊,有时在女厕所。如果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很翘。眼睑垂下的时候,会在她细瓷一样的皮肤上投下细细的光影,明明暗暗的,有一种天生的忧郁。 如果之所以成为bia一族,与那些飞天超人gg一样,也是与网有关。 那时候,《流星花园》从天而降,学校门口小摊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宣传海报中,四个帅哥像炸弹一样,将我们这些女孩炸得失去了理智,包括我,也包括如果。 那是第一次,美男当前,我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其实,我一直很浅薄。就像我会傻瓜般的认为,一堵围墙隔开的两片天地,是风景相异的。 我无数的bia出围墙后,都看不出,它们是一样的天,一样的云,一样的地。 由于当时《流星花园》在大陆禁播,所以,我们只有在网络上接受这部电影的荼毒。从《流星花园》开始,很多女孩子也开始bia出围墙上网看帅哥。其中就有我和如果。 不过,这种势头很快就被学校给遏制住了,他们开始在半夜查宿舍,很多男老师组成稽查队,男生宿舍女生宿舍挨门查。现在,我一直很奇怪,当时我们为什么不怀疑那些男老师动机不纯呢?在夏天半夜,拿着手电挨个女生宿舍晃来晃去的。不是骚扰是什么?或者,骚扰前面还该冠一个修饰的字。只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想申诉时,已经离开了高中,离开了如果。 大片大片的高中时光就这样在我面前,哗啦啦的,忽闪而过。只剩下我自己,孤单的走在大学校园里。我一直没机会告诉如果,大学还是个不错的地方,至少,不需要bia来bia去的生活。学校前后两个门,随你行走,再不会有人问你,是不是逃课或者什么的。它让你自由的生长,或勃发,或枯亡。 2、这个世界上,谁也庇佑不了谁? 我和如果因为《流星花园》走在一起的。班里的女生大多喜欢道明寺,可能强势的男孩容易让女孩产生安全感吧。唯独我和如果却不入流的喜欢花泽类。我不知道如果为什么会喜欢类,我喜欢类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谁也庇佑不了谁?哪怕你强势如寺。我宁愿有一个像类这样的男孩,就这么安静的陪着自己,难过或忧伤。 我第一次有黑眼圈也是因为《流星花园》,我在课本后面照镜子,发现自己竟和熊猫一个模样。就给如果写纸条,我说,如果,你妈送来的小黄瓜,你吃完了没?没得话回宿舍给我一根作眼膜。 结果我的纸条竟长了眼睛似的飞到了讲台上。人类灵魂的女工程师愤怒的样子真可怕,吓得我晚上直做噩梦,梦见她带我到菜地里,逼着我吃黄瓜,吃了一根又一根。我只好求饶,她就拿出数学题来吓唬我。 班主任为此批评了我,他说,叶翩翩,你何必那么爱美,到了大学后,有你美的机会!你美成西瓜,美成茄子都没人管你。 如他所愿,我后来考上了大学。可是,大学里,我再也见不到像如果那样漂亮的女孩,她们穿的再鲜亮,都抵不过如果眼底那片水一样的清澈。 那天,因为班主任说西瓜,我径直联想起了bia。所以一下晚自习,就拉着如果bia出了围墙,通宵会见我们的小类哥哥。 因为这一次夜不归宿,我和如果被全校通报。老师责令我们带家长来。 如果那天一直都不开心,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不安。最后,如果的妈妈来到学校,不知道班主任跟她说了什么,她和如果离开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如果的妈妈不喜欢我。这是感觉告诉我的。在她眼中,是我带坏了她的如果。 叶翩翩不是个好女孩,他们都这么说。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好,我不过乐衷于逃课,我以为逃出学校的围墙,我的呼吸会更顺畅。 这件事情发生后不几天,学校就在围墙上涂满了柏油,为了防止学生肆无忌惮的bia来bia去,也加大了教师巡逻队的巡逻力量。 如果说,翩翩,看样子,我们这样爬墙真是天大的错误,学校开始发狠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坐在操场上的主席台上,仰着脸看天。半截白皙的小腿在空中晃来晃去。熏风拂起她长线一样的发,梦一样纠结。 其实,如果她只说对了一个原因。她并不知道,就在她转到这里读书的前一些日子,这里发生了一场惨剧。有人从围墙翻进来,强奸了一个在操场上跑步的女学生。 当然,这样的话题,我并不想提起,提起这样的话题,我觉得难为情也觉得心里堵得发慌。 整个中午,我和如果,就这样在主席台上晃着小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水一样的花泽类,聊某天在操场上碰到过的某个漂亮男生。 我们天南海北的聊,唯独没聊悲伤这个话题。那种情绪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是天边的云彩,极容易散开。或者说,有些悲伤,聊了也无济于事,因为,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是谁的神,谁也庇护不了谁。 3、外面的天地里,天的颜色是不是特别的蓝? 我们的学校,每隔四个周才放一天假。所以每个周末到来时,总有很多家长来看孩子。如果的妈妈每个周都来看她,给她送各类水果和糕点。 我并不喜欢吃那些甜得发腻的糕点,我只喜欢吃水果。所以回到宿舍,如果就将水果给我,自己留下糕点。 如果说,翩翩,你爸妈怎么不来看你呢? 我一边吃她给我洗的红苹果,一边看翻看花泽类的美图。眼都没抬的说,我没有爸妈。说完继续吃苹果。 如果俯身顿在我床前,良久,她才说,对不起,翩翩。 并不是我想故意的冒充孤儿,无父无母的乞请可怜,我想,如果一定是误会了,她以为我的父母早逝了。其实,如果,我并没有那么背的运气,他们都健在,只是,不能对我再尽父母的义务了。整个学校的人都不喜欢我,就是因为我的父母。他们因为贪污受贿堕进了高墙大院了。已经很久了,我都习惯了他们的不喜欢了。只是,如果,你可知,你对我这份喜欢我是多么受宠若惊啊。 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想从这个围墙走出去,看看天空。外面的天地里,天的颜色是不是特别的蓝? 着一些都是在很久之后,我才对如果讲的。 高二下班学期,如果眼底的忧郁已经不那么明显,成绩也飞速的提高,我依旧维持在中下等水平,数学依旧很烂,依旧会做噩梦,梦见那个数学女工程师不是用小黄瓜吓唬我就是用数学试题吓唬我。 高中之后,我几乎没亲自做过数理化作业,大多数是抄同学的,包括铺天盖地的试卷。其实,抄作业也是很累的,而且那些特殊的符号看的我懵懂异常。每次将作业上交后,都会被老师批评,他们真是神明,都能看出我是抄袭的来。 总的来说,我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但是痛恨高中。 4、很多年来,我都记得,如果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香。 我和如果每周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周五中午,那一天,学校准予我们外出。这时候,久经食堂折磨的我和如果,就会疯一样跑到杨埠寨,这个地方在我上大学后已经是一个豪华的住宅区,但是在那时,它还是一条小吃街。 我喜欢吃那里的牛肉拉面,而如果喜欢吃那里的灌汤包。如果常常吃的满口大蒜味跑回学校。然后再去学校里的商店买益达口香糖,蓝莓味道的那种。 在我眼里,满口蒜味的如果也是极可爱的。 很多年来,我都记得,如果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香。我常常会沿着她的发梢嗅。如果说,叶翩翩,你就是属小狗的。 我就骗她,说,如果,你身上的大蒜味都跑到头发上去了。 如果就会很慌忙的跑回宿舍,用五分钟时间洗一次头发。然后拉着我到操场上曝晒半天。 我知道,如果之所以这么在意自己,是因为一个叫江天的男生。 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江天,当然包括花痴的我。我和如果说了,将来谁“得到”了江天,要分享一下,来见证我们这份万古长青的友谊。 谁家陌上少年郎 一、小狐 熙别山上,松涛起伏。 苍翠的颜色如同施过咒一般,鲜亮到狰狞,看得人心纠结。所以,云深之处,总是少有人迹。 苏眉总在月色极尽完美的时候,才从山洞里娉婷而出。融融月色,如同薄暮时分的淡淡雾霭,缭绕在她锦绣的云鬓上。她对着我,勾首,横目,盈盈笑。云锦霞披便从她的肩头滑落,露出她白皙的颈项,妖媚别样。 她是狐,我也是狐。 不同的是,她是一只万年灵狐,而我,修行尚不足千年。 狐修行满千年,便会有身白如雪,修行万年,便墨黑如玉。可我从没看到苏眉墨黑如玉的样子,她一直幻化着人形,袅娜娉婷。 苏眉说,身为狐,一要有千娇百媚的名字;二要同人间男子相恋一场,才不算枉费。可很遗憾,别说千娇百媚的名字,我根本就没有名字。所以,苏眉一直喊我,丫头。 月亮下,苏眉问我,丫头,你看我如何? 我在吃山果,尖尖的小牙齿划破果皮,果香弥漫在齿间。我点头,这样挺好的,只是,你放着好好的狐狸不做,干嘛变成人样? 苏眉俯身,斜坐,团花般的裙裾漫在草丛上,如盛开在午夜的硕大花朵。她说,变成人样好啊,至少年轻男人比年轻男狐狸好看! 我又咬开一枚山果,黝黑的眼睛看着她,苏眉的话,无疑对我起了极大的提醒作用。年轻男子的确比男狐狸好看,也比男黄鼠狼、男兔子好看。至少,那个叫楚若鸿的男子,翩然而至时,让我明白了这点。 此前,我一直不想变成人,因为我觉得两条腿走路很恐怖,哦,确切是用三条腿,因为还有狐狸尾巴。 遇到楚若鸿前,我一直喜欢四条腿的动物。五百岁时,我暗恋上一只男黄鼠狼,然后跟苏眉学变黄鼠狼,可我跟黄鼠狼花前月下说情话时,它太激动,结果,放了一个p……据苏眉说,那天是她把我拎回山洞的,我晕了很久;九百岁时,我觉得男兔子比尖嘴的男狐狸长得福相,苏眉又教我变兔子,结果那男兔子总是歇斯底里蹦跶蹦跶,把我蹦跶崩溃了,我就与它楼台一别了。 两次惨痛经历,让我在第九百九十九岁时痛下决心,一定和苏眉去人间,找到那个叫楚若鸿的男子,抵死相恋。 二、陌上 我和苏眉刚下熙别山,唐家堡小姐唐凌就上吊自杀了。我正要拉住那缕倩魂,劝她一番,什么大不了的,非要上吊?却被苏眉一脚踹到了唐凌躯壳中……当我幽幽从唐凌身上醒来,知道真相,我也想上吊——大夫说,唐凌怀孕了! 我对着暗处的苏眉瞪眼,我挺着大肚子去暗恋谁啊?谁要我啊? 苏眉吐吐舌头,无能为力的表情。 既木已成舟。无奈,我只好再自杀一遍。当我挣脱了唐凌身体,飘到苏眉身边,却看到更戏剧的一幕。闯进了那糊涂的老大夫,对着唐凌的哥哥唐彦之大喊,尊夫人不是喜脉,老夫失误啊。 苏眉叹,你那么着急自杀干吗啊?失策了吧? 我说,我又不是不会变人形,干吗非得要这个小姐的身体啊? 苏眉笑,你道行不足千年,真身在人气中浸染会锐减你道行的!不如借身来用。 我皱眉,那我现在怎么办? 苏眉说,还能怎么办?赶紧再复活一遍。否则,这大夫的命也保不住了!唐彦之会杀了他。 我看了看,唐彦之俊美非常的脸,不忍心让他皱眉。所以,我只好牺牲一下,先让唐凌复活吧。更重要的是,我这次到来,为的是那个曾对我一笑回眸的陌上少年。 楚若鸿是在一个月圆之夜来到熙别山。身后箭羽凛冽,令山上所有生灵望而远之。山风猎猎,他头上白色包帕随风而舞,冷峻的表情,淡漠至极。他的出现,让我明白为什么苏眉会对世间男子如此留恋。 那天夜里,在山包上点起了篝火,篝火熊熊,映上他俊美的脸,看得我恍恍恍惚惚。所以,我溜到他脚边,白光闪动间,他警觉地看了我一眼,手下意识的摸上身后的箭,当看清我是一只温顺的白兔时,凌厉的手指变得温柔起来,看着我,嘴角勾起浅浅的笑。 那夜,我一直幻化成兔子模样,俯在他足边。看他的眼神逐渐柔软。他的手掌抚过我的身体,笑,幸亏你不是我要找的。 我不知他在寻找什么,更不理解,他为什么说幸亏,如果我恰好是他找的,才该幸福呢。后来,我将这个疑问无数遍问苏眉,苏眉一直不吭声,直到某次,她被我问烦了,才到,如果你是一只千年白狐,那么他就会将你射杀,取你皮毛烧成灰做药引! 虽然苏眉话说得凶狠,但是我仍然记得那天凌晨,她从山下回来,看到我在楚若鸿身边,她立刻在暗处发疯的上跳下跳,担心的要死。 天亮,楚若鸿睁开眼睛,我暖融融的身子,靠在他的面颊处。他对我清冽一笑,起身,到泉边捧水洗脸。 离开前,他摘了几片树叶,搁在我面前,笑,兔子啊兔子,以后对人有点堤防之心。说完,转身离去。消失在陌上前,他回头,一笑。 树木正青,云色正好。楚若鸿莫名而来,又莫名而去。他一走,苏眉连忙冲过来,将我拎回山洞。 我问苏眉,为什么这男子的眼睛,让我感觉这样熟悉,这样暖? 苏眉眉目间翻过几许忐忑,沉吟很久,说,或者,山下有属于你的答案的。 三、唐凌 来到山下,我就成了唐家小姐,身份矜贵无比。怎么做千金,我真不熟练。所以,我拿出苏眉那套,没事就冲下人小厮来个45度转身,361度回眸。顺便把衣领拉开,若隐若现的闪出白皙颈项。看得暗处的苏眉直抽搐。 半夜,苏眉说,唐凌啊,你这是青楼的红牌!不是小姐! 我看看她,这都是你在熙别山上做的啊。我怎么知道你这是选择了人类哪种角色?然后,我又笑,苏眉,不如我设计将你正大光明的接到唐家堡,这样,你可以和唐彦之日久生情了。 苏眉樱唇微抿,你怎么会认为我喜欢唐彦之? 我笑,不喜欢唐彦之,你让我做唐凌干吗? 苏眉说,唐凌,如果我喜欢唐彦之,处心积虑让你如此为我铺平道路,你会不会恨我? 我合上锦被,香炉里薰香袅然,我说,总该为你帮忙的。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只是一个流落山间的小狐,随时担心猎人的箭。 苏眉淡笑,黝黑的眸子间。我仿佛看见千年前,夕阳如血,一个面如脂玉的男子,抚过一只小狐的身体。瞬间,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提出,要去拜香。唐彦之却拒绝了我。原因是,他说,唐凌,你已许了周老太爷。 我一听着急了,我说,你这人脑子有毛病?你当我是猪肉吗?想卖谁就卖谁? 唐彦之被我吓愣了。唐凌这样的温柔女子,永远说不出这样的话,所以,他嘴巴一直张得很大。 苏眉在暗处冲我挤眼,意思是我太不文雅。我连忙改口,哥哥,汝是否大脑有恙?汝当吾是猪躯体的一部份么?想要市场流通就市场流通? 唐彦之昏溃,大喊,赶紧去请大夫!大夫! 四、重逢 我本想佯装去寺庙拜香,遇到“被恶霸欺负的弱女”苏眉,然后我做为正义的使者光明的化身将她带回家。可计划因我被许了人家搁浅。 当日,我变得忧郁无比,很快有了唐凌本人风范。靠在秋千上晃,春风都吹不开我满面愁容。 秋千越荡越高,我看着满院春色,想起楚若鸿离去时的一瞥,他来熙别山干吗?难道就是为了和一只兔子艳遇?想起他身后的箭羽,我突然有种心脏被划裂的痛。 心情一烦乱,我就让丫头手下多几分力,使劲推我,最好让我荡到天上去。 结果,我还真飞到天上去了——我荡过墙时,正好有两人一前一后的飞檐走壁。大抵是前面人偷了后面人的东西,后面那人就一脚走到我身上,我被撞开,重重飞出唐家院子。七零八落坠在地上。 其实,我没死。虽然伤得这么重,但是我还有时间看看横在地上的将我撞下来的男子。要不怎么说,我是狐呢? 可我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是楚若鸿! 前面那个敏捷得身影已无处可寻,我寻思,人类最近进步太大,可以敏捷的像我们狐狸一样? 我看着楚若鸿七零八散碎成一地,一帅哥就这么灰飞烟灭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也准备咽气算完。 其实,狐狸也懂专心。 就在我决心求死时,苏眉就来到我眼前,扶起楚若鸿,把他七零八散的身体拼凑好,将一粒丹珠放入他嘴中。 随后,她又将我排列起来,说,好了,别装死啦,帅哥无恙。 楚若鸿从我身后爬起,摇摇欲坠的走到我身边,眼神如同破冰的春水一样,看着我,说,在下失礼了。 我忍着伤痛,回笑嫣然。苏眉轻轻扶我离去,回身轻嗔,若是撞坏了我妹妹,你可赔不起!楚若鸿的脸色微微变红,不似往常的自在。 我满心微喜,并没感觉到背后那汪春水突然冰冷。 五、千年 唐彦之出门一见苏眉将我救起,激动不已,将苏眉收留在唐府,敬若上宾。他担心我出嫁前还会遭遇不幸,万一缺胳膊少腿,周老太爷“退货”,影响唐家堡声誉。如果苏眉在,可以对我进行不定期维修。 我看着苏眉,说,早知这样,我生一场病,你来做救命菩萨就是,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现在好了,唐彦之不久就落进你的狐口了。你千万不要重色轻友啊! 苏眉怔怔的看着我,声若细水,唐凌,你可知,你陪了我多久? 我说,得有千年了吧? 苏眉低头,九百九十九年零十个月了。从你母亲被猎人杀死,我是在一片血腥中找到你开始。所以,唐凌,除非有什么可以比得上你我这千年相伴。否则,我如何也不会……重色轻友的……说这话时,苏眉的眼睛瞟了很远,远得就好像一个千年的梦一样,仿佛从这个梦里伸出一双大手,抚过我的脸庞。 我垂下头,苏眉,我懂。可是为什么若鸿,就那么一眼,我就喜欢了。而不是你所谓的千年万年呢? 苏眉拢拢衣袖,叹,世间情事最难掂常理。唐凌,有一天,你总会明了。 六、归巢 苏眉的到来,并不能改变我即将嫁给周老太爷的命运。 我问她,怎么办?苏眉正在画眉,点点黛青衬出她娇媚面容。她说,你再自杀一次吧!反正这肉身不是你的,你不必留恋。 我当下摇头。苏眉不清楚,时下的楚若鸿,已经爱上了“唐凌”。这也是为什么这些时日,我如此迷恋秋千的原因。 第三次见到楚若鸿,因为苏眉。苏眉说,唐彦之不喜欢她,喜欢那个叫做落雁的女子!枉费她长得这么国色天香。然后,她满脸幽怨,要一个人爱一只狐,很难。死心塌地,更难。我不如早回熙别山,早日得道成仙! 我一直奇怪苏眉万年道行,怎么还不肯得道成仙。现在想来,应该是为了某个人间男子吧。或者唐彦之? 当夜,为了苏眉。我穿上夜行衣,女扮男装,飞檐走壁。打算看看,落雁姑娘是何等人物?然后,借“采花大盗”名头,破坏这妞名声。唐家堡不会允许唐彦之娶名声扫地的女人的。 我按照苏眉告诉我的方位找到落雁家,揭开屋顶,却见水气缭绕,原来她正在沐浴。我想,正好,我就将她打晕,偷出来半个时辰,在她衣服上涂西红柿汁,再放风“采花大盗”到此一游。整个阴谋不就实现了吗? 想到这,我的手紧紧握住西红柿,刷——跳到了浴盆里! 一阵男高音后,我也尖叫,我捞起那张大脸使劲用水洗,我以为我相思成狂看错了。结果洗来洗去还是楚若鸿。 楚若鸿伸手捞一件衣服横在身上,他的剑横在我的颈项上,沉声说,老实交待,你是谁?又要偷我什么东西?我家只有我和我重病的老母,没有东西值得你第二次光临!我感谢你上次带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但这不是你的功劳,黑衣相士说是机缘巧合!你不要因为上次唐家堡你无意助了我,我就会放过你! 我哆嗦着,不敢说话,帅哥手里的剑也是剑啊,也会砍掉脑袋。最后,我举起手里的西红柿,我说,我来找水洗西红柿!你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我听不明白! 楚若鸿笑,眼眸变得黝黑,你认为我会相信么? 我摇头。趁他沉思的空档,撒腿就跑。结果,束发丝带被他的剑锋划开,一头长发如同瀑布一样散开。 楚若鸿愣住了,半晌后,他说,怎么是你? 我怯喜,原来上次我和楚若鸿相撞时,虽然短短的几秒时间,但是貌似他对我记忆深刻。 夜探落雁不成,但却成全了我同楚若鸿。突来的幸福让我忘记了问问苏眉,怎么落雁的家中会出现这个叫做楚若鸿的男子? 此后的日子,楚若鸿一直在唐家堡墙外,而我的秋千也一直高高荡起。感觉自己像一只归巢的鸟儿,随时都会飞向那双温暖的掌心。但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感觉却游走在我的血管,我觉得楚若鸿的眼里藏着更深的东西,深得我的梦都发冷。 七、别离 与周老太爷的婚期也日渐迫近。我问苏眉,到底怎么办? 苏眉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她说,你干脆自己装“采花大盗”把自己名声坏了。周老太爷就放弃了。 事实证明,苏眉的想法太简单了,就是我们把番茄汁涂得满房间,周老太爷还是来话了:唐凌,生是周家鬼,死是周家人! 八、白狐 苏眉说的对,我会后悔的! 那是我从熙别山回到楚若鸿身边第一夜,柴扉刚刚敲开,我迈着轻巧的狐步,走向他时,她的箭就划破了我的心脏——那一刻,是我生活在这世间整整一千年零一天。 我甚至来不及问为什么?只是满眼惶惑的看着这个男子。这是我预料不到的结局,我如何会去预料一个这样的结局给自己? 楚若鸿的手伸向我的脸,那份冰凉不是梦里可寻,梦境中,千年前,是一双温柔的手抚过我的身体。他的声音抖动的一塌糊涂,对不起,你始终不是人,你是一只狐。 血液顺着我的伤口汩汩而出,我惊讶的问他,你怎么看得出,我是狐? 他说,因为从我见到你第一眼时,就在你转身那一刻,看到你身后的尾巴。 我笑,那你可知道你怎么会看得到我的尾巴吗? 楚若鸿摇头。 我的手也拂过他的脸,我说,狐狸这样狡猾的生灵,只有遇到自己喜欢信任的人啊,才会藏不住自己的尾巴。 灵魂出窍的那一刻,一切仿佛闪电一样在我眼前轻过——我仿佛看到一年前的楚若鸿,来到熙别山,寻找传说中的千年白狐未果:我仿佛看到,他重病的母亲,躺在病床之上。有一个黑衣相士为她把脉,说是需要千年灵狐的皮毛焚烧后做药引,才能治好这病;我仿佛看到那个给楚若鸿指点,他在哪里会遇见这只千年灵狐,而这只狐狸,在哪年哪月的哪一天里将会满千年,就等着你一箭贯穿…… 闭上双目之前,我问楚若鸿,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从头到尾这都是你在陪我演一场戏对吗?从头到尾? 楚若鸿始终重复着那句话,对不起,你始终不是人,你是一只狐。 我含着笑,闭上了眼,我说,你能不能骗骗我,就骗我一次? 楚若鸿的手附上我的唇,我能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颤抖。可是,亲爱的男子,早知道你要的是我的皮毛,我就是抽筋剥骨也舍得给! 楚若鸿怎么会知道,可是经历了昨天,我根本给不了他所谓的药引。因为,那个月圆之夜,我在这世上生活整整第一千年,拥有白雪一样的皮毛。可我却在熙别山上,将自己的皮毛焚烧,也断掉了自己的尾。 苏眉在火里将我抱起,看着我累累的伤痕,她说,你疯了么? 我没疯,只是,修行的狐有了千年的道行,历经断尾焚身之苦,可以用千年的道行,换得一世为人!不是狐仙,而是纯粹的凡人。 楚若鸿,你可知,我再没有可以包裹上后的批买,我也和你一样,成了掩不住伤口的人。 九、苏眉 我的灵魂一直羁押在水底,不准投胎也不准转世,上天总是喜欢这样处置那些不甘寂寞的灵魂。比如想chengren的狐,想下凡的仙。 在水底,我能看到很多我在人世间没有历经的事情,过去的和未来的。 我看到苏眉,看到她敏捷的将楚若鸿从家中引到唐家的秋千处;看到了世间根本没有那个叫落雁的女子;看到她曾经的不忍,也看到了她的决绝;我甚至看到现在的她偎楚若鸿身边。那个给楚若鸿“指点江山”的黑衣相士转脸时,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不能再数词的眼神,伴了我千年…… 苏眉一直没告诉我,她这么喜欢楚若鸿,就在千年之前,那时楚若鸿还不叫楚若鸿,他曾在我母亲遭遇猎枪后救下了我,然后放在未幻chengren型的苏眉眼前。他的温柔的容颜,映进苏眉的眼。 苏眉那时已是一只有九千年的灵狐,因为这少年,她才不肯成仙。只是,看着他轮回转世。 苏眉说过,要一个人爱一只狐,很难。 死心塌地,更难。 在我死后,楚若鸿却这样死心塌地的爱着苏眉。那夜,他面对着我冰冷的身体,才知道我已不再是狐。所以,当泪流满面苏眉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将对那个叫做唐凌小狐女的愧疚全部给了这个自称是她姐姐的女子身上。 她用千年导演了一场戏,借我将拥有的雪白毛色导演了楚若鸿母亲的沉疴,用我的命换得了她作为一个狐女所期盼的爱情千秋万代。她说过的,若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要比成仙好得多。 我知道了,楚若鸿骗过我。他还是爱过我的,哪怕我曾是一只狐女,哪怕爱过一毫一厘。 我还知道了,原来千年的白狐变成万年的黑狐,不一定非要历经九千年,也可以像我一样,一夕之前为爱情将皮毛焚成炭的黑。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带着一只幼小的狐,告诉他,我叫唐凌,然后喊她丫头,与她相伴千年,然后为了另一个陌上少年,重新导演一场千年的戏? 会不会再有那么一双温暖又冰凉的大手,在命运中反复,千年前给了一场生,千年后再给一场亡。 从此轮回,生生不息? 今生都不哭 1 多少年,她一直习惯午后,在漫天阳光下,眯着细细的眼,眉间无痕,唇线淡然。而他的样子却晃啊晃的,如同午夜波涛浸漫整个海岸一般,挤满她紧闭的眼帘。 记不得哪一天,阳光碎裂,他也像影子一样,随着消失的光亮,散尽。 年少如歌,青春似火。 她记得他叫江航,就像记得自己叫桃小乐。 记得,在海鸥飞过的天空下,他对她,笑容明净,他说,桃小乐,有一天,我会给你盖一座大房子,就在这海边! 她就对着他笑啊笑,声如银铃,遮过海浪声。 海风划过他纯白色的衬衫,翻飞起她淡蓝底色的碎花裙。流云大片大片的飞过,就如匆匆而去的时光一样。只是,没了当时的海,当时的云,谁也见证不了,两对脚印上,曾经一个男孩信誓旦旦,对一个女孩说过了什么。 2 她不习惯叫他名字,她总是把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埋在心里。 他习惯很大声叫她名字,桃小乐,桃小乐。 她习惯他这么放肆喊她名字,从他奶声奶气的喊她;到换牙年龄,他张着没有门牙的大嘴喊她;再到青春期,他突然变声,用怪异低沉的嗓音喊她。 他就住她隔壁,他们就是别人所谓的,青梅竹马。 第一次,拿画笔,他五岁,奶声十足对她说,桃小乐,我给你画个大房子。 她就骨碌着两只大眼睛,大声说好。然后两人拉勾上吊。 结果,房子没画成,她就把水彩弄撒,沾满画纸。他的小脸霎时变紫,一把把她推倒,你赔,你给我赔! 摔在地上的她,嚎啕大哭…… 3 第二天,去幼儿园,他把她拉到一个角落,塞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糖,却没道歉,还振振有词责备她,桃小乐,真没出息!就知道哭! 她就冲他傻笑。 改天,他送给她画的房子,歪歪斜斜,豆腐渣工程一样,房子外面还有一个大花园,里面只开着一朵大大的花!他说,桃小乐,你就是这花! 她一脸不乐意,哪有这么丑的花啊? 他深沉的思考了一会儿,哄她,别不高兴,小乐,你比这花还难看。 结果,他挨了桃小乐半个月的白眼。 4 他一直学画,从幼年到少年。 她就一直看他画画,从他手指圆鼓鼓的婴儿肥到他手指细长。 十六岁,他细长温暖的手轻轻划过她细碎的发际,说,桃小乐,别再留男孩子头了,把头发留长了吧,好看。 她笑,眼睛晶亮。 那天起,她常常抱着他的画册(那是她一张一张收藏起来的,从他五岁到他十六岁),偷偷发笑,不断的回想,他指尖的温暖和柔软。 5 十七岁,她跟他去泰山,写生。 年少。气盛。 他们选择了几乎没人的后山,结果山路长长,天黑,他们迷了路。那一晚,他不断安慰哭泣的她——他说,桃小乐,别怕,别怕,我一定会把你送出这座山。 他们最终走出后山,到达南天门。第一次,他拉她的手,说,桃小乐,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迷路! 她望着眼前少年的眼睛,明亮幽深,宛如天上寒星。 6 高考,他去了陌生的城。 火车站,他对她说,桃小乐,等我在海边给你盖大房子。 她想流泪。可他不允许,他说,别没出息! 可后来。 后来,他来了一封信,只有三个字,对不起。然后,他的家也搬走了。她不哭。只是抱着他的画册,呆呆坐着。 他说,桃小乐,别怕,别怕,我一定会把你送出这座山。 他说,桃小乐,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迷路! 他说,桃小乐,等我在海边给你盖大房子。 可他最终说,对不起!而且,没喊她的名字。他知不知道,桃小乐现在,已是一个长发女子,发线纠结细密,就像疼痛一般模样。 7 某年某月 厚厚的画册里,翻到一张画,上面画的是一个倒在地上的小女孩,不停嚎啕。旁边是他俊逸的字迹——“如果我是你眼睛里的一滴泪,我会顺着你的脸庞轻轻的滑落在你的双唇之间,因为我好想吻你;如果你是我眼睛里的一滴泪,我今生都不会哭,因为我怕失去你。” 他说,他一直记得五岁时候,把她惹哭,他说从那时起,他就暗下决心,不再让她哭。 她笑,有些誓言虽美,但易凋落。该说,青春是一场无偿的疼痛,还是,年少,情感如梦? 8 大学毕业那年,兰州车站,她遇见了他,清瘦依然,却多了一丝沧桑。 他喊她名字,语调辛涩。她微笑,迟疑。 当她握他的手时,才发现,他的右手,除了拇指,四指全无! 那是大学第一年,他跟学校参观食品厂,发生的事故。他自嘲一般的笑,小乐,我这辈子给你盖不了大房子了。 她也笑,然后告别。 因为他身边,有个清秀的女孩…… 后来,她总会梦到遇见他,在一朵异常妖娆美丽的花朵下面,他回首,对她微笑,眉眼清秀,她和他只有几步距离,她拼命的追啊追,却永远触不到他温暖的指尖。 那一天,她才知道,他是她不肯落掉的泪,而她,是他遗失在天涯的花。 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熏衣草开过吗 “乐茶士”的“普罗旺斯” 午后,阳光撒满西巷,树影漫过街,偶尔有低头徘徊的少年,白衬衫,蓝牛仔,一切都是那个年龄特有的。只是,他们额前的发太长,遮过了眼,尽管我每天都会透过店里的落地窗仔细望,却仍难分清他们的模样。或者说,他们在我眼中是一个样子,都是那个年龄里的忧伤少年。 “乐茶士”是西巷唯一的冰品店,招牌冰点是一客叫做“普罗旺斯”的新地。但长久以来却从没人点过这份冰点,原因是价格太高,而光顾这里的,多是对街摩尔学院和西巷附中的学生,38元一份的冰激凌火锅对他们来说已是奢侈。所以这么多年,“普罗旺斯”新地的宣传海报一直安静的挂在店里,圆底水晶脚杯中,小小一份,纯白奶昔上点缀着一层别样孤单的紫,那是我亲手酿制的薰衣草浆。 六年,光顾乐茶士的脸孔,由陌生变得熟悉,再由熟悉换成陌生,却从没人问过,这客“普罗旺斯”为什么会价高521元? 小昭不止一次提醒我,萊雯,“普罗旺斯”新地的价钱是不是印错啦? 萊雯是我的英文名,小昭是我的店员,粉粉的小女生,很特别的美。 我笑着将一颗酸梅放到她小嘴巴里。我美丽的小昭,你如何懂萊雯的心事? 其实,乐茶士里,我一直等待,等待着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一个眉目清透的男子推门而入,毫不迟疑点下那客“普罗旺斯”。他会将五张粉色百元钞票、一张桔色二十元钞票外加一枚晶亮的一元钢镚小心放入我掌心。可我,只会收下那枚晶亮的钢镚。然后亲手为他调制“普罗旺斯”,看他一口一口吃掉。 小昭,你猜,那时,我会微笑,还是落泪? 摩尔学院与西巷附中的爱情版本 西巷附中的高中生素来瞧不上摩尔学院的大学生。可笑的是,西巷学生高考时,90%都考进了摩尔学院。 他们彼此嘲笑和争执。就连在乐茶士为我讲故事都会争执不休。 光临乐茶士的人都知,萊雯是个码字为生的女子,只要你为她讲一个故事,就可以免费吃一份三色球:粉色草莓球,麻色提拉米苏,纯色白脱,盛在水晶碟中,情同往事。 常常,我一边看她们小猪一样的吃相,一边听她们粉色舌尖滑出的故事。 摩尔学院的女生告诉我,很久前,他们学校有过“汤泊湖点邱姜”的故事。一个叫汤泊湖的漂亮男生,进大学第一天,喜欢上一个叫邱姜的不怎么漂亮的女生。每天他都会送她一段薰衣草,或扣在她袖口,或别在她发间。后来他们一同退学去了普罗旺斯,因为,男孩答应过女孩,一生都让她如薰衣草一般芳香。 我认真地记,小昭出神地听。 西巷附中的学生却抗议,汤泊湖和邱姜本就是青梅竹马的玩伴,而且,邱姜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喜欢吃甜品。从小到大,汤泊湖先是攒钢蹦给她买甜食,后是攒钢蹦帮她治牙病。 于是,“乐茶士”里,两帮学生争吵起来,为一段别人的爱情。 我盯着窗外,有个低头徘徊的少年,月亮般忧伤。我构思着那个叫汤泊湖的少年,他有怎样的眉眼?是不是也与我的德尔一样,曾经满怀心事的徘徊在这条路上? 小昭小声问我,后来呢?汤泊湖和邱姜是不是幸福的生活在普罗旺斯? 是的,后来呢? 那些幸福的旧伤。 小昭告诉我,她最近头疼已减轻,可不可以不吃药? 我给她倒水,将药片点数到她粉色掌心,我说,只有这样,头疼才能彻底好起来。 吃下药,小昭很快睡着了,粉色睡衣中,婴儿一样温暖。不知今夜,她的梦境里,那个男子的模样是否会变得清晰? 小昭说,每夜,她都会梦到一个男子,模样模糊,但她肯定,那是她丢失很久的恋人。她说,我一定要看清他的模样,我一定要找到他! 小昭说要找到,那她一定会找到。她是一个很执着的女孩。六年前,一场意外,她失去了回忆,唯一能记住的,便是有过一个很相爱的男友。可她记不得他的模样,也记不得他的名字。 六年前,多么遥远。 那时的我,还是个穿白衣蓝裙的少女,十七岁,骄傲的束着马尾,荡在德尔的单车后。德尔问,将来你要去哪个地方定居?我在他身后喊,普罗旺斯!我要躺在薰衣草丛中一辈子!好不好,德尔? 德尔弓起腰,拼命蹬单车,大喊好,我们就这样一直骑到普罗旺斯! 结果,德尔没骑到普罗旺斯,为躲逆向行驶的卡车,一头扎进河里。他在河里拼命挣扎,最后被我拖上岸。 我一边喘息,一边责备他。从小我们一起学游泳,但德尔总莫名的怕水,跟我串通,欺骗老师,不是肚子疼,就是发烧。我说,德尔,你以前不好好学游泳,早晚被淹死! 德尔笑,我不怕,有你呢。 我看着他湿漉漉的发,亮晶晶的眼,满心温暖。他往河里躲,就因为我会游泳。可德尔,你不会游泳,你忘了吗? 我的德尔 那些回忆,我不知德尔是否记得。 如今的他,远在普罗旺斯,那个美丽的法国南部小镇。大片迎风摇曳的熏衣草,交织着紫色的梦。灿烂阳光下,德尔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透明的笑? 我发邮件告诉他,我在写一个“汤泊湖点邱姜”的故事。但我没告诉他,汤泊湖的影子总在我眼前晃啊晃的,那么忧伤,让我想起年少时的他。 我也曾无度的吃甜品,年少的德尔也攒下无数硬币给我买甜食,有蓬蓬松松的棉花糖、浓浓香香的大白兔、还有奢侈的娃娃头雪糕。 我总会假装睡着,赖在他背上,让他背我回家。是的,我们也是青梅竹马。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他背了我六年。 我眯着眼,看他流汗,听他喘息。白衬衫粘在他后背,他回头看我,你再吃就成小胖妹了。 我偷笑,我就要胖成五指山,像压孙猴子那样压住你。这样,你就永远只属于我。是的,那么小,我就开始这样想,因为德尔太好看了,那么多小姑娘看着他就跟看大白兔一样满眼绿光。 初中时,我也因吃甜食过多,长虫牙,每天疼得咬他胳膊,德尔的胳膊很快由小胡萝卜变成大青萝卜。他开始攒钱帮我治疗牙齿,每天监督我,不许我吃甜。 长此下来,我每看到德尔,都像看到大白兔一样眼冒绿光。变得像那些女孩一样没出息。德尔说,乖,治好牙,将来我给你开个冰点店,天天让你吃“娃娃头”。 从小到大,德尔一直处于为我攒钱满足我不同阶段需求的忙碌中,他没钱玩老虎机、逛网吧,所以没荒废学业。从小到大,都是标准好学生。 高考,我发挥失常,成绩只够进摩尔学院,德尔成绩却好高,可他大笔一挥,跟我一同堕落到这所学院。我很内疚,可德尔说,摩尔学院是化工学院,我答应要帮你开冰点店,所以得好好学化学嘛。 到这里,你们一定猜到,传唱已久的“汤泊湖点邱姜”,说的是我和德尔。我就是邱姜,而德尔就是汤泊湖。 十七岁,进了大学,我学会小资,喜欢薰衣草。薰衣草英文vender,就是我俩的英文名“萊雯-德尔”。 “爱情版本”缺失部分 他们的爱情版本里,结局是我同德尔幸福的生活在普罗旺斯。 他们错了。我依旧在国内,而且在学校附近的西巷开了这个冰点店。因为,德尔曾指着这个地方说过,冰点店开在学校附近,这样,我就可以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看学校里那些漂亮男生。 德尔,你看,你多么了解我,贪吃兼好色。 小昭一直在等待我给故事作结。她说,你描述的汤泊湖的样子,怎么像我记忆中的一个人? 我问她,梦里,你看清了那个男子的模样了么? 小昭抱着我哭,为什么我失去了回忆,却还记得那个男子? 我看着小昭,回忆飘到六年前。 六年前,我上大学第一年,小昭来到我家,斜着眼睛看着我身上的漂亮衣服,还有我身后好看的德尔。 母亲说,邱姜,快喊妹妹。 我望着小昭美丽的小脸,十多年前,一次旅游,父母意外将她弄丢,如今她竟然鲜活的出现。我热情拥抱她,却感到她的反抗。 我常常听她在梦里喊,邱姜,把东西都还给我! 我告诉德尔,小昭忌恨我。德尔安慰我,等她习惯城市生活就好了。 小昭这样叛逆着,打耳洞、纹身、抽烟、酗酒,将乌黑的发染得五颜六色,母亲只能心疼的看着,为这么多年小昭缺失母爱而内疚。 德尔带我吃冰点,小昭也晃在我们身后。德尔点两份三色球:粉色草莓球,麻色提拉米苏,纯色的白脱。小昭指着水晶碟问德尔,你是喜欢粉色的我,还是喜欢纯色的姐姐? 德尔尴尬的低头。小昭冷笑,怕什么?反正你牵过我的手? 我盯着德尔,他焦急的说,你听我解释。 小昭拉住他,你如果不要我,我就冲到马路上被车撞死! 德尔说,小昭,别闹了! 小昭冷笑着跑出门,冲向马路,我喊她妹妹,紧紧去拉她,那一刹,我被重重撞开,只听到噪杂的刹车声一片。 就这样。车祸。 小昭同德尔脑部都受到严重创伤,唯独我,被德尔推出马路,只受点皮外伤。 六年来,我一直一厢情愿的认为,小昭抢德尔只是为了弥补缺失感;而今天,她却流着眼泪告诉我,她失去所有回忆,唯独记得他! 普罗旺斯的结局 六年前,德尔也失去了记忆。他一直喃喃着,普罗旺斯。 他父母变卖了家产,带他去了那个法国小镇。希望在那里能够发生触动他记忆的奇迹。 其实六年前,我知道他要解释什么。 现在我已不再担心,那些漂亮开放的法国妞会勾引你,因为时间是老师,教会了我平和,教会了我长大。 这么多年,我一直给他发信件,将亲手制作的冰点拍成相片给他,试图帮他寻找回忆。 终于,一个美丽的午后,德尔给我发来相片,大片薰衣草中,他迷人的笑。信中他说,七月,薰衣草都开了,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一个女孩,一辈子都让她像薰衣草一样芳香,我似乎爱了她很多年。请问,是你吗? 身后,小昭哭了,她指着德尔相片哭,萊雯,我终于想起了他的模样。 我将一段薰衣草别在她袖口,抚摸她乌黑的发,这是六年来,我耐心帮她蓄起的,这样她会和我一个模样。 七月末,我将店转给小昭,独自去了普罗旺斯,我得趁薰衣草凋零前,在木头味的花香中拥抱德尔。 离开前,我在小昭右脸颊亲吻了一下。 后来 九月,普罗旺斯,阳光非常美丽。 我收到摩尔学院学生的邮件,她们说,我走后,再也不能用故事换三色球吃。她们还说,我走那天,午后,有个眉眼清透的男子来到“乐茶士”,毫不犹豫点下了那客“普罗旺斯”…… 我微笑着坐在电脑前,我想那刻,小昭一定抱着他哭得像个孩子。他会怎样哄她?他会在她右脸颊亲吻一下吧。 二十三年,德尔,我们隔着小昭粉色的脸颊拥吻了。 其实,七月末,德尔给我发邮件,说,谢谢六年来,你亲手为我调制的相思,我记起了你的模样却忘记了你的名字。我这就回到你身边,吃下那客相思的普罗旺斯…… 而我却离开了,把这一切留给了小昭。因为他们回忆都已空白了,拥有的只是影像,而我,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可以掂量终老。 就这样吧。 或许,在普罗旺斯,我会遇到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是不是他会有同你一样的名字呢? 深深深呼吸 喜欢在清晨的阳光爬满窗格时,静静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的那一瞬间,任柔软的金黄挥洒一身;关掉空调,让室内被修饰过的温度真切地感受着室外鲜活的空气。那一刻,灵魂仿佛飞翔在无垠的广袤中,自由而温暖,这感觉又那样真实地存在着。甚至,可以感受到氧泡泡亲吻皮肤时的小心与羞赧。然后,贪婪地张大嘴巴,来一个深深的呼吸,整个人都融在了晨晖里。 这时,我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能把这种真实与自由系于一线的玄妙映射到我们的作文中,该有多好! 我笃信,年轻的心灵对周围一切的感受和认知都是赤裸到透明的。 当然不否认,这种感受和认知或许不全面,不成熟,甚至带有过多书生意气式的爱憎,可这一些都影响不了它的澄清度和天然的底色。想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敏感就不是经受过生活风霜的成年人所拥有的,因为他们已学会说服自己的感受,修饰自己的感受,偶尔,也拒绝自己的感受,所以付之于笔端时的文字绝不会有不谙世事的中学生那种青涩的坦白。 可是,现实中,中学生作文一旦向应试作文靠拢,便会机械地走向模式化,有种被包装了的统一感,这就很难说是感情的真触动。 说到这儿,不免扯入点儿闲题。在为这篇文章写好题目时,我便问自己,这个“深呼吸”究竟该意味着什么?呼吸真实?呼吸自由?呼吸认识的广度?呼吸见解的深度? …… 直到第二天的生物课,老师在讲解一道习题时谈到“生物体,之所以会进行深呼吸,是因为它先前处于缺氧状态……”当时我的大脑不由一激灵:缺氧,深呼吸。那我所写下的题目与现状是不是冥冥中的一种契合?就是说,我们也缺“氧”,这“氧”便是写作的自由空间。 又是谁限制了写作的自由空间,让我们笔下的文字成了一种规范化、模式化的符号,表达不了自我? 似乎很难回答。而就是这摸不到的条框,限制了思维的自由,框住了一种天成的灵性。 常常我想,中学生作文等同于应试作文吗?若是,似乎有些狭隘,因为不拘一格的媒体刊发的作文便是中学生作文,而绝非标准应试作文。若不是,中学生作文的价值却全在应试作文无形审定线上定值。 这不由让我想起前些日子市模拟考试中,对一篇题目为《谁家庭院谁家花》的现代文的赏析,其中一题目要求分析“庭院深深深几许”在文中的含义,那时那刻,我真不敢写下真实感觉:用庭院的幽深比喻因人生命的困倦、颓败而产生无限绝望(而这恰恰又是后来给定的答案)。我的不敢,缘于我的忐忑。高考作文不是要求一切都得表现积极情绪吗?那高考模拟中的阅读赏析怎么会表现出绝望? 我想有这种困顿和疑虑的不仅我一个,可又是谁想起这条准绳:学生文章的思想性是指某些一味的歌颂,完全是至高无上的,即使有些作文技巧再高,文笔再好,构思再巧,却也终会因涉嫌消极颓废情绪被视为另类。诚然高校要拒绝这类颓废人才,可也有改变这类人才的义务,不是吗?再说,并非文品即人品,我写我心,只是某一时间一种特定情绪的宣泄,更是一种压抑在胸口的呼唤。若笔尖失去了自由,心便失去了某种程度上的真实,那我们的脉搏又怎样来忠于自己的心跳?我们的作文该是出于清水的芙蓉,应该展现张扬的青春个性,应该有无尽的空间,任思绪驰骋,任想象纵横,任自己的真实感受触摸现实。 深深深地一次呼吸,在这明媚的春光里,何不给中学生作文多一些空间,多一些“氧气”,让我们有足够的热情关注周围,从这份关注中体味生活,从生活中感悟人生,从而扩大自己认知的广度,加深见解的深度。所有年轻的感悟,自是一种深刻,不是吗? 在岛城这个风和日丽的黄昏,沉浸在这种热望中,任思绪变得绵长,飞扬,飞扬。文字铺落纸上,心情变得舒畅,仿佛这深深深的呼吸,终会有获取氧气的方向…… 沈园 这些个清冷的日子,我的心情一如天气一样阴霾。冥冥中,我总莫名地听到低低的鸽音与沉沉的吉他声相和着。我知道,此刻,我是个极优柔的人。一方面,我无法背叛内心的感受:我爱雪亭。另一方面,我无力面对世俗:雪亭是个品学兼优的大学生,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三流歌舞厅里跑场的歌手! 琴瑟相和本是一种幸福,而今却成了陆游的痛苦。唐婉的知书达理,唐婉的兰心蕙质,这种种美好却不得母亲的欢心。 他怅然立在窗前,任凉风侵袭。那只洁白的、灵性十足的鸽儿也静静立在窗台上,伴着他,乌黑的眼睛中流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它是婉儿最喜欢的,婉儿在它足上系着一条红丝线,婉儿说,只有它是自由无拘但却忠贞守信。陆游便会问,难道这里让你压抑让你痛苦了吗?还是你说我将会背弃呢?唐婉在此时便只是笑意盈盈,一如陆游追问她鸽子名字时的情态,然后淡淡地说:你猜啊,你懂的。 想到这些温馨的情景,陆游叹了口气。一封休书,三载恩情,谁能忍心挥笔? “官人”,伴着轻轻的环佩声,是唐婉柔柔的声音,她把一件裘衣披在陆游身上,转身到案前,“官人,让我帮你研这最后一次墨吧。”她低眉而语,淡淡的墨香便随着她腕上的赤血玉的晃动而氤氲开来……那一个雨夜,竟有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我不知是怎样写好的信,也不知是怎样把它递给雪亭的,我只清楚地记着她眉际间涌动的那些不解与不屑,那乌亮的眼睛中困惑的泪光。我也清楚地记着她捧信的手在抖动,那腕间浅浅的暖人的胎痣竟有那样冷的颜色。 “这就是你的决定!”她一字一顿。冷冷的眉梢交织着仿佛千百年的哀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如同被鞭笞在一段痛苦的时空里,恍惚间,有个低眉而温婉的女人研着浸泪的墨痕…… 再见唐婉时,在沈园。她腕上依旧佩着陆游所赠的赤血玉。陆游又回忆起那个痛苦的雨夜,他要她告诉他鸽子的名字———在这最后的夜里,她沉思了一会儿,却终究摇了头……而此刻,陆游又萌动了问出那鸽子名字的念头,脑际却涌动着唐婉那句话:“你猜啊,你懂的。” 为什么会对一只鸽子的名字无法释怀呢?因为它属于唐婉吧。陆游内心的苦痛难以抑止,恨恨忧愤化作漫天愁绪———“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而谁知,谁知沈园深处的纷飞红泪?它只有含着孤独化为世代离人别时的雨…… “静尘”,她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吗?” 我无言,愣愣地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还有那何等熟悉的幽深的双眸。 “在沈园啊。”她苦笑了一下,“你当时正在那堵刻着《钗头凤》铭文的粉墙边弹着吉他,唱着这阙词,用你自己的心语来诠释这阙词。”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那时,我觉得好熟悉,好熟悉,那情、那景、那词、那人,仿佛在一场梦之前,我便笃定了,你是我生命中的歌手……”“别傻了,雪亭。”我止住了她,“相遇之地是沈园!沈园,沈园本身就是一种悲情,一个永远也冲不破的樊笼啊!”我懊恼地看着她,直到她充满渴盼的眼神黯了下去…… 当陆游再到沈园时,伊人已逝。赤血玉依然系在她的腕间吧,一如她依然匿在他的心间。 履步她的香冢,朦胧中,是那个足系红丝线的白色精灵的翩然舞动,“你猜啊,你懂的。”可他猜不透,四十三载的离恨,情天浩瀚,尘俗磨难!一个白发苍苍的人,凭何来吊唁一份因自己的屈服而枉断的痴情? 错!错!错!痛彻千古的叹息;莫!莫!莫!命运多舛的折磨。可谁又解无数长夜里“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人的隐衷…… “婉儿,若有梦,若有灵,托梦告诉我吧,告诉我那只白鸽的名字……”他叹息着。今夜的沈园也将承载如期而至的下世愁怨…… 雪亭含泪走了,我不敢挽留。我能给她什么?我已不想知道这是怯弱还是伟大,但我知道我生命中的白鸽飞离了我的天空,不再盘旋!不再低回!我真真惧怕流言!真真惧怕种种非议!真真惧怕我冲不出的俗尘!雪亭,一个家世优裕的大学生,如此美好;我,一个有上顿没下顿的穷歌手,难于得志。一切都是早可预料,轻轻打开她留下的小笺:一朝清风一朝尘,万古禁门万古坟,雷峰泪尽恩犹在,沈园深处无尽恨。 不觉间,耳边漾着她曾经的笑语:“静尘,真奇怪,我常常想,自己是一只鸟儿,譬如一只白鸽,自由自在,该多好啊。”“静尘,真有趣,我常常梦到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梦里还有低低的环佩声,她告诉我,我同她的魂灵都是那只向往自由的白鸽,静尘,静尘,真好,一只白鸽叫雪亭,一只叫雪亭的白鸽呵……” 刹那间,泪影中,时空交错,雪亭腕上的红色胎痣与那个低眉女子腕上的赤血玉重叠而来。此时的我仿佛回到了一个伤心的雨夜,不!是那个伤心的雨夜,感受着千百年前寒风的肆意来袭…… 沈园,你是冲不出世俗樊笼的生生世世的悲剧与悲忆,生生世世…… 点评 将“我”(现代都市歌手)和“雪亭”(女大学生),借喻于千年前的陆游和唐婉,读者便一目了然了。有了历史的映衬,故事更生动了,故事更深刻了,因为有了历史的厚重。“雪亭”是唐婉的转世,还是那只白鸽的化身?谁也不知道。但可以警示我们的是:即使历史发展到今天,还有多少“精神绳索”需要我们去冲破,而不再背负。 许安,敢说我欠你几十万? 生命就是这样苦恼,上天把美男子许安放进我生活的汤,不做调料,偏偏做臭肉。我本想安守本分,连艳遇都不奢求却被无辜的卷入这场是非。 许安,敢说我欠你几十万? 文/乐小米 一、如意你就是一坨鼻涕 佟小波约我七点上岛喝咖啡,说如意,有些事我们该谈谈。 我抱着双生,悲痛欲绝,我说,佟小波那厮大概要把我甩了。双生眼一瞪,他敢!如意你就是一坨鼻涕,他也不敢这么甩你! 我愤怒的看着双生。双生也看着我,大悟,我以为她反省了自己比喻不当,结果她说,哎,如意,人家佟小波啥时答应做你男人了?人家没答应吧?哎哟如意,这下你连甩鼻涕都算不上喽! 双生的话让我彻底绝望,我选朋友技术都这么差,无怪最近运气这么背。 霉运从佟小波说起。佟小波是双生替我看上的,彼时,她有了男友,对我疏于陪伴,深感内疚,于是打算替我在大学最后一年找个依靠。她信誓旦旦指着佟小波说满校园俩腿的动物,就这男人,一脸旺妻相。 我看了佟小波四五眼,不很赞同双生的话,我朴素的思想中,男人生一双桃花眼,桃运横生,他老婆该倍受摧残才是? 双生说,你就别挑三拣四了。你只做他女朋友,反正将来被摧残死的是他老婆。 我恨双生,一语成谶!她怎么就知道佟小波发现不了我的贞贤淑德,升格我作老婆? 我跟佟小波密切联系着。双生给我加小灶,恶补爱情三十六计。 她说,如意,你记住,佟小波面前你要死装淑女!兰花指要翘上天!笑要掩嘴!眉眼要生动中带一丝春! 我说,够了够了,多了我也记不住,春情都出来了,恶心! 事实证明恶心的还在后面。我真怀疑,佟小波是不是也偷吃了双生的小灶?我刚要把兰花指翘上天,发现他的兰花指翘得比天还高!我想还是来个掩嘴笑,缓和这巨大的心理压力吧,结果佟小波正绞着一丝帕,秀气的掩嘴笑。至于双生说的眉眼透春,我干脆放弃了,因为佟小波幽幽眼波里,整个春天都排泄出来了! 二、恨死不知名的美男子 我回宿舍,双生忙问,战况如何? 我说,淑女没装成,净看人家装淑女! 我以为双生会就此劝我收手,谁知她硬把我往火坑推!说目前流行中性美。于是,我继续被佟小波的兰花指折磨着。我不敢提做他女朋友,我怕他忸怩着180cm的大长身子,说,讨厌!你坏!人家不来了! 可该来的总会来。我的背运就是在与他去罗西亚吃西餐时升级的。我讨厌西餐,偏偏佟小波恨不得一日三餐都西化。约会后我不得不回宿舍继续狼吞虎咽方便面,我说,双生,佟小波可以开魔鬼减肥训练班了。 双生说,这是品味生活。 于是,那天,我就在罗西亚忍受品味生活。佟小波翘着兰花指叠好餐巾,阔唇微启,对不起哦,我去一趟洗手间。 我盯着他离开,还没来得及对刀子叉子翻白眼,就被一只大手拽进怀里。我刚想喊非礼,却被这张好看的脸吸引住,柔和的线条透着英挺。此时这张脸的主人正紧紧抱住我,对对面抽泣的女孩叹气,对不起,你看到了,我不能辜负我老婆。 女孩捂住脸跑出门。等我反应过来,佟小波正一脸悲怆看着我同美男子的暧昧拥抱,捂住大脸冲出门。 我恨死那个美男子!倒不是他破坏了我跟佟小波的关系,而是,佟小波掩面狂奔后,我不得不掏空口袋付饭钱。 双生说,那美男子你竟没抓住?暴殄天物! 双生说的有理,只是,那个美男子,对于我,只能是空中流萤,可入眼,不可入心。他揽我入怀时,左手腕上那只湖蓝色rolex,我在阳光百货看过,足够两个我读完大学。尽管双生坚持爱情没有距离,但我还是知道平常女孩该有的本分。没关系,我可以在梦里,想他身上古龙水的淡香,还有他唇角淡淡笑纹,他说,委屈美女了,我叫许安。 美男子事件后,佟小波再没约我。而今天他突然约我,七点上岛喝咖啡。 我抱着双生,悲痛欲绝。 双生一边切柠檬一边冷笑,你根本就不想跟佟小波一起,别在我面前装弃妇! 我边踢高跟鞋边哭丧,可我也不能被佟小波那物种给抛弃啊? 三、妈啊!我怎么欠下了几十万? 进上岛前,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佟小波,我确定他周围没有美男子以及同系列的俊男子好看男子后,打算优雅进入,却又被捞起,抱个满怀,又是他! 突来的惊慌和意外,使我忘了佟小波张望的桃花眼,美男子许安的行骗技能突飞猛进,令我气绝,他揽着我,语调悲怆,她都怀孕三个月了,你别纠缠了! 女孩只能哭着离开。 佟小波走出门,表情复杂,他说,我今天约你来,本想告诉你,我是来原谅你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从他的话中觉察到一丝悲凉,心有些疼,毕竟,佟小波是我正式交往的第一个男孩。 于是我对那只放我身上的大手恼羞横生,富人怎么了?也不能拿老百姓的爱情不当事啊?你赔我佟小波! 美男子许安看出我的难过,安静的凝视着我,手温柔的落在我肩膀上。我想如果他说对不起,我就原谅他。可他张嘴就是,你要多少钱!开价吧! 他嚣张的不可理喻,我甩开他的手。用力过度,他的手连同手表一同甩在墙上! 手表跌碎!鲜血流出! 我被他单手擒回公司。 办公室里,他一面缠手一面狠狠盯着我。我有些气短,也不敢要他赔我佟小波了。吐吐舌头,我以为蓝宝石表面摔不碎的! 摔不碎?他翻白眼,摔不碎为什么不用蓝宝石做铅球铁饼扔啊? 那是有钱没地方花了。我说,你不是想要我赔你表吧?你干脆把我卖了吧! 卖你?你这样柴火棒我能卖出去?你抬高抬我了。他一脸不屑。伤口的疼痛令他的眉头微皱。其实,好看的男子为你皱眉是件令人欢喜的事,只是,此刻,这欢喜我宁可不要。 一个职员送进一沓文件后离开。他看了看我,秘书下班了,你去帮我复印一下。 我不敢说不会,只好硬着头皮找了个大个机器,把那沓文件放入,一按键,吱吱一阵响声后,我抱着一堆碎纸进了他办公室。 我边哆嗦边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碎纸机! 他额上青筋暴出,喉结抖动。 我小心谄媚,要不,我一条一条给你粘起来? 他吼,你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的合同啊? 我看的出他杀我的心都有了。 佟小波永远不知道,就在他抛弃我的那个晚上,我猛地摇身一变,成了全学校负债最多的学生。 双生说,如意,你妈要是知道你欠了几十万,非把你塞回肚子不可。 生命就是这样苦恼,上天把美男子许安放进我生活的汤,不做调料,偏偏做臭肉。我本想安守本分,连艳遇都不奢求却被无辜的卷入这场是非。 臭豆腐里撒金丝 许安一脸深沉,钱不用还,做我女朋友吧。 此刻我才明白他的小人用心,无非想用我做挡箭牌,挡开他惹来的花花草草。我真怀疑,摔碎的表和所谓的合同简直就是陷阱。 双生说,如意,这样英俊多金的男子,就是万丈深渊你也得跳,何况只是陷阱。姐姐我就不信,你这小体格还填不满那陷阱! 双生再一次说错,我的小身板恰是许安最常嘲笑的。每次约我吃饭,他都会说,看不出你的小身板,容量还蛮多啊?你真以为自己是孕妇? 他第三次如是嘲弄时,我抬手把一杯橙汁倒在他脑袋上,撒腿跑人。 为此,许安在学校门口截堵了我n天。最后扮做送花工,手持一把玫瑰,杀进我们寝室! 他一把捞起我来时,我正神游太虚,梦里许安在跳水果舞,边跳边唱,橙汁我喜欢橙汁我喜欢。睁开眼却发现许安正在狞笑。 我当场吓哭了。 许安说,真矫情,多大的人了还会被吓哭? 我一边吞米线一边忧伤,我说,许安,你欺人太甚了。 许安说,我没要你还钱,我只要你做我一段时间女朋友啊。 许安躲避的那女孩叫余佳,他儿时的玩伴,从美国回来探亲。我担心某天余佳会将硫酸泼在我脸上,做最后抗争。许安说,没事,反正你的脸泼不泼硫酸也没区别。 逛商场时,我不停在镜子前面晃。 许安哂笑,你几分姿色啊?全抖没了! 我本想跳到他面前,像所有情人那样,抓住他的胳膊撒娇,人家只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像怀孕三个月了?可是手却在半空滑落,我不是不记得,许安说过,等余佳回美国,我的义演就结束。我明白,他不喜欢她,因为曾经是旧友也不想逢场作戏伤害她。 双生说,义演?美死他!他糟蹋你和佟小波的感情,你就糟蹋他的钱。 最后,我发现自己没有糟蹋钱的特长。我贪吃,也就吃点臭豆腐米线这类令许安深恶痛绝的东西。往往我在小摊前狼吞虎咽豆腐脑,许安的莲花泊在小摊前,我边吃边在众目睽睽下冲车上呼唤他亲爱的。许安的脸红一阵百一阵。 许安为我花钱的方式震惊。买衣服,我不试穿,大中小号各来一件;吃饭,拉着他去勇丽或怡景楼;到学校对面买资料,打的! 许安冷笑,真想不到——陕北村姑的消费能力这么强啊,小看你了!我跟许安说过,我出生在陕北。 我说,许安,你少惹我,否则我吃臭豆腐也要你撒金丝! 许安,你去死! 圣诞节到来时,余佳含泪回了美国。许安请我吃饭,说今天起,你解放了。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我知道这样不好。我想跟许安说,我从一所陕北小学读起直到大学,来到城市。为受良好教育,我比别的女孩更努力。就是为有一天遇到真的王子,自己能更像公主一些。我还想说,许安,我很难受。我遇到了王子,却穿不上那只水晶鞋。可说到嘴边却是,把最贵的菜给我弄上来。 分手时,许安恨恨,贾如意,你好色贪财贪嘴嗜睡,你一无是处! 那夜,告别许安。我在雪里写下他的名字,拢入手里,一直冰到心疼。 我同许安意外的交汇,然后合理的分开。我不知道,许安会不会在某个黄昏,开着莲花经过小吃摊前时,想起一个叫贾如意的女孩?我很想打电话给他,告诉他,离开他我感觉无比轻松无比快乐!可碰到话筒,心就会酸。 双生依旧为我介绍不同的男子,她说,如意,春天总会来的。于是,我日复一日,躲在被卧里,等春天。 许安更是时常发短信刺激我,不是问贾如意,你最近有没有傍大款?就是叹贾如意,将来哪个男人会倒霉娶了你?我每条都给他回:许安,你去死! 桃花朵朵开 放假前一天,满宿舍都去卿卿我我,我却突然发高烧,抱着被子发抖,手机不停的响,我昏昏睡去 等我醒来,已经在校医院打点滴,许安在我床边,原来他给我发短信不见我回就拼命打电话,见没人接以为我出事了,便再次装送花大盗,混入宿舍。却见我昏迷不醒。 许安见我醒来,怪笑,贾如意,又被人甩了是不是? 我忘记手上插着针管,抬手打他。结果针管拔断,血液倒流,我感觉被抽空了一般,许安惊慌的抱住我,大吼医生,歇斯底里。 救治后,我虚弱的贴在床上,危在旦夕的样子。许安紧紧握住我的手,喃喃,如意。我突然大笑,你紧张我? 许安见我装病,就吼,吓唬人很好玩是不是? 我固执的问,你喜欢我? 许安恨恨,如果不是中邪,我才不会喜欢你这胸无四两肉的女人呢! 我狡猾的笑,那许安,你中邪了吗? 他语调款款,说出来的竟是,你欠我十几万,你说我能不中邪吗!我一脚把他踹下床,许安,你去死! 但是许安,一定看到我眼底的桃花朵朵开。 私奔那夜特别冷 一 不知什么原因,我习惯“听”夜雪倦落,习惯“听”晨花初开,习惯“听”月耀暗空……而我双眸唯一的缱绻眷恋,留给一个男子,他是我的夫君我的良人我生命中唯一的放不下,他叫李靖。 一生之中我的双眸不曾为任何人流露过光彩,那怕一刻;而惟独在那个寂寂的夜,冷涩大殿之上,杨素如同枯败的枝桠,斜窝在华美锦塌之上,巍巍老矣,诸多美婢跪在他身下,极尽献媚。他的双目如同油似乎已尽的蜡灯,很不经意扫过大殿下拜见与他的那个年轻男子,他叫李靖。 他的确是年轻,年轻的如同喷薄而出的东方骄阳,那是一种如何的气势,如同一座活化了的英雄丰碑。我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犹如一个失明许久的人,突然看到了清晨的阳光一样。手中红色拂尘略微抖动了一下,不知这个细小的动作是否会映进这个年轻男子眼中。 他似乎看出杨素的倨傲,这个大胆的布衣男子上前作揖,却不坑不卑,面对着权势煊赫的杨素:“当今天下大乱,英雄竟起。明公乃朝庭重臣,不收罗豪杰,扶济艰危,专以踞傲示天下士,实令人不敢苟同!” 我在杨素身边数年,阅所谓的尽天下英才。但他们面对杨素无一不像这些谄媚的美婢一样,恭敬之至,哪怕他这样无礼的在软塌之上接见与他们。 我的眼中滑过异样惊喜,同样我也看到了杨素的背抖动了一下,很显然他吃惊了,也生气了。这个掌握着国政大权的男子如何也猜想不到这个年轻的后生会这样对他说话,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若同这个无名后辈计较,显然失尽大度,所以他转怒为喜,盛赞这个年轻人的过人胆识,邀他落座,宾主畅谈天下大事。 大殿中凝冻的空气因为杨素的不咎变得温暖起来,炉火旁李靖侃侃而谈,从天下时势谈到治国安邦之道,杨素在一旁不住的点头。 我能看得出李靖此刻的激动,他显然以为自己的报国之愿会在杨素这里得到实现,但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杨素让他挥发完自己的英雄意气后,竟又窝回软塌,叹息:老夫来日不多,然时不我予,奈何? 这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如同三九寒天里冰水,倒在李靖头上。我看到他本来开阔的眉目突然荫翳起来。站在杨素身后的我,心生了诸多这般的哀怜。手中的拂尘重重落地,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大殿之上。 李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浓重的如同泼墨的犀利双目划过我流淌的眼角,微颦的眉梢。他似乎看出了我对他英雄却报国无门的哀怜,所以眼神在惊艳之余又流露出异样的温柔。 他告辞了杨素,磊落的走出了大殿。我轻轻附身,拾起地上红色拂尘,偷眼望去,李靖的墨色衣衫已融入了茫茫暗夜之中。 我浅叹,为何今夜月儿如此无幸,竟不露半点容颜,为英雄照一程坦坦路途?也恼风雪如此有信,冬夜纷繁而至,挡住美人切切远望之眸。 接下来的故事怎样?他们都这样传说着,红拂女夜奔李靖了。 二 是的,红拂女夜奔李靖了。 我一直都会回忆,回忆夜奔李靖的那个夜晚,我从哪里借来来这般的勇气和胆量?多年之后,我常常在毫无月色的夜晚,挪步转过回廊,无视他书房前瘦竹病态的摇动,偷偷隔着珠帘望向李靖,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个值得我冒着死去的危险夜奔于他的答案。 那一夜,我只知道他的名姓,他的报复;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家中已有娇妻,更不知道他是否会有接受我的勇气。我就凭着一个女人的知觉来到他的面前。 孤注一掷的爱情,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勇气与底气!所以,天下只有一个红拂! 但,我并找不到答案。他案几前的烛火摇动,已是卫国公的他,的确不曾辜负红拂女含情的双眸。而在这无月的夜,我却依旧惦念着多年前他寂寞的背影。 落寞的李靖走出杨府,我偷偷的尾随到门口,私下问了门童,这位李公子下榻哪家客栈。 门童嬉笑,说,这可奇怪,今天这位李公子走桃运不成,刚刚也有人这般问过。 我的心紧了起来。悄悄抬眼,雪色茫茫。 雪依旧紧紧的下,我暗暗默念着门童告诉我的客栈名字,心情忐忑。犹豫之中想起李靖曾望向我那一眼,淡淡的柔情和深深的惊艳。 转身,我看到了娉婷立在雪中的若婕,她安静的看着我,如同雪地中无暇的梅花。 红拂,她走上前,油纸伞撑起一方雪晴,你当真这样决定? 面对清丽的她,我轻轻叹息,点头。 她温柔的笑,说,红拂,我知道你的决心和勇气,先回房吧。 男人统治世界时,总是扩大神话着他们之间的朋友之情,兄弟之义,仿佛只有他们这些磊落男子,才能够为彼此两肋插刀,才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最好诠释。 而若婕之于红拂,红拂之于若婕,欢场女子间彼此间的相惜相怜,何尝不深重如斯? 若婕煨来姜汤,递给我,早知姐姐与普通女子不同,只是没想到会在今日……她的声音低下去,顺眉低眼,泪光涔涔。 我轻握她的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我和若婕在同一天被买与杨府,十年乐坊调教,苦难与屈辱自不同于平常奴婢。还记得一次若婕因病未参加训练,被管事妈妈责罚弹筝直到双手十指血肉模糊。 很长一段日子,都是我一口一口给她喂食,看着她含泪吞咽,我苦苦思索,难道这就是我们这些女子的一生?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爱情?它在哪里?姓什名谁? 若婕说,她是认命的。那是三年前,我坠马,她便挡在我身前,为我挡去所有应酬和节目。每一次,我看她步履阑珊、发丝凌乱从宴会上回来,心都会疼痛。她却只是苍白着笑,红拂,别难过,我认命的。 这样寒暑交替,十年时光过去,每一次,面对若婕,我都会如同面对着自己脆弱的影子,心疼痛得无法喘息。 红拂,她看我把姜汤喝下,突然转身,打开自己的首饰盒,将多年积蓄包在包裹中,捧给我,红拂,要走,今夜就走,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是知道的。这钱物在外面姐姐肯定会用得上…… 我看着她手中的包裹,和她柔软的眼波,眼泪滚滚而下。我也是欢场女子,自是知道,这似乎轻微的包裹,是多年来若婕的血泪若婕的青春若婕强颜的欢笑。但此刻,除了流泪,我却说不出任何的语言…… 当天黑到尽处,我偷偷包起行囊。风雪之夜,天地白皑皑的一片混沌,我偷偷逃出杨府,急匆匆奔向李靖的客栈。 三 暗夜里,我拼命奔跑,却总觉得身后是脱不了的影子,如同鬼魂一样依附在我残存的呼吸中。我很想哭,因为怕,真的怕!倘若你是我,在这样一个毫无月色的风雪之夜,疾奔在雪天雪地中,哭,可能是你唯一想流露的表情。 但我忍住了。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眼泪,该在那个让我产生这种情感的男子面前宣泄出来,让他知道,追随上他的脚步,是多大的辛苦!绝不单单是一个怀春少女的香艳情怀。 我敲开李靖房门那一刻,几乎想扑到在他的怀里号啕大哭,却终是忍住了。我明白,我必须说服眼前的男子,让他相信,我是值得他将一生情爱托付的那个女子,让他带我走! 你……是?开门一瞬间,他迟疑了,浓重的眉头纠结在一起。似乎此刻,这样寒冷的冬夜并不适合任何香艳浓情的故事发生。 烛影摇动中,我轻轻卸下了刺金绣花布囊抖落一身雪花;柔举皓腕,摘下遮面轻纱连同阔边风帽;脱去锦绣紫色大氅,柔顺而蓬松的秀发散在背后,我轻轻抬起螓首,盈盈下拜,明眸暗转,皓齿轻启:妾乃杨司空家红拂女,今夜特来相投。 是……你。他对我有印象,我的心窃窃的喜。但他的眉头并不曾平展起来。我只好娓娓道来:妾本是丝箩之质,无有依天乔木,不得独生,爱慕公子英伦伟绝,特来投奔,万望公子莫要推脱。 李靖眼中突然有了光彩,在那一刻,似乎我是唯一能够欣赏他的人,所以,他将我留下。是不是很多时候,爱一个人,很重要的是懂得而且能够欣赏他。 下面的日子,李靖还在犹豫,他担心着来自杨府的追究。 我给他端来香茗,茶水的香浸漫着整个冬夜。我试图用手抚开他的眉结,浅声相慰:杨素行将就木,相公大可不必挂心。 他捉住我的手,微微的笑,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摩挲着,一股深深的暖从他的掌心深处萌生,通过我掌心幼纹,蔓延到我四肢百骸。他说,红拂,你是我的知己啊。 我抿嘴偷笑,相公的知己何止红拂一人。话刚出口,心已生懊悔。好在李靖并不为意,只是轻轻刮了我的鼻翼,大笑。 我暗暗喘了一口气,心事盘根纠结。 我想起门童曾说过,还有一个人也追问过李靖的落脚地。 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女子可以懂得李靖呢? 我对李靖说,我们及早离开这家客栈吧。 李靖点头,说,外面风雪太甚,我怕伤你身体,莫若早休息,明日起程。 我默默点头。 睡去。香炉里的袅袅暗香绕鼻而走,睡意浓重。这一夜,连同以后的无数个夜,我都曾暗暗的想,若是来生,我是否还有这般勇气? 李靖将我抱上他的高头大马那一刻,他说,红拂,我只恐这辈子辜负了你。 我俯视着朗目俊颜,温柔的笑:我是相公的娘子,从此天涯海角,上琼碧落下黄泉,富贵贫贱,定是生死相随。 他笑了。 四 生命中注定的际遇,是你如何也拒绝不掉的。 为了躲避杨府追查,我和李靖连日奔马城郊,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落脚。一天下来的风尘堆积在我的脸上,疲惫不堪。 李靖将我抱下马,我用手轻轻挡住自己的容颜。 怎么了,红拂? 我撅起嘴巴,我担心现在的样子不好看。 李靖大笑,扶我站稳,拉开我的双手,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说,红拂,在我眼中,你永远是独一无二的绝色。 真的? 李靖不会欺骗红拂的。他点头,仿佛承诺一般郑重。 落脚的客栈条件很差,李靖仍然为我找来了沐浴的水。 暖暖的水气,蒸腾着我的肌肤。我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 火炉上的羊肉诱人的香气沸腾着整个冬季的夜晚。我缓步走进房间,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李靖给我拿来布巾细细抹干。我冲他笑,真香啊,我都饿了。 这时,房门被重重撞开,一个魁梧的男子大踏步走进来,身上的衣服似乎多年不曾清洗,满脸虬髯。他本是冲着羊肉的香气而来,可就在他进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我,看到了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女子。他就这样很唐突的看着我,毫不掩饰的惊艳。 奇怪的是,我却感觉不到半点他目光中的猥亵,但是我感觉到李靖的不快,他的手已拨动剑柄。 我挡住了他,走下床,冲虬髯公敛衽,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他愣了,然后感觉到自己的失礼,一笑,我姓张,排行老三。 那就是三哥了,我微微行礼,小女也姓张,三哥可称我一妹。然后我冲李靖使了一个眼神,忘了向三哥介绍这是小妹的郎君李郎。 好,一妹,妹夫,今得一见,三生有幸。他哈哈大笑。 就这样一场刀光在我的一句言语中轻轻化解。 那夜,我们三人把酒言欢,看得出李靖同他相遇甚欢。 隔天,三哥不辞而别,晚上,带回一包囊,抖落,是一人头和一心肺,此乃天下第一负心人心肝,说着,便佐酒用小刀将心肺给切碎吃掉。 我突然心生痛楚,世间女子,所怕,不过负情两字,可老天又何曾为我们造就那般多至诚男子? 李靖紧紧抱拳,三哥放心,我会一生照顾红拂,绝不会委屈与她。 三哥大笑,说,好好好! 只是,不肯看我。 第二天,他再次不辞而别,留下几口木箱。 打开,全是金银珠宝还有兵书诸多,留字一张:资助妹夫成大事,兄已东去,此生不涉足中土。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离开是不是比夜奔还需要勇气? 李靖紧紧抱住我,他说,红拂,我不会让你后悔你的选择的,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当夜,火光四起,外面人声嘈杂,我能听得清,他们在喊,捉住红拂。 李靖拉起我逃出门外,窗上的烛火映出我的容颜。他们说,捉住她! 李靖将我带到后门的一个柴房里藏匿。 许久。李靖说,红拂,你在这里,我去看看。我点头,依赖的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走出门,门外夜色真黑,黑得如同初见李靖的那个夜。 五 红拂,我突然听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喊我,她说,红拂,是我若婕。 她利索的脱下自己的衣裳,说,赶快和我换,跟李大哥逃。 就在这个墨色如许的夜,我的思维似乎停止了运转。世间上男子的知己之情也不会有这般生死相许。 若婕换上我的衣服,甚至不在多看我一眼,便冲进无边的暗夜之中…… 六 多年之后,我常常在毫无月色的夜晚,挪步转过回廊,无视他书房前瘦竹病态的摇动,偷偷隔着珠帘望向李靖,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个值得我冒着死去的危险夜奔于他的答案。 重重的一声叹息,敲击在历史的岩壁,回声阵阵——红拂夜奔李靖了。红拂夜奔李靖了。 可是那个夜晚有多冷,没有人能够知晓。 也没有人知晓若婕换下我的一身衣服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 我只是在柴房里听到李靖的马嘶,他似乎对身后的女子,说,红拂,坐稳,我带你冲出重围。 他……他……在喊谁……红拂…… 我可以不计较他在那个毫无月色的夜错认了若婕,可以不计较若婕是怎样心思缜密的将这计划步步为营,因为毕竟我们都是赌博一份爱情的女子。 只是我原谅不了,为什么,李靖,在你看到马背上的女子不是红拂的时候,为何不来寻找? 而你的红拂,捉回杨府后,还是在一个毫无月色的夜,尸骨枯萎在柴房之中…… 多年后,我飘荡的鬼魂,常常在毫无月色的夜晚,挪步转过回廊,无视他书房前瘦竹病态的摇动,偷偷隔着珠帘望向李靖,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个值得我冒着死去的危险夜奔于他的答案…… 只是,在他每夜梦呓红拂红拂那一刻,我会,泪流满面…… 文/乐小米 双生 我曾看过很多爱情小说。故事里的男女,他们用一生来遇见。相爱。然后,相守一生,或者别离天涯。 可是苏歌,我和你,却是用了“两生”的时间。 一生用来相遇,另“一生”,用来遗憾。 ——《双生》题记 双生 文=乐小米 1、你们猜,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2005年,下第一场雪的那天,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周的时间。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晰,是因为这一天,我将会遇到一个让我一生改变的男子。他叫苏歌。 苏是苏歌的苏,歌是苏歌的歌。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苏歌”这个名字,之于我来说,早已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分割、也是重要的名词。 嗯。最重要的。 同样重要的,还有,雪下得正欢的时候,中文系那个追了我三个月的才子,抬手,拿起餐桌上的冰可乐,一把浇在我的脸上。他脸色青白,跟遭遇了家破人亡似的,嘴巴哆哆嗦嗦了半天,冲着我骂了一句,何欢!你,你怎么是这样!你这个女流氓! 中文系才子的一杯可乐,让我成了肯德基餐厅中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躲闪、却目的鲜明的望向我的身上。 要不说,言情电视剧害人,大抵是影片里的男男女女在情感纠结的时候,泼来泼去的,用啤酒的、葡萄酒的,泼白水的,泼可乐的……就差吃火锅的情侣,用沸腾的羊肉汤互泼了。看爽了观众,教坏了小孩子。比如此时的中文系才子。 此才子一向斯文有余,小细胳膊小细腿。每天,他在校园里冲着我花枝招展的奔来的时候,我都担心他会被风给吹折了。在中文系才子追我的那段时间,我和魏佳佳商量,是不是应该随身携带上个工具箱,里面放上锤子剪子螺丝刀,已备修补中文系才子这个病秧子的不时之需。 所以,在中文系才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泼了我可乐,并骂了我女流氓之后,我虽然愤怒,但并没有还手,而是看着他捂着脸、抖着肩膀奔出了肯德基。我担心我一挥手,就把他拍成了纸片了。因为,我确实也很愤怒!妈的,是我哭着嚎着求着你来追我的么?显然不是!显然是你死皮赖脸来追求我何欢的。 不过,你们猜,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被中文系才子冠上“女流氓”这么隆重的称号。而且还赏给我一脸冰可乐,冰冻得姑娘我透心的凉。 2、我们的故事,其实可以很简单。 中文系才子奔出肯德基不久,魏佳佳和佟小波就迎着小寒风,“四蹄”踏雪,走进了肯德基,欣赏我落水狗一般的模样。魏佳佳在我的生活里,充当着三种角色。 朋友。从初中开始,她就和我一起悄悄的谈论,哪个男生的眉眼长得如星辰,哪个男生笑起来像春花。 绿叶。倒不是说我这朵红花多么的好看,实在是因为魏佳佳这枚绿叶足够的难看。我知道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一个女生很不应该,可是这句话的原作者不是我,是佟小波。 …… 很久没有写短篇了,《双生》这个短片故事是写给朋友做的一本刊物。 不知道经历了几生几世,我们才能遇到命中的那个男子,然后,幸福,安定,不再漂泊。 对了,还在这个刊物上,做了一个专栏,专栏的名字就是“新翅膀主义”。第一期写的专栏是《流浪,其实没有那么美》,这个是和雪崖讨论过的,很久之前,就想在《花火》上写。 因为米吧里,很多小妞在讨论,流浪这个问题。 好像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一样。 其实,我想我该承认它是美好的,只是,到达美好的彼岸,所经历的未必是小小年纪的你,所能承受的。 天空开始打雷了。我也该关掉电脑睡觉了。 你听,你听,风,过境无声 很多个,有风的季节,我都会将脸靠在修文单薄的肩胛上,轻轻依着,仔细地听,风过的声音。 他会回来的,是吗?修文。 修文不回答。只是,每天,黄昏时分,背着我,到山岗。 修文的耳朵听不见,声带也是上帝失手的作品。 而我,双腿萎缩,犹如风中干枯的玫瑰。 尽管,这样美丽的黄昏,我身后,又是美丽的原野。我却依旧,寸步难行。修文单薄的背,是我寄生的地方。 我在他背上,思念,等待,一个叫尉迟的男子。 我在他背上,流泪,回忆…… 曾以为自己是天使,虽无翅膀,却能用双足在大地飞翔。 我住在一个极大的院落里,嗅着泥土浅浅的气息,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 房前是大片大片温软的草地。春天来临,青翠的草地浅缀着鹅黄色太阳菊,泛滥在山野间,绵延到山峦处。我赤着脚,撒欢的跑跳。很多时候,我都感觉青草甘美的气息正沿着我的赤足,蔓延进我小小的身体。 我和茉莉跑到母亲的身边,她就轻轻柔柔的把我揽进怀里。我仰起脸,问她,妈妈,妈妈,你看,我像不像天使? 母亲浅浅的笑,些许落寞,柔柔的说,天吻,你就是妈妈的天使。长风飞过她的发,她洁净的裙衣。她美丽的脸庞单薄得如同太阳底下的露珠。 我喜欢她柔软着声线喊我名字:天吻,天吻。 常常,我会学着她纤细的温柔喊着茉莉的名字:茉莉,茉莉。茉莉就冲着我摇摆它的大尾巴。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就是她,美丽,不可方物。 我没有朋友,修文也没有。 孩子们欺负他又聋又哑,却不知什么原故也排斥我。 因为孤单,我常和五岁的修文一起。很多时候,他都会被母亲拖回家。我喊她阿姨,她总几分鄙夷的看看我,不应声。 茉莉是我唯一忠实的玩伴。我喜欢它暗黄的皮毛,也羡慕它四只脚走路,我曾尝试学它走路。 六岁之前,我叫它茉莉花,后来懂得了美,觉得“花”字太土气,开始叫它茉莉。叫它茉莉那一刻,我感觉到母亲的双眼孤寂得如同枯败的树丫。 阿香婆婆不叫它茉莉,而叫它大黄。我不喜欢,就如同不喜欢她喊我小姐、喊母亲太太一样。这会使她眼中的疏离一览无余。 母亲,阿香,茉莉,还有田野,院落,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没有父亲,也并不太清楚这个称呼的含义。 直到有一天,一辆车驶进宁静的院落。 那一天,山雾弥漫着整个原野,我和茉莉静静地伏在草丛中企图听精灵歌唱。茉莉听到声响,飞奔向院落,我在它身后一路小跑。 回到院子,车已缓缓离开。我赤着脚,怯生生地望,玻璃车窗里是一个温雅的中年男子的脸。他不曾用余光看我一眼,我心中突生的温暖在他冷漠中消融。 母亲呆立在房前,唇色苍白的如同瓦上的轻霜。瞳孔是层层叠叠措手不及的哀伤和未曾预料的痛楚。 我惊恐的喊她,妈妈,妈妈。 但,她不回答。 两天两夜,她未曾合眼,也未曾进一口水。茉莉饿得无精打采的爬在我脚下,呜呜的舔我的脚趾。我不停的吮吸着手指,肚子咕咕噜噜的叫,我说,妈妈,我好饿。 但,她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拉她的衣襟,妈妈,阿香走了,你别生气,我为你做饭好吗?你别生气。 她终于开口了,她说,天吻,他们都走了。她紧紧地勒住我,情绪异常激动,十指嵌入我的身体,她说,天吻,他们都走了,你也要走吗? 我被她骇人的双目吓得哭起来,我说,妈妈,你弄疼我了。 她扯着我的胳膊说,天吻,妈妈给你弄吃的,你别离开,你别离开啊。 我在惊恐中吃下她弄的饭。她冲我笑,好吃吗?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不肯看她。 她就开始满房间的寻找,打开所有的衣橱,所有的箱柜,黑暗中鬼魅一样自言自语,我该把你藏哪儿呢?我该把你藏哪儿呢? 夜里,我被她塞到衣柜里。暗影中我哭着睡去,梦中都惊悸着。半夜里,她突然把头伸进来,冲我笑,说,你还在啊,真好,你还在。 那天夜里,我在衣柜看到母亲扭曲的笑脸,惊惧之中,我突然明白,母亲疯了。 她开始诚惶诚恐的害怕,害怕我会同那个男人一样,给她数年的安逸幸福后,突然离开。 白天,我就被她绑在家里,她一边紧紧勒着我的手脚,一边说,天吻,妈妈是爱你的。妈妈去找他回来,妈妈去找他回来。然后就跑到外面,到处呼喊一个男子的名字。 茉莉就在我身边爬着,我忧伤的看着它,它眼中也折射着我的忧伤。 修文趴在窗户上,惊恐的看着我,我想说,快来帮我把绳子打开。但是想到他的聋和哑,心情陡然无望起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有一天,修文突然变聪明了,从窗户翻进,打开了我手脚上的绳子。 我看着他小腿上因翻窗跌破的伤口,正汩汩的流着鲜血。那时,我七岁,我突然感觉六岁的修文,开始长大。 那天,我和修文、茉莉,发疯一样在原野 静望,是一生的美丽 a“如此算来,我们是老乡啊” 静望,是一种美丽。无须用所谓的眼泪来诠释的顽感哀艳,自是一种玲珑剔透。正如一条本来无忧无虑、欢畅地游弋于水中的鱼,某一天,突然贪恋上掠过水面的飞鸟的优雅,情愫的距离便固不可变的定义在只能期盼、不能企及的范畴中。故事从开始,便注定了是一场无望的静静凝视。遥远而清冷的彼岸花,深刻而杳渺的梦。只是,会是一生吗?从来没有人回答过我,因为我从来没有问过任何人。 初识的场面,没有戏剧化的惊鸿相视,因为那时的自己,有着一个骄宠着自己的王子。 “呵,你也是青岛的?如此算来,我们是老乡啊。”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唇边漾着一种透明的笑;柔柔的唇线,很阳光的感觉。 正是这缕脉脉的阳光,让我想起自己的王子,于是对他有了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很高兴认识你啊,我的老乡。”我故意拖长了声音,又做了一个鬼脸——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没故作矜持。 b“因为他是你的老乡嘛,仅此而已啦” 高四复习的生活对我这个不小心败北的人如同畅畅然然的流水,而乐观如我恰好又是极谙水性的游鱼,因此我是快乐而自得的。而“老乡”的他却告诉我他感觉与这里格格不入,于是,我笑他是一只“落水鸟”。他极不为意,一脸明净的笑,有些让人眩目。 但我知道,校园里有一处地方是与他“格格都入”的,那便是篮球场,球场上的他,如一只矫捷的“飞鸟”,运球与投球间有一种天成的默契与优雅。第一次看他打球的时候,我竟然可以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可我却告诉自己:因为他是你的老乡嘛,仅此而已啦。 但是,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去看他的球赛,而我们的友情仍然在学习生活的清流中缓缓而行。因为离家求学、处于异乡、而且我和他又是复读的难友,两个大孩子,像是藻类与菌类共生形成的地衣,很亲很贴。他说,能做出这个比喻的人,肯定是个生物尖子,于是,我赏了他两记老拳,因为他在揶揄我,我告诉过他的,高中时,我的生物很烂,因此我被拖累到再重新复读,遇见了一个莫名奇妙的老乡。 莫名其妙?他惊异于我的词汇运用的流畅,但只是笑。 c之于我,这是一个怎样安静而温柔的夜! “你高中时候有男朋友了?哇,早恋啊!”这是他知道我有王子后的惊人之语,“呵呵,不过也比大学开展黄昏恋好得多啊”他表示理解地拍拍我的肩膀,很同情的眼光,让我有种想犯罪的感觉——掐死他! 后来一段的日子,我们两个人为了我有生之年能投中一个三分球而努力,尽管我看的出他的眼睛中闪烁着怀疑——小样!他肯定如此认为的。但我不计较。 那一天,是周末,晚间,球场上的人少之又少。在他的“指导”下,我的球技总是很烂!累了的自己,静静坐在篮边的大石板上,看他一个人是精彩。如此的夜晚,如此晕暗的灯光下,我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托着腮,静静地凝视着他,就这样,任晚风亲吻过面颊,任眼波流淌,看着他因晚风吹拂而凌乱了的发,我竟然有一种晃若隔世的感觉。路过的人,有几个私语:看,多浪漫的画面!我的眼角有一种清凉,他永远不会知道,至于我,这是一个怎样安静而温柔的夜!如果可以定格,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因为无法定格,所以我不需要代价的。 是吗? d或许,他的明净与阳光让我忽视了他的心事。 我长他一个月零二十五天,可这并不是我的错误啊,我讨厌极了他“蜜蜜甜甜”地喊我——“姐”。为什么讨厌呢?我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敢去知道!因为答案简单明了极了,是会让人承受不起的。 喜欢给他添一些麻烦,使他怀疑我是某个特教班中走失的“智障儿童”,我不拒绝这个美称,总比“大姐”要好得多的。于是,我依旧会强行“借用”他的qq“调戏”网上美眉,却又一脸无辜至极单纯的笑,没心没肝的样子,令他痛心疾首。他总会说这么两句话,一句是:“你太‘卑鄙’了”;一句是:“唉,我的一世英明全让你给毁了!”我怯喜,他说的不是“一世清白”。知道他并不是真心介意的,因为我们是老乡,是朋友。 而且,网聊时,他更把我当朋友。或许,男孩子如他,是不轻易面对面来倾诉什么。 我戏谑他是一只得道成精的“千年网虫”,仿佛,只有在漫天的虚拟中才能够宣泄释放掉他心中所沉积下来的重重心事。可他说,“你不懂!”每每如此,我便无言。或许,他的明净与阳光让我忽视了他的心事。 e我决心戒掉所有超出自控的心跳。 我怯于触摸的心事啊,却仍让我触及了,因为我是他是老乡,他的朋友。 “知道吗,大姐?”网上的他口气淡淡,“其实,我不是沉湎于网络,只是……” “有故事,是吗?”我有些心虚,有些忐忑。 “其实,其实我一直在网上等一个女孩子,我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的一个。” “哦,这也就是你最近不快乐的原因喽?”我的心沉沉的。 …… 于是,在屏幕跳跃的文字中,我进入了一个背叛与守望的故事里,静静地凝视着他指端键出的喜怒和悲欢,他的执著与坚持,他是诚挚与痛楚。然后,自己又是那样小心地安慰着他,而心里却有一种泪——不为他,不为自己,只为了骄宠着自己的王子;我怎么可以像他女友一样呢?倘使如此,眼前他是苦楚,不正也将是王子所要承受的吗?——我决心戒掉所有超出自控的心跳。 下网后,飞奔“话吧”,按出那串熟稔于心的号码,话未出口,已泪如雨下,只有王子焦急的呼唤声从话筒那端源源传来。 我问王子,鱼儿和鸟儿会生活在一起吗? 王子一时无语,继而又说,小傻瓜,别净想些傻念头了,好了,注意身体啊。 …… 扣下电话,我喃喃,小傻瓜?可是,是谁呢? f其实,鱼儿挣脱出水,也摆脱不了搁浅荒滩的命数。 后来的日子,或许,是因为他和自己走得过于近;也或许,一个阳光般洒脱的男孩子和一个明媚鲜活的女孩子在别人的眼里总是很登对的,所以同学们总喜欢把我和他联在一起谈笑,而我俩却都只是默默地付诸一笑。我在默默地恪守着什么,因为王子,因为他心目中的不舍与牵挂,因为自己笃信至极的爱情观——红尘有爱,千古如一!我明白,无论如何,他从心理上也不会接受一个一如他女友一样背叛自己曾经的女孩子:而我自己,也早已退出了足以凌迟掉自己灵魂的祭坛。我宁愿自己是一种清白与宁静,骄傲地平行于他的苦苦守望中。 其实,鱼儿挣脱出水,也摆脱不了搁浅荒滩的命数;又怎么忍心飞鸟为它溺死水中呢?何况飞鸟中最高贵、最优雅、最灵性十足的莫过于精卫鸟,而精卫鸟偏偏又是添海的鸟儿啊!甚至,仅仅是一种传说! g是的,鱼儿再也见不到鸟儿了。 前日,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如同飘摇的往事,苍白,空灵。最后一次“借用” 他的qq上网,算是一场与往事告别的仪式吧——这场让我沮丧,让我清醒的雪!为防闲人打扰,我用了一句话答复任何“入侵者”——“我不是他,我是他的女朋友,请勿打扰!”(其实,正如后来他所说的,我完全可以隐身的,但是我让自己放肆了一次。我知道,他知道我的!)盯着这传美丽的字符,我感觉到有一种笑颤抖在我的唇边,而视线却已渐渐地、渐渐地模糊…… 模糊中,来了一串信息:“这小子,有了女朋友,也不告诉老同学。告诉他,今晚我就给他打电话!哦,你叫什么名字啊?他可真是一个好男孩,你真心喜欢他吗?” 恍惚中,我打下了这样的字——“不仅仅是喜欢,而且是迷恋。”就匆匆下线了,如同落荒而逃的鱼儿。触摸着沾泪的键盘,湿润、冰凉。我知道自己出了一句违背初衷、却又是由衷而发的话!一句我多么想亲自告诉他的话!一句我永远也无法交付于现实的话! 静静地走在雪夜里,望着美丽的落雪,一片,一片,如同坠落凡尘的精灵,我默念着:“我叫鱼儿,一只迷恋过‘飞鸟’的鱼儿。”刹那间,我竟如此希望生命有轮回,自己有来生,来生我是他温柔甜美的新娘。随后,我给王子发了一个短信:“宝宝,临沂下起了一场春雪,好大好大,河又结冰了,鱼儿再也见不到鸟儿了。” 王子回道:“好宝宝,一定要多穿衣服,注意身体,别吃太辣的东西,别乱跑,睡觉时别蹬被子……” 那一刻,手机清冷的荧光中,泪水蜿蜒而下,我知道,真的知道了:是的,鱼儿再也见不到鸟儿了,再也见不到了,见不到了…… 心底桃花眉间痕 阿蒙的指尖轻轻的游弋过我的眉间,细腻,清凉。 她说,冉瞳,你有心事。是的,你一定有。 我回眸,安静的看着她,微笑。她的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柔柔,像窗外一片一片飘落的雪花,轻盈的累积。 他们说,心事就是这般模样。或说,或不说。开口说与人的,不过是浮在水面的几片残屑,不痛不痒,那些沉甸甸的,终是埋在心中。某一天渲露,当是一种决绝。 我也这么想过。 我叫冉瞳。是那种扔在百姓堆里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女孩。阿蒙总笑我,不做间谍特务卧底真是浪费了我这么一人儿。 不知道是谁规定,间谍特务卧底一定要长得一张毫无特色的脸。我不介意,我喜欢自己细细的眉,细细的眼,不惊艳,至少也不张扬。 阿蒙是个美女,十六七岁便是一派明艳,柔柔媚媚的。和阿蒙一起久了,也知道美女难当。多一点冷漠,便是目中无人;稍加热情,难免被诋毁成“放荡”。阿蒙常说,谁说十六七岁的少年最纯情,攻击起人来可要命的刻薄。 我莞尔,眉间一派安然。阿蒙说,冉瞳,你真幸福,是个没烦恼的小青年。 是的,我也一直庆幸自己是个没烦恼的小青年,看看我的眉目之间,什么都一目了然。至少在我十六岁之前我一直这样认为。 我和阿蒙都有一双握笔的手。不同的是阿蒙握的是画笔,而我,握的是编制故事的笔。阿蒙的手细长,指端总是微微的冰凉;而我多了一点圆润,而且我的手总是温热。阿蒙从认识我不久的那个冬天开始,就很无耻的用我的手做“暖水袋”,而且一脸让我想扁她的幸福的笑。看她,就差给我上央视做个小广告,“冉瞳牌小胖手暖水袋,地球人都知道。” 阿蒙总是说我,炮制太多恶心死人的故事。我知道她“嫉妒”。那时刚入高中不久,我在校广播站做编辑。每次播音完毕后,小播音员总会来一段“播音某某,携导播某某,编辑冉瞳,感谢您的收听。”让在广播站做板报宣传的她总在黑夜里做无私的蜡烛。我就打击她,小蜡烛你就拼命的烧吧,烧死你小样也没人知道。 顺便说一句,我编辑组稿的小栏目叫《青柠岁月》,在学校的重压下,可苦了那些文学小青年了。投来的稿子不是写自己早恋了,在某位圣明的老师苦口婆心的教导下,悬崖勒马,痛定思痛,改过自新;要不就写自己清纯的友谊被误解,然后坚定了自己纯洁的立场,最后老师家长终于明白…… 我跟阿蒙说,你看看,弄的跟失足少年的忏悔录似的。 阿蒙说,有本事你下猛药。我保准那播音员不敢读,就算他敢读,我保证你们俩一起进教导处。 看她一副幸灾乐祸的小模样,我有点抓狂。我想我就下猛药怎么着,我是冉瞳我怕谁? 第二天,我有点战战兢兢。说实话,我觉得那小播音员肯定没胆子读,说不定他宁可拿以前的稿子再朗诵一遍。阿蒙拿着书本冲我诡笑,要多邪恶有多邪恶。 中午听播音的时候,我差点哭了。那个白痴播音员真的念了我写的文章《两个人的爱情地老天荒》。而且故事完结处,他还自己加了诸多的议论,他说,他觉得花开自有期,早和晚不过是一种历程,没什么不同;他说,少年情怀,最是心底桃花,多年后,隐隐的疼……他还说,特别感谢冉瞳。 那时我真想先自杀;再跑到播音室把那个白痴播音扔到楼下;最后跑下来,掐死阿蒙,顺便踩她两脚。 阿蒙说,冉瞳你编造的故事真好,蓝宁和尹帆,两个人的爱情,天荒地老。 我哭着脸问阿蒙那个白痴播音员叫什么来着? 阿蒙说你去教导处问他就行了,不出今天下午你们俩就见面了。 阿蒙说的真准,不出下午我就进了教导处。我寻思着阿蒙这么个料事如神法,在高架桥下摆个地摊,那些算命的半仙得一溜儿下岗,正好还可以算算日后我是否能成一百万富翁。 教导处主任黑着脸,将我的发财梦吓醒了。他说,简冉瞳同学,今天的事情你该怎么向我解释?你该怎么向黎明高中的几千师生解释?你这是误导,这是精神鸦片。是西方文化的渣滓,是封建文化的糟粕…… 在教导主任慷慨激昂的陈述他伟大的论调时,我偷偷看了看身后的小青年。他正对我一脸白痴的笑,我想,得,这保准是那个白痴播音员了。 一会儿,他打断了教导主任的话,说,老师,是我今天把稿子给换掉了,和她无关的。 教导主任一听,火又来了。估计肚子里没多少词,又是那一套,安洋同学,你今天的事情该怎样向我解释?你该怎样向黎明高中的几千师生解释?你这是误导…… 安洋说老师,你别生气,这是渣滓,是糟粕,是精神强暴…… 他的话让我突然喷笑了出来。 我看了他一眼,这厮蛮入我法眼的嘛。 最后,在教导主任马克思列宁思想的教育下,安洋写下了检讨书。教导主任说,安洋,你多向简冉瞳同学学习,做个合格的高中生你知道不知道? 安洋说,现在知道了。 事后,我把整个事情的经历告诉阿蒙。阿蒙说,没想到那小子这么拽。 我说,可不是怎么着,仅次于我。 阿蒙说,得了,姐姐,你当时还不吓的跟那马哈鱼似的扁得不成人样?现在开始拽了? 我说阿蒙你可不能这样刻薄?教导主任是你什么,你尖酸得跟他一个样? 阿蒙说哈哈哈哈,安洋又是你什么,他仅次于你啊? 这时,有人骑自行车在我俩面前急刹车,是安洋。他急急的说,嗨,冉瞳,我是安洋啊。 我想我知道你是安洋,你又不是埋在地下千年,我认不出来。我说,啊,你好啊,安洋,昨天真的谢谢你啊。哈哈,本来该好好请你的吃一顿的,你看昨天又没时间。 安洋说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我今天有时间了。 我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心想,你个垃圾。但是只能说好啊好啊。还得一脸感激的笑。旁边的阿蒙像刚刚偷腥了的猫,一脸阴险的惬意。 本来的生活,我觉得有一个当我是免费暖水袋的阿蒙,已经够凄惨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随时让人抓狂的安洋,我突然觉得以前的小日子是多么幸福啊。 安洋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可以在阿蒙学画的时候,用单车将我载回家。他会问我很多奇怪的问题。他说,冉瞳,你说你为什么会长的这么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的? 我狠狠揍他一拳,我说你是说我丑? 他说不是不是了,很着急的样子。我是说你长的精致。 我说,爹妈生的,知道不? 他连忙说,现在知道了。很无辜的样子让我感觉自己是大灰狼而他是一只小白羊。 后来,我发现安洋也是个很仗仪的人,可能第一次宰了我一顿后太过意不去,经常给我和阿蒙送零食吃。我跟阿蒙说,你看你看,他是在修补我受伤的心灵。 阿蒙说我的话恶心兮兮的,你以为你林黛玉啊,受伤的心灵? 我说阿蒙你看你整天欺负我。 阿蒙突然抱了抱我,一脸忧伤的样子。她说了一句话差点把我噎死,她说,你看,冉瞳,我不欺负你还能欺负谁啊? 然后,我们大笑,微微清风袭来,吹起我俩的发,如丝,看看阿蒙清秀的模样,突然很想告诉她,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做她免费的暖水袋。 安洋说你跟阿蒙如果是男孩子,肯定是铁哥们儿。我侧侧头,看着安洋,问他,你们男孩子是不是特看不起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啊。 他咧咧嘴,一笑。我突然想,怪不得那天感觉到的是微微清风,原来春天到了。 就在一个下午,安洋对我一笑,我感觉到了春天。 多年后的某个下午,还有哪个人再对我一笑,可以牵引出一个春天?我的眉间微微一道痕,淡若云烟。 我和阿蒙都是超级的嗜睡虫,所以很少吃早饭。安洋一大清晨提来蛋糕冲我们媚笑,说吃吧吃吧,免费的。 隔了几天,阿蒙对着安洋的鸡蛋糕发呆,她说,第一眼看到安洋的时候觉得他是个很机灵的小青年,怎么最近和你呆久了,变傻了?一天到晚全是蛋糕? 我说阿蒙你别没人性了,要不你就饿肚子好了。 阿蒙说天理不容啊。 我跟安洋说,你别送蛋糕了,多辛苦啊。其实我特想再加一句,要不你送点别的吧。又觉得太小人。 安洋说,是阿蒙的意见吧?我点头。我觉得在安洋面前自己有点笨,不太会骗人。 安洋就和我安静的走,他说,冉瞳,其实你很好看的。 我一听心里快怄死了,这是安慰? 安洋看出我一脸狰狞来,他笑笑,说你别多想。 我看了看安洋,说,和阿蒙这样的美女呆久了,谁都会像我这样的。不过,我挺想得开。 安洋想了想说,他觉得精致的眉眼最是心底桃花的模样。 我傻笑,不知所云。 安洋问我,是不是故事都有来源?我说是的,譬如蓝宁和尹帆,我就当自己是蓝宁,爱着一个叫尹帆的男子。 安洋问我,真有来源?我傻呼呼的说,是的。 安洋说,你今天倒跟阿蒙很像,这么果断。 阿蒙说,她想考美院,打算转学。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怎么办?阿蒙说,安洋会好好照顾你的。说着说着一脸清泪。 我说姐姐,姐姐,你可别哭,我会被你吓傻了的。 回家的路上,安洋安静的跟在我们的后面。 看着夕阳如血,我问阿蒙,你画过这么浓艳的画面吗?阿蒙说从来没有。我说,我也从来没写过这样浓丽的句子。感觉太多的感情太过强烈的堆积在一起,一看,就是眼泪,心都纠结了。 阿蒙轻轻抬手,迟疑了一下,又放下。她说,冉瞳,你的眉间有淡淡的烟雾。我说,你傻啊,你以为那是长白山? 阿蒙也呵呵的笑,很心疼的样子。 是不是真的如安洋所说,花开自有期呢? 我跟安洋说,他的声音很好听。安洋说,大家都这么说。我说安洋你太臭美了,你以为你是上帝啊? 安洋想了想,摇头,很干脆,却有些悲哀的样子。 高三的日子,我和安洋都辞了广播站的工作,很专心的攻学业。偶尔在校园里看到安洋戴着眼镜的样子。我惊愕半天。我说,你怎么这个德行了? 安洋笑着说,“蓝宁”,你好啊。 我想笑,又笑不出来。我想高考后是不是就是花开的季节? 很遗憾,我的花开不在高考后。 我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差错,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仨都考上了大学。我知道我和阿蒙很幸运的留在了青岛,但是,却不知道安洋去了哪里?高考后,安洋就再没有在我的身边出现…… 有的时候,对着阿蒙,我的眼睛会突然湿润,我想起十六七那段岁月,有个男孩子告诉我,他觉得精致的眉眼最是心底桃花的模样。 大学的四年,我一直在写故事,男主角的名字一直很固执的叫“尹帆”,我想知道那个曾经暗许我花开季节的男孩子他是不是还记得,有个眉眼精致的女子,她自称“蓝宁”? 我喜欢雪,阿蒙也喜欢。我俩就常常在窗前看,我坐在轮椅上,阿蒙的双手搭在我的双肩上,轻轻柔柔,像窗外一片一片飘落的雪花,轻盈的累积。 她的指尖轻轻的游弋过我的眉间,细腻,清凉。她说,冉瞳,你有心事。是的,你一定有。 我回眸,安静的看着她,微笑…… 我没法告诉她,两年前,我听到省电台的一个栏目,叫《心底桃花》,主持人是一个声音很好听的男子,他叫安洋。两年来我一直在听,他一直在说,他曾喜欢过一个眉眼精致的女子,她叫冉瞳;但是,她确是一个叫尹帆的男子的“蓝宁”,多少年来,她编写着故事,男主角一直叫尹帆,就像他一样固执的当她是心底桃花,多年来,一直心底隐隐作疼,因为那朵灼灼的桃花,何曾绽放,何曾萎败? 其实,安洋永远不知道,他就是我的尹帆,就是我的眉间痕。而三年前一场车祸,我却永远坐在了轮椅上,永远做不成他灼灼的桃花笑东风…… 绕过我的远山是你绿水的断章 若夕颜手里的塔罗牌如同女巫的魔咒,总是应灵。她说,水暖玉,今年夏未央,你有桃花劫。说白了,就是小妮子你发春了。 我翻着白眼将抱枕扔在她屁股上。她说过,不能打脸。她是个妖精,以码字为生,然后将她狐媚大脸贴上网页,换一帮毛头小子在屁股后膜拜她为“美女作家”。 我也码字为生,只是我没有狐媚的大脸。我只能抱着脚丫子呆在猪窝里顾影自怜。 码字为生的人都同我与她,不一定有半份姿色,笔名却一定有十二分的香艳。亦仙亦妖,给人千万遐想。这一点,是我和若22年来的第二次志同道合。 第一次不谋而合是小学五年级,我们同时喜欢上何晓明。那时,我留两条小辫,而若却顶着一顶“蘑菇”来回行走。何晓明选择了一脸平常的我,弄得若夕小妖精差点跟我火拼。后来何晓明对她说,只是杨末末比较像女生,你一头短发跟男人似的。 杨末末是我的名。码字后,多年已不用。结果何晓明的话太伤我自尊,我当天下午就把他甩了。 所以若总笑我,可怜的初恋只持续了半上午,都比上小甜甜了。 我不是小甜甜,更不是若夕颜,有那么多宠爱和眷顾。尽管我不是天使中脸先着地那一类,只是没太多风情。 若夕颜说,水暖玉,可怜的人,你又要独守空房过周末了? 我继续翻白眼,安阳摩托的马达正在楼下便秘一样嘶吼。我说,妖精,快跟你的蛤蟆骑着铁骡子走人。 若媚笑,不是蛤蟆,是盲目追求者。 她一笑隐去,我差点给疯了,还记得何晓明事件后,我和若曾达成协议,绝不为了凡俗的爱情伤害我们革命战友一样的友情。现在看来,我对她根本够不上威胁。我们的友情注定不会为爱情触礁了。 晚上,若夕颜回来,紧紧抱着我,说,水暖玉,水暖玉,你知道我今天碰到谁了? 我说,女人,给我正常点,柠檬水给你冰好了,放在你猪圈里,快滚回屋子去,我在赶稿。 她啪——给我关了机,我一看,脸都绿了,你不能跟我的钱过不去啊。你不愁人仰慕,小姐我还愁人养呢? 她还是一脸甜蜜,说,水,我见到左岸了。 她这么一说,我的责怪也没了。 同住的两千五百五十五天,若有两千五百五十六个夜晚在我枕头上讲左岸的名字。害得我后来都不喝咖啡了。赶稿时,一发困就默念几次左岸,眼睛立刻亮得跟碧眼波斯猫。 爱一个人会多痴迷,若夕颜对左岸堪称传奇。 只不过,我从都没见过左岸这个男子。他是若夕颜和我分开那四年诞生的崭新事物。就如同安阳的那辆破摩托,只闻,未曾识。 我和若从读幼稚园开始认识,大一开始合租住一起,无业游民,码字为生,不务正业,七年有余。只是,初中时,若丫头因父母离异,很匆忙随母亲迁到了另一个城市。 她离开那天,我一想从此再难见这个生命中再熟悉不过的丫头,心就跟开水烫了似的疼。 她说,末末,以后别老那么没心眼儿,会挨坑的,你个傻瓜。好好照顾自己……说着说着眼泪就往下流。 还是我比较坚强,愣是忍住泪,忍到鼻涕流了一脸。 火车开走后,我们就彼此销了音讯。 直到有一天,我在校园里行走,听到身后有人叫我——“杨末末。” 我一回头,有个重物冲我怀里,我当时惊呆了,寻思,怎么现在这年头,开始流行女性非礼女性了? 结果,那重物抬起那张流着泪的狐媚大脸时,我的鼻涕和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一边哭一边说,我还以为你火车遇难了呢? 她就哭着笑,挥拳打我,说,杨末末,你个没心眼的,说话跟唱莲花落似的。 重逢那天始,我就备受“左岸”这个名字的摧残。最近几年里,受摧残的还有一些编辑和大批读者。一拜读若夕颜的文章,男主角就是统一的名字“左岸”。某天我去若丫头的主页浏览时,就冲她翻白眼说,干脆给你出个书吧,就叫《风流左岸情海畅游记》。 她就笑,说,左岸不是那个样子。 若夕颜一大清早跑到我的卧室扯我被子,将狐媚的大脸堆在我眼前,她说,水,亲爱的,我给你做好早餐了。 我说,妖精,你有事,快说,鬼相信你怀着人胎。 若夕颜并不恼怒,依旧一脸狐媚的笑,说,没什么,亲爱的,我给你去放洗澡水,一会起床冲澡澡,吃饭饭啊。 我闭着眼睛想,是不是左岸昨夜一出现,若脑袋就秀豆了? 当我准备享受这个惬意的早晨时,荷包蛋还没放进嘴,若就又将那张大脸摊到我眼前。她说,亲爱的水,你得好好帮帮我,去接近左岸。 我一听,就知道,天下的确没有白吃的早餐。 我说,怎么不亲自去? 若开始脸红,说,水,我想我紧张。 我不知她有什么可紧张。在她转到陌生城市第一天,遇到一个新来实习的国语老师,白衣整洁,便是左岸。 所谓好友,就是两肋插刀。我嘴巴插着荷包蛋就去接近左岸,他所在的公司正在征一文案设计。 见到左岸,我才知道若夕颜为什么会那么爱他,而且从豆蔻年纪开始,一直不曾忘记。 水暖玉。我刚从他们写字楼出来,他就开始叫我。 我回头冲他笑。我想若如果听到他呼唤她的名字,定也是一脸这般的笑。 他说,你的文案我刚看过,我喜欢,打算留用。然后又谦谦递上名片。补一句,我叫左岸。 我接过,嘿嘿一笑,早知道了。 刚说完,就后悔。他并没任何意外的表情。世间总有这样自得的男子,只因为,他们确实美好。 他看看表,说,不如一起吃饭? 我说不了,有钱赚已经很开心了。 他微感意外,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不用。然后小跑溜走。 认识左岸那天,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就是,拒绝男人,尤其是优秀的男人,感觉真的很爽。 回到家,向若报告战绩,递上左岸名片。 小丫头竟然流眼泪。半夜里爬上我的床,幽灵一样,水,你说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我眼都没睁,说,不可能。 结果她说,那就是对你这种平常品种女人不设防。 她这句话,让我睁了半夜眼睛。 水暖玉是个很可爱的名字。左岸在文案通过终议后,请我吃饭时如是说。 我在他的对面,40厘米的距离。他眼中流淌过的神情如清澈的溪,一览无余。 我说,是很可爱,用来弥补我模样的先天不足。 他就笑,很清白的那种。然后开始讲他这29年的人生经历。于是我给若得到了最珍贵的资料:左岸,至今未婚。 谁知若竟一脸傻笑说,我知道,他一定在等我。 我说,天,你不是傻了吧? 若仍然笑,说,水,我告诉过你的,他上课的时候,总会对我笑,总将我的作文批改的极其详细认真。还有,那次我从篮球场经过,被篮球砸伤,还是他把我送到了医院……他一定在找我,等我,你信吗? 我说,你真疯了。 左岸开始频频约我,若夕颜说,水暖玉,你是不是把我的存在告诉他了?他想知道我的情报? 我说你少傻了,有那么多想像力赶快写文章赚钱去,别在这儿浪费。 我出门时,她突然说,水,你不是爱上他了吧? 我的心陡然一酸。回头拍拍她的脸,又开始神经病了你?我和左岸没什么,真没什么。咱说好了不挖墙角的。 她就开心的笑,毫无心机的模样。 左岸问我,水暖玉,你一直都这么幽默吗? 我说,我不过是自我嘲讽。 他就笑,孩子一样。他说,谁娶了你一定很幸福。 我开始脸红,开始心慌,最后想起了若,就开始心疼。 他问我,水暖玉,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只是,想早点回去。 于是他驱车送我。 上楼时,他冲我喊,水暖玉,你的名字真的很可爱。我真的很喜欢。 我没回头,只是心脏被重重击中,眼泪摧城。 进门,有些心虚,若没在客厅,我的心就稍稍的安下。 我走进她的卧房,她在码字,很陶醉的样子。我不看也知道,通篇都是一个名字——左岸。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窃贼。 下面的日子,我开始躲避左岸,若依旧在我面前没有心机的谈笑,今天遇见了什么可爱的小布头,今天遇见了怎样妖媚的女子…… 左岸发来短信,他说,水暖玉,我一定要见你!否则我就冲上楼,挨家敲门。 他突然的任性,我的心开始软。 走到他面前。他用一种很难过的表情看着我,这些天,不见你。我就想你。 我说,我不想你。 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说,别骗自己了。 我哭了起来。 左岸紧紧的抱住我。我突然瞥见楼上一个漠落窗影。就问他,我说,左岸,你有没有爱过什么其他的女子? 他的身体轻微一抖,你要我哄你开心,还是实话。 我说,实话。 他说,在做实习老师时,曾经喜欢过班上一个像黄蓉的小迷糊虫。 我紧张的说不出话,我说,若夕颜?突然觉得不对,又改成她真实姓名——田心?我问他,那个女孩叫田心? 他就笑,不是,叫何茉莉。我离开后四年,估计她快上大学时,去找她,结果,她就不在了。翻翻覆覆找过她,直到这两年。 我想,原来,若夕颜的左岸,根本不曾记得有过田心的这个女学生,而若夕颜这么多年,只是一厢情愿。 我仰着脸,问左岸,那你还爱何茉莉吗? 他微微一笑,说,我只是一个平常男子,想给一个平常女子幸福。之于茉莉,我想我这辈子找不到她了。 我开始流泪,我觉得幸福,也觉得心碎。 回到楼上,若夕颜一直盯着我,她说,水暖玉,你说你不会喜欢左岸的。你说过的。 我戚然,我说,若夕颜,他是喜欢我的。我…… 她只是流泪,可以前他喜欢我…… 我就紧紧的抱着她,我说,若,对不起,可是左岸从来就没有留意过你,甚至没关于田心的任何记忆。 你骗人,她推开了我。 我说,若,我没骗你,左岸那时的确喜欢过一个女孩,只不过她叫何茉莉。而不是田心。 若夕颜紧紧的盯着我,说,你说什么?他…… 我说,若,他以前喜欢过何茉莉,也寻找过她,但没找到。而他现在只想给我幸福。 她开始大颗大颗的落泪,嘴唇不挺的战抖,她说,是这样子的…… 我感到疼痛清晰的如同掌心的纹路一样。我说,若,对不起…… 她只是落泪。 第二天,她像没事似的叫我吃早餐。我说,不会下毒了吧? 她拍我的脸说,太小人了。 吃过早饭,她叫我,末末。她说,我想明天和安阳旅游结婚。 我说,若你别这样。 她就笑,我只是想结婚。别担心,末末,我还回来。我怕左岸把你这头猪给坑了。 我听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我想写过这么多爱情离合的若,应该明白,爱情是两个人的天荒地老,不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我说,我们去送你。 她说,别带左岸。 我点头,我知道,她,怕疼。 机场中,若冲我笑,说末末,小猪你一定要幸福啊。 我点头,刚想说什么,她就被一人撞倒,包落在地上,东西撒出来。她正受用别人的歉意,我和安阳小奴仆似的帮她捡。突然我捡起一张身份证,上面的若,豆蔻年华,毫无心机的笑。名字却是——何茉莉。 我突然记起,那时她跟母亲迁到别的城市,那段时间,是我和她生命中的断章。杨末末不知道田心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何茉莉。 杨末末只是记得若刚刚说,末末,小猪你一定要幸福啊。 我们是童,童年的童 1、喜欢对着天甜美歌唱的女孩子,前世一定是天使 认识程童童的时候,我们都是十六岁。第一眼看见她时,我一下就被这个小女子给震住了,头发很黑,眼神清澈。我杵在原地就这么盯着她看。在那个开满火红凤凰花的八月,她站在那棵四季常青的榕树下,立着修长的腿,有着麦色的皮肤和一张精致的面孔,如一只从森林里跑出来的小鹿,昂着脑袋望着天空。看到我的时候她一愣神,立刻小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你是白小米吧,我叫程童童,你跟我来。然后睁大了眼睛,对着我肆意打量,夸张的说你真的好漂亮啊。我低头,长长的头发滑过我的眼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出生在北方一个沿海的小村.那里有蓝蓝的天空和海洋.有我熟悉的海浪声很群群海鸟,可是现在,在这个没有潮湿味道的陌生城市,陌生学校,我充满茫然和胆怯。 程童童拉着我的手,拖着无意识的我跟着她一起在校园里行走。她的声音脆脆的,浸满了阳光的开朗。她说,你知道吗,你分到了我们班,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她冲我眨了眨眼睛,而且我们可以住在一个寝室哟。 将我的寝室安顿好之后,程童童做在床边,赤裸着小脚,摇晃着对我说,白小米,我们要一起度过接下来的美好时光。 我拿着程童童为我买的画笔,和她一起站在宿舍的楼顶上,蔚蓝的天空成了巨大空旷的背景。给我画一副画吧,程童童夸张地对我挥舞着手臂。站在我面前的程童童是那么美,她随意地摆了个飞翔的姿势,穿着白色吊带长裙的她在那一瞬间似乎和天空成为了一体。天空中的云朵似乎都变成了一朵朵盛开的洁白花朵,环绕在她身边。 我屏着呼吸,用画笔一寸寸地丈量着程童童,渐渐地,程童童额前的头发,鼻子在我的笔下浮现出来,画好后,程童童以下跑过来了。她把我画好的画拿过来看了看,眼神里写满了惊叹,白小米呀,你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厉害,但我还是没想到你的画这么有味道!这副画我就当你送我的好了,我太喜欢了。我用力的点点头,心里仿佛被什么给轻轻挤压了一下,温暖的液体细细涌出来,带着彩色的光线。 那一段时间,我和程童童开始行影不离,我们跑道离学校不远的槐树林,在密密麻麻的甘蔗边,我画画,然后程童童在一旁快乐的唱歌。我想起妈妈曾经说过,喜欢对着天甜美歌唱的女孩子,前世一定是一个天使。 天使程童童偶尔对我说几句很“魔鬼”的话,她说,小米,我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如果她是在走夜路时对我说这句话,那么我一定在自己被吓死前,先将她给掐死。 2、你是前世的天使,可为什么会拥有比我还要浓郁的忧伤呢 程童童叫我的名字,小米。然后扑哧一下小开来,小米。呵,金灿灿的哦。我嘴角也抿着微笑,突然觉得在不知不觉中,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好近好近,成为了朋友。 程童童躺在床上说我总是喜欢发呆,望着白窗帘外的天空,一言不发。她不懂,午后暖暖安静的阳光,总让我想起海边那几许轻轻触碰我脸颊的风。 程童童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跳起来大叫,小米,小米我们逃课吧,去山坡上放风筝。我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看者日历六月七号。 六月七号,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逃课,却无能为力得跟在她的身后。 山坡上开满了很多白色的野花,小芍药、茉莉、姜花小小的样子,精致如粉饰。我问程童童,这些花我们把它们采回宿舍,养着他们,让它们慢慢的长大好吗?程童童盯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突然轻轻地摇头,我们养不活它们的。脸上突然露出凄然的颜色。 程童童拉着风筝拼命地奔跑,似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脸色发白。我追上去紧紧抱住她,和她一起摔倒在地面,着急地问,童童,童童,你怎么了? 程童童盯着天空,嘴里喃喃地说,这些花儿始终会枯萎对么,我不想看它们枯萎,我真的不想程童童蜷缩起身体,开始小声抽泣,泪流满面。我靠过去紧紧地抱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她的手在草地上不停得摸擦,沾满了花蕊上的粉末和小草的青色。童童,我轻轻得叫她,忍不住也落下泪来。程童童,你是前世的天使,可为什么会拥有比我还要浓郁的忧伤呢。 3、如果程童童需要我的血,我会毫不犹豫的让他们破闸而出,淹没一切。 程童童很少回家,我很早就开始注意到这点。并且看出她是个拥有着开朗的外表,可是内心却紧紧封闭的女孩。与我的沉默寡言相比,似乎她这种情况更是另人叹息。 我们俩除了彼此似乎都没有其它的朋友。我开始偷偷得怀疑,她家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并开始想办法知道究竟。 我开始诉说自己公开的秘密。我不提,身边的人也都假装不知道。我知道他们都在用善良的心来保护我,尽量避免触碰到我的伤口。我有一个美丽的母亲,和一个可敬的父亲。在那个海边,母亲靠制作一些手工的纪念品为职业。而我的父亲却是个画师,一直在海边靠给游人画像为职业。幼小的我贪婪的迷恋大海带给我的幸福,早晨起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跑到爸妈的房间,转到他们中间,在他们的中间,猫咪一样,继续甜甜的睡去。即使醒来发现他们都不在了,一颗心也满满的全是温柔。幸福,满足,疼爱充斥着我的成长,可是那天醒来,他们却永远的不在了。我迷恋的大海用一场疯狂的海啸带走了他们的生命。听说,四岁的我,是被抢险士兵用木盆救回来的,后来,社会的救助让我成长,来到了这个学校,能够继续学习,生活。曾经的我以为自己将会独自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童童,现在的我有了你。 我看到程童童的眼睛来开始有些点点的闪亮。小米,她说:‘知道我为什么会朝你跑去吗?因为当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会是朋友,会是最好的朋友。程童童盯着我的眼睛,我牵住了你的手,仿佛等待了几世的感动一下全部向我涌了过来。她自言自语地望着我,我们会不会是两棵伸展的植物,一直在等待拥抱的那天。她的眸子好深,像一潭无底的水,我整个人都掉了进去,再也上不来。心头满满的,全是化不开的感动。 她始终没有说关于她家的事情。而我,在心里早已疼得无法言语。我明白,她亦是有伤口的女孩,心和我一样薄且脆,只要轻轻一触就会是一道裂痕,那些脆弱的痂,好容易止住了凌乱殷红伤口益出的血,我怎么忍心再次剥开? 但不管如何,程童童对我的好,却让我总是充满感动。我没有零花钱,程童童总是把她的零花钱分出一半塞到我的手里,让我攥得紧紧的,我甚至能感受到上面流转着她的温度。我总是在心底用很小的声音对自己说,童童,我要把你对我所有的我,铭记下来。总有一天我要更多更多得偿还给你。 可是程童童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总是对我强调,小米我们是姐妹,被就该如此。我坐在上铺看着程童童,眼泪一声不响得掉下来,打在程童童的发稍。 她站起身来,用手握着我纤细的脚蜾,小米,别这样,我们是姐妹,你是妹妹。 我说不出话来,抱着程童童痛哭声来,我们是姐妹,是啊,我们是姐妹。 我知道,在程童童眉目间有着极强的自尊和空虚感.她似乎在禁锢自己被压抑的情感,我能感受到,却只能无措.我们都是纯洁的,看待彼此如同白昼照耀.对于我这个在宿舍因无法自控而止不住哭泣的高中女生.她无能为力,只能轻轻抱着我,拍打我的后背.可她却不知道,我是因为看到她的伤口,却不能为她做任何事情而伤心.她早已在我的面前暴露了她的纯洁,我无地自容.我早已不再需要那些安慰,可是她却把自己深深的隐藏起来. 我咬着嘴唇,将那一点暗红的血液摸在指间,狠狠咬下.我想如果程童童需要我的血,我会毫不忧郁的让他们破闸而出,淹没一切.我看到程童童脸上的不忍,小米,你在做什么.别伤害自己,我们都别伤害自己.就在那晚,我相信,我们真的成了姐妹. 我也不再害怕她会说,我们的身后,似乎总有一双眼睛或者一个影子,如果能给我们温暖的眼睛和影子,那么她的存在,有什么不可以么? 4、18岁的我们,已经不再孤单,已经懂得了彼此 那天是我十八岁生日.晚上程童童坐在我身边轻轻得摆弄着我的头发.今天是你的生日哦,我们都成年了,乌拉,她忽地高高举起手臂. 我在昏暗的灯光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两颊上的皮肤闪烁着细碎的光泽.与十六岁的我已不同了,此时的百小米,已经没有了孤独的苍白. 我想在很久的以后,我会因为回忆此刻而画出一副美丽的画,画里面有大片密密麻麻的甘蔗,旁面开满白色的野花,带着花香的山风吹过,定格在眸子里的全是心脏热烈的跳动. 程童童送给了哟只毛茸茸的玩具熊.我小心的把它揽在怀里,我想和它一起回忆,缓慢却不被惊扰.程童童在一旁无声无息只是看着.十八岁的我们,已经和身边的其他孩子不同了. 和程童童顺着铁轨,漫无目的地行走.两旁远处的夜幕中有老旧的房子和废弃的烟囱.整个视野里显得空旷和荒凉.顺着铁轨望想远方,铁路象一条黑色的绶带环绕着茫茫群山.小米,小米,她尖叫着我的名字.声音一声一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然后我们一起开怀地笑. 山坡上潮湿的空气让我们停下大口地呼吸,月光下遍布着整个山坡野花泛着波浪般的白色.我环顾四周,寻觅当年程童童哭泣的地方,就是从哪开始.我发现了她心底的掩藏. 我们坐在潮湿的草地上,地面上早已没有了当年那些野花的尸体,程童童的一双眸子里涌动着凄凉. 小米你知道吗?在一九八二年的六月七日,一个野花开满山野的季节,一个孩子挣脱了母亲子宫的束缚,降生的时候没有哭泣. 那个孩子出生,本身就是一场罪孽. 那个孩子的母亲姓白,叫白皱兰,因为子宫的不健全,生育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可是因为丈夫的期许,他鼓起勇气去尝试这件本是所有女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她在日记上写着,一定要有个完整的家庭.一定哟啊看到自己的孩子健康的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要当一个母亲. 可是孩子生下来了,可是母亲却因为生育导致身体严重受损,在那个孩子三岁的时候去世了. 那个孩子就是我,程童童. 我似乎仍能记得妈妈去世时侯嘴角挂着的留恋和眼里的不舍.她的样子总是在我的眼前晃啊晃,每次我伸手,试图抓住,都会从空空的梦境中跌醒. 我还记得妈妈去世前不久曾带我来这个地方看漫山遍野的白花,我曾问她,将这些花采回家,养着它们,让它们慢慢的长大好吗?我已经记不得妈妈的脸了,可是她那个时候哭了.爸爸说我象妈妈,可是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我恨爸爸,是他让妈妈生下我!是他的错 那天,我一直把脑袋靠在童童的肩膀上,听她的故事,想自己的心事,我很童童记忆的深刻不同,我记不得父母的脸,尽管我失去他们时比童童年长一岁,但那场海啸,让海边小村成了记忆荒芜. 我想童童知道,我也知道,这只是我们命运中的无奈,但是,我们一定都要好好地活着. 远处阑珊的星光下身,盛开着大片的红蔷薇,暗香阵阵.忽然有雨,淅沥如泪,我们的鞋子和衣服都被淋湿,程童童的脸上都是雨水,头发贴着前额,她说.小米,曾经的我,和你一样都是孤独的孩子,可是我早晚都会摆脱所有痛苦,到远方去. 那我呢? 你和我一起走,我们永远是好姐妹. 她累了,就趴在我肩头沉沉睡去.这个夜晚有冷清的月光,野花的幽香,萧索的虫鸣,18岁的我们,已经不再孤单,已经懂得了彼此. 5、白小米,你爸爸妈妈来看你了 那天,窗外的云朵很大很白,蓬蓬绒绒。化学课上,程童童对着他们幻想着棉花糖。她悄悄给我传了了小纸条——小米,我要去买棉花糖吃,我饿了。 我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她,就听见她对化学师说自己闹肚子,要“更衣”,化学老师正在讲“四大强酸”。举例说硫酸毁容的事件。他深深看了童童一眼,一副“我用硫酸泼死你”的表情,但还是很“春风化雨”的答应了她的要求。 程童童甜蜜的看了我一眼,缓慢的从教室移动出门。结果,她一直就没有回来,知道这节课结束。我收拾课本准备去吃饭的时候,还在想,程童童是不是被棉花糖个甜死了呢?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空,蔚蓝,澄明,仿佛转瞬之间命运的手就回穿过这层脆弱而单薄的蓝色,落在谁的肩头;反手的幸福,覆手的不幸。想到这里,我淡粉色的嘴唇微微一动,勾勒出一个微小的弧。 走下教学楼,却看见程童童迎面走来,她的眉毛皱的紧紧的脸也绷的紧紧的,说,白小米!你爸爸妈妈来看你了! 然后,她就从我的身边开了,发梢上还飘荡着清晨洗发时,残留的夏士莲的清香。就在今天清晨,我们还一起在洗手间中看着彼此满头泡沫的滑稽摸样。程童童还说,小米呀,我们老了,会不会象现在一样,一起洗着满头银发? 我没喊住她,望着迎面而来的父亲和母亲,我想,童童她一定讨厌我,欺骗了她,因为我说过,我的父母在一场海啸之中丧生了。 爸爸走过来的时候,我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爸爸不自然的笑笑,昨天我很你妈看电视,电视上说,很多学生面临高考,因为压力过大,导致营养需求更多,所以常常生病。所以,你妈妈说,要和我今天给你送点钱来,来看看你……… 说完,他慌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整齐的钞票.哆哆嗦嗦放在我手里.他的手已经不复往日纤长,变的粗糙不堪.我将那些钱挥手打到地上.冲他一字一顿,她不是我妈! 说完,我就离开了. 6.我似乎听到程童童的梦呓,她说,原来真的有一双眼睛在望着我们 从那天起,我仿佛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影子,跟在程童童身后。我不知道该同她怎样对白。高考日渐逼近,我却不停不停的在画板上画那片我迷恋的海。我想海水怎么会这么蔚蓝呢? 那场海啸确实带走了我的母亲。父亲后来也别救了回来。可不久他就结婚了。只要是小孩子,都听说过“继母是个如何狠毒”这类故事,我也不例外。 我想不通,为什么那场海啸会来呢?为什么会着带走妈妈呢?小时侯我常常假想,是不是因为父亲喜欢上了别的女子,所以才弄来海啸,夺走母亲生命? 后来长大了,知道自己的想法多么可笑,但心里留下的隔膜,却无法再走出和打破。 当我把这件事情如此告诉了程童童,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就变成了一片幽蓝的海。她说,小米,你告诉我,你是否记得你妈妈的模样? 我摇摇头,真的不记得了,那场灾难,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供我来记忆。我说,程童童,你原谅我吧! 她就笑,很小声的说,其实,今天,我也想跟你说,我突然不生你的气了,但你一定不要问我原因。因为我对你藏不住话。但是,我答应过的,这个事情,我一定不能讲起。 我因为重新拥有了友情,所以并没有问她。 那个晚上,我们挤在一张小床上,轻声说着彼此的心事和秘密。包括哪个男孩多看了自己一眼,化学老师的嘴巴看起来像松鼠,或者是自己心仪的那个男孩今天穿了什么样子的衣服,帅极了。 那夜,程童童对我说,白小米,你不该画画,你该去写小说,你看,你曾经用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骗得了我的友情……说完,她就靠在一起,安静得睡去。 夜里,我似乎听到程童童的梦呓,她说,原来真的有一双眼睛在望着我们…… 我没有醒来,我告诉自己,那是梦呢,睡吧,小米. 9、我们是童,童年的童 很多年后,浮云从我的发梢轻轻走过,我不再画画,开始写字,写那些略为悲凉的字;但我总试图让自己的心装满巨大的温暖,让自己像在一个被丝绵填满的毛绒绒的玩具,令被人心暖。 梦里我经常会梦见童童,我问她,如果将我们的过去,写一个故事,该起一个怎样的名字?童童晃着洁白的小腿,对我笑,她说,就叫“我们是童,童年的童”吧。她说,童是最单纯的字,就像我们一样单纯过。 我听了童童的话,如此命题来写这个文章。 其实,童童,我看了你的日记本,看到了你对我“说的谎话”。 其实,从我看到“你姨妈”第一眼,就知道,我和她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 你在日记中说——她告诉你,很多年前的海啸,她也在一个遥远的村庄,被救起。辗转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另娶了她人。她也偷偷的看到过,每天眼泪汪汪的我。但是,她不能再出现,破坏了这份她以为完美的幸福。 后来,她的病痛到了晚期,所以,你才将我带到她的身边。而她还是不肯告诉我,她是我母亲,而我是她小小女儿。因为,我已经痛苦了一次,她不舍得我再次痛苦。 所以,她一直安静的远远的看着我,而粗心的我,却需要你来提醒我,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自己身后望着。 童童,我一直陪着她,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我都没喊她妈妈,因为我得让她毫无牵挂离去。她若知道了我的真相,就是离去,也满心的纠结。 童童,她掉光了头发的时候,我也剪成了光头,每次走在街上,很多人都会为我瞩目。可是,没人知道我多么幸福——每天我和妈妈就这样光着脑袋对视着,她会对我笑,说我真傻。我想,我已用我的肢体告诉她,她对我很重要,而且我会有勇气的继续我下面的生活。 还有,童童,这么多年我已长大。学会了宽容和理解。我突然明白我的父亲,他因为海啸伤了手,再也不能握笔,甚至难以照料我。所以,才匆匆娶了妻。 生活本来就是一场疾苦的相依为命。 而你的父亲,童童,你考虑过么?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经历过什么,有没有经历爱情。经历了爱情的女子都有这样的心,就是为自己心爱的男子,生一个孩子。有他的眉毛,他的眼睛,小小的,天使一般的模样。 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亲爱的童童,我已经写好了这个文章,关于你和我的,冷和暖的,甜和苦的。从今天,我会和我心爱的男子去坐30路电车,将你在人间再次找回。 然后,我们在那些青涩浸泡过的岁月泥土中,坚强成长,就像一朵朵巨大的花朵一样。童童,这个文章,答应我,一定要看到,好么? 梦境过期居留 高一那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男生被许多女生喜欢着,是白马王子的那种类型,梦般朦胧的笑容。男生的教室在厕所右手边第一间,所以她每次下课都会跑去厕所。连自己也觉得可笑怪诞的举动,只为了在往返的过程中能见到男生一面。 他并不认识她。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她并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他经过她的身边,只是他生命中一场记忆之外的擦肩而过。而她,却记住了他身上淡淡的,类似薰衣草的味道。 男生用的是薰衣草洗发水。他一直用一个牌子,却很少有人说得出他头发的味道。那个能够分辨的女生,在他不曾转身的地方,用别人看不出的方式偷偷注视着他。 即使男生回头,也未必记得住她。她长得不算漂亮,穿着很普通,班里很多人用的手机,她连短信都不会发。她家里不算富裕,父母很久之前下岗了,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姐姐。 为了减轻生活负担,她每个周末都会帮高级住宅区里的富人小孩补课。男生住的地方,也在那住宅区里。男生家境优越,有时放学会有司机来接他回家。而她坐公车,遇着红灯停下来时,有时能碰得到男生坐的小车。他坐在车里,茶色的玻璃窗紧闭,神情倦怠,沉思的面容像浸在水里。 她与他,仅是一道阳光的距离,却好似跨不过去。 唯一可能引起男生注意的,是她优秀的学习成绩。女生无论什么考试都得第一。老师嘴里经常提她的名字,同学们都十分佩服她。夏锦言,这个名字差不多和苏留年一样,经常挂在别人的心中。 苏留年仍是无法注意到她。 某次苏留年经过她身旁,她轻轻叫了他的名字,权当第一次打招呼。苏留年没有回头,女生的声音是微小的翅膀,飞不进他听歌的耳麦里,于是脚步没有停滞,水一样流走。她有点伤心。她忽然意识到,苏留年是夜空中的星星,而她是地上的星星。两者相隔,不止一光年。 维系着她对苏留年的思恋,是那个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童话的真假无法去辩证,但每个少女的心里都有梦。她也不例外。 高二文理分班,她和苏留年分在了同一班。 苏留年最终在她暗恋他一年后,不得不对她加以注意。女生当了学习委员,她对他无理,常常鸡蛋里挑骨头,批评得他气呼呼的。男生当场质问她。 夏锦言,你为什么总针对我? 她昂起高傲的头,不言不语,只当她是理直气壮。 苏留年讨厌她了。 她知道。 如果苏留年不能喜欢她,那她宁愿他讨厌她。因为即使这样,她还是成了他在意的一个人,比她躲在他身后默默无闻要好得多。 而她,不是没有人喜欢。 有个男孩,叫乔梓修,喜欢她很久了。乔梓修,读的是几条街之外的中学,然而每天放学前都会在她的学校门口等着她。他逃课,不爱学习,成绩很差。 她很早就知道,他不是好学生。 做作业走神的时候,记忆会倒带七季。小学三年级,她的成绩依然那么优秀,每次考试都能得班上的小红花,署着她名字的栏,不知不觉开成一道花园。 她是好孩子。老师很喜欢她。 六一儿童节,她分到比班上任何同学都要多的糖果,几乎是别人的两倍。而多出来的一倍,是从坐在课桌最后的男孩那里扣下来的。老师最后分到他,把剩下的一颗巧克力糖往桌子上一扔。 哦只揉这一个了。 老师面无表情地说,没有要作出补偿的意思,转身就走。给男孩分得少了,甚至一颗也没有,对老师来说,是完全无所谓的事情。 男孩太调皮,经常惹老师生气,而且他家里很穷,连学费也没交齐。老师找他要他补交学费的时候,他抓住老师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一口。老师痛得嗷嗷直叫,全班同学都笑了。老师把他推开,左手被咬出了血,右手仍旧劲力十足地甩了他一巴掌。乔梓修,你这个小王八蛋!小杂种!男孩嘴角渗出血,他却不哭,眼神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酷,像一头幼狼。她坐的座位就在他倒下的旁边,她看清楚了他的眼神,有几秒钟背脊被冷到。 于是,老师不想把糖果分给这么烂的学生。即使只有一颗,也是不想的。 下课后,她走到教室的最后面,把兜里的糖果全掏了出来。 她说,这些都给你吧。我不爱吃糖的,我的牙齿烂了好几颗呢。 男孩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剥开糖衣吃了一颗,不说谢谢。那时候,她认为,男孩的眼睛里藏着一大堆雪,永远是冬季,所以不会融化。 男孩没有朋友,一个人在操场上自己跟自己玩跳飞机。她和女生们经过的时候,大家都偷偷笑他真够白痴的。男孩好像没听见,他的世界仿佛是荒芜的,只有自己的声音能够生存。即使她后来跑过去跟他说我们一起玩吧,他依然如此,好像聋了。男孩被欺负的日子,既流逝,又重现。成长,就是活在时光里根脉蔓延的疼痛,不会病愈,只能慢慢等待结疤。一颗心也变得坚强了。乔梓修在初二时找到她,夏锦言,我喜欢你。她吓到了。这是乔梓修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她一直帮助他免受老师和同学的欺负,经过那么久,他才第一次跟她说话。不是道谢,而是告白。他说,我喜欢你。她想了想,回答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乔梓修笑了。不,夏锦言,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你怎么会跟其他人不同,那么保护我,帮助我。你真傻,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不过,我会等你。乔梓修能等的,不是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而是她慢慢喜欢上他。流浪在十七岁年华里的爱恋,往往是第一人称,无疾而终的等待。 苏留年那时已有喜欢的人。高一届的学姐,学舞蹈的。她不知道苏留年喜欢那个学姐什么。但总有某种理由,譬如学姐的气质,身材,面容,每一样,她都学不来。 他如此优秀,却落得跟她同样的下场,躲在背后爱着别人,视网膜烙满那人的印记。苏留年这样暧昧的秘密,很少有人看得出。除了她。毕竟同是暗恋的人。 因此,她千方百计地接近那位学姐。学姐没看得出她的用心良苦,答应和她一起去看漫画展。她说还多出一张票,不如请苏留年一起去看吧。学姐愣了愣,为什么要请他?我跟他不熟。 他的身影经常出现在学姐的旁边,他帮她买饮料,拿毛巾,举止像仆人。结果,学姐说,我跟他不熟。也许学姐不知道苏留年爱着自己,但爱着他的她替他伤心了。 她打他家的电话。 苏留年吗……是我啦……啥?找你什么事?还好意思说咧,不就是三年二班的某某学姐啦,她托我请你这个星期天去看漫画展……啧,啧,我被麻烦到了! 苏留年挂电话时的喜悦,穿越距离的平面,在她的耳边重新形成,再到达她的心脏时已经变了质。她尝到苦涩的味道。 成人之美。原来不是她这种年纪能够做到的。 她们终于一起去看漫展。找很有名的插画家签名。排了一整天的队伍,累了,腰酸腿软,她自告奋勇去买饮料。为剩下的两个人创造出独处的机会,却不断质问自己,夏锦言啊,夏锦言,爱一个人是这么爱着的吗。 心感到隐隐痛的时候,她会忍不住抓紧胸口的衣紧,上面皱出花朵的脉络,透明地蔓延。 她拿饮料回来。上帝给了她最慷慨的回报。她看见苏留年垂头丧气,脸部的阳光丢失,像一个在黑夜里迷路的人。他也许向学姐告白过,被拒绝了。她一点点的喜悦,所有的涟漪,全因他而生。 事实好象并不是这样。拿到偶像签名的学姐兴奋异常,手舞足蹈,没有被告白过的痕迹。一边啜着吸管,学姐跟她说,知道吗?其实,我不喜欢那个插画家,甚至连漫画也是不太喜欢的。 今天来,是帮我的男朋友讨签名。 她于是知道,苏留年还没有跟学姐告白。说不出口,对方的城池,已有居住者。暗恋别人的人,只能在荒芜的城门之外,翘首盼望,等待着城门打开的日子。等不下去的,选择绕道,与城远离。等下去的,或许丧失了另一座大开城门,属于他的城池。 苏留年后来跟她说,可笑吧。其实我也不喜欢漫画,我以为那个人喜欢。 她笑。笨蛋啊,这有什么可笑的?学姐不也是因为喜欢的人而喜欢漫画的吗? 实际上,她也是以为苏留年喜欢漫画,所以看了许多漫画书。 连连相扣的误会,从一头延伸,便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跟他一样穷。乔梓修过来问她借钱,她还是借了。 乔梓修很满意地笑着看她。夏锦言,还不承认啊?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她无言以对,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才无力地让迟来的话冒现。我不喜欢你,真的,我只是同情你。 有些人,生来就迷糊,永远分不清同情和爱情,但他比那些心如明镜,知道别人不爱你的人快乐。 乔梓修最后没有还她钱。生日那天,他抱着一大扎玫瑰花在校门口等她。她远远看见,掉头跑回教室,心想着他等不到她就会离开。直到黄昏降临,她从教室的窗口仍然看到那个伫立在落暮中的人影。 他铁了心,固执的程度令她吃惊。她的肚子开始饥饿。 没有办法,她走到学校门口看见乔梓修兴奋地跑过来。他把玫瑰花塞给她,夏锦言,生日快乐,我们去吃韩国烤肉吧。 她拒绝不了。这个男生等了她好久。 乔梓修不知哪来那么多钱,竟选了一间十分高级的烤肉店。店子靠街,一盏盏入夜后点亮的路灯,像星星慢慢滑进夜色中。灯光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归来,照着她素净的轮廓。 她安静看着被烤热至有些炭味的肉片,乔梓修用筷子夹给她。来,来,我喂你吃一块。 不,不,不。我自己来就好。 啧,啧,瞧你害羞样,都老夫老妻啦。 她把筷子合好,放在桌子上,两手空空地盯着乔梓修。瞳孔里的目光,带有黏附性,落在他的脸颊位置。她按低声音说,乔梓修,你不要再误会了,我根本没…… 决绝的话,被突兀地截断,停留在空气中可以栖息的地方。三四个人闯进来,众目睽睽下,把乔梓修死死按在桌子上。店里面骚动,无数的目光聚成焦点。她感觉全身着火。 一个男人打量着穿校服的她。你是学生? 她点点头。动作太轻,可以说是意识混乱下的条件反射。 乔梓修被抵在桌面上,仍然对男人大喊,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认!你别动我的朋友! 男人大力拍一下他的脑袋。小兔崽子,倒是挺敢做敢当的!可惜小小年纪偏要学人抢劫。好了,跟我回所里一趟吧。 他,原来打劫了。为她办生日花的钱,就是这么来的吧。 他被押走的时候,弯下腰,轻轻跟她说,你放心吃吧,钱我已经付了。 却,怎么还吃得下去? 她刚把一片牛肉夹进嘴里,眼泪便不顾一切地掉下来。听从审判般的不顾一切。 苏留年依旧喜欢学姐。 每天远远地看着他喜欢的女生,站在春天落下的花瓣中,显得安静。有时候,苏留年回头,看得见身后的她。他拧紧眉头问,夏锦言,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老是躲在我背后呢?我们,无冤无仇了吧。 她微笑,淹没一切惊慌。切,苏留年,你自恋狂啊!谁躲你身后了?倒是你,明明就经常偷偷看着学姐的。 苏留年低下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开始脸红。 学姐的男朋友不在这个城市,每到假日的时候,才过来相聚。大家一起聚会,学姐的男友开玩笑地看着她们说,你们俩,是一对吧。当事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尴尬地坐着。 学姐嚼下薯片,舔舔舌头说,啊哈,我真笨哪,这都没看不出来,原来夏锦言你是苏留年的女朋友呀。怪不得经常看到你们在一起。 不,不,不是的。 这样的辩解,在那种环境下实在不适宜说出来。 苏留年陪她回家。她抬头,数着天空中走过的距离,到何时终止。在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地方,他买给她一包。算收到他的第一份礼物吧。她不舍得,吃了一两颗,便一直攥在手里,栗子的热量透过纸袋,一度令她的手心感到十分灼热。 在她家的街口,他说,夏锦言,我们还是不要经常在一起了……不,不,你以后还是离我十步之外吧,要不然学姐会误会的。 她装作哈哈大笑。苏留年,你臭美!凭什么要我离你十步之外呀?应该是你,以后不准再走进我的十步范围之内! 都是一样的结果。 苏留年离开后,她茫然地想哭。手里的糖炒栗子,早就凉了。她心里明白,虚火的东西,留不住热量。 结果,还是苏留年违反了十步之外的诺言,跑来找她。那时快要夏天,高三级即将毕业,学姐填志愿选择了北方的大学。离开将是不可逆转的事实。苏留年那天站在香樟树下,等她经过,犹豫半晌才跟上来,几乎是乞求一样的语调。 他说,夏锦言,求求你了,帮我问问,学姐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她点了点头,然后赶紧别过脸。她看不得他的眼泪,是为别人而流。 学姐说,苏留年这个人嘛,长得很帅,又温柔体贴,实在是个很难得的男生。只不过,只不过喜欢他的女生太多,让人没有安全感,况且他家太有钱,哪个女生如果跟他在一起,肯定少不了风言风语,说她是贪图他家的钱财。啧,啧,这么一想,他也是个挺危险的男生。 她告诉他,言辞简洁,只是说,学姐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呀。 那些优点与缺点,她通通筛掉,只用了一句最残酷的结束语。苏留年手掌抚在胸口,好象心脏要破裂,他努力深呼吸,伴随着空气冲喉而出的,是那些泛滥在心底碱性的情感,遇到水分就会化成泪的那种。 苏留年最终没有哭,反而听到她很无厘头地说,苏留年,我们去唱k吧!你请客! 从少管所出来的第一天,乔梓修出现在学校门口的树阴里。几个月的禁闭,他好象瘦了点,表情颓然,穿着旧的球鞋和脏的牛仔裤。地上撒满了烟头,那表示他等了她很久。 她抱着课本,乔梓修走过来说,夏锦言,我今天刚出来呀,咱们一起去饭馆吧。我请。 她拼命摇了摇头。 乔梓修,今天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你,还是先走吧。 可是……我好久没见你了,你难道没挂念我吗?什么事情,能不能推掉的? 乔梓修抓住她的手,看见她眼睛里恳求的目光,叹了口气。那好吧。找天我们再去饭馆。我先走了。sayola! 她很快在下一个路口看见他。当时红绿灯,她从车窗里往外看,旁边的街道上,乔梓修叼着烟,很闲散地在前面走。那种背影,像极古画里褪淡的色彩。 旁边有声音问她,夏锦言,你在看什么? 她马上转头说,没,没什么。然后她挽起苏留年的手,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当轿车经过乔梓修的身边,她仍然不小心看到他半个侧脸,淡青色,线条锐利地断在下巴。 在乔梓修在少管所的几个月里,她和苏留年走在了一起,所以再也不可能喜欢上乔梓修。 她把装有她和苏留年亲密合照的信寄给乔梓修,斩钉截铁地说出,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现在,她有喜欢的男孩了。 以为一切会这样顺利地结束。 几天后,有个流里流气,完全不认识的男孩找到她,在她的教室门口引起不小的骚动。同学们指指点点,对染黄头发,脸上有伤疤的男孩议论纷纷。那人跟她说,乔梓修,和别人打架受了伤,希望她去医院探望他。 她为此苦恼不已,心神不宁,和苏留年一起逛街时还差点撞到旁边的大树。苏留年问她怎么了,她笑着说没事。 怎么会没事?乔梓修受了伤,她应该去看看他的。 在医院里,手臂打着厚实石膏的乔梓修看着放学后赶过来的她,眼睛微微潮湿,还是很坏在笑。夏锦言,我早就知道,你心里喜欢的人是我。所以,我才故意被人打伤。 乔梓修为了试验她,故意伤害自己。当她中了圈套后,又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喜欢他才赶过来的。 她在心里想,为什么?乔梓修总是想到最美好的方面。她对他,明明就只有同情而已。 夏天划出长长的休止符。一场高考的盛放,将所有思念放逐至远方。她的右岸,苏留年去了外国留学;左岸,乔梓修停止无所事事,漂到了北京。 而她,考上了本地一所没多大名气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是乔梓修在建筑工地赚来寄给她的。他写信给她,她连看也不看。跟乔梓修说好了的,欠他的钱,等她毕业有了工作再还。 这种亏欠,无关爱情,自然也不必用感情来偿还。 而苏留年,从没写过信给她。他打电话来,跟她说起那边的学校生活,风景很美的样子。她笑着说,那么,寄几张照片回来给我看看呀!电话就在下一瞬间丧失了声音。苏留年,时有踌躇,他的秘密藏在沉默中,夏锦言早有察觉。 有时候,苏留年的语气像开玩笑,又带几分的认真。他说,夏锦言,如果我跟你分手,你会不会伤心? 她咯咯笑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当然会呀。你不知道我喜欢你那么久了,怎能不伤心? 那时她曾经为他彻夜编织毛衣,寝室里夜深人静,她的脸泡在暖黄的台灯灯光下,边织着毛衣边想,如果苏留年真要跟她分手,到时候她会怎么样?也许,会伤心到死吧。又或许,只会心痛一段时间,而后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她又不是没有人喜欢。这个时候,夏锦言就忽然想起那个在建筑工地里日洒雨淋的男孩。她不爱他,却那么无耻的,把他当作最后的避风港。即使被全世界的男孩抛弃,她知道还有一个人在爱着自己,这让她一往直前。 寄给苏留年的毛衣,在一个月后退了回来。遥远的大洋彼岸,是地址不对,还是查无此人,没有说清楚。她留着那件男式毛衣,等到苏留年来电话告诉他,你寒假回来吗,我有东西给你咧。 苏留年说,啊,寒假我还有功课,不回来了。 毛衣放过了寒冷的冬天。 大一暑假,苏留年还是在电话里说,这个暑假,我不回去了。 她无比失望,拿起那件放在床头的毛衣。它沾满了她的气味,在灼热的阳光中开始消散。刚从食堂打饭回来的舍友不在意地说,呦,这件毛衣还没送出去呢。都夏天了呀。 是应该送出去了。不能一直放着。她又想到了乔梓修,他在前几天寄八达岭的明信片给她,夏锦言,来北京玩吗?我带你,把万里长城逛到尽头。 她把毛衣放进旅行包,第一次回信给乔梓修,说好到达的日期和车次,便坐上了去那座古城的列车。 她在车上想像到乔梓修的旧模样,在北方烟灰色的天空下,完全不同。他精瘦了许多,皮肤晒成古铜色,在人流熙攘的火车站,她几乎认不出他。乔梓修出现在她的面前,露出唯一让她熟悉的笑容。 夏锦言,我很想你。 乔梓修把她带到自己住的建筑工地。简陋的工棚里住着一大群人。老实巴交的工友们拿她开玩笑,小乔,你的媳妇真漂亮,怪不得你每天只吃咸鱼青菜也要把钱省下来。乔梓修挠着后脑勺傻憨憨地笑。 她什么话也没说。乔梓修对她太好了,她不忍心在这么多人说出,她其实不爱他。她能为他做的,只是放任一个飞翔在天空中的幸福,被谎言的线连着,不会突然断了线。 她送给他毛衣,他开心得像个小孩子。闷热的三伏天,他穿上毛衣走到长城上,游客用异样的眼光淹没他。他热得汗流浃背,还要笑着跟她说,夏锦言,我好高兴,这是你亲手织的,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呢!你果然很喜欢我! 她也笑。短暂的笑容,随后在这接近三十三度的高温空气里坠落了温度,几乎如冰冻般僵在了她的唇边。 这件毛衣,是织给别人的。那个说了今年暑假不回来的人,此时正走在她和乔梓修的前面,拉着一个女孩的手往别处看风景。那个女孩,夏锦言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名字,正是苏留年喜欢很久的学姐。 本来打算只留北京两三天,看看这里蓝的天,白的云,天安门广场上飘扬的国旗。她却被逼迫着,逗留了更久。在距离一所大学附近的民舍租下屋子,她每天,守侯在大学对面的马路。那条路上摆满遇到城管就会夺路而逃的小吃档。 她有一次,看到苏留年紧紧把学姐揽在怀抱里,躲避那些推着小车不顾一切逃亡的小贩。学姐就读的大学她是知道的,甚至还记得是新闻系07届二班。她问到学姐住的宿舍,作为学姐的师妹,趁学姐不在的时候提着水果来拜访。 学姐的室友们都是善谈没机心的女孩,闲谈中轻易就透露,学姐和男朋友分了手,然后,和一个学弟走在了一起。听说那个学弟为了她专门考上这所大学。 原来不是去外国留学。苏留年追随了他爱的人,瞒着她,她为他织的毛衣,也就不能寄得到那个存在的彼岸,不存在的人手里。她离开大学时泪流满脸,擦着眼泪的时候忽然想起苏留年曾经问过她,夏锦言,如果我跟你分手,你会不会伤心? 会!原来真的会很伤心。 她一路恍惚,眼泪被风吹干,不同的景物和色彩闪过视网膜,留下瞬间的记忆,直至不知何时,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浅浅色泽覆盖进整颗瞳孔。她不知不觉,来到了乔梓修的建筑工地。 他在很高的地方呼唤她。夏锦言,你等着,我这就下来。 她呆在原地。茫然地想哭。可是,泪腺提前麻木,眼睛干燥得酸痛,她用手揉了一下。好象有人在大声喊她,她没听进去,心里不断地回想着她和苏留年那些美好而空幻的过去。她那么爱那个男孩,可他忘不了别人。 乔梓修的声音越来越大,乃至于汹涌成一个大浪,扑至她的耳边。她被乔梓修推倒在地。然后,庞大的黑影从阳光中坠落,她眼里一片黑暗。 乔梓修死了。一堆石料意外地从在建的工地上坠落。乔梓修喊了她,可她没有听到。在思念着苏留年的时候,另一个男孩为了救她而被石料摔死了。 她的脚也受了伤,站不起来,要坐在轮椅上。医生告诉她,她的伤应该治得好,能再度站起来,但她必须得首先克服心理上的障碍。因为她似乎在潜意识下不愿站起来。 她宁愿残废,这令她有了唯一继续爱苏留年的理由。她需要他在身边,照顾她,也许从此天长地久。因此,她把受伤的消息大肆散播,高中时候的同学知道了,学姐也得到消息,那表示苏留年也知道了她的脚很可能站不起来。 他终于出现。 夏锦言,你要努力,我在你身边。 她用力抓住苏留年的手。我不要努力,我只要你就好,你千万不能扔下我一个人。 苏留年轻轻地抚住她的脸颊。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知道,这样把他困在了她的残废里。 学姐来探望她,她故意捉住苏留年的手,满脸幸福地跟学姐介绍。学姐,我的男朋友苏留年,刚从国外回来照顾我呢。他这么喜欢我的。 学姐尴尬地笑了笑,和苏留年对望瞬间,被她捕捉到那一丝丝的无奈。她要求苏留年抱着她去草坪上晒阳光,还希望学姐要经常过来看望她。让学姐看到她多么需要苏留年,然后学姐就会像她高中那时候,成人之美,退出这困局。 果然,当学姐再次来医院,她装作酣睡。学姐和苏留年在走廊上说悄悄话,她竖起耳朵隐约听到零碎的词语。分手,她需要你,我不忍心……这些话语潮水般覆盖了她二十一岁的美好。 她安然入睡,做了一个甜蜜的梦。 有时候会梦见乔梓修,那个至死也认为她喜欢自己的傻瓜。苏留年曾经问过她,那个为了救她而牺牲生命的男孩子是谁。她当时摇摇头。 不,我不认识他。 乔梓修对她来说,到头来只是生命中擦身而过的男生。因为无法爱上,所以选择擦肩而过。 学姐终于决定要去留学,过来跟她道别,苏留年眼里噙满泪。她忽然心软,有那么一点的内疚迅速地茂盛起来。她推了推苏留年,你去送送学姐吧。 她不能令他们相爱,但能够,令他们拥抱着分别。 房间回归安静,明亮的阳光像鸟一样在她的手指上起起落落。窗户有叶子落下的踪影。夏天,适宜做梦的季节,接近句点。她躺在床上,满身灰尘的男人们走了进来。 乔梓修的工友们,捧来了他的骨灰,带来了他的遗言。 告诉夏锦言,如果我死了,请她好好活下去,不要为我伤心。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不爱我,可是,只要她知道我爱她,这样就行了。 夏锦言抱着乔梓修的骨灰盒,泪落下。 生活在梦境中的人,原来不是乔梓修,而是她夏锦言。 现在,梦境过期居留太久了,是到了醒来的时候。她要去告诉苏留年,不要让学姐离开。夏锦言从床上放下脚,她慢慢扶着桌子站起来,迈出一步,两步,三步…… 失却盟约的桃花天涯(薄幸桃花*明珠劫) 盟 我曾同一男子盟约,待三月桃花开尽,他便带我到天涯。 那日,薄暮。 他柔情的手抚过我秀气的额,目光灼灼,我会为你舍弃极天富贵,余生游马驰缰,飘摇江湖。 我噙笑,但不语。唇角是颠倒众生的涡。 六年前,也有一个男子,曾对我这般信口开河。结果,我没在他誓言中绽放,幸福桃花模样。却堕入候门,萧郎路人。 不知缘何,天下男子这般愿意赌咒盟誓?仿佛这样,怀中女子就该无限荣耀和笃信,为一句信口拈来的话,枯死。 我该相信,他与萧秧不同?仅仅因为他,是富可敌国的石崇? 而富可敌国的石崇,却不独独属于我! 纵使我眼若桃花晨带露,鬓如西天风堆云,唇角一动,天下男子皆忘情,烟眉浅颦,世间良人皆薄幸。但之于眼前男子,我不是妻,不是妾,仅仅是游走在他床帏锦幔、游宴宾会中卑微歌伎。 他额角微汗,嘴角却是一贯优游的笑,怎么,绿珠,你不肯相信? 我微微敛衽,清风将魅惑软语徐徐送到他耳边,大人宠爱,贱婢不知所语。多年歌伎生涯,我深知如何逢迎一个男子,既不失热情,又不至谄媚。 他似乎不快,甚至恼怒,有力的手抬起我下颌。我微微吃疼,皱眉,但瞬间笑意盈盈,奉上浅唇。 他颓倒座上,绿珠,难道你只愿意这样曲意承欢? 我想笑,与恩客生情,岂不折煞天下红颜?绿珠虽不是倚门卖笑之躯,但也非可举案齐眉之子。 他看出我掩饰很好的心理,拂袖而走,末了,抛下一句,桃花开尽,我带你离开! 我不肯看他远去身影,印象中,也是夕阳初下,萧秧离开,长衫在风中寡情的舞。那时,我泪雨纷飞,片片飘摇,如带血桃花。 而此刻,我只是嘴角牵动一种笑,绝色倾城。 哑仆哑哑比划,小姐快回屋,天凉。 我看他一眼,怔怔,是不是只有缺失的男子,才会从心里疼一个女子?只因上苍不曾给太多移情机会。 浅儿将他推开,哑巴,这般多心,惹人厌!说罢,扶我。 我轻移莲步,袅袅娜娜从他身边过。那刻,我突生怜悯,不忍他一脸挫败趔趄在地,想扶他。却不敢。这个是非地,举手投足都是罪。粉脂阵里厮杀,虽无刀光,但女人温柔的舌尖,软化男人坚硬的同时还是淬毒匕首,见血封喉,毁人无影。 梦 浅儿说,小姐,大人不召见你。你该想办法呀。 我知道,那天石崇像个单纯大男孩对我盟誓后,便开始疏远我。是不是无意轻狂,之于他这般骄傲的男子是天大的羞? 我问浅儿,园内桃花开了吗? 浅儿无奈摇头,还没呢。 我推开窗,破晓乳雾缭绕而入,浸湿我弱软的鬓角垂发。 金谷园是个寂寞院落,尽管长年歌舞达旦,笙歌通宵,但纸醉金迷下,全是无魂灵的躯壳。我是其中之一。 近日,彻夜惊梦。 梦中,一个浑身血迹的男子挣扎到我裙下,布满血痕的脸,只有禁受着痛楚的双目尚存一丝清亮。他拼尽力气握住我裙裾,绝望而欣慰。最后,灰飞烟灭。 醒来,金橘灯盏通亮,秦罗丝衫香汗湿尽。我惊喘着,却看到枕边信笺。展开,是萧秧的字迹:莫忘事成后,泛尽五湖舟。 萧秧,萧秧,六年来,他一直用一根暗线遥控着我,失血的青春,和单薄的欢乐。 绿珠,韩姓女子,七岁,卖与萧家,碎银三两。 苦涩浇灌着为奴生涯,终日洒水浆衣打扫院落,直到小手被粗陋的扫帚扎破,皮肉模糊。 一天清晨,我失手打翻盆水,被大丫头狠狠打骂。瑟瑟秋风中,我单薄如纸,细小的牙齿紧紧咬着唇,惊惧无措。 这时,萧家大少爷清晨舞剑而回。一脸漠然走过。 一个不经意的浅视,他突然停驻,握剑的手青筋暴露。 他俯下身,细长的手指抬起我尖尖的下巴,眼睛如同烈火,在那天清晨燃起,直至,燃尽我一生。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惊喜,你,叫什么? 我小巧的鼻翼抽动着,泣泣噎噎,不肯回话。 他眼睛紧紧盯着我被晨气和汗水黏湿的细软的发。手指轻轻勾勒我的眉眼,喉间沉吟半晌,就叫绿珠吧。 是的,绿珠。 多年来,我一直在想,那一刻,是不是我所有软弱和无助都被他看破,甚至,我未来归处,也为他看尽。 萧秧让我过上公主般优渥的生活。 在他灼热目光中,我学会如何用如笋纤手拨动锦瑟弦,拨动天下男子的心猿意马;学会如何舞动尖尖金莲,将扶柳肢体延展成水蛇般的妖媚;也学会如何将纤细声线绵缠成最婉转的曲,由樱唇轻轻滴,腐蚀掉欢场风月客的筋与骨。 可我愈加出尘脱俗,就愈加悲哀。纵使,我,艳绝天下,也无法攻占他的心! 月圆时,他常独在青藤架下,吹箫。落寞的身影纠结着古藤浓重墨色,映上我眼角,噙噙作泪。 泪重痕轻,相思疯长。 他确是心思如铁的男子。 我妖娆日盛。 每每见我,他都会命人为我蒙一层轻纱,遮住我妖气素靥,才正视。那一刻,我却卑微的窃喜——我对于他是一种惑!令他抵制这般刻苦。 他绕我踱步,轻叹。温热的手掌隔着面纱,轻轻摩挲着我绝世容颜,眼中依稀有泪。 他唇角抖动,声音喑哑,绿珠,我……不得已。 十三岁,我被“赠”与石崇,明珠十斛! 乘舟离去,我第一次正视他,第一次喊他名字。我说,萧秧,我竟……价高十斛珍珠…… 长风乍起,泪作暖江涟漪。我冲他笑,妖娆的笑。 他并不看我悲哀的眸子,只说,绿珠,杀死石崇!事了,我带你走。 我是这样悲哀。他看得出,他的爱对我是天大的惑,所以就这样轻诺,在我柔滑耳际极尽蛊惑的吻,绿珠,杀死石崇! 兰舟荡起水痕,萧秧身前六年如同一场凄楚的梦,湮灭水底。 萌 我不知,我迟迟未下手,萧秧会不会恨我,在他杀父之仇面前,我微末不如尘土。 爱一个男子,是不是就该剔开自己身体,奉他一场骨与肉的饕餮? 更漏将残,眉月叩帘。 乌云阁,无丝竹,厌管弦。只有绿珠红袖动软香,翠罗舞静夜。 而石崇,是我唯一看客。 他斜在西域牵金软塌上,眯着细长的目,举起嵌丝象牙玉箸,轻轻击打温凉玉几,每一节,每一拍,糅合在我舞步中。 这就是萧秧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为什么初见时,我微微下拜,他将我扶起那一瞬,我竟有一种感觉,我同他将一生纠缠? 又为什么此刻,仅仅因他轻轻击节,我的双足竟像缠上巫蛊软丝,停不了舞步? 我重重一声叹。他停住手上的箸。 我仓惶跪下。 他未扶我,也重重一声叹,然后离去。 我想起,很多个暗夜,他都会呓语,绿珠,我知道你不快乐。我知道你不快乐。 那刻,我手中的匕首怎么也无法在他胸口萌生成血色桃花。 因为,从来,没人如他,管过,绿珠,是否快乐。包括萧秧。 萧秧,我不快乐,你知道吗?我不快乐。 蒙 清明节,浅儿陪我去金沙寺祷祝,为翔凤。 翔凤是我到金谷园唯一注视过的女子,这个异族女子有着超乎想象的美丽。但,当石崇走下高座将我扶起,我发现她碧色眸子突然荫翳。 男人的恩宠如六月天气,女人的悲哀随着这摇摆的恩宠起伏。 而翔凤,是我夺得石崇恩幸、为萧秧复仇唯一障。 只不过,两个美丽女子,未及交锋,石崇恩情已绝。仅仅因为红粉堆里一阵香雾,她们借绿珠的东风,将这个异族女子的“不祥”渲染得寒尽人心,包括石崇。 我的眼睛开始落泪。原来,富可敌国的男子,也不免俗,新人未笑,旧人已无幸。 他定定已忘掉,曾经的软玉温香,鲛泪红锦,还有这个美丽女子,婉转承欢的十载韶华。 每次,挂花湖见她寂寞彳亍,我都不曾想到,某天,我竟将匕首深深刺入她心脏,血流如注。 沉香燃尽,红猊初冷,流花厅中,我低低的舞。 石崇静坐,雕塑一样,细长的双目失神起来。 我想起每次月圆,萧秧在青藤下吹箫,那一刻,眼神也是这般怅然失神。我的心绞疼,原来,无论石崇怎样地恩遇,我却永远走不出对萧秧的思念。 淬毒匕首划向石崇时,翔凤像一个迷途的精灵,挡向他身前,柔软的胸口,血色翻开。她惨白着唇,哀伤的看了身后石崇一眼,颓然倒地。 侍卫冲进大厅。月色中,铠甲杀气凛然。石崇看着我。我冲他冷笑,我想我始终完不成萧秧的心愿。 他却从容挥手,指向她的尸体,抬出去,她刺杀我。 我惊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她尚存余温的尸身被那些粗俗男人拖出厅门。想起自己,也曾如这个可怜女子,无数个月夜偷偷凝望自己心爱的男子,却换来这般铁石心肠。 石崇细长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仿佛想将我骨肉剥尽,看看我妖娆躯体下有颗怎样顽固心。 兀地,他仰天大笑,说,绿珠,你闹吧,我将人头提在手里陪你闹! 是闹吗?是闹! 清明节的雨将桃花绽放得异常的闹。每一朵都会刺瞎人的双目。我想起那些痴缠女子,为一场爱情死去。如同枝丫上妖妖的花。 我遣浅儿投香火。 突然一双大手从身后将我扯到石柱后。紧紧捂住我的嘴。他说,别喊,是我。 我转身刹那,身体摇摇欲坠。 我不肯睁开双眼,用双手疯狂的描摹着他的面庞。我想喊他,萧秧。未及出口,已泪如雨下。 他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告诉我?为什么石崇还活着?!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男子,他来,竟为斥责我,为什么,石崇还活着? 萧秧,萧秧,金谷园无数个惊魂夜,绿珠手中锋利的匕,石崇细长警觉的眼,还有我时刻有虞的性命…… 他说,绿珠,你不想回我身边? 我冲他笑,妖娆的笑。 爱,是我的死穴。 归时路,烟雨蒙蒙,桃花欲死。 蒙 清明的雨,在我生命,淅沥,三年…… 浅儿并不晓,缘何,石崇不肯见我。这六年,他可以纵容我对他生命的威胁,却无法面对保不住心爱女子的耻——十王之乱,孙秀携着赵王司马伦的威,同他索要女婢。 他将绝色红粉集于孙秀眼前。孙秀却冷笑,独要绿珠! 他瞬间恼怒,将孙秀逐出。 回廊处,我偷偷的望。原来生命中,终有一个男子,拿我计较。 只是这男子,却是我要手刃的人。 我忍不住悲戚,掩面而走。 桂花湖前,遇见哑仆,他失神的双目,似乎已望见金谷园的断壁残垣。 桃花终于盛开了。刀兵也包围了金谷园。 要么死,要么献出绿珠! 他走向我,爱怜的抚摸着我乌云秀发,落泪,我为卿获罪! 我的双目看着他憔悴的容颜,我笑,艳若桃花,愿效死君前!说完转身,从楼台飞下,身后,石崇惊呼,伸手拉我,却只残存我衣袖的一抹余温。 从楼台落下,我看到哑仆,冲他笑,妖娆的笑,只有他知道,千百年来,我欺瞒了世人…… 萧秧将绿珠献于石崇,并非为杀父之仇,而是为了换一个女子,她叫翔凤。 而那年清明,他只是哀求我将他带入金谷园,为翔凤守灵。我冷笑他会穿帮,他竟将佛台上炭火吞入口中,残掉自己的声线……刹那间,我明白,我如何也代替不了那个女子。哪怕她爱上了石崇,已模糊了对他的记忆。 爱情以死为名,妖比桃花。是的,开始,我就骗了你们。 只不过,不愿意承认,我的爱情,因为一个姿色年华都远不如自己的女子,死无葬身之地…… 谁若常欢喜,我也舒展颜 一、银镯系腕情犹在,玉带缠腰恋旧依。 靳寒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绿衣的情形。 翠罗小衣,瘦靥樱唇,一木秋波如雾绕江天,她纤细的手指抚国过她滚烫的额,腕上银镯划过他英气十足的眉梢,点点冰凉。她缩手,道,公子你若何伤成这样? 罗山寺萋迷草丛,失血过多的靳寒,安静的躺在草丛中,等待生命变成虚妄。眼前突来的女子,仿佛春光一样乍现在他眼前。他以为自己已经进入了昏迷,进入了死亡的边缘,眼前女子,不过是奈何桥上诱惑他喝孟婆汤的鬼魅。 忘古川一役将士死伤无数,红血白骨,黄沙万里跌宕。身边护卫拼死战场,保得他突出重围。若不是数日前,他莫名中了毒,也不会有我忘川的失利。降光宝剑在握,米迭铠甲在身,唯可惜,再也挥不出气吞山河,空余热血一腔。 伤势过重的靳寒没有力气和眼前的女子说上一句话,便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中。醒来时,已在热炕上,烛光如萤,药气满屋。 那女子,正坐在桌前,无聊的拨动烛花,见他醒来,眼角一派喜悦,急急上前,说,公子,你已经昏迷足足三日了。 他微微迟疑,不知说什么,也没道谢,只是问了一个极傻的问题,三天?为什么我不饿? 她娇嗔,天真模样,绿衣我一口一口喂给你,你怎么会饿呀? 他想问怎么一口一口……似乎这个问题,傻瓜都知道。他脸微微一红,而眼前女子,却没有半分汉家女孩的娇羞。她将药端到他眼前,直直的望着他,眼神无邪,望得他脸红心跳。他故作镇静的一笑,低低轻吟,绿衣。 绿衣一直没问靳寒,从何而来?缘何而来?靳寒也分外喜欢她这份单纯,但是也有另靳寒苦恼的情况,比如,他沐浴时,她竟然毫无芥蒂的跑到他眼前,很清白的看着他,笑,原来,你是这样子的。 靳寒一直试图告诉她什么是礼数,但她那么心无杂念的一笑,他就觉得自己顾虑太多了。 天气好的日子,绿衣就将靳寒的铠甲战袍晾在院子里,然后傻傻的看,半日后,从战袍上摘下玉袍带,系在腰上,盈盈一握,余出很多。她左看右看,满脸芙蓉。此时靳寒恰好从屋里走出,绿衣吓一跳,手一松…… 两人长长相望。 二、匆匆送得佳人去,夜夜白马踏梦床 绿衣的竹篱茅舍中,靳寒的身体好转的很快。 草庐里,绿衣教会了靳寒识别上百种药材。每尝到苦药,他就学绿衣吐舌头,惹的绿衣大笑,她说,靳寒,靳寒,你的模样好丑。 篱笆外开满黄色的雏菊,满眼明黄,他想起皇恩浩荡,本来这次戍边归朝,便要与长公主红羽完婚,不想却生在边疆发生这种事端。 绿衣摘下一朵雏菊,别在耳边,绕到他身后,吐吐舌头,靳寒,你回头,看看我,好看么? 靳寒回头。春光中的佳人,好似暖阳,不觉让他的心软如泥。 靳寒给绿衣讲京城的繁华,将午门的花挂。他说,京城,将军凯旋归朝时,都会开弓射向午门的巨大花挂,以示天威。 绿衣听得津津有味。 靳寒问,绿衣你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的身世? 绿衣看着靳寒,笑,有什么好问的呢?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男子,我从不怀疑。 靳寒愣住了,这几个月,他懂得她的喜欢,却不想她竟如此直白的表达。 可是,他不是上天赐给她的男子,而是天子赐给红羽公主的男子。这是天命,关乎靳家的命运。 绿衣看着发愣的靳寒,笑,知道你终要离开,我也不过是图这一刻的温暖,你不必牵挂。说完,迈进屋子。 那一夜,靳寒夜不能眠。入梦,绿衣在江边为他饯行,他在白马上,远远望着江边小舟上的她,他打马北去,她荡舟南下。 梦境令他心口蹙痛。 三、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靳寒离开那天,绿衣将他送到江边。淡笑,她说,公子。你若是对绿衣有半分情意,也值得后半生,我为公子受苦。 靳寒的嗓子里涌进无边的苦涩,船渐渐划离江边,绿衣逐水而追,不再言语,只轻轻落泪。每颗眼泪都烫伤他的肺腑。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她便登上了他的小舟。 泪眼相望。 他说,跟我走,回京城。只是,我怕苦了你!她小,纤细的手指落到他的掌心,一笔一划:谁若常欢喜,我也舒展颜。 四、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宇回时,月满西楼 靳寒带着绿衣回到靳府,靳府一片慌乱。 靳寒军中势力,本是死罪。碍于长公主的面子,皇帝不便雷霆大怒。再辜负了长公主,那么靳府上下,只有满门抄斩。 倒是红羽,接到靳寒的万字诉情,没有动怒,甚至没上报天资,径直来到靳府。 那是绿衣第一次见到红羽,她不得不承认,天朝的公主的确风度别具。红羽见到她,玉指抚过她的脸,叹,这样上等颜色,不仅将军动心,就是我也动心。 说完,便两汗清泪,看得绿衣心生不忍。 红羽叹,人间不过是一个情字,我也懂将军,只是,将军,你如何拿靳家性命开玩笑?我可以成全你,但是天子家的面子成全不了你!你若信我,不如这样,我们还是照天子的意思,完婚。我们不过是要个名分,抵得你的死罪,私下,你与绿衣,我决不干涉。我有心成全将军,不知道将军意下如何?能不能成全我可怜薄面? 说罢,泪如雨下。 那夜,靳寒问绿衣,如若? 绿衣笑,难得公主宽宏如此,我们难道还能有其他的选择么?将军。 婚礼尚未来得及举办,边战又起。靳寒奉命远征。 红羽说,我知道你不放心绿衣,不如让她暂住宫中,将来做我的陪嫁女,这样,你们在一起,别人也无鲜花,重要的是,我也喜欢绿衣,宫中寂寞,也好做伴。 京师一别,便成鸿雁。只有书信道相思。 年底,边防大捷。 红羽与绿衣双双去边防探望靳寒,不想却遭遇了乱党。红羽书信递到边防,将绿衣遭遇乱党万箭穿身,正在救治的消息诉述给正要回京的靳寒。 信末,她说,将军,若知这样,我当愿以自己的命换绿衣妹妹。 五、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缘。 白马疾驰,过得午门。 高高的花挂挂在天际,较平时有微微鼓囊,于风中轻轻晃动,似有人被强裹在内的挣扎。红羽亲自捧来金箭,眼带泪痕。 开弓,疾射。 箭离弦时,靳寒突然胸口抽疼。紧接着,万箭齐发,齐齐射向花挂。 靳寒打马过花挂时,一滴水状物落在靳寒的眼角,冰凉。靳寒抬手,轻轻一擦,便急急进了朝廷。因为,他想早日从朝廷赶回看看绿衣。他并没有发现,手心是一抹艳红! 回到公主处,见到包裹在被子里的绿衣,靳寒失声恸哭,我怎知,你会如斯! 绿衣抬眼看他,伸手,身上一片血色,她轻轻的拂开他的眉心,拼命的笑给他看,在她消失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哀求他,你娶了红羽公主吧!这是我最后的要求。我求求你! 不日后,红羽与靳寒完婚。 红色的喜袍刺痛了靳寒的眼睛,让他想起了绿衣身上的血色。他不能不答应她,这最后的要求,如果当时她要他陪她去死他也愿意的。 一年后,红羽产下一女,赐封郡主名号。 周日抓阄,小郡主摔开了胭脂水粉,锦衣华缎,竟直愣愣的将手伸向挂在墙角的金弓,眼角滑过一丝泪光,如雾绕江天。 前生,他的金箭划过花挂,射入他的心脏!他欠她一生的照顾和牵挂。所以,今生,她做他最宠爱的小女儿,索取他一生的照顾和牵挂。 那是他欠她的。 其实她没有去边防看他,那不过是红羽的计谋。所谓绿衣被乱党乱箭穿身,不过是一场骗局,最终穿身的,是她最爱的男子的箭! 红羽说,这是你的命!为了靳家的命,你千万不要告诉靳寒哦,是我这般杀了你! 所以,那天,在公主府邸,最后一面,她也不能要自己心爱的男子为自己讨回半点公道。 红羽还说,我就是要他的煎划破你的心脏,怎么样? 其实,也没有怎么样,不过就是尝到了,爱情最真实的滋味。万箭穿心的滋味。 纯白色的孩子 我叫婴,安婴。 我有着一头琥珀色的头发,我从不将它们束起,我怕它们疼痛。它们散在身后,柔顺宁静,如同我的眼波一般。 曾经,我还有过另一个名字。安净初。 大抵是这个样子的。 七年前,我遇见了屈臣。他的手扶过我凌乱的发,说,我就叫你安婴吧。 我点头。 我29岁,一个蛮苍老的年龄。我却固执的用着婴儿面,穿着简单的棉布衣服。或者因为这样,屈臣从没想过我快老去。 我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我的“篱下”便是屈臣的家。我们同居,七年。他总问我,难道你打算把你的青春全耗费干净了,才想婚嫁?我笑,原来我还算青春? 我无业,我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寸衣,都来自屈臣的腰包。我知道,他委屈。还好,他是个医生,条件不错。就当养一只宠物罢。 我知道,我算不上解语花,忘忧草。但是我很安静。 我喜欢在阳光很好的下午,蟋蟋索索来到窗前。太阳便会伸出无数只手,安抚过我的脸。我喜欢直视太阳,想象它的刺目、凌厉。我不怕它会伤害到我的双眼。 因为我双目失明。 我是一个瞎子,我一直都知道。 我从来没有看过屈臣的样子,但我知道,他想必很是俊朗,而且也定是我想要的模样。否则,我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手如此恬静的放到他的掌心,一放,七年。 你可以当成一个借口,我为了找一份活口的借口,的确,我需要一个人照顾,否则,无从生存。 我养着一只狗,叫茉莉。是屈臣送我的,屈臣说他工作那么忙,只我一个人呆在家里,肯定会闷出病来。我不以为然,我从不奢望多姿多彩的生活。 那天下午,他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塞到我的手里,我一声惊叫,扔在地上。屈臣急忙抱起惨叫的小动物,说,怎么了,婴,它是一只小狗,很可爱的。 我说,你早说。 给它起个名字吧,婴。 它没死? 屈臣叹口气,最毒妇人心。 不知道为什么,屈臣总是极其抗拒我的温柔。多年来,他总是及进撩拨之能事,刺激着我温顺的神经。他不说,我也知道。他不肯相信我是一潭深水,波澜不惊。 那就叫它牡丹吧。我说。 搞没搞错?屈臣把狗放在我的怀里。 芍药?我歪歪头,轻轻安抚着这团毛茸茸的小生命。 安婴,你到底有没有大脑? 那就叫茉莉。这时小东西可能太享受我的爱抚,发出了一声可爱而秀逗的声音,婴儿呓语一般。我对着屈臣说,就叫茉莉了,它自己都同意了。 屈臣苦笑一声,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屈臣真的是个好男人。而且是绝好的。我本该是个好女人,可是我双目失明,为他做不了任何事情。我想给他惊喜,想给他新奇。可在黑暗之中,我一无所有。 我也曾因为他煮饭,让煤气燎去了眉毛。一团狼藉后,我狼狈地坐倒在厨房的地板上,无声无语。等屈臣回来后,邻居恨恨的教训了他,他们怕我的厨房起火,整个楼给毁掉。 屈臣没说什么,他没抱着我很煽情疼惜的一番,或者大喊大叫的证明他的心疼。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他只是把我抱到沙发上,用温湿的毛巾给我擦掉一脸灰和汗。他说,婴,今晚想吃什么?我去做。 我总是笑屈臣,先征服了我的胃,再征服了我的心。 屈臣的做的菜,香味具全。至于色,我无从知道。屈臣常说,咱家的茉莉真随你,鼻子够尖。 他们都说,当一个人的某一器官的能力丧失后,另一器官的能力将明显的提升。我同意。 但是,屈臣不知道,我的嗅觉一直都好得出奇。在九年前,我的双目并不曾失明。我也看过红的花,绿的草,也看过皎洁的月,闪耀的星,还有鲜亮的太阳。也看过我那年轻的情人热情的眼睛、温柔的发线、修长的双手,还有他微微上翘的唇角。一生之中,只有三个人,确切的说是三个男人,或者男孩的气息锩刻在我的记忆中。 一个是屈臣,七年前,在医院里。我在黑暗中挣扎着,天塌地陷。他走过来,身上淡淡的苏打水的气息还有淡淡的烟草气息混合着。强烈而深沉。他的抚过我温柔的发,他说,跟我走吧。我叫屈臣,你的医生。以后,我就叫你安婴吧。 我点头。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的那一刻,我的确无路可走。屈臣为我缴上所欠的医药费,我就依靠在这棵生命的大树之下。 我一直喜欢他下班回家开门那一刻,那一刻,我可以闻到那种令人心安若水的味道。就这样,直入肺腔。 另一个是个路人,是我离开了我那年轻的情人之后。走在陌生的街上,迎面来的一个外国人,胖胖的,束着发,男人,他从我身边走过,对我微微笑。绵甜清淡的味道散发在空气里。那时候,我只想一个人,想我初恋的男孩。他身上就曾有过类似的味道。 一直以来,我固执的喜欢着这种味道。喜欢着那种清瘦的男孩。在我言语中,所谓的胖,可能只是形容人很壮,在我眼中只要不是清瘦的男子,都是胖胖的。 这也是我年轻的情人给我留下的后遗症。他叫ken。 在我所有的年轻的梦里,都有他身上可能是皂粉留下的清甜的味道。年少的时候,我当那是天堂的气息。我喜欢这个有着古铜色肌肤的男孩子。我的眼里有太多的憧憬和向往的,对未来。 大家为什么会喜欢刘若英的歌,因为年轻时候的多少情景与画面都能在她不咸不淡的声音里泛滥开来。谁说平静的声线就唱不了绝唱。最是平淡的语调,越是最大的哀伤。 或者屈臣是对的,我的情感并不是那样平静的池水。沉痛纠结过重,旧事见血封喉。当你堆积多了,火山也会死寂。死活山便是上帝的见证。 可我并不知觉。我喜欢屈臣给我的一切。 茉莉一直是小小的个子,不肯长大。多年如此。我就不奢望它能长成大马丁。或者,它和我一样,都是用来豢养的。 它总是不离我的身边,一步也不。很多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它,它就或尖利或低沉的哀鸣。我总在这样的惊悸后将它抱起。它在我怀里战抖不停,弄的我怪想哭。 有一次,我将它可能伤得太厉害。它不停的哀叫。任凭我如何爱抚,都无从减轻它的苦痛。我想它骨折了。所以,我就将它带它出门了。 记得屈臣曾经说过,将来有孩子,绝不能让我带他出门,我会弄丢他的。其实他当时说的是我的粗心大意,可听在我的耳朵里却直刺心肺。我目盲,甚至无从照顾我的孩子! 他说,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 我们从没有多么炽烈的感情冲突。因为我看不到他的容颜和表情。而我的眼神也永远像三月的风,温暖和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将茉莉带下楼的,也不知怎样将它带到宠物医院的。我打电话找屈臣过来付钱。可他关机。我知道,他有在给别人动手术了。我对那个小护士,我得等人过来付帐的。 等屈臣赶来的时候,天已晚。 他说,安婴,你太大胆了。 我知道。七年来,从没下过一次楼。我说,我将茉莉弄伤了。 回家的路上,我靠在屈臣的肩上沉沉的睡着。也不管是不是影响他开车。 那天后,我突然有种末日了的感觉。面对屈臣的时候,心里总是酸酸涩涩的。我问屈臣,如果这是你最后的一秒,你会有什么样的愿望? 屈臣没回答,只是问,你呢? 我说,我只想看看你的样子。 屈臣紧紧抱住我。我觉得我们就跟两个傻瓜一样,太煽情。 可他的怀抱,真温暖。 屈臣说,安婴,我们干脆结婚吧。 我说,好。 第一次,在午夜里,听刘若英。歌声飘渺得如同天堂一样。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哪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 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也是第一次,在午夜里离开屈臣。 我带走了几件衣服,还有一瓶婴儿面。我只留给屈臣一只茉莉。 山川忘了岁月的悲哀(安川等不到天使的童话) 喜欢上简安川时,杨小跳五岁。简安川用一份猪油放的过多的蛋炒饭,把她俘虏的了。 那时杨小跳读大班,回家,一见家中没人,就坐在门口跟小泼妇似的哭。这时小学三年级的简安川从门缝探出脑袋,说,杨小跳,没饭吃了,是吧?这只猪,进来吧。 于是,杨小跳就以猪的名义滚进他家,傻乎乎的吃下他捣鼓半天才端出的蛋炒饭,简安川满头大汗的冲她笑,说,你这只猪,快吃吧。 杨小跳觉得当时好纯洁,竟没怀疑米饭里有没有什么泻药一类的东西。 众所周知,简安川对杨小跳极其“恶毒”。从杨小跳刚会下地走路,简安川不是把毛毛虫很温柔的放到小跳的小胖手里,看她惊惧的哭;就是把滚烫的牛奶往她的嘴巴塞,长大后,杨小跳还对他说,你看简安川,把我樱桃小嘴烫的,都成了舒淇了,简安川就细细的看她的眉目,直到杨小跳脸微微的红…… 杨小跳还记得,简安川六岁的时候,神秘的拉她去喝一种辣辣的液体,她觉得苦,不肯喝,简安川也很苦恼,弄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喝的就那么香甜,最后得出结论,得大口的喝,结果他和三岁的杨小跳都晕进了医院。 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因为一份蛋炒饭而喜欢上一个八岁的男孩,五岁的杨小跳是不是第一个。 因为蛋炒饭,简安川上学足足迟到了12分钟,被老师罚在教室外面和太阳公公亲切会晤了半天,这使他更喜欢用猪来称呼小跳,而且理直气壮。 隔年,小跳读小学,简安川理所当然的成了她的全职保姆。上学路上,简安川一边帮她拎书包,一边催促她,猪,你快一点。 杨小跳在阳光下一跳一跳,然后,咧开嘴巴冲他笑,说,好的,蛋炒饭。 在学校,杨小跳见不是和简安川一个班,就开始鬼哭狼嚎。弄得老师跟她讲解了半天,她才略略明白,自己还要上三年才能和简安川一起。等她升到三年级,才发现自己被骗了,简安川已经读六年级了。 杨小跳很委屈,跟简安川说,简安川一巴掌推在她脑门上,没想到你还真是一头猪。 那时,杨小跳发现,简安川是“打女人”的。但这个发现并没解救杨小跳五岁时中的蛋炒饭的毒,她还很没出息的认为他挥掌的样子真帅。 简安川读初中开始,杨小跳开始有一种错觉,她和他的关系如同吃坏了的肚子,一泻千里。 简安川初三,有了女朋友,逛街被杨小跳碰到,简安川冲她嘿嘿的笑,杨小跳冲他做了个鬼脸,心却突然密密麻麻的撕痛,好像一大碗香喷喷的蛋炒饭被人给抢走了,而且光天化日之下。 后来,杨小跳跟他说,她长大一定比那女孩漂亮得多。简安川拍拍她的脑门说,是啊,你会有个比我优秀的男朋友。 六年级,杨小跳就迫不及待的希望自己能快一点长大。简安川身边的女孩却如同走马灯似的不停变化。 杨小跳默默地欢喜,默默的忧伤。原来长大就是这样脉络清晰的痛疼? 开始写日记,也是因为简安川,她说,她喜欢上一个男孩,因为一份蛋炒饭,她喜欢八岁的他为五岁的自己忙碌的一头大汗的样子。 只是,简安川不明白,杨小跳,是,喜欢他的。 偶尔,很偶尔,简安川单独一个人,就会给刚放学的杨小跳买一只大大的棉花糖,开心地看着她小巧的嘴巴忙忙碌碌的添舐着,津津有味的模样。感觉这种情景就像某个遥远却友清晰的童话一样。 他想四岁时,给刚会走路的小跳一条毛毛虫,那是他读中班的阿姨告诉他,毛毛虫会变成美丽的蝴蝶的,他只是希望胖乎乎的杨小跳会看到美丽的蝴蝶。 还有热热的牛奶,他只是想快点让杨小跳给喝掉,因为,真的,好香。 杨小跳突然问他,怎么没陪女朋友? 简安川想和往常一样拍她脑袋,说,猪啊你,有棉花糖还那么多心事?手放在半空却没有拍下,他发现,杨小跳,已经是个大姑娘的模样。淡淡的说,不管你的事。 杨小跳记下今天。十五岁的生日,简安川没记得,但和往年一样,请我吃了一只棉花糖,好甜。我偷偷地看他鼻尖,有颗小痘痘,但不妨事,他仍然像一个漂亮的小王子。 放下日记本,杨小跳难过起来,她写了四年日记,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个名字,简安川。 暗恋一个人,会花掉多久远的时间?而且,没心没肺的假装,心甘情愿的模样? 过完暑假,杨小跳升到重点高中,走入校门那一刻,她回头看看简安川,问他,你在这里牵过别人的手,对吗? 简安川模糊的一笑,阳光下,杨小跳心慌胸闷得厉害,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她想,只不过是三年时间,我却永远追不上你的脚步。读初中的时候,你已经在高中里,我努力地来到这所高中,你又将去南方的大学开始你崭新的生活。简安川,是不是,这三年,是我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我在三年这端喜欢你,你在三年那端,无知无觉。 简安川给她擦眼泪,说,猪,上重点高中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杨小跳张张嘴巴,终于没敢开口。 简安川去南方,杨小跳没去车站送他。简安川知道,她有课。 火车从青岛站驶出,到下一站刚停下,简安川就听到窗外杨小跳的声音。她焦急的呼唤着他的名字——简安川,简安川。 简安川愣了一下,慌忙打开窗。杨小跳跑向他,流着汗水。简安川有些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杨小跳一边喘息,黝黑的碎发粘帖在纤细的颈项上。那一刻,他就在她触手可及的距离。 你来干什么?简安川皱着眉头。 杨小跳一见他生气,涌在喉头的话竟七零八落起来,她只是难过的看着简安川,很难过的看着。 两分钟后,火车离站,简安川想开口说句什么,但终也没说出来。 多少年后,他一直记得杨小跳在站台上欲言又止的模样,和难过得闪动的双眼,他知道,她来这里,定是有什么要对他说,只是,没说出口。 多年后,杨小跳也记得逃课到车站去拦截简安川,她只是想,要把自己多年的喜欢告诉简安川,她想请求他知道,她喜欢他。 但在简安川面前,她没有来得及开口,火车已离开。她被工作人员请到月台上,然后冲着火车离开的方向大声地喊——简安川,简安川……然后,泪流满面。 上了大学,简安川给杨小跳写信,鼓励她好好学习,不要无谓的浪费时间。杨小跳也给他回信,讽刺他,还不是从初中开始就在乱花堆里打转,还是去了南方著名高校。他们谁都不提杨小跳去火车站的事情,心有灵犀的样子。 高二时,有个叫罗亚的男孩走进了杨小跳的世界。罗亚说,杨小跳,我喜欢你。杨小跳看着他清澄的眸子,羡慕起来,这本是多年前,她该告诉简安川的话。罗亚接着说,可是杨小跳,我不是最喜欢你。 杨小跳微微的惊异,转而沉默。她说,好吧,罗亚,我也不是最喜欢你。 和罗亚一起,好朋友的模样,不过是缺少一个可以分担心中密密麻麻心事的人。 杨小跳告诉罗亚自己喜欢一个男孩子,从五岁开始,喜欢了十二年。说完,她紧紧地盯着罗亚看,说,你相信? 罗亚说,为什么不?我也从幼稚园开始喜欢那个女孩子。 杨小跳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罗亚说,因为面对她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掉,哈哈。 杨小跳,说,罗亚,你骗人。 学习压力太大的时候,两个人常常泡网吧。罗亚不太喜欢网络游戏,就陪着杨小跳聊天。 杨小跳的网名叫“岁岁红莲夜”。罗亚说这个名字太土了。杨小跳说是从一首诗里面来——谁知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罗亚听后,眉毛微微的动,不说话了。 罗亚问小跳,那些闪动的头像,哪一个是简安川的? 小跳说,她没有简安川的qq. 曾经,她问过罗亚,要不要告诉简安川,她喜欢他。 罗亚的手,很轻柔的抚过她浓密的发,他说,只是,我感觉,当上帝把自己的天使送到人间做了女孩,就给了她最美丽的特权——由男孩子来说出这句话——我喜欢你。而不是天使对男孩子说。 杨小跳仰望着罗亚,眼泪狠狠地侵吞了眼眶。 很长的日子里,杨小跳一边对罗亚说着简安川的故事,一边学着遗忘。 高考后,报志愿。罗亚说,小跳,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慷慨激昂的模样。杨小跳毫不犹豫的写下了简安川所在的大学。写完了她抬头看着罗亚,突然她看到,他眼中有一抹淡淡的忧伤。 她笑,想和你最喜欢的人一起,就别装出一副想和我报一个学校的样子。 罗亚大咧咧的笑。 一连很多天,罗亚没找杨小跳。杨小跳有些不习惯起来。一想起有个女孩子之于罗亚,犹如简安川之于自己便也坦然起来。 没有罗亚的日子,杨小跳一直泡在网上。碰到多年来在自己qq上一个叫“忘川”的网友,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杨小跳说自己高考刚刚结束,报了志愿。电脑对面的“忘川”沉吟了半天,才说自己邻家的妹妹也不知道考得如何? 他的话让杨小跳愣了半天。她想,他会不会是简安川?想着,打字的手都战抖起来。 她说,你这么关心这个妹妹呵?为什么不打电话问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忘川”打来一堆省略号和一张笑脸。然后下线。 突然,电话响起,杨小跳激动地跑过去,接起来,是罗亚的声音。两个不见了许久的大孩子开始胡乱的聊起天来。罗亚说,小跳,我在你楼下,有封信要给你。 杨小跳扣下电话就跑到楼下,看到罗亚,她差点哭了。她说罗亚,那个妹妹不要你,你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啊? 罗亚抚抚她浓密的长发,淡淡的笑,说,上去吧。 杨小跳一蹦一跳的跑到楼上,一屁股坐在电脑前,qq上的头像不停的闪动,她美滋滋的责怪自己在qq上的人缘这么好,一离开大家就这么思念。 打开,是“忘川”的留言,他说,刚给那个女孩子电话,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听。他说,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就如多少年前,四岁的他给她毛毛虫看,却吓哭了她,给她热牛奶喝却烫伤了她,还有一次把她害到了医院里去。 她继续点击留言,他说,他喜欢了妹妹十多年,只是,从来没有告诉她,因为每次靠近她都感觉到快要窒息掉。他说他忘不了那次她到火车站送他上学,仅仅两分钟时间,妹妹只是看着他,不肯说话,那时,他想告诉她,自己喜欢她。 最后,他说,他叫简安川。 杨小跳感觉自己是第一次离简安川这么近,近到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泪水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打湿了信封。才想起手中的信,慌忙打开,映入眼睛的是罗亚画的大大的笑脸。 罗亚说,小跳,原谅我欺骗你,我怕说喜欢你,你会有太多的负担,不肯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是个有心事的女孩子,我只是想让你快乐,因为我喜欢你。我们要搬家了…… 杨小跳感到心惊肉跳起来。她想起,罗亚说的话,上帝给了女孩子一种美丽的特权,就是要那个勇敢的男子走到她身边,告诉她,我喜欢你。 她想,简安川或是喜欢她,但是,这辈子,或许不会给她这个童话一样的特权。想着想着,她奔下楼,向罗亚无数次送她回家的路上跑去…… 夕阳美丽如画,罗亚的背影在地平线上,如同年轻的歌,在小跳的眼眸中灿烂如火。 你看天使的干枯玫瑰 很多个,有风的季节,我都会将脸靠在修文单薄的肩胛上,轻轻依着,仔细地听,风过的声音。 他会回来的,是吗?修文。 修文不回答。只是,每天,黄昏时分,背着我,到山岗。 修文的耳朵听不见,声带也是上帝失手的作品。 而我,双腿萎缩,犹如风中干枯的玫瑰。 尽管,这样美丽的黄昏,我身后,又是美丽的原野。我却依旧,寸步难行。修文单薄的背,是我寄生的地方。 我在他背上,思念,等待,一个叫尉迟的男子。 我在他背上,流泪,回忆…… 曾以为自己是天使,虽无翅膀,却能用双足在大地飞翔。 我住在一个极大的院落里,嗅着泥土浅浅的气息,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 房前是大片大片温软的草地。春天来临,青翠的草地浅缀着鹅黄色太阳菊,泛滥在山野间,绵延到山峦处。我赤着脚,撒欢的跑跳。很多时候,我都感觉青草甘美的气息正沿着我的赤足,蔓延进我小小的身体。 我和茉莉跑到母亲的身边,她就轻轻柔柔的把我揽进怀里。我仰起脸,问她,妈妈,妈妈,你看,我像不像天使? 母亲浅浅的笑,些许落寞,柔柔地说,天吻,你就是妈妈的天使。长风飞过她的发,她洁净的裙衣。她美丽的脸庞单薄得如同太阳底下的露珠。 我喜欢她柔软着声线喊我名字:天吻,天吻。 常常,我会学着她纤细的温柔喊着茉莉的名字:茉莉,茉莉。茉莉就冲着我摇摆它的大尾巴。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就是她,美丽,不可方物。 我没有朋友,修文也没有。 孩子们欺负他又聋又哑,却不知什么原故也排斥我。 因为孤单,我常和五岁的修文一起。很多时候,他都会被母亲拖回家。我喊她阿姨,她总几分鄙夷的看看我,不应声。 茉莉是我唯一忠实的玩伴。我喜欢它暗黄的皮毛,也羡慕它四只脚走路,我曾尝试学它走路。 六岁之前,我叫它茉莉花,后来懂得了美,觉得“花”字太土气,开始叫它茉莉。叫它茉莉那一刻,我感觉到母亲的双眼孤寂得如同枯败的树丫。 阿香婆婆不叫它茉莉,而叫它大黄。我不喜欢,就如同不喜欢她喊我小姐、喊母亲太太一样。这会使她眼中的疏离一览无余。 母亲,阿香,茉莉,还有田野,院落,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没有父亲,也并不太清楚这个称呼的含义。 直到有一天,一辆车驶进宁静的院落。 那一天,山雾弥漫着整个原野,我和茉莉静静地伏在草丛中企图听精灵歌唱。茉莉听到声响,飞奔向院落,我在它身后一路小跑。 回到院子,车已缓缓离开。我赤着脚,怯生生地望,玻璃车窗里是一个温雅的中年男子的脸。他不曾用余光看我一眼,我心中突生的温暖在他冷漠中消融。 母亲呆立在房前,唇色苍白的如同瓦上的轻霜。瞳孔是层层叠叠措手不及的哀伤和未曾预料的痛楚。 我惊恐的喊她,妈妈,妈妈。 但,她不回答。 两天两夜,她未曾合眼,也未曾进一口水。茉莉饿得无精打采的爬在我脚下,呜呜地舔我的脚趾。我不停地吮吸着手指,肚子咕咕噜噜地叫,我说,妈妈,我好饿。 但,她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拉她的衣襟,妈妈,阿香走了,你别生气,我为你做饭好吗?你别生气。 她终于开口了,她说,天吻,他们都走了。她紧紧地勒住我,情绪异常激动,十指嵌入我的身体,她说,天吻,他们都走了,你也要走吗? 我被她骇人的双目吓得哭起来,我说,妈妈,你弄疼我了。 她扯着我的胳膊说,天吻,妈妈给你弄吃的,你别离开,你别离开啊。 我在惊恐中吃下她弄的饭。她冲我笑,好吃吗?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不肯看她。 她就开始满房间的寻找,打开所有的衣橱,所有的箱柜,黑暗中鬼魅一样自言自语,我该把你藏哪儿呢?我该把你藏哪儿呢? 夜里,我被她塞到衣柜里。暗影中我哭着睡去,梦中都惊悸着。半夜里,她突然把头伸进来,冲我笑,说,你还在啊,真好,你还在。 那天夜里,我在衣柜看到母亲扭曲的笑脸,惊惧之中,我突然明白,母亲疯了。 她开始诚惶诚恐的害怕,害怕我会同那个男人一样,给她数年的安逸幸福后,突然离开。 白天,我就被她绑在家里,她一边紧紧勒着我的手脚,一边说,天吻,妈妈是爱你的。妈妈去找他回来,妈妈去找他回来。然后就跑到外面,到处呼喊一个男子的名字。 茉莉就在我身边爬着,我忧伤的看着它,它眼中也折射着我的忧伤。 修文趴在窗户上,惊恐地看着我,我想说,快来帮我把绳子打开。但是想到他的聋和哑,心情陡然无望起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有一天,修文突然变聪明了,从窗户翻进,打开了我手脚上的绳子。 我看着他小腿上因翻窗跌破的伤口,正汩汩地流着鲜血。那时,我七岁,我突然感觉六岁的修文,开始长大。 那天,我和修文、茉莉,发疯一样在原野上撒欢。 直到我们累倒在地上,茉莉伸着大舌头喘着粗气,憨厚地看着我。修文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我举起衣袖,帮修文擦掉汗水和脸上泥巴。 夕阳中,六岁的修文,挥着小手冲我比划着,天吻,别怕。 我不会想到,那次的逃跑,将给我的生命带来什么。 母亲回家没看到我,发疯一样找我。我一回到家,她就抱住我哭,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那天夜里,她没把我藏到衣柜里。 在她身旁微笑着睡去,我似乎看到了幸福的模样。 梦里,我奔跑在森林中,一棵棵大树突然倒下,我的双腿被重重的压住。 当我从疼痛中腾然惊醒,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暗夜里,只看到母亲笑靥如花,她对我说,天吻,妈妈是爱你的,妈妈是爱你的。 从此,我再也做不了大地的天使。修文偷偷跑来看我,看着我血肉模糊的双腿,他的脸就变的酱紫。 我仿佛听到一粒仇恨的种子,落在了他身体里,破土发芽。 他开始疯狂的和孩子们打架,经常伤痕累累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知道,我的一辈子,只能静止在这个原点,生命之中不会再有什么位移。 十三岁,我忧伤的对修文比划着,让他不要再打架。 他白皙的脸色突然酱紫,他狠狠地冲我比划着,手势的语言让我泪流满面。他“说”——我必须打败他们!我得保护你!我不能让他们欺负你!我不能让他们欺负你! 母亲依旧为那个薄幸的男子疯癫着。茉莉已经老得不能走动,爬在我的脚边。阳光不小心溜进房间,刺疼我的眼睛。我说,茉莉,我好想出去看看。 母亲突然在身后出现,深深看了我和茉莉一眼。、夜里,我听到一阵憋闷凄厉的喘息,茉莉从我生命中消失了。 皎洁的月光凝固在院落里,茉莉浑身鲜血的死去。悲哀撞击着我的身体,我几乎疼痛的要死掉。 母亲从窗外冲我笑,眉目间血迹点点,桃花一样耀眼夺目。她说,天吻,别离开妈妈,妈妈是爱你的。 修文帮我把茉莉埋葬在原野上,我绝望的堆积着湿润的泥土。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回到六岁之前,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天使,茉莉在我身边撒欢一样奔跑。 母亲在远处偷偷地望。 修文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然后挪开,慢慢地在空气中比划着,天吻,我不会让你再悲伤的。我发誓。 十七岁那年,十六岁的修文打工给我买了一张轮椅。他把我抱上轮椅的时候,短暂的身体接触,我突然感觉到他肌肉的纠结。视线划过他硬挺的鼻梁,我知道,修文已长大。 而我,继承了母亲的婉转美丽,骨骼清奇。只是,双目,淡淡烟愁。 修文的轮椅,如同我新生的肢体。常常,修文陪我,或者我自己,来到原野。绿草清香,淡淡,缭绕上我的发。我似乎看到茉莉从远处奔来,撒欢的奔来。还有童年的我,双足轻盈,跟在它的身后。 泪水荫翳了清秀的眸子,落下,灼痛在我的皮肤。 修文,伏下身,为我拭泪。 我能听到,他喉咙间,沉闷的痛苦。 尉迟龑,他说。 他说,我叫尉迟龑。 他说,你为什么要落泪? 某一天,一个年轻的男子,背着行囊来到我的面前,唐突的将手伸向我忧伤的脸,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将我的泪水,抚落。我却如婴儿一样安然接受他心疼的亲昵。 尉迟龑,他说。 他说,我叫尉迟龑。 他说,你不可以流泪。因为,我会难受。 那一天,是我十七岁的最后一天。夏季的原野,我遇见了尉迟龑,遇见了来野外摄影的尉迟龑。 或者是尉迟龑二十六岁的第一天,在夏季的原野,遇见了慕天吻,遇见了忧伤如弦、泪流满面的慕天吻。 他到我的家,住下。走在院子里,他微微地惊叹,这么大的院落? 看到他,母亲一贯微笑的脸,突然匕首一样清寒。 吃饭的时候,她反反复复的嘟哝着,天吻,你不能离开,你不能离开妈妈。最后就抱着饭大哭起来。米粒沾满她的脸,她的发。 我颤抖着双手,为她清洗。然后把她纤细双手放在我枯萎的双膝上,笑,我说,我不走,你知道的,我走不了的。 爱情是不是毒?是不是真的比死更冷?或者是,母亲,由天使变成烟火中的女子时,忘了偷偷,留下翅膀。从此,断了回天堂的,路。 只是,当我们走向那个心爱的男子时,并没想,要,离开。 暗夜里,我的手,常会仔细描摹着尉迟手掌的纹路。抬头,一脸天真,问他,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他的眼睛闪烁着,轻轻拿起我的右手,将他左手的食指指端温柔的触碰在我右手的食指的指端。 我说,我感觉到你的心跳了。 他温柔地笑,说,慢慢再感觉一下。 我摇摇头,说,你不说,我就感觉不到。 他说,天吻,你可以像感觉修文一样,感觉我,好吗?我和他,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可以说出来,我喜欢你。而修文说不出来。但是,天吻,我要你感觉,感觉,我,喜欢,你。 我推开了他的手,胸部急促的起伏,眼睛急剧流泪,我不要你同情! 他轻轻按住我抖动的肩膀,说,别这样,天吻。公平一点,我和你没有不一样。你不会觉得修文喜欢你是一种侮辱,就应该知道我的喜欢不是可怜。 我看看他,迟疑着,把食指放在他的食指上。 他说,感觉到了吗? 我紧紧闭上双眼,幸福的落泪。 尉迟带着我去田野,拍下大堆大堆相片,相片中的我笑容纯粹的犹如孩童。尉迟挑了一张,镶入他胸前的铂金坠中。他说,天吻,我要你在我的胸口微笑。 我想起修文,十二岁时,原野上,他的手在空气中比划着,天吻,我不会让你再悲伤的。我发誓。 我说,尉迟,给修文照吧。 尉迟刮刮我的鼻子,说,遵命,小丫头。 但修文拒绝了,脸上的表情凝重得如同石像。 我用手拉他,他却用力挣脱,因为力度过大,我被翻下了轮椅,鲜血汩汩滋润着我干枯的小腿。 尉迟将相机摔在地上,就去抱我。一边脱下棉衫为我止血,一边呼唤我,天吻,天吻。 修文被挡在身后,看着尉迟痛苦地呼喊。无声的喉咙倔强的喘息着,最后落泪。 我连夜高烧,尉迟守着我。他在我身边喃喃,天吻,你是我的天使。我不要你落入烟火尘世。我会跟上帝要天梯,去天堂找你。 我说,你不怕找不到我,却没天梯回到人间了吗? 他抚抚我的发,说,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愿意你承受失去翅膀的痛苦。 身体转好后,尉迟试图扶我走路。当我从轮椅上站起,看到了尉迟身后母亲冰冷的眼神,颓然倒下。 我流泪,尉迟,我想,我无法完成你这个梦。 尉迟亲吻掉我的眼泪,说,天吻,等我回去,办理好一切,就带你到城市中,为你找最好的医生医治你的双腿,我发誓。 我说,我等你回来。 尉迟最终违背了他的誓言。 我依旧在修文的背上,思念,等待着一个叫尉迟龑的男子。 整整十年,我都在修文的背上,等这个男子的回来。 第十年的最后一天,我嫁给了修文。 因为,十年前,尉迟不辞而别,我跪着双腿,爬上山坡,最初遇见他的地方。双腿血迹斑斑。我哭着冲修文比划着,如果你每天背着我到这里等他,十年为期,他不回来,我就嫁给你。我发誓。 婚礼后两天,母亲去世了。她说,真好,天吻,你没离开。 我想,我也已同母亲一起死去了。因为,我喜欢尉迟,早卸下了自己回天堂的翅膀。 而他,或者,在别处,遇到了真正的天使。 半年后,一个老人来到院落,两眼泪水,他说,孩子,你,受苦了。 我指指母亲的遗像,受苦的,是她。 他祭奠母亲,我突然叫了一声,爸。他惊喜地流了眼泪。 我却不看他,只是,说,我没人可以问,只能问你,是不是,天下男子都薄幸如你? 我没跟他回城市,因为那不是收容我和修文这种弱者的地方。尽管他失去了儿子,偌大家业需要人。 收拾母亲遗物时,衣柜底处发现尉迟的行囊,还有他永不离身的相机。我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清晨,母亲从原野回来,冲我笑,说,你的茉莉不会孤单了。 我发疯一样跌下轮椅,爬向原野,爬向茉莉的坟丘,疯一样去扒厚厚的泥土。直到双手如同双膝一样,鲜血淋漓。 天色渐渐暗下,我的血染上一具森森白骨。十年时光,一切归为腐朽,只有尸骨颈项上铂金链在闪亮。 吊坠上,是,十年前我灿烂的笑脸,如花一样,盛开在他尸骨上。 在那个月色弥漫的夜晚,我双手满是鲜血,绝望的伏下身体,亲吻着我死去情人的白骨。 我把坠子和尉迟一同埋葬,没给任何人看坠子背面——是尉迟和他父母的合影。照片中的男人,表情温雅,埋葬了我母亲的一生。 我只是当尉迟,是我最初的恋人,没有? 茱罗记 一、女祭祀 迟冰崖下,幽罗池边。我伫立。 衣袂飘摇,是记忆残余的梦?是热望压抑成的冰?我伫立。长长,衣袂飘摇。 微眉低,星目合,额伤的茱罗记血花般灿烂耀眼。他们说,这是命中注定。我守在幽罗池边。雕塑般的怅然,墨紫色的发散在夜风中,微眉低,星目合。 日复一日,看星斜月移。 月复一月,由草长莺飞。 年复一年,任春去秋来。 十年,百年,千年,我有不灭的形与神。他们说,这是命中注定。我守着幽罗池,幻界的圣坛。将所有的孤寂与落寞湮埋在迟冰崖的千年寒冰里,将所有的眼泪流入幽罗池水波澜不兴中。十年,百年,千年。 我是幻界的女祭祀。 寂寞如冰,死亡如影。 他们说,雾月,这是神的旨意,命数这般。 在是哪年哪月哪个时刻?我罩上了玄冰祭服,那墨色顺着我的皮肤蚀过,我的血肉,我的脉络。年老的巫师枯骨般的手指撂起我的发,她说,从此,你便消了名姓。知道吗? 雾月,雾月,你知道吗?从此你便无了名姓,你只是迟冰崖下,幽罗池边圣坛前的女祭祀。 我点头,如同圣坛上由命的牛羊。墨紫色的发从双肩散下,光色邪魅。 女巫师尖锐的指甲如闪电般划破我的额际。 温热的血流下,抚摸过我冰冷的眉梢,抽动的鼻翼,倔强的嘴角。红艳如斯。 她说,从此,这便是你的印记。 茱罗记,利刃这般的疼痛,血花这般的色泽。 我为此印记镂空成精致的膜拜品,死死钉在了迟冰崖下,幽罗池边。 这里是幻界最清澈的地方,永远沾不了战火。灵与神永远高高在上,耻笑着人世间的勾心斗角,杀戮无边。但灵神诸国的兵火纷争又有谁来耻笑? 我静静垂臂伫立。幽罗池边无静椰城的火光冲天,也无汲黯城的刀箭刃血。 幽罗池的圣水,又能荡涤了谁的灵魂? 我守着,灵与神在人世间的种种光环,兑现着世人的浮生挣扎的幻梦。一个个为他们打开,又看他们将一个个毁灭。 千百年如是。 只是,星月昏影处,谁又为我守驻。 迟冰崖下,我是生命之一,但非唯一。还有一位长年为我侍灯挑火的安隐婆婆。银发如霜。另一位是我的女侍。 我喜欢她法袍的颜色,激荡不安的红。 就是在我穿上玄冰服,印上茱罗记那天夜里,她碎碎的小步移到我身前,俯身跪下,用温热的水为我拭去脸上的血迹。她说,大人,我是影炎。 我穿过垂在眼前的发望向她,她盈盈勾首,笑,夺魄勾魂。我曾问过安隐,影炎是如何来到这迟冰崖下。 安隐不回答,只是将手置于胸前,然后向前,再向两边推开,那时,我才知道,安隐婆婆是哑的。我的眼角便微微一凉。 曾再汲黯城的时候,很多次同哥哥偷偷溜入父王的素心苑中偷看观望人事间民生民情的窥天仪,触目凄凉处,我便哭向父王身边。 挨责骂的自然是哥哥吉摩。父亲常责罚他去广林徒手劈磷云木五万株,不得动用法力。然后再用黯星术将五万株磷云木复活。 待哥哥一脸无辜的被督天法师带走,父亲便将我抱上膝盖。他温暖的手抚过我细柔的发,他说,雾月,我的小公主。你如何生得这般悲天悯人的心肠…… 后面的话,我听不太多,因为哭得太累,便蜷在父亲的身上睡去,他将宽大精美的法袍袖覆上我小小的身体。 那天那地那森严的汲黯宫廷,不过一个慈父与一个幼女。一方天地,永无忧愁。 或者,真如他们所言,一切命中定数,梵天赐我这般柔慈心智,我本命属迟冰崖。只是迟冰崖下,除了安隐的哑,再无太多说我鞠泪的事情。 影炎问过我,大人,想汲黯城吗? 我抬眼望她,她赤脚立在冰雪处,红衣胜火,夺目,灿烂,又那么绝望,飘忽。尖尖的,小小的脸,如同这银装素裹的冰川一样毫无表情。 她见我不回答,可我想月移城。她细细的眉毛轻轻地抖,如同天空突来的雪花一样惊悚着。她转身时,一滴泪跌落,瞬间成冰。红色的衣襟在风雪中发疯似的乱舞,如同壁炉中几欲燃尽的火。 我的心抽抽地疼。 第二天,安隐面无表情地带我到迟冰崖的一面冰壁处。 一片血红扎入我的眼睛,若非玄冰袍极大的定身力,我想,我定是昏倒在这绝壁处。 我死命扯住安隐,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安隐白丝散乱,目光呆滞的摇摇头。 那一整天里,我跪在雪地里,看着那面冰壁。身着红衣的影炎,热烈如火的影炎被死死钉在冰壁上,赤红的血,润温着冰壁,又在瞬间冻结,无知无觉。冰壁上的影炎双目紧闭,七窍流血,嘴角有种迷糊却满足的笑。火红色的法袍依旧在风雪中歇斯底里的狂舞扭摆着。 雪花一片片飘落,如同天空撒向大地的冥钱。 泪水一点点的布满眼睛,我极力的睁大双眼,不肯让它们滑下。我想初见她时的模样,她碎步轻移,红衣胜火。她用温热的水为我拭去祭典时的血迹。她说,大人,我是影炎。 我也曾穿过垂在眼前的发望向她的脸庞,她盈盈勾首,笑,夺魄勾魂。 我想昨天夜里,影炎细细的眉毛轻轻地抖,她问我,大人,想汲黯城吗? 而如今,她的不容于迟冰崖下的火热连同她躁动的血液凝成了一滴红色的泪,嵌入我的心扉。 一片红影滕雪冰,岁寒如火势最盈。 惟怜崖际女祭祀,不若雪影可随风。 她说她想月移城。 二、迟冰崖 迟冰崖下的雪,密密地下。旧事就这么脆弱,不堪掩埋。 我静守着影炎,水晶棺中,她双目长阖。我本可以用法力将她收殓,但我没有。我仔细的用温热的布擦拭她布满污血的容颜。 长长的一段日子里,我未从移开自己的视线。我未在祭坛上登临,也未在圣水前观驻。更未同以往在漫天飞雪中一遍遍祷告。 突然间人事间的一切想与愿似乎都与幻界无关,冥冥中似乎没有什么神力,打开的梦想,终会为自己碾碎;打开了这个人的梦,势必毁了另一个人的梦;无有女祭祀,世人照常憧憬;有了幻界祭坛,人间仍存黄梁。庄周与蝴蝶,蝴蝶与庄周,开睁与闭眼的一瞬间。 我守着影炎,玄冰法袍积满白雪。我守着她,如同守着自己的尸体,臆想中,我一遍遍抱着自己的尸身哭。安隐在远处隐隐叹息。 雪越下越急,有些纷乱的味道,天幕中的墨色为这碎开的白玉所稀释,支离破碎。 翠绿色的光就这般绽开,四射的样子,毫不收敛。我并未抬眼,只是说,你来了。 她深深行礼,金黄色的长发在风雪中绵展着,美丽如歌。她说,是的,大人。 我转身,墨紫色的发因风乍起,额前的茱罗记火焰般灼亮,一束灵力射向她的臂膀,翠绿色的法袍长袖顿如无影。我看到了她臂上的紫砂记,如影炎的一般无二。这是她们的标记,可出入圣坛长侍女的标志。 我微微合目,茱罗记瞬间暗下。 她的脸兴奋的发亮,她说,怪不得幻界的迟冰崖戒备这般森严。有大人这般美好的女子在,哪路神圣不想…… 我轻轻弹指,一粒雪球卡在她的咽部。 我已经惧怕,影炎莫名其妙的被钉死在绝壁上,没有任何预兆与警示,或许只因为在这神圣得几乎残酷的圣坛前,任何话语都是冒犯。 我突然想明白,安隐为什么是哑的。或者年岁历练,让她明白,迟冰崖下的圣坛,是死神的双眼,时时刻刻会眨动,死亡与生存只是一线之间。 影炎被我用汲月术葬在积积寒冰中,我不想每个夜晚都抱着自己的尸体哭。绿墨在眼前,她的眼中闪过无数地疑问与惊惧。但我不肯让她开口。 许多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原来影炎与绿墨都是法力太浅,心性却太高的仙子。倔强冷艳如影炎,万不适合这毫无生气的迟冰崖。或许她来到此地,也是众人眼中的命中注定。而绿墨又太过好动与热诚,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在此处枯守百年千年。安隐心已死,而我天生心肠柔,无所喜恶,不善予求。 绿墨经常在镜湖前为我梳头发,涎冰寒梳在她手中如同情人的手一样温柔。她说,大人,您的头发好顺好滑。 我冲她微笑,她竟高兴的不知所措起来。其实,我倒蛮喜欢她微微卷的发,金色的发如同汲黯城多米海的波光一样耀人双目。 她说,我终于明白陌衍为什么只有侧妃没有王妃了。 陌衍,陌衍。我的表情突然惨痛起来,记忆的潮水冲开梗塞的闸门,不着边际。 我怔地起身。涎冰寒梳噔地落地,粉碎。一片片碎屑刺入记忆的痛处。 绿墨不知所措起来,忙然跪地,她说,大人,我……声音哽咽得让人心疼。 我冲她笑笑,空白的可以。我说,绿墨你今夜到我房中休息吧,我想同你说说话。 绿墨应喏。 或者是影炎的死,让我多余的担心起来。我却实实在在不忍心看绿墨明天也惨死在我的面前。 那天夜里,安隐为我点燃房中的灯,便退去。 绿墨在我的床上,静静的看着帷幔层层,异常出神。 我不言语,她也不言语。整个夜里,我所有的灵力都聚在掌心,时刻待发,茱罗记在幽幽暗暗的灯火下熠熠生辉。 午夜时分,窗外突然风起,撕扯着,纠缠着,与地上的几学跌荡成遗体,呼啸着冲撞着门窗。 绿墨已安然入睡,呼吸甚是均匀。曾经我也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在汲暗城、月移城度过。因为怕黑而且怕生,哥哥吉摩,和陌衍都曾为我彻夜守护过,不眠不休。 回忆在诸多情境下,犹如干爽的茶叶,形容虽然干枯,一旦在情感的大水中浸蚀,伤感犹如茶香一样弥漫。 风渐急,突然窗前人影晃动,未及思虑,我的右掌已挟着灵力击出,灿烂的光芒直冲窗外人影。就在这束法力刚泻出右掌时,我的心脏巨痛,鲜血直涌到咽喉,未及渗出嘴角,窗外传来惨叫,我已推门而出。抱起地上的人。 我忘了,我彻彻底底的忘了。 我有夜半吃雪洱汤的习惯,这是在汲黯宫庭养成的,雪洱有宁神镇惊功效。曾经无数个的夜里,父王曾亲自为我喂下,他满眼慈爱,他微笑,星目朗朗。自从来到迟冰崖,这一习惯便由安隐为我延续。我从未问过,她缘何知道。 安稳,安稳,我抱者着她衰老不堪的身躯深深的呼唤着。雪洱汤散了一地,一片片的银白,如心口的洞一样空。 她的双手紧紧扣着我的手腕,眼中潜着的遗憾,一丝丝折现眼底,我将食指点在她的心脉处,妄图延续她的呼吸,但是我忘记了自己的法术有多么强大可怕。 如果不是那一年父亲将所有灵神的子女聚在素心苑,要他们施展自己的法力,来定夺谁会将来为吉摩王子做护国法师,我也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法力有这么可怕。 他们有的将素心苑用幻术隐藏,有的用方术将天空降下的雪逆施方向,有的用力量术将素心苑周围的树木全部移至空中…… 我对哥哥说,我做你的法师都比他们强。 子芪拉我的衣袖,怕我生事。我低眉看着父亲,他点头应允。在他心中,我应是深宫中的明珠,与法与幻与征杀皆无关联,就如他眼中的子芪,有着纯正的皇室血统和正统的灵力,将来某天从深宫嫁入深宫,受人仰望。 我轻轻挥手弹指,墨紫色的长发甫然张开,亮蓝色的宫衣因施法而骤起,一脉粉色灵光注入窥天仪中,刹那间,世间万物停驻了,时间顷刻成了黑洞。 我未及挥袖,父王的脸已骇白,他的臣下皆称赞,我回头冲陌衍盈盈笑,他的脸却比纸还要白。他紧紧拉我到身后,子芪紧紧扣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指间传来的颤抖和冰冷。 一直以来,子芪从容玲珑的性格都是靖耶城灵界的骄傲。 初见子芪,是靖耶城和汲黯战争最惨烈的时刻。没人知道是怎样的缘由,当人世间黄沙埋枯骨的时候,灵幻界也充斥着仙子精灵海蓝色的眼泪和殷红色的鲜血。 那一天,她出现在汲黯城的城门外,她侧坐在巨野灵驹上,通身一派绛色,凝重,灰暗。但脸庞却像月亮一样明亮着,她说,我要见汲黯国王,我是清耶公主,子芪。 城灵神带她见父王。她缓缓地拜,虔诚得如同命运的教徒。她没说任何话,双手护在胸口,头低低地垂着,乌黑的长发,长长飞舞在风中,倾国倾城。 我知道,吉摩也知道,她在用念心力同父王交谈。 她盈盈的眼波,时而忧伤时而凝重,一如她娓娓道来的话语。 我们停止战争吧,我们停止战争吧,我们停止战争吧。 父王深深抬眼看了看吉摩,吉摩走下台阶,走向子芪,扶起了她。我从未见过哥哥的眼睛如此明亮过。 父王说,子芪,既然我们最尊贵的王子都为你折服了,我们还有什么力量与你们战争呢? 子芪浅浅的笑,浅浅的笑,那一刹那灵幻界只有这个剔透女子纯洁的笑。 我看着她艳绝的容颜,飞舞的青丝,还有扣在吉摩手中的手,我知道靖耶与汲黯城的宿战结束了,天空飘落粉色的桃花一瓣瓣,漫天漫城。只有子芪知道,那是吉摩为她盈盈一笑而施的所迷红尘皆俗物,莫若子卿一笑动。 灵力携来桃花瓣,但做金石亦做盟。 子芪成了汲黯的未来国王的妻,艳冠城郭,名动灵魔。 而此刻,仅仅因为我前试的法术,她手脚冰凉,我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下一刻,我知道了,灵幻界有古老的偈语,谁能停驻了窥天仪,便是上苍命定的圣坛女祭祀。守驻浮世人间。 我的法力,我的法力,是我曾经多么多么的骄傲,它却将我如死物般的图腾风于在圣坛上。而此刻它却深深的击中了安稳,击中了安稳。 安稳痛苦的望着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伸手擦去我唇上的因急火攻心而涌上的血来。我懊悔的全身发抖。这多少个漫茫的冰天寒夜中,安稳曾为我无数次点火,无数次挑灯,无数次为我深深叹息,也无数次为我端来雪洱汤。而这一次却成了终点。 她的手终是画了一个弧线,坠在地上。 安稳去了。袖口遗留一瓣桃花,娇艳如昨。 桃花?桃花!我的心脏在泪水中未落下时彻底碎裂了。 子芪?你怎么会是子芪?我的头深深的埋在子芪的怀中。所有纠结的如同一张网。网住了我,如同困死的鱼。 大人,这是……绿墨从房中出来。 我紧紧搂着子芪。不肯哭。 我给她说往事,我幻想她会突然笑着起来对我说傻丫头。 子芪,子芪,你还记得那片绿草地吗?那时侯,我总穿清浅的宫装,而你永远是暗色的。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怎样的衣衫遮不住你的风华。 子芪,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你不是在遥远的汲黯宫廷吗? 你以前总是疼我的,你忘了吗?子芪,我竟亲手杀了你。 我跪在风雪中,拥着子芪,直至为风雪掩埋,我和子芪成了丰碑。坚石之中,我无痛无觉,不会想汲黯城不会想陌衍,不会想在我被送往迟冰崖时,他血红的如野兽般的眼神,他曾是最温文的男子。春风一样的柔和,而那天,他追着我,他嘶喊着,雾月,雾月。浑身血迹,众精灵法师用法力困他。他也用尽自己所有的灵力死拼,直至昏死在我裙裾下。那天的风雪,也如今日一般,我从他身前走过,不肯停留。他却定知道我的绝望与不舍。 可是,子芪,你知道吗?我宁可杀了自己,也绝不肯杀死你。 三月移城绿墨说,大人,让安隐早点安息吧。 我拈起那枚灼灼桃花,惨笑,绿墨,你可知,因为一个男子,她永远无从安息。 绿墨面目冰寒,她说,我知。然后退去。 我微怔。思绪飘得好远。 我将桃花贴于子芪的额头。安隐苍老的容颜迅速换成子芪灼灼的桃花面。 走进她死前的刹那。我看到了吉摩流泪的双目,他对子芪说,子芪,我欠你万千。 子芪对他盈盈笑,我会保护雾月,照顾雾月的。从此,我是安隐。 我也看到了陌衍,他说,替我守她千年。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为了我,子芪舍弃了自己和吉摩的爱;为了我,哥哥失去最心爱的女子,只因为他确信只有这个女子才能为他死守一个誓言,死守着他心爱的亲人。他们去凤凰城求取了最可怕的丹药,子芪变成了又哑又老的安隐。 因为子芪莫名其妙的失踪,汲黯与靖耶熄灭多年的战火又重新燃起。圣坛守驻了人间却守驻不了幻界,或者一切只是神的游戏。 我对绿墨说,我要离开迟冰崖。 绿墨垂首。金黄色的头发如同多米海的怒波。 我抱起子芪,我说,我要救你。 走出迟冰崖时,风雪无边。我抱着子芪,抱着吉摩的一腔柔情。天空低低地,我终想不明白,那面冰壁上曾被钉死的影炎,艳红若血的红袍摇曳风中,是天堂鸟向阳的绽放,还是红玫瑰枯死时的一地萎败。走出迟冰崖,无雪无边。 我一步一步地走,额前的茱罗记灼灼地疼。是惩罚吗?如绿墨所说,由它吧。 能让子芪复活的唯一方法就是去凤凰城堡,找那个传说中的际天,可她是从不救人的。她眼中只有毁灭。 陌衍,帮我,帮我,帮我换吉摩一个活生生的子芪。 我没直接回汲黯城,我无法将子芪的尸骨抱给吉摩。我到月移城找陌衍。 辉月殿前,前生偷忆。在他颤抖着声音,喊我雾月,那一刻,我忘记了迟冰崖的种种。仿佛仍是那个灵秀纤美的少女,从汲黯城飘至,却喊不出他的名字。 那个夜晚,我与陌衍并排坐在辉月殿的楼阶上,长风徐徐,不是迟冰崖的气息。 我的长发掠过他柔和英挺的脸庞,他一动不动。月昏星沉时,我的头歪在他的肩上睡去。一如许多年前。睡梦中,是长长的梦魇——陌衍,你知道吗? 迟冰崖下,幽罗池边,我想了你百年,千年。每一片雪花落下,撒在伤口上,如盐。 陌衍,我走向你,在痛楚中,在疾苦中。每个暗夜中,每次眼泪溢满眼眶时,我都在想你轻柔地却足以穿透时空的轻唤:雾月,雾月。想你绝望地却不死不休地嘶吼:雾月,雾月。 陌衍,我想你。 在如刀的寒风中,我凌迟着自己的灵魂,向天,向你。 在深潭寒冰中,我五体俯地,让最冰冷的温度吞噬我的躯体,在麻木失神中,我仍想你。 我无法泅过多米海,无法望穿迟冰崖,我以为时光会腐朽了思念,谁知思念却瓦解了时光。 迟冰崖下,我赤脚,一步步走向你,走向月移城……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吻过我的双眸时,我张开双眼,抬起头,他披在我身上的披风滑落。仿佛如此漫长的一个夜他才反应过来,他直愣愣地说:雾月,你回来了。 我的眼泪瞬间滚落。 陌衍说,子芪无法可救了,哪怕际天。 我的心脏骤然坠地,四分五裂。 他隐隐的叹息,雾月,这不是你的错误,这是命运。 我仰起脸,看着他,你不是不相信命数吗?我不肯信我不肯信我不肯信。 他紧紧抱住我,紧紧的。 陌衍陪我把子芪的尸体送回汲黯城。吉摩在抱起她的身体的一瞬间,突然苍老的可怕。他看了看我,嘴唇战抖着,想喊我的名字。终是忍住。我是圣坛前的女祭祀,是神中的神,无有名姓。我的哥哥,我唯一剩下的亲人,他却不能喊我的名字。 他说,大人。 我的眼泪在转动,命运的手勒紧了我的咽喉,我无从挣扎,无从回击。 在汲黯城的大段日子里,到处云烟狼藉。子芪回来了,靖耶城的子民们看到自己骄傲的女儿惨死在汲黯的天空下,愤怒异常的高涨,对汲黯城的攻击异常惨烈。我的哥哥再也不登上城楼,不参与战争。他静静的守在子芪的身边,不说话,不言语,只是呆呆的,呆呆的。 我在他的身后,深深的感觉到,他的元神在耗尽,他离我越来越远,离子芪越来越近…… 子芪,我欠你万千。他曾对她说。 这也是他对她说过的最后的一句话。 是不是这真的是命运。一双暗处的手,操纵诸神灵的命运。 我登上汲黯的天空,面对着两城的神灵。他们的兵器落地,法术收回。他们面无表情的对着我高呼,大人。 我听得懂他们的意思。你是大人,你是迟冰崖下的神,你是幽罗池边的神,你是守驻着整个灵幻界圣坛的女祭祀。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恪守你的职责。你应该马上回到圣坛前,祈祷,祷告。 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我说,停止战争吧,我的子民。 他们看着我,不回答,只是说了两个字,大人。 陌衍突然来到我的身后,他说,雾月,吉摩他……在汲星殿…… 汲黯城的神灵疯一样的开始反击,为我们的国王报仇!我回身时,千万束由两城神灵发出的素神灵线射来。他们在撕杀的同时仍不忘将我捆回迟冰崖。 陌衍飞身为我挡住,他说,快去看吉摩,我为你挡住。 我顿时移身到汲星殿,哥哥伏到在子莳身上,背后的伤口汩汩的流出的鲜血,冲撞着我的视网膜。我抱着他们的身体,死死的,抱着。 我流着眼泪,不肯出声。浑身颤抖着。 突然,我嗅到另一种血迹的味道和我最熟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陌衍已飞至我身后。他抱着我的肩头。刹那间,我感到他的脉息也很微弱。额前的茱罗记火一样燃烧起来,疼痛无以复加。 我回抱着他,看他额际因为疼痛渗出的汗。他的唇角已有血迹。他冲我笑,脸色已如白纸一样单薄。 他笑着说,看样子,月移城也要为他们的国王报仇了。 他艰难的说,雾月,答应我……别回迟……冰崖了…… 我对陌衍说,我要去凤凰城,我要去找际天,哪怕付出任何的代价,我也要救你。 他的手,抚过我的脸庞,说,别傻了,丫头。最后的一寸余温渐渐冷却,他的手划落,脉息已经很不清楚。 四、凤凰难绿墨说,大人,你该回迟冰崖了。 我说,我要救他。 绿墨说,你难道不知道际天有多阴毒可怕吗?难道你不知道吗?我的大人。 我问绿墨,如果你是我,你会怕吗? 她失神了半天,淡淡一笑,很坚决的说,不怕。 她看了看昏迷着的陌衍,无限的哀伤。她说,大人,您去吧。我该回迟冰崖了。 我说,替我祭拜影炎。 她点头,眼神迷离。 我看她渐渐远去,金黄色的长发如同哀伤情绪弥漫着我的视线。 四、凤凰难所谓的凤凰城其实只是建立在紫郁山麓上的一间小屋。际天住在里面。 因为年岁太过久远,无人知晓他的样子,亦无人知晓他是男是女,岁月的风沙荡过,关于他的传说有太多种,但种种传说中他都是一个样子,阴毒的可怕。但凡求于他的人,死亡是最好的下场。 我带陌衍来到紫郁山时,天色已近迟暮,陌衍的脉息已经微弱的如同游丝。我的双手紧紧扣住他的手。 陌衍,我一定要救活你。 走到际天的住所,天已着墨,夜唱的精灵们游走在空中如同水中游弋的鱼。火烛点点,浅缀在草水中。 天空中飘来一个苍白的声音,大人,你不该来这里。 可我要救人。我四处寻找声音来源,我想,这定是际天。短短一句话,道出了我的身份、动机。 你是际天吗?我问。 大人,你是神灵中的骄傲,缘何此时心力这般交瘁,灵力如此凌散? 我愣住了。山风带着花香吹过我的发,额前的茱罗记红光闪动。在救陌衍的迫切心思下,我已忘记自己是法力强大的神坛女祭祀,我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女子,一心想救自己心爱的男子。 你回去吧,回迟冰崖吧,一切皆是命数,莫相违,大人。她的声音不冷,也不热,如同望尽千帆的双目,热切淌去,期望成空。空洞的可怕。 我回头看看陌衍。陌,看样子,我们只有一起死去了。我抱起他,手里握着汲月剑。我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陌,我永远陪着你,好吗?说罢,我已挥剑划裂玄冰法袍。裂帛的声音在夜风中尖锐的可怕。 此时,凤凰城门打开,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她说,把他给我。 说完,陌衍已被她法力所凝成的光圈包绕起来,飘向空中,飘向她。 她抬眼看了看我,我可以救他,但是,你必须终身守在迟冰崖,直至变为尸骨,永生不得再见他,否则,他会立刻死去。 迟冰崖,幽罗池。我早已是枯骨。我说,我答应。 她微微地笑,将陌衍带入屋中,她说,你也进来。走入房子的时候,额前的茱罗记突然如同婴儿睡在母亲的怀里一般。 她给陌衍施法,灵力穿透她的法袍,气贯长虹。我的双目移向她的双手时,似乎有一道血花在我眼前翻过,我以为我失神了。 她说,等他醒来,你便离开。 长长的一个夜晚,我守在陌衍身边,如同多少年前他守我一样。梦里,他会呓语,几多恐慌,他喊雾月,雾月,喊着喊着又沉沉睡去。 待清晨他醒来时,看到我,他只说,我又梦到你离开了。 我说,陌衍,我得走了。 去哪儿?他握住我的手。 迟冰崖。 不。他斩钉截铁。我们走,到人世间去。他拉着我往门外走。 走不了的。际天的声音传来。大人,你的诺言要兑现的。 陌衍捉住我的手,你攻前,我攻后,我们合力,可以逃走的。我们不要再受苦了。 哈哈哈,际天凄厉的大笑,阴暗处,她缓缓走来。 绿墨?!我的身体剧烈颤抖。 颤抖最大的是陌衍。你是际天?! 怎么了?我的王?绿墨语笑嫣然。 骤然间陌衍的双手已发出无数道灵力,直击绿墨的咽喉。 绿墨轻轻一挥手,他所有的灵力便消失在半空。 我驭使汲月剑,剑气划破长空,无论怎样,我也不能让人伤害到陌衍。 绿墨并不看我,她聚起元神筑了一道灵力屏障。她说,我的王,您这么健忘,您忘了是谁将影炎钉死在冰壁上了吗?她那般爱慕你,我的王,她想月移城无非想你,我的王。而一个女子能在迟冰崖下见到自己心爱的男子,她怎么不含笑死去? 我的剑顿时在空中一个回旋,收了回来,陌衍的脸一片灰败。 绿墨依旧巧笑,我的王,还有安隐,您怎么收买了小女子绿墨我,设好计谋让我们的大人亲手杀死安隐,哦,不,是子芪。 还有吉摩,是谁可以从背后把一个法力那般强大的王给杀死?除了您,我的王,还有谁呢? 是谁泄露了子芪不在汲黯城的秘密?是谁让两城神灵这般惨杀?……绿墨的话语缓缓的,却如同一把把匕首投向我,投向陌衍。 他的鼻尖渗出晶莹的汗,我了解这个男子,只有击中他的痛处他才这般模样。 我抬眼看看绿墨,她金色的长发在晨风中轻轻的舒展着,唇角一抹势在必得的浅笑,似花似雾。 挥手,风起,覆手,剑动,深紫色的灵力驭使着剑气,喷薄而出。一抹殷红飞溅在淡淡的晨雾中…… 五,茱罗记为什么?我的长剑抵在陌衍的心口,鲜血汩汩从他的胸口流下。 他的双眉因疼痛抖动着,他说,雾月,别恨我。 我的眼泪崩溃在视野里,一片模糊。剑刃一寸寸的深下去,情思与绝望纠结在胸口。他说,我不疼。真的,雾月。 我感到他的灵力已经散尽。他用进全身力气想说完最后的话:我杀了影炎,无非是想让你误杀子芪,只有这样,你才肯从迟冰崖出来,为了你能走出来,我挑起了两城平息已久的战乱。我……我杀死吉摩……是因为他一死,你就可以……继承王位,有正当理由不做女祭祀了……他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我……雾月,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走向我,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紧紧包住我,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多少年来,你守住了人世间千万人的梦与幻时,我的所有……梦与幻却,全灭了……全灭了…… 为什么你不躲?我抱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心一寸寸死去。 绿墨冷冷的笑,我说过,他会立刻死去。 我不看她,只在陌衍耳边喃喃,我知道,你只是要我们在一起。我说我知道,你听到没有? 他听不到了,际天又恢复了原身。你可以回迟冰崖了。 我冲她柔柔的笑,明艳,不可方物。 我走到陌衍身后,紧紧抱住他,长剑一瞬间刺穿我的胸腔,我对他轻语,陌。我们在一起了。 际天眼角一颗苍老的眼泪划下。 合眼的一瞬,我走进了际天那颗苍白的眼泪里——眼泪中的际天尚是妙龄少女,眉目如画,不幸的是她爱上了凡间的一个平常男子。这不是等级森严的灵神界可容忍的。际天偷偷潜下人世间私会与他,被众神灵发现,那个男子被抛下山崖,粉身碎骨,永生不得超脱。那时,太阳刚刚升起。 坠崖前那一幕,一直在际天的眼泪里反复上演。 他的手紧紧的握住际天的手,却奈何不了众神的力量。他喊,娘子,保重。眼中的不舍投影了万亿年。坠下山崖时,她的手背也烙下了他指甲留下的抓痕…… 他死了,他说过,他宁愿惨死,也不相信命数,也不会离开际天…… 我突然明白了,所谓的幻界祭坛,不过是法力通天后的际天对自己情人的无限哀悼,也是对灵神界残酷的报复,多年前子芪求和前神灵间的撕杀也是她的报复。 只是,这座哀悼自己被肢解了的爱情的祭坛,又凌迟了多少幸福?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陌衍。我的长发拂过他哀伤的容颜。我们死去了,如同所有情人最初的誓言那样死去了。 额前的茱罗记悄悄弥散,弥散在际天的眼泪中,弥散在多年前圣坛前哪个巫师尖锐的指甲下,弥散在陌衍不死不休的嘶吼中,弥散在际天情人最后的指印下…… 原来的凤凰城,是指太阳升起的地方。 千万年后,又有谁能知道,原来千万神灵敬畏的神圣——茱罗记,不过是爱情绝望到最后的烙记。 蓝嫁衣(又名:寂寞飞烟 蓝田可曾玉暖) 最近珊侬总是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寂寞的白衣,寂寞的黑发飞扬在我梦的底色里,寂寞的烟圈化成最曼妙的缥缈,还有她唇线上寂寞的红色。她只是看着我,不肯说话,梦里我窒息在她精心布置的寂寞氛围里…… 于是,我选择了晚睡,不是不想见到珊侬,只是不想见她寂寞的样子。 我没有告诉罗嘉这个梦境,因为怕他想起这个因精神失常而坠楼身亡的表姐而神伤,据说那是他姨母唯一的女儿。 寂寞成了一种习惯,在生活的吞纳中,恍似鸦片,戒都戒不掉。我怯于拿着它来消遣。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经历有多么的复杂,彷徨却依旧像城市的霓虹灯一样彻夜不灭。寂寞的碎屑在午夜的灯光中塞进了玉石里,淡淡的晕色会将寂寞稀释,把赏起来却是别人的美丽。罗嘉说,白天多出去走走,晚上就早点休息,别整天和一堆石头在一起。我张开妩媚的眼眸,不知道罗嘉是否看得到我两颊绯红的桃花。我细细的说,罗嘉,忘了吗?玉是通灵的。罗嘉亲亲我的脸颊,说,宝贝,就算通灵也只是石头。 我笑。 他轻轻的揽着我的腰肢,试用游弋在我颈项间温湿的吻瓦解掉我的念头。我的手紧紧的握着玉石。却被他霸道而温柔的夺下,放到书桌上。玉压倒在那张信笺上尚有温度的字迹上,我突然听到那些无辜的文字在挣扎的呻吟声。可是,罗嘉没留意那些文字,更没有留意我急欲脱口而出的话——它们疼啊。我们的唇齿就纠缠在一起了。他将我抱向他认定我会感到温暖的床,我倦缩在他怀里。我们纠结着像一枚经过巧手工匠雕琢而成的美玉。 书桌上的文字在我和他皮肤的温度里疯狂的燃烧!燃烧!燃烧!无辜也无幸——“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 我试着按照罗嘉的话去生活,离开那些他所谓的石头。因为,下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善感不是一个好妻子的天赋。曾经这些石头因为杨瑞而占据在我的生命里。 罗嘉在出门前叮嘱我多陪一下栎优,然后温柔的说幸亏给杨瑞糟蹋的不是你。 见到栎优,我习惯性的手捧着杯子,想撷去多一点不为人知的温暖。想着下个月的婚礼,突然有一种回天无力的感觉。 栎优说,飞烟啊,你真是公主的命。能勾引到罗嘉这样的男人。 我含着笑,紧紧的盯着她的双唇,可以感觉到蓝山咖啡在她的贝齿中淡淡氤氲开来的香。她的言辞总是让人觉得自己低微得不值一钱。我说,那你把杨瑞还给我吧。 栎优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说,你真会说笑。 我也大笑,说,不舍得对吗?我当时把他留在了你的床上我也不舍得啊。 栎优的视线迷失在窗外,我低头看着精致的瓷碟。怀念如歌。 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并不能预言岁月深处的童话会完美如昔。我和杨瑞也是如此。巴金追怀萧珊时深情地说:她的骨灰中有我的血和泪。儿时的我之于杨瑞却是:他的记忆中有我的鼻涕一大把。我觉得这已经足够。 母亲曾经告诉我,杨瑞第一次抱住出生不久的我时,惊异极了,“阿姨,她怎么可以这么丑呢?”后来,我成了他女朋友的时候,他说就在那时候,他就决定将来我长大后实在没有人要时娶我。我哇哇的哭声真的可怜极了,仿佛注定了一种孤独,而杨瑞的心地又很善良。 在一个女人面前缅怀自己和她老公的过去,该是一种怎样的经历?我该胜利的微笑?还是该羞愧的低眉?我总以为自己健忘。可对杨瑞的记忆却这样出奇得好。我总觉得我和杨瑞是天成的玉,纹理和润泽是那样精致得交织叠和,浑然天成。纵使我们跌碎在茫茫红尘之中,也是一种完整。 可这一切都是过去了。 我毕业的时候,杨瑞很优雅的把栎优拉到我面前,说:飞烟,这是栎优。我的未婚妻。我们一起来祝贺你毕业了。我怔怔的盯着杨瑞,盯着这个在我哭时会不厌其烦的哄我,说过在他博士毕业的时候将给我一个本世纪最浪漫婚礼的男人,以为自己睡觉睡大了脑袋或者是在梦中。直到他轻轻吻了栎优。我立马将拳头重重的落在他好看极了的面颊上,打飞了他的眼镜。看着他嘴角渗出的血丝,我淡淡:哦,对不起,我只是确定一下是不是在做梦。然后很小心的抚摩着他的面颊问,很疼是不是?那就不是梦。并以最快的速度跑开了,因为我必须赶在眼泪落下之前。 我的速度也让我不可避免的和一辆轿车kiss在一起。一个男人下来就很凶的责怪我的莽撞。我不理会他这一套,只是哭:你这么气愤难道你也刚刚让人给甩掉了吗? 蔚蓝的天空下,那个男人哭笑不得。他一边把我扶了起来一边递给我一方手帕。手帕上的香味我至今仍记得,因为杨瑞就在旁边,他眼中闪烁过的落寞和惨痛冰封了我所有的记忆,所有的过去,以及所有的经历。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打人不要打脸,尤其是男人,特别是自己的男人。我一直都知道脸面是一个男人二分之一的尊严,当然,另外的二分之一就不需要拿出来细谈了。这也是杨瑞告诉我的,他说我小的时候,他每一次抱我,我的小手都会很温柔的抚过他的脸,然后看没有多大反应便狠狠的就是一大把。所以他说,飞烟,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再打我的脸,你小时侯已经完成太多了。 记忆总是这个样子,在不该回忆处触碰了你的泪腺。体无完肤的爱和恨,肆虐了灵魂,感染了心肺,所有的城池失守,所有的盟约阵亡,谁又是漂泊无依的灵与肉的无定河边骨?谁又是寂寞绮丽少妇的春闺梦里人?所有的所有就在绝望的瞬间支离破碎、摧枯拉朽。但真的是烟消云散了吗?不得你不承认,有的时候爱情也会因为回忆而积重难返! 当然,积重难返的还有生命本身。不知道生命之中是不是就这么多的巧遇,矫情得连自己都觉得情节像杜撰的一样。那个男人就是罗嘉。我就成了这个优质男人的女朋友。杨瑞后来写信给我说,他真的爱你吗? 我淡淡的笑,像轻烟一样的缥缈。我很想说,是的,他不是真的爱我,你杨瑞是。可以了吧。 可那一个时刻,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杨瑞面前那个将所有的快乐和哀愁表现在脸上的孩子。我学会了一种叫优雅和从容的压抑方法。我再也做不到当别人离开我的时候将自己的拳头晃向他的脸庞,或者再也不会有人像瑞那样听话的承受我的拳头。 我很想告诉栎优,我才22岁,可是却觉得自己的脸上有无数条皱纹一样。可是开口的却是栎优,她说,飞烟我遇见一个人像极了珊侬。我说是在梦里遇见的吗?她说不是。 我说我最近总是梦见珊侬在我的梦里哭。栎优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在我的眼睛里,栎优是一个鲜艳极了的女子,如她指甲上涂抹的颜色一样耀眼。之于我,却是一种狰狞。杨瑞在我的心上小心翼翼的划下一道伤口,她就像圣洁的白盐一样涂在我的伤口上。可是我又不得不在他们的面前笑。 离开时,栎优问我相不相信第六感。我没回答。 回到家,我告诉罗嘉,栎优看到了一个像极了珊侬的女人。罗嘉只是哦了一声,说这是我送给你的。我打开包装,是所谓的joy香水,我说,罗嘉我是从不用香水的,你知道。罗嘉暧昧的笑,恩,香水的氛围可是有很好的催情作用。我说呵呵,我总觉得不如你用万可艾来得管用。罗嘉坏笑着将我拽进浴室,说你不认为做点别的比跟我争辩要好的多吗? 水雾弥漫的浴室之中,自己的灵魂突然缥缈起来,模糊的欲望,模糊的挣扎,自己像一个溺水濒死的人,绝望而无助得想将能抓住的每一刻当作永恒来演绎。我不知道我在想谁,想到泪如雨下,想到肝肠寸断! 栎优打电话来说,下午打牌吧。我说我得试婚纱。栎优说我陪你去好了。 高速路上,栎优驾驶着车,说,你这部小跑车还真不赖,就是这红艳的颜色不适合你。看样子,你们家罗嘉也是喜欢充满野性的女人。你要看住他可不容易。 我随手戴太阳镜,懒懒的说,难道杨瑞需要你在他身上撒野才对你有欲望?他性无能了还是对你爱无能? 栎优抬手将自己的衣服扯开,说,无论如何,这是杨瑞给我的印记。是我妖冶还是他疯狂,都是恩爱。 看着栎优笑颜如花,我很小心的将衣服整理一下,我担心吻痕溜出来。我明白,无论我怎样在口舌上占上风,我都已经在那个杨瑞宣布栎优是他未婚妻的上午一败涂地了。栎优是幸福的,因为她身上的痕迹是幸福新约书,我却要拼命的掩藏,掩藏所谓的恩爱。两种痕迹一种鞭挞在我心脏上,一种灼烧在我的肌肤上。 栎优很是认真的赞美我的婚纱,我知道她是由衷的,倒不为我的幸福,而是婚纱的价码。 罗嘉这次要去几天?栎优边帮我整理头发边问。本来是四天的事情,可是他恐高,不能坐飞机,只有坐火车了。说不准的。 栎优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真是贤惠。 突然,我盯着栎优,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小马车,怎么?栎优的眼睛突然也深邃起来。 我淡淡的笑,说我得同你用一样的香水,免得杨瑞回家没办法交代。 栎优挑挑眉毛,无言。 下午打牌的时候,我倒是愣了,因为,栎优带来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像极了珊侬,一头浓密的秀发烫得波澜壮阔,精致的妆容,满含风情的眼角眉梢,恰到好处的笑容。 温妮,她伸出纤细的手。 步飞烟,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很想说,你像极了一个人,太像了。又觉得太过唐突。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自己和谁比较相像,她们总愿意自己是特殊的。更何况美丽的女子。我也知道她不可能是,因为珊侬的遗容至今留在我的脑海深处。那惨淡的白定格了绝世的容颜。 栎优给我们去冲咖啡,说得等边度的到来。温妮娴熟的掏出一只烟,递给我,我微笑,说我不会。她问我说你不介意我来一只吧。我说不,你随意。 你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也因为我像极了一个人啊。她很直白。 我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微微的笑。 你和栎优很熟?她问我。 很好。我答非所问,也无从回答。 都是寂寞的人啊。她弹弹烟灰。你也是吧? 不知道谁说过,但凡滔滔不绝能和陌生人谈论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不可触摸的寂寞。美丽如她,也不能免幸。 栎优端来咖啡,说边度真不守时间。温妮接过咖啡说,我最喜欢喝栎优磨制的咖啡了。栎优推了推我,说,如果真的想喝,等隔两天去飞烟那里,在我这里喝的是我的技术。在她那儿,你享受的是艺术。 温妮将烟熄灭在烟缸里,有点雀跃的连声说好。微微思虑了一下,随后又说得等一个周后。 我说什么时候有时间你就来好了。 我问栎优边度不是和杨瑞一起在研究一个项目吗?他怎么能有时间来陪我们呢? 栎优有点愤愤,你以为任何人都像杨瑞一样那么专注于做试验吗? 我扯了扯栎优的衣服,眼睛瞟了瞟那些印痕说,你说话付点责任,你看人家专著的还有做爱不是? 温妮大笑起来,像个孩子。我突然感觉到她的内心远不像她的妆容。她像一个孤独的孩子,无处申诉,却想处处申诉,处处倾诉,却也无处倾诉。 罗嘉不在的日子,我在细心的处理自己的记忆。我的过去再漫长也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杨瑞。杨瑞将我无情的遗弃在情感的高空,甚至,不给我降落伞,不给我一点点生存的机会。我从高空坠地,希望尸骨无存。可惜我的灵魂在对流层、平流层分崩离析,而躯壳却依旧大陆的泥淖中逼真而鲜活的跋涉。 我将所有的遗物付之一炬,却紧紧握住胸前的玉石,唯恐它随这把属于它的火焰一同焚烧掉。身体里有一种快感和死亡同步,在我意志中横冲直闯。袅袅青烟,让我的眼睛红得一塌糊涂。罗嘉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打来电话。我“哽哽咽咽”的声音让他着急得不知所措。他一直在问,你怎么了,怎么了?我幸福得流着眼泪冲着这个焦急的男人说:没什么,我想做爱。 罗嘉哭笑不得说那你也得等我回来啊。我说好的。等你回来,我早已焚身而亡了。他沉沉的说,我坐飞机。 我说好啊,好啊。就抱着电话睡着了。 梦里我和罗嘉像孩子一样不停的奔跑在清亮的草原上。快乐无以复加。袅袅青烟生处,隐隐有种声音在呼唤:小烟,我们回家。小烟,我们回家……还有一个虚幻得不成影像的面孔,让我不停思量。 当清晨醒来时候。罗嘉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起来了吗?小懒猪。我恩了一声。说咱这可算为社会主义的电信事业做大了贡献了。罗嘉说,我只想守着你。要不回去我们为资本主义的橡胶事业作贡献去。 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我很想告诉罗嘉,昨天我碰到了一个像极了珊侬的女子,叫温妮。 幸福在于知足,不幸在于不知足。我不知足我仍很幸福。我细细的点数自己的婚期,还有一个周。明天罗嘉就要回来。幸福就这样一步步贴近。微笑着睡去,栎优的电话却在午夜不期而至。 栎优说,明天下午她会陪温妮到我这里来喝咖啡。 我问她,温妮不是这些日子没有空闲吗?栎优说,现在不是有了吗?怎么,罗嘉明天天就要回来吗?他不是坐火车吗?为了爱情竟然不恐高了? 我说栎优你怎么今天这么怪,你忘了当年杨瑞为了你连我这个糟糠之妻都不要了吗? 栎优问我,你真的要和罗嘉结婚? 我浅浅的笑,要不你和杨瑞离婚。 栎优说,你还记得珊侬? 怎么? 没什么。只是不合逻辑的爱情太惨烈了? 我和罗嘉的? 不是,罗嘉的表姐的。 珊侬?她不是从小就精神失常的吗? 哈哈,你见过那么精致的疯子吗?好了,我只是说说。栎优轻轻挂断电话。 见到温妮,我大吃一惊,原来女人可以突然之间如此憔悴。我说,你现在不适合喝咖啡。要不煮一点清甜的米粥吧。 温妮摇摇头,说,真是的,他就这样要结婚了。 看着她愁苦的样子,我忍不住心疼起来。想起自己,想起杨瑞。想起栎优所谓的爱情逻辑。我总不能在栎优面前剖开自己的伤口吧。 栎优说,你陪陪她,我去煮粥。 你熟悉厨房吗?我问她。栎优看了看我,一笑。 我给她倒了一杯白水,夺下她手上的烟。湮灭在烟缸里。她很虚弱的笑,说,人因为寂寞而吸烟,因为烦恼而喝酒。其实,烟和酒真的能化解掉寂寞和烦恼吗?自虐来渴望别人的疼爱。 她说妓女和恩客不该生情的。这句话让我不知所以。她笑笑,试图点烟,被我阻止了。我说我的先生不喜欢自己的家里有陌生的烟味。 温妮说,你真幸福。听栎优说,你最近也要结婚了。其实,男人给女人最大的尊重和荣耀就是那一纸婚约。可是,他给了别人…… 我轻轻安抚她柔弱的背,像告诉她也像告诉自己,忘了吧,忘了就会有新的幸福。 她说,其实,他没有错误,错误了的是我自己。我不过是他用钱包养的一个情人,与爱情无关。从一开始,我就清楚。可是,我的的确确爱上了他。可他却要结婚了。 栎优捧着刚熬好的粥走了出来,看看我,看看温妮,说,罗嘉今天回来吗? 罗嘉——温妮微微沉吟了一下,手无意识的碰了栎优,米粥撒了一地。瓷碗在瞬间跌碎,我仿佛听到玉碎的声音一般无二。 温妮看了看我,笑,说,我得走了。喔,新婚快乐! 罗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看到他灰白的脸色,我的心不由的抽疼起来,觉得自己太任性。罗嘉只是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说:飞烟,我想你。我轻轻偎着他,看他像孩子一样睡去。流泪,无语。 我到栎优那里想知道温妮的近况。却碰到刚要出门的杨瑞。我无所适应起来,脸上的表情连我自己都无法定义。我张了张嘴说,你好。 杨瑞的表情比我的还要游离。那时间我觉得心脏找到了一个平衡的支点。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个男子的表情。他说,你找栎优?她打牌去了。你要进来等一下,还是……? 他的声音有些大。我笑笑,想问他,杨瑞,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但是,我只是笑笑,说,不了。 转身。 落泪。 晚上,罗嘉亲自下厨,他宠溺的抚摩着我的发,说我不在的日子,肯定将我的小飞烟饿坏了吧。看着他温柔的表情,我特想哭,为见过杨瑞后转身而下的眼泪。我抱着罗嘉说对不起,对不起。罗嘉叹了口气故做轻松的说,快吃饭吧。 睡觉的时候,罗嘉说,飞烟,如果你还在犹豫,婚期可以推迟。没关系。 我抱着被子哭起来。 我们结婚吧。 温妮走了。 栎优说,真可惜,她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 我说,栎优,我感觉很幸福。当视线触及到这个一贯骄傲的女子时,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里深深的伤痕。 飞烟,今晚咱不醉不归。栎优高高举杯。一杯接着一杯,红色的液体放肆着酒精的颓废。边度阻止她却被推开了。我对边度说,你还是给杨瑞打个电话,让他来接吧。 边度说,电话?难道你不知道杨瑞…… 边度,来,干杯!栎优打断了他。一只手娴熟的攀上他的身体。 我看着栎优那只手,说,你和杨瑞真配。 栎优捉住我的手,放肆的声音整个酒吧的人都能听见——珊侬不是什么表姐,不过是罗嘉的情人! 我定在那里。她的言辞像匕首一样投向我,刀刀见血。飞烟,你还在幸福吗?温妮也是他的情人呀。什么恐高,不过多出时间和他的情人幽会而已。哈哈,你的罗嘉真是正人君子哪…… 你们果然在这里。罗嘉从身后抱住我。我魂飞魄散的思维收拢起来,从栎优冷笑的脸转向罗嘉。 栎优转回头对我媚笑,明天婚礼,我还要送你更好的礼物。 我失神的跟着罗嘉回到承载着我们欢乐与眼泪的房子。我的手指很小心的试探着他掌心的纹络,感觉不到自己想要的温度。罗嘉关切的问,你今天看起来很累,没什么事吧。 我摇摇头,固执的把头放在他的胸前。睡去。 婚礼上,栎优如同影子一样飘忽在我的视线内。你真有勇气哪,飞烟。 我笑。无语。可是,栎优你知道吗?心焚毁后被小心的救活,再遭到焚毁的时候,绝望已然让你感觉不到疼痛,除了麻木,除了无视,除了听天由命,选择和拒绝还有区别吗? 真是佳偶天成啊。栎优挽着杨瑞的胳膊,冲走来的罗嘉说。杨瑞只说,恭喜。 罗嘉说,谢谢。轻轻的吻了吻我,说仪式要开始了,亲爱的。 栎优轻轻拉了拉我的手,冲罗嘉微笑,我还有一样礼物得给飞烟。 你说吧。我看着罗嘉走开。你不是想说你也是罗嘉的情人吧。我想起她对厨房的了如指掌。 栎优说,你真聪明。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杨瑞失聪了。 那是报应。我看着栎优。 是吗?如果我告诉你,三年前,他离开你,是因为他失聪了呢?栎优微笑着,还记得他读博士的时候天天做实验吗?那个蛋白质足迹实验超声波泄露,你青梅竹马的小情郎就失聪了。 我不过是一颗棋子,甘心为罗嘉走向杨瑞,没有丝毫的被爱。罗嘉给了我太多的希望,但是全是谎话。好了,就这样。我走了。 我安静的看着栎优的背影,荒凉无边。 过往的情境如同跌落尘世的精灵,叫嚣着冲撞着我的视网膜:杨瑞落寞的眼睛,惨痛的神情。我在想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表情。想小时候他常常给我擦泪,安抚我,他说,小烟,不哭,我们回家。乖啊,小烟,我们回家。 其实,我本可以再聪明一点。看得出爱情的无可奈何。现实不是小说,我怎能脱下嫁衣奔向杨瑞,同他如故事里一样私奔? 我面对的只有婚礼。 牧师问我是否愿意嫁给罗嘉,无论贫穷、疾病……我微笑着环视婚礼上的亲友,还有远处的杨瑞。我问罗嘉,我今天漂亮吗?罗嘉说,很漂亮。我看了看杨瑞,对牧师说:我愿意。 欢呼四起,我走向花车,回眸处杨瑞轻拭了眼镜。罗嘉的怀里,我感到秋风乍起。想着杨瑞单薄的样子,泪水在心里大颗大颗滴落。不知道溅在婚纱上是不是血的颜色。颈项上玉石紧贴着婚纱,在我皮肤上灼烧着悼文—— 你我本是天堂里的两棵树, 相约一同到凡世间。 只因你在天堂多逗留了一天, 我便在凡间独自苍老了千年。 我真的很想走下花车走向杨瑞,轻柔但坚定的拉着他的手,如他曾经安慰我一样,告诉他, 杨瑞,我们回家。 真的,我们回家。 天长长,月光光 三月的天气,云南的时光,悠闲宁静的就像一幅静止的画。客栈前,阳光暖洋洋的爬上脸庞。闲来无事,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吧。 只是。 如果有一天,你路过了一个叫做天长的城市,请把这个故事,替我遗忘。 天长长,月光光 文/乐小米 1、可怜可怜我们这对青梅竹马、叱咤江湖的苦命小鸳鸯吧 十七岁那年,李宝盒,是一个很有理想的少年,而与他同龄的我,也是一个非常有理想的少女。 李宝盒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伟大的画家——虽然,他是个色盲;而有理想的少女我,理想是成为一名杰出的诗人,尽管,我差不多是文盲。 自从十三岁那年的一个夜晚,伟大的画家和杰出的诗人,结伴离家出走后,已漂泊在这个灯火闪烁的城市,四年有余。 城市的灯光很美,美的就像小时候读过的那些童话里,灰姑娘参加的舞会。少年李宝盒蹲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他身前,用粉笔,写着:钱包被偷,无钱回家,求三元车钱,谢谢好心人! 而我,安静的躲在夜色中,手里扛着棉花糖,看匆匆行人,从他身边经过。 这是我和李宝盒在这个城市里,生存的方式之一:骗钱。 李宝盒这个名字,听起来太俗气,似乎不太具备美少年的气质。但是,我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其实,他人真的很美少年。眼神清澈,鼻梁挺直,四肢健全,能跑能跳,唯一的缺点就是,他那销魂的薄嘴唇抿起来时,怎么看,都像一个薄情男。 其实,美少年李宝盒,原本的名字,更俗气,叫做:李宝库。可是,当他那个嗜赌如命的老爹,看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盒”那皱巴巴中却透着清秀精致的小脸,就觉得“宝库”太粗糙,不太衬他儿子这精致的小鼻子小眼,于是就重新命名了一个秀气一些的名字:宝盒。 婴儿盒诞生后不足仨小时,我也出生了。 真是天造地设啊,我的名字居然被我老爹命名为——月光。 婴儿我和婴儿盒组合在一起,就是月光宝盒。为此,我深度怀疑,我们俩人的父亲,在我们出生前,曾一起喝过小酒,讨论过我们的名字问题。比如一个叫四季,一个叫发财;或者一个叫招财,一个叫进宝;在或者文雅一些,一个叫金童,一个叫玉女……最后,定为了“月光宝盒”。 其实,这只是说笑。 我被叫做月光,并不是说,我的父亲多么高雅的一男子。因为在被叫做月光之前,他还给我想过其它与月亮相关的名字,比如,叫月亮,月牙,月食,月球什么的;后来,他看到了映照在母亲惨白脸上的月光,才给我定下了这个名字。 而月光这个名字,最初,只不过是我那身泥瓦匠的父亲突然间的灵机一动。但后来,十七岁那年,遇见了那个叫陈哲的男子,我才知道,月光这个名字,确实很美很不一样。 是的,十七岁那年,灯火之下的城市,陈哲出现在正在乞讨三元车钱的李宝盒面前,他说,声音低沉而稳重,我送你回家吧。 李宝盒看了看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紧张的摇了摇头,说不麻烦你了,你给我三块钱,我自己能回去。 陈哲很坚持,我有车,不麻烦! …… 就这样,他们两人一直僵持着,最后,少年李宝盒差点崩溃了,眼睛不时地飘向暗处的我。 最后,我一看情势不好,而且,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手持棉花糖,闯进人群,掏出三元钱,给李宝盒。同时,白了陈哲一眼,说,不就三元钱嘛!人家不用你送!谁知道你是不是拐卖儿童的!说完,我拉着李宝盒就走。 陈哲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惊异的表情。他一直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是在努力思考什么。 但是,这种思考,很快被我的话打断了——陈哲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拐卖儿童的,居然一直一直跟在我和李宝盒身后。 我们往南,他往南;我们往北,他往北。 最后,我几乎哭了,我说,好了,我承认,我们是骗子!大哥,你就放过我们吧!可怜可怜我们这对青梅竹马、叱咤江湖的苦命小鸳鸯吧! 2、小情郎冲冠一怒为情娘 真不幸! 我第一次出现在陈哲面前,居然是以一个江湖骗子、不良少女的形象。 而陈哲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却是那样的体面。声音体面,神情体面,眼神体面,甚至是睫毛的舒展度,都是那样体面的恰到好处。 最最体面地,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们,以前,见过? 略略的沉思,淡淡的询问,嘴角抿起时,透露着一丝关切地表情,这和李宝盒那种薄情郎的面相很不同,让人突生想依赖的感情。 我喜欢上陈哲,大概也是从这一句话开始吧。 这句话,六个字,对于一个成熟男子,大概只是一句无心的疑惑。而对于一个少女,却意味很多。因为她们喜欢胡思乱想,所以,这简单的六个字,她们也会想出不一样的情意。 遗憾的是,有些人,似乎生就注定,只能是萍水相逢。 比如我和陈哲。 那晚,他刚问完了我那句话,就被李宝盒脱下球鞋,一球鞋砸在了眼睛上。因为,在李宝盒看来,那是这个怪叔叔在调戏我,调戏与他一起“私奔”的小情娘。 小情郎冲冠一怒为情娘,李宝盒这一球鞋,在我和陈哲之间,砸出了两年的距离。也就是说,当陈哲被李宝盒的球鞋砸中后,捂着眼睛那一刻,李宝盒拉起我的手,光着一只脚丫子,飞快的从陈哲面前逃离了。 这一逃离,就是两年时光。 我一直没有告诉李宝盒,这两年来,我经常梦见陈哲,而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有个眉眼温暖而淡倦的年轻男子,曾和我如此相遇过。 而且,他还问了我一句话:我们,以前,见过? 这句话,对于我,居然如着魔怔。 有时候,我还很担心,这个男子,他会不会被李宝盒同学一球鞋把眼睛给砸瞎了?为此,我变得有些莫名的忧郁。 为此,画家李宝盒还夸奖我,真难得啊,刘月光,你已经初步具有了成为诗人的忧郁气质! 但是,他不知道,诗人刘月光(请自动忽略我这与名字不搭调的姓氏)心里默记住的第一首美丽诗句,居然是: 我们 以前 见过? 3、你干脆被撞死好了! 再见陈哲,是因为一场车祸。 被撞倒的是我,开车的是陈哲。事发在一个转角,我正拎着俩土家烧饼从小巷子里出来,走得风风火火。 幸亏陈哲刹车及时,我只是脸颊着地时受了擦伤。 原本,我是想发挥自己作为一个骗子的特长,为自己骗一些医药费,但是,当我看到从车上下来的那个男子时,我发现,自己失业了。 陈哲扶起我的时候,吃了一惊,漂亮的眼睛里,疑问丛生,说,怎么,是你! 被记得,是一种幸福,尤其被自己暗恋的人。但是,这一刻,我真不愿意陈哲记得我,记得我是一个骗子,两年前,曾经和李宝盒一起演双簧,想要骗他三元钱。 陈哲看着我脸颊的伤口,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看着他,摇摇头,如在梦中。 他的眼神里,是隐隐的关切之色,伸手,试图触碰我的伤处。 我当时一激灵,条件反射一般,挥手就是一把,两个土家烧饼,刷刷飞出,打在他好看的脸颊上。 后来,李宝盒知道是一场车祸,将我和陈哲重逢,十九岁的他,气急败坏的跳到我拎回的那两张土家烧饼上,说了一句话,刘月光,你干脆被撞死好了! 话说完,他又看了看我脸上的伤口说,疼吗? 我摇摇头,笑着看着李宝盒。 两年后的李宝盒,依旧是那么好看。 4、我追着李宝盒,从村东跑到村西,又从村西,跑到村东。 不知道是陈哲隔了两年时光终于想起了,我们以前在那里见过;还是对于我的“毁容”心存内疚,所以,总是对我特殊的好。 不过,事实证明,陈哲似乎记不起,到底为什么对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他常常盯着我的脸发呆,思绪飘在很远的时空里。 我告诉陈哲,我叫月光,我来自天长。 陈哲就很疑惑的看着我,眼里透露出一种信号,那就是,丫头,又在编谎话了吧? 真奇怪,李宝盒说,你干脆被撞死时,我都不难过,而陈哲一个怀疑的眼神,都会令我无比伤感。 真的很抱歉,陈哲,我怎么会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如果可以,时光能够逆流,我宁愿我们曾不从相逢,也不愿意是这样的相遇。 月光是个很特殊的名字,但是并不意味着不存在;而天长,确实是个很别样诗意的地名,但也确实存在。太多的故事和爱情,都发生在那些华丽的城市里,比如上海,北京。 但是,还有更多的故事,都在那些平凡的城市里,低到了尘埃之中。 比如,安徽的天长。 比如,来自天长的宝盒和月光。 李宝盒是个可怜的小孩,虽然他出生时,父亲给他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以示厚爱,但是,不幸的是不久,有人给他算命,说他养不成人,且是死于车祸。 所以,李宝盒的父母,基本上,不把李宝盒当作家中的一员看待——他们担心他死去,疼了也白疼。小的时候,他经常吮吸着手指,眼巴巴的看别的小朋友拿着各类零食。 但是,李宝盒同学绝对不是孤独的,因为,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同样的吮吸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小朋友的月光。 我们俩经常性互殴,原因是,争抢某个小朋友的遗失的糖果啊、或者好玩的小玩意啊。最惨烈的是有一次,隔壁柳婶给李宝盒一碗红薯粥,李宝盒还没喝上几口,就被我发现了。于是,为了这碗红薯粥,我追着李宝盒,从村东跑到村西,又从村西,跑到村东……童年李宝盒在前面端着大青碗哭着跑,我在后面奔着小胖腿哭着追,最后,红薯粥,被我们打翻了。 同时,打碎的还有柳婶家的碗。 于是,当天夜里,李宝盒家和我家,哭喊声此起彼伏——因为那只被打碎的碗,我们俩双双被家里给胖揍了一顿。 正是这顿胖揍,让我和李宝盒加强了团结。 从此,团结之后的我和李宝盒,所向披靡,男女双煞,称霸村里,将毒手伸向村里的那些小破孩,他们的玩具啊,糖果啊,我们挨个抢;不合作的,我们就挨个揍。 就这样,慢慢的,我们俩就成了一对害虫。 …… 关于天长的这段往事,陈哲,你无从参与,尽管,从你出现之后,在我有生之年,你将参与我的每一次思念。但是,关于天长的那段尘封的回忆,你永远,永远,不能参与。 5、在我的眼泪和花言巧语下,李宝盒同我一起离家出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样子很乖巧,所以,陈哲总是认为是李宝盒把我给带坏了。其实,他不知道,是我把李宝盒给带坏了。 哦,你看,我一直忘记交待,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我也和李宝盒一样,不被家人待见。 因为,我出生那天,当月光定格在母亲惨白的脸上时,她的生命也定格在那缕月光上。父亲给我起名叫月光,并不是因为,我是他心里的小月亮,而是他忘不了妻子死去时,脸上的那抹月光。 后来,发生了更神奇的事情,那就是,父亲回家之后,没有文化的奶奶,被医院哄骗,误将母亲的遗体给了医院。这个举动,让母亲的娘家人很愤怒,他们以为是父亲的行为。 于是,就是两家人,天昏地暗的殴斗。一场闹剧之下,父亲被母亲的娘家人活活打死了,而奶奶,也在那一幕之后,撒手西去。 就这样,我出生不久,三个亲人死去。你们看,我的命多么硬啊,连命硬的李宝盒都不是我的对手。 所以,很多人不喜欢我,包括抚养我的叔叔婶婶。 十三岁那年,我和李宝盒刚刚从外面作威作福回来,就在屋外听到了叔叔婶婶的对话,大概意思就是商量一下,把我卖给哪家比较赚钱。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萌生了离家出走的念头。 于是,我问李宝盒,你够不够朋友,讲不讲义气? 李宝盒这个小正太,就这样,在我的眼泪和花言巧语之下,同我一起离家出走了。 当然,他离家出走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那天的考试成绩下来了,他考了俩鸭蛋,班主任说,要到他家里告状。 少年李宝盒也是正头疼随之即来的这顿胖揍! 就这样,我们俩个被命运遗弃了足足十三年的孩子,离家出走了。 然后,日子匆匆,六年时光。 李宝盒第一次偷东西,因为我,我饿了。 李宝盒第一行骗,因为我,我冷了。天长以外的城市,冬天总是那么毫无防备的来,又迟迟得不肯离去。 6、有些人,生就不是天使。 陈哲说,天长,是个很浪漫的名字,住在这个地方的人,注定会有太多的幻想。比如自觉不自觉地想要,天长地久。 他每次说话的时候,我总喜欢看着他的手。陈哲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手指细长,骨骼清晰。我总觉得这样的手,握的应该是画笔,而不是手术刀。 他总是能让人心生美好。 李宝盒被警察叔叔指责为“一群社会鸟人”时,曾很不虚心的说过,我们不做鸟人,难道做天使啊? 我当时简直是拍着脚掌心赞同,可是,陈哲这个男人,突然让我矫情的想做天使。 如果可能,每个女孩子,都期望自己是天使,身后是完整而洁白羽翼,而不是两个怎么也遮挡不住地血窟窿。 所以,有段日子,我和李宝盒,不在去搞那些行骗的小把戏,而是,把自己关在潮湿的小房子里,逼着他画画,逼着自己写诗。 陈哲的作用真够巨大的,眼看就要成就一位伟大画家,一位杰出诗人。 我让李宝盒在房间的墙壁上画天使。 李宝盒愣了愣,想了想之后,抿着薄情的小嘴巴问我,天使是什么样子? 我白了他一眼,说,就是身后俩翅膀。 李宝盒就满墙的乱画,凡是长翅膀的,他统统画在墙上,什么鸽子啊,麻雀啊,蝙蝠啊,鹦鹉啊,甚至连翼龙都给画上了……但是,唯独没有我想要的天使。 对着满墙奇形怪状的鸟类,我突然想明白了,就像美少年李宝盒说的那样,有些人,生就不是天使。 我在李宝盒的冷笑中,发呆到半夜。 半夜里,接到陈哲的电话,他声音里似乎透着大彻大悟一般的意味,他说,月光,我终于想起来了,我什么时候遇见过你! 7、如果,刘月光不是天使,你会不会试着接受她,喜欢她。因为她也不想这样。 陈哲在电话里说,月光,我终于想起来了,我什么时候遇见过你! 他还说,月光,我很想说给你听你,你想知道吗? 我一听,我的无敌偶像,在大半夜里居然有对我倾诉的欲望,身为他的崇拜者,我岂能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吗?于是,我立刻告诉他,我非常乐意。 其实,我准备听一个关于陈哲年少时代有过一个面容与我非常相似的恋人、然后他那苦命的小恋人却红颜命薄,得了绝症死了云云之类的故事。然后,我就趁机进入了陈哲的感情罅隙,然后像一粒种子一样,在他的心里,在他的骨骼里,生根发芽,然后蔓延、遍布他周身的脉络,让他一生都不会把我忘掉。 一生都不要将我忘掉。 想到这里,我就抱着手机掀着俩大牙傻笑,在墙边上继续画俩翅膀怪兽的李宝盒看了我一眼,满眼眶白眼球。 不知道是不是我配合的太殷勤,电话那端的陈哲倒是沉默了很久,他说,你方便出来一下吗? 优质偶像再次有需要我出门的要求,我岂能不答应,就算我现在在漫游太空,也得直接扎向大气层,像流星一样撞死在陈哲面前啊。于是,我连忙披上一件衣服说,我方便出来呀,我太方便了。 就在我挂断手机,想要冲到楼下,倾听大半夜睡不着觉的陈哲倾诉他为什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我的时候,美少年李宝盒冷眉冷眼的横在我眼前。 灯光映照在他别样美好的面容上,他将画笔随手掷在地上,看着我,阴阳怪气的说道,他陈哲大半夜喊一个女孩子下去是什么意思?大半夜在外面的女孩子是怎样的人,刘月光你知道!陈哲他当你是什么,你也该知道! 美少年李宝盒大概不知道什么是暗恋的力量,当时的我,根本就不管陈哲怎么看我,只是我想看看陈哲,看看他,听听他说话,我就安心——在李宝盒用无数的蝙蝠和麻雀的画像告诉我:有些人生就不是天使的那一刻——我就很想找到陈哲,告诉他,如果,如果,刘月光不是天使,你会不会试着接受她,喜欢她。 因为她也不想这样。 于是,我就这样,一边也李宝盒撕扯着,一边跑出去的。 小巷边上,陈哲靠在车前,夜晚突起的风中,他那蓝条纹的衬衫有些膨起,像远在天边的一个梦一样。 当他看到我和李宝盒双双出现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表情,我却不知该如何定义。 李宝盒看到陈哲的时候,脸红脖子粗,美少年形象毁于一旦,他很不喜欢陈哲我是知道的,所以,他指着陈哲的鼻子问,说,大半夜的,你找刘月光干吗?你当她是什么了,大半夜的说出来就出来,你当你是谁? 陈哲看了看李宝盒,并没回答,他只是默默看了在一旁焦急的拉扯李宝盒的我,笑了笑,伸手,扶正了我的衣衫,眼神里透出说不出的宠溺。 我低头,才发现,原来,一路过来,因为和李宝盒的撕扯,我很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8、他不是李宝盒,可以在现实之中与我“同生共死”的那一个。 李宝盒总是称呼我——刘月光。那感觉就好像是隔壁刘大爷他闺女。 而陈哲,总是喊我——月光,让人如在空中,感觉自己是那样的美好空灵。 所以,我很喜欢听陈哲喊我的名字,当然,我也很喜欢听陈哲讲话。我们两种不同的生活,在每一次交谈之中交集,我听他生活中的美好,他听我生活之中的无赖。当然,我不能将自己生活之中太多的底子暴露在陈哲面前。 因为,他不是李宝盒,可以在现实之中与我“同生共死”的那一个。 虽然只有十九岁,但是,这个道理我还是清楚——李宝盒是我现实中不可更改的命,陈哲是我只能远观、不可触碰的唯美到死的星月童话。 可以这么说,自从十七岁那年的分别,十九岁之后,陈哲的出现,导致我的生活总是晃荡在现实和梦想之中颠沛流离,大有神经错乱的感觉——我一会儿听着陈哲如沐春风的喊我,月光;一会儿听美少年李宝盒冷着声音喊我刘月光。 很多时候,就当我自己真的以为自己是那空中倾泻而下的晶莹月光之时,李宝盒总会一棒子将我给闷醒。 是的,我哪里会有那么的美好啊。 我不够美好,却能让一个陌路相逢的陈哲对我牵念不断,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却是那样的不美好,那样的惊悚变态。 我原来因为,我一定是像足了某个曾在陈哲的生命里不可忘的女子,所以,陈哲才会心心念念着那句话:我们,以前,见过? 可是,那天半夜,微微的夜风里,陈哲告诉我的,却是别样的原因。 他说,我像极了他大学时代,解剖课堂上,那具标本女尸…… 我当时迅速的石化了。 我一直都知道,李宝盒是不浪漫的,但是我没有想到,陈哲不浪漫的时候,比李宝盒高出n个档次。 美少年李宝盒很开心的看着我,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当然很开心了,陈哲记得我,居然是因为大学时代的他,曾在实验室里见到过一个和我眉目相似的人体标本。 在李宝盒眼里,当陈哲终于明白了我会让他感觉似曾相识的原因之后,就不会在和我莫名的纠缠不清了,因为李宝盒很清楚:一来,刘月光没有美好到让人一见钟情;二来,刘月光没有美好的让人沉迷不醒。 尤其是对于陈哲这种人,已不是年少轻狂、为爱偏执的年龄。 可是,李宝盒忘记了,人世间终有一种感情,不是因为初见时的悸动,不是相守时的痴缠,仅仅是宿命。 就如同我遇见了陈哲,陈哲遇见了我。 就如同我爱上了陈哲,陈哲爱上了我。 是宿命。 9、今生的找寻,只为了寻得前生葬我的人。 我一直以为这种宿命,是属于自己的。而陈哲,只是被动的为我所喜欢的那一方。只是,到后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关于那具女尸的人体标本的其他事情,陈哲那天晚上没有说,因为李宝盒在。 后来,几次单独相处的时候,陈哲告诉了我为什么不过一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人体标本,陈哲会这样的念念不忘。 如果让美少年李宝盒来想,他肯定会很无耻的说,因为那具女尸满足了年少时代的陈哲关于女性的所有幻想。 可是陈哲告诉我,因为那个人体标本是一位产妇的,听老师讲解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个女人大概是刚刚生产不久。所以,后来,在实验室里,每次看到这个人体标本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在呼唤什么,或者,是呼唤自己的孩子。 我笑,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陈哲这样成熟的年龄,也曾有过这么多傻傻的纯良和心善。 陈哲说,我总是想,如果她的孩子还在,有一天读大学了,他或者她总不愿意在这里,与自己的母亲如此相逢。虽然这种机率很小,因为家庭好的人家,怎么会舍得让一位难产而死的母亲,不得入土为安呢? 那一刻,陈哲大概没有看到我眼角的泪光,隐隐的,隐忍在眼角,就像月亮旁边的蒙蒙雾霭。 后来,实验室里,一次意外,那个放置女尸标本的容器居然被倒下来的遗弃给打碎了,那时正好是暑假,学校里也没有人。当开学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无可弥补了,难以挽救。学校只能将这个标本安置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哲轻轻的抿着嘴,他说,她终于入土为安了。说这话的时候,我能从他的眼角看到一种安心的神情。 我看着陈哲,我说,真看不出,你还是一个好人啊。 陈哲就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我想,关于暑假里的那次所谓的“意外”,真相只有陈哲知道。或者,这也是他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或者,它真的像陈哲所说的那样,是意外。 那么,陈哲,遇见我,是不是你的意外呢? 当你终于终于想起了为什么会觉得我的模样这样熟悉的那一刻,你会不会突然相信了宿命,就像古代的那些书生一样,相信了眼前女子,是前生他们亲手所埋葬的狐? 突然觉得我就是那个终于入土为安的女子所投胎而来,只为了报答你的善良和恩情。所以,那天,在熙攘的街道,在城市的夜晚,我们毫无预兆,毫无先知的,相遇了。 因为担心你不记得,所以,我未曾变化掉模样——一样的眉毛,一样的眼睛,一样会在痛楚淋漓时,眼里闪躲的表情。 是谁说的? 今生的找寻,只为了寻得前生葬我的人。 我又胡思乱想了。 我这段关于前生今世的幻想,终结在李宝盒愤懑的眼光里,他用冰刀一样的眼神,将我封杀在现实之中。 因为我告诉他,李宝盒,我喜欢陈哲。 他说,那陈哲呢?他喜欢你吗? 我点点头,我说,以前不清楚,可是,今天,他吻了我,说要终结我杂草一样的流浪生活。 李宝盒什么也不说,他突然笑了,他说,刘月光,如果他真的能做到,终结你杂草一样的生活,那么,我李宝盒就安心的将你交给他!如果他做不到,那么,老子就让他一辈子都不要再骚扰你! 10、但是有些牵挂和爱,是与生俱来的,生和死都挡不住的。 有些缘分,却是是宿命。 我没有告诉陈哲,他当年费尽心思,让她入土为安的女子,就是我那可怜的母亲。当年医院的欺骗,导致她成了所谓的“医学标本”,从此以后,她和她襁褓里的女儿就天各一方。 而我和李宝盒之所以,会“私奔”到这座城市,就是因为,这里是生我的地方,而这里的某个角落里,可能有我的母亲。虽然,我和她生就人鬼殊途,但是有些牵挂和爱,是与生俱来的,生和死都挡不住的。 而这个城市,就是我能离她最近的距离。 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我没有别的亲人了,虽然她死去了,但是,我还是奢望离她更近一些,更近一些,我就能得到更多一些的暖。 我需要一些温暖,在苦难的童年和人生之后。 恰好,陈哲,这种温暖,你给了我。 可是,对不起,我却给不了你,甚至承受不起。 陈哲,你猜,我对你隐瞒了什么?从十七岁到十九岁这两年的时光。 两年的时间,可以埋藏多少秘密。 在说起我和李宝盒童年的那段时光,我曾经说过,李宝盒的不幸,是因为有个算命先生说过,他会死于车祸。 十七岁那年的夜晚,陈哲,当我被赤脚大侠李宝盒扯着从你身边逃跑的时候,就验证了这个算命先生的话,不过只验证了一半,那就是一辆车将李宝盒给撞飞了。 于是,我需要救他;于是,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于是,我就将自己给卖了…… 是的,她将自己卖了!因为我,也因为两年前你的喋喋不休的要送我们回家!李宝盒站在陈哲的面前,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他。李宝盒有些骄傲的看着陈哲,他指着我,说,陈哲,这个世界上,估计只有我,能够真的不计较月光的那段杂草一样的经历!你能吗?! 陈哲一直沉默,沉默如同火焰一样,炙烤着我的咽喉,我无话可说。 李宝盒轻轻拉着我的手,他看了陈哲一眼,说,她还因为我,欠了十万的债。因为这些债,我们需要不停的去骗,去卖!如果你不在意她曾做过妓女,那么你就把她带走!老子也不愿意她受苦!老子也不愿意总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去卖! 可是,陈哲还是沉默,沉默的可怕。 李宝盒轻蔑的看了看他,最后,拉着我的手,离开了咖啡厅,离开了陈哲,以及陈哲带给我的那段童话。 走出门之后,我停住了步子,给了李宝盒一巴掌,狠狠地一巴掌,打得李宝盒的眼泪都冒了出来。 然后,热闹的街道,我抱着膝盖哭。 李宝盒,我们的十九岁,就这样,就这样荒芜了吗? 李宝盒也抱着脑袋,狠狠的哭。 我们的不幸福。 那天夜里,李宝盒和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离开这座城市,去云南,去开始新的生活,哪怕做最低微的工作,也不再出卖自己。从十九岁之后,从离开陈哲之后,我们要高贵的活着。 11、钱在这里,人我带走。你去偷去抢去骗去死,不要再拉上她。 陈哲的到来,是在午夜两点那一刻。 就在我和李宝盒决定去云南之后的两个小时后,就在我对着满屋子的乌鸦蝙蝠麻雀祈祷自己的十九岁之后能变成天使的时候。 陈哲的到来,我和李宝盒始料未及。 我开门看到他那一瞬间,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给挤得面目全非,免得在他面前丢人。陈哲看了看迟疑的我,径直将门推开。 他走到李宝盒的眼前,将一沓钱放在他的眼前,他说,钱在这里,人我带走。你去偷去抢去骗去死,不要再拉上她。 说完,拉起的我的胳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黑暗的小屋。 我回头看李宝盒的时候,他在笑,可是笑的比哭还难看;于是,我也笑给他看,也比哭还难看。 那一天的午夜两点,喜欢了我很多年的李宝盒,见证了陈哲对我的爱和决心。 我被陈哲拉回家的时候,他看了我很久,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我们的家。 那一刻,我很想用轻松的语气对陈哲说,怎么?算非法同居还是什么?我还不到二十岁,还不能结婚、不能合法同居的。 可是话到嘴边,我却如何如何的也说不出。 我只是盯着陈哲,努力努力的看,努力努力的记得他给我肯定给我爱情给我包容的这一刻。 陈哲,知道吗?不是只有来自天长的小孩,才会期待爱情地久天长。从遇见你,懂得爱,变成诗人那一刻,我就祈祷,有一份爱情,会地久天长。 所以,陈哲,请让我谢谢你。 请让我拥抱你。 请让我谢谢你,允许我爱上你。 陈哲离开卧室的时候,我喊了他,我说,陈哲。 他轻轻回头,微笑的看着我,眉目隐隐凝重,应了一声,嗯。 我低头,不说话。 陈哲轻轻的摸索着我的发,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说,无论你遇到过什么,我都能接受。你睡吧。 12、卖血给我带来的后果却要比“卖身”残酷的多。 陈哲家的床真软啊,软的我都想长睡不醒,永远都是这种幸福的微笑表情。 可我依旧醒了。 当我蹑手蹑脚的离开陈哲的家那一刻,城市初晨的街头,我哭得歇斯底里。李宝盒在街道的那头等我,肩上背着那么大那么大的行囊。 他拉过我的手,说,月光,我们走吧。 他说,月光,你别哭了,至少,我们都知道你本应该会幸福的,你本可以幸福的,你本可以得到爱情的,这样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我说,李宝盒你知道吗?陈哲说,无论我犯过多大的错误,他都会接受我。你看,你和我撒了那么大的弥天大谎,他相信之后,都肯接受我那“不堪的过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一定不能做天使、一定不得幸福呢! 是的,就在昨晚,陈哲出现在我和李宝盒的小黑屋,将我带走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无论我编造一个怎样不堪的过去,陈哲都已经决定爱我了。 而这个不堪过去的编造,花了我和李宝盒整整一夜的时间。李宝盒当时信誓旦旦的说,像陈哲这种完美无缺的男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喜欢的女孩曾经做过妓女、曾经那样不堪。于是,我们就编造了这个谎言。 可是,陈哲,你为什么要依旧肯给我幸福啊!为什么要让我离开,都离开的这样不舍得!为什么在你奔向我和李宝盒的小黑屋时,你不发生点儿车祸,然后,让我以为你是残酷的冰冷的,然后,我就会开心一些离开。 不掉眼泪的离开。 看到这里,你们是不是会说,刘月光,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那么好的男人,你找刺激,闲着没事欺骗他!还要离开他! 那么,就让我把整个故事里,残缺的部分给补齐了吧。 还是十七岁,赤脚大仙李宝盒拉着我从陈哲那里逃离的那一刻,我们确实发生了车祸,李宝盒需要抢救。 于是,百般无奈的我,只能卖血,来凑一笔钱,虽然这远远的不够。 当时,与陈哲惊鸿一瞥之后,一个十七岁充满了瑰丽爱情的女孩,是如何也不可能去卖身的,对此,我坚信。 可是,卖血给我带来的后果却要比“卖身”残酷的多。 因不久之后的一次行骗,我被人打得脑袋开花,去医院的时候,洁白的诊断书摆在我和李宝盒眼前——hiv病毒携带者。 那几次卖血,我居然成了艾滋病人。 13、才能将今生的不幸福,换一份来生幸福圆满。 三月的天气,云南的时光,悠闲宁静的就像一幅静止的画。客栈前,阳光暖洋洋的爬上脸庞。讲完这个故事,你们会不会害怕的离开? 只是。 如果有一天,你路过了一个叫做天长的城市,遇见一个叫陈哲的人,请把这个故事,替我遗忘。 因为后来,李宝盒回过天长。 听说,陈哲离开了那个城市,定居在天长。 听说,他在那里开了一个客栈,就叫天长长。 听说,他在等一个叫做刘月光的迷路的姑娘。 天长长,月光光。 亲爱的亲爱,不久的一天,我会死去,那么在你替我将这个故事遗忘之前,请告诉那个叫陈哲的男子—— 在云南,有个叫月光光的客站。 会有一个叫月光的女子不久死去,请他一定要来到这里,将我埋葬。 只有这样,来生,我才能按图索骥,寻得到前生葬我的男子。 才能将今生的不幸福,换一份来生幸福圆满。 窗前种着言小珀 一 言小珀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她和苏果还在读幼儿园,她读小班,苏果读大班。阿姨让大班同学说自己的梦想,轮到苏果时,他扬着圆脑袋,奶声奶气的,我要盖个大房子,有个大窗子,窗子外面是个大坛子,里面种着言小珀…… 言小珀醒来后,对着窗户傻笑。 阳光刚有三分暖暖的温度,枝头上的绿便开始蠢蠢欲动。言小珀在樱花树下逗汉克,那是只漂亮的小德牧,不到俩月,刚被苏果从宠物市场买回来。言小珀不停用巧克力豆逗弄它,恰好被苏果看到。 苏果满脸通红地冲她喊,不是告诉你了,德牧不能吃巧克力!会出人命的! 言小珀被他吼得先一愣,后又斜他一眼,它又没告诉我它不吃这东西。什么人命?它什么时候承认它是人了? 苏果气急败坏拉过言小珀,你真是猪!不折不扣的猪! 言小珀将漂亮的桃花眼翻成狰狞的烂桃眼,不紧不慢地回应,难道猪还有又折又扣的吗?那是烧猪。 苏果一句话也说不出,抱起汉克就走,言小珀不依不饶地用巧克力豆在他身后大练小李飞刀。 苏果说,小珀,你回宿舍去! 言小珀说,我知道,你要私会段晓纹是吧?小心我告诉你爸。 苏果脸红脖子粗。 二 只要高兴,言小珀就会构思出无数个段晓纹安插在苏果生活中,还每次都振振有辞。言小珀总让苏果哑口无言。从小到大,她都是他身边的炸弹,还是不定时爆炸的那种。 苏果问过言小珀,你为什么好端端考到这个中学?你妈不是让你念女子高中吗? 言小珀白他一眼,轻蔑地笑,她说苏果,你这人越来越不诚恳,你不就是觉得我总在你身边晃,碍着你找美女了嘛。 言小珀意思很明白,她小苏果两岁,也就低苏果两级,因为苏果读高中,分开两年。去年夏天,当言小珀张着血盆大嘴在苏果校门前笑得天昏地暗那一刻,苏果知道自己逍遥了两年的日子就此结束了。 他闷声帮言小珀搬行李,脸上还得挤出有革命高度的笑,热情招呼言小珀的爹妈。 言小珀她爸走时满眼伤感,说,苏果,我们家小珀就交给你了。 苏果觉得他伤感得很虚假,那绝望的眼神简直该移植到自己脸上。只是,苏果是绅士,从来不会承认,他是这样头疼言小珀。 所以当他看着言小珀轻蔑的桃花笑,还是很好脾气地说,我只是觉得你来这所中学屈才啊。 言小珀笑,像只小狐狸,仿佛看透了他。苏果才想到自己的话说得真收不着边,这个中学本来就是市里最好的高中。 三 言小珀说,苏果,你是不是讨厌我?算了,我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把我接走吧,别妨碍你追美女。 苏果一想言叔叔那张期望的大脸,立刻说,怎么可能? 言小珀说,不讨厌就是重要了? 苏果说,重要得很!你想要星星我不会给你月亮! 言小珀说,我不要星星也不要月亮,我想要只狗。 苏果的脸立刻白了,但为证明言小珀的重要,只好硬着头皮买。买到汉克那天,言小珀高兴地抱着狗满大街呼喊:狗、男、女的生活开始了! 四 事实证明,狗男女的生活永远无法光明正大。言小珀和汉克一同被逮到教导处。 言小珀两眼四十五度俯望脚趾,她很想说,主任,如果你把我做成汤能停止你的痛恨,你就开灶吧。 在主任唇枪唾沫雨下,苏果从天而降,英雄一样,言小珀仿佛看到了逃脱的曙光。可英雄苏果开口竟是,主任,就算你忍心虐待儿童,也不忍虐待动物啊,再说今年是狗年! 教导主任一听这言论,感觉有些受不了刺激,直接把他们给放了,独留下汉克。他说,苏果,等你考上大学再来拎这只狗吧。 从那以后,言小珀多了一个心事,就是在下课后跑到教务处跟主任拉呱,从他蹦出的唾沫里面辨别有没有狗肉的味道,确定汉克安全与否。 苏果说,晕,亏你想得出,恶不恶心? 苏果的话,让言小珀做了一夜噩梦。潜意识里,她觉得,男孩子可以说女生是猪,但不能说恶心。可是,可是苏果,汉克是证明你觉得言小珀重要的唯一依据啊! 五 段晓纹是这个学校最美丽的女生,美丽得就像粉红色的百元大钞。言小珀知道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对于她这样贪财好色爱睡嗜吃的“四有女孩”来说,这是唯一精妙的比喻。总不能说,段晓纹美丽得像某帅哥,或者美丽的汉堡、舒服的床垫什么的。 她问苏果,段晓纹漂亮还是我漂亮? 苏果冲她极不自然地笑,那意思,牡丹和狗尾巴草可比吗? 言小珀觉得苏果露着两只大牙在太阳底下好耀眼啊,他读幼儿园时,她怎么就没发现他的牙齿会出落成这样? 苏果说,段晓纹可以不好看,可言小珀,人家是水,你知道什么是水吗?你猪头,当然不知道。你听段晓纹说过狗男女吗?你听段晓纹说她喜欢某种东西喜欢得跟喜欢钞票元宝似的吗?你听说…… 苏果的话让言小珀的内脏疼痛得厉害,可是她竟还想说,我就是喜欢狗男女这个词,跟喜欢钞票元宝似的。 六 言小珀觉得很委屈,其实她也没那么财迷,她做的被钞票元宝砸死的梦也只占梦境的一半,另一半全用来梦她和苏果读幼儿园时发生的事。那时的苏果,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仿佛就在她的指端,触手可及。可醒来后,却怎么也碰不到。 梦里幼儿园阿姨问苏果,你把言小珀种在窗前做什么? 苏果说,我给她浇水、给她施肥、给她除虫……然后,每天早上,一张开眼睛,就能看着她笑。 可是,可是苏果,你忘了吗? 七 言小珀依旧不依不饶地去教导处探询汉克的消息,因为那是证明她对于苏果很重要的唯一凭证。教导主任每天看到言小珀那张热情的大脸都哆嗦得一塌糊涂,对留下了汉克这个决定万分后悔,又不便于反悔。 一个十六岁女孩子暗生的心思,就如同长满茂密海草的深海,那样的沉默,那样的孤寂。 苏果去女生楼下找段晓纹,恰好碰到言小珀。没等他开口,言小珀已凌波微步一转,凑到他面前,嗨,苏果,她说。 苏果拍拍她脑袋,小珀,替我上楼喊一下段晓纹去。 言小珀的桃花眼翻个不停,苏果笑,什么时候桃花是白颜色的了。 言小珀冷哼了一句,约会还要我帮忙啊,苏果你不是很能吗? 苏果笑,小珀,拜托你啦,快把那个钞票一般好看的段晓纹喊下来,有急事。 言小珀冷哼着走了:谈恋爱的人都很急。 苏果哭笑不得,言小珀,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八 周末,言小珀回家,钢琴边上乱弹一气。她突然发现,钢琴这玩意永远弹不出悲伤的调子。言小珀觉得很可惜,早知道她就学拉二胡了,这样,她就可以蹲在苏果家门口日夜拉《二泉映月》,把失恋的憔悴表达得淋漓尽致。 妈妈问,小珀,你干吗发呆啊? 小珀说,我要知道我就不发呆了。 妈妈说,哎呀呀,你看你,怎么和人家苏果比?苏果这周参加了成人仪式后,变得更像大人,稳妥懂事。你看你…… 小珀这才想起,苏果说言小珀,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切,原来是要参加成人仪式,就这么穷感慨啊。 只是,十八岁,多遥远的年龄啊?一天一天又一天,一直又到七百三十天,才能找到那个年龄的心思和秘密,才能读懂苏果你。可是,可是苏果,那时,你又将在哪里? 九 苏果高考前一天,约言小珀吃冰点。言小珀吃得很没人样,她说,怎么了帅哥,没去陪你的天仙妹妹啊?怕影响高考发挥呢。 苏果笑,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言小珀,看你这副傻样,才影响发挥呢。 言小珀直愣愣地看着他翘起的嘴角,温柔的微笑,心疼得一塌糊涂。将来,将来的将来,苏果的所有微笑,都会离开她的视线。一切,都不会像现在。 苏果高考那天,言小珀醒得有些晚,懒懒地看看时间,离开场还有十多分钟,也不知道苏果在哪个学校的考场。在她下宿舍楼的时候,碰到楼管阿姨冲她挥舞一张白纸条。 言小珀接过来,一看,是高考准考证!段晓纹的! 言小珀的心抽动了一下,如果段晓纹无法考试,就无法和苏果再在一起了,言小珀偷偷地想。可是,她也会失去更多东西啊。想到这里言小珀疯一样冲出校门,打算打车,按上面的地址给段晓纹送去。可是由于太急,被一辆小型货车撞倒在地…… 十 言小珀醒来后,木乃伊一样吊在医院里,先后接受了言爸言妈隆重的眼泪。他们说,小珀,你都昏迷了三天了。 小珀笑,我真能睡,谁知笑得太厉害扯动了伤口。爸爸妈妈说她没人样,然后回家给她捣鼓饭菜。 言小珀见的第三个人,便是苏果。言小珀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准考证送到段晓纹那里了吗?她参加考试了吗? 苏果点点头,眼睛微微地红。他想拍言小珀的脑袋,却发现包着绷带无法下手。他说,小珀,疼吗? 言小珀说,疼,把你送车轮底下你不疼? 苏果说,那车怎么不把你的尖牙利嘴给撞下课啊。 言小珀说,苏果,你个没良心的,我救了你女朋友一命,你恩将仇报…… 苏果叹气,言小珀,你真是头猪!不折不扣的猪!苏果又叹气,言小珀,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言小珀问,怎样才算长大? 苏果轻轻握住她略微冰凉的手说,就是你能记得起,我曾说的话。他看着小珀,微微地笑,很温柔的表情:那时幼儿园,阿姨要我们讲梦想,我说要盖一座大房子,大房子上有大窗子,大窗子外有大坛子,里面种着言小珀,我每天给她浇水、施肥、捉虫…… 言小珀眼睛急遽流泪,原来,原来,他一直记得。 那时,幼儿园阿姨还问他,为什么要浇水施肥啊?苏果,五岁的苏果说,因为,我想让她快长大,开花,然后,我每天醒来都能看到言小珀在窗外笑!因为我真的喜欢看她笑。 是的,他一直在等她. 事关韩小宇的似水流年 贾桃花趴在课桌上,翻来覆去。 讲台上,老夫子唾沫飞溅,大有形成瀑布之势,我们听得天昏地暗。身在前座的,心惊胆战,惟恐他的唾沫星子,流星之势砸来。这时,贾桃花突然睁开眼,大叫,呀,小米,下雨了! 堂上哄笑一团,老夫子直哆嗦,贾桃花,你怎么回事? 贾桃花很诚恳地说,我就是睡不着。然后对我,很无辜的样子,小米,我不骗你,我真睡不着。 天,这什么女人?公然咆哮课堂,藐视教工。竟敢在课堂上说,她睡不着,还很委屈。 她被轰出课堂,还有可怜的我。走出门时,老夫子眼珠翻白:下面,我们讲"连带"之罪。 贾桃花冲我挤眉弄眼,小米,你听,这课根本没必要听,现在你不是自身体会"连带"了吗? 我抱着书,恶声恶气,万一他讲"凌迟"、"腰斩"、"车裂"……我也直接体会一下吗? 她吐吐舌头,给我一个甜腻腻的笑,别生气,请你吃奶昔。 2 贾桃花,北国女子,人比花娇。我俩从幼儿园厮混到大学。 她初三时搭上时尚的边。进入大学,更是一头咖啡色大卷,卡其色迷彩口袋裤,亮色紧身t恤,将刚发育好的小身板勾勒得令人想入非非,让大多数男生都流了一把口水。而当知道她的名字,他们都愣了,怎可能?这么洋气的一小妞,竟叫……桃花。 贾桃花不以为意,她觉得这个名字很个性,甚至觉得给她起名字的包工头老爸很前卫。当时,他老爸可是想破脑袋,歪歪斜斜在一堆纸条上,写满名字。而婴孩的贾桃花也很争气,从一堆"牡丹"、"石榴"、"仙人球"、"狗尾巴花"中抓到了"桃花"这个名字。 她常对我说,小米,好险哪,我差点就成了你"风华绝代的石榴姐"。 我狂笑。 贾桃花是个豪气女子,至少,她一贯这么自诩。我也承认。 其实,她本可以去更好的大学。只因,高考时,我遭遇车祸,周身零件借故罢工,勉强参加考试,勉强过关。填志愿时,我是柔肠百结。贾桃花当时的成绩好得出奇。我骂她,没心没肺!好朋友受伤竟不受影响。 她一时内疚,拿过我的志愿表,刷刷几笔,copy到自己的志愿表上。 就这样,她和我一同堕落到这所大学。要知道,她当时正闹早恋,打算跟她的小王子齐蔚蓝一同私奔到南方的最高学府。 我说,贾桃花,别这样。 贾桃花说,哪样?难道要你这个伤残人士独自在一个陌生校园里?吃饭怎么办?去厕所怎么办?洗澡怎么办……说到这里,她的眼眶也很煽情地变红,一甩手,把两张志愿表交上。 所以,一入大学,贾桃花便用小轮椅推着我四处晃。我咬牙切齿,她分明是用我的奇特造型招徕眼球。 3 不出一周,贾桃花借着漂亮脸蛋和我的外星人造型,红遍了校园南北。她给我买奶昔,收买我,小米噢,你很快会好起来的,别委屈啊。 我当然委屈!要不你贾桃花给我来个外星人造型,我推着你满校园乱转。你还不得抑郁症? 贾桃花笑,小米,我只是让你接受阳光,对身体好。你还可以多认识一下同学。 我知道她说鬼话,遇到韩小宇后就得以证明。 我发誓,韩小宇是先看了外星人的我,才看到贾桃花那张艳阳天的脸。我还来不及对他抛媚眼,他已跌入了贾桃花的迷魂障。他问贾桃花,这是谁? 贾桃花皱起小脸,难道看不出?一级伤残!说完推着我飞快闪开。 我都快气哭了,刚才的小男生,那么周正的小身板,关切之色挂满好看的脸,正是我想要的货色。可恶的贾桃花! 贾桃花说,你花痴什么?他要真有心,就算你钻进了坟地,也能把你挖出来。我这是帮你考验他。 韩小宇果然找到了我们。贾桃花满眼笑。韩小宇当时真正直,一脸正色,浩气凛然。我叫韩小宇,他说,同学,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帮助。 我和贾桃花相视一笑,说实在的,我倒真希望他有别的意思。只是,对我,别对贾桃花这小妖精。所以我抢先发言,我说,桃花她那么瘦,整天把我搬上搬下的,真的很辛苦……说到这,我吞了吞唾液,眼睛盯着韩小宇。我在等他说,那我以后背你吧。这样子,谁的爱情能比得上我的,一开始就这么亲密?贾桃花不过跟齐蔚蓝牵个小破手,就对我云啊风啊地晕,害得我长夜失眠。 韩小宇果真如我所愿,他说,同学,那以后我背你吧。他又看了看贾桃花,一脸怜惜,她太瘦了,而同学,你又这么胖! 他最后一句,令我气结。我几乎吼起来,我不叫同学,我叫林小米! 韩小宇很诚恳地看着我,哦,林小米,不过,你的确很胖,以后我背你。 遇到这样的男生,我只有翻白眼的份。贾桃花在身后,笑得花枝乱颤。 4 韩小宇介入我和贾桃花的生活,每天背我。看着他这个大男生爬六楼都一头大汗,我想起贾桃花。那漫长一月,她的小骨头,背着我,一步步,爬六楼,每次,我都看到她的脸涨得通红,如同三月桃花。 有一天,重压下的韩小宇犹豫再三,终于问了我一句,他说:小米,你有没有想过,想过减肥呢? 当然了,我没有回答,而是恶狠狠地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韩小宇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 贾桃花说,完了,韩小宇,要是洞房时,你家娘子看到这牙印,你就死翘翘了。 我想说,贾桃花,你一女人,思想怎么能这么龌龊,老想洞房呢?可说出来的竟然是:韩小宇,你别怕,洞房时关灯就是! 韩小宇的脸红得跟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似的。 在韩小宇和贾桃花的照顾下,我终于脱离外星人造型,康复。天知道,我们竟什么故事也没发生,哪怕令人不齿的三角恋。 贾桃花帮我分析,你的火苗太小,而他是块湿木头。 我觉得很有道理,反正我康复了,我完全可以比贾桃花还要招蜂引蝶,算了,为了大树林,我就放弃这块湿木头。我说,贾桃花,我要收复失地!我要重整河山!还我美男! 贾桃花说,全校美男都是你的! 5 我同贾桃花,在校园呼风唤雨,生活悠哉。反正我们没多大革命理想需要奋斗终生。只不过,贾桃花竟对老夫子这么不敬,我都做不到。我从不在前排睡觉,要睡觉我会抱小睡枕到最不碍眼的地方。这是尊重。 贾桃花笑,尊重?亏你说得出。说罢,将奶昔推到我跟前。 韩小宇打来电话,喂,听说你们又被赶出教室? 我说是啊,我同桃花,人比花娇,弄得那帮男生无心听课,老夫子觉得我们是祸国女妖,发配我们出来吃奶昔。 嘻嘻哈哈一顿,挂掉电话。 贾桃花说,什么事?我说,韩小宇这个小鸡婆,要送我们只小狗。 在宿舍公然养狗,好像只有我同贾桃花做得出。韩小宇说,这狗本来是送给言小珀的,她不要。 言小珀,韩小宇整天粘着的女人。我看看手中的小破狗,斜斜嘴巴,言小珀当然得用只贵族狗来配,要不多没气质。姐姐我气质好,就算这只小家狗,走在我脚下,别人都当它是转基因大马丁。 贾桃花正色,林小米,你别这么没口德! 韩小宇说就是啊。 贾桃花又说,人家言小珀就比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连这只小家狗都配不起,才不要的。说完和我抱成一团,大笑。 韩小宇在一旁,恨不得将我同贾桃花扭成天津麻花。他说了一句我认识他以来最有种的话,言小珀才是公主狗!你林小米是小家狗!还是胖胖的那种! 我靠。 6 韩小宇的话,让我很多天没喘过气来。我一生气,将小狗叫做"言小珀",我对贾桃花发誓,我一定要将"言小珀"喂得左右跟前后一样! 贾桃花说好,你当它猪养,它绝不敢说自己是狗! 我给它吃排骨,自己啃煎饼;我让它喝牛奶,自己喝凉白开;我让它睡我的床,自己打地铺。 韩小宇,我要让"言小珀"胖成猪! 其实我不胖,如果生在唐朝。 贾桃花抱着"言小珀",娇笑,说:是啊,你要生在唐朝,杨贵妃算什么?那《长恨歌》就是"林家有米初长成"! 只是,韩小宇,不配做唐皇,只能做汉帝,他喜欢赵飞燕那类型的瘦骨伶仃,喜欢言小珀那把小骨头。 7 世界上毕竟有欣赏自己的男子。刘畅横空出世。他是音乐才子,修长挺拔的小身板,多情的单眼皮,每天抱着玫瑰花在宿舍楼下,以他浑厚的男高音狼嚎我的名字。 我恶狠狠地笑,韩小宇,我一定要爱得比你风生水起! 刘畅是富家子,我喜欢!至少,嫁个有钱人,意味着我不必没日没夜写稿,炮制自己都不忍看的别离,伤心伤肺伤皮肤。整天对着电脑,审美观都变了,竟对那些方头方脸、头大身长腿短的男生开始感兴趣!而我的电脑更要命,整天对着我,也有了自己的审美观,对贾桃花这样的排骨,竟不感冒!贾大小姐一操作,它就死机!现在更可怕,贾桃花只要在显示屏前一站,它就死! 贾桃花几乎想操刀砍了它! 我知道,她的愤恨,不仅来自电脑,还来自刘畅。她说他花名在外,不会给我幸福。我说就算遭遇第n者,姑奶奶我也会抡着斧头把他抢回来! 因为,这种摆给别人看的爱情,我确实想让它看起来比较地久天长。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是因为谁,我想让这份爱情看起来比较经久耐用! 8 圣诞那天,韩小宇郁郁地喝得烂醉,不停嘟哝,小米,你知道吗,你头猪!我应合着,我说,我是猪!然后把他推回宿舍,便参加舞会。 可是,圣诞那么温暖的烛光中,我却看到刘畅牵着别的美眉的手。我第一反应就是,谁弄的这么俗套的情节啊!如果这个美眉恰好是贾桃花的话,简直就是我这一类人笔下的三流小说了。 刘畅看到我,忙解释,小米,你误会了。 那美眉小脸绷得紧紧,跟刚做了拉皮似的,银牙咬碎,刘畅,你怎么不说实话! 我看着刘畅,一想到贾桃花和韩小宇将会用幸灾乐祸的眼睛看着刘畅给我戴上的这顶"绿帽子",韩小宇说不定还会拉着言小珀身体力行地为我讲解什么叫情比金坚,心里就无比的难过。眼睛竟然有泪,我声调都抽得厉害,傻傻地说,刘畅,你赔我爱情。 刘畅一下子慌了,他拉我的手,声情并茂,小米,你真误会了…… 我本来会被他的男低音所感染,原谅他,可是,他哄我的时候竟忘记将那个美眉的手放开,俩巴掌就这么郎情妾意地横放在我眼前。 我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脚,从此,两断。 9 失恋后,我开始过穴居生活,我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的心如刀割。 韩小宇约我吃饭,餐桌上我食欲恹恹。贾桃花边喝果汁边笑,林小米,你妞不是真跟刘畅有感情了吧?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贾桃花,我说怎么着我跟刘畅也夫唱妇随过一个历史阶段,就这么分开我哪能舍得啊?我说我再也听不到夜半狼嚎了。 韩小宇不作声,只在一旁默默地吃青菜,跟只兔子似的,最后,眼睛竟也红得跟兔子一样。 我一直哭到聚餐结束,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韩小宇在我身边我就特别想哭。我总觉得自己遭此一劫,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嫉妒他跟言小珀,我怎么可能陷入"早恋"的泥淖呢? 韩小宇将我和贾桃花送回宿舍,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夜里,楼下突然传来了刘畅的鬼哭狼嚎——林小米。我下楼一看,韩小宇正用刀子架着他的小细脖子。 韩小宇满脸通红冲刘畅吼:跟她道歉! 刘畅就唯唯诺诺地道歉,特别没气质,跟电影里常见的那种小瘪三似的,这是我最不愿意见的男人形象。 周围一片人,我看着韩小宇,再看看刘畅,他身上还穿着我跑遍全城才买到的限量版阿迪衫。我说,韩小宇,你刀下留人,别把血溅了衣服上,姐姐我心疼。 可是,没人知道,转身回楼的时候,我,哭了。 当夜,韩小宇被学校警卫带走。其实,韩小宇只是闹着玩,绝对没有伤人的念头,但是学校怎么能有我们这样的幽默细胞呢?韩小宇先是被带到医院精神科检查精神是否有问题,然后就被学校勒令开除了。 10 韩小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贾桃花说,韩小宇怎么这么傻呢?小米,准是以前背你背的,被你的小重量给压得精神崩溃了。 贾桃花这么说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我。如果注意了我,她不会这么说。因为,彼时,韩小宇已成了我最不可触碰的一根神经,一碰就痛,一痛就会眼圈红。 我曾经想过,大学毕业那天,我一定要让韩小宇将我背出大学校门,就像开学之初,他背我那样,这样我的大学生活才算完满。我不管言小珀会不会生气,也不管刘畅高不高兴。 我知道,如果韩小宇听到,他一定会拍拍我脑袋,说,小米,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一傻妞呢? 是啊,如果不是一傻妞,我就该等你跟言小珀的奸情结束了,再对着你的爱情城堡发起总攻,而不是像这样,像这样随便牵了别人的手。 牵了别人的手,还失去了你所有消息。 韩小宇,我不愿意不愿意真的真的不愿意! 11 大学余下的日子里,我常常和贾桃花一起,听她跟齐蔚蓝电话聊天。从他们的细语中,回想韩小宇的样子。 我靠在她肩上,喃喃,桃花,你知道不知道,其实我好像喜欢他。 贾桃花似乎没听到我细微的声音,继续同齐蔚蓝大声说笑。 毕业典礼时,我竟接到韩小宇的电话。电话里,他跟无赖似的,说:喂,小米吗?是小米妞吗?我要结婚啦! 跟言小珀?我的声音颤抖着。 他笑,说:小米,你猪!言小珀是我妹,她跟我妈姓。 我说韩小宇,你他奶奶的最好洞房前暴毙。你一家人都有病啊!搞百家姓啊? 韩小宇肯定不知,我的泪,已流满了脸。所以他说,小米,我背着老婆告诉你,其实,我暗恋过你。说完哈哈哈地笑。 我,扣下电话,就哭了。闭着眼,张着嘴,很难看地哭。 我不肯睁眼,紧紧闭着。我想着自己曾经写过的那些爱情故事的桥段,故事结尾处,女孩子哭完了,睁开眼时,她等待的男孩总会将一束百合晃动在她眼前,告诉她,他骗她呢,其实他一直在这里! 所以,我不肯睁开眼,紧紧闭着。我怕自己睁开了眼,也等不到韩小宇那张明媚的笑脸呼啸而至! 星期一天晴我离开你 1、桑柯,你完全是我想象中想要的模样 三月的阳光满地,只是风中,还有微微的冬日凛冽的味道。 我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见到桑柯的。 我不知道关于那次见面,桑柯是否还记得。我却一直像个固执的孩子一样对此念念不忘。我记得他清澈的眼睛,橄榄形,极漂亮。眼睛中有一种漂泊感,还有一种沧桑感。他穿着白色的暗纹衬衫,外套驼色与咖啡色混色的羊绒背心,斯斯文文的,站在我们学校门口。 他一直都说,林凉,你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调很坚决,就好似我是假冒伪劣产品一般。 我抿着嘴笑,眉眼弯弯,睫毛在我眼下投下隐隐的影子。一直的一直,我都没有告诉桑柯,恰好相反,桑柯,你完全是我想象中想要的模样。 没见面前,桑柯已在电脑上对我的样子进行了揣测。他说,林凉,你的人如你的名字一样,带一种薄凉感。你披着卷发,波浪一样;你的手很漂亮,指尖涂满艳丽的颜色。他还说,林凉,你的皮肤不会太好,因为,你整天对着电脑码字。 彼时,他是一家杂志的编辑,而我恰恰给他写文,写那种很暧昧很颓废的文字。所以,当我在聊天时告诉他,我只有十九岁,刚刚读大三时,他吃惊了很久。 其实,桑柯,这没有什么可以奇怪,我借此为生。 桑柯说要见我那天,阳光满地,风中,微带一丝凛冽。 我说,改天吧。 可桑柯很固执,他说,不,就现在! 一个半小时后,他穿越了整个城市,从最北端来到最南端。当在学校门口,见到我时,他固执认为,我是林凉的舍友,女孩子们串通一气,和他开玩笑。 我就站在阳光下,抿着嘴,看着他橄榄型的眼睛,看着他微红的鼻头,笑。 桑柯,有谁告诉你,林凉不能有干净的指甲,淡粉色,透明而温暖?又有谁告诉你,林凉不能是直直的碎发,阳光下,健康而油亮? 当然,上面的话,我只能在心里想,我不可能念诗一般念给桑柯听,他会以为我烧晕脑袋了的。 那次见面,桑柯请我喝了一杯热可可。然后,一切如同以往,我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最南端,他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最北端。 遥遥相望。 偶尔,qq上聊天,桑柯也不像以前那样,胡扯海侃,而开始给我讲一些很阳光很正面的事情:某小区一拾荒老太太掉进下水道,被社区里素不相识的人救到医院里;或是某某医院医生亲自给病人掏钱治病。然后,他就说,林凉,你看,生活多么美好!那时,我感觉桑柯就像一面鲜艳的党旗,而我是党旗覆盖下茁壮成长的花朵。 桑柯说,林凉,你那么小,别再写那样没心没肺的文字,会烫伤人,疼。 疼,这个字,桑柯是第二个如是跟我说的人。第一个跟我说这个字的人是夏小梳。 至今,我都忘不掉她说"疼"时的表情,眉心微皱,眼里是大片大片云一样湿的雾气。她吞着眼泪,对我说,疼。 但是,桑柯,你却是第一个对我说"你那么小"的人。我当它是一种怜爱好不好?就像我对夏小梳,那么那么怜爱。 2、林凉,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是夏小梳那种样子 六月,已经入夏。 桑柯突然对我说,林凉,我怕要辞职了。然后絮絮说,林凉,跟你说个事,你别跟别人说啊。我们杂志社效益不甚好,很多时候稿费发不齐。所以,你以后,发不掉的稿子再给我吧! 他的话让在电脑前打盹的我突然清醒,我说,桑柯,先将我的稿费发足,你再离开杂志社啊。 桑柯笑,说,林凉,你真是小人!辜负我的好心!你真只是十九岁么? 我笑,谁规定十九岁的人不能爱财如命呢? 桑柯说,林凉,你放心。如果他们一直拖欠,我就将电脑搬出去卖了给你们发!不信他们不给发! 当然,这可能是桑柯的无心笑谈,但是,正因为这句话,我对他有了极大的依赖感。有些感情的萌生,很难说清楚。 桑柯辞职前一天,突然来我们学校。那时,我正和夏小梳在看苏渐在云南旅游时拍的相片。 桑柯高瘦的身体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漫过苏渐的相片,映在我脸上。 你男朋友啊?桑柯开口时,吓了我一大跳。我几乎跳起来,苏渐的相片抖落一地,小风一吹,一张一张在校园里飘啊飘。 夏小梳慌忙追着相片跑,我和桑柯傻站在一起,看着夏小梳在风中奔跑。琥珀色的卷发散在风中,梦一样。 桑柯说,林凉,我来看看你,顺便,将电脑卖掉,给你来发稿费。然后,他指着在远处追赶相片的夏小梳说,林凉,她是谁? 夏小梳。我紧紧盯着桑柯,很好看是吗? 桑柯笑,他说,林凉,走吧,我明天离开杂志社,今天请你搓一顿。 那天的桑柯真好看,淡粉色的衬衫,在风中,蓬蓬的,像童话里骑着白马的王子,看得我的眼睛热热的。桑柯说得真对,我那么小。所以,即使我的文字写得再香艳成熟,却仍控制不住小女孩花痴的念头! 吃过晚饭,桑柯送我回宿舍,走之前还说,林凉,其实,在我没见你的样子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是夏小梳那种……那种样子。 我能猜到他省略掉的词,是风情万种?抑或是妖妖娆娆? 其实,桑柯,你不知,夏小梳最讨厌别人这样形容她。 3、夏小梳的口碑并不好 桑柯走后,我的日子恢复平静。 我们不常联系,所以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留在这座城市。我只知道,下面的日子,我将继续和夏小梳一起,呆在校园里,看着那些酷哥哥帅弟弟,继续我们的学习和生活。 晚自习后,我与夏小梳坐在图书馆的天台上,晃着半截小腿,迎着小风数星星。 夏小梳弹了弹指端的半截烟灰,她说,林凉,你说现在,咱俩是不是也忒清纯了! 我笑,眉眼弯弯,夏小梳漂亮的卷发梦一样侵扰着我的视线,我将脑袋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校园内,昏黄灯光下,绿油油的树木,它们都像夏小梳那样生机勃勃,倔强而坚韧。 夏小梳用猩红的指甲掐灭烟蒂,跳到水泥地上,说,走,林凉,我带你去做点更清纯的事去!说完,便扯着我跑下楼梯,跑出图书馆,向操场前的一棵大树跑去。 每到黄昏后,校园里就有很多情侣躲在大树后,私语窃窃。夏小梳拉着我就跑到一对情侣面前,那个男孩正用手抚过那女孩的长发,准备将烈焰红唇燃烧到女孩的面颊上。夏小梳睁大眼睛,很天真的模样,问,大哥哥,大姐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那对男女直接愣了,一个似泥金刚,一个似泥菩萨。等到那男生发现夏小梳纯属于老黄瓜刷绿漆装嫩时,便开始金刚怒目了。 我一看情形不好,就扯着夏小梳撒着脚丫跑开了。 夏小梳说,林凉,难道,我刚才问得不够清纯么? 我白了她一眼,不说话。夏小梳之所以变得像今天这样酷爱"清纯"这一词,完全是因为苏渐昨天的一句话。 昨天中午,食堂里在播放《昭君出塞》。夏小梳指着电视上饰演王昭君的李彩桦,嚷嚷,你们看这女人,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死鱼样!跟来了大姨妈似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全食堂人的眼睛都停留在她的小身板上。 苏渐脸通红,他说,夏小梳,你就太不清纯了。说完这话,他就像一只灰老鼠似的,溜出了食堂。只剩下我,陪着不停翻白眼的夏小梳。 所以,夏小梳今天就神经质地追求起"清纯"来。 我问夏小梳,小梳,你就这么在乎苏渐呀! 夏小梳说,谁在乎?我就是觉得他错了,其实,我一直很清纯!说完,她看看我,林凉,你说是不是?我一直很清纯! 我默默地看着小梳白瓷一样的皮肤,默默地点头。 在s大中,夏小梳的口碑并不好。他们说她是个妖精,很随便的那种女孩子。这种认为普及在s大学生的心里,而我只是觉得,当她将茂密而光亮的长发散在我视线中时,她便是天使一样的模样。所以,当夏小梳问我,林凉,我是不是很招人讨厌? 我说,当然不是!斩钉截铁。 夜里,睡觉时,夏小梳爬到我枕头边,她说,林凉,我真不愿意苏渐讨厌我。她说话的声音很小,蚊呐一般。 4、苏渐是我和夏小梳少年时最为纯色的回忆 苏渐是我和夏小梳少年时最为纯色的回忆。苏渐对我和夏小梳说的第一句话,我至今记得。他说,哎呀呀,果真是"如花美眷"啊。 那时,我和夏小梳刚入高中。我估计当时苏渐是看《红楼梦》看多了,以为自己是宝二爷那样的翩翩美少年,所以看到了我和夏小梳才说出了那样文绉绉的话。 那些春风扬鞭马蹄疾的时光里,我和夏小梳确实也当自己是大观园里的莺莺燕燕了,相继对苏渐动了凡心。苏渐的白衬衫,苏渐的单车,苏渐炯炯的单凤眼。苏渐的小眼波那么一流转,我和夏小梳立时便摸不着北。 后来,夏小梳说,林凉,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咱俩抓阄,谁抓到了有苏渐名字的纸条,苏渐就归谁!我想也不想就点头同意。夏小梳很仗义地让我先抓,结果,我抓到了一张空白的纸,苏渐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夏小梳的盘中餐了。这个心碎的结果令我寻死觅活了半个多月,我寻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手气会这么背呢?后来想通了,原来是午饭时从苏渐饭盒里捞猪蹄捞的。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夏小梳这小狐狸精斗志昂扬地和苏渐在我面前迈革命正步。而最后,夏小梳竟告诉我,当年她让我抓的那俩纸条,都是空白的。 但是,我并没有因此怀恨夏小梳。因为,当我成了局外人时,我冷静地发现,别看从宏观上苏渐长得那么俊俏挺拔,其实微观下看,那小子还有点o型腿,这不符合我高水准的审美观点。而且,苏渐那小子严重的浪漫主义情怀,放着好好的楼顶不利用,偏偏骑着自行车带夏小梳去芜凉山顶数星星。最后,山顶没爬到,星星没看着,两人就跟俩大馅饼似的摔进山沟里,横在医院里半个多月。 还有一次,苏渐在五柳河边非法砍了几棵树,绑了一木筏子,拉着夏小梳跑到荒无人烟的五柳河做水上漂流。结果俩人还没浪漫够,那木筏子就被水冲开了,两个人一人抱着一根木头在水上漂了半天。他俩都不会游泳,一直漂到市区污水排放区域,才被一老环卫工人打捞上来,一身油污。还上了当天的晚报头条,说是"城市行为艺术家新作:哭泣的河流!" 那时的夏小梳,不是现在的模样。她绑着两条小辫,蹦蹦跳跳,一肚子鬼点子,不是盘算着占我的便宜,就是盘算着怎么占苏渐的便宜。所以,到现在,她都说,林凉,这个世上,只有你和苏渐打心眼里疼我。 她也经常会问我,林凉,你真不记恨我偷走了苏渐? 我说,当然。那时,我也就象征性地配合你"发情"。 直到桑柯出现,夏小梳才不这么问我。她说,桑柯挺好看的,一看就知道心眼也不错。她说,林凉,你抓好了,别让他从你手心里跑了。 我自然不想让桑柯从我手心跑了,可关键的是,桑柯压根就没在我手心里。 我和桑柯。 我遇见他的时候,正是木棉纠缠的热烈懵懂季节,我当他是天神一样,小心供奉心底。而他遇见我的时候,却已过尽千帆,他当我是风景,漫不经心收揽眼里。 如果,我也能在桑柯的清纯木棉季节里走过,我敢保证,我会比夏小梳还妖孽。夏小梳能让苏渐供她如菩萨,我就能让桑柯供我如佛祖。 但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 5、桑柯说,林凉,你知道我在阳光百货遇见了谁 桑柯重新换了一份工作,在本市的一家报社。半夜里,他给我打电话,说,林凉,你睡了吗? 我说,睡或者不睡,我都得接电话啊。你有什么事吗? 桑柯说,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别老趴电脑前,对皮肤不好。还想看看你关手机了没有,睡觉不关手机,会被辐射! 第二天,我直奔桑柯的写字楼,将他拽到一偏僻的小路上吃麻辣烫。我吩咐老板别放海带结。我感觉桑柯昨夜的行为绝对属于甲亢前期,我怕吃含碘食品刺激了他。 桑柯问我,林凉,怎么这么好心情,请我吃饭? 我抿着嘴笑,我说,我这是贿赂贿赂你,别再半夜骚扰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跑来找他。如果真要问原因,那只可能是,我突然想他了。 桑柯不停地对我说着这些天新奇的事情。最后看了他很久,我才慢吞吞地,一字一顿地说,林凉,你知道我昨天在阳光百货遇见了谁? 我抬头,看着他橄榄形漂亮的眼,像一片沉寂的海,动荡着,却看不见水下风景。桑柯,永远游离在我能企及却不能触碰到的地方。 他说,林凉,我遇见夏小梳和她老爸了。 他这句话呛得我直喝水。桑柯突然话锋一转,林凉,我说错了?不是她爸?是谁?林凉,夏小梳是个怎样的女孩? 我将水杯嘣一声放在桌上,我说,桑柯,你昨天半夜打电话给我,是不是就想问这个?你今天假惺惺地称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是她爸,是不是就想证明你的揣测,证明夏小梳是你想象中那样随便的女孩! 桑柯愣愣地看着我,将溅在我手上的水用纸巾轻轻擦去。他说,林凉,我是一个记者,一个编辑,我对所有事情都保持着自己思考的角度,所以…… 我抽回手,说,桑柯,你听好了!夏小梳不是可以被你用你记者角度思考的猎物,她是一个女孩子!我宁愿你今天告诉我,你喜欢上了她,也不愿意你告诉我,你想用新闻的角度来思考她!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桑柯紧紧地跟在我身后,一步不离。 回到学校,却见宿舍楼前围着一大群人。一个中年妇女扯着夏小梳的头发,用力扯,拼命厮打,边打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 周围是一片窃窃私语的人,没有一双手去帮一下小梳。甚至,包括苏渐。他竟然在一边傻傻地看着,看着夏小梳被人厮打着。我疯了一样扑上前想拉开那女人,却挨了她一巴掌,嘴角沁出了血,咸涩的味道。桑柯像一头愤怒的雄狮一样,一拳打在那女人脸上。那女人一趔趄倒在地上! 桑柯竟然打女人! 曾经,在qq上聊天的时候,桑柯说过,他最大的禁忌有两个,第一,是谈政治;第二,是打女人。 桑柯扶着我,我扶着夏小梳,慢慢地向校外走去。夏小梳对着我笑笑,肿着半边脸,说,林凉,我不疼。然后就没心没肺地笑。苏渐的影子在中午的阳光下缩成一点,无助而凄凉。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讨厌两种人,一种是是非太甚的女人,另一种是像孩子一样无助的男人。 6、关于夏小梳,我能告诉你些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桑柯,我所有的文字上面的疼痛都来自夏小梳。那个明眸善睐的女孩,一直甩着羊角辫在我生命中走过的女孩;她跟我斗心眼,从我手上抢苏渐,没心没肺地对我笑对我哭的女孩;那么不珍惜人心疼的女孩。 那天,夏小梳和我都没回学校,桑柯将我们收留在他的屋子里。夏小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眨不眨。桑柯将一杯加奶的咖啡放在我的面前,转身,打开暖风,屋内立刻温暖起来。 晚饭时,桑柯和我一起出去买便当带回家吃。苏渐一直跟在我和桑柯身后,从我们出门,到我们回来,他都远远地跟着,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桑柯突然停住,转身,走上前,一把将他推倒,重重的一锤,击打在苏渐的胸口上。说,你算什么男人!自己的女孩都保护不了!还在一边看着她被人欺负! 这一切都不在我的预料中,我推开桑柯,扶起苏渐,看着他惨白着脸,嘴角渗着血,一声不吭的。我说,桑柯,你别这样! 苏渐问我,林凉,小梳还好吗? 我说,很好。 苏渐就转身走了,影子在路灯下,变得那么长,最后远去,消失。 桑柯看着我,我拉起他向楼道走去,我说,桑柯,一切与苏渐无关。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桑柯的手拂过我微肿的脸庞。他说,林凉,还疼吗? 我就靠在他肩膀上低低地哭。 桑柯温暖的指肚划过我的碎发,指尖从我的发间划过,残留下我头发上夏士莲的清香。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抱着我。 路灯下,我们是为爱奔忙的孤魂野鬼,以等爱的姿态,拥抱在一起。 桑柯,关于夏小梳,我能告诉你什么呢? 她没有爸爸,只有一个妈妈。可是,她妈妈却突然患了尿毒症,需要大把大把的钱来治疗。而恰恰是那一年,她考上了大学。 她问我,林凉,你说,我能就这么放弃了吗?她说,林凉,我还那么年轻,我只有十七岁。我怎么能就这样枯萎? 所以那一个夜里,夏小梳在一个中年胖男人床上,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从此之后,她干净而温暖的指尖长出了妖精的指甲。 桑柯,你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吗?那个夜晚星星格外地亮,天空格外地蓝。苏渐一直躲在那个胖男人的楼下哭。 后来,苏渐偷了家中的积蓄,带给了夏小梳。他说,夏小梳,你是我的,求求你,别伤害自己!最后,苏渐的母亲来了,给了夏小梳两耳光,带走了苏渐,当然也带走了钱。 其实,苏渐是个好男孩,没有辜负我和夏小梳曾经花痴一样的喜欢。关于夏小梳的事情他一直知道。之所以今天他愣在那里,不是因为他知道了夏小梳的丑闻,而是因为,那个摔打夏小梳的女人是他母亲。 因为苏渐说,妈,夏小梳怀孕了,我想辍学,我得和她结婚。 苏渐的母亲很多次都闹到学校里找夏小梳,但是,我没想到这一次会是这个样子。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就像我一样,我也保护不了夏小梳! 7、桑柯,你告诉我,这是阴谋还是爱情 夏小梳拿着剪刀将自己的头发剪了一地。她说,林凉,你看这样好看么? 我看着像小男孩似的夏小梳,说挺好的,人漂亮怎么都好看。 夏小梳说,林凉,终于,过了这三年的时间,好漫长啊,林凉。 这时,桑柯打来电话说,林凉,你能不能来我们报社一下?我下午就要出差了,手上有点要紧的事要跟你谈! 我赶到桑柯报社的时候,桑柯递给我一份稿件,说,林凉,关于夏小梳的事情,我们的主编想排一个特稿!我写完了,你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们下午就排版。我想这个可怜的女孩,一定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这样,她母亲的病也就可以得到四面八方的捐助了。 我愣愣地看着桑柯,接过他递给我的稿件。 他说,林凉,你看看,如果合适的话,让小梳给我们配几张图更好! 我将手中的稿件撕得粉碎,扬在桑柯眼前!我一字一顿地问他,桑柯!你告诉我,你对我,是阴谋还是爱情! 桑柯愣了,他说,林凉,你说什么呢?我只是想帮帮夏小梳! 我说,够了,你当我是傻瓜么?你要帮的是你能在这个报社顺利地完成实习期,顺利地做你的人民记者,救苦救难,让人仰望! 桑柯扯住我,说,林凉,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帮帮夏小梳!帮帮她的母亲! 我冷笑,桑柯,我真没想到。是啊,特稿,头条,女大学生,包养,卖身救母,辍学,怀孕!桑柯啊桑柯,还有什么能比上这个更劲爆!你是帮夏小梳筹集同情还是为你们的报纸招徕眼球!这是夏小梳从小呆到大的城市啊!有了你这个报道,她还怎么在这个城市里生活!而且,桑柯,我告诉你,夏小梳的母亲三年前就死了!因为她知道了夏小梳将自己卖掉了才换来给她治病的钱,她恼羞成怒,跳楼死了!更重要的是就在今天,夏小梳已经结束了她被别人包养的生活,你知道不知道! 桑柯抱住我说,林凉,我错了。这个稿子我跟主编说说,不发了,你别这么说我好不好!林凉! 8、你给了我两个选择,却是一个结局 关于夏小梳的那个稿子,还是发了,尽管用了化名,模糊了一些线索。可是,青岛,这么小的一个城市,夏小梳终究是被暴露在阳光下了! 很多小无赖找到学校里,对夏小梳动手动脚、出言调戏。夏小梳像一只小老鼠一样躲在我的身后。尽管校园里很多人都知道夏小梳不光彩的生活,但是,那毕竟是捕风捉影。而今天,它们就像呈堂证供一样被印刷在报纸上,夏小梳的生活彻底失去了控制! 桑柯,你怎么可以骗我? 苏渐因为护着夏小梳,被那些挑衅的小混混砸伤了肋骨。 医院里,夏小梳一直在流泪,苏渐,你快点好。你好了,咱们就去砍树木做木筏,我一定帮你把它们绑紧,不让它们飘散;我们再去芜凉山看星星,我一定好好减肥,不让你的单车载不动我。苏渐…… 苏渐对着她笑,又望望我,说,林凉,你看,夏小梳怎么这么不懂得疼人呢!净说一些让人心酸的话! 我很想说,夏小梳,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认识桑柯。可是,我说不出。 可是夏小梳她看得出,她说,林凉,你别怪桑柯,他也是想早点赚些钱,好买栋大房子早点娶你!他没做错。错的是我,不该经历一种这样的生活。 夏小梳,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想流泪呢? 事情发生后的一个多星期里,我几次尝试给桑柯打电话。但是,都没有按下那串号码。我想,就让那串号码烂在心中吧!这样,我会更好过。 桑柯的电话打来时,已经凌晨一点。他说,林凉,林凉,你还好吗?我听我同事说,那个稿子还是发了!可是,林凉,你都看到了,我明明去跟主编说了。林凉,你不要胡乱怀疑,求求你,好吗? 我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幽幽地传来。 他说,林凉,你相信我吗? 他说,林凉,你相信我吗? 他说,林凉,我求求你,说句话。我这就从广东飞回去!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辞职!我马上辞职!好不好?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桑柯,我相信你,那个那么有正义感的男子,怎么会对自己的话出尔反尔呢?可是,你如何将夏小梳还给我?你又知道不知道,夏小梳悄悄离开了这座城市,没告诉苏渐,也没告诉我。她没带一分钱,没带一件换洗的衣服,就离开了这座城市!我们曾有和将有的那些美好,全部消失在那份报纸中。 桑柯,你能不能告诉我,夏小梳,她会去哪里? 桑柯敲开门的时候,一脸萧瑟,行李箱上有微微的尘土。他说,林凉,我回来了。他说,林凉,你怎么才能相信我? 我的手抚过他的脸,眼睛紧紧盯住他的眼。我说,桑柯,你辞职!然后,离开这座城市,我就相信,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 桑柯愣愣地看着我,半天,他说,林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没想到,会是一个这样的结局。 我说,当然,你也可以不辞职,继续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只是,别再来找我!桑柯,你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我。 桑柯笑,说,林凉,你真好,你给了我两个选择,却是一个结局。说完,他就离开了我的家门,头也不回。 夜里,桑柯打电话来,说,林凉,一切都过去了。明天你给我送行吧。 我点点头,说,好。 桑柯沉默了很久,说,林凉,今夜,可不可以不挂电话?我想听着你的呼吸睡觉,我怕自己睡不着……对不起,林凉,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是那么喜欢你。 我哭着挂断了他的电话。以前,夏小梳总是对我抱怨,她说,苏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世界上有很多的感情不需要表白,我们不是不知道,只是,我们是一群渴望爱的女子,所以,才会贪婪地索求无度。 10、夏小梳,哪里,才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我站在苏渐身边,潮湿的海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对着桑柯笑。为了这个微笑,我在镜子前练习了好久。我怕它不够美好不够甜蜜,没有足够的幸福感染力将我眉心间的难过遮挡下去。 桑柯还是那么好看,灰蓝色的棉外套,卡其色的绒围巾,让他看起来那么干净温暖。他冲我笑,眼睛那么明亮,明亮得勾人的眼泪。只是嘴唇微白,有些干裂。他说,林凉,我走了。 我点点头。 他就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向站口走去,一直一直不回头。 火车行驶前十分钟,他发来短信,他说,林凉,只要你招招手,我就回到你面前,只要你招招手。 我合上手机,不肯望向火车上那些透明的玻璃窗。我怕看到他好看的眼睛,橄榄形,自己的眼泪就会流下来。 桑柯一直喊我林凉,其实,他并不知道,我叫夏林凉。 夏,夏小梳的夏。 夏小梳喊夏林凉,姐姐。 夏小梳曾经扎着两条漂亮的羊角辫一蹦一跳地跟在夏林凉身后;夏小梳会对着夏林凉撒娇,跌倒了、碰伤了,总是满眼委屈地对着夏林凉说,疼;夏小梳从小就是个惹事精,会将所有做错的事情推到夏林凉头上,躲在门后看夏林凉挨骂。 可是,偏偏,十七岁那年高考后的一天,夏小梳竟然像个巨人一般站在我的面前。那时,通知书刚刚飞到我们手上,母亲又突然患上尿毒症。上面高额的收费像烙铁一样烫伤母亲沉默的眼睛,她静静地坐着,不吭声。 夏小梳坐在我身边,手指一遍一遍地在通知书上画圆圈。 我艰难地张张嘴,我说,小梳,你上吧,我供你。 夏小梳说,别说这些煽情的话!你以为这是上厕所?她还说,夏林凉你听好了,你也别去那些sb报纸上充什么寒门学子,他们救不了咱。说完,她就走了。 从那时起,她干净的指尖开始长满艳丽的颜色,圆润的脸变得瘦削。她不说,我也不问。我像一个懦弱的鬼魂一样游荡在夜里。 其实,小梳子,你出去的第一个夜里,我也偷偷地跟着。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你在灯火中不知所措地沉默,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你带走。我却没有跑过去,像一个姐姐那样站在你身边,我只会坐在马路上安静地流泪。 城市的夜,那么喧闹,以至于我的哭声都不清晰。偶尔,有流星划过城市模糊的天幕,我才知道,天使,也流泪了。 后来,我们顺利地交齐了所有费用,进了这所学校。可是,夏小梳这个名字,便再也不曾纯洁起来。传言总是那么快,那么狠。 我不说你是我的妹妹,你也很配合,从不说我是你的姐姐。 其实,夏小梳,从小到大,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譬如月亮为什么没有太阳大?譬如,夏小梳为什么要喊夏林凉姐姐?可是,你却遗忘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一直都该问问我,你开始"堕落"的第一个夜里,我为什么不拦住你? 小梳,如果,我回答,那个时候我将你等同成了人民币,你会不会哭泣? 桑柯一直都是对的。还记得他曾经说过,林凉,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是夏小梳那种样子。是的,我开始写那样暧昧颓废的文字,完全是因为夏小梳。我当自己是她的灵魂,痛苦着,张扬着,凌厉着。 这三年来,夏小梳是一个鲜艳的躯壳,而我当自己是她体内那颗鲜艳的灵魂。 只是,每个安静的夜里,我们都生活在高考之前。那个时候,我们眉眼恬淡,梳着最简单的头发,穿着棉布裙子。她傻傻地喜欢着苏渐;而我等待着那个将要相遇的男子,他叫桑柯。 所以,我可以原谅桑柯,却做不到和桑柯在一起。我怕幸福的时候会想起夏小梳。不知道她现在流浪在哪个城市里,不知道有没有人让她委屈。 当然,我也没有告诉桑柯,夏小梳是我的妹妹。我怕他知道后,会更内疚更难过。世界上就这么一个男人,他一笑,我的整个心都笑了;他一皱眉,我整个心都痛了。如果他一难过,那么,我的心该放在哪里? 从那天起,我和苏渐成了两个等爱的孩子。 苏渐的手指翻过地图,触摸过每一个城市、山峦和海洋。他冲我笑,傻傻地笑,他说,林凉,你看这个样子,我就会触摸到夏小梳。我想,她总会在这个地图上的某个地方,他说,林凉,你说对吗? 说完,他就哭了。 我也哭了,我在想,此时,桑柯的手指会不会在某个地图上触摸过我所在的城市,然后,像苏渐这样傻乎乎地笑,又傻乎乎地哭。 或者会不会,将来的某一天,我们在某地遇见,终不过如路人一般擦肩而过。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到底如花美眷,终不过似水流年。 桑柯,小梳,你们看,这有多荒凉。 一生难安 一那么那么多的如果,荷木,你看,我都替你记得 荷木,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记得你那头细软柔腻的头发,就像女孩子的一样漂亮。你总是说,这是荷若留给你的唯一的礼物。因为荷若也曾有这样美丽的头发。你总是这么一遍又一遍的说,声音中有哭的味道。 念着荷若名字的你,在我的背上,就这样,渐渐的,渐渐的睡着了。你小小的胳膊,总是这么的凉,环在我的颈项上。因为睡着了,你的小脑袋靠在我瘦弱的小肩膀上。漂亮的头发,一丝一丝黏在我的皮肤上。 荷木,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哦,没有告诉你,当时的你虽然那么瘦小,但是却实在好重啊。所以,一向以善良美丽勤劳大方的著称于世的我,也不免多次想将你摔到地上,摔死得了,还省心。 我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我太勤劳善良美丽大方了;另一方面我担心万一摔不死你,再摔傻了你,怎么办? 你是正常小孩的时候,已经就是令我十分烦躁的小跟屁虫了;万一你真被我摔得不正常了,我到处背着一个傻瓜我多没面子啊我。 所以,就这样,只比你大两岁的我,经过权衡再三,非常好脾气的背着你,走过了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日子。 荷木,你经常喜欢说的两个字是什么。你还记得不?你喜欢说“如果”。如果如果怎么样,那么那么怎么样。 你说过的有——“如果我拿了林豆豆那块好看的橘子瓣橡皮,我就成了小偷了,是不是?”“如果我少吃一个桃子的话,荷若就可以多吃一个桃子是不是?”“如果我的头发都掉光了,变成小和尚了,你就不会这么疼我了,是不是?”…… 那么那么多的如果,荷木,你看,我都替你记得。 二、蓝旗街上那个叫荷若的姑娘 如果。 如果,没有陆茗川,我想,下面的这一切,永远都只是生活中最平常的点点滴滴。关于我,和那个叫做荷木的小孩的。 可是,因为陆茗川,这一切,便辗转成了故事。 我告诉过陆茗川,我喜欢荷木的样子。 那时,陆茗川正在对着画稿发呆,薄荷一样清凉的眼角眉梢,有一种繁华落尽的淡然,悄无声息的从他画一样的眼里安静的流淌出来,落到我的心里,却是波涛万丈的汹涌。 然后,他侧脸,礼貌性的对我微微笑。 在这个安静的画室里,面对着我喜欢的男子,尽管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我却依旧自顾自的、傻瓜一样讲着关于荷木的点点滴滴。 我喜欢荷木的样子。 喜欢他婴儿一样黝黑的眸子;喜欢他笑起来时,脸上小小的酒窝;哦,还有什么呢?还有他细软柔腻的发,奔跑在山野时,总是洋洋洒洒在风中,露出他饱满净洁的额头。然后他对着我笑,很天真的样子。 他叫我蓝旗姑娘;我喊他木木,荷荷,嗯,或者荷木木。我知道我这样称呼他比较矫情,但是原谅我吧,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乳牙初换的年纪。 长大后,我常常想起,那么多年前,换乳牙时的我和荷木,相互对着彼此笑的时候,为什么都没有觉得对方掉牙后的“黑洞”很滑稽好笑呢?要知道,我们总是不停的揭对方的短处的。从小就如此。 我对荷木好,一半原因是因为荷若。 荷若是荷木的姐姐,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也是蓝旗街上最最漂亮的小姑娘。从小,我就以为,将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只能是荷若的配角。 可是,到了上学的年纪,生活将我与荷若分成了天上人间。蓝旗街本来就是这个镇子上的穷人区,而荷若的家里又是整个穷人区里最穷的人家。他们家背负着太多太多的债务,就像蓝期街古老的街道上厚厚的尘埃一般。连我家这种穷困者都可以做他家的债主,其情形可想而知。 所以,当我念书之后,荷若只能带着小小的荷木在教室门外安静的等着我,踮起脚尖看着教室内的一切。 荷若与荷木。两颗小脑袋晃在明亮的太阳底下,等待着我下课,放学;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遇到哪些深深的水湾,我便跳着脚,汲水而过,污水漫过膝盖。回头,便见瘦小的荷若吃力的背着荷木趟水。荷木在她身后,黝黑的眼眸,细软的头发,紧紧的靠在她单薄的背上,很依赖的模样。 回家之后,我就很得意的做他们姐弟俩的老师。荷木从溪边给我折最好的藤条做教鞭,很仔细的用小刀修理的干净而漂亮。 干净而漂亮。就像我眼前,那个叫做荷若的女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将一个漂亮的女孩比做“教鞭”是不是显得我比较智障。但是我相信,这个比喻总比我形容我们班上那个最好看的男孩子漂亮的跟“烟灰缸”一样要贴切。需要声明的是,叔叔从上海带回来的玻璃烟灰缸,是当年,我们家最金碧辉煌的东西。 悄悄说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于早熟,反正当时我就觉得那个漂亮的像“烟灰缸”的小男生真好看,我当时是这么想的,那些好看的花花绿绿的糖纸包的糖块是那么的甜,那么,那个漂亮的“烟灰缸”男生吃起来一定很甜。所以,我借橡皮给他用,还会借发作业本的时机在他的座位前多溜达几趟。 这一些,哪怕是长大之后,我都没有跟荷木说。我怕他不屑的说我“臭流氓”。荷木从小到大用词都这么劲爆,这一点,他一点都不像温婉的荷若。 温婉的荷若从来都不和我吵架,但是我却有段时间因为烟灰缸小男生不和她说话了,因为,烟灰缸男每次见到来学校找我的荷若,都会笑得比向日葵还明亮。 你说,我能不嫉妒,我能不吃醋么?尽管当时我很小,但是姑娘我就早熟,怎么着? 可惜的是,再后来,就只有荷木在教室外安静的等着我;回家之后,也只有荷木做我的小学生。因为荷若需要为这个贫穷的家庭而开始忙活计了,去溪边采藤条,然后编成各种各样的大筐子,佝偻着小小的身体将它们拖到镇上去卖。 唉,她那个时候好小,和我一样,只有七岁的样子。 那时的荷木也只有五岁吧,我小小小小的学生。 三荷木,以后,我会像荷若那样对你好。 两年后,荷木到了上学的年纪,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他不必像荷若那么苦,他可以享受上学的权利。那时的烟灰缸小男生也更漂亮了,但是他却经常在放学的时候,去溪水边找荷若,帮她一起采藤条。 那个小小的男孩,和那个小小的女孩,那么天真纯净的笑容,犹如溪流一样明亮。但是却说明了一个道理,我永远没有温婉的荷若出色,哪怕她不读书,也永远像明珠一样闪亮。 为此,我曾大病一场——现在想想,我简直太极品了,居然可以早熟得这么厉害!还知道相思成疾! 在我病的时候,荷若曾来看过我,怀里我给揣了两个鹅蛋。她的笑容那么晶亮,偷偷的放到我的被窝里,她说,蓝旗,这是我去采藤条从溪边拣到的,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悄悄的藏过来给你,我怕家里人知道了,就给荷木了,你就捞不到了。她说,蓝旗,你快点好啊! 被窝里,那两个鹅蛋是那样的暖,暖的就好像温婉的荷若一般。 荷木第一次上学那天,,荷若起得很早,散着两条小辫,砰砰砰敲我家的门,将荷木带到我面前,她说,蓝旗,以后你就带荷木去学校吧! 那天,我带着荷木去学校,而荷若就去镇上卖筐子。 离开的时候,荷木一直拽着她不肯撒手。荷若对他笑,说,荷木听话,姐姐赚钱供你读书呢。荷木才肯安静的跟着我走。经过那个水湾的时候,荷木停了下来,满眼期冀的看着我,希望我像荷若一样,将他背过去。而我,却在对面,执拗的看着他,希望这个总是依赖着荷若的小孩独自走过。 那天,荷木很不开心的走过了水湾,将裤子给弄得很湿,脏兮兮的像一头小猪一样,拖着湿湿的裤子跟在我的身后,一直对着我翻白眼。 放学后,我将荷木送回家时,荷木气鼓鼓的鼓着小腮帮说,蓝旗,我一定告诉荷若,你对我不好! 我说,你去说吧,荷若才不会生我的气呢!你个小跟屁虫! 荷若确实不会生我的气了,因为就在今天,小镇上发生了一场车祸,漂亮而懂事的荷若永远的合上了双眼。 那天,荷若小小的尸身前,荷木一直哇哇的哭,他说,姐姐,醒醒,我要你送我读书,蓝旗不好,蓝旗总是欺负我。 就是从那天起吧,我再也没有“欺负”过荷木。因为九岁的我,在荷若小小的尸体前,像傻了一样久久不会说话,最后,我才拉住哭泣的荷木说,我说,荷木,以后,我会像荷若那样对你好的! 那时的荷木在我怀里哭得满脸鼻涕,弄脏了我的新衣服。 从那天起,每经过那个水湾,我都会伏下身,将荷木背过去。我当自己是荷若,来疼着、宠着这个小孩!荷木在我背上的时候,经常会呓语一个词:姐姐。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当时荷木在我背上呓语姐姐时的模样,小小的脑袋,绒细的头发,依恋的表情。 四眼泪憋得再久再忍耐,只要有一个突破口,总会决堤而出的 我以为,我会一直活在荷若的影子里,只要荷木喊我姐姐。 然而,十四岁后,荷木不再喊我姐姐,也不再喊我蓝旗姑娘。而是低着嘶哑的嗓子喊我“喂喂”。我常常偷笑,这个进入变声期少年的奇怪嗓音。 荷木十四岁之前,一直对我处于仰视状态;等他进入十四岁时,突然青春勃发,身高噌噌噌的连跳三级,换到我进入仰视他的状态。 荷木得意洋洋的说,喂喂,小短腿,你可以喊我哥了。 这时的我,应该是十六岁吧。十六岁这一年,我突然很不适应这种突发的改变,关于我和荷木的。 好在那一年,我在城里读高中,荷木在镇上读初中,所以这种不适的感觉并没有漫溢在我整个生活里,而是偶然的在我们两人同回蓝旗街时才会遇到。 有一次,和荷木去溪边放捉河蟹,荷木还冲我笑,说,喂喂,小短腿,别掉水里出不来! 其实,那一天,我特想反驳他,我想跟这个有些混球的少年说一说,几天前,我才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发现自己的腿貌似不是很短的样子,挺长的,所以,荷木,不要喊我小短腿。 那时,我突然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小时候的荷木。当时,我喊他胆小鬼。所以,他为了证明他不是胆小鬼,大半夜爬到我家窗户上敲玻璃,喊我的名字,蓝旗姑娘,蓝旗姑娘,你看,我不是胆小鬼,我半夜都能出门。 结果,那一夜,睡梦中的我,被他的那双漆黑的眼睛吓得高烧不断,一直在家里躺了七天。 这七天,荷木也执拗的没有去上课,一直小心翼翼的在我身边,探着他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直直的看着我。 我想,他准是在害怕,害怕我也像漂亮的荷若那样,疼过他、宠过他之后,突然离去,毫无征兆。 事实证明,我是不够漂亮的,所以上帝对我也兴趣不大,一个周后,我又活蹦乱跳的生活在荷木面前。 我醒了,荷木张开掉了门牙的嘴巴笑了一下,最终却哭了。 原来,眼泪憋得再久再忍耐,只要有一个突破口,总会决堤而出的。 五殷红,靛青,纠结的模样。 荷木十五岁时,考入了我所在的高中。那天,我请他到柚子路去吃了田螺。很辣很辣的感觉,荷木吃的满头冒汗。 也是那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绚烂的颜色,殷红与靛青纠结着。也是那天,我第一次遇见了陆茗川。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暂时就称呼他为陌生的男子吧。 在柚子路那条长长的街道上,这个陌生的执画笔的年轻男子,画下了火一样的夕阳,和对比鲜明的青紫浓云。就像人性一样,可明亮如天使,亦可黑暗如魔鬼。 我本来想停住步子的,却被荷木一把拽走了。 因为柚子街上哪顿香辣田螺,荷木粉嫩的脸上开始冒青春痘。荷木很伤心的瞪着我,说,喂喂,小短腿,你是不是嫉妒我长得好看啊? 荷木真的很好看,就像当时的荷若一样的好看。我喜欢他清泉一样的眼神,总是可以看见底。 荷木说,我总是祸害他,从小就祸害他。小时候,说他是胆小鬼,为了给他增添男子汉气概,就在他嘴巴上贴两片树叶,做胡须。因为嫌弃不够立体感,又将树叶换成了毛毛虫。结果,害得他的嘴巴肿成了肥肠。现在,又用辣椒给他捣鼓出青春痘,毁他的容。 关于他嘴巴成了肥肠,他还这样假象过,他说,蓝旗,幸亏你不是想利用增添胸毛给我增添男子汉气概,否则,这一胸部的毛毛虫,我绝对变成气球了! 其实,荷木,从小到大,我都不是故意的,我怎么舍得呢? 六那个年龄啊,谁能理解,我曾这样为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子,翻山越岭而来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那个有着漂亮双手,画着彩色对比鲜明的画的年轻男子。直到第二年春天,学校旁边的那条街上,新开了一个画室,名字叫做“年华走远”;画室招收学画的学生。 不几日后,很多去过画室的女生,谈起里面的那个教画画的老师时,都是一脸兴奋得模样,她们说,他叫陆茗川,一个有着漂亮双手的男子,一个画着彩色鲜明的画的男子。 就在她们的这些话里,我的心,突然微笑了。就像很小的时候,看到荷木晃着那颗小脑袋背诵我教他的唐诗一样,整个心都暖了。 每天放学的时候,学校里很多的女孩子都会挤到画室里,叽叽喳喳,围着他不停的问很多无聊的问题。而陆茗川却总是很礼貌的微笑着回答,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格子条纹的衬衫,衬着他小麦色的皮肤,有种光影交叠的感觉。本来直来直去的格子条纹,竟在那一刻动荡起来,就好像海面上的波纹,一层层的,涌满我的心。 我是喜欢他的。 在我十七岁那年,这个单眼睛的男人,就像一颗巨大的种子,轰一声,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然后,生生不息。 我跟荷木说,我想去学画。 当时,是在食堂中,荷木正在我的对面吃青菜面。听了我的话,他的脑袋微微的一斜,然后点点头,说,哦,知道了。 我和荷木依然是蓝旗街上的穷人。所以,我没有多余出来的钱,让我去学画。所以,在那段时间里,陆茗川只能是供我想象的一个梦。 为了这个梦,我开始放弃吃早饭,将省下的每一块钱都好好的保存起来。很小心的夹在书里,整整齐齐的。然后压在枕头底下,那是一个少女最珍贵的梦想,哪怕在天边,也会用力向往。 荷木为了配合我的行动,也放弃了吃晚饭。我们两人是这样默契的合作着,每天早晨,我在食堂看着他吃早餐;而每天下午,他在食堂看着我吃晚饭。每天的早晨和下午,我们交相的听彼此肚子咕噜噜的声音。 等我凑齐了这笔画画的学费,将它像祭祀的圣品一样供奉到陆茗川眼前时,他看了看我身上寒酸的衣裳,很小心的将这堆钱退给了我,他说,你的样子很像我叔叔家的小妹妹,所以,你如果想学画画的话。完全可以免费的。说完,他淡淡地笑,单眼睛里,勾勒出一个美丽的春天。 现在想起来,陆茗川给的那个理由,是为了维护一个青春期小女孩单薄的自尊。他生怕他贸然把钱退给我,伤害到我,所以,找了这么一个不好也不坏的理由,即满足了我学画的心愿,又可以不收我的钱。当天,我非常开心的找到荷木,请他大吃了一碗肉丝面。我说,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要饿肚子了。 荷木很开心的用力点头。 七荷木,我喊你哥哥好不好?我有你做哥哥了,陆茗川就不能做我的哥哥了。 有很多事情注定是无果的。比如,譬如年龄比我小但是身高比我高的荷木极力让我喊他哥哥。再比如,我喜欢陆茗川。这两件事情本无关联。但是它们几乎是一样的命运,那就是根本不可能有结果。 我很用心的跟着他学画,可是他的眼神却全部盯在我的画上,没有半分半毫的停留在我身上。 放暑假的那天,陆茗川教我们画人物脸部素描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想画荷木的样子,因为,我喜欢荷木的样子。喜欢他婴儿一样黝黑的眸子;喜欢他笑起来时,脸上小小的酒窝;哦,还有什么呢?还有他细软柔腻的发,奔跑在山野时,总是洋洋洒洒在风中,露出他饱满净洁的额头。然后他对着我笑,很天真的样子。 陆茗川只是笑,听我絮絮叨叨的说。 当所有的人都散去的时候,我还在很用心的画。其实,我什么都画不出来,我满脑满心都在想陆茗川。 当时陆茗川正在对着画稿发呆,礼貌性的对我微微笑。在这个人散去后突然变得安静的画室里,我自顾自的讲着关于荷木的点点滴滴。我说,我喜欢荷木的样子。然后,我又说,陆茗川,我喜欢你。 声音很低,却那么清晰。 就像陆茗川猛然抬起头来望向我的眼神那样清晰。他收起画笔,不再发呆,然后缓缓得对我笑,说,嗯,傻丫头,我也喜欢你这个乖巧的小妹妹啊! 是的,妹妹。 他用最温柔的声音,最若无其事的方式保护着我的自尊,可是,还是伤了我的心。那天下午,我和荷木回家。 下过雨的天,就好像我当时的心情一样淋漓。在一个水湾前,我突然停住步子,不想走过,我对荷木说,你背我,好么? 荷木诧异的看着我,然后点头,轻轻地蹲了下来,就像我小时候背他一样,将我背过了水湾。 在荷木的身后,我突然落泪了,我说,荷木,我喊你哥哥好不好?我有你做哥哥了,陆茗川就不能做我的哥哥了。 荷木一直沉默。 整整一个暑假,我都在哭,我指着蓝旗街那条破破烂烂的路,对荷木哭,我说,你看,我什么都没有!如果荷若活着,她也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我们永远不能将自己装扮得最美丽,去遇见自己喜欢的男子!荷木,荷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荷木沉默了很久,缓缓地抬起眼睛看着我,说,那么,蓝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我说,我要好看的衣服,漂亮的裙子……我要钱,我要钱!我要将自己打扮得不再寒碜,我要用最美好的东西去遇见他! 八去年,荷木对我说,请我一定要让你幸福。 暑假之后,我便进入了高考的复习阶段。那时的荷木辍学了,据说是因为他的父亲病重,他不得不去广州打工。 总之,他从我的世界里消失的有些诡异和突然,就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声招呼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这么消失了。因为高考在即,面对着他家人惶惑的眼神,我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谈根问底。 高考结束后,陆茗川找到我。送给我一幅画,鲜艳的红色玫瑰和一双黑色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忧伤、快乐和期待。 他淡淡地笑,说,去年,荷木离开去广州打工时,对我说,请我一定要让你幸福。然后,他将一条金色的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说,这是荷木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他在广州很好。有些想念你,希望你快乐! 陆茗川走的时候,我问他,是不是,你一定给不了我幸福?哪怕一点? 陆茗川说,或者,换一个地点,换一个时间,我们再次相遇,我会打算给你幸福的,只是,蓝旗,不是现在。 我哭了。因为,他始终不肯给我想要的。 然后,我又笑了。因为他说过,换一个时间和地点,他会打算的。而未来不是有很多的时间和地点在前方等待着我们么? 九很多年前,有个少年以男人的名义对我说,请你一定要让她幸福。 大学。毕业。工作。 做的是室内设计,与美术有关。这可不可以算做陆茗川留给我的后遗症? 生活渐渐成了一张网,年少的时光结在这张网上,只能看,不能触碰。“红玫瑰和黑眼睛”一直挂在我房间。我突然不记得自己曾经那样执拗的爱过一个男子,他叫陆茗川。我偶尔会想,我又多久没有荷木的消息了?多久? 有了一个肯给自己幸福的男子,遗憾的是,他不叫陆茗川;所幸的是,他不需要叫陆茗川依旧在我心上。我们一起吃饭,散步,一起度过每一个节日。 圣诞节时,他送我一本画册。很灿烂的笑,说,陆茗川的新画册,据说是你们那一行的名人哦。 我轻笑不语,翻看这本画册。 他还是他,还是习惯用对比的颜色来凸现内心。当我看到“红玫瑰和黑眼睛”以及陆茗川的旁白时,时空顿时停滞。 他说:这幅画是一个少年给他的灵感。这个少年爱过一个女孩,而女孩却喜欢着另一个男子。 有一次,面对着女孩对命运和贫穷的抱怨,少年鬼使神差的抢劫了一个女子,打算为喜欢的女孩弄到钱,实现女孩子的梦想。但是不想失手杀害了陌生女子。 事后,他跑到女孩暗恋的男子面前,说自己要去自首,怕自首后即将面临死刑,所以,请他一定要让女孩幸福!请他不要告诉她真相,就说他去远方工作了。最后,他将抢到的那根金项链留给了那个男子,要他转交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因为这恐怕是他这一生唯一所能为她努力到的东西,尽管是抢夺而来的。 最后,陆茗川说:很多年前,有个少年以男人的名义对我说,请你一定要让她幸福。遗憾的是,我没能给她幸福。但我想她现在定是幸福的。因为曾经有过一个少年,是这样的爱过她。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坍塌。 颈项上的项链冰凉,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背着荷木趟过水湾时,他环在我颈项的胳膊。他喊我姐姐。梦呓一样。漂亮的头发,一丝一丝黏在我的皮肤上。如今却变成了伤。 在那个冰冷的墙里,是谁剔掉了你漂亮的头发,我亲爱的小孩?让你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途? 我憋住声息,大口大口吐气,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哭,不哭,傻瓜蓝旗,荷木在广州工作呢。 是的,蓝旗,不哭。 十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永远不会是现在这番模样 如果 如果能将命运掉转,我亲爱的荷木,我亲爱的小孩,我能在岁月的彼端告诉你一件事情的真相,你会不会就不那么依恋我,转而在长大后爱上我呢? 如果我告诉你,很小的时候,因为嫉妒烟灰缸小男生喜欢荷若,我故意装病,要自己的父母向你的家人讨债,因为我想让荷若更辛苦,让她背负更多的劳务,让她变丑,变得没有我漂亮。你会不会恨我,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竟然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的家人为了还债,竟然想把那么小的荷若卖给山里的一个老男人,让他养大了,然后给他做妻。 我更不知道一向那么温婉的荷若会那样的反应激烈,逃出你父母的捆绑,跑向公路,然后撞向那辆汽车…… 如果,我提前告诉你这一些,你会不会就不是今天的荷木,你可以选择恨我、讨厌我、伤害我!而不是就这样,离开了我。 十一尾声 岁月就这样的催人老,催人忘却。 曾经我喜欢过的那个漂亮的烟灰缸小男生,如今,已不知道在哪个城市。 那个城市里有没有一个像荷若一样温柔善良的女子令他心生眷恋?他是不是早已经忘却了乡村中、溪水边那个采藤条的漂亮女孩? 而我,却一生不能忘记,那个叫做荷木的小孩。他曾经有一头那样漂亮的头发,而如今,他的头发,都成了刺,扎在我的心上。 一。生。难。安。 你是谁的浅唇我是谁的眉 一、唐卡 千夏觉得偷看唐卡的日记并非什么预谋,不过一个极偶然的不小心。只是,唐卡狠狠夺过日记的样子令她发笑。多年来,她一直记得,那天唐卡单薄的眉毛急剧抖动,因气恼顿生的红色,使原本单薄的面色更显苍白。他粗着嗓子冲千夏喊,唐千夏,你,你……你……最终一向懒言的唐卡没有找出适合的词抒发对千夏的痛恨,只能将愤懑化成细密的汗,遍布额头。 千夏涎着笑,她觉得唐卡写日记真不可思议,一直认为那是女孩子的专利。出门时告别奶奶,仍不忘给唐卡一个鬼脸,仿佛受害的是她,而作孽的是唐卡。 回家路上,千夏一直揣摩着那日记,很模糊的情景,像极一个梦,一个极遥远了的梦境—— 哪一年百褶裙盛装,牛奶杯开心的微笑? 哪一年蝴蝶飞上了黑白琴键,偷偷的哭? …… 哪一年伤口张开妩媚的眼,招摇在手背? 哪一年脚印对山路蜿蜒的石阶说,我一定要走过…… 千夏想,可能唐卡小子要学荷马写一部长诗,只不过写的也太朦胧、太没劲了,这时,却听到唐卡在身后呼喊,唐千夏,唐千夏…… 千夏站住脚,等他跑到眼前。唐卡平息住呼吸,说,唐千夏,你,你是个堕落的变态的偷窥狂! 千夏想都没想将橘色背包哐当——摔在唐卡脑袋上,靠,怎么会有唐卡这种人?追赶大半天就为找揍? 唐卡挨完揍,凑过脸来问千夏,奶奶要我问你,今晚除夕夜你会不会来? 千夏的眼神兀地难过了一下,语调辛涩,唐卡,你知道,我是很想陪奶奶过年的…… 唐卡低头,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头,笑,想就好。那姐,我先回去了,呃,还有替我向,向……妈问声好。说完转身,没几步,突然回头,冲千夏,姐,你又瘦了。 尽管唐卡故意粗声粗气,但声线的颤抖,是严冬寒气凝固不住的;火辣辣的伤感流窜在千夏鼻腔内,稀释成眼角缤纷的湿润。 第一年从大学回来的冬季,唐卡也这么说,姐,你瘦了。那一天,天色曛黄,空中还飘着小雪,唐卡单薄的唇冻得青紫,说完这句话,也如今日一样,转身;一样的街道,一样的背影,只不过,千夏发现唐卡又长高了,或者是又单薄了。 唐卡就是这样子,喜形于色的男孩,高兴时喊千夏“姐”;生气时闷着嗓子吼“唐千夏”。想到这里,千夏狠狠将眼泪吞回肚子。 回到家,母亲冰冷着美丽的脸走来,你又去了? 千夏点头,声音干涩,奶奶挺好的,唐卡也挺好的,他还让我向你问好…… 千夏,你怎么不听话呢?唐卡就是个怪物,不吉利的怪物,没有他,你爸就不会死……说到这,她的脸开始扭曲。 千夏的声音颤抖起来,可我想唐卡,他是我的弟弟,您的儿子…… 母亲轻蔑的笑,一字一顿,千夏,你知道,他从来——就——不——是! 母亲的话如尖锐细碎的寒冰,密密麻麻扎满千夏的心脏,她突然明白,原来唐卡从被父亲领养那一刻,就不曾被母亲认同。所以父亲去世后,母亲执意将唐卡遗弃,只是奶奶不舍;最后,母亲干脆将奶奶同唐卡一起遗弃。 千夏想,美丽的女人,会刻薄如妖。母亲就是很好的例子。 千夏又想起奶奶和唐卡租住的那间黑暗的地下室,眼泪汩汩,鲜血一样。他们又将怎样度过这个大年夜? 好了,千夏,别在这里煽情。今晚我订了年夜饭,你快洗个澡,换身衣服,别把唐卡那些不吉利的味道带回家。这个小人妖! 千夏不知哪来的勇气,轻蔑的回望着母亲,你是怕唐卡分父亲财产?还是怕他的病会花掉你的金山银山?说完,拿起围巾,奔出家门。 二、烟花 唐卡开门,见到千夏,眼睛明亮的如同除夕的焰火,他抱住千夏,冲屋里喊,奶奶,奶奶,姐姐来了。 除夕夜,千夏陪奶奶收听联欢晚会,突然觉得喉咙紧得要命。六年来,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这小小的屋,竟连个黑白的电视机都没有。而奶奶听相声时,还张着掉光牙齿的嘴巴,开心的笑。 六年前,奶奶体态微胖,牙齿坚固。 六年祖孙相依为命的艰辛生活,她变得干瘦,牙齿也几乎掉光。千夏记得自己曾偷偷给她买过哈药六厂的钙片;可,再多营养也抵不过人心沧桑。 奶奶睡后,唐卡拉过千夏,神秘的从床单下掏出三根焰火棒,自己拿一根,递给千夏一根,将剩下那根小心的放在床单下,千夏笑他,仔细得跟女生似的。 唐卡指指睡着的奶奶,示意千夏小声,他说,那根要留着,等奶奶醒来放给她看,她会高兴到明年春的。 千夏仔细看着手里的焰火棒,小摊上五毛钱一根,然而,就这一块五毛钱,很可能就是唐卡和奶奶一天的生活费……原来,哪怕最简单的快乐,对唐卡来说,都是穷奢极欲。千夏发现,眼泪横冲直撞的时候,眼珠会疼痛异常。只是垂下的发遮住了脸,唐卡并没发现她的泪光,拉着她跑到外面,兴高采烈放焰火。 千夏很小心的划火柴,唐卡手中焰火棒劈哩啪啦燃起来,彩光一片。城市大年夜多而华丽的灯火中,这是唯一能温暖到唐卡的吧。 唐卡为千夏点焰火时,手冻得发抖,划不着火,千夏抬眼,看看他,还有他不合身的旧衣裳。唐卡固执的要点着它,专心致志,鼻尖因着急沁出汗,又在寒气中结成冰花,弄得鼻头红得跟皮诺曹似的。 千夏将焰火放入外套口袋,摘下围巾紧紧缠在唐卡脖子上,拉过他皴裂得跟胡罗卜一样的手,拼命呵气,唐卡眼睛红红的,不停抬头,仰望天空,防止眼泪划下,姐,我是不是很笨啊? 他低下头,额前发遮住了他伤感的眼睛,只看到他单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千夏还记得,小学三年级,唐卡初学应用题,脑子总转不了弯,急得满头汗,拼命咬笔尖。千夏笑他“小猪头”,然后仔细给他讲解。这样低智商的题,对读六年级的千夏简单地跟个“一”一样。一天半夜,唐卡摇醒千夏,不停的撇嘴,一副要哭的模样,他说,姐,我是不是很笨啊? 同在午夜,八岁的唐卡,十七岁的唐卡,都曾问千夏,姐,我是不是很笨啊? 千夏装作听不见,只是拼命的给唐卡的大胡萝卜手呵热气。而泪水听得见,所以蜿蜒而下,滴在唐卡的掌心,粉碎,像一颗深情的心脏一样粉碎。 唐卡推了一下千夏的脑袋,故作大大咧咧,大年夜,你哭丧什么?然后把她拖进家。 夜里,比肩躺着。 千夏问唐卡,高考准备得怎样了? 唐卡很不齿的哂笑,反正不会“堕落”到你那所大学去。 千夏很熟练的一轮胳膊,重创唐卡。她击打他的手法娴熟得不能再娴熟,如果可以,她完全可以对他来一场“庖丁解牛”。 还记得最初唐卡被扔出家门,她偷偷去看他。却恰巧碰到他偷东西被抓住示众!千夏黑着脸把他领回,黑沙掌鸳鸯腿再加虎鹤双形,直到唐卡流着鼻血在地上喘息,她才想起他有可怕的心脏病。唐卡流着鼻涕,从怀里掏出个布偶,百褶纱裙,新月弯眉,哽咽着,姐,我就是想你了,我看她像你,不小心……就拿了。姐,我想你。 千夏的喉咙像爆破了一样,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还记得,唐卡被爸爸领养回家,她正穿着百褶纱裙,一边流泪,一边在钢琴边弹奏。五岁的唐卡小小的个子,头发微黄,怯生生走到她身边,入迷的看着她的手如蝴蝶一样飞舞在键盘上。千夏跳下椅子,新月弯眉,微笑着,递给他一大杯牛奶。唐卡像只小猫讨好的看着千夏,还有她的百褶裙,一贯怕生的他,嫩着童音,喊她,姐。 姐,唐卡在暗夜里呼唤,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唐卡,你还记得姐姐那次,打你吗? 记得,国仇家恨怎么能忘?唐卡狡猾的笑。 对不起,唐卡。她细着声音,哭了一般。 唐卡握住她的手,姐,我还一直怕你因为那次把我当坏孩子看…… 千夏的咽喉如被小刀切割,不能出声。 是姐姐没照顾好唐卡。 三、千夏 回到家,母亲的脸黑金刚一样。千夏没喊她,径直走到自己房间找私蓄。母亲箭一样窜进来,夺下她手中的钱和银行卡,语调狠狠,不许给那小人妖! 千夏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艰难的喊了声,妈,唐卡大概有六年没新衣服了。他要高考,可瘦得跟个猴子一样…… 我不管!是猴子就送动物园去。还有,唐千夏,你听好,唐卡是你爸的小孽种!收起你可笑的念头!别给我做出丢人的事! 母亲得意的微笑着,千夏泪水千回百转。这时西城打来电话,语气听来跟屁股下面架着火盆,千夏,我打了一夜电话,就是找不到你,没事吧,你? 千夏说,没事。只是,西城,你可不可以借点钱给我。 千夏跳上西城的车,眼睛红红的。西城看看她惨白清丽的脸,小心翼翼递来纸巾。和妈妈吵架了? 千夏点头。 因为唐卡? 千夏缓慢看了西城一眼,点头。 西城拍拍她细小的肩,说,千夏,都会好起来的。 千夏望着西城单而薄的唇纹,想起唐卡单薄的唇。暗想,如果唐卡多吃一顿饱饭,也会像西城这样骨骼明朗吧。 昨夜,他还缠她讲小人鱼,千夏抗议,都老掉了牙。而且你都十七岁,还装嫩?唐卡说,姐,是让你装嫩。 千夏无奈。 讲完后,唐卡是沉寂的。半天,冒出一句话,姐,你还记得小时候给我讲这个故事吗?我问你,人鱼为什么要死去?你说“如果不能爱,就让我死。”我还告诉了爸爸,结果他说别听你姐的,十多岁的小丫头就这么决绝…… 说到这儿,唐卡沉默了,千夏以为他睡了,谁知他又清晰的冒出一句,不能爱,真的只能死吗? 千夏失笑,原来唐卡着迷的是这句话。 睡觉时,她的手搁在唐卡耳际。梦中她总感觉自己的手背缠满泪痕,唐卡的,她的,父亲的,还有奶奶的…… 千夏,你又发呆?西城泊车时轻声说。千夏回过神,看着他单薄的唇,心隐隐的疼。 走进商场,先给唐卡买了件厚厚的羽绒服。 当她把这些新衣裤摆到唐卡面前,唐卡足足愣了两分钟。千夏看着他抿紧的唇,青紫的颜色。突然觉得自己好虚假。千夏,千夏,六年,整整六年,你今天才长出良心? 唐卡摇摇头,说,姐,我不能要。妈妈会为难你的。 千夏闷着声,掩饰着要哭的腔调,唐卡,姐姐长大了,妈妈不会为难我的。而且……而且妈也……很想你,这……这是,她,让我,捎给你的。 唐卡,十七岁的唐卡,清脆的哭声突然像爆竹一样爆裂,震荡着千夏敏感的神经。唐卡,十七岁的唐卡,不懂恩怨的唐卡,纤细敏感的唐卡,抱着衣服扯着嘴巴大哭,他哭——妈妈。 千夏纤弱的手,扶过他因呜咽急促起伏的脊背。 千夏走时,唐卡说,姐,我上午看爸爸了。我想把昨晚没点着的火焰棒放给他看,但看守陵园的人在,我没敢。姐,我想爸爸。 四、山觞 唐卡假期补课,而千夏忙实习,在西城的公司。 西城说,幸亏有他这么一个好师兄,千夏你才没失业。 千夏翻他白眼,还不是抓她做苦力,偿还借他的钱?西城脸都急红了,说,千夏,你真是小人。 一段日子后,千夏去看唐卡,搭西城的免费车。 下车时,却见唐卡和一个女孩正从校外回来,手提购物袋。千夏突然觉得受了伤,自己对唐卡满怀希望,希望他高考成功,命运改变。他却这关键时候挥霍她借来的钱,荒废她满满希望…… 她迎着唐卡走上去,狠狠挥手,一记耳光。唐卡愣了,女孩愣了,千夏也愣了。西城急急拖开她。千夏一边瞪着唐卡惨白的脸,一边心疼的流着泪,身体摇摇欲坠。带给唐卡的营养品撒落一地。 唐卡失神望着千夏,新月弯眉,泪水婉转,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你怎么了?是六年前那场山觞吗?十一岁的唐卡从昏迷中苏醒,摇着千夏失血的手背,呼喊着——巴士翻下后山时,千夏整个身体护住了唐卡,手背护住他的脑袋,而父亲远在后座,只能眼睁睁开着死亡来到自己和儿女身旁。 父亲毙命,千夏尚有呼吸。 十一岁的唐卡,背着十四岁的千夏,颤颤巍巍,走上后山崎岖的山路,整整一个夜晚,他将千夏背下了山。当微弱的阳光爬上他惨白的脸,唐卡重重跌倒在山脚。人们把他俩送到了医院。 没人能理解,是怎样一种力量,让一个瘦弱的,有心脏病的孩子,将姐姐背下这十余里山路? 千夏醒来时,看到唐卡血肿的双脚,难受异常。 唐卡说,姐,别难过,它俩和石阶聊了一晚上呢。 千夏轰然泪下。 而今日,千夏觉得碰到的一切,甚于六年前那场山觞。 西城说,唐卡,你回教室吧,别担心,我会照顾千夏。 唐卡看看他,又看看千夏,将购物包塞到千夏手里,扭身狂奔。女孩也看了看千夏,又看了看西城,走了。 西城说,千夏,那女孩眉目和你几分相似呢。 这时,女孩又转身回来,说钱包放在购物袋里了。千夏打开购物袋给她取钱包,却发现里面还装着一件崭新的百褶裙。女孩接过钱包,怯怯的说,姐姐,这件百褶裙你穿上一定很漂亮。唐卡一直想给你买,昨天,他发奖学金了,说姐姐身量和我相仿,就让我去帮试穿…… 千夏没听完,就追唐卡而去。 操场上见到唐卡,他在偷偷抹泪。千夏知道他是个倔强的孩子,若不是天大的委屈,很少轻易落泪。 唐卡,对不起。千夏说完哭了,唐卡,姐姐好像总跟你说对不起,姐姐总对你做错事,姐姐…… 唐卡好像什么事没发生,笑,泪光闪烁的笑,姐,百褶裙喜欢吗? 千夏点头,一字一泪,姐姐喜欢。 五、生离,抑或,死别 唐卡敲开千夏的门,嘴唇惨白,说不出话,直接晕倒在地。 千夏惊恐的把他送入医院急救,西城匆匆赶来。 那一天,唐卡带来一个消息,奶奶,过世了。 千夏的头靠在西城的肩头,讷讷,不是说好人会有好报吗? 西城胸腔里满满的柔情,却无从回答。 西城出钱,将奶奶安葬在父亲所在的陵园。唐卡在碑前久久。千夏突然发现唐卡从来没穿那些新衣服。 为什么? 唐卡低着头,额前的发遮住了眼睛,我知道那是他的钱。我不想欠他的。 唐卡说要备战高考,死活不住院。 千夏沉着脸,你不要小命了? 唐卡笑起来,姐,你知道的,我住在这里,也不会有小命的。 唐卡跟千夏说,该死的很,他最近开始失眠。姐,要不吃安眠药吧? 千夏不肯,给唐卡讲她高考那年“安眠药”的故事:她后位的女孩,高考期间失眠,于是吃安眠药增强睡眠。结果,那药不是假冒的就是失效了,小姑娘整整一夜眼睛瞪得跟鸡蛋黄一样;第二天高考,药效突发,昏睡考场;收试卷时,她又神话般醒来了。一气之下,那女孩干脆疯掉了。整日蓬头乱发,在菜市场对过往男子眉眼如丝。所以,唐卡,我不能让你也疯颠到在菜市场对大妈阿姨们“卖笑”。 哈,姐,你吃醋了? 去,没大没小。 千夏做好饭,离开时,唐卡突然扯住她的衣袖,姐,我活不了很久,是吗? 千夏摸摸他的额头,唐卡,你会长命百岁的。 唐卡诡秘一笑,姐,其实唐卡很怕死。 千夏握住他的手,唐卡,你听着,有千夏在,有西城在,你不会有事的。 唐卡咬咬下唇,翻身,睡去。只是,千夏没发现,他眼底浓重的泪影。 唐卡失踪了。 一连几日不见他的影子。千夏感觉快窒息掉。 某日,再回小屋,却见唐卡斜栽床上,酒气满身。千夏夺下他手中啤酒,眼睛急剧落泪,你怎么这样? 唐卡模糊的笑,喊她,姐。不知因感冒还是酒精,有些鼻塞。 千夏抱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唐卡说,姐,你说人鱼陪王子跳舞时,脚真的踩在刀子上吗?姐,人鱼为什么不跟王子说,它疼,疼,它真的好疼啊?哦,姐,我忘了,它是小哑巴……可姐,唐卡没变成小哑巴前,必须告诉你,他感冒了,很难受,得吃药了。 千夏心疼的埋怨,这么大了,竟不懂疼惜自己? 感冒药送到唐卡嘴边时,唐卡睁大了眼睛,真真切切看着千夏,诡异的笑,姐,唐卡,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世上,有多少事我们不曾知道?我们知道螃蟹和柿子一起吃,会中毒,千夏也知道;但她并不知道啤酒和感冒药一同吃下,势必致命。她也不知道妈妈来过,言辞如刀,将自己枉自的臆想告诉唐卡,他是父亲的私生子!她更不知道唐卡竟会选择这种方式决绝离去——如果我不能爱你,就让我死去! 她真的不知道。 唐卡偷来的布偶一直放在千夏的床头,还有那只焰火棒。 很多时候,西城怀里,千夏仰望他单薄的唇,都会想起那些关于唐卡的密码—— 哪一年百褶裙盛装,牛奶杯开心的微笑? 哪一年蝴蝶飞上黑白琴键,偷偷的哭? …… 哪一年伤口张开妩媚的眼,招摇在手背? 哪一年脚印对山路蜿蜒的石阶说,我一定要走过…… 唐卡,知道吗?千夏,也,很,想你 我曾那么仰赖你的勇气 1 水琳琅抬头望见七月的时候,七月正拿着一把银蓝色的吉他走过学校广场,寒东最后一抹阳光,单薄而微弱,碎在他额前细软的长发上,碎在水琳琅漆黑安静的眼眸里。 这是水琳琅第一个北国的冬季。长长的咖啡灰色驼绒外套裹住她小小的身体,浅蓝色的兔毛围巾围在她细小的脖子上,北国的冬,对于一个南方的小女孩来说,的确冷的可怕。 她刚想转身,七月发现了她。 水琳琅?他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水琳琅紧紧的低下头,脸色绯红,如同南国三月的桃花一般好看,只是裴七月看不懂,他匆匆脱下自己的皮外套,罩在水琳琅身上。 水琳琅急忙后退,嗫嚅着,说,不,不用了,七月哥哥。 七月笑,小丫头,冻坏了吧? 水琳琅看到他嘴角泛开的弧度,不觉有些恍惚,恍惚中她点头,有慌忙摇头,说不,我真不冷。然后把皮衣还给七月,说,我穿上会好难看的。 七月伸出手,轻轻刮了水琳琅的皮肤,在她心中开了花。只是七月并没有觉察,他只是微笑着穿上皮衣,说,小丫头,什么时候也知道爱美了? 水琳琅皱紧了眉头,盯着裴七月,十四岁,难道还是小p孩不成?只是她不敢这么对七月说。她清秀的眉眼目测着,哦,现在的自己,已经长到裴七月的胸口了。 2 那夜,裴七月带水琳琅去大排挡吃云南米线,浓浓的米醋的味道,红红的辣椒的颜色,翻腾在纯白色的米线之间,暖暖的热气,一直环绕着水琳琅的小脸周围。她隔着飘渺的热气看裴七月柔和英挺的脸庞,偷偷的脸红,偷偷的笑。米线的暖一直埋入她心底深处。 七月给她的父母打电话报平安,然后又忍不住责备她,小丫头没事就知道乱跑,你想吓死你爸妈不成? 水琳琅低着脑袋,听起心疼的责备。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在她搭上从泰州到青岛的火车时,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是裴七月上大学的第一年,也是她读高中的第一年。裴七月从南国的泰州到了北国的岛城读大学。第一次,水琳琅和裴七月分开这么久。 她来这里,充满勇气和义无返顾的来这个本来与她无任何牵挂的城市,除了因为思念一个人,难道还会有别的原因吗? 只是,七月哥哥,为什么,你不肯去知道? 3 第二天,裴七月答应把水琳琅送上回泰州的火车。 因为那天裴七月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演出,就托一个好友送水琳琅去火车站。那个人就是沈蔚蓝。 水琳琅觉得沈蔚蓝不是好人。因为他见到水琳琅的第一句就是,吆,你这个小家伙,这么小就知道千里寻夫了。 裴七月白了他一眼,说你瞎说什么呢。 沈蔚蓝笑,说我没说什么啊,你看你急成什么样子了。 然后沈蔚蓝就拉着水琳琅的手,说,小妹妹咱走。那样子水琳琅一直都记得,像极了一直大灰狼。水琳琅一直想把自己的手给抽出来,但见裴七月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些心冷,便乖乖放在沈蔚蓝那只大尾巴狼手里。 很久以后,水琳琅都忘记沈蔚蓝的模样,却记得他指端的温度。他身上有种痞气,让水琳琅紧张。她记得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小家伙,对于裴七月来说,水琳琅似乎永远每那把吉他重要啊。 水琳琅只是瞪了他一眼,她是个冷漠的女孩子,对于沈蔚蓝的指手画脚她除了讨厌再也没有其他的感情了。 4 水琳琅铭记着裴七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很多时候,她闲来也拨弄着吉他弦,只是,在她的手里却从来奏不成曲调。突然怀念起过往的时光。那时候,水琳琅就是裴七月的跟屁虫。她永远在他的身后,不停的唤他,七月哥哥,七月哥哥。 只是,光阴在他们的头顶匆匆而过,那些往事最终被遗弃。 裴七月,大学生活是不是那么的风生水起,否则,你怎么能够忽视呢?忽视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大胆而突兀的行为? 沈蔚蓝每年冬季,圣诞到来的时候,总会给水琳琅寄一些小礼物。每一年是一盒水晶糖果。在小卡片里他写到,小家伙,我知道,三年后,在蔚蓝的青岛,我们肯定还会相遇。 原来,水琳琅喜欢裴七月,对一个陌生的沈蔚蓝都不是秘密。只是裴七月为什么不懂呢? 5 第二次来到青岛时,沈蔚蓝来接的水琳琅。裴七月有演出。 水琳琅从车上跳下那一刻,沈蔚蓝就将他那张热情的大脸贴在她面前,他热情的招呼她,吆,水琳琅,三年不见,成了大姑娘了? 水琳琅礼貌的冲他笑,不停向他身后张望。 沈蔚蓝接过她的行李,淡笑,不是说了嘛,裴七月有演出,他不会来。 水琳琅深深垂下脑袋,浓密的睫毛在俏丽的小脸上映下浓重的投影,如同一抹隐藏的泪痕一般。 沈蔚蓝说,幸亏你提前来,否则等到所有新生都来的时候,我恐怕很难找到你了。 水琳琅说,为什么啊? 沈蔚蓝递给她一杯冰水,笑,因为那么多漂亮妹妹啊,我满眼都是,那还有装你这棵大葱的空间。 水琳琅撇嘴,说,可七月哥哥会找到我的。 裴七月永远会找到水琳琅的。这是七岁的裴七月说的,那时他们一帮小孩子捉迷藏,每一次,裴七月都会先逮到水琳琅。原因很简单,水琳琅总是把自己藏在一个地方。裴七月都很无奈,水琳琅,难道你不会藏到别的地方吗?四岁的水琳琅可怜兮兮的望着裴七月,嘟着小嘴,一脸无辜的为自己辩解,可是七月哥哥,我怕藏别的地方你找不到我啊。裴七月摇头,大声说,裴七月永远会找到水琳琅的。水琳琅一听,就找了一个极隐蔽的地方——一口铺满干草的浅枯井,可是当她跳下去时,那些干草全部塌了下去,那是一口蛮深的井,所以任凭她这样哭喊,都没有人来找到她,包括裴七月。 当天微微黑下去的时候,裴七月终于找到了那口井。水琳琅听到他的声音时,便开始大哭,七月哥哥…… 裴七月一听她哭,便要别的孩子去找大人,自己想也不想就跳到井里去。然后,一只手抱着自己摔伤的腿,一只手抱着哭个不停的水琳琅。 等大人救上他们来时,他们已经昏迷,昏迷中裴七月一直在说胡话,就是水琳琅一直不曾忘记的话,他说,水琳琅不哭啊,不哭啊,裴七月永远会找到水琳琅的。 正因为水琳琅不敢忘记,所以那个冬季后的第三年,她考到裴七月所在的大学。 6 水琳琅一直到新生开学第二周才遇见裴七月。 那时,九月的天气,空中飘荡着一丝滚热。水琳琅穿着碎花小裙子,坐早紫藤花架下。手里拿着池田代理子的《凡尔赛的玫瑰》,她一直喜欢看漫画,尽管很多次裴七月都说,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可她依旧热情不减。 水琳琅,裴七月走到她面前,声音很亲切。 水琳琅惊喜的抬起眼睛,可就在望向他的刹那,她怔住了,眼底深处最痛苦的神经被触动了。 裴七月,裴七月的手里,握着一只柔软的手,而这只手的主人,正冲她温柔的笑,她说,你就是小琳琅吧,我是木兮啊。 水琳琅幽幽的看着裴七月,裴七月并未迎接她头来的哀伤的目光,而是将木兮拉到琳琅眼前,温柔的笑,说,琳琅,看看我的木兮,是不是和你一样漂亮啊? 木兮温柔的笑,推开裴七月,说,琳琅来这里这么久,你还没好好陪过她吧,我今天要回家哦,你就好好陪陪琳琅吧。 木兮像一只蝴蝶般飘离开水琳琅的视线,那一刻,水琳琅的眼泪也流下来。 泪水打湿书页唯美的画面。 七月轻轻给她擦眼泪,怎么啊,谁欺负你了吗? 水琳琅哀伤的看着裴七月,他年轻而温润的来年,淡淡的笑,可唇角扯动后却变成了哭的声音,她最后控制住了,对七月笑,你说的真对,我不该看这些漫画,你看我把自己惹哭了啊。 七月安静的坐在她身边,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弹着吉他,安静的音乐流淌在琳琅的耳边…… ……总是不知不觉地想起你/惊慌失措的眼睛/就算已经远走的背影/依然靠在我怀里……总是在失去以后/才想再拥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夜空那幕烟火/映出你的心里/是否触痛尘封的记忆…… 7 沈蔚蓝看到水琳琅红肿的眼睛时,叹气,你现在后悔来这坐城市吧? 水琳琅问沈蔚蓝,喜欢一个人,难道就是为了将来后悔吗? 沈蔚蓝笑,小家伙,你还是跟三年前那么倔强啊! 水琳琅笑,然后在沈蔚蓝面前大哭,她说,沈蔚蓝,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忘记一个人,怎样才能忘记一个人,怎样才能忘记? 沈蔚蓝拍拍她抖动的肩膀,叹气,水琳琅,水琳琅,如果不恩能够和一个人在一起,你应该做的是,把她永远记住,而是忘记,这样子,总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最初的眼泪,眼来都所以后最动人的微笑的。 8 水琳琅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来到他身边,竟然会遇到这样无望的结局。但是她又不能做什么别的事情,除了满心的哀伤之外。 沈蔚蓝如同小时钟一样,每天在她面前准时出现,陪她打水,吃饭,散步。 木兮总是笑,说沈蔚蓝,你真好福气啊。 水琳琅想说,其实好福气的是你,但是当她看到裴七月的时候,话就生生的压在嘴里。 沈蔚蓝不止一次的说,水琳琅,你做我女朋友吧。 水琳琅就笑,她说,沈蔚蓝,你知道,我那么那么那么的爱裴七月,你知道我那么那么的喜欢他啊。 沈蔚蓝说,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世界上并非只有一个裴七月,你懂不懂? 水琳琅说,那你就那么相信七月哥哥会和木兮到永远吗? 沈蔚蓝点头,他说,琳琅,木兮是裴七月逃不过的障,你永远无法懂。 9 裴七月毕业的时候,来找水琳琅,递给她一个护身符,说,小丫头,你要保重啊。 水琳琅正在看一些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木兮弹钢琴的。水琳琅在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木兮是这样的好看。 她接过七月低给她的护身符,小心的放在手里,仔细的摩挲着,然后冲七月笑,说,你的木兮真漂亮。 七月看到木兮那张弹钢琴的照片时,眼睛有些抖动,他疼惜的看着水琳琅,然后说再见。 夜晚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水琳琅急急追到门口,她喊他,七月哥哥,然后大声的哭,她是这样的悲伤,七月哥哥,七月哥哥,是不是我永远只是你的小丫头,只是永远的这样这样的想你?裴七月,你是个混蛋!你说过的,你永远能找到水琳琅,可是你怎么就找不到水琳琅的心呢?你知不知道,水琳琅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裴七月没有回头。 水琳琅倒在地上,原来,裴七月,此时心里只有木兮。 10 离开水琳琅时,裴七月眼里泪水滚滚。 是的,裴七月永远能找到水琳琅。只是,琳琅我的小丫头,你知道吗?你十四岁来青岛,那一天,七月哥哥为你去订回家的火车票,心里好幸福的想着我的琳琅丫头,所以单车撞到一个人,车轮从他的右手碾过…… 那天,七月让沈蔚蓝送我的琳琅,自己却将那个女孩子送到医院…… 后来,她的手骨折好了。可是如果她是个平常人没有影响,只是她是个弹钢琴的女孩,天赋异常,优秀异常…… 这个女孩就是木兮,因为七月哥哥的过失,她永远弹不了钢琴了……琳琅,你能明白吗? 其实,七月的心里,一直那么的爱,我的水琳琅。 梅花错 1 云鼓楼飞檐上的风铃,总在乳雾浸漫中,将声音辗转得异常沉郁,如一曲寂寞的离歌.晓镜前,飞鸾为我画眉,春葱素白,微微抖动.她叹,似水,可怜了你这玉雕般的眉眼. 我扬头,樱唇绽破一抹笑,眼波莹润,不做言语. 十九年云烟陡转,我的心,已如相国府邸的镜湖,任是暗涌动荡,也不动湖面风雨.四年前镜湖畔安之卿遗言断肠,如一道明媚的伤,殷红狰狞,醒在我睡梦中. 我问飞鸾,姐姐她,最近可好? 飞鸾摇头,似水,若冰的刚烈性子,怎么能好? 我暗自心酸,就在四年前,京畿皇都,有谁不知秦若冰?当朝国相掌上明珠,浅笑倾城,回眸媚生,素筝一曲,指间生暖,惹得多少王公贵族心动凡尘. 如果,如果没有安之卿,此时姐姐该是别家新妇,画楼西畔刺双蝶,桂堂东阁描鸳鸯,两情缱绻,怎会今天这般凄凉? 这时,哀怨的女声飘渺起,音若游丝的昆曲<<惊梦>>刺穿我的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我推开窗,戏台上,姐姐一身素白,眉眼有情,台步摇曳,水袖冶荡,扮着杜丽娘.四年时光,她都恍在梦中,不肯相信,云鼓楼的戏台上,这是一场永远没有对手的戏! 阳光涨满雕花窗格,在我脸上撒下光影,明明暗暗,泪水一般. 云鼓楼,相国府的戏楼. 似水,相国府的秦似水. 只是,有过秦若冰这般明艳婉转的佳人,秦似水,永远是相国府浅色的影,黯淡的魂. 2 若冰永远不懂似水的羡. 我把这话说给她. 她收起水袖,一脸淡漠,惨白的戏服如施咒的往事,紧紧迷住她的心窍.她冷眼盯着我,转身躲在飞鸾身后,凄惨的笑,飞鸾,似水她想害死我. 我看着她眼眸,冷淡的,厌世的,如同四年前镜湖畔,她刺穿我背影的眼神,那时,安之卿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做不了任何辩白. 云鼓楼明净的秋空下,我紧紧咬住下唇,看着她迷乱的发遮住凄艳的脸.在她黑若点漆的眼眸中,蔓延着一种血红的情绪,如同母亲让我给她带来的新婚喜服一般鲜艳狰狞. 飞鸾看了我一眼,叹气.小心翼翼扶她离开. 紫藤花盘满秋千架,花香淡淡,因风化蝶,舞满我水绿衣袖,烫花襟怀.我怀抱着若冰的喜服,激剧跳荡的红,如同萎败的花骸.记不清哪个明媚的夏日,若冰曾将雏菊别上我的发,巧笑嫣然。似水,你出阁时,我会一针一线为你缝制喜服,然后亲自给你穿上. 那时,黄花满头,豆蔻年华的若冰满眼温柔的笑. 如今,却是我一针一线为若冰缝好喜服.我看不到一个幸福的待嫁女,却看到她怨毒日深. 仰望,天色蔚蓝.空中,仍飘荡着幼时我同若冰银铃般的笑,缭绕秋千架. 秋千上,若冰高高荡起,流云衣带摇摆.我傻傻的看,心暖暖的喊,姐,你像小仙子哦.她跳下秋千,拉我到花架下,笨蛋似水,难道你自己不像吗? 我嘟嘴,摇头.丫头仆妇,人人只夸赞若冰,就连温柔的母亲也不曾对我说美丽二字. 若冰眉心微皱,梅花胎记合拢成含苞骨朵.她轻轻绾起我乌黑的发,偷偷耳语,似水,相信姐姐,你是小仙子! 我破涕为笑,若冰也笑,眉心的梅花胎记凛冽绽放. 那年,我五岁.开始相信,自己也可以同她一样美丽.那一刻,若冰眉心的梅花是我眼中最美的痕! 从此,我疯狂在眉心画璀璨的梅,我以为有这印痕,我便同若冰一样美.只是,四年前镜湖畔,安之卿被家丁坠下湖,我便再也不做这枉自幻想. 3 傍晚,飞鸾找到我.我仍在秋千架下. 她身后,是一张俊朗非凡的脸,眉心纠结,轮廓清晰,纠缠在我每日每夜的梦里.他唤我,声音低沉,小姐. 我的脸红晕升腾,绽开在他漆黑的眼中,如一朵沉醉的芙蓉. 飞鸾说,小姐,我先回.然后对韩凭一笑.隐去. 韩凭,我轻唤,姐姐她······ 他叹,大小姐每天都唱到三更······ 我的心陡然酸疼.安之卿是她心口荼毒的伤,四年来,尖锐的回忆的针,日日夜夜反复煎熬在她的伤口.爱不停,恨也不停.她总幻想,自己是杜丽娘,幻想某天,安之卿会突然到来,如柳梦梅一样,告诉她,四年前,镜湖前他与秦似水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就这样,倾国倾城的若冰疯了,唯独见到我时,她才正常,正常的恨! 晚露生满蔓草,月光下,韩凭的身影愈显瘦削,他就在我身边.在这月光柔和的夜,他的呼吸声都触手可及,我却只能傻傻痴想. 他是云鼓楼的昆曲小生,来此三年有余,戏班一批批换,他却留了下来. 三年前,一个阳光满地的午后,他踩着阳光,走来.就在桂花树下,班驳光影中,我看到他,看到他眼中诧异的光. 如果可以,我宁愿相信,三年,他不曾离开云鼓楼,是因为秦似水.可一个宦门千金,如何去爱,一个伶人? 我呆呆望着他,四年前,姐姐爱上安之卿,是不是也这般痛苦无望?甜蜜哀伤? 我眼圈慢慢的红.月光下,他怔怔看着我,喉咙轻轻抖动,轻轻抬手,就在触及我容颜那一刻,缩回. 我的泪滚了下来. 他装作没看见,痛苦低目,作揖告别. 我流着泪,眼睁睁,看他走. 回头,姐姐如鬼魅一般站在我身后,面容惨白,笑容鲜艳,似水,你会和我一样的!千百年月光流转的夜,并不适合那些抵死缠绵的情爱发生,如果发生了,悲剧也不远了,就如,秦若冰爱上安之卿. 4 云鼓楼的夜,坟墓般冰冷,三层单衾,寒气依然游走,慢慢侵入,直至冰冷了我整个梦境······ 镜湖前水波动荡,我对着湖面,偷偷在眉心画梅花.记得第一次画梅花被母亲发现,素日温和的她竟动了怒,将我禁闭在暗房三天三夜,每天夜里,若冰都会躲开侍女,偷偷在门外安慰哭泣的我,待夜深人寂静,我停止了哭时,她也在门外困顿的睡去.所以,多年来,只在无人时,我才偷偷的画,一笔笔如含羞少女的梦. 这时,我却看到安之卿,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他看到我,眼睛火般燃烧,拼力挣脱家丁,爬到我身前,紧紧抓住我的手,喉咙抖动不清.家丁把他拉开,他死命拉住我,大喊,来生再续缘······话未说完,脑袋被家丁重重击破,血流一地.我看着满地的血,如同看着姐姐的尸骨一般扑地恸哭. 没人留意,此时若冰正奔来,罗袜香尘凝滞在安之卿最后的话里,雕塑一般,冰在镜湖畔.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她枯等一夜,都不见安之卿来,如约好那样,私奔天涯. 我不敢回眸,我深知,此时她目光是怎样冰冷,绝望.箭一般穿透我的心脏,我的梦境······ 我从惶恐中醒来,飞鸾急忙捧灯,小姐,怎么了? 我摇头.飞鸾叹,小姐,你还是早回老夫人那里吧. 是啊.还是回老巫婆那里吧.姐姐一身素白飘来,眼角含笑,阴暗的影跳脱在她睫毛上,她伏在我耳边,诅咒一般,回去吧!说不定安郎的魂在镜湖找你呢.说完,凄厉的笑. 当她的目光停留在我枕前的喜服上时,眼中突然生了泪光.她痴痴一笑,纤细的手指划过冰冷的刺绣,划向我的脸,她说,似水,似水梦呓一般,然后又是疯一样的笑,你为什么这样辜负我啊?我知道,她定是想起,那些青葱年岁,黄花满头的明媚夏季,我们曾是多么亲密的姐妹,她说,她要在我出阁时,一针一线在喜服上为我绣一个明媚的未来. 我看她抱着大红的喜服离开,夜色苍茫. 5 若冰的大婚日渐迫近,相国府上下一派喜庆.惟一冷清的,是这寂寞的云鼓楼和若冰冰雪一般的表情. 三日小住,我离开云鼓楼. 韩凭一直沉默.我默默记忆着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我知道,将来无数日子,我只有着残存的忆,碎裂的心,可相依为命. 姐姐依旧在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那些梦断的销魂旧事.爱情,不是幸,便成伤,红尘男女,谁也逃不了. 她的曲调越加的哀,就在我转身那刻,韩凭突然捉住我的手,似水,似水,他低低的唤,眼中泪痕分明.原来,痛苦面前,男人也无法不受伤.泪水弥散的视线中,是姐姐冷冷的笑,我闭上眼,或许她说的对,我和她一样,在劫难逃! 这四年,支撑她活下来的力量,恐怕是对我的恨吧.她拼尽力气生存,恐怕就是为了看到,某一天,我也如她一样,对着死无葬身之地的爱情,万念俱灰!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想给我一种痛,生不如死! 因为,四年前,我给了她这样的苦,苦不堪言! 我留了下来,孤注一掷! 因为韩凭,我宁愿万劫不复,哪怕他只是个卑微的戏子. 6 韩凭眼中,总饱含一种苦,欲言又止.尽管他总微笑. 我们对望着. 云鼓楼的飞檐下,风铃几乎静止,我想起安之卿.曾经,他也常常同姐姐这样对望吧,就这样望着望着,便奢望起来,想要,天长地久.如果,四年前,天空不那么蓝,姐姐也不会去荡秋千;如果不是秋千高高荡起,姐姐也不会看到高墙外那个俊书生.墙里佳人巧笑,墙外书生断肠,所以古来有之的爱慕在他们身上发生,电石火花. 其实,韩凭,你不需要说.你的苦,我如何不知? 我问飞鸾,你还记得,五岁时,我第一次央你给我画梅花吗? 飞鸾点头.我说,那天我在云鼓楼救了一个少年,他因为偷班头的钱埋葬去世的母亲,要被剁去双手······ 飞鸾埋怨,似水,你从五岁就一直叨念这事了. 我笑,笑容里,是哪个少年感激的眼眸,他一直盯着我眉心灼灼的梅花······ 7 夜里,梦境幽幽,我梦见姐姐.我在她怀里撒娇,她说,来,似水,我帮你画梅花.当梅花绽放在我眉心时,她却消失了. 我哭喊着,寻找着,却见到韩凭,他拉住我,声音痛苦嘶哑,若冰,若冰,我演不好这场戏,我不喜欢似水,我只喜欢你,你知道的.十四年前云鼓楼,你救了我,我就决定用命来报答你.说着,疯一样抚摸着我眉心的梅花.当颜色消失在他冰冷的指端时,他呆了,似水?! 似水,韩凭温柔的唤,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刚才从外面经过,听你哭,似水,你没事吧? 我虚弱的笑,他眼中无限的柔情,该是望向若冰的吧.秦似水与秦若冰,孪生姊妹.只不过,若冰比似水眉心多了一枚梅花.故事到现在,我还能交代什么? 四年前镜湖畔的安之卿?还是十四年前云鼓楼的韩凭? 四年前,我在镜湖前错画梅花记,安之卿错认我为若冰,遗言——来生再续缘!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后的姐姐面对着情人和自己妹妹的残酷"背叛",却不能转身!不能告诉她!她是我孪生的姐姐,我了解,面对着惨死的安之卿,她一定不会再活!因为,世上总有一种女子,爱比命重! 因为恨,她活下来,这,足够. 而韩凭,他只看到殷红的梅花记,便为她赴汤蹈火!只是,韩凭,十四年前,那个救你的姑娘,是我!你可知道? 我安心受骗,只是因为,我爱你. 8 离开云鼓楼时,若冰嘴角含着一抹笑,似水,你会痛苦到万劫不复的!我回首,看看一旁欲言又止的韩凭,墨色长衫,风中翻展.于天下人,他不过一个戏子.与我,他却是关乎我所有欢喜悲伤的男子. 相国府外,鞭炮锣鼓连天.若冰的大婚终是到来. 相国府内,我的父母愁眉百结. 云鼓楼一派冷清,人影杳渺.不见了秦若冰.亦不见了韩凭.只有我缝制的大红喜服,针脚细密,交颈鸳鸯,冰冷的褪萎在戏台上.红色的嫁衣中,我温柔的笑.母亲含泪,可怜了我的儿. 一个可怜的俗套,终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亲手缝制的喜服束缚住了我的身体,也束缚住了我的思念. 从不奇怪,为何姐姐在为安之卿疯癫四年后,却一口应允了恭王府的求亲.原来就为一个结局,大婚到来时她的出逃! 剩下的我,为了相国府,不得不含泪出嫁! 从今天起,花轿将我抬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因为,无人知道,相国府还有个二小姐,名似水. 父母将我深藏,不允许我知道自己的美丽,只因,出生时便注定,我的身体是一朵永远无法绽开的花! 从出生开始,一切已注定. 我永远是个与恩宠无关的女子. 所以,恭王府中,我是惟一一个从花烛夜便失去宠爱的女子.万劫不复的冷落中,我有足够的时间,描辞鸳鸯.只是,那些鸳鸯未老皆已白头.我也会用一生时间傻想,这些刺绣总有一天,回辗转到韩凭手上,见到这些白头鸳鸯,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相过府中,曾经有过一个浅色的影,黯淡的魂,名似水? 刺绣的鸳鸯,每一针每一线,都会诉说——我不告诉他真相,安心受骗,只是因为,我爱他. 你的名字在我掌心开出漫长的藤 1. 蓝小溪是个水蓝色的孩子。 这是天扬说的。 那天,在柳月河,蓝小溪斜坐在河畔,手中的画笔细细勾勒,均色。柳月河的风景与灵气便在纸上泛滥开来。 蓝小溪细眉淡眼,注视着画,并没留意,此时,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美丽的画。这人便是蓝天扬。他和姜阳骑车来柳月河。当他发现蓝小溪时,才知道,原来最美丽的,不是柳月河的风景,而是那个孤单的影子。 蓝天扬不过小小心动,并没有打算去打扰这个女孩子,更没想去认识她。只是,看得太专注,单车错离河堤,一头扎进柳月河。 蓝天扬被打捞上来时,额头撞破了,血不停的流。姜阳整天云里雾里,遇到事,更加不知所措。 蓝小溪走来,她并不知这个男孩为什么把单车当船,骑到河里去。但看到姜阳笨手笨脚用t恤给他擦血,不由急了,你们会把他弄死的。她说。 然后扶起蓝天扬,狠狠心,从棉布裙摆撕下棉布,一条条。紧紧缠住他的脑袋……血终于止住,只是蓝小溪到脚踝的棉裙几乎成了小超短。 蓝天扬迷糊着,说,我叫蓝天扬,你呢? 蓝小溪盯着他的伤口,专心包扎,眼睛不曾抬,说,蓝小溪。 天扬暖暖的笑,扯疼上伤口,嘴巴不由一歪。蓝小溪轻微皱皱眉头。说别乱动。 他说,哦。蓝小溪,谢谢你。 2 天扬要蓝小溪写下联系方式,他说我想好好感谢你。 蓝小溪盯着他手中的笔和指,呆了许久,脸就变得通红,声音细小,你记着我叫蓝小溪就好。然后匆匆收拾画板,骑上单车离开了。 天扬注视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他感觉到,裙子变短,让蓝小溪骑车变得极别扭。 回家。天妮看到他头上的伤,你跟别人打架了? 天扬笑,把今天落水的事告诉了天妮,但他没说因为看蓝小溪坠入河,更没说他认识一个叫蓝小溪的女孩。 天妮只能心疼得责备一番。 天扬做个鬼脸,讨她笑。七年钱,父母遭遇空难,天妮就成了蓝家支柱,竭尽心力照顾他,操持家业。所以,对天扬来说,她不仅是姐姐,也是母亲。 3 天扬的伤逐渐痊愈,额头留下一个淡痕,幸亏额前的发给遮住,没大碍。 天扬想,自己多久没见到孤单的蓝小溪了? 一个月,两个月,或者,更久。 可他的确不知在哪儿才能再遇见她,本以为她年龄也自己相仿,应该在同一个中学,可打听了许久,包括周围中学,都没有蓝小溪这个女孩。 姜阳说,天扬,你遇小狐仙了。 天扬说,要说学校里的女生倒有很多打扮得跟小狐狸似的,只是,蓝小溪,那个棉裙女孩,怎样看,都没有狐狸的气质。 想起她,天扬总想起。 柳月河。 所以天扬决定去柳月河等蓝小溪。 天扬一直等了两周,都没有遇见蓝小溪。 天扬告诉自己,我只是想对她说一声谢谢。既然见不到,就算了吧。 4 蓝小溪的生活永远同画笔一起。她只学画画,不属于任何一座中学。这便是天扬找不到她的原因。 三个月的时间,她似乎已经忘记,柳月河,她撕破自己的棉裙,为一个叫蓝天扬的男孩包扎伤口。 她的话极少,边南总是从她堆积的颜色和线条中,看懂,积聚在她胸口的话。 边南说,蓝小溪,为什么这三个月,无论你画什么,都像是柳月河的风景? 蓝小溪笑,我画的苹果也是吗? 边南拢拢风衣,说,像……一颗停滞在柳月河的心脏,不停的跳动跳动,最终死亡。 蓝小溪不作声,只是专注的添色,一笔笔。她已经三个月没去柳月河了,河边那少年和他的单车,早该模糊了。 那天,他流着血,颜色就如同这苹果一般鲜艳。他在昏迷中说,哦,蓝小溪,谢谢你。 那时没人注意,蓝小溪眼中的光彩,她不敢抬眼,生怕那会将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全部心事泄露。 只是,最后,他给她笔和纸,要她写联系方式。 而蓝小溪,如何告诉他,她不会写字,天生的,她的神经中枢对文字没识别能力,任何的文字在她眼中都是一样,迷乱,苍白,无条理。 她还记得小学一年级,语文课,老师教学字,就是一个“人”字,她都写不出,她识别不了黑板上的符号是什么,最后小手被老师粗重的教鞭敲肿,她也只能孤单的坐在座位上,流眼泪。 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那堆符号对她们这类有缺陷的人来说,是个多大的迷团。 然后去医院,然后退学,然后,学会了孤单,习惯了孤单,离不开孤单。 只是,那天,在柳月河,在那个让她脸红心跳的男孩面前,她如何说,我不会写字,我是个有缺陷的女孩! 5 那天是周末,周末的kfc餐厅,蓝小溪手心开始冒汗,因为那个叫天扬的男孩正向她走来。 他说,蓝小溪,蓝小溪…… 天扬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遇见蓝小溪,所以见到她时,愣了,只能在她面前不断重复着她的名字,蓝小溪,蓝小溪…… 蓝小溪脸红了,回头看看边南。半天,问天扬,伤好了吗? 天扬挠挠头,说,早好了。哦,蓝小溪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好吗? 蓝小溪愣了,喉咙如同枯井一般。 这时,边南走来,将一串号码写在纸上,递给天扬,温和的笑,小溪不用手机。这是我的电话,你找我就找到她了。 天扬看看边南,说,好的。又问小溪,明天有空吗? 蓝小溪想说没,可出口却有,有啊。 天扬说,那明天上午十点半,这里见,不见不散哦。 蓝小溪看着天扬离开,低声重复着,不见不散。 6 天扬回家,兴奋异常。天妮摇头,问,蓝天扬,你兴奋什么?长出尾巴来了? 天扬笑,说,姐,你说,去哪里能买到最好的少女裙? 天妮白他一眼,播和淑女屋都可以,你问这个干嘛?你是不是那个“早恋”了? 天扬笑,早恋?姐,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我只是给一个女孩子赔条棉裙。然后把那天撞破脑袋的事情原原本本跟天妮说了一遍。 天妮笑,还温暖孤单清澈呢?别忘了,明年六月你就高考了。 天扬说,姐姐,我只是表示感谢,你思想真复杂。 天妮撇撇嘴,回房,突然回头,对天扬说,那个女孩真那么温暖孤单清澈的话,可爱的天扬,你就别给她去买淑女屋的衣服,太烦琐。我想伊可爱更适合。 天扬暗暗记下,伊可爱,棉布,少女裙。 那夜,他再次梦见蓝小溪,秀气的蓝小溪,鼻尖沁着细细的汗,撕扯着棉布裙,为自己包扎伤口。他说,蓝小溪。我会让你永远穿漂亮的棉布裙。蓝小溪,你听到了吗? 7 kfc,蓝小溪将乌黑的发扎成马尾状,露出洁白柔长的颈项。天扬一进门,就发现了她。他说,蓝小溪。 蓝小溪冲他笑,如同温暖的小太阳。 天扬将盒子递给她,说,这……是赔给你的……裙子。 小溪皱起眉心,淡粉色的唇微翘,原来,你是来做赔偿的啊? 天扬笑,说不是啊,我是来找蓝小溪的。顺便还给她一条裙子,看她高兴的笑。 小溪说,原来你那天没被撞傻啊,这么会说话。 天扬有些着急,蓝小溪,我说真的。 蓝小溪将裙子放在衣柜底处。就如同深藏一种心事,只不过,即使深藏了,心事也永远存在,不会消失。 蓝天扬和蓝小溪。 有一次,同小溪逛街时,天扬说,你看我们的名字,多像兄妹俩。 小溪笑,我才不要有你这样的哥哥呢? 天扬不理解,难道我不够好? 小溪摇摇头,不是,是你太好。 天扬笑,什么逻辑,好哥哥不想要,难道想要坏哥哥? 小溪低头,一步步踢着脚,粉蓝色的小鞋子,一步一个脚印,只是,心事如何如脚印这般清晰的留下? 天扬,你能明白吗? 8 天扬高考异常顺利,留在青岛最好的h大,天妮看着通知书,表示难以理解,天扬,你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啊? 天扬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留在青岛? 年轻时,我们从不相信,不相信自己内心的声音,它低低陈诉:我留下,是因为蓝小溪,我留在青岛,是因为我想每天都能见到蓝小溪,见到她的细眉淡眼,见到她的棉布长裙。 蓝小溪问边南,天扬在大学,会有女朋友吗? 边南点点头。 蓝小溪不说话了,专心画画,一笔一笔,清晰明亮,如同心疼的声音。 十七岁,我们爱着哪个男孩,学会了悲伤,学会了哭泣? 天扬知道蓝小溪的缺陷是不久后,在一个甜品店,天扬从墙上取下一张许愿卡,写下,蓝小溪,圣诞快乐!然后把笔递给蓝小溪,要她也写。 蓝小溪哭了…… 蓝天扬知道了她的这个缺陷,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不上学。 那天,蓝小溪在他对面流泪,让他的心好酸。他在卡上又写下十二个字,挂在墙上,拿过小溪的手,在她粉红色的掌心,轻轻写下,蓝天扬的小溪。 他抚摩小溪乌黑的发,小溪,以后,这就是你的密码了,天扬不会把你弄丢了。 9 天扬说,蓝小溪好可怜…… 天妮听后,脸色都白了。她说,天扬,你别傻,她这么重的缺陷,你怎么和一个文盲交流啊?别胡闹! 天扬说,姐姐,我不要再将蓝小溪弄丢了。 天妮说,你太幼稚了,太幼稚了。 天扬不理解,想同一个人一生悲伤欢喜与共,怎么是幼稚呢? 天妮给天扬办好出国手续。并且找到蓝小溪,语气娓娓,她说,小溪,天扬很小就失去父母,天生悲悯。只是,我得对他幸福负责,你也知道,我得给他找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好女孩,这样,我才能对得起去世的父母啊。小溪,你能理解吗? 小溪淡淡的笑,点头,然后,离开。 她怎么能不理解?因为她的缺陷,父母都可以将她遗弃。她如何去要求别人给她爱和同情? 10 天扬背着行囊,请小溪吃饭。小溪细细的吃,不说话。她知道,天扬要走了。 天扬冲她笑,说,蓝小溪,你就是到老了,也是个水蓝色的孩子。 小溪眼睛发酸,却不敢哭。 餐厅对面是邮局,绿色的邮筒缄默在离别的雨地里。 吃过饭,天扬给小溪穿好雨衣。小溪紧紧攥着右手,问他,什么时候的飞机? 天扬不回答,只说,小溪,去,先帮我把信寄了,好吗? 小溪点头。 透明的雨衣,粉蓝色的鞋子,轻盈,穿过对街,把信放入邮筒。然后她回头,冲天扬笑,轻盈的奔回来……最后消失在车流中…… 车流停止了。 血水一直蜿蜒到天扬脚边,他才回过神。蓝小溪躺在马路中央,嘴角还残留着最后的笑,温暖,清澈,孤单…… 天扬永远记得,那天,他第一次握着她的手。她粉色的掌心还保留着他写的字——蓝天扬的小溪。 湿的路,灰的天,红的血,抱头哭泣的少年。 蓝小溪,知道吗?蓝天扬背着行囊,不是要出国,而是从家中搬出来,那封信是寄给天妮姐的,蓝小溪的蓝天扬只是告诉她十二个字。 就是甜品店卡片上的那十二个字: 蓝天仰和蓝小溪永远在一起! 我们再也不会遇见爱情 年少时,我们为爱情,有种赴死的决心和悲壮。所以爱情被感动了,也跟着我们殉情了,死掉了。以至于长大后,我们再也不会,遇见爱情。 1、如果你闭着眼睛穿过这条八车道的马路,我就做你的女朋友。 圣诞节那天,天空飞雪飘转。 苏歌站在马路边,脑门上还顶着刚才在肯德基斗殴时留下的伤口。桃叶状的伤口,猩红鲜艳,时有白雪落上,瞬间融化。 我摸了一把脸,脑门上有可乐流下,于是我就看着苏歌傻笑。 天气真冷啊,刚在肯德基,那中文系才子泼了我一脑袋可乐,现在,我似乎听到脑门上可乐结冰的声音。我哆哆嗦嗦的取出一支烟,点上,想要一点暖。却被苏歌一把夺去,他狠狠扔在地上,又狠狠跺上两脚。他说,何欢,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子折腾自己我很难受? 他的眼眶有些红,嘴唇微抖,许是怕情绪泄露,年轻的眸子垂下,避开我的目光。随后,他将外套tuo下,罩在了我的脑门上,说,何欢,回家吧。 脑袋上那厚厚的外套,让我看起来像个bo女子。我看了看苏歌,眼神笑意很浓。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对待感情,可真认真啊。 刚才,雪下的正欢,肯德基餐厅里,中文系那个和我郎情妾意了三个周的才子,抬手,拿起餐桌上的冰可乐,一把浇在我脸上。他脸色青白,跟遭遇了家破人亡似的,嘴巴哆哆嗦嗦了半天,冲着我骂了一句,何欢!你,你,你这个……贱货! 一杯可乐,一句贱货,让我成了肯德基餐厅中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躲闪、却目的鲜明的望向我的身上。 要不说,言情电视剧害人,大抵是影片里的男男女女在情感纠结时,泼来泼去的,用啤酒的、葡萄酒的,泼白水的,泼可乐的……就差吃火锅的情侣,用沸腾的羊肉汤互泼了。看爽了观众,教坏了小孩子。比如此时的中文系才子。 我只不过告诉他,我不想和他继续这场腻味的感情游戏了。 我摸着脸上的可乐,看着才子,讪笑,你就是泼血也没用!我压根不喜欢你,大家不过彼此开心一下,仅此而已。 中文系才子几乎是蹦着,抬起了无影脚,打算踢晕我,就在这时,躲在肯德基落地玻璃窗外的看客,苏歌,迎着小寒风,“四蹄”踏雪,冲进肯德基,用脸挡下中文系才子的佛山无影脚,两人嚎叫着扭打了起来。这下可兴奋了肯德基里的那帮小孩子,他们没想到肯德基不仅卖汉堡,还请来了马戏团。 中文系才子明显不知道我还豢养了一个“奸夫”做帮凶,所以,他败下了阵来,挥着眼泪离开了肯德基。 苏歌带着额角的伤,肿着小猪头一样的脸,拉着满脸无所谓的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肯德基,马路边,飞雪飘转,他说,你就这么让他泼啊! 我嘿嘿的笑,说,我就是这么贱呗。反正泼的时候,你不也看了热闹了吗? 苏歌的脸通红,他瞪着眼睛看我,说,你以后不要总是说自己贱好不好? 我笑了笑,又一次点起了烟,狠狠抽了一口,轻轻吐到了苏歌脸上,我说,别口是心非了,苏歌!你不也觉得我很贱吗?你不也觉得我总是和这个男生好,又和那个男生勾搭,很贱吗? 苏歌被烟给呛出了眼泪,他望着我,眼神近乎倔强,他说,何欢,只让我喜欢你吧。我一定会让你忘记他的。你别这么折腾自己了,求求你。说着,他的手轻轻捏住了燃烧的烟头,狠狠掐灭,直到他的脸上浮起一阵吃疼的表情,而我的嘴角叼着不再燃烧的烟。 我稍愣了一下,飞雪飘转在他年轻的脸和年轻的眉毛上,眼神里的渴望目光,三年前的我,也曾用这种目光,望向那个叫颜烈的男子吧。 记忆总是会在现实中桥段与过往相似之处时,变得恍惚,我看着苏歌,就像望着三年前的自己,内心变得那样软,脱去了外套的他,在寒风里有些抖。 我将烟扔在地上,将外套还给他,离去前,我突然转身,望了望苏歌,回家吧。别感冒! 他表情倔强,拖住了我的手,用近乎疼痛的眼神看着我,说,何欢,我真的喜欢你。 我吃吃的笑,我也真的一直让你们喜欢我啊。我让你们拉我的手,我让亲我们的唇,我让你们…… 苏歌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说,你闭嘴!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生恶作剧的想法。我指着车水马龙的八车道,因雪花轻薄,落地即融,所以雪天里,依然有车辆在疾驰。我说,苏歌,如果你闭着眼穿过这条八车道的马路,我就只做你的女朋友,只喜欢你,只让你拉我的手,只让你…… 我原以为苏歌会吐我一脸唾沫,说,神经病才这么做!可是,他却将外套扔在积水的路边,拉起脖子上的围巾,缠在脑袋上,蒙住眼睛,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冲着马路对面走去。少年的背影单薄而悲壮。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继而又一付无所谓的表情,跟路边一个小贩讨价还价买了一个红薯,站在路边,一边剥皮,一边笑着看着苏歌愚蠢的行为。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颜烈说过的那句话,他说,年少时,我们为爱情,有种赴死的决心和悲壮。 他说的应当是当初的傻子一样的我,和如今白痴一样的苏歌吧。可又有谁的年少不曾为爱轻狂呢? 咿?雪花怎么都落在了脸上,怎么都变成了水?为什么眼睛会这么模糊?路上不断有尖锐的刹车声,有人的叫骂声。可我的视线却那么模糊,看不到苏歌,也看不到车水马龙的马路。 人总要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代价的。 苏歌被撞进了医院,哼哼唧唧的躺在床上。上帝没有因为他为爱赴死的决心而善待与他。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洁净的脸庞上微皱的眉头。 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那些买烤红薯的出手可真狠啊。老娘的脸就这样被他们毁容了。 哦,忘记说了,其实苏歌这个傻子本来已经成功的在一片刹车声和叫骂声中走过了八车道。马路对面,他刚要晃着单衣裳,挥舞着围巾向我报喜的时候,我就被一群卖烤地瓜的小贩围了起来,他们说我给她们jia币,逼着我收回他们所谓的jia100元,给他们真的100元。 我知道自己入了类似新疆打糕一样的骗局,我压根没想到这种诈骗团伙已经发展到烤红薯这个行业了,就在我被他们推搡的时候,马路对面的苏歌急红了眼,一头扎了过来。可惜,还有一辆轿车比他还急。所以急火火的苏歌和急火火的轿车就在马路上狭路相逢了。 碰撞实验证明,轿车是比苏歌结实的产品,所以苏歌躺在了医院里,好在所伤不重。 苏歌醒来,看着我被毁容的脸,有些心疼的表情,他艰难的开口说,你妈的饿死鬼托生的啊!我不过走个八车道,你就吃什么烤红薯!活该你毁容! 我看着苏歌年轻的脸,笑笑,他和颜烈真的不一样啊。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颜烈身上,他醒后,一定会很心疼的看着我,说,何欢,都是我不好。我以后绝对不让你离开我半步,永远都在我触手可到的距离,我会好好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 呵呵。所以啊,你们看,颜烈是我那盘菜,而苏歌,却永远不会是。 苏歌依旧因为疼痛在哼哼唧唧,我刚要点烟,却被推门而来的护士给狠狠瞪了一眼,她说,小姐,这是病房! 然后,她给苏歌吃药,回头特疑惑的看看我,说,小姐,你怎么这么眼熟啊? 我看了看她,笑笑,说,是啊,我每个月都来光顾你们医院,做一次人流啊,所以眼熟啊。 那护士的眼瞪得老大,很显然,她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好人家的女孩,是决然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的。所以,她几乎是癫狂着跑出病房的。 苏歌的脸也有些变形,他挣扎着抛出枕头砸我,他说,你妈的何欢,你一时不犯贱你就难受是不是? 我冷笑看着苏歌,回手抱着枕头逼近他,然后“狞笑”着用枕头捂住他的脸,我说,我就贱怎么着?我这么贱你还喜欢的要死要活,你不是更贱吗? 苏歌就在枕头下大声叫喊救命。 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苏歌喊救命的声音,头发就被人薅起拽着离开,一个女声尖叫着,说,你这个混蛋,你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啊?说完,我的脸上又狠狠挨了一耳光。 我几乎不必睁眼,便也知晓,来的人是苏沫。而且,我知道,她的身后,必然站着那个叫颜烈的男子,他是我心头的魔。 所以,我低着头,不看他,我不想他看到我满脸伤痕的模样。 苏歌大喊,说,姐,你怎么这样?何欢和我开玩笑呢! 我看着苏沫,看着她的卷发,她鲜艳的容貌,老天果然是恩赐啊,给了她们姐弟这样美好的容貌。 苏沫瞪了苏歌一眼,说,开玩笑?每次都是开玩笑?上次将你推到湖里?大上次将你拉到火车道上卧轨?这次害你被车撞?这都是开玩笑?说完,她又转身向我,目光狠狠,说,何欢,你对苏歌到底安得怎样的心!说到苏歌她再次激动起来,她几乎尖叫着说,何欢,不要以为你给了我一个肾!我们姓苏的就欠下了你的!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颜烈打断了。他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目光萧瑟,脸色苍白,声音很轻,说,苏沫,别激动。然后,他抬眼看着我,目光密密匝匝似乎在审视,又似有叹息从他眼角飘落,他说,何欢,你早点回家吧。 我看了看颜烈,虽然是病人一样的苍白脸,还是这么的好看,还是这么的目光深沉,遗憾的是,我却不再是三年前的自己。 我刚要离去,苏歌喊住了我,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下了决心,说,颜烈哥,天太黑了,你帮我……送何欢回家吧。 颜烈看了看苏沫又看了看我,点点头。 3、年少时代爱一个人,可以将自己卑微到泥土里去! 临出门前,我回头看看苏歌,他躺在床上,睡意很深,目光里却盛满了心事,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跟在颜烈的身后,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背影,可是眼角却依旧很不争气的飘起了眼泪。为什么到了今天,你只销一个背影,依旧可以让我泪如雨下啊? 医院里的电梯出了故障。所以颜烈和我,只好走楼梯。走到四楼时,楼梯间的声控灯却不亮了,任凭我如何跺脚。 颜烈回头看看我,说,下楼的时候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我已经摔了下去。黑暗中,他急忙俯身,热热的气息在我耳际,他稳稳抓住了我的手,指尖有种异样的冰凉。他将我稳在怀里,说,何欢,别怕。我在这里。 何欢,别怕。我在这里。很久之前,他也曾跟我这么说过,只是,那时候他的手温暖异常。 我为苏沫捐肾手术之前,颜烈为了缓解我的术前恐惧,很温柔的用一条丝巾轻轻蒙住我的眼睛,将我的手轻轻握住,他的声音也很轻,何欢,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手术时,颜烈为了让我安心,那条丝巾也一直蒙在我的眼上。 只不过那时,我爱着的,也“爱”着我的颜烈,一直告诉我,患有尿毒症的苏沫,那个可怜的女孩,是他的妹妹。 颜烈将我送到楼下,他说,快回去吧,天那么冷。 我笑笑,转身时,他突然喊住了我,他说,何欢,苏沫那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怕告诉你,她是我的女朋友……你就不会同意……救……救她。可是,何欢,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心疼啊。 我回头看看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那条伤疤一直在我年轻的小腹上,每次看到它,往事就像一场海啸,呼啸而至,悲伤难由自己。 出租屋里,将音响的声音调到最大,歌曲在房间里回荡着:我相信我爱你,蒙上眼手交给你。慢慢的安心在黑暗zhong,共有一双眼睛…… 屋子里的自己,停留在自己的悲伤zhong。屋外不断有人叫骂、踹门,那一夜我是邻居们特别痛恨的人。 颜烈,如果我告诉你,那一年,我爱着你的那一年,别说是你的女朋友需要我的一个肾,就是你家的狗需要我的一条命,我都舍得。你可知道,年少时代爱一个人,可以将自己卑微到泥土里去! 苏歌住院那些日子,不断用手机“遥控”着我,他躺在病床上,一边用屁股接受小护士针扎,一边用嘴巴冲我吼叫:何欢,老子走过了八车道,从今天起,你只准和老子谈恋爱!不准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听到了没有! 我一边对着电话点头说是是是,遵命,陛下;一边和在篮球场上新认识的帅哥眉来眼去。偶尔,也会去一下医院,看看任性的苏歌。用洗甲水洗掉了猩红的指甲,不化妆,不抽烟,努力做清水芙蓉状。 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孩子。就像当初的我,在颜烈的眼里,也是一个孩子。因为是孩子,所以很好骗的。 苏歌出院的时候,我已经谈过了三场恋爱,甩了两个男人,还有一个计算机的高材生在现在进行时,我们约在学校门口的甜品店吃冰点,我用小勺一口一口喂给他吃,笑的很甜蜜。如果说,当初颜烈可以骗我,那么为什么我不可以骗别人? 就如颜烈曾经说的,他很努力很努力的感谢我给苏沫的那颗肾,所以很努力很努力的来爱我,可是他只爱苏沫,爱不起我;那么,我也很努力很努力的爱这些人,可是很遗憾,我也爱不起。 当然我不知道这次约会会这样糟糕,因为苏沫和颜烈拉着刚出院的苏歌一起逛街,苏歌的目光落在甜品店的落地玻璃上,那个承诺过从此只喜欢他一个人的女子,也就是我,正在对着另一个男子投怀送抱喂冰激凌。 苏歌几乎已爆破的速度冲进了甜品店,那速度让我怀疑一场车祸,他获得了超能力。他夺过我手里的冰激凌,就倒在了毫无防备的计算机系高材生脑袋上。 我说,苏歌,你怎么这么幼稚! 苏歌红着眼睛说,幼稚的是你! 计算机系的高材生,还没来得及发怒,我和苏歌已经战火四起了。 我说,好!我跟你说,苏歌!我根本就不想和你这个未成年人玩成年人的游戏!你可以走了! 苏歌反唇相讥,说,成年人?你不过也就十九岁多一些!你一定要因为那个男人将自己玩死你才开心吗?他可以恋爱,可以很好的生活,你就一定要这么折腾自己吗? 我说,你闭嘴!眼角的余光看到窗外和苏沫站在一起神情萧瑟的颜烈,鼻子里满满的全是哭意。我也不想这样啊。他给了我一个虚假的天堂,转身离去,然后我就步入了地狱。 就在我和苏歌吵得天崩地裂的时候,那个计算机系的男生大概明白了我是什么货色,他摸了摸脑袋上的冰激凌,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贱…… 他话音还没有落地,刚才还和我吵得不可开交的苏歌一个猛虎掏心,就和他混战到一起了,他一边狠掏,一边恶骂道:妈的,你敢骂她! 5、你气色不是很好啊,有时间去做下检查吧。 苏歌再一次光荣负伤了,颜烈和苏沫七手八脚将他拖到大学的医务室。 在他认识我之后,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因为而挂彩。因此,苏沫对我恨之入骨,我想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将我留在她身体里的那颗肾掏出来生啃了! 医务室外,颜烈说,苏歌还要高考,何欢,你手下留情吧!我和苏沫的错误,你不要拿着苏歌出气啊。 我抬眼看看他,依然是那么温情的脸,却那么苍白。我笑笑,说,你这算是什么?爱屋及乌?手下留情?我什么时候逼着苏歌喜欢我了?拜托,我是逼着他不要喜欢我!就像以前的你,逼着我,不要喜欢你,你知道不知道! 颜烈看着我,满眼怜悯,脸部肌肉有些抖动,转头,离开,留给了我一个背影。 校医生送苏歌出来的时候,看了看门外的颜烈,眉头微皱,说,你气色不是很好啊,有时间去做下检查吧。 颜烈没说话,苏沫看了看我,皱眉,说,你怎么还没走啊? 我笑笑,说,这就走! 苏歌包着脑袋跑上前来说,何欢我们一起走! 我回头看看苏沫,原本我想挤给她一个胜利的微笑,可是,当我看到她身边的颜烈,我就知道,胜利的微笑,永远不会属于我。 我去超市买了很多啤酒,苏歌买了一些零食。结账的时候我发现我买了一打啤酒,最后被苏歌偷拿下去,只剩下了四罐。我生气的看着他,他就笑,说,喝酒对女人不好! 我瞪了他一眼,说,老子是少女!说完,从靠近的货架上拿了一箱子啤酒,重新结账。 那一夜,苏歌在我的住所过夜的。 他睡在床上,霸占着整张床,两罐啤酒下肚,他就昏了,不知东南西北,完全像个孩子。而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虽然头晕脑胀,还是不停的喝酒,然后不停的去厕所。 苏歌在梦里,对颜烈都耿耿于怀,他呓语,何欢,你傻x,颜烈那老男人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好的啊? 我就摇晃着举着易拉罐,冲着床上的苏歌脑门上倒酒,我说,他不好啊!可是我喜欢他啊! 苏歌突然睁开了眼,似乎很清醒的样子,转瞬又闭上了眼,呓语一样的接着话茬,说,是啊,是啊,你也不好,短……腿,大……大脑袋,还是个塌……鼻梁,还……还只有一个……肾……比……比我们学校的好……好多女孩差……差远了……可是,我就喜欢你这个丑女人啊…… 我虽然醉了,可是醉了也有爱美之心,苏歌的话让我很愤怒,我一把将易拉罐拍在他的脑袋上,大叫:老子是美少女! 苏歌哼了一下,鼻血留了出来,他转了个身,倒在床上继续昏睡。 第二天,苏歌醒来,我正在厨房里注面条。他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说,何欢,对……对不起! 我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啊道什么歉,快吃饭去上学!你姐昨晚没见到你,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 苏歌低着头,又特肯定的看着我,目光灼灼,说,没想到你还是……不过何欢,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一辈子都对你负责的! 我更迷糊了,我说负你妈脑袋的责!快吃饭去! 我将面条给苏歌端出来,自己去收拾床铺,一看自己的床单,我快疯了,我的多喜爱床单啊,你怎么破了一个大窟窿啊! 苏歌在我身后,看着我,脸红得像一个苹果,他声音如同蚊呐,我,我剪下来的……保留下来。第一次的纪念…… 我直接昏过去了,也想明白了苏歌所谓的道歉和负责了,我哭笑不得对苏歌说,纪念个屁啊!那是老子昨晚将你拍出了鼻血…… 苏歌刚离开,颜烈的电话打了进来,他声音疲惫,何欢!我在你楼下一晚上你知道不知道,看到苏歌离开了。你知道不知道,昨晚苏歌一家人找苏歌找疯了,我没有告诉她你的住所!你一个成年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一个未成年人! 我笑笑,说,颜烈,如果我说我爱苏歌,你是不是也不会相信吧?因为你压根就知道,我爱你!对不对?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呢?不让我爱你,也不让我爱别人,你到底想怎样? 颜烈不说话,默不作声的扣下了电话。 6、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因为这件囧事,苏歌躲了我足足一个周。直到我生日那天,他才拖着一个长尾猴到我们学校找我。那时,我正在图书馆温习,因为要考试了。 苏歌看到我单独一个人,很是惊喜,说,真难为你了!居然是一个人! 我接过他手里的长尾猴,可是内心却很不爽,这个人的口吻明显就是一副“啊哈,你居然从良”了的语调。 不过我依然笑笑,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你穿过那个八车道,我就只喜欢你一个人! 苏歌笑笑,脸有些红,可是很显然,他是不会相信我这样直白的谎言。 晚上,苏歌逃课,拉着一群我平日的狐朋狗友,陪我去唱k,说算是庆祝生日。一路上,他顶着脑袋上的纱布,和我的朋友亲热的简直就跟失散了几辈子的亲人似的,话题投机的就差抱着头痛哭了。 路边,我看到了烤红薯的小摊,又拔不动腿了,结果被苏歌给扯着耳朵给拎走了。他一边和我的朋友眉飞色舞,一边扭头对我说,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啊!还想被再毁容一次啊!还是想再让我断腿一次啊! 包厢里,苏歌明显过于兴奋了,要了一堆啤酒,他说,为了庆祝何欢这个老女人终于二十岁了!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结果,我当时听错了,听成了“今晚我们不睡不归”,我想这不是群p么?这个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淫乱了?等顺过了耳朵,才发现那个思想淫乱的是自己。 我那群朋友本来摩拳擦掌的以为今晚可以一展歌喉了,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那天晚上简直就是苏歌这小子自己开的个人演唱会,我们的嘴巴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麦克风,只好憋足了劲,吃爆米花和果盘。 苏歌那天的变态还不在于他独霸麦克风,而是在于他霸占着麦克风还死命的只唱一首歌,刘若英的《为爱痴狂》。 …… 如果爱情这样忧伤,为何不让我分享? 日夜都问你也不回答,怎么你会变这样?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到底你会怎么想? …… 苏歌唱这首歌的时候,目光执拗而坚持的望着我,似乎想要把我看穿一样。我努力躲开他的目光,很显然,我不敢。 我想颜烈在这里的话,那么我也一定将这首歌唱歌他听。 如果不能爱的那么彻底,干嘛要招惹? 如果不爱,干嘛要停驻? 如果只是一场游戏,为什么开始不说清楚?等有人深陷了,沉沦了,万劫不复了?再给一个悲伤的眼神,说一句“我也不想这样”吗?或者来一句“事情不想你想象的那样”? 我出神的看着窗外,直到手机短信铃音响起,我掏出手机,颜烈的短信。莹莹的白光,手机上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我笑笑,不知该幸福还是悲伤,原来,你还记得啊? 当我抬头的时候,麦克风终于换了主人,苏歌已经落座在我身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的手机,他扯扯嘴巴说,他还有脸勾搭你啊? 我合上手机,说,只是朋友之间的问候而已。 苏歌笑笑,一句话也不说,闷着脑袋连喝了两罐啤酒,喝得他眼睛都发直了,舌头都打结了,他才蹦出一句话:你们俩明明不是朋友这样的!然后一头扎在桌子上。 那天夜里,我将苏歌给搬回家的。 巷子里,苏歌在我的肩膀上一会儿昏睡,一会儿清醒,清醒时就大吼刘若英的歌“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不出三十秒,他又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满脸口水。 他的样子让我心疼不止,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也这样粘在颜烈的身边,不甘心的想要问一个究竟一个结果!可是没有究竟也没有结果! 他人的游戏,我们的劫数。 就是这样。 扶苏歌上楼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了脑袋,看了看我,说,何欢,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情……情夫……颜……颜烈快死…… 话没说完,他直接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想要继续昏睡。可是他不知晓,他的这半句话让我五雷轰顶,整个人打晃,我们俩人一起倒在了楼梯间。 温暖青城梦 聊聊那些年轻的笑痴狂,说说那些心里的小梦想 很多时候,赤脚走在海边的细沙之上,远处的蔚蓝的海浪在荡漾,阳光洒在细细的沙滩上,也洒在自己的脸上,我总会想起自己年少时代,就在不远的以前。 喏。就和现在的你们一样,竖着干净清爽的刘海,穿着柔软的面部衣裳,会很贪心地吃着冰欺凌,但是遇到校园里那个好看的男孩子的时候,一定会竭力地伪装成淑女的形象^_^。 他们说,人开始喜欢回忆的时候,就开始老了。 可是,我一直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在少女的时候,喜欢回忆自己童年时代的木马和伙伴;在现在的时候,喜欢回忆自己少女时代所有的心动和慕恋,决绝的痴狂,还有那些小小的梦想。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每个圈子里都有一群少年,他们有着各自的梦想,或者说有着各自的梦。 至于我,那点儿没用的小梦想,就是,将来,有个小房子,然后,有着大院子,养着自己的狗,跑着自己的小孩子,和心爱的男子同看一本书(或者逼着他看自己写的书,哇哈哈哈,果然够残忍)。 于是,心血来潮,就去发了一个帖子——说说那些心里的小梦想。结果,偷窥到了很多人的小梦想—— 有人回帖说:我的梦想是能有个在我开心时陪我笑,难过是陪我疯的朋友。 也有人回帖说:我想……我想和喜欢的人去柏林租房子。要一起看电影,要牵手去逛超市,要通宵看动画片。要每年过节回家看看,要给父母买好东西。他赚钱,我来花。他奋斗,我持家。我要在他背上写精忠报国,我要在他手上刻只爱我一个。我要很多爱我的人给我打电话,我要告诉他们我很快乐我很好。我要生两个小bb,一个叫左宗棠,一个叫左零钱,我要我父母或很久很久,知道我重孙出世。 还有人回帖说:可以在打雷下雨的午夜醒来,不再是一个人;可以有一个人在黄昏活着清晨愿意陪我去遛狗;可以有人愿意吃我煮的饭喝我泡的咖啡,即使它们的味道并不是最好;可以有人能够耐心地听我弹琴看我画画,而不是刻意忍耐;可以再我郁闷的时候陪我一起在没有人的偏僻公路上把油门一踩到底的狂飙!可以有一个人在某天我丢失的时候,用一双不太寒冷的手带我回家! …… …… 《青城》这个故事,就是写了一个关于梦想的故事——那些城市里的男孩和女孩们,对于爱情的梦想,对于事业的梦想,对于幸福生活的梦想。 艾天涯,海南岛,胡巴,叶灵。 温暖,苍凉,决绝,而生生不息。 我也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群同《青城》这个故事里,坚决而固执地拥护者温暖、寻找着梦想的小孩。 有的人,用一天就到达了梦想的彼岸,而有的人,却用尽了一生时间才实现了渴望。 你的那份小小的梦想是什么呢? 有没有一个她或者他,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完成? 就像范范在《最初的梦想里》唱:多渴望懂得的人给那些温暖借个肩膀,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 end 哈罗,艾天涯。哈罗,灰姑娘 「1」《格林童话》里的那段美丽的故事 这是我很小就接触过的一个故事,在《格林童话》中。 记忆里,永远是那张睡不熟的小小单人床上,团在被子里歪着脑袋的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眸子,时而欣喜,时而迷惑;小小的房间里,暖洋洋的灯光,年轻的父亲,讲着古老的童话。 这是世间上,每个小女儿,都存留在记忆里,与付清有过的幸福时光。 我们最爱这个时候的父亲。此时此刻,他们永远不会跟我们讲,你做数学题怎么这么粗心,都快二年级的孩子了,睡觉怎么还这么粘人……他们只会好脾气的给我们将那些童话书里的故事,哄我们睡觉。他们讲的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好结局。 包括《灰姑娘》。 父亲说,故事的结尾,王子和灰姑娘幸福的生活在了皇宫里。 “幸福”这个词,真要命。当时的自己,都会因为自己尚不是很理解的词汇,而感到嘴巴里如同吃过蜜饯一样甜蜜。 就这样,灰姑娘在我的记忆里,变成了幸福和幸运的代名词。 我常常会想,那举国三天为王子挑选新娘的误会是怎样盛大?这在我的记忆力是一朵奇异的花,总是撩拨着我的幻想和好奇。 舞会肯定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明亮如昼的水晶宫灯,热闹二充满邀宠的喧嚣,美丽晶莹的水果,可爱诱人的蛋糕,芬芳醇香的美酒,奢华的珍珠翡翠堆起出来的美丽少女和她们高贵的母亲,还有彬彬有礼的使者;壁炉中的炉火一定是燃烧着的,空气中流淌着松木香;古老的油画,凝重而神圣,武士卸甲,美人端庄。 那时那刻,衣香鬓影之中,我们的王子在做什么呢? 我想,他一定坐在角落里,幽蓝若海的双眸,探寻着那个可以让自己一见到,就会认定一生的女子。 通常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因为这样子,王子会显得那么有style,会显得更加与众不同,他和灰姑娘的爱情会显得更加的如同天定。 就这样,我们的灰姑娘推开了那扇宫廷的门。当她迎着王子的目光走进去的那一刻,王子也走向了她…… 每一次,编辑部里讨论起这盛大的一刻,一群人就有些走火入魔,恨不得当初进入舞会的灰姑娘是自己,哪怕是穿越进去的也好。 羡慕完《格林童话》里的灰姑娘后,右耳同学说,其实《青城》里,艾天涯就是一个标准的现代版灰姑娘。不过,她和“王子”江寒的相遇就不够这么行云流水,不够这么上天注定,不够这么优雅。 「2」这是现代灰姑娘最大的尴尬 sigh! 何止不够优雅呢。 她和江寒的相遇,简直蠢的可以。 右耳问,为什么艾天涯遇见江寒那天,不盛装打扮一下,没有水晶鞋弄双塑料鞋也不错嘛。还要笑不露齿,温柔,贤良,谦卑……总之,将中华民族所要求的那些女性的标准美德用一个表情给瞬间表露出来,保证江寒也会对他一见钟情,说不定冷冰冰的顾朗也会对她再见钟情,然后一段伟大的三间恋情就此诞生了……%¥%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灰姑娘,等待着命运垂青的那一刻。不过,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是一个多么明显的身份标注,所以,灰姑娘可以那么轻易的就找到他。 而在这个世界上的“王子们”,却没有那么明显的身份标注,则注定如同天涯一样的灰姑娘们,不可能一眼就辨识出,哪一位是自己的王子。自然无法像童话故事里那样,用自己最美的时刻去遇见,我们命中的男子。 这是现代灰姑娘最大的尴尬。 「3」要知道,灰姑娘也不是水晶鞋一摆,纤足一登,便一步登天的。 其实,灰姑娘是一个很辛苦的角色,在她穿上那双水晶鞋,嫁入皇宫之前。 每个女孩子,都羡慕她万千宠爱在一身时的幸运,却往往忽视了她之前的善良天真的坚持忍耐。 她是天真善良的,所以,在父亲去市集前问她和两个姐姐“需要带什么给她们”时,她没有选择珠宝没有选择华服,只是要求父亲待会那条第一次碰到他脑袋的树枝——在她看来,那条数值是母亲的灵魂所依,因为眷顾,因为留恋,才会托树枝的手,触碰自己生前的爱人。 她是坚持忍耐的,面对继母和姐姐的阻挠,嘲笑,她默默的忍受着,等待着幸福来临的那一刻;但她又是积极懂得争取的所以,会如此渴望出现在舞会之上。仙女和榛子树只是一个小小的借口吧。如果在世界上没有神灵一样的榛子树,没有万能的仙女和她的魔法,我想,她也一定会缠上自己最干净的衣衫(虽然不够华美)出现在王子面前,因为,他知道她自己梦里都想见的男子(那个故事里,王子应该是全世界女人都想见的男子吧)。 我相信灰姑娘有这个勇气和决心。 因为这些善良天真,所以王子在舞会的接触之下,才会对她更加倾心。虽然,很多人都说,灰姑娘一定是美貌无敌的,但是我想,没有一个男人喜欢和一个美丽的蝎子在一起,何况是一个见过美女无数的王子。浮华过后,青春不再,终不过一具皮囊,与他心里,永不死去的,使她天真的眼神,与婉约的善良。 毕竟,这世界,我们看事情,往往看到了结局处的幸运,却忽略了一路走来的过程,是怎样艰苦忍耐。要知道,要知道,灰姑娘也不是水晶鞋一摆,纤足一登,便一步登天的。 如果,在这个故事的某一个剧情处,她放弃了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一定又少了很多颜色,少了很多梦幻,少了这个所有女孩都羡慕的爱情传奇故事—— 灰姑娘。 「4」灰姑娘是这样长大的 《青城》里,江寒离开艾天涯出国的那段时间,夏桐和胡冬朵曾揶揄过她,说,以为这个钻石男孩带来的是天然水晶鞋,结果现在才知道是人工玻璃鞋。 这是在外人眼里,艾天涯的灰姑娘梦第一次破碎。 不过那时的艾天涯,傻头傻脑的,大概没有意识到,江寒对自己的重要性,于是,她才会念念有词的说,灰姑娘的灰字用得真好,梦幻得厉害,要是平常里,胡姑娘,艾姑娘,夏姑娘的喊,人家还以为进了四合院农家乐呢。再要是喊个春姑娘,保不准别人还以为尽了丽春园…… 心疼这个女子,因为她明明像一只小狐狸,却常常会傻得可以。 我想,艾天涯很小的时候,一定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吧—— 永远也睡不熟的小小单人床上,团在被子里歪着脑袋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眸子,时而欣喜,时而迷惑;小小的房间里,暖洋洋的灯光,年轻的老艾,给他讲着古老的童话。 她也不过是如我们一样,这人世间一小小的女儿,会哭,会笑,会吵,会闹,会自私,会小心眼……会渴望有一天,也像灰姑娘一样,穿上水晶鞋。 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世界上。 至今仍未看到《青城》结局的右耳说:在这个故事的结局,幸福或者不幸福最终到来之前,不如看一看,一个现代版的灰姑娘是怎样成长起来的。 或许,和你一样。 或许,和你不一样。 但都是等爱的孩子,等待一个怀抱,一种微笑。 他若肯回眸,与我们,就是天堂。 《仙度瑞拉?南叶2009.07∕总第241期》 end 谁会到来,微暖天光 1、谁是谁在合适的地方遇见的合适的人 我叫微暖。住在卡兰街最中心的一座楼栋里。 之所以这么笃定我住的楼就是位于卡兰街的最中心处,是因为无所事事的我,曾经在这里来回的走过。从卡兰街的最西头走到我住的楼,需要一千三百二十八步半;从卡兰街最东头,亦是如此。 不差分毫。 不差分毫的还有每天下午五点半,苏明亮骑着他破旧的单车在楼下等我,身上斜背着一把电吉他。从十七岁开始,我就在苏明亮的单车上晃荡着我细细的小腿,确切的说,从十七岁开始,我就开始靠在酒吧里驻唱养活自己;这么多年,我已经学会怎样晃荡我的小细腿才能看起来更加写意更加抒情,却学不会对酒吧里喧嚣的人群奉献半分微笑,依旧冷着脸自顾自的唱。 苏明亮说,任何人看到我的腿,绝对不会想到这两条小竹竿会支撑着这么一颗大脑袋。苏明亮还说,嗳,微暖,你是不是小时候喝劣质奶粉喝多了,喝成大头娃娃了呢? 这个时候,我总会在单车后,冲他伸出我罪恶的小手,在他的胳膊内侧最疼处不温不火地掐一把。当然,我的行为也导致了很多“惨祸”的发生。 其中有一次,我们撞到了树上,苏明亮撞掉了一颗牙齿,我撞得轻度脑震荡,以至于伸出巴掌就觉得自己长着六个手指头,而苏明亮长着四条眉毛俩嘴巴;还有那么一次,我们撞到了一头拖着板车进城的骡子身上,苏明亮那张标致的巴掌脸就直直地贴在骡子屁股上,小骡子被非礼后,拉着板车在马路上风驰电掣,造成了非常混乱的交通堵塞。那一次,我和苏明亮还上了本市的电视新闻。 那天半夜,从酒吧出来,苏明亮将我送回住处,指着电视上对着镜头傻笑的自己对我说,他说,微暖,你看,我这个人总是运气不好,碰骡子都碰屁股!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他总是不能在合适的时间或者合适的地点遇见合适的人。譬如在十七岁的时候,他遇见了我;而彼时的我,却正喜欢着一个叫何慕的男子。 2、偷来的奶油布丁和温暖 我一直记得何慕这个名字,一直一直的记得;就像我总是在冬季到来的时候,不停地吃那种叫做柚子的水果一样。 何慕说我是那种偏执成狂的小孩,对任何事情都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专心地整理文件,细长的手指搁在眉心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我喜欢他的名字。何慕,何慕,因何而慕?仅仅因为青葱如水的年纪,够单够薄够挥霍么? 我喜欢上这个男子,是因为我曾经偷过他风衣口袋里的一只奶油布丁。其实,我希望那是钱包,可是,它不是,而只是一只奶油布丁。 就在我要转身逃跑的时候,那个男子他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以为他会将我奚落甚至暴打一顿,对此,我早已习惯。可是,他没有。他看着我,看着我瘦瘦的四肢和大大的脑袋,细长的单眼睛闪过一丝怜悯的光,温柔的嘴唇轻轻舒展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放开了手。 这是我做小偷以来遇见的第一个没有对我动手的人。 何慕一直不知道,那天,我一直跟在他身后,就像一个细小的影子,一直跟到他回家。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或者心思,我只是知道,这个男子,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暖。 一种可以让我流泪的暖。 3、冰摩卡和你发呆的眼 遇见何慕的时候,我只有十四岁,细细的四肢,大大的脑袋,像埃塞俄比亚饥饿的儿童。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偷过东西。我将从何慕那里偷来的奶油布丁带回家给奶奶,我说这是今天我工作得好,老板奖励我的。 奶奶的脸笑得几乎开出了花。她并不知道,这些年,我从外面带回家的所谓的工资,其实是我偷来的。而我常常鼻青脸肿地回家,也并非因为不小心跌倒了,而是偷东西被人给抓住给揍的。 后来,我跟何慕熟悉了,何慕问我,为什么要偷东西呢? 我很乖地回答,因为我需要钱。说完这话的时候,我的脸浮上了淡淡的红。那时,我的眼前放着一杯何慕给我点的冰摩卡,七分苦三分甜。 何慕就对着我发呆。 那时,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我却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那杯苦苦甜甜的冰摩卡和年轻的何慕发呆的眼。 所以在酒吧里驻唱这么多年,很多人都说,那个叫微暖的女孩歌唱得不错,可是唱歌的样子太难看,好像在发呆一样。 何慕,你知道吗? 我唱歌的时候,之所以发呆,是因为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你。因为你,我才决心不再做小偷,因为一个小女孩突然知道了在好看的男人面前为此自卑、为此脸红。 而对于一个没有读什么书,而且没有什么资本和阅历的女孩子,想要生活是多么艰难。我做了两年的杂七杂八的工作,十七岁那年才知道,自己有一副好嗓子可以依赖。 就这样,我在一家又一家的酒吧,唱着别人的歌,想着自己的心事。 4、我最纯白的年华和你有关 苏明亮一直说我是一个“色”胆包天的女孩。因为,在跟踪何慕后的第二天清晨,我就跑到他的楼下,一直等他出来,像一团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跟着他去他工作的写字楼。然后下午再等他出现,跟着他摇摇晃晃走回家。 或许,对于很多人都很难理解,这个陌生男子当初的放手,对于我这样的女孩来说,是怎样的恩遇和温暖。 很多日子里,我一直是何慕的尾巴。 偶尔,他会发现我,我就匆匆地躲到树后。何慕还是走到我身边,他说,嗨,小家伙,还想吃奶油布丁是不是啊? 我看着他明亮如星的眼睛和唇角淡淡的笑纹,心中荡开温暖的波纹。我拘谨地摇摇头,一直盯着自己的脚趾,黑亮的发落在颈线间。何慕温柔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如同暖融融的阳光一样,我不抬头也能感觉得到。 苏明亮曾经问我,微暖,如果何慕去写字楼工作的时候乘公车,而不是步行,你会不会追着公车跑啊? 我很诚实地点点头。 是的,我会追着公车跑。 那些年少过的时光,我们曾经那么执拗地喜欢着,单纯而执着。没有目的,只为心愿。 何慕是我的心愿,从十四岁到十七岁。 他带着我吃过很多东西,甜筒、圣代、奶昔……那时的他以为,我一直一直得跟在他的身后,只是为了吃到那些甜甜腻腻的零食。 他当我是一个孩子。 仅仅是一个孩子。 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心存善意的男子。 直到十七岁,我开始在酒吧里唱歌。某一天,我攥着赚来的第一笔钱跑遍整个批发市场买了一双俗艳的高跟鞋,然后一翘一翘地走到何慕面前,我喊他,何慕。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闪过一丝迟疑,经久难息。 记不得是谁说过,高跟鞋让女孩子长大。可能就是在那一刻,何慕从我的眼睛里读出了别样的感情。 所以,那天何慕没有请我吃甜筒,而是带着我在路边一直一直地走,直到我的脚疼不已。何慕告诉我,他说,微暖,王子有王子的街,公主有公主的道。 当时,我傻乎乎地冲着他笑。我喜欢听他说话,喜欢他声线的清澈透明。可是,我却忘记去体味,他的话里的意思。 5、或者烟或者酒或者思念的味道 苏明亮说我抽烟的样子很难看。 我明白,他不喜欢我抽烟的样子。我也不喜欢。我也喜欢我指甲干净的样子,对着阳光,总有种很轻透的感觉。 可是不是戒不掉烟,而是戒不掉思念。 我第一次见到何慕抽烟,也是十七岁那年。那是何慕告诉我,王子有王子的街,公主有公主的道的那句话后的第三天。 那一天,在酒吧,何慕喝得烂醉。我从台上走下,将他扶回家。出租车上,何慕一直喊一个女子的名字,绵亦,绵亦。 对于绵亦,我有很深的印象,她是个漂亮的有着尖尖下巴的女子,她漂亮的下巴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可以划破人的心脏。 她是何慕的女朋友,我也知道。 何慕曾经对着我们开玩笑,他说,绵亦,绵亦,你知道吗?很久之前,我答应给你买果冻屋里你想要的那颗奶油布丁的,可是,被微暖给拿去了。 我低着头吃水果,不肯看何慕,也不肯看绵亦。对于暗藏心事的小孩,总觉得自己是见不得光的影子。 后来,何慕同绵亦出现了裂痕,非常非常深的裂痕。因为漂亮的绵亦泡吧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非常有钱的男子。这也是何慕到酒吧借酒消愁的原因。 那天,我将何慕送回家,他躺在沙发上,手边拿着一只烟,烟火在黑暗处,明明灭灭。仿佛一夜之间,他的下巴便堆上了沧桑的青色。我看着他发呆的眼睛,有种血色的味道。 我的心不可遏止地疼了起来,冲他喊,我说,何慕,你不要伤心,你就是给我一堆钱,一火车的钱,我都不会拿你做交换!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绵亦。何慕,我喜欢你。 何慕愣了一下,转头,温暖的掌心抚过我的发,他说,声音嘶哑,微暖,你是小傻瓜。然后他又吐了一个烟圈,整个瞳孔都变成血红色,他淡淡地笑,说,何慕,你也是傻瓜。 那一天,在何慕的卧室里,我们吃了很多很多的柚子。 何慕说,微暖,你知道吗,柚子是所有水果中最能象征爱情的,因为,吃起它来,用的是那种掏心掏肺的方法! 我没有吭声,一直在掏啊,掏啊,掏尽每一瓣果肉。 6、爱情好像一条奇怪的绳索 住在卡兰街后,我一直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像松鼠一样,贮存上一堆柚子。每天半夜里,一个人傻乎乎地吃,不辨滋味。 吃柚子的方式真的就像有些爱情的方式一样,惨烈。 我总是一刀将它劈成两半,然后张着手指,一瓣一瓣地将果肉撕出来。 爱情也是如此,总会在仓惶之间将你的心劈成两半,然后你将自己的感情掏心掏肺地祭祀于人前,也未必修得成正果。 好比何慕对于绵亦,我对于何慕,苏明亮对于我。 爱情好像一条奇怪的绳索。何慕说,王子有王子的街,公主有公主的道。所以,当绵亦不再是他在这个城市的眷恋时,他大病一场后,就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还记得他收拾行囊离开的那天清晨,阳光很灿烂。 他给我打电话,说,小家伙,你这几个月跑哪儿去了,鬼影都不见一个……他说,哦,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住院住的,成穷人了,电话费都没了。 然后,他扣下了电话,我耳边一片忙音。 7、有这么一只胖胖的虾在饭盒里冲着我笑 苏明亮的车子,很多年都是这个模样,一直不曾换掉。倒是他给我盛饭的保温钵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苏明亮做得一手好菜。我经常盯着他的手看,我想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双手,既可以弹出那么优美的旋律又可以做得一手好汤好菜好滋味。 苏明亮的手指也很纤长,但是我不喜欢他留着指甲的样子,尽管我明白,这是为了弹吉它所必须的,我仍然忘不掉何慕那双手,很干净,指甲也剪得很漂亮。 苏明亮说,他一直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有这么的千般好,让我这样念念不忘。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吃他给我做的油焖虾,那些肥胖无比的虾在饭盒里,似乎正对着我欢畅的笑。 我闷着脑袋吃,不肯说话。 何慕说我是那种偏执成狂的小孩,对任何事情都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我看着饭盒里的那只微笑的虾,就流泪了。 有很多时候,当我们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就是那盘中红透了的虾,经过火的痛,油的苦,却为了合得上自己喜欢人的胃脾,不辞奔命,甘之如饴?就是成了盘中餐,也是微笑的姿态。 苏明亮看着我流泪,就拍拍我的脑袋,说,傻瓜啊,你看你,从我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你就这么没出息的样子。 8、我曾在你的病床下那么没出息的哭泣 苏明亮说得不错,他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我确实特别没出息。 在马路上,被一群人给殴打,鼻青脸肿的模样。 苏明亮当时之所以会注意到我,据他说,他当时看到一四肢细细,脑袋大大的物体在地上晃动,他以为出现了什么外星球的移民,就跑过来看看,结果看到了不成人形的我。 他说,微暖,你永远不知道,当时我的心,就在看了你一眼后,呼啦啦地被撕开了。 呼啦啦地撕开了。是苏明亮对我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那天,是他将我从人群中带走,在他的摩托车上,我的脑袋沉沉地靠在他后背上,脸肿得跟巨无霸汉堡一样,血不停地从伤口中流出来。 苏明亮将我带到医院,包扎伤口。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去偷啊?你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不好? 我的眼睛肿成了缝,看不清这个对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小青年,嘴巴也肿得跟肥肠一样,但是我还能歪着嘴巴说出话,我说,因为我需要钱。 是的,我需要钱。 我无比无比地需要钱。 因为此时的何慕正躺在医院里,脑颅内出血,正在死亡线上转悠。 这小子太傻了,不就是一个绵亦么?有什么好不死不休的?他非要跑去为自己争一个曲直是非,所以,绵亦的新欢,小财神爷一恼羞成怒,就让手下一帮小喽罗将何慕这个傻瓜打得不成人形。当我走进医院,医生就下达了病危通知,他们说,给钱吧,给钱我们就救死扶伤。 我飞奔回何慕的房子,找到了存折,却看到了存款为零。他曾说过,他的钱都交给了绵亦。 所以,没有钱的我,只好跑到别人店里去重操旧业,偷。 当时的我,是多么鄙视这个字眼啊。 可是,我手上的钱也不过千元,根本救不了何慕。从小的苦难经历让我明白,就是我哭死在医院里,那些白衣天使也不会看我一眼的。 所以,我就在此偷窃,可是我的手艺生疏了,被人捉住,然后在人潮汹涌的街上,我像一只没有尊严的老鼠那样,被一群人围殴。 那天,我从苏明亮那里离开时,苏明亮问我,你要去干吗?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继续偷。 苏明亮一巴掌把我按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却迟迟不肯落下。 后来,苏明亮这个傻孩子,不问缘由地给了我一把钱。他说,这是我的血汗钱,他说,我知道你是走投无路了。你拿去吧。 因为苏明亮,何慕得到了治疗。 何慕从手术室出来后,一直昏睡不醒,我就躲在他的病床下,偷偷地啜泣。 十四岁那年,他给了我一片阳光,让我决心不再偷东西;十七岁那年,同样是这个男子,让我忘记羞耻,再次偷东西。 后来,我又跟苏明亮借了几次钱,我说,等我恢复“人形”我继续回酒吧唱歌,就是拿一辈子去换,我也一定将他的钱还清。 也是因为不断借钱满足我的“狮子大开口”,苏明亮的摩托车换成了一辆破旧的单车。 9、是谁的到来,让这里天光一片 何慕清醒后,我就没再去医院,我怕他看到我那副丑样子,心里难过。 何慕曾经打电话给我,问我,微暖,那些钱是你给我付的么?你赶紧过来,我打电话给我父母,让他们还你钱。 我就装傻,我说,你把我卖了,我也没有那么多钱。我说,大概是你家绵亦给你付的,那小妖精可能心亏。 何慕就一声不吭地挂断电话。 其实,我知道,何慕的老家在偏远的农村,家里非常贫穷。这也是绵亦离开他的原因之一。这小子,哪里有钱来还我啊? 何慕离开那天给我打电话,我怕自己说多了会掉眼泪,所以,我说,我这几个月在谈恋爱,当然没时间去找你啦,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我男朋友吃醋啦。 所以,当时的何慕就顿了一下,说,哦,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住院住的,成穷人了,电话费都没了…… 很多年后,我都在苏明亮的单车后坐着,吃他给我做的菜,听他弹的曲儿。我想,或许,再过一些时间,我就会忘记那个叫做“何慕”的男子的名字。忘记那只偷来的奶油布丁。 长大了后,就不再像傻瓜,不敢去期待有那么一天,谁的到来,让我的眼前一片天光。 王子的诱惑 1 我开始不快乐,无非因为,学校甬道两旁的槐树,将被法国梧桐代替。而我,却已习惯盛夏季节,轻嗅这馥郁绵长的槐花香。一如,习惯思念,某个叫罗格的男生。 我问童安,这树真要换? 她眨眼,沐,你看我传过假消息吗? 我轻咬下唇,可童安,这些槐树早已盘根错节,要搬离,除非斩断那些密密匝匝的根…… 咿?她笑,你什么时候生物这么专业了? 我叹气,跟在她身后。她并没发现,我握单车的手,渐渐缩紧,指节愈显透明,苍白,纠结。 暮春的风,和缓。细细抚过我们碎碎的发。 童安骑在单车上,水蓝色公主袖衬衫因风过分膨胀,极像一个大大的蛋糕。我想起罗格,想起那个假面舞会,想起他水蓝色假面下淡粉色的唇,他笑,嘴角翘起,手里托着精致的樱桃蛋糕,来,叫沐沐的女孩,罗格谢谢你陪他跳舞。灯光绚烂中,他唇角漾起的弧线,王子般优雅。 所以,恍惚过这两年多时光,我一直不能忘记,他身上淡淡的槐花香,还有,他水蓝色假面下的笑,温暖而清晰。 童安回头,噘嘴,沐,你骑车还是骑蜗牛? 我不由脸红,加速。 路口分手,童安停车,涎笑,沐,托你向邱小鱼借的资料借到没? 我皱眉,不是说你自己借吗? 童安咧着大嘴巴笑,如果他每天也对我奶油加糖般喊“小安安”,我就自己借。 我一时语结,只能答应。 童安冲我飞了一个媚眼,踏上单车,扬长而去。末了,还不忘调侃,再见,甜蜜的“小沐沐”。 2 小沐沐。 邱小鱼一直这么喊我。 虽然亲昵过头,但绝没童安形容的那么夸张。 认识邱小鱼是意外。如果同罗格可以写成故事,那么邱小鱼就是,节外生枝。 忘了交待,罗格是h大的学生。认识他时,我在s中学,同h大数步之遥。那场舞会,是h大庆圣诞的。而我,因一手极好的画艺,被一师兄拉去布置会场。 我常想,那晚,罗格漂亮的双手之所以收容我,是不是因为那一刻,我脸上沾满颜料,孤单无措,站在角落里,像一只流浪的小猫?恻隐心动,他穿过人群,拉起我的手,乐声模糊了他的声音,来,女孩,跳舞吧。 我看着他。水蓝色面具下,晶亮的眼,微笑的唇。还有身上,淡淡的,槐花树的香。我把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心跳。急剧。 而邱小鱼的出场,就不止是令人心跳急剧这么简单,足可用窒息形容。 那时,我在槐树下,阳春三月,槐树上绿意已笼烟般美丽。舞会后,我再也没遇见罗格。 我在三月的阳光下,仰望,盛夏艳阳中的槐香满树。 这样的季节,仰望,眼睛,会,落泪。 邱小鱼就在这时,从教学楼二楼跳到我面前!双手,着地。他冲我,张开满口大牙,笑。 我呆在三月的阳光里! 我胆小,内向,话极少。这是我和童安交好的原因,她总能在我开口前,唧哩哇啦把我的意思表达出来,尽管,通常,是错误的。但我依然觉得,听她说话是享受。尽管,通常,是忍受。邱小鱼落地时,她也在。挡在我身前,开口便是:你想追阿沐? 那时,我只想把她的牙打掉。 邱小鱼说,她叫阿沐?嗯,小沐沐。 说这话,他已从地上爬起,掌心擦破。令我想起,我手上的颜料,沾在罗格掌心时的样子。 3 我一直不知,邱小鱼为何从二楼跳下。 童安眉飞色舞,沐,你信不信,他肯定想自杀,这次是踩点,试跳。 我哑然。 邱小鱼没被叫到主任室做思想汇报。原因,他不是我校学生。 同罗格一样,他读h大。 童安笑,我说嘛,我们这么年轻的小高中肯定不会自杀,也就h大那些老青年才这样闹腾。 三月二十五,邱小鱼自杀式跳入我世界。 我记住这个日子,因为罗格,这是我遇见他后的第三个月。也是我失去他信息的第三个月。 一切,与邱小鱼,无关。 童安得知邱小鱼读h大,极兴奋。她说,沐,本小姐高考就掌握在你手里了。从那天起,她就疯狂利用我做榨汁机,拼命向邱小鱼这只大水果榨取高考资料。 我并不情愿。童安,高考,又不是h大命题。 她眯着眼,沐,你在抱怨,抱怨的女人容易长皱纹。 反抗无效,我只好唯命是从。 好在,邱小鱼,人极好。 只是,他总叫我,小沐沐。难免,毛骨悚然。 多亏,他有一脸让人舒心的笑。 我曾问他,是否认识罗格?他定定看着我。那一瞬,我心惊肉跳。他沉默,摇头。 有时,思念,总是孤独的模样。我孤独的思念那个叫罗格的男生,足足两年有余。h大距我咫尺之近,而罗格却距我,天涯之远。 有时,走在h大里,人流擦肩,我会想,或许,或许,他就在不远处;然后,他抬头,看到我,两年前那个满身颜料的女孩,他就穿过重重人群;走向我,微笑,唇角微微上扬,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 我想,这样,足以,让我,落泪。 4 然而,在h大,我只能遇见邱小鱼。他见到我,飞快冲到我身前,小沐沐。他笑。 我沉默半天,说,童安想要资料。 他说没问题,等给你送去。请你吃章鱼小丸子吧。 我说,不了,我回去吃。 他笑,说好,快高考了,小沐沐,多吃点。 下午,邱小鱼将一沓资料送到我面前。童安直接抢到手中,冲着邱小鱼,竖着大牙,笑,邱小鱼,不客气啊。 邱小鱼也笑,为人民服务嘛。 童安说,要不,请你吃薯条? 邱小鱼说,还是等高考后,请我吃大餐吧。 童安吐舌头,邱小鱼你好实在。 邱小鱼点头,实在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和童安诧异的望着他。他一脸得意,难道你俩看不出来?没看出,实在的我是这么玉树临风? 我笑。 其实,邱小鱼,的确是那种很漂亮的男生。 童安一直抗议我用“漂亮”形容男生,我却极爱这种形容。漂亮比帅多一份干净,比酷多一份透明;阳光,温暖。 一如自诩玉树临风的邱小鱼,一如面具下的罗格。 童安,并不知,一个叫罗格的男生,在我心脏上撒下一瓣笑,两年多,它沿着我心脏的幼纹,无声蔓延,荒草之势。 邱小鱼,也不知。 我盯着邱小鱼,眼睛有些酸,说,甬道旁的槐树要换成法国梧桐了。 邱小鱼愣了,他看得到我眼底散不去的湿气。只是他不知缘由,所以什么也没说。 5 高考是一场痛苦的炼狱。无数人在这夹层中,期待,重生。 我也一样。 走出考场,童安像只泄气的皮球一样,赖在我肩上,沐,全国考民终于解放了! 我笑。 我是真心喜欢童安。包括她的造词能力。除了惊讶,我只能羡慕。 童安说,沐,我报h大,留青岛,。你丫头千万别说,你也要报h大,并且是为陪我。 我低头。 甬道两边的槐树已换成法国梧桐。我再也无法嗅到满树槐花香。我很想知道,槐树如果可以说话,根被斩断那一瞬,它们会不会,喊,疼! 而我,和那些不能言语的槐树没多大区别。 思念颈项处,我只能静默。 我不敢对任何人说,是的,我在想一个男孩子,他就在我咫尺之近的h大。 几乎三年,我只能在树影和槐香中,惦念,他唇角,扬起的那抹笑。他是我全部心事,纤细,柔弱,单纯而伤感。 阳光划过法国梧桐的枝丫,我的眼睛,怔怔,落泪…… 童安吃了一惊,沐,别伤心,我不会强迫你留在青岛,北京多好,你就报北京吧,我会带着邱小鱼去看你。 童安,我抱紧她,话在咽喉处翻滚,却化成眼角滚烫的泪,流下。 6 你要报h大?邱小鱼很吃惊。 我点头。 睡晕脑袋了吧?你的成绩可以报更好的学校。童安说你想去北京念大学…… 邱小鱼,我想……找一个人。 你傻瓜,什么人值得你拿自己冒险?邱小鱼的眼睛都快瞪出来。 我只想在h大找到罗格。 邱小鱼张口结舌,半天不说一个字。最后,他艰难的咬住舌头,沐,万一,他不喜欢你…… 我只想找到他。 那如果他喜欢你,你是不是更要报h大了? 我点头。只是,我从没想要罗格喜欢我。 邱小鱼叹气,沐,你肯定过不了父母和班主任那一关,而且,罗格,可能早已毕业…… 我懊恼起来,邱小鱼,你在嫉妒吗? 他愣住,眼中划过浓浓的忧伤,他伤感的看着我,不说话,半晌,他说,声音梗塞,我只是怕委屈你。 我看着邱小鱼离开。童安从身后走来,沐,你不能因为他对你好,就这样对他。还有,沐,你有心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沐,是不是我太粗枝大叶,帮不了你?说着,她眼睛变红。 童安,我抱紧她,对不起。 7 我告诉童安,以前我拉她到槐树下看书,只为了闻到那一树树槐花香。那时,我可以放任自己想念,那个叫罗格的男生。 童安的手划过我细软的发,安静的听。她说,沐,你还记得,邱小鱼从二楼跳下吗?他只不过怕转下楼梯,再也找不到你。我一直要你向他借资料,只是觉得,他很可爱,可以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这么紧…… 想起玉树临风邱小鱼,我的眼睛又发酸,我说,童安,你真讨厌,我不想哭。 报志愿时,我填h大,给邱小鱼看。我说,他就是我的决心! 邱小鱼冷笑。这时,童安跑来,说,篮球场上帅哥很多!把志愿表抛给邱小鱼,替阿沐交上。然后拉起我冲向篮球场。 通知书下发时,我恨透邱小鱼! 我把所有可以抛的东西都摔向他,为什么我会去北京? 邱小鱼默默拾起我扔他的书,伤感的看着我,沐沐,我只是希望你拥有更多东西。 鬼话! 可能,我同罗格,不过两条相交线,一点汇聚后,注定,越离越远,只是当时并不知,年少时,喜欢,不过是场自顾自的执著。 去北京时,童安的泪不停流,沐,我一定给你看好邱小鱼,万一将来你有不时之需…… 邱小鱼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恍惚间,我似乎看到罗格,那个舞会上,冲我走来,伸出手说,来,女孩,跳舞吧。 我把手放在邱小鱼手里。他眼睛有些红,小沐沐,他说,我一定给你找到罗格。我不想你……讨厌……我。 我咬牙切齿的离开青岛,眼泪却不争气流下。 8 北京的日子,每看到一棵树,我都会想起号称玉树临风的邱小鱼。 我给童安写信,校园里有棵合抱粗的古槐,光影弥漫,映在我眼中,半树明媚,半树忧伤。完了,童安,我精神分裂了。 童安回信,半树邱小鱼,明媚;半树罗格,忧伤。附上邱小鱼玉树临风近照,以期阿沐满树明媚。 照片上邱小鱼,笑得天昏地暗。 圣诞时,我回青岛看童安,没见到邱小鱼。便问她。 童安说,不知道。 回答简短得我不好意思继续问。她眨眼,沐,今晚又圣诞晚会! 舞会,灯光迷离。 我紧紧跟着童安。直到手脚冰冷那一刻! 一个水蓝色假面男子,对我笑,淡粉色的唇,唇角上扬,面具下晶亮的眼睛。他穿过重重人群,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乐声模糊了他的声音,他说,来,女孩,跳舞吧! 我的眼泪纷纷掉落!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小沐沐,对不起。 你…… 他把我拉到糕点旁,拿起一方樱桃蛋糕,来,叫沐沐的女孩,罗格谢谢你喜欢了他这么久。其实,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只是,在等你拥有更多你应得的东西,等你长大。罗格不知道,会给你那么多忧伤,如果可以,你就忘掉罗格,因为他不介意用另一个姓名喜欢你…… 说完,他轻轻摘下假面——“邱小鱼”红着两只兔子眼,挤出玉树临风的笑,对不起,小沐沐,原谅我,我只是用这种方式来等你,长大…… 若我离去,后会无期 “那一年,春日寒,少年薄衣衫。” 这句话,是最新长篇《青城》里,故事落幕处的标题。写给那一年的风,那一年的月,那一年的别离。 他们说,人一生会有很多场别离,无论相遇之时,曾是多么的惊鸿一显。 大抵不记得那个少年的眉眼,依稀只记得初遇时,他眼底有一种如同春风般柔软的神情,嘴角噙着笑。 就这样,在春风浓,枝头闹的那一年的春天,一个十七岁的少女,遇见了自己的爱情。 于是。 课堂上忽然瞥见对方时的微笑,第一次牵手时的慌乱心跳,还有少年单车后那个女孩脸红的表情……任是谁想起都会突然心疼。 遗憾的是,年少不经事的彼此。 欢笑过,执着过。情生意动后的争执,决绝,以至于后来的决裂! 少年不认输的表情,少女不低头的倔强。没人肯为爱情,让一步宽容的路。从此天涯,各奔东西,一句恨恨的话:老死不相往。 年长后,有了华服美食,只是不再有一双白球鞋会踩过自己的心尖,不再有一辆单车可以自己心跳不已。 那些年少时的情事,多多是不敢惦记,都说自己已经忘记。 是啊,有谁有勇气在物是人非的今日,将尘封了几十年的记忆再次开启? 只是会在暮春的时分,迎春花谢掉,蝉噪渐起的那一天,那些记忆的光影突然浮现眼底,出卖了自己—— 那一年,春日寒,少年薄衣衫。 从此,只能叹一声。 最是少年别离时,若离去,便无期。 卢森堡的白月光 1 很多年前,抚顺六路三分之一路段处,一座绿色房顶的屋子前,扬声吻过我的脸。他狭长的单眼睛中,仿佛装着整个城市的忧伤。他难过的说,对不起,何黎,我也不想这样! 很多年后,我忘记了扬声的声音,忘记了扬声狭长好看的单眼睛,却还记得那栋孤独的房子,记得我和小乔曾经从这里走过。 那是一栋绿色房顶的屋子,精灵的城堡一样,独立在城市鳞次栉毗的楼与楼之间。每天放学的时候,我和小乔总会乘电车从这个“城堡”门前经过,看着这个绿顶“城堡”发呆。 下午六点之前,它是沉默的,银白色的防盗门和防盗窗紧紧落下,没有任何声息,仿佛隔世一样。六点之后,这里就会突然辉煌,五彩的霓虹,霸道的闪烁起来。门口常常出现几个年轻的平头小青年,蹲坐在门口,无聊的抽烟,打发时光。他们是这里看场的小混混。 哦,忘了讲,这栋美丽的房子,是一家叫做卢森堡的pub。 有一段时间,我放弃了乘电车。从学校到家,五站路的里程,我一步一步地走回去,只是为了看看卢森堡玻璃上美丽的壁画,还有它的欧式圆形的石柱。 当然,这一切,都与那个叫苏渐的男子有关。 2 书上说,每个人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出现运气啊或者心情的低谷。某段时间,我一直运气很背。譬如,月考成绩下滑,课堂上看故事书被逮住,吃苹果吃出半截胖胖的虫子,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撞见了苏渐。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而且突然。撑着伞,独自一个人,低着头走路。 苏渐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我的伞下面。他说,姑娘,送我一程,这些雪茄是不能沾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怀里紧紧揣着什么,雨水从他好看的脸上滴下,他对着我笑,整洁雪白的牙齿。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擎着伞,跟着他的脚步。他絮絮的说着这该死的鬼天气说变就变,以及刚才汉堡店的老板娘坑了他五毛钱,当然还兴高采烈的自我介绍,从生辰八字到晚上睡觉打呼噜蹬被子一一详细道来。直到走到那个绿色房顶的屋子前,他才停止了完美的演讲,从伞下急忙跳到门前,大声说了一连串谢谢,就跑进屋里。 随后,我就踩进了下水道。 境遇,无比凄惨。 那伤筋动骨的一个多月,我都是吊在病床上。我一直想,要是摔进下水道的时候,我的脸先着地的话,我的模样将要无比冷艳了。我抱着前来看我的小乔喊,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将我祸害进下水道的苏渐,非他不嫁!作死的祸害,祸害他一辈子! 出院之后,我就像患了梦游症一样,每天放学,从这条路上挪回家。经过“卢森堡”时,我总会放慢脚步。 偶尔,“卢森堡”门口,会遇到苏渐,他冲我笑笑,以示友好。表示他还记得我,但是又忘记了我们因为什么认识。然后匆匆走进“卢森堡”。 那段时间,等待偶遇苏渐和拼死拼活的做黄岗高考模拟题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3 苏渐在卢森堡驻唱,他唱的大多是那些旋律低缓抒情的老情歌,但是依旧非常受欢迎。这些,都是小乔告诉我的。一直以来,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当我对着物理书发呆时,她知道我正在诅咒牛顿全家;当我坐在食堂对着米饭嘿嘿傻笑,她知道我正在幻想这是一份宫爆鸡丁。所以,当整天神游在卢森堡门前时,她就断定,我喜欢上那个叫苏渐的男子了。 那时,小乔正和一个叫扬声的男子,恋爱的风生水起。关于苏渐的消息,都是小乔从扬声那里得到的。扬声是“卢森堡”的调酒师,我喜欢喝他调制的酒,味道很淡,很清爽,不像别的酒吧里那么浓烈。我一直都觉得同这样的男子在一起,将会一生安稳。我还能记得扬声为我调的第一杯酒,浓浓的西柚味道,若有若无的薄荷香。那是我第一次去卢森堡,第一次见到扬声。扬声告诉我,这杯酒叫“人生若只如初见”。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单眼睛无限光亮。 听苏渐的歌,喝扬声调的酒,这是很长一段时间,我做的事情。当然,那个时候,我也已经读大学,有大把的美好光阴可以虚掷。在此期间,我同苏渐说过话,大多是那种不痛不痒的对答,譬如,你的歌真不错!谢谢!或是,听说华阳路新开了一家风味鱼馆,很不错!哦,我有空一定去吃! 我一直在想,那个雨天,苏渐在我的伞下之所以说了那么多话,不是因为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就是因为刚追到一个女孩,总之心情无比爽利。现在话只所以这么少,不是因为五百万被偷了,就是因为被那女孩给踹了。当然,我真舍不得这么诅咒苏渐。 4 在卢森堡听了很久的歌,发现苏渐最喜欢唱的歌是那首《白月光》。他唱这首歌的时候,声音清澈而低沉。昏黄的灯光下,我能看到他睫毛上沾着泪光。歌词里说,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弥盖欲彰。 每次,苏渐唱完后,会收到很多的花。这种场合中,不乏欣赏他的女子。苏渐走下场后,总会将那些花送给我,他说,这些花挺香的,你闻闻。那时,他的眉眼总是异常温柔,月光一般流淌。这一切,都让我欣喜若狂。 扬声对小乔说,你看她,需要这么开心吗? 我问扬声,我和小乔不在这里时,苏渐会将这些花送给谁? 扬声头也没抬,说,不给谁。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让我激动上一会儿,他就掷出下半句,他都扔垃圾筐里了! 小乔在他身边笑得特别张狂,很没人性! 5 扬声会到校园里找小乔,顺便给她送些喜欢的零食。 我一直很羡慕小乔与扬声。这么多年,她总在扬声面前咋咋呼呼,像个没大脑的婴儿。每当这个时候,扬声也会对着我无奈一笑。 男人无奈笑起来的时候,眼底有很深情的波纹,既无奈又动人。 女生宿舍楼下有一片林荫道,总会有很多香车停在这里。然后有些漂亮的女生就会从楼上奔下来,蝴蝶一样飘进那些车里面。宿舍里,有小道消息说,其实,这些美丽的蝴蝶有的很薄命,多年前,就有一个女孩被抛尸江边,至今,是一个谜案。这件事,听得我和小乔一度毛骨悚然。 小乔指着一辆刚开走的车说,蝴蝶和河马的爱情故事又要上演了。 小乔眼里,那些开高级轿车的老男人,大多肥胖,秃顶,就像一头内分泌失调的河马一样。我常常安慰她,我说,既然美女与野兽的爱情都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何况蝴蝶与河马的爱情呢? 后来,小乔改了说辞,说是蝴蝶与河马赤裸裸的兽欲又要上演了。 扬声说,小乔,你一女大学生怎么可以口出秽语呢? 小乔就反唇相讥,女大学生怎么了?我不是你的天仙标本,让你供奉,让你膜拜,让你日思夜想,不能成眠! 她最近跟扬声吵架,扬声大多是躲避的,但这一次,扬声脸色异常难看。后来,我才知道,小乔这些说辞,都是从扬声的日记中看来的。扬声在日记中说,他爱上一个女子,小心供奉在心底,夜不成眠。 那天,他们在我的面前吵得天昏地暗。 6 晚上,我陪小乔在“卢森堡”借酒消愁,小乔边喝酒边哭,哭着骂扬声是坏蛋。骂完了后,她又拉着我的手,说,何黎,其实扬声是好人。说完了,又哭。 我一直都没在意小乔的哭哭笑笑,很久之后,当我知道扬声日记里那个女人是我,才明白小乔为什么哭着骂扬声坏蛋,又拉着我的手,说扬声是好人。每当想起那个晚上,小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小脸,我的心酸楚了很久很久。 苏渐在台上唱《白月光》,小乔跟着低声哼唱。那时,我一切都蒙在鼓里,而小乔,也没将战火燃烧到我身上。 苏渐唱完歌,依旧将花送给我,笑笑,离开。 7 小乔同扬声分手后,再也没人陪我去“卢森堡”,听苏渐唱的歌,喝扬声调的酒。圣诞节那天,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分外孤独。 苏渐问我,那个女孩子怎么不来了? 我说,她生病了。 苏渐也没多问,一直坐在我的身边。整个世界在那一夜之间突然温暖起来。苏渐说,时间真快,人就这样老了。 他说这话时,我才发现,我已经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从高三到大三,四年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当我给他撑伞的时候,还是一个齐着碎发的小姑娘。流年就这样将我们的容颜偷换。 那天,苏渐说,他很快要离开这里了。漂泊久了,人就累了。陌生的城市,总是给人沧桑。 苏渐的沧桑,我是知道的。他本来是一所音乐学院的学生,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也在卢森堡驻唱。后来,那个女孩,也像蝴蝶一样,飞进一辆香车里,再也没有回来。这些,都是小乔告诉我的,整个“卢森堡”的人都知道这段过往。 我问苏渐,你还记得,怎么认识我的吗? 苏渐笑,当然记得。一个为陌生人撑伞将自己的衣服淋湿一大片的傻丫头,谁能忘记呢? 原来他曾在意过。 8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我不知道自己那天对苏渐讲了些什么,反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特别没形象。那天的酒特别的浓烈,是扬声调制不出的味道。 扬声不止一次的走上前来,他劝我,何黎,你少喝一点。 我就将酒泼在他的脸上,我说,扬声,你这个神经病!天下有哪个女人值得你抛弃我们小乔?你这个有眼无珠的白眼狼!总有一天,我将你和那女人都劈了! 那一夜,我无比的忧伤,因为苏渐,他要离开了。 这四年来,我紧紧地追着他的步子,不过也是今天这般距离;如果,他离开了这座城,还有哪个男子值得我深夜不能入睡? 晚上,苏渐没有登台,一直陪在我身边。从“卢森堡”出来,冬天的午夜,风异常凛冽,在这个绿色屋顶的建筑前,苏渐紧紧抱着我。 月光异常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