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男的恶趣味》 第一章 热闹的婚宴现场,人声喧哗。 这是钱贯杰的好哥儿们,钟印尧和他老婆舒妹瑶的结婚会场。 穿着总是雅痞随兴的他,难得穿了整套正式黑西装,脸上堆着笑意地替新郎打点一堆琐碎大小事。 他很懒,今儿个完全是看在与好友多年的情谊上,才亲自下海跑龙套。 他还很怕吵,今日婚宴会场却可比菜市场,艾宝科技的一堆宅男同事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罪魁祸首是阿尧他那对学者爸妈,邀请了一堆朋友、老师、同事、学生……左右邻居等来参加。 千万别小看老学究的嘴皮功夫,他们的工作就是不断讲话。 上课讲、下课讲、开会也讲,遇上问题沟通更是惊人,嘴巴难再闭上。 好不容易喘口气,钱贯杰松了松领带,躲到休息室内。 「我未来的老婆绝对不能有对在教育或学术界工作的双亲。」会疯掉。 「还好吧,我爸妈很少在台湾。」钟印尧知道好友在抱怨。 「这么一场下来也够折磨人了。」他找水止渴。「新娘呢?」 「还在楼上的饭店房间准备,刚才妹瑶的弟弟妹妹已经先下来,说她们十分钟内就会下来。」 因为妹瑶的弟弟妹妹都住在学校宿舍,为了让他们三姊弟可以在她出嫁前好好聊,他替他们订了一间房间,一切迎娶的礼俗也从简。 「恭喜你了。」喝完水,钱贯杰脸色总算舒缓,他再度向满脸喜气,也难掩紧张的好友恭贺。 「谢谢。」钟印尧笑着接受了祝福。「对了,阿翔呢?」 「他在外面和你妈的同事吵起来了。」 闻言,两人互望,露出彼此心照不宣的苦笑。 在认真魔人面前谈到专业,就像在蜂炮引子上点火,在这种充满学者专家的场子里,发生这种事完全在他们意料之中。 「就随他去吧。」钱贯杰拍了拍新郎官的肩。「我出去招呼了。」 「我也该出去了。」他们都只是偷闲喝口水、喘口气,一会儿就得回到外头招呼宾客。 两人相偕回到场外,没多久,新娘和她的伴娘们从楼上下来了。 舒妹瑶是已经认识的,而她身边那两个着米色小礼服的女人,钱贯杰只算得上知道,并不认识。 其中一个是今天新郎官的妹妹,也是新娘的室友钟欣怡,他曾经见过她一次,但没交谈过。另一个更不难猜,想必就是她和舒妹瑶的另一位室友文佩芸了。 「你妹还是比你漂亮。」他在好友身边低声感慨。 白肤、鹅蛋脸,身材不到骨感,该肉的地方有肉,秾纤合度,漂亮却不俗艳,还多了那么一点出尘的空灵,看起来很舒服。这女孩比起当年出落得更成熟美丽了。 「废话,她是女的。」钟印尧给了他一记莫名其妙的白眼。「对了,我还没介绍你们认识。」 新娘见到他们,先是丢了记笑脸过来,便在伴娘们的簇拥下朝休息室走去,钟印尧和钱贯杰也后脚跟上。 「介绍是不用,听你讲就够了。」认识多年,彼此家中的事谁不是知道个七八成。 更何况他除非不得不应付的公事,或出去抛头露面当代表得假装那么一下,这种认识新朋友的社交,他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阿尧他妹漂亮归漂亮,但世上美女那么多,远看欣赏已足矣,他可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话可以聊。 「知道不代表认识,我等等再帮你们介—」 说时迟那时快,钟印尧嘴中的话还没完,两人就看到某个穿着小礼服的家伙踉跄了下,往前扑倒。 连带的,她身前的新娘子也遭到波及,被压倒在地。 钟印尧吓了一跳,动作熟练的急忙冲上前。 钱贯杰在事发瞬间瞪大眼,发出荒谬的哼声,才跟着赶过去帮忙。 「好了,欣怡,你小心!」 两人被搀扶起,新娘还比闯祸的伴娘镇定,开口叮咛。 钟欣怡刚爬起身,重心不稳,走没两步再度踉跄。 幸好就在她身旁的钱贯杰,眼明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可她的身体严重失衡的程度,出乎他意料之外,待他发现一手拉不住她时,只好伸出双手将她扯回,防止她再度扑倒在地。 拉扯的反作用力,她的身体以诡异的姿势往后仰倒,跌进了他怀中,她双眼睁大,一脸惊魂未定地瞪着他,之后吁出长长一口气。 「天呀……谢谢你。」 「不客气。」钱贯杰扬扬眉。「可以走吗?」他将她扶挺。 「应该—」话还没讲完,脚才跨了第二步的美丽伴娘,在众人面前再度摔倒。 这次钱贯杰没来得及救她了。 「天呀!欣怡!」一旁的女人们尖叫。 坐在地上的那小可怜抬起头,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钱贯杰冷眼看着她,对这家伙还笑得出来感到佩服。她摔得可不轻。 「我的鞋跟好像断了。」钟欣怡无奈地指指鞋子。 「还好我有多帮你准备两双鞋子。」文佩芸也算经验老到了,对这类突发情况早就能够从容应付。 「还有一件事……」坐在地板上的人儿再度举手发言。 所有人全看向她,她却一脸自在平常,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好像扭到了。」她疑惑地皱皱眉,状似不确定身体的感觉。「很痛。」 钱贯杰心想,这女人恐怕不只如她哥说的迷糊而已,照这情况,她的感觉神经绝对也有某种程度上的问题。 他侧眸,见好友注意力全放在新娘身上,两个女人联手想将行动不便的钟欣怡搀起身,但坐在地上的她一脸勉强,拉扯了半天还站不起来。 视线在这群受制于服装,行动不便的女眷身上环顾一周,自己似乎没别的选择了。 「新娘那边要忙,要不我抱你过去另一边的休息室?」他来到迷糊蛋的身前蹲下身。 「好,谢谢。」好不容易站起身的钟欣怡脸上露出吃力的僵硬。闻言,她如释重负。 他将她打横抱起,小心不弄痛伤处,钟欣怡则单手攀住他肩膀,以平衡身体。 这小妞倒是比想像中的轻。钱贯杰心想。 「你是……钱大哥吗?」 「钱贯杰。那些奇怪的称谓就免了。」他勾勾唇。「你怎么知道?」 他和阿尧认识有几年,就知道这小妞几年。而她想必也都透过她大哥知道他的存在,但她应该是不认得他的,毕竟他也不过是有次搭阿尧的车,透过车窗瞥过她一回。当时她可没见到他。 「猜的。另一位高—高亦翔,听哥说,他很担心手会受伤。」所以不太可能愿意抱她。 他笑出声。这形容得真好。「你哥没说错,你也没猜错。」 「我是欣怡。」双眼直视着他,她露出可人的微笑。 「我知道。」 「很高兴见到你。」 「说实话,我对这些社交用语很感冒。」注意前方的路,他步伐稳健,表情平和带笑,可嘴中吐出来的话却不太友善。「而且,如果你不是阿尧的妹妹,我也不会帮忙。」觑了她一眼,他朝表情明显一愣的她丢了抹微笑。 「你哥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个人讲话很讨人厌?」 怔愣的表情出现几秒,即恢复平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这情况正如钱贯杰所愿。 他对笨蛋向来没什么耐性,仅剩的一点只够拿去应付公事。而这小妞一副要把他当成好哥哥的模样,为免她日后摔伤、扭到、意外出状况时会想到要通知他一声,当然是立即划清界线保险。 这行为很恶劣,他知道。但他就是这种人,脾气古怪、阴晴难捉摸,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体内说不定有子宫,每隔一段时间内膜就要剥落那么一回。 当然他没那东西。否则他每年一次的例行性健检早就检查出来了,医学界也会为之沸腾。 他面带微笑,抱着她进到休息室,请饭店人员通知医务室后,再度回到休息室内。 这是一家国际连锁饭店,在打入台湾市场时,标榜的就是他们有二十四小时驻诊医生,随时可以应付突发状况。 「稍等一下,医生等等就会过来。」 「嗯。」钟欣怡点点头,安静端坐。 她已自行脱掉脚上的美丽新鞋,稍微扯动到脚踝,刺痛令她眉间紧缩,但就只有那一瞬。 之后她又忍痛尝试转动脚踝,成果不太理想,一股椎心痛楚直袭脑门,额上逼出冷汗,她当机立断放弃测试自己的耐痛程度。 或许是跌跌撞撞习惯了,她对痛觉向来迟钝,这回感受如此强烈,肯定扭得相当严重。 钱贯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看着她紧咬下唇,似乎努力忍痛的模样。 「在我面前用不着装柔弱,我不会安慰人。」刚才还能笑,现在才装痛似乎慢了点。 钟欣怡闻言抬起头来,眉心微拧的看着他。 他朝她微笑,她看了他几秒,一会放松,吁了口气。 「哥跟我说过。」她突然冒出这句。 「嗯?」 「他说你私底下很有攻击性。」还有好猜忌、不容易相信人、神经质等。 一言以蔽之,这男人举止慵懒,像草原上吃饱喝足的大狮子,只要别人不踏足他的守备领域,他看起来绝对像个绅士。 他笑了出来。「真不愧是我们公司的第一业务。」形容得真精准。 「如果你心情不好,我们就别聊天,井水不犯河水。」她疲惫的垂敛眉眼。 脚上的痛楚耗掉她不少精神和体力。 「我看起来心情不好?」这小妞言下之意是他现在是在耍脾气?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你心情好不好?」抬头,她皱皱鼻,一脸莫名。「但你刚才的说法已经代表你不想聊天了,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意愿,就不要聊啦。」 钱贯杰闻言一愣。「你没生气?」 她疑惑。「为什么要生气?」 他挑眉。 对呀,为什么要生气? 原本以为这小妞突然间变得沉默安静,是感受到他的恶劣态度所致。 谁知道她感受是感受到了,但却是认为他不想聊天,就如他所愿不聊。正常人面对这情况,应该多少会对他产生不满、不安,甚至感到愤怒委屈才对,她的心情却完全没受到影响? 钱贯杰还没做出回应,饭店的驻诊医生已经到来。 他将钟欣怡的脚平抬检视,问了不少问题。 「很严重哦。」医生说着,本想试着触诊,才一碰就引发钟欣怡的痛呼。 钱贯杰这才注意到她的脚踝在短短几分钟内,已将小腿及脚掌连接起来,肿得像支棒槌。她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 经过初步的冰敷固定,钟欣怡在饭店安排下又转到医院,而懒得回去吵闹婚宴现场的钱贯杰,将情况报告给今日新人后,便自愿陪伴她到医院。 正好伴娘伴郎各缺一位,平衡。 到了医院,检查结果,骨头没问题,确定是韧带撕裂。原本还一度以为这小妞装痛,短短不到一个小时,钱贯杰有了新的认知。 钟欣怡这女人的痛觉神经绝对有问题,正常人早该痛到哀哀叫了,她却只是咬紧下唇,最多再加上表情扭曲。 「你不会痛?」见她跛脚一跳一跳,看得他这个旁人很痛苦,他干脆抱着她,暂时充当人肉轮椅。 「很痛呀。」没见到她汗都飙出来了吗? 「看起来不像。」活跳跳的。「我看你也不用回去了,直接回家吧。」 「今天是大哥和瑶瑶的婚礼耶!」怎么能缺席! 他抱着她往医院外走,准备去拦计程车。 「反正你回去也当不了伴娘了。」 「又没关系,我可以坐着吃饭。」 「你回家还不是一样可以吃饭。」就算躺着也没人管她。 「重点是参与!」谁管能不能吃饭? 「从筹备到现在,参与的还不够?」他不是当事人,看着人在他面前转就快被烦死了。 「那是过程,今天才是重点呀。」她皱眉瞪他。「筹备那么久就是为了今天,要等看到大哥和瑶瑶站在门口送客才是完成。」 撇撇唇,钱贯杰一脸不以为然。「随便你。」 他拦了计程车,将手上的家伙塞进后座,自己则坐到前面,报了饭店名称。 回到会场后,她就坐在位子上吃东西、与人聊天,还能有说有笑,彷佛她脚上肿的那一个大包不存在一样。 因为他们两个刚才不在,旁人理所当然替他们留了相邻的座位,钱贯杰坐在她身旁,几度离开去帮忙处理各式杂务,直到婚宴结束。 在一群女性友人的帮忙下,她穿着美丽的小礼服,却滑稽万分地单脚弹跳,一路跳到门口,确认大哥和好友在门口送客的模样。 本来还一脸幸福满足笑容的她,看着看着,突然哭了。泪水糊了她的妆,但她还是边哭边笑,还能和亲友们聊天应答。 钱贯杰在不远处休息,目光跟着她,觉得钟欣怡的言行举止不只打破他原本对她的观感,也超越他对女人所认知的范围。 不会因为受伤就呼天抢地,也不怎么在意形象,当然,她可能是过于迟钝,但她一开始说他不想聊天的那句,又证明了她的敏锐,而且,没因此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这女人要不是心机太重,真正的情绪藏太深,深到他看不出来,要不就是怪咖。他心想。 将杯内开水一饮而尽,他过去和新人讲几句话后,朝钟欣怡站的位置走去。 「其他人还要留下来收拾,我先载你回去?」在一群女人面前,他举止绅士地问。 钟欣怡望向他一眼,一脸疑惑。「你不用留下来吗?」 「不用。」他微笑。再要他留下来面对那些婆婆妈妈叔叔伯伯教授老师,他就翻脸了。 「好呀,麻烦你了。」她也回以微笑。 「等我一下,我回休息室拿个东西。你有没有东西要拿?」 「要向佩芸拿我的手机和钥匙。」 两人简单沟通过,钱贯杰负责跑腿去拿东西,回来后,钟欣怡搭着他的肩,一跳一跳地往电梯走,直到停车场,人少了,他才又将她打横抱起。 「等你跳到车那都天亮了。」 面对他总是夹枪带棍的说话语气,钟欣怡似乎适应得很快。 「是我大哥请你帮忙载我的吗?」攀着他,她面露不解的问。 「问这做啥?」 「你不喜欢我,」她语气平铺直叙。「所以你才不想和我说话。那要你载我回家对你来说就很痛苦。」 他睨了她一眼。「我们从刚才到现在说的话还算少?而且我也不记得刚才我有说过半句勉强。」 「刚才你陪我到医院,是因为你不想待在这。现在婚宴结束了,你随便用个理由都能先走,不一定要载我。」她脸上还是疑惑。 「你分析得很正确。」他挑眉。「但很不巧,我用的那个理由就是要载你回家。」他又睨向她。「知道我不喜欢你,你还答应让我载?」 「你力气比较大,又比较高,让你载比较省力。」虽然其他人还是有办法把她架回家,但男女力量和体型都有差,搭着他的肩,也比搭其他女性友人的肩省力许多。 更别说今天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得照顾她有点扫兴,自己也过意不去。 「很好,实际。」他扯动唇角。「我载你也是基于实际考量。」 出了需要注意形象的场合,他私底下那面又浮现。 得到自己所疑惑的解答,钟欣怡安静下来。 到了车旁,钱贯杰让她坐在副驾驶座。 不习惯这种跑车的低座椅,钟欣怡坐上去后整个人往后陷,本能地抓住东西支撑。钱贯杰不得不放低身体,免得袖口被抓破。 当她挪好位置后,抬头道谢,发现身旁那张脸距离自己非常近。 「谢谢。」脸往后退了些,她对他露出感谢的笑靥。 钱贯杰似笑非笑地勾勾唇。「不客气。」 他绕了一圈回到驾驶座上,发动引擎后,突然开口。「有件事,我要澄清。」 钟欣怡望向他。 「我确实不喜欢你,」他道。「但也不讨厌。如果载你回家会让我感到痛苦,就算你大哥拿刀子架着我,我也不会答应。」 她愣了下。「嗯。」点头,表示听见。 钱贯杰眼角余光瞟了她一眼。 只有一声「嗯」,没意见,没追问,几乎等同没反应,这却也是他认为最好的反应。 这感觉十分怪异。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奇怪这小妞怎么能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明明还是一脸傻愣愣的模样,他却没了一开始的排斥。 心中匪夷所思,他不再开口,车内只有音乐声流动,两人一路安静,直到将钟欣怡送到家—— 第二章 脚上穿着软软的馒头拖鞋,钟欣怡步伐缓慢地来到主任办公室。 “欣怡,你的脚好了没?”见到她,董主任先开口关心。 “快好了。” “可以穿正式的鞋子吗?昨天出问题的那批货……下礼拜一可能需要你到母公司去说明……”董主任笑笑。“如果你不方便,我再找别人。” “没关系,我可以过去。”脚上的伤至今已经过了两个月,复元状况良好,可医生还是交代她多休息,短时间内不能久站久走。 会议顶多两三个小时,她想不会有问题。 “但昨天那批货明明是……” “我知道,是‘威远’那边后来改的,但我们的模具人员没发现问题拦下。”言下之意,责任又回到他们这间刚分出母公司不久的子公司来。“经理想说你的相关知识丰富,也比较稳,可能比模具那边适合过去……”董主任笑容不免有些尴尬。 昨天那批货问题出在原料,等同整批毁了,损失惨重。 就算大伙都知道责任归咎起来,母公司占的比例绝对比较重,但也没几个主管敢跳出去指责,就怕反惹出一身腥。 此时,身为该批货研发小组成员之一,而且是公认的胆大、神经粗的钟欣怡,就成了送出去说明的最佳人选。 重点是,她本人对这事也不在意,好说话得很。 “没关系,我知道了。”钟欣怡体贴地打断了上司的话。“我礼拜一会过去。” 董主任对她愿意接下替死鬼一职无比感激,有这种部下真是祖上积德呀。 他将开会的时间地点详细交代,再端出亲切上司的态度,关心地与她寒暄几句,便放她回去工作。 钟欣怡再度如蜗牛行进的回到自个儿狭窄得宛如鸽笼的办公室,层层堆栈的数据将里头唯一的办公桌包围,空间压迫,她却自在地窝回办公桌前,继续手边未完的工作。 工作到了尾声,下班前,她点击鼠标,查看信箱。 一封她等待的邮件终于出现,但她看完后,却在屏幕前深深叹了口气。 “唉……又错。”第十二封了。她又没打算效法国父革命,可就目前情况来看,这场“战役”还有得打。 她认真地看着被批改过的内容。 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会和钱贯杰通起e-mail,那天大哥和瑶瑶的婚宴上,他们绝对说不上相处甚欢,在婚宴结束,他送她回家后,也没联络,更没再见过。 几天后,却突然在信箱里收到署名是他的mail,问她“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她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自个儿的看法,找了文献资料左证,俨然像是交报告般正式地回复。结果过两天,他又传了个新问题过来。她又传了答案回去,两人就这么无厘头的通起mail。 原本以为这些信只是无聊问问,她怎么回答都没关系,直到第五封回信下被加注了长长的修改评语,指出她答案的谬误之处,最底下附上新的两道问题,一旁括号写了“错误,问题加倍”。 她很意外他竟然有认真在看她的回复,当下有些错愕,却又感到兴奋,尤其她发现他所做的批注十分具说服力,体内一股斗志激升,心脏卜通狂跳。 于是她更卯起劲查资料,面对每个问题,简直如同交论文那般认真,但他就是能一针见血地挑出她论点中的矛盾。她在mail中和他激辩过几回,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些专业领域以及“辩论”这项能力上都远不及他。 但没关系,那男人长了她五岁,学问多她一些是应该的,她不气馁,继续认真地回答他丢过来的问题,努力奋斗。 说来真可怜,她一个花样年华二十七岁适婚却单身的大姑娘,下班和假日的休闲居然是抱着一堆现代科学都还没有肯定答案的问题,用现有的研究数据自行拼凑出自己支持的论点,然后拿来和另一个非其专业领域的男人吵架…… “唉!”她感慨地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有点悲哀,又有点好笑? 谁教她脚伤还没好,回家后就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也没其他事可以忙。 将计算机关上,她准备回家和文献数据奋斗了。 看完足足好几页画面的邮件,钱贯杰在计算机前陷入沉思,大拇指习惯性地摩挲键盘边侧。 这答案很有争议。 “阿杰,你的手机闹铃响了。”见好友对着屏幕出神,在他办公室里整理合约的钟印尧出声叫唤。 “你认为微积分是谁发明的?”他没理会,反而丢出一个问题。 “莱布尼兹。” “理由?” “需要什么理由?”钟印尧皱眉。“事实就是这样。” “你把牛顿放在哪?”视线终于离开了屏幕,他慵懒地往椅背靠。 “先发表先赢。”钟印尧一脸奇怪的看着好友。“而且牛顿的微积分确实不及莱布尼兹。” “但牛顿对数学整体的贡献较高。”关了计算机屏幕,他起身穿外套。“而且他没有不及莱布尼兹,你不能因为自己比较常用莱布尼兹的微积分就说他好。” “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是谁发明的?”钟印尧扬眉,不懂好友怎么突然跟他“卢”起这个问题。 “没有讨论,我只是无聊问问。”扯扯嘴角,他抓起手机钥匙。“我要过去老头那,祝我好运。” “顺风。”钟印尧露出了然。原来好友是心情不好,难怪硬要找碴。 在出办公室前,钱贯杰回头。“去问阿翔这个问题,他一定回答你牛顿。” “你自己去。”钟印尧给了他一记白眼。他才不想去和那个疯子吵这个问题。 出了公司,开着跑车一路狂飙到了目的地,钱贯杰步入一栋办公大楼,门口早有人等待在那。 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脸,他与等候的人员打过招呼,让人领着他上到别的楼层。 大楼高耸入天,透过采光玻璃墙面,钱贯杰漫不经心地远眺山河风光,这景色他从小看到大,随着时光流逝,他长大了,景色多少也有了转变,更别说他脚下踩踏的这个地方,更成了陌生的巨大水泥牢笼。 墙上曾经有过的名家作画全消失了,只剩一片灰白,跟这地方一样,死气沉沉,闷得教人喘不过气。 他双手插在裤袋内,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和这无趣的空间,以及身前西装笔挺的接待人员形成强烈对比。 走过铺着灰蓝地毯的弯曲长廊,经过某处,他突然止步,往后退回有着一扇透明小窗的会议室门口。 “钱先生?”发现身后的人突然转了个方向,接待人员也跟着退回去,不解地丢出询问。 “信志,里头在做什么?”钟欣怡怎么会在这? 闻言,陈特助趋步向前,瞄了眼会议室内的情况。 “那是子公司‘杰讯’的代表,他们一批模具出了问题,派代表回来说明。”虽说这是自家公司的内务,不该告诉眼前这个身为另一家公司执行长的“外人”,但他还是简短说明。 “说明?”他挑挑眉。当炮灰就对了。 就不知道这小妞是罪有应得,还是只替死鬼。 会议室里正在做简报,那些面孔他认得几位,全是这公司的高级主管,而站在最前方拿着雷射笔做简报的那名女子,正是他的新“网友”。 两个多月不见了,那小妞今天换下一身浪漫小礼服,波浪般的长发挽成利落包头,穿了套浅色裙装,改走商场女性的干练模样。 可惜她不管怎么打扮,还是看起来傻不溜丢的。站在那,简直就像只站在野兽和猎人堆面前的小白兔,而且还一脸状况外,不知道要逃跑。 虽说勇气和没神经只有一线之隔,但这条线在这小妞身上,未免也太模糊了。 在门外看着会议室里的情况,钱贯杰的表情着实复杂,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女人带给他的感受。 “钱先生有什么问题吗?”一旁的陈特助恭敬地问。 再瞧了眼会议室里几张凝重的面孔,和站在最前方丝毫不见半分紧张的小妞,他又恢复一脸吊儿郎当,笑着摆摆手。“没事。” 语毕,迈开步伐,往原本的目的地前进。 熟门熟路的来到一扇挂有“董事长室”牌子的大门前,领路的陈特助先行敲门,没几秒,便回头请他入内。 只身进到办公室,钱贯杰不等人开口招呼,自行往沙发上瘫坐,双脚抬上桌面— 来吧,欢乐的父子时光开始了。 “找我?”他将鼻梁上的宝蓝胶框眼镜往上推。 办公桌后的蒋馥眉心微蹙,开口教训。“规矩点。” 在严厉的目光下,钱贯杰耸耸肩,将脚放下。 “好了,找我什么事?”脚是放下了,但他依旧坐没坐姿,脸上笑容更没半点正经。 他知道老头最讨厌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而自己也讨厌来这,如此一来大家都痛苦,很公平。 “你就是要和我作对是吗?”蒋馥板着脸,嗓音低沉威严。 “我不是照你的吩咐来了?”钱贯杰脸上除了笑,还是笑,看不出无辜,却也感受不到任何诚意。 两人沉默对峙了一会儿,毕竟人是自己叫来的,蒋馥深吸口气,率先打破僵局。 “你该回来帮你大哥……” “啊—”未待对方说完,钱贯杰随即发出声音截断他的话。“这问题我们讨论过了。” “你总要回家!” “我每天回家。” “回蒋家!” “或许等我挂了的那天。”他笑。 “钱贯杰!”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言行,饶是经历了商场上大风大浪的威远企业董事长,也顿失沉稳,怒骂。“公司也有你的份!” 他挖挖耳朵。“那就把我那份送给大哥或姊吧。” 多年来的老调重弹,他已经听到耳朵快长茧了。 “威远还是你的。”脸一度涨红,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情绪,蒋馥沉声道。“你大哥顶多在‘蒋盛’,你回来,他才可能进威远做事,你要回来帮他—” 钱贯杰的笑脸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 威远是钱家的,眼前这男人,不过是续弦娶了钱薇薇—也就是他的母亲,才得以暂时入主。就算他坐到这位置上后换了不少自己人,威远现今还是在外公的掌控之下。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亲过度偏心,明明都是亲生子,但他的父爱却只给了与前妻的两个孩子,他也知道他私下动作频频,想藉由他这个姓钱的将他的大儿子拉进威远的权力核心。但他可没义务事事如他愿。 “董事长真爱说笑,哪有大哥在小弟底下做事的道理,是吧?”笑意未达眼底,他连敷衍客套都显得相当没诚意。“等大哥接了你的位置,我再回来‘帮忙’他吧。” “你—-” “蒋董事长,我不是你的部下,也没领你的薪水,你们想要做什么我都没意见,有问题就去问外公。”稍稍敛去笑容,他双手拉长,伸了个懒腰,准备结束对话。“有事电话联络就可以,叫我来这没什么意思,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你知道我会做出什么答案,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见儿子起身离去,蒋馥本还想发作,但听得出儿子话中嘲讽,硬忍了下来。“听说……你那间公司做得还不错。” 闻言,已经到了门边的钱贯杰停住。 他对着门板顿了两秒,再转头时,脸上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 “是不错。”一手插进西裤口袋,他半倚在门边。“我那几个合伙人能力一流,就算我不管事,收益也一直往上跑。像我这样的执行长,真轻松不是吗?” 他笑得一脸无辜,不待老头回应,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见他打算离开,陈特助立即从座位上起身。 “不用麻烦了,信志,我认得出去的路。”钱贯杰摇摇头,制止他的行动。 陈特助在他的指示下,站在原地。“董事长他……” “嘘。”他将食指放在嘴前,陈特助只好乖乖噤声。 见他虽噤口,却又一脸欲言又止,钱贯杰摇头失笑。除了姓氏,他在这公司连个扫厕所的也不是,何德何能让一堆家伙把他的话奉为圣旨? “改天有空再找你喝咖啡。替我问候姑姑。”笑着挥挥手,他离开了这已经充满父亲那方人马的办公区域。 离开父亲的办公室后,钱贯杰的心情极度恶劣,可他脸上还是能挂着笑容,双手置于口袋,快步行走。 远远的,看见一道身影进了电梯,他想也不想地快步冲上前。 原本站在电梯前想事情的钟欣怡,听到“叮”的一声,下意识移动步伐进入电梯,按下楼层。有个人赶在电梯门关上前按住电梯门,钻了进来,她主动往后退,将面板的位置让出,双眼盯着地面,继续出神想着工作上未解的问题,没注意到电梯中另一个人正光明正大打量着她。 直到电梯再度“叮”了一声,她这才抬头瞧了一眼楼层灯,见到是自己要到的一楼,便走了出去。但在踏出电梯前,一只横亘在身前的手将她搁下。 身体撞到突然出现的障碍物后,她猛然回神,抬头。“咦?你怎么在这里?” “走进来的。”难不成他能从天井垂吊下来?“如果你不能一心多用,就别边走路边用脑袋。” 看她又打算用那副神游模样走出去,钱贯杰想到她婚宴那天没出神发呆就能把自己扭成韧带撕裂,若这样走到大马路上,不晓得会有多危险。 “我只是在想事情。” “那就别想事情,注意看路。”他扯着她的手走了出去。钟欣怡有些迟钝地跟上。“脚好了没?” “应该……”身前的人突然止步,她差点撞上。 他转身对她挑高了眉。“答案只有两种,一种是好了,一种是还没,哪个?” “快好了。”她皱眉,察觉到他特别怪异的脾气。 “那就是还没。”某个疑似颜面神经失调的男人撇撇嘴,之后继续拉着她往外走,只是脚步放慢了些。 “你心情不好?” “我有说吗?” “我猜的。” “猜错。注意看路,别乱想一堆有的没的。”钱贯杰拉着她往停车位置走。 钟欣怡没半点反抗的让他拉着走,只是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虽然两人只在婚宴那次见过面,她却不觉得钱贯杰陌生。 这段时间来,不断往来的邮件,都是倾尽自己所学的在交换彼此脑中的想法、意见,久了,她对这个人,倒有了股模糊又特别的熟稔。 或许他对她也会有这种感觉。 “你要载我回公司吗?”看到那辆熟悉的跑车,她偏头问他。 “我考虑。”来到车旁,他果然将她塞了进去。 钟欣怡同样没反抗。她记得艾宝离杰讯不远,自己可以再搭公车回去。 车子很快上了路,钱贯杰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街上绕,几分钟过去后,他终于觑了副驾驶座上的那家伙一眼。“没半点警觉性。” “你说我?”钟欣怡转头。 “除了你还会有谁。” “跟你走是因为我认识你。” “小妞,你认识我多少?”他冷哼。 “那你为什么要拉着我走?”完全不受他恶劣态度影响,她只是反问一句。 “我不拉你,你那样子走出去摔断另一条腿的机率恐怕超过五成。”这家伙能平安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所以你担心我。”她立刻抓住他话中可支持自己的论点。“我跟你走,理论上不会有危险。” 钱贯杰双眉挑得老高,短暂静默才道:“那是本能反应。” “所以你本质不是坏人。”驾驶座上的人视线放在路况上,原本看着他的钟欣怡也收回目光,直视前方道路。“我这样判断没有错。” “你无法确定我当下拉住你的意图,你不是我。” “我不是。”她同意。 “所以你只是盲目判断,那和没警觉性差不了多少。” “我有判断。” “人性最难猜,你这判断不够理性。” 这男人真的很“卢”。钟欣怡忍不住皱眉瞪他。“你是我大哥的朋友,而且你之前说过要不是我是他妹妹,你不会帮我,这代表我大哥对你有一定的影响力。” 他夸张地大笑一声。“哈,这么薄弱的证明也能成立?透过一层亲友关系的人更不能相信,这层关系很容易让你卸下防备,做出错误判断。” 钟欣怡狠狠白了他一眼,静默,不再开口。 “怎样?”等不到回应,他用眼尾瞟了她一眼。 “你只是想找人吵架。” 他扬扬眉,“对。”很干脆的承认。 她再度抛去一记白眼。 “哟,迷糊蛋也有脾气?”他一脸感兴趣。 “我怎么可能没脾气?!”虽然回应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他口中的迷糊蛋,但对方摆明就是在说她了,此刻否认那称呼似乎没另一个重点来得重要。 眼角瞄到她一脸不敢置信的错愕表情,钱贯杰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你大哥说你迷糊,老是出意外,上次摔成那样,你也不太喊痛,代表你感觉迟钝,综合上述,我怀疑你没脾气很合理。” “我只是不喜欢生气!”但现在情绪来了。 “不是,你是粗神经,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才不知道要生气。” “钱贯杰,你真的很没礼貌!” “对。”他承认。 钟欣怡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停车,我能自己搭计程车回去。” “更严重的错误。”他哼笑。“认识的人犯罪,你至少还知道我的底细,搭计程车出事,想抓到犯人还有得耗。” “好,不讲判断,我们来谈机率。”忍不住做了卷袖子的举动,她真的有股冲动想跳上去和他拚命。“我认为自己待在你车上遇到疯子的机率远远高于现在下车随手招计程车遇到坏人的机率,约莫是一比百万分之一。” “全台湾计程车从业人数约莫十万,百万分之一的数字是哪来的?”他态度慵懒地回应。几分钟前,他心情还处在极度不爽中,一开始自己的确是有些迁怒,但这么几回答辩下来,除了情绪获得平复外,她的反应还勾起了他的兴致。 一开始觉得这小妞傻傻呆呆,她现在确实也还是那副傻傻呆呆的模样,可那只是外表,她的内在并未如他以为的无聊。 跟这小妞正面交锋,比在mail中答辩来得有趣多了。 “还有,我不会放你下车。路边停靠很麻烦,我也不想你摔断另一条腿,到时你大哥知道你是被我放下车后才出意外,我很难向他交代。” “所以你承认我大哥对你有一定的影响力!”她击掌,抓到他话中漏洞,急切反击。 钱贯杰朝她抛去一眼,微笑。“小妞,你如何判断这句是真的,而不是我在敷衍你,好进行接下来的犯罪?” 第三章 上个礼拜不过是去母公司出差开会,中途却被人绑架精神荼毒了快一小时才回到公司,钟欣怡很庆幸,自己的脑神经依旧完好,没激动到喷血断裂。 网路通信和面对面的口水战,后者比起前者,让人颈部以上瞬间充血爆裂的机率高出太多了。 虽然在网路上辩输了钱贯杰几回,面对实战,她可不退缩。 就算结果还是……战败。可虽败犹荣,面对他那种无赖式的攻势,她自认表现得可圈可点了。 回到公司后,上司大概见她是去开会受罪的份上,也没询问她的晚归。说不定他们认为以她脚伤后的龟速,拖这么久才回到公司很正常。 “喂?”放置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正在计算手上零件图长度的钟欣怡,伸手摸来手机,接通。 “迷糊蛋,下班了没?” “我不叫迷糊蛋,现在也还没六点。” “那好吧,钟小呆,六点之后你打算去哪?”他如她所愿的换了个称呼。 知道这男人是故意的,她干脆忽略自己不想听的部分。“回家。” “不出门?” “不要。” “那好,没事了,bye。”他挂断了电话。 钟欣怡一脸莫名地看着手机,搞不懂那位大爷打电话来到底是要做啥。 此刻,有人敲了敲她的办公室门。 “欣怡,你过来一下。” 上司亲自来叫了,她当然是立即放下手边所有事,跟着董主任回到他的办公室。 坐下后,董主任直接开门见山的道:“上个礼拜你去开完会后,威远打电话过来,要加制两款干燥机的机型。” “哪款?” “新的,他们要全新的,之前的旧机型问题多,他们要我们直接联络新的程式公司,前后制由我们全部包下。” 钟欣怡一怔。“全包?”这情形倒少见,尤其他们不久前才出了点小差错,母公司还真快就对他们恢复信心。不过……“那……现在有问题吗?” 若没听错,刚才主任说的时间点是上个礼拜,期间没人告诉过她这件事,想必他们已经组成专案小组处理,而她不在名单内。 董主任将几张列印出的纸交给她。“母公司有指定合作厂商……”声音流露出一丝尴尬。 看完几封双方往来的e—mail,钟欣怡知道上司的尴尬从何而来了。 “艾宝呀……”往来的信件,艾宝科技的回覆内容,只有简短的“敝公司不与威远企业相关公司合作,麻烦另请高明”一行字。 纸张上的艾宝科技确实是大哥所待的那间公司。可这不像是大哥的用字语气,看来有一个神经病一样的执行长,这家公司怪咖也特别多。 “这……有询问过母公司那边了吗?”艾宝和威远有结私怨吗?她从没听说。 “母公司说没听过此事,要我们搞定,否则这笔就要抽单给别家。”董主任脸上露出苦笑。 虽说两家公司现在还有利益关系,但威远最近才刚释出大量杰讯的股票,就算杰讯少赚了,对威远的影响也甚寡。再过几季,说不定杰讯的经营权就要易主了。 钟欣怡也皱眉了。 于公,母公司暂时还是握有他们的生杀大权,于私,不管下这笔单子的是谁,公司营收都是影响他们薪水的直接关键,没道理让单子跑掉。 难不成她上次去开会得罪了谁,母公司才丢了这道难题来? “我们这边谁负责接洽对方?” “我们都试过了。”董主任手指比划,要她看纸上的名单,是另外三个研发部的员工名字。“副理今天告诉我,其他部门也试着去接洽,结果都一样。” “艾宝统一制式回覆?”那就不管他们传什么过去都没用啦。 “不是,前天铭纬写了一封比较‘激烈’的mail过去,结果……”董主任又递了另一张纸过来。“他们确实有专人在看信件和回覆。” 看完这页,她知道上司为何要叫自己过来了。 说火力十足还不足以形容这回覆,这大概是自杀炸弹客的等级了,光看就会被吓跑。 “试着电话联络过吗?”她问得战战兢兢,见到上司又是一脸苦笑点头,心头一沉。“我试试看……”想到不久前和某大爷的交锋,再想到有同事也遭受到类似攻击,同情的当下,她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不是人人都能接受钱贯杰那种找碴方式,也难保这回不会遇到一个比他更吓人的。 印象中,大哥他们公司营收似乎不错,难不成他们业绩长红的秘诀就是找客户吵架?呃,这应该不可能吧。 她回到办公室,接收上司传过来的资料。 同时看到信箱内有封新邮件,寄件人就是她正准备努力联络的这间公司的执行长,感觉真奇妙。 钱贯杰奇妙,她也奇妙。 更奇妙的是,他们网路上激战不下十回,面对面那次也辩到自己差点吐血,之后他还是继续寄mail邑给她,而她,依然很认真的回信。 她都快搞不懂他们两个的行为背后有什么潜在目的了。 交朋友吗?正常人眼中来看,说不定是结仇。可除了交锋当下,她并未对他有任何负面的观感。 她只觉得钱贯杰这个人有点寂寞…… 他不断地丢问题给她,引起两人间的战火,她却认为他不像是要借此展现自己的学识与脾气,反而比较像是想找个人陪他聊天的感觉。 他的找碴举动在她眼中其实一点也不困扰,相反的,她对于他丢出来的一些问题还挺乐在其中,她喜欢探讨问题,不一定要有完美的解答,就算探讨的过程,血压可能免不了飙高,但也能从中激发出许多乐趣。 或许她和钱贯杰两人,在某方面十分合得来! 看着信箱上的寄件人姓名,思考着突然冒出的问题,钟欣怡不自觉间对着电脑荧幕攒眉,陷入深思…… 巨型荧幕上,黑子白子交错。 一颗新的白子出现在点上,提吃掉了一排黑子。眯眼注视荧幕上的棋盘,跷脚半躺在沙发上的钱贯杰陷入沉吟。 突然,喇叭传出好友钟印尧的声音。 “你今天来不来公司?” 他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十点半。“晚点。” “欣怡下午要过来。” “你妹?”扬扬眉,他按了下遥控器,棋盘画面瞬间转成钟印尧的脸。“过去公司做什么?” “谈公事。”或者该说搞业务。“她在杰讯上班,杰讯从上礼拜就不断被我们回绝的那笔案子现在落到她头上了。” “她来找你谈?” “不是,她刚才打电话到公司,刚好是我接的电话,她很正式、慎重的先做了自我介绍……”钟印尧语带无奈。“然后说想亲自拜访。” 钱贯杰笑了声。可想而知,这个当大哥的在工作上接到妹妹的来电,还听她做了遍自我介绍的感觉有多怪异。 “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钟印尧无奈地承认。 “你妹有病?有你不用,叫你来跟我谈不是比较快?”听到那小妮子的名字和消息,他止不住唇边上扬的弧度。 钟印尧耸耸肩,他们兄妹俩在某方面一板一眼得很相像,只是用在不同地方。 “我跟她谈?”钱贯杰知道好友问他这句不是要避嫌,但要对方去赶走自己妹妹肯定让他全身不对劲。 “你想帮她?”双手交握在身前,他下意识地不断摩挲自己的拇指。 钟印尧摇头。“照规矩。”他知道公司这条不成文规定背后的故事,那已属于好友个人的隐私范围。 钱贯杰继续互蹭着拇指指腹。“下午几点?” “两点。” “ok,我跟她谈。” 下了决定,两人结束视讯通话,钱贯杰又切换了荧幕,抓起键盘,登入公司信箱。 公司信箱的邮件向来是谁看到,有空便先处理,杰讯的案子阿也和阿尧都曾向他提过内容,他后来也全看过,只是回覆的人不是他。 登入公司信箱后,他点开最新几封已有处理标记,可自己还未看过的邮件。 将内容全瞧过后,他拇指又抚上键盘底侧轻划。 绝对没有非哪个对象合作不可的案子,尤其艾宝收费又高,死缠不退代表是上头“指定对像”。 他不知道这是谁下的决定,目的又是什么?也无法确定是不是老头。除非那日他拉着那小呆瓜走出灭远时被看见。 可一开始接洽的人不是钟欣怡,若有人知道他和她认识,将案子扣给她,要她全权负责达成目的的可能性会较高,但她却比较像被抓来救火的。 这到底是计划,还是巧合?或者两者都有? 脑海中浮现那小呆瓜的模样,对于这合作案,此刻的他有了新的想法。 推敲心中猜疑的同时,合作案的内容及各项数据资料,也一并在脑中跑。 他开始评估各项损益得失。 准备了厚厚一袋资料,全副武装上战场,钟欣怡没料到会直接遇上大魔王。 一到艾宝,她就被带往执行长办公室,名唤钱贯杰的boss级妖怪就坐在办公位上,好整以暇地招待她入座。 虽然对此感到意外,可她并不清楚艾宝的公司制度及分工情况,而且能和越高阶的主管洽谈当然是越好,权限越大,可以省去不少报备后又遭打回票的风险。这情况对她来说算是求之不得。 遵遁公事上该有的礼仪,她以公司代表的身份,向眼前的钱执行长做了自我介绍,在他的应允下,充分展现自己的专业,将准备好的资料完整且详细的做了简报。 但她口沫横飞的对着投影布幕讲解了老半天,前方那位握有合约生杀大权的男人却没什么反应。 没对任何地方提出质疑,连眉头也没皱半下,从头到尾维持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感觉他的视线始终放在她身上,而不是旁边的荧幕。 事实上,钟欣怡的感觉没有错,钱贯杰确实从头到尾都盯着她瞧。 他很认真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从她的发型到服装,脸蛋到小腿曲线,无一遗漏。 一手枕在下巴,他态度慵懒地看着她按压着遥控器的手指,看着她上了淡妆的脸蛋,一脸正经,嘴唇不断开阖。秾纤合度的身形穿起套装十分有女人味,尤其是那双嫩白长腿,几个月前肿得像支棒槌的伤处看来已经痊愈,脚下踩着高跟鞋,走路的模样也没任何不对。 他的视线又回到她的脸上。 这小妞美虽美,但他对美女并没特别偏好,她到底是哪里引起他的兴趣? 呆?他讨厌呆子,虽然她看起来呆,实际上又不全然呆。他也讨厌女人哭,女人的眼泪等同阴险,但他却记得婚宴那天,看着她在会场外哭得乱没形象,浮上他心头的第一个感觉不是厌恶,而是好笑。 谁教她的哭法一点美感也没有,他怀疑她那种哭法有办法用来耍手段。基于对这小妞的一丁点好奇,他才决定再度去接近她。 结果……很令人惊艳。 “钱执行长,有问题吗?”射来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热,她终于忍不住停下简报。 “有。” “请问是哪里?” “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你有。” 钟欣怡蹙眉。“我现在没有男朋友。”她重申。“而且这问题和简报无关。” “当然有关。”勾勾唇,他半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轻敲。“如果之后别人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你回答有,报上我的名字,这件案子我今天就签过。” 她又皱眉,望着他,停顿许久。 “你在向我告白吗?”如果是,未免也太特别了。 他挑眉。“如果你想这么解读,我无所谓。”他的态度压根不像告白的模样。 好吧,她当他是在开玩笑。 “如果没问题,我继续说下去了。”她再度举起遥控器。 “资料我全看过了,你继续讲也是一样。”收回视线,他把玩着桌上的文具。“你有哪里不清楚的?说不定我还可以背给你听。” “既然你已经看过完整资料,那么您对合作的哪个部分有问题?” “公司。” “蛤?!” “还有人,”他开始抛接手上的东西,玩起杂耍来了。 钟欣怡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钱执行长,如果您对合约有任何问题,我们都可以再做讨论、更改。”她来到他办公桌前,双手置于桌面,身子前倾,态度相当真诚。 “你没收到艾宝的正式回覆信函吗?”懒懒地觑了她一眼,他对她的肢体语言无动于衷。 “有,我知——” “我相信信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我们公司不和威远企业相关公司合作。何况杰讯不只是威远的子公司,你们这笔还是威远的单子。”关联更大。 “我不懂这有什么问题。”威远信用良好,各方条件在业界也不差。 “私人恩怨。”他扯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懂吗?” 钟欣怡只能看着他,哑口无言。 若真是私人恩怨,任凭她说破嘴,这笔合作案也肯定没得谈。 她看着眼前男人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在空中一次抛接三支钢笔,玩起马戏团杂耍来。那张俊脸写满无聊,只差没说出恕不招待,请她离开。 看着他许久,之后,她深吸口气。“什么人?” 闻言,把玩着钢笔的钱贯杰停下动作,斜眼瞟向她。“什么?” “你刚才说的有问题的部分,一个是公司,另一个是人。”她道。“那个‘人”是什么?” 窝在椅背里的男人,望向她的那张俊脸,嘴角缓缓上勾,终于褪去一脸无趣,露出玩味。 “小呆瓜,你真的不笨。” 不枉费他对她产生如此大的兴趣。说她笨,她脑子其实对一切情况清楚得很,说她聪明,偏偏她又老表现得一副呆样,这种反差看在他眼中实在怪异,也令人不住感到好奇。 “我叫钟欣怡,不叫小呆瓜。”她无奈地第n次重申。 他将手上的钢笔放回桌上,离开了椅背,绕过办公桌站到她身前。这突然的举动与身形的压迫,令钟欣怡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虽然她脚上踩着高跟鞋,还是得抬头才能直视他的双眼。 钱贯杰来到她身旁,如懒骨头半倚在桌边,压迫感没那么重了,她这也才止住后退。 “洽谈的人。”他朝她扯扯嘴角。“我和威远有私人恩怨,来洽谈合作案的人又非亲非故,这案子你说有可能谈得成吗?” “或许你会觉得这案子利润不错。” “艾宝的工程师每个都很忙,而且不缺钱。”比起有赚头,他们更多人喜欢的是有挑战性的工作。 好吧。她耸肩。“那么请问你觉得可以从哪里做修正改善?” 和钱贯杰“交手”那么多回了,就算还没熟透,也至少摸清这男人的性子五、六成,她相信此时的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与其跟他耗,不如直接问答案。 “要下要和我交往?”他偏着头,脸上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看起来玩笑多于认真的神情。 可此刻的钟欣怡无法把它当成开玩笑。“你是说真的?” “嗯哼。”他耸肩。 这下换钟欣怡盯着他瞧了。“你喜欢我吗?” “不讨厌。”他答。 “如果只是不讨厌,我想这范围的对象应该不少。”为什么挑上她? “说实话,不是不少,而是不多。”他微笑,毫不掩饰自己的糟糕个性。“而且没人像你一样,能集聪明和呆两种迥异特质于一身。” 钟欣怡不确定他这句是想挖苦她还是赞美,可至少听得出,他认为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而自己对他的想法呢?她觉得这个人怎样? 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她仔细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了遍。 剑眉,挺鼻,清澈的黑眸中盈满智慧与精明,虽然他慵懒的举止和不怎么正经的表情,总会掩盖掉他眸中情绪,但这段时间来的接触,她相信这些举动对他本人而言有特别的意义。 钱贯杰的学识不差,但他讲话常常没半点正经,只有满满的攻击性。之前面对面交谈时,她就发现了,眼前的“他”和网路上只看得到文字的“他”有相当大的落差。 “他们”同样好辩,拥有同样的学识,也有着同样的惯用语气。但文字中的他明显较为认真严谨,就事论事。实际接触时,不论话题内容,他的态度全转为兜着圈子处理,再加上无所谓的表情,似乎是刻意不让人摸清他的真实情绪。 这样的男人让她有些困惑,也不可否认,他对她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 但客观而论,要和这么难捉摸的一个男人交往,这件事真的可行吗? 钱贯杰侧着头,撑在办公桌上的指尖有节奏地轻敲,耐着性子等待她的回应。 不晓得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 “好。” “合约拿来。”她一点头,钱贯杰扬扬眉,也阿莎力地直接伸手向她要合约书。 “合约我们还没谈。”钟欣怡如此说道。“你对哪个部分有问题,我们直接拟?” “照旧不就得了,省得麻烦。”他冷哼一声。 “旧的那份被你们嫌得一无是处,早就销毁了。”新的合约也要等谈完才能打。 “那就照着重打。”他显然对这话题兴趣不大。 她却皱起眉头。“既然不满意,为什么要重打?” 敢情这小呆瓜还想公事公办? “既然你都决定走后门了,何必多此一举?”他都要给她方便了,原本的合约对艾宝来说像是玩笑,对杰讯和威远却是有利可图。 谁知钟欣怡听了他的回答却眯眼,将双手环上胸口。 “你可以撒回你的提议,我不是非要你这个男友不可。”她现在是没男友,但也从不缺男友。 钱贯杰觉得她的举动十分有趣,也学她双手抱胸。“很不巧,我的看法和你不同,我认为你正缺一个可以帮你拿到合约的男友。” “搞清楚,今天是你先向我告白,而且是你将交往和合约这两件事扯在一起,我所做的决定只有要不要和你交往这部分。”她要他厘清这两件事的差别。 “如果没合约这附加条件,你会答应吗?”他笑,质疑的态度更明显了。 看来她交新男友的第一件事,是得先像疯狗一样跳上去咬断他的颈子。钟欣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提交往的人是他,答应了,他又摆明怀疑她的动机,更别说这条件还是他自己硬要扯在一块的,故意把事情复杂化,他到底是存心和她还是和他自己过不去? “小妞,你得承认这之间有连带关系。” 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感到无奈或生气,总之钟欣怡知道自己已准备好面对他丢出来的这道“辩论题”了。 “我不否认私人情感会影响公事上的判断。”所以业务才需要应酬。“今天是你问我要不要和你交往,我评估过,认为可行,所以答应。到这里是针对交往的部分我所能做的决定。” “但我不认为你会因此就把合约给我。可是假设你会对我提出交往,是因为有点喜欢我,或至少对我有好感,在这种私人情感影响下,虽然不见得一定会拿到合约,但我也知道,至少你会愿意和我谈,比起我不是你女朋友的机率高很多。” 她直率承认自己知道与他交往这举动对合约的洽谈有利。 其实也无须她再强调,钱贯杰一开始就摆明人不对,没得谈的态度。在这个地方出现选项,她可以选择交往,也能选择不要。而她选择了前者,游戏继续前进下一个选项。 “所以我签或不签对你都无所谓?”钱贯杰扬扬眉。 既然知道此举有利,一开始就掺进了私人情感因素,她还能将结果公私分开来看?以他所认知,很难。 “公事当然有所谓。”毕竟这是她的工作,关系到她的薪水。“我不是你,我不知道情感因素会不会影响你公事上的判断。” 是站在公司立场考量,又或者是因为她是他女朋友,也可能两者各半而决定合约签或不签,背后的想法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说了,交往就有合约,选择权在你。” “那是假象。”她驳斥。“把交往和合约扯在一起是你下的决定,我评估过和你交往这件事可不可行,但我没办法评估合约对你们公司的损益。盲目的把问题丢给我,也不能掩盖掉是你‘决定’丢给我的事实!” 她说完,只见钱贯杰露出玩味的笑容,手指压上噘起的唇,发出啧啧的声响。 “迷糊蛋,你知道吗,就算你现在和我争辩这问题,但旁人知道这结果,也只会认为你靠关系走后门。” “无所谓,至少我是很认真的考虑交往这问题可不可行才做决定。”她也很清楚答应后才得到谈合约的门票,但谈不等于决定,这两者无法画上等号,至于别人要怎么想,压根就不在她的管辖范围。 “现在换你回答我,对于影响公司收益的合约内容,你是以执行长的身份,站在艾宝这家公司的立场仔细拟定,还是让威远和杰讯联合决定一切?”她目光炯炯逼视。 以上这段对话,已经超越钱贯杰对情侣间谈话方式的理解范围,非常无趣,但他本人的心情却相当愉悦。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可他确实在这小呆瓜的逼问下,感到肾上腺素飙长,心跳加快。这种近乎兴奋的感受,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未曾有过。 他的生活非常无趣,也可以说是被自己局限得整颗心如死火山泥,激不起半点花火、热情。 但这迷糊蛋却能一次次地在他如死水的心中,激起波涛涟漪。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 而面对一个老是在对话中鸡蛋里挑骨头,还故意找碴的神经病,她又为什么决定和这么一个怪人交往? 他无法理解,只能确定这小妞的脑子肯定异于常人。因为连他有时都有点受不了自己。 “小呆瓜,你确定要和我交往?”他抿紧的唇畔有压抑过的笑意。 刚才一口气讲了太多话,钟欣怡吸吐气,稍作喘息。 “等五秒钟后再问我,说不定我就会后悔了。”她认真的回答。 钱贯杰忍俊不禁喷笑。“来不及了。” 摇摇头,他长手一捞,直接将一步外的她捞进自己怀中。 钟欣怡还来不及反应,一道温软的唇已经覆上。 她下意识要反抗,但在她动作之前,两人间短暂的初吻已经结束,那道唇迅速离开了地。 “你……”一时间,她只能瞪大眼,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而想反抗的手还挡在两人中间。 “男女朋友接吻,很正常吧?”他微笑。 两人的脸蛋此刻距离还相当近,他那双异常清澈勾人的漂亮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锁着她。 “总要先说一声吧。”她下意识愣愣地答, “下次我会记得先发mail通知你。”他忍住笑意。 知道自己口头上被愚弄了,钟欣怡作势要槌打他,却被他大笑闪过。 钱贯杰放开了她,笑着回到自己的办公位置,指节轻敲桌面。 “准备谈合约吧,女、朋、友。” 第四章 “杰讯那笔案子你接了?”听闻消息,钟印尧难掩讶异。 “嗯,不用给我人,我自己来就好。”钱贯杰道。 艾宝的几位元老聚集在钱贯杰的住处,做一个月一次的汇整会议,也是直到这刻,他们才得知钱贯杰前天刚签下的案子。 “你要做?!”这下钟印尧更讶异了。 别说签合约这件事已经打破阿杰自己订下的规矩,这个号称艾宝第一懒人的家伙还打算亲自上阵?!欣怡他们公司到底给了他多少好处? “灭远那边要你过去的话怎么办?”接了案子,做为负责人必要时一定得过去磋商。他肯定好友完全不想踏进威远半步,否则他不会每次被召唤就露出那副死样子。 “我自有打算。 “你和欣怡怎么谈好的?”钟印尧不禁啧啧称奇。 他耸肩,摆明不愿多谈。 钟印尧奇怪地睇了他一眼,视线直觉地转到另一个人身上。 正埋首在笔电前的高亦翔,仿佛头顶长了眼睛一样,在钟印尧的视线移转到他身上时,头也没抬地就开口。 “他们抱在一起谈好的。” 钟印尧脸上浮现错愕,原本瘫在沙发上的钱贯杰也立即将目光转到他身上。 “阿翔——” 不理会好友警告的声音,高亦翔从笔电前抬起头来,正气凛然地将那日所见的情况重播了遍。“我开门进去时看到你们两个抱在一起,之后你又叫他妹‘女朋友’。”事实就是事实,总不能要他做伪供。他又转向另一边,朝钟印尧道:“我怀疑他们有亲嘴,不过我没看到。”说完,他耸了个肩,又埋回笔电前。 钟印尧目瞪口呆的转向另一边。 钱贯杰忍住想掐人的冲动。“ok,这我可以解释。” “我在听。”他愣愣地点头。 该面对的总是得面对。收拾一身懒骨头的模样,钱贯杰坐挺身子,倾身,与好友面对面,换上一脸正经。“我和你妹在交往。” “什么时候的事?”他这个当好友与哥哥的竟然完全不知道? “他看到的那天。”他丢了记白眼给那个埋首于笔电前的家伙。 “因为合约?”钟印尧立即抓到重点。 “因为我对她有好感,问她要不要和我交往,她说好,就是这么回事。”他避开合约。 好感?完全没听过这两人有在来往,这东西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联络的?” “你结婚那天,那天我陪她去医院,婚宴结束又送她回家,之后我们一直有在联络。” 虽然好友如此解释,但事前没半点征兆,突然就说交往,钟印尧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看着好友依旧怪异的神色,钱贯杰知道对方不是好唬弄的,而他也没打算唬弄他。他会向钟欣怡提出交往,确实是对她有那么点好感,就算那好感是从他捉弄那小呆瓜,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而衍生来的,可她的反应真的让他认为,或许他们两人能相处得来。 现阶段还不确定两人交往后的结果,但此刻的他身为欣怡的男友,就得认真向她大哥交代,他和阿尧的友谊,也不会因为他们交往的过程或结果而动摇。 “欣怡不会乱下决定,你是她大哥,应该很清楚她的个性。”他态度难得正经。“我的为人你也清楚,如果不喜欢她,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想过,依阿尧的母鸡性格,肯让他妹搬到外头住,一定是在某程度上对她相当放心。虽然嘴上总说欣怡迷糊,但他也肯定知道自己妹妹的本质不是笨蛋。 闻言,钟印尧的脸色总算和缓了些?“她自己答应的?” “对。” “没用合约威胁?”难怪他肯和欣怡谈合约,而不是随便叫人打发她。 “没有。”钱贯杰否认。他只是把选择权丢给她,然后又被她反打回来。当然这事不能讲,除非他想和女友的哥哥打架。 钟印尧暂时止住追问,可心情还是相当复杂。 家里非常民主开放,男女交往的事是妹妹的个人自由,加上他和阿杰也熟到不能再熟,深知这好友有时嘴巴坏了点,人品倒没什么严重缺陷。既然交往是欣怡自己答应的,他这当哥哥的还能说什么? “不要欺负她。” “我知道。”口头应允,知道这个关卡过了,钱贯杰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也才发现,原来自己很担心会从阿尧口中听到反对的话。 啧,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女友家人…… 有个身为艾宝四大巨头之一的大哥,钟欣怡对这家公司却了解不深,也是因为公事,才首次与这家公司做了接触。 不久前,她对这家公司的了解,还停留在自家大哥,另外就是它有个脾气十分怪异又我行我素到无人能及的执行长。直到和钱贯杰正式谈起公事,她才真正见识到艾宝这家公司成长如此迅速的原因。 说是狮子大开口都难以形容手上这份合约的情况。 钱贯杰一开口,费用直接加个零,比起原先母公司预估的费用足足高出十倍,期限却缩短了三分之一,连他们接洽廷宕的这半个月也包含进去。 他本人十分轻佻狂妄地解释,就算是做同样的东西,专家还是有专家的价码,也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 她不抱任何希望地将合约内容往上报,没想到母公司那边竟然答应了。 对于艾宝开出的一堆要求与条件,母公司几乎照单全收,包括指定她做为双方合作案的窗口与主导人。 这结果不只她,连杰讯几位高层也相当震惊与不敢置信。早听闻业界流传艾宝的收费不是一流公司付不起,但看到正式合约还是相当吓人。 身为研发部门员工,也没主导过任何大案子,向来只待在自己办公室埋头努力的钟欣怡,近来为了这合作案,也开始了两家公司来回跑的外勤生涯。 “小呆,这数据不行。”身上的名牌衬衫袖口被卷到手肘处,长腿交叠在桌上,钱贯杰一副悠哉模样的窝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目光注视着前方布幕,对坐在他身旁的女友说。 “这原本的机型散热不良,内部零件和外壳都有问题,新的零件不能再依旧版的数据下去做。” 花不到半个小时就看完过去机型资料,他几乎是想也不用想的,立即做出结论。 “你估算会差很多吗?”闻言,钟欣怡不禁也对着数据和图档皱起眉。 钱贯杰接过她手上的笔电,指尖快速在键盘上轻敲。 “我建议外壳和手臂整组重做,机身宽度至少再拉宽二十公分,把操作面板加大……”他迅速地键入数据,前方布幕出现新的3d模型画面。 “下面这整个区块要放马达……”他让画面旋转,色彩转换。“原本的把手可以拿掉,改成和机体一体成型,省原料,外型也较美观。” 听完他的解说,钟欣怡对着眼前的图档陷入沉思,没一会儿,便将笔电又拿回自己手上。 “如果大小不变,把下面这部分的材质改掉,旁边这两片加装散热孔呢?”她将自己所指的部分放大。“把里面的安装支撑架改掉,管线移到中间,马达和零件往两旁散热孔移动,再针对底下这部分去做散热加强,上面的机台是不是就能按照原本的不更动?” “如果零件大小不变,勉强可以。”他耸肩。“但你们原本的机型很丑。” 她睇了他一眼。“重新开模制模的成本不是小数目,公司不一定会答应。”她总要想好一切替代方案。 他又耸肩。 “反正机壳是你们负责的,我无所谓。”只要硬体的问题不会影响到内部软韧体的运作就行,“但说实话,程式全换了,还用旧型零件对整体功率提升并不大,加上这种外型,要是我是买家,我不会买。”就算重机具,除了性能还是得兼顾美观。 遇上意见这么多的合作对象,钟欣怡除了叹气,也只能摇头了。 “我会把意见往上报。”她心中满是无奈。 钱贯杰一副悉听尊便的无所谓表情。 以惊人的效率与艾宝这方开完会,钟欣怡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去面对另一方的唇枪舌剑。 但像个懒骨头一样赖在沙发里的男人,却利用他那双长腿,不断扰乱她的收拾进度,并阻碍动线。 她还真被他绊到几下,差点跌倒。 “借过。”她拍打他的小腿。 “不要。” “你挡到我了。” “我知道。”他微笑。 她侧头睇向他。 “你大哥知道我们在交往。”他突然道。 “你告诉他的?”她愣了下。 “阿翔说的。”钟欣怡记得那天突然闯进来的那个男人。 “喔,知道就好呀。”她落落大方。 接着她从桌子另一边绕过去,继续收拾自己带来的公事包。 钱贯杰窝在沙发上看着她收拾,瞧见她对她大哥知道消息时的大方反应,唇角不禁上扬。 “赶着回去做什么?” “工作。”她头没抬。 “你才刚来一个半小时,”他瞄了眼腕表。“我估算这个会正常可以开上三、五个小时,现在至少还有两个小时空档。” 她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可是我还得把刚才的结果做成书面资料,明天才能和其他人讨论。” “那很快。” “没那么快。” “你倒提醒我,下次开会我会尽量拖。” 停下了手边动作,她抬头,只见钱贯杰慵懒地窝在沙发上,朝她微笑,笑得十分和善。 她感到头大,放下手边物品,走回沙发旁,在他身前站定。 他直视着她,笑容不变,只是眉挑了挑。 “这只是工作习惯。”她解释。 和钱贯杰开会很享受,过程流畅得仿佛排练过,但他动作迅速,多出来的时间似乎全拿来打混,她则习惯完成一件事就接着做下一件。 “我同意。”他点头。 “我们可以等我下班后再一起吃饭。”她提出建议。 “可以接受。”他无不可的点头。 “我只是照平时的习惯做事,没有不理你的意思。”她做澄清。 两人才交往不到一个礼拜,一起开过两次会,没一起吃过饭,更没约过会,除了工作时的接触,至今还没私下见过面。与其说是男女朋友,用工作伙伴或合作对像这种关系来形容他们还比较贴切。 她隐约可以感觉到在两人相处部分,钱贯杰比她积极一些,他会主动打电话给她,虽然内容和交往前一样奇怪,但借由一些言语及举动,还是可以察觉他释放出希望两人再多相处一点的讯息。 看来她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带给男友的感受,否则这男人讲话总是拐着弯兜圈子,不爱明着讲,比闷葫芦好不了多少,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多用点心,对双方都好。 “我不记得自己有抱怨。”闻言,他脸上不兴波澜,笑脸保持不变。 “你没有抱怨,但是我也不想等听到你抱怨时才回应。”她道。“我们才刚交往,对彼此还不够熟悉,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 “既然你知道彼此还不够熟悉,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还赶着要回去?”他眉微挑。 他不禁猜想,或许她答应交往只是在敷衍他。毕竟没见过哪个女人在交往时像她这么被动,不打电话也不撒娇,连多相处几分钟都赶着要离开。 多疑是他的本性,知道这女人的反应有点异于常人,他要自己压下猜忌,想单纯看待她,却又老是在她表现出知晓一切状况时,忍不住一股脾气涌上。 若她对交往这事慢半拍,他不介意主动一点,但不代表自己想被当成笨蛋。 单方面一头热,拿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日子他已经过得厌烦了,如是两人合不来,或是她对他并无感觉,尽早结束会是最好的做法。 “所以我才跟你解释,这只是我的工作习惯。”她姿态摆低,语气轻柔和缓的解释。“我不认为上班是熟悉彼此的好时段,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果然她的猜测没错,这男人是想抗议了。钟欣怡在心中偷偷的自我检讨。 她交过几任男友,每任皆以协议分手收场,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女朋友这定位时,向来只有外貌项目拿高分,其他就完全不及格。 既然答应交往了,维持感情自己也有一份责任,她没打算不做任何努力就先投降。 看着她讨好的表情,钱贯杰没半点反应。直到两人互视一会儿,大爷他才缓缓伸出手。 注视着他的掌心,她没多做犹豫,便将手交了出去。 “我去接你下班?”他将她扯回沙发,跌进他的怀中。 再度将心里的不悦压了下去,他接受了她的示好与提议。 “下班后我要先回去换衣服。”她任他将自己抱在他大腿上,圈住自己的腰,默许这程度的肢体接触。 “换衣服不会很久,我可以等你。”有了新进展,他心情好地将脸靠近她的颈间摩挲,轻嗅属于她的淡淡馨香。 “我们公寓男宾止步,我们约时间,时间到你直接到家里来接我就好了。”她实际道。 刚释出善意,接着又拒绝他,这女人要不是想耍他,就是没半点情趣细胞。 钱贯杰翻了个白眼,回到现实。 “几点?”他离开她。 钟欣怡感觉到他的态度在几秒前明明好转,可是这会又变了。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总不能要他载她回家后,还得在车上等她吧? “六点半。”她将时间订得早一点,盘算自己下班立即赶回家应该来得及。“晚上要吃什么?要先订位吗?” “我安排就好。” “嗯。”她点头,以为就此谈定,想起身离去,发现男友的目光依旧在她身上,手也没松开的意图,她面露不解。“还有问题吗?” 还有问题吗?这像女朋友该问的问题吗? “问题很大。” “请说。” “没兴趣说。”撇撇唇,他松手放开了她。“你回去忙吧。”他将人推离大腿,直接下逐客令。 站起身,她奇怪地看了他几眼。 当她收拾好公事包,再度回到沙发旁时,那男人表情冷淡的斜睨着她,一眉挑高,似乎以此动作取代了道别的话。 “六点半,记得哦。”她提醒,想借此表示自己期待晚上的约会。 他还是那一百零一号表情,眉毛勉强给了点反应。 钟欣怡走近他,倾身向前,在一道疑惑目光下,迅速在他颊上落下一吻。他眼神难掩意外地望向她。 “我先回公司喽,bye。”丢下话,她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前溜掉。 留下讶异的钱贯杰在办公室,手指抚上刚被亲吻过的脸颊,陷入思索。 晚间,钱贯杰在约定时间,开车来到女友的公寓楼下。 钟欣怡穿着简单的米色及膝洋装,一副和上班差不了多少,中规中炬打扮的出现在他眼前。 她拎着小腕包,钻进了他的跑车内。 他只瞄了她一眼,没讲半句话。 原本以为这小妞对约会有所期待,他还特地换了较正式的服装,但看她这身打扮,似乎自己又被耍了。 钟欣怡上车后主动向他打了招呼,他浅应一声,便没反应。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早上明明还很多话,才过几个小时就变了个人,这位大爷阴晴不定的脾气怎么又发作了? 脑袋转了转,她试着找话题聊天,他不理便罢,她也不强求。 幸好,对于她的发言,他还是有反应,一路上,便是以钟欣怡为主导,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浅聊。 车子驶进车流,钱贯杰带着她来到101大楼上的景观餐厅,钟欣怡挽着他的手臂,来到预约的窗边位置。 除了一开始在车上的低气压,一路下来,钱贯杰表现得十分绅士,为她打点一切,从入座到点餐。 从旁人看来,两人就和一般的情侣无异。 只有钟欣怡这个当事人,才能看到近在咫尺的男友脸上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虚假笑意。 “你不开心吗?”席间,她终于忍不住问。 “怎么会?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开心都来不及了。”他微笑。 如果他的笑容别那么假,或许这句话能多几分的说服力。 “好吧,你开心就好。”耸耸肩,她接受了他的说法。 钱贯杰的笑容又冷了几分。 自己敷衍解释,她便也随便接受,这女人到底是没好奇心,还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情绪? 他已让自己忽略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到了第五天,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做了表示,让他有了期待,心里清楚明白她不是迟钝,情绪上便无法再忍受她耍着他玩。 无法再相信这小妞,他的自我催眠也已经到了极限。 “小呆,你想分手吗?” “不想呀。”她讶异地抬起头。“你想分手?”也才交往不到一个礼拜,如果真的分手就破了她的最快分手纪录了。 “我只是问你。”他回避掉自己的想法。“当初把合约和交往扯在一起是太胡闹了,现在合约也签了,中间的偏差和错误可以修正回来。” 闻言钟欣怡放下手中餐具。 男友的态度让她觉得十分怪异。他早上的笑容还不是这模样,他若有心事,不想说,她也无法强迫他,但看样子已经不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我是很认真的考虑过后才答应和你交往的,这件事对我而言不算偏差和错误。”她神情认真地重申。“不过我也承认,我们之间还没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如果你不想交往了,要分手我也不会反对。” “我很疑惑,你看起来不像有要和我培养感情的举动与念头。”他也干脆将餐具推开。 “哪里看起来不像?” “从我的眼里看到的都不像。”他扯唇。“小呆,我感受不到你的认真。” 钟欣怡一愣。 看样子钱贯杰真的有打算当她最短一任的男朋友了,可是她还满喜欢他的呀。他感受不到,是想要她做些什么表示吗? “我……”她顿了下。“所以,你认为该怎么做比较好?” 她不知道他的想法,依她自己的思考模式,恐怕对方也不会满意,最快的方法还是问本人比较清楚。 可这话及她的反应,看在钱贯杰眼中,却代表了她根本无心改善两人间的情况。 “分手。”他微笑,缓缓吐出两字。 “你认真的?”她坐挺身子。 他耸肩。“或许我们不适合交往。” 他还是很喜欢她,但身份成了男女朋友后,单纯的喜欢还不够,多了层关系,他便多一层猜疑。无法信任,与她勉强交往下去,在不久的将来也一定会以分手做为收场,他还想与她回到能聊天开玩笑的友好,趁现在两人关系还没恶化前快刀结束这场胡闹,似乎是再适合不过的选项。 钟欣怡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他的态度回到两人初识时的轻佻,笑容依旧,她的感受却更复杂。 他很喜欢笑,将情绪全阻隔在笑容的另一端,不外显,也不让人探究。但这几天和她在一起时,他的笑容纯粹许多,感觉得到愉悦,甚至在今早,让她瞧见他敛去笑容后的情绪波动。 他试过认真与她交往,她感受得到。但她的感受,似乎还无法传达到他那。 “好。”她点头。 他的笑容仿佛有一秒的停顿,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挑了挑眉。 “我答应分手。”她点头,为他做再度的确认。 第五章 “这间是什么?仓库?”走定进一扇门板,看到门后的景象,钱贯杰语带不可置信。 “这间是我的办公室。”钟欣怡将一堆书籍纸张搬走,好不容易清出一张椅子给他。“我东西很多,委屈你一下了。” 他环顾周遭环境,强大的压迫感令人瞬间有股在蹲苦窑的错觉。 “相信我,这不是你东西很多的问题。”而是这个鬼空间根本不能拿来当办公室。 这是钱贯杰第一次踏进杰讯,为了双方的合作案,来找对方的案件负责人商讨一些事宜。 他大可在自己的办公室等杰讯的代表上门,不必亲自跑这一趟,但杰讯这方的窗口二十天前还是他的女友,分手后的二十天来,两人也处得不错,没撕破脸或老死不相往来,称得上交情不坏的朋友,得知她忙得难以安排时间过去,他亲自跑杰讯一趟也无不可,因此,才有幸见识到眼前奇景。 “有比没有好。”钟欣怡无所谓。 “小呆瓜,我随时能帮你介绍新工作。”他语气略带不满。 这家伙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就算不是百万年薪,弄间像样的办公室也不算太离谱的要求,根本无须屈就在这用来关犯人的小牢笼。 “我工作年资还不满三年,有独立的办公室已经很不错了,”她从堆满各式物品及暗器的办公桌旁,找到了需要的资料夹。“对了,你要喝咖啡还是茶?我去帮你泡。”她后知后觉想到要招待来客。 “我跟你去。” 钟欣怡没多做考虑,便将他暂时带离了自己这间可媲美鸽子笼的“独立办公室”。 两人来到茶水间,钱贯杰挑选了想要的茶包,钟欣怡也随兴地选了和他一样的,在柜子中翻找茶具,动手替两人泡茶。 “你刚才在开什么会?”在等待她泡茶的空档,钱贯杰与她闲聊。 “检讨会。” “工作出错?” “客户出错。” “看起来不像。”刚才到杰讯时她还在会议室内,他站在外头看了一会情况。怎么看,都像是她出错,站在台前被众人围剿抨击。 “因为客户不知道为什么更动表层材质会造成整组模具报销,所以我得解释。” “你可以直接一人发一本《基础化学》。” 闻言,正在洗杯子的钟欣怡转过身来。“对呴!”她脸上突然写满惊喜。“我怎么没想到这招!”每次光为了解说材质特性就讲到她口干舌操。 “记起来,下次可以用。”他建议。 她好笑的白了他一眼。“最好开会真的可以发课本。” “我可以。”他向来我行我素,尤其在自己的公司里,更是没什么不行的。 “可惜我懂的你也都懂,不然我就可以去买一本给你。”她将茶包丢进冲泡壶里,注满热水。 “如果你想送我,我也能勉强收下。”耸耸肩,他一副勉强能接受的表情。 “才不要咧,浪费我的钱。”茶泡好了,她将杯子递给他。“自己拿。” “当然。”钱贯杰微笑。 分手后,两人间的关系单纯了,心里少了猜忌,也没了期待,相处起来,他感到轻松愉快许多。 两人在茶水间多聊了两句,正打算离开之际,一阵喧闹声接近,接着,听见有人提到—— “我说那个研发部的钟欣怡,后台肯定很硬。” 与身旁的小妞互望一眼,钱贯杰反应极快拉着她往入口的反方向闪,瞧见茶水间后方的一道门,他想也没想地就推开门,抓着她一起躲了进去。 这是间小仓库,钟欣怡也知道外头的人已经聊到兴头上,现在出去打到照面也尴尬,便依他安排,安静窝在幽暗的仓库内等待。 “可不是,研发部的人不是大办公室就是三、四个人一间,只有她有自己的办公室,简直就快和他们的主任平起平坐了。” “主任算什么,我听说她和副理交往过。” “难怪!”几个女人一起惊叫。 “好了,你们别乱嚼舌根。”有人出声制止。 “大家都这么讲呀。钰雯姐,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我记得你说过,钟欣冶才进公司两、三年而已,她也不是主管,为什么有那么多特别待遇”。 被唤作钰雯姐的是名年近五十的职业妇女,也是公司里的资深员工。“你们别以为欣怡年资不深就小看她,公司不是做慈善事业的,她帮公司赚了不少钱,否则你们当随随便便就有好处可以拿?” “谁知道呀,她看起来也没多厉害……傻傻的,长得倒是很漂亮……”有人不以为然。 “对呀,我看她搞不好都是靠那张脸去谈公事的,我听说艾宝这件案子当初不只我们部门,连研发和模具也好几个去接洽,全被打回票,结果钟欣怡一去就拿到合约,跟她谈合约的肯定是个色老头!” “果然人长得美待遇就是下同……” 在一堆充满怨气的讨论声中,钰雯姐再度出声制止。“好了你们,八卦听听就好,话可别乱讲,道人长短没你们好处,全回去工作,去去去。” 一行人,就这么吱吱喳喳地离开了茶水间。 从头到尾,没人发现后方小仓库内有两道身影存在。 “和副理交往过?”听到外头声音走远,幽暗的仓库里响起一道压低的问句。 “单方面被追算吗?”另一道同样压低的女声回答。 “还和主任平起平坐…… “除非我们同在一间办公室。”才可能“平起平坐”。 “看起来没多厉害……” “所以呢?” “又傻傻的……” 一声叹息。“很多人都这么说。” “靠脸蛋谈公事……” “我无法控制别人的理性与感性于判断的比例各占几成。” “还说我是个色老头。” “嗯……这肯定是谣言。”钟欣怡笑了出来。“如果你认为这遥言对你造成困扰,我会为你澄清。” “我无所谓。”他也笑了,但是心情却轻松不起来。“那间鸽子笼叫特殊待遇?”还是特别烂的待遇? “算是呀。”两人靠得极近,不断听着声音由头顶飘下来,钟欣怡视线盯着眼前的喉结,微微耸肩。“可以出去了吗?” 从头到尾,她态度不痛不痒,仿佛刚才那些人谈论的不是她。 “等等。”他还有话想问。“我很好奇这特殊待遇是怎么来的。” “去开没人想主持的会议,接没人想接的case之类的。”当了那么多次救火队,上司随便找个理由分个小隔间给她,她也收得心安理得。 讲白一点,就是专门收拾烂摊子兼接烫手山芋的替死鬼就对了。听她说得一副稀松平常,钱贯杰真有股冲动想伸手敲敲她的脑袋瓜。 “你自愿的?”这小妞脑子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是呀。” “你喜欢被骂?” “谁喜欢被骂?”她抬头瞟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无所谓,会议上就事论事,我只是负责接收和传达讯息的代表。”就算对方有较为激动的言语,她也能视为是对出错案件的情绪,而不是针对她个人。 “既然做这些事无所谓,给你‘好处’你也照收?”若依她的逻辑,这不就是她占了便宜? “所以我承认特殊待遇呀。”她一开始不就承认了? “但是你有付出相对代价,这是对价关系。”不能说是特殊待遇。 她奇怪地看他。“你要在这里和我讨论这问题吗?”又开始兜兜绕绕了,真和他辩下去,恐怕又要没完没了。 他们还在仓库,虽然两人讲话的声音不大,但难保不会有人想进来拿东西而被发现,若这画面被人瞧见,不难想像会出现什么样的新八卦。 “越早给我答案,我们就越早离开。”他微笑,顺手勾走她手上的杯子,放到一旁的铁架上。 看样子没得到答案,他是不会罢休了。 她搞不懂钱贯杰为什么老执着于一些奇怪的问题,若是交往之前,她还能假设那是他想了解她,现在都已经分手了,她的个性或想法对他面言还有吸引力吗? 虽说两人处得不错,但面对他分手后反倒热情起来的态度,她不免感到有些迷糊。 “小呆?”他再度出声提醒。 双眼对上他的,她轻轻叹了口气。 “对,那是对价关系又如何?旁人并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不代表可以恶意中伤,听到这些,你可以生气,还能反击。”他就听得颇不爽。 “我不喜欢生气。” “这句话我听你讲过很多遍了。”但不代表她没脾气,至少在和他争辩的过程中,看得出她的情绪起伏,只是直到现在,他还是摸不清她情绪浓淡的处理标准。 “她们暗指你是色老头,你也没生气呀。”她将问题丢回给他。 “她们和我又没关系。” “所以她们的话无法对你造成影响。”她接着道。“一样的道理,我不觉得对我有影响,为什么要生气?” “你们在同一个职场。” “同一个职场的同事又不只她们,也不是只有我的八卦,为什么我要在意?”她着实疑惑。“如果我认真看待一个人,遇上任何疑问,我都会主动向本人求证,而不是道听涂说。今天遇上只是在背后把我当成消遣的人,我需要很认真地去看待这些评价吗?”生命就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同这句话,她认为“认真”这件事,也要用在同等态度的人身上。 对于她的反问,钱贯杰挑眉,没立刻回应。 钟欣怡趁此时从他手边绕了过去,拿回自己被放在铁架上的那杯茶。 “人言可畏。”在她的手已经放上门把,打算拉开仓库门时,后来又传来钱贯杰的嗓音,“你不在意,不代表那些话不会造成更多人对你的误会,甚至其他实质上的影响。”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黑函弄丢饭碗。 手停在门把上,她回头,还是那副在钱贯杰看来像是状况外的表情,轻缓道:“那就要看情况了,我相信我的朋友就算有了误会也会来找我求证,如果误会的人选泽只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么我也只好尊重他。” “你很被动。”剑眉挑高,显然他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我只是喜欢互相。”瞟了他一眼,她手转动门把。“选择误会的人根本就不打算找我求证,为什么我要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解释呢?”语毕,她转身走出狭小幽暗的仓库。 美轮美奂的宅邸,古董名画装点出典雅气派的格调,一名穿著名牌童装,一脸稚气的小男孩,笑容满面,他手上抓着刚收到的新玩具,赤脚摇晃地跑过贵气却冰冷的大理石地板。 见到寻找的目标,他献慇勤地将新玩具献上。 被他缠上的大男孩冷冷望了他一眼,挥手,拨掉他手上的新玩具。 硬物划过的刺麻感爬满手背掌心,小男孩看着被打掉的新玩具,以及自己被拍红的小手,眼眶盈泪地转向另一位女孩。 女孩不发一语,眼神同样冰冷地扫过他,别过头。 再转向门边,经过的父亲目睹一切经过,他伸出手,小男孩以为能投入父亲的怀抱,却被挡在外头。巨大的父亲将大男孩及女孩纳入羽翼下,仿佛没见到他的存在般,三个人相偕离开了。 小男孩小手发麻,孤零零的站在原地看着离去的背影,始终无法了解,自己的讨好,为何总得不到回应。 玩具、礼物、成绩单,一次又一次的主动与热情……逐渐长大的小男孩,渐渐明白简单的亲情,是无法完整的奢望。 他有疼爱他的母亲、外公与其他叔舅姨婶。 但他没有父亲、兄姐,只有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将他视为空气的三个熟悉的陌生人。 曾经,他对此感到难过、沮丧。 直到那天,从来不正眼看他的姐姐,惨白着脸恶狠狠地怒视他,朝他失控吼叫—— 我讨厌你!这世界上除了那些姓钱的,没有人会喜欢你,我恨不得你不要出生,恨不得你消失,你为什么要一直出现在我眼前!你为什么不要干脆死掉!为什么?!为什么?! 万籁无声。 惊醒,一身冰冷。 钱贯杰孤坐在床中央,屈膝环抱,等待心跳平复。 耳边还有那凄厉尖叫,脑中还停留着曾经青涩稚气的脸孔朝他张牙舞爪。 几年了,那声音与画面就是不放过他。 都走得那么远了,离开那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你为什么不要消失!为什么不要死掉…… 威远还是你的……你要回来帮你大哥…… 威远是我们钱家的……不能让外人得去…… 伸长手臂,捂住双耳,却阻挡不了耳边不断回荡的声音。 他想要消失,却消失不了。 他想帮忙,也无法帮。 他接收那么多声音、那么多期待与盼望,却没办法回应。 我只是喜欢互相…… 该怎么互相…… 下午六点多的下班时段,路上车水马龙,有人赶着下班,也有人准备出门用餐,路灯亮了,各式霓虹接连闪烁,街上好不热闹。 钟欣怡提着公事包,手上拎了两个便当,回到租赁的公寓,推开一楼大门,拾阶而上,经过三楼好友经营网拍的工作室时,上前按下门铃。 “呐,你一定还没吃饭。”工作室的主人文佩芸前来开门时,她直接将便当递给她。 文佩芸头上夹着大发夹,两边袖子全卷到手肘上,一副正和工作拚斗的模样。 “谢谢。”她放松地吁了口气。“我本来以为今天又要吃小七了。”她接过便当,让好友进到屋内。 “还没忙完?”钟欣怡进了屋,老样子的看到成堆的塑胶袋与纸袋,以及架上种类繁多的待卖货品。 “本来说好要来的工读生临时有事没来,我下午冲去邮局寄件排队排了好久,还好今天没有面交。”文佩芸从购物袋内取出一个便当放在桌上,便又走回那堆混乱中继续努力。 “要我帮忙吗?”她放下公事包,也卷起了衬衫袖子。 “时薪一百,麻烦帮我清点这堆东西。”文佩芸从手上一叠纸张中抽了一部分给她。 二话不说,她立即脱掉高跟鞋,打赤脚跳进这团混乱中。 多了个人手帮忙,在一小时内,两人联手搞定了货品清点,又花了点时间整理,赶在八点前,终于能带着便当回到四楼的租屋处,放松地在客厅坐下,享用晚餐。 “好久没帮你整理了,好怀念哦,”钟欣怡一脸重温旧梦的幸福感叹。 “要不是妹瑶嫁出去了,哪轮得到你。”文佩芸打开便当,便狼吞虎咽起来。她嘴中塞满饭,没什么形象地对着好友道。“对了,你最近没约会?都那么早回来。” “哦,我和钱贯杰分手了。” 口中的饭差点喷出来,文佩芸咳了几声。 “咳……他昨天不是还打电话给你?”当时她就在一旁,明明听他们的对话很正常呀,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分手了?! “我们很久前就分手了哦。”她睇了她一眼。“只交往了五天。”破了她历任男友任期的最短纪录。 “为什么?!”文佩芸非常讶异。“你不是很喜欢他?” “是满欣赏的啦。”钟欣怡唇上抵了根筷子,状似思考。“可是交往是两个人的事,喜欢也不一定适合。” 她也没料到自己会那么快就被甩掉。 “五天耶,这样就知道一定不适合?”她无法接受。 “我也很感叹呀。”钟欣怡一脸无辜地耸耸肩。“我们当朋友好像还可以,当情人就不太对劲。” 她感受得到他曾经尝试努力,表面上看起来她被动了点,但实际上,她对于他想知道的问题及想法,几乎照单全收地据实回答,反过来,却无法从他口中探得任何个人情绪。 他不信任她,他们间的“互相”无法建立。 “我觉得他这里有一座好高好高的墙。”她指指自己胸口,又夸弧地将拿了筷子的那只手高举过头。“隔在我们中间。” 看了好友的举动,文佩芸神情倏地认真的把手上的便当放下。 “欣怡,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想和他分手?” 她将高举的手放下,筷子又回到唇上。平时无动于衷的平稳表情,在沉默几秒后,抑郁几分。 “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吧。” 可惜?那就是不想。“为什么不跟他协议再多交往几天?” “他不开心。”望向好友,她缓缓拉扯唇角。“交往让他有压力。” “他告诉你的?” 钟欣怡摇头。“没交往时,有问题他会直接问,交往后,他很多话都不说了。”变得像是不想讲,又像不敢问。 但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又像是期待,想从她这得到回应和答案,只是少了语言的引导,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才符合他的期待。 分手那天,他看起来很紧绷,也很失望。 第一次见到总是无忧无虑的好友露出这种失落神情,文佩芸担忧地望着她。 钟欣怡陷入沉思。 “佩芸,我是不是太迟钝、太被动了?”她知道他期待,如他愿的丢去一、两句试探,没反应便不勉强,但他是不是在期待她更主动一点、更坚持一点,把他从那道墙后拉出来呢? 都已经分手那么久了,她才想到要思考这问题。 “你、不、是!”文佩芸斩钉截铁的驳斥她的说法。“你有自己的习惯和想法,不能因为双方无法契合,就断定是另一方的错。”欣怡的纯粹是上天赐与的礼物,她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习惯用简单的方法看待事物。 这种美好的个人待质,不需要为了迎合别人而改变。 “嗯……我们或许可以互相配合一点呀……”钟欣怡咬着筷子,沉吟一会儿,再度耸肩。“不过都分手了。”不只来不及动作,现在想这个也太迟了。 她又重重吁了口气,抑郁的脸蛋,终于被浅浅的笑容取代。 “好~没事了!”握拳,给自己一个加油打气,她笑着拿起便当继续进食。 看着她的笑容,文佩芸却无法跟着笑。她蹙眉担忧。 “欣怡,如果放不下,就去追回来,不要有遗憾。”难得遇上心动的对象,没尝试就放弃,等于白白放机会溜走。 幸福得要去争取。 钟欣怡闻言,举筷的手停在半空,视线缓缓往前瞟。 “可是,如果这举动会害对方难受,我还要去做吗?” 文佩芸被问住了,怔愣,回答不出来。 第六章 历时一个半月的协调、制造、调整、修改,杰讯与艾宝的合作案进入尾声。 要将机器交件给威远验收的这天,杰讯请艾宝这方派出代表解说,钱贯杰以工程师的身份来到杰讯开会。 这已经是他第三度来到杰讯。他的每次出现都会造成一股不小的骚动,尤其是在女性员工间。 杰讯平时阳盛阴衰,公司里的男性占了七成比例,其中当然也是有外型不错的英俊才子。 但这行业就算外型不俗的,打扮也都中规中矩,像钱贯杰这样一身名牌,举手投足都像个发光体的花美男却前所未见。从他第一次出现,一群女性知晓和这位花美男接洽的窗口是钟欣怡后,羡慕和妒忌的言语及目光,便未曾从钟欣怡周遭消失过。 她本人倒是如入定老僧,对一切闲言闲语全充耳不闻。 钱贯杰对她的这项功力,也从一开始的为她不平,到后来倍感佩服。 本人都不痛不痒了,他也没必要替她喊痛喊烧。 照惯例的,这天钱贯杰来到杰讯后,第一站就先来到钟欣怡的办公室。 他敲门,得到回应后自行入内。 “小呆。” 钟欣怡手上拿着列印出的资料正在研读,随意应了他一声,要他随便找位置坐后便不理会他。 钱贯杰自行清空一张椅子。他今日是来参加会议,并提前来到,现在是她的工作时间,他尊重的没去叨扰,只坐在位子上,自行翻阅身边的书本打发时间。 跟这小呆瓜相处久了,他也逐渐熟悉她的行为模式,少了一开始的试探找碴,在她身旁,也能自在放松了。 看了一会手上的机械书籍,他抬头,望向那埋首在堆满纸笔和档案夹的女人。 她一手掀着纸张,一手撑额靠在桌上,嘴上念念有词地研读手上资料。 这是他后来发现的,原来这小呆瓜在工作时会自言自语,她这怪癖,有间独立办公室也好,否则难保他人不会受她影响。 突然,他发现她撑着额头的手越渐倾斜,另一只原本抓着纸张的手也悄俏移至桌下,她的腰更弯了,看资料看到整个人快趴到桌上。 他发觉不对劲。 “小呆。”他将书阖上,叫唤。 闻声,钟欣怡将头抬起四十五度角。“嗯?” 他见到她脸上不自然的苍白。 “你生病吗?”领教过她对痛觉的迟钝,他眉心蹙拢,起身朝她走近。 “没有呀。”她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没有你干么这种怪姿势?” “哦,我生理期。” 女人的生理期若折腾起来,恐怕比生病还难受。听说每个女人的症状不一,钱贯杰没办法猜测她的身体情况。 他来到办公桌前,身子前倾,双手倚在桌上,审视她。“肚子会痛吗?要不要吃止痛药?” “还好,只是闷闷的,全身有点无力,想睡觉。明后天就没事了。” “你确定?”他扬眉。 “当然。”好歹这症状经历了十多年之久,她早已经验老到。 他对她的保证存疑。 “快开会了,你确定你等等不会在会议上昏倒?” “我还没有昏倒的经验。”她的生理症状在女性来说也算轻微。“我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昏倒。” “无缘无故当然不可能昏倒,会昏倒都是有原因的。”他故意挑她语病。 “不会昏倒。”她直接回答他原本的问题,以免他又跟她辩起来。 “公司有生理假吧?既然想睡,工作效率也不好,干脆会议结束后就请假回去休息。 “有。我再看情况。”她算是给了答案。 会议的时间快到了,钟欣怡简单补了口红,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接着他们俩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 ㄩ字形的会议室内,中央已摆好机台与一切设备,艾宝的代表与杰讯的员工都已陆续到场,威远的人却迟到了。 主持会议的经理只好要大家暂时等待。 在此之前,已有不少人上前与钱贯杰谈话。 当初这份合约,在杰讯的高层间造成相当大的轰动。对于艾宝这间专攻一切应用程式开发的领航公司,他们充满好奇,也不是天天都有机会能和这种收费昂贵的对象合作,许多人莫不把握机会上前攀谈,期待能多些学习的机会与交流。 在这种公事应酬范围内的场合,钱贯杰也收敛起他私底下一身刺猬,展现他当花瓶应酬的那面应付所有问题。 当他被人群包围时,不时分心注意默默坐在自己位子上的钟欣怡。她低头继续研读资料,确认没出任何差错,脸色还是苍白,可这小呆原本肤色就较常人白皙,现在则血色更淡,他猜她应该是贫血,女性贫血比例比男性高,医学不是他的专业领域,可他依稀记得读过几份相关的统计报告。 没听阿尧说过他们家有遗传疾病,她应该是单纯因为生理期造成的短暂性缺铁贫血,这问题只要补充营养就能改善,短期不会对健康造成严重危害。 脑中迅速分析过后,对她那张苍白的脸蛋,他的担忧压了下来。 终于,威远的代表到了,延迟了十五分钟的会议开始进行。 主持会议的经理先以工程师的身份介绍钱贯杰,接着让身为这次合作案主导人的钟欣怡上去做整体的概况报告,从中再由各部门及工程师做细节补充。 前方的人讲得卖力,但前来验收的威远代表却不断询问奇怪的细节问题,从机身、零件……到程式,以及它的操作方法都问。 做为主导人的钟欣怡,也只能见一个问题,回答一个,在母公司代表的询问下,示范起机器的操作流程。 在她示范完毕后,对方只点点头。说了一句,“嗯,和旧机型一样。” “是的,操作方法相同,这次针对功能和性能做提升,外壳为了配合而……”她将一开始就说明的内容,又解释了一遍。 “这部分原本的比例没那么长。”威远的代表指向机壳一处。“突然多出那么一段,有必要浪费成本在无意义的外型上吗?” “我们收集了买方意见,这块突出的地方有人将它当作放置平台使用,它原先的长度是……”她努力解释。 “最上方的顶盖和外围的材质似乎和旧的不同?”威远的代表又问。 “是,旧的那款——”钟欣怡又要解释,却被另一道声音直接打断。 “因为‘南海’旧的hr—3型钢材防锈效果不好,防锈涂料治标效果有限,hra—1的铬含量比hr—3多了1%,材质适用、价格相同,我想找不到任何一个不更换的理由。”钱贯杰脸上挂着微笑,迅速且简洁地回答他的问题。 再让那家伙问下去他就要发火了。 所有人,包含欣怡,全被他突如其来的回答给怔住。 对眼前的讶异视而不见,他又继续道:“陈先生,恕我直言,你的问题有九成以上在报告资料中全部可以找到,材质的更动杰讯在订料前肯定也已与贵公司经过讨论与确认,这些问题你在来到这之前就应该知晓,验收前掌握音讯才能有效率提出问题及找到可能有的缺失,否则你是来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的话犀利又直接,脸上却始终挂着和蔼良善的微笑。 他话一说完,灭远的陈姓代表脸色发黑,杰讯有人脸涨红,也有人一阵青一阵白,大伙全被他的恶言吓到,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脸色好不精彩。 “这些问题是验收的必要工作。”陈代表脸色非常难看地为自己辩解。 “恐怕你的工作效率得要再提高。”他微笑。 “还有,钟小姐。”突然间,他话锋一转,点名站在前方那一脸呆愣的家伙。“遇上这种状况,我想你可以直接请他对要验收的新机做过初步了解后再来,或更简洁明了的做说明回应。否则比照你说明的详细程度,我等会恐怕得开始替大家上程式语言的课。” 钟欣怡怔了下,立即回应。“我会改进。” “感激不尽,这会议延宕的时间已经大大超出我所预期。”他颔首,接着又补丁一句。“时间就是金钱,请原谅我还有许多工作。” 当然现场除了钟欣怡,不会有人知道他最后一句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钟欣怡不懂他怎么突然发作了,但拜他所赐,接下来的会议以超快的速度流畅进行,好像怕耽搁到他,他会后将再收取其他费用一样。 那份合约金额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会议结束后,没有其他善后工作得做的钱贯杰率先离开了会议室。他打算到外头再打电话给那呆瓜,叫她立即请假,他还能顺道载她一程。 他才走到门口,后方有人追了出来。 “钱先生!”停下脚步回头,来者是威远的那位陈姓代表。 “有事?”出了会议室,他表情明显淡漠许多。 “刚才的事很抱歉……让你看笑话了。”陈代表深深鞠了个躬。 开会前他手机已经转静音,刚才一结束会议,看到几通未接来电,他就回拨给打给他的直属上司,这才知晓这位今日艾宝代表的来头。 “不必跟我道歉,工作态度是你自己决定的。”他态度不冷不热。 这笔案子不论对艾宝或威远而言都是件超级小的普通案件,随便派个人都能应付,他一开始就猜到威远那方的代表位阶不会高到哪,认识他的机率不大,而刚才这男人的确不认识他,但看样子几分钟前有人给了他消息。 钱贯杰来头太大,在他面前,陈代表不敢说出自己是因为同事出车祸,临时被抓来代打的。工作上,结果代表一切,自己的生杀大权,在将来极可能掌握在眼前这男人手上。 钱贯杰也不想去详探自己冲动举动背后的动机。 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钟欣怡。至于威远,就算养了一票没用的冗员,将公司搞倒了,也和他没半点关系,他不过是不想让那小呆瓜在身体不适的状态下还开这种无意义的马拉松式会议,否则他大可继续装他的花瓶将这场会议开完,他又不是没见过比这场更荒腔走板的会议。 “还是谢谢您的提点。”陈代表又深深的鞠了个躬。 “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拉下脸,他语毕便转头走人。 室温宜人,一室昏暗。 床旁矮柜上的造型时钟,时间指向六点整,床上房间的主人蜷曲身体,抱着松软棉被,睡得昏沉。 直到手机响起,她撑起绵软身体,手无意识地往声源探,摸到了手机,接通电话。 “喂……”声音低哑,还未清醒。 “还在睡?” “嗯……”爱困虫努力地从被窝中翻身,抬头看向时钟。“才六点……”好早。“我八点半才上班……” 看来这小呆瓜真的睡昏头了。“现在是晚上六点。”她是想上哪门子的班?“起床吃饭了,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埋在棉被里的家伙有好几秒的放空,直到钱贯杰以为她电话讲到睡着了,才等到下一句回应。 “……晚上?”脑子逐渐恢复运转,脸蛋埋在棉被中的钟欣怡,总算想起自己中午请了生理假回家休息。 看样子她没有一觉直接睡到隔天早上。 发出赖床挣扎的闷哼,她好不容易才将自己撑坐起身。 “楼下?”抹抹脸,声音听起来终于清醒了些。“你在我家楼下?” “对,下来吧。” “为什么?”她还在挣扎,想倒回棉被的怀抱。 “载你去吃饭。” “我不会饿。”她只想继续倒回去睡。“我想睡觉。” “现在是晚餐时间,吃完再睡。” “吃完直接睡会不舒服。” “那就走一走,散散步。” “我不要~我要睡觉。”她全身酸软,骨头都快散了还散什么步? 钱贯杰第一次发现这女人原来也有幼稚任性的一面,这感觉还不错,他都习惯这小妞傻傻呆呆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冷静得让人佩服的不动明王了。 他突然很想现在就出现在她的眼前,亲眼见到她耍任性的表情。可惜电话中只有声音。 “钟小呆,我在你家楼下,你要不来还是我上去架你?” “啊~我不要~”她哀号一声,倒回了床上。“拜托,我不要吃饭,让我睡觉……”她吼叫着又埋回棉被内。 一抹笑意掠过,钱贯杰直接收了线,下车抓人去。 在门口按了许久对讲机没人回应,看样子那女人打算装死到底,他记得她室友的工作室就在楼下,虽然一层楼有两户、但其中一户的电铃旁贴了一张“初芸工作室”的小贴纸,他不假思索地按下。 一会儿,对讲机传出一道女声。 “喂?” “文佩芸?”他记得她这位室友的名宇。 “请问您哪里找?”声音顿了顿,似乎对有人直呼她全名,而且还是个男的感到不解。 “我是钱贯杰,我们在舒妹瑶的婚礼上见过。”他简单自我介绍,唤起对方记忆。“我要找欣怡。” 文佩芸在对讲机那端扬了扬眉。“她在楼上。” “我知道,她想睡觉,不开门。” “你要找她干么?” “吃饭。” 回应他的是“哔”的一声开门声。“自己上来。” 推开颇有年代的大门,迎面就是水泥阶梯,他拾阶而上,来到三楼时,看到有过一面之缘的文佩芸,手上抓着钥匙,等在一扇门旁。 “中午是你送欣怡回来的。” 虽然她的语气不像问句,他还是点了头。“是。” “然后你现在又来找她吃饭?” “对。” “我没见过有分手的情侣像你们这样密切往来的。”文佩芸双手环胸,目光直接地打量他。 分手两字有些刺耳,但钱贯杰无法否认。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筑起警戒的微笑,他同样打量着她。 这女人身上有他熟悉的味道,贵气,高傲。眼前的她虽然穿着简单的休闲服,模样也因劳动有些凌乱邋遢,但他认为这女人的衣橱打开肯定是清一色的名牌货,她看起来就是习惯高高在上的有钱人家小姐。 “为什么我要帮你开门?” “你可以不帮我开门。”他无所谓的笑。“我可以找锁匠。”若开门还得面对这女人的刁难,找锁匠反而简单。 “你很讨人厌。”一点也没有有求于人的态度。 “我向来致力于此。”他大大方方承认。 文佩芸神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朋友不会在对方生理期时找锁匠闯进对方家,硬要把人拖出去吃饭,她要休息。” “她中午回来后睡够久了,她现在比较需要补充营养而不是睡眠。”那小呆瓜没有睡眠不足的问题。 “你不觉得自己管太多了吗?”最好普通的异性友人能管那么宽。 “还好,我认为你问的比较多。”眼前这女人对他来说等同陌生人,他非常不喜欢遭到自己意愿以外对象的刺探。 听出他的不满,文佩芸深深瞟了他一眼,转身上楼。 钱贯杰跟着她的步伐,还没踏上阶梯,倒先听到她抛来一句话。 “真搞不懂欣怡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迷迷糊糊地被迫换了衣服,架出家门。 钟欣怡被塞上车后,头晃了晃,跑车的低座椅让她窝着窝着又继续睡着了,直到再度被唤醒。 “小呆,起来了,到了。”帮她解开了安全带,钱贯杰轻轻摇晃她的肩。 好一会儿后,她的回应是一长串的呻吟。 “啊——”她的表情看起来痛苦万分。“为什么~” 看样子她是清醒了,见到眼前画面,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不住痛苦呻吟。 她翻身倒向另一边,将身体蜷缩。 钱贯杰不确定这女人是原本就有赖床的习惯,还是生理期才会发生的特殊案例,但眼前的模样还挺有趣的。 “你要让我抱进餐厅?” 她将身体更往旁缩了。静默须臾,发出瘩□的嘟囔。“佩芸你这黑心鬼……” 帮凶,竟然协助外人将她骗出房间。 “抱怨没用,下车吧。”他语带笑意。 那只蜷缩的爱睡虫终于在嘟嘟囔囔的碎碎念声中,自行下了车。 车外的冷风让她清醒了些,她不顾形象,小小伸了个懒腰。 钱贯杰从另一边车门绕了过来,见到她的举动不禁莞尔。幸好停车场内没人,他不太希望这小呆瓜这种可爱模样被人瞧见。 “走吧,我的订位迟到了。”来到她身边,他直接一手撑在她的腰上,将她往前推着走。 钟欣怡小跑步跟上。 经过服务人员带位,他们来到一处半开放式的包厢,包厢旁是以中式窗棂样式的隔板将空间区分开。这是家高级的中式餐馆,餐厅内有庭园造景,空气中不见油烟,只有淡淡的木头味道及特殊的中药香。 经过一小段的冷风路程,加上服务生带位,钟欣怡也醒得差不多了。 只是她依旧伸了只手,抵在餐厅坚固精美的红木桌上,撑起她那颗沉重的头。 “醒了没?” “醒了。”她应,只是表情还有些呆滞无神。 “你会赖床。”他好笑地看着她的表情。 “不会。”她否认。“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 “吃完饭,你回去至少还有十个小时可以睡。” “也对……听起来还不错。”她抹抹脸,终于振作。 他被她单纯的反应逗笑,直摇头。 饭菜逐渐上桌,钱贯杰点的大都是清淡菜色,再一道麻油猪肝、药膳鸡肉及汤品,菜色还颇丰盛。 原本只想睡觉的钟欣怡,看到满桌菜色,就算不饿也嘴馋了,举起筷子开动后,嘴再也没停下来。 “好吃!”吃到美味的食物,她忍不住掩住嘴巴,兴奋地推荐。“这鸡肉好好吃! “那就多吃一点。” “等等我要拿名片,找时间约佩芸和瑶瑶一起来吃!”一扫几分钟前的委靡,现在的她看起来既兴奋又高兴。 就像个小孩子。 若是几个月前,钱贯杰会怀疑眼前景象,她的气质、她的外貌、她的举动及反应,全都怪异得兜不拢。 现在他习惯了,也相信了,钟欣怡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 简单又复杂,单纯又深沉,聪明又呆愣……她就是这么直率,依自己心性决定当下做什么反应的怪咖,且不管别人的看法。 她精神恢复得很快,一兴奋,便打开了话匣子,叽哩呱啦和他天南地北聊。 席间气氛融洽,直到—— “你在这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两人同时抬头。 钟欣怡脸上有着疑惑,钱贯杰原本淡淡的微笑隐去,他挑高一眉,唇角扬高,换了个不正经的笑容。 “当然是吃饭。”他理所当然地回。 来者有两人,其中一个是蒋馥——他父亲。 第七章 “你外公在包厢。”蒋馥收到助理的消息,说在外头看见他小儿子,才特地趁里头谈的正事告个段落时,借口出来看看。 他的出现对他来说正好。 “嗯,替我问候外公。”钱贯杰看起来对他的话兴趣不大。 “你该进去和你外公聊聊,你很久没回家了。” “我会找时间和他通电话。” “和你外公见个面会要了你的命吗?”蒋馥表情严肃,沉声道。 钱贯杰放下筷子,如软骨头地将上半身往椅背靠。 “蒋董事长,我吃饭时间不谈公事。”他脸上挂着痞子般的笑容。“更何况我下班了。” “只是要你进去跟你外公打声招呼!”蒋馥脸色难看。 “等你们要离开时再叫我过去就好了。”他抬腕瞧了下时间。“现在还早,你们公事也还没谈完,不适合打扰。”看信志也在,就知道这是公事而不是私人餐聚,他这不相干的人闯进去干啥? “我们在谈要将蒋盛并入威远的事……你可以给你外公一点意见。” 果然。钱贯杰眼神闪过黯淡。 他突然站起身,在身上摸了摸,找到了一张名片,夹在指间往前递。 “蒋董事长,你们‘自家’的事,我这‘外人’恐怕不适合插嘴。”他让父亲清楚看到他名片上艾宝科技的公司名称,及执行长的头衔。“虽然我不期望将来有机会再为贵公司服务、合作,但名片请你留着,若有需要,还是可以联络看看。” 知道父亲不会接手,他迅速将名片塞给一旁的陈特助,伸手招来服务生,指指桌上菜色,并朝服务生微笑。“不好意思,麻烦帮我们打包。” 他的举动触怒了蒋馥。 “你不要过河拆桥!”公众场合,他顾及形象,音量不可太大,于是往前拉短距离。“你们公司那笔合约是我让它签过的!” “其实可以不必。那笔合约我答应得很勉为其难。” “那种随便乱抬价的合约——” 蒋馥还想发难,但服务生已经动作迅速地将菜色打包好,回到桌边。 钱贯杰笑着朝对方道谢后,再度转向。“蒋董事长,合约上的是标准收费,欢迎你向我们其他合作对像打听消息。” 这老头以为丢了个案子过来,就算是给了人情吗?他突然想笑。说不定这家伙以为艾宝还只是间刚步入轨道的小公司,每笔case对他们而言都举足轻重,少赚一毛都会对公司造成影响。 也是,依这老头对他的态度,会低估艾宝是正常的。这家伙从来不会去注意和他有关的事物,那些东西在他眼中一向不重要。钱贯杰眼神没了笑意。 绕到桌子另一边,他牵起从头到尾都像名旁观路人的女人的手。“我晚点会打电话给外公。” “我要你现在就进去!” 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父亲,钱贯杰明明笑不出来,唇边的弧度却和他心情呈反比的不断扩大。 “我、不、要。”他一字一字,缓慢且清楚地传达。 车窗外景物飞掠,车内瑞典蓝调女歌手tonibraxton浑厚的灵魂嗓音,轻轻回荡。 dontleavemeinallthispain dontleavemeoutintherain ineedyourarmstoholdmenow thenightsaresounkind bringbackthosenightswheniheldyoubesideme unbreakmyheart sayyoulllovemeagain undothishurtyoucaused whenyou…… 才进入副歌不久,突然,驾驶关掉了广播,换成了没歌词的轻音乐。 坐在一旁,被安全带牢牢压在椅背上的钟欣怡,对他的行径轻觑了一眼,便移回目光。 车内虽然还是有音乐,气氛却变得迟滞。 钱贯杰目光直视路况,在她收回视线几秒后,突然开口。“介意换个地方吃饭吗?” “随意。”她耸耸肩。而且现在才问也有点太晚了。 “去我家?”他又问。 钟欣怡又看了他一眼。对方则专注在路况上 “ok。”有何下可? 就这样,车子开回了钱杰贯的住处。 下了车后,他一手提着打包的食物,另一手就如刚才在餐厅的情况,自然而然地牵起身旁人儿的手。 钟欣怡没做什么表示,任他牵着。两人一起进了电梯,来到他位于八楼的屋子,经过指纹扫瞄过后,他打开大门。 跟在他身后进了屋,空间大是理所当然的,但她很讶异地发现,他的环境布置非常舒适,一点也不像单身男子独居的地方。 客厅整整一大区块铺着浅色地毯,漂亮的大理石桌与光用眼看就能感受其舒适程度的沙发组,一旁的木质柜上甚至插了瓶花。这地方怎么看,都像有个注重居住细节的女主人主导一切的模样。唯一看得出有男性氛围的,大概只有前方那目测至少八十寸的巨大液晶荧幕及家庭剧院组。 他的客厅甚至看不到电脑。 钱贯杰让她先在沙发上稍坐,他则转进厨房,将打包的食物装盘后再端出。 “你自己住吗?”环顾一周后,她自然地跟进厨房,帮忙端东西。 “对。”两趟即拿完所有东西,他将碗盘摆下后,将自己甩进沙发。 “看起来不像。”她则坐到地毯上,靠近食物。“我大哥还住在家里时,家里从没那么干净整齐过。” “你大哥只是东西比较多。”他扬唇。“也比较随兴,和你一样。” “哪里一样呀。”她的房间可不会充满一堆模型零件。“你让我想起以前我们共用同一间书房时,他的东西几乎占满柜子。”她当时年纪还小,书房有什么就拿什么起来玩,有什么书就拿起来看,结果后来的求学之路虽然不是走和大哥同一条,但也相去不远。 “我和他住时没这种困扰。”他耸肩。 “你们住的地方肯定很大,有地方能让他当仓库。”她俏皮地皱皱鼻子。“我开动喽~”举起筷子,再度进食。 钱贯杰因为她的俏皮而染笑,也跟进,仿佛稍早的插曲没发生过,两人又回到刚进餐厅时的融洽。 “为什么你的客厅没电脑?”这很不对劲。 “有,在柜子里。”他指指一旁的实木柜最下层,又抓来一旁的遥控器,朝荧幕按下按键,立即跳到开机画面。 “为什么我大哥跟你住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没有学到你的收纳功力?”她惊叹。 一样的东西,大哥是开放式的摆,钱贯杰却能收到看不见那些冷硬的机械零件。 她要他教她怎么遥控,便试着玩了起来。 “有键盘吗?”遥控器面板太小,她按得不太顺手。 他从沙发下的隐藏式抽屉中,拿出了个无线键盘。“这边。” 钟欣怡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简直就是哆啦a梦。 “你身上肯定有百宝袋!” “有的话我会立即去申请专利。”他笑。 在自宅中,完全的私人空间,让他们比起在餐厅更不需要拘谨,钟欣怡席地而坐,倚在桌边玩遥控器,钱贯杰又到厨房替自己倒了杯波特酒,替那在生理期的家伙泡了壶热红茶。 茶饮、零食、吃完或吃到一半的食物全摆在桌上,两人从吃饭、聊天,到后来各自占据沙发一角,玩起了对战游戏。 “可恶!”连输了四回,慢热的钟欣怡也激动起来。 她跪立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快站了起来。钱贯杰则继续老神在在地当他的马铃薯,窝在沙发上。 “注意右边。”他好心地示警。 下一秒,钟欣怡再度被ko出局。她发出尖叫。 “不公平!这种游戏我不熟,改玩益智游戏!” “你确定?”钱贯杰笑得很邪恶。 “小看我?”她可不服气。 “不敢。”他表情相当没诚意。“就算我们改玩wii,我也不敢保证每场都赢。” 他因为这自大的发言而得到一记白眼。 看不起她的肢体协调就对了? “我保证我的瑜伽分数绝对比你高。”站起身来,她双手交叠向前,拉了拉筋。 “我们还是玩益智游戏好了。”某人马上见风转舵。 结果,钟欣怡依旧连四败,第五场险胜,她立即跳起来欢呼。 “耶,我赢了!我赢了!”她表情不可一世。“哈哈哈哈哈……就不信赢不了你!”她朝他轻哼。 钱贯杰被她的反应搞得哭笑不得。 “十局赢一局很值得高兴吗?” “重质不重量,有赢就好。”她倒看得很开。 “豁达。” “好说。” “嗤。”他好笑地哼了一声。 “好了不玩了。”能量已经释放完毕,疯完后的钟欣怡如同电力耗尽,软绵绵地倒回沙发上。“好累。”她吐舌头。 妈呀,太久没玩游戏了,她竟然玩到脑袋发热。她伸手扇扇脸颊。 笑看她的举动,钱贯杰任这情绪转变太大的家伙休息,自己默默动手收拾桌上的杯盘及残局。 “麻烦你了。”闭着眼睛的钟欣怡听得到收拾的声音,但激动过后,身体已经罢工,她只好发出无力的声音,略表谢意。“你是屋主嘛……就让你服务一下……”声音轻得仿佛要睡着了般。 都没力了还想在口头上占他便宜。钱贯杰被她的俏皮逗得发噱,但他没笑出声,只是摇摇头。 “基本的待客之道我还懂,累了就先休息一下。”他轻声回应。 耳边传来细微规律的收拾声音,钟欣怡身体疲软,有些出神,脑袋却又十分清醒。 手指还因为玩游戏时的激烈按压而微微发麻,却盖不过他刚才牵起她手时的触感……他不是抓着她的手腕或手臂意图带领,而是握住她的掌心。 这其中的涵义差很多。 认识他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她知道他身上有很多假象。 钱贯杰不如他表现出来的游手好闲,也绝非一个没责任感的公司负责人。事实上,他无所谓的态度背后相当严谨,却又爱在发表意见或沟通的当下,表现得无关痛痒。 这习惯似乎不只用在工作上,面对私事,他的态度更隐晦了。 他绝不是那种会直接走到一个女生面前,大方对她说“我很欣赏你”的男生,要他坦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好像会要了他的命。但他也不会是那种嘴上不讲明,只爱在肢体上吃豆腐、搞暧昧、占别人便宜却不认帐的浑球。 他有刺猬般的防卫心,而今天他愿意让她进入他家,看见他隐藏在表象下最不为人所瞧见的那面,这肯定代表了相当程度的信任与重视。 他在向她释出善意。 但她不确定他所表现出的这些举动,究竟只是单向的讯息,或是希望回应的暗示。 牵手耶……她手掌下意识地缩了缩。她该将这举动视为明确表示吗? 同一时间,钱贯杰站在厨房洗碗。 正确的说,应该是他站在厨房,看着洗碗机运转。 水柱激起的水花泡沫不断冲刷磁器碗盘,他盯着水流,暂时还没打算转身离开。 他需要思考,思考当自己离开这台洗碗机后,该如何面对客厅的那家伙。 他想向她道歉。 今早的会议,他教训了威远的那个代表后,顺道连她一起拖下水。她可以不满,可以趁他载她回家时向他发脾气或抱怨,但她什么也没说,连带他到了嘴边的道歉,又吞了回去。 刚才在餐厅发生的事,她从头到尾看见,人人都爱八卦,她该好奇,该向他追问。用餐遭到打扰,被迫中断,她绝对有权表示不满,利用这点追问,逼迫他交代起因及来龙去脉,但她什么也没问。 那态度不是将好奇压下,然后假装不在意,她的态度是全然的自然,在面对她时,他可以感受到,那双眼中见到的是“他”,就只有“他”,而不是只有表象的一个空壳。 她从不对他的言行做任何批判,他也无须向她解释。 她只看两人间的互动,和她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像个普通人。 一个没有执行长身份、没有显赫家世、没有任何外显及附加条件,一个可以有喜怒哀乐,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任性或情绪化也无所谓的普通男人。 视线望向沾染了水珠的手,及遭到少许水花飞溅的衬衫。 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看着自己的手,从未感受过,自己竟是如此平凡。 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身旁的沙发陷落,闭着眼睛有些出神的钟欣怡,突然又清醒过来。 她没睁开眼,只是将自己从脑中思绪拉了出来。 她感觉到他坐上沙发,之后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再有动静,她缓缓睁开眼眸,见到钱贯杰在沙发的另一头,隔着一格沙发,与她相望。 这瞬间,两人只是看着对方,动也不动,谁也没开口说话。 他靠在沙发上,头侧了一边,姿态一如他所习惯的慵懒。 她看见他眼睑轻掀,长长的睫毛在镜片后摇动,嘴唇没特意拉出曲线,这是第一次见到他表情如此放松。 须臾,他终于动了,修长的手指取下鼻上的胶框眼镜放置到一旁,瞬间,伪装没了,褪去了雅痞,单纯的五官显露,露出了一张俊俏又清秀的男性脸庞。 他依旧看着她。 两人持续互望。 在他的目光下,钟欣怡心跳平稳镇定,一切平常,却又感觉……似乎有了什么不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该等他反应,或是他在等她打破沉默…… “刚才那男人是我爸。”他突然开口。 “嗯?”刚才那男人,她觉得有几分面善。 “他是威远企业目前的代理董事长。” 母公司那方的经营管理阶层,她平时不会接触到,也没特别注意,但他这讯息,倒让她想起一件事。 “威远原本的董事长姓钱。”而代理董事长,似乎是姓蒋。 “那是我外公,我从母姓。”他双手交握在身前,拇指不断互揉。 钟欣怡的视线不禁被那举动吸引,那双手看起来有些焦虑。 “你紧张吗?” “或许。” “谈心”这项举动让他神经紧绷,虽然他表情看不出来,下意识的小动作却说明了一切。 但钟欣怡没打算阻止他,他肯定是花了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她没道理要他停止,叫他缩回去。 不过她可以用其他方式,试着让他感觉自在一点。 “如果我闭上眼,会不会让你觉得比较自在?” 他抿抿唇,胸口因为呼吸而起伏。 “或许你背对我,效果会更好。”他才无须担心,她随时会睁开眼,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她很配合地转过身。 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腰身,钱贯杰心头蓦然紧缩,一股莫名而来的激动。 他声音哑了。 “小呆,介意有个人肉椅背吗?” “比悬空没东西靠好。”耸耸肩,她伸长腿,缓缓向后退,直到背部碰到人体障碍物,他接手,移动她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曲立的腿上,隔着不到一只手臂的距离。 他并未将她拥在怀中,两人接触,感受得到对方,却也保持礼貌距离。 他深深吁了口气。 “我不习惯说故事。”他已经开始感到胃部翻搅,想逃避。 “说得不好我不会笑你。”她耸耸肩,缓和一下气氛。 “要笑就笑吧。”他又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定下心,将那段自己当年也被蒙在鼓里的往事,轻轻托出。 “我爸和他的前妻有两个小孩,在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满三岁那年,他前妻车祸丧生了,过不久,他经营的公司发生财务危机,他为了公司,也为了家庭,续弦娶了我母亲……”他轻哑的嗓音幽幽流溢。 当时的父亲还年轻,外貌出众,也有能力,母亲在商场上与他有过几次接触,几次非公务的言谈中,她对这个男人爱家,与对妻子的疼爱、专一留下非常良好的印象。 也知道当他妻子意外过世后,他从委靡再度站起来,为了两个孩子,尽心尽力在商场上冲刺。可惜金融海啸击垮了许多公司,他所经营的蒋盛也受到波及而面临倒闭危机。母亲欣赏他的专一与努力,因此向他提出企业联姻。 可惜她没想到的,是那男人的忠诚,不会因为再娶就换了个人。父亲自始至终,忠诚的对象只有他的前妻,以及前妻为他生下的那两个小孩。 母亲努力过,后来认清那男人绝对不会爱她,在他六岁那年,她主动提出,协议离婚。秉持着就是想帮助对方的本意,母亲没要求蒋家父子离开钱家,毕竟他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蒋家也算半个钱家人。 在还不知道这些原因前,小时候的他常觉得奇怪,为什么大哥和姐姐总对他不理不睬,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只疼他们两个。 他明明很努力,不断拿各种玩具去讨好,拿遍奖项,跳级…… 直至后来才知道,他的努力不会让父亲感到开心,父亲只会担心他的光芒越盛,兄姐便只能活在他的阴影下,而外公会将一切全交给他,不留半点残羹给自己的一双儿女。自他有记忆以来,父亲就总是在为大哥和姐姐的事与外公争执,争取他们的权益。 “你恨他吗?”对他过于轻描淡写的语气,钟欣怡感到疑惑。 “或许曾经有过那种情绪。”将话摊开来讲,他感到一颗沉重的大石被搬开,胸口还麻麻的,吸呼有点痛,胸口却有点轻。 “但我没办法恨。”他嗓音低了几分。“我后来才知道家里的仆人会虐待我的异母兄姐。”他是钱家唯一的继承人,是外公唯一承认的金孙。 主子的态度直接影响下面的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兄姐受尽嘲讽和虐待,钱家上上下下全将他当成小祖宗,捧在手上照料,他的大哥却在他小三那年,因食物中毒送急诊,差点死掉。 他亲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大哥,身上有多处明显外伤。 他躲在书房外,亲耳听到父亲与外公的争执,父亲为了大哥悲愤怒吼,却被外公无情冷漠的言语给打了回来。 他震惊得无法思考,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见到同样躲在书房外,躲在另一边角落的姐姐。他想上前解释,自己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想安慰她曾经受过的苦难,却不知该如何起头……他只能回到过去,像个牛皮糖,默默跟在她身后。 直到她失控、崩溃,朝他怒吼,他才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修补完整了。 钟欣怡没想到会听到这般的家族秘辛,泪无预警地落了下来。 “他们没人告诉我……”他嗓音有一丝羞愧。 突然间,许多疑惑被解开来,反转的情绪教他难以承受。 原本他认为兄姐对他不理不睬很过分,在他知道,兄姐面对他无忧无虑的缠人笑脸背后是遭到何种对待,他的想法转成了,他们怎能在面对他时只当他不存在?他们绝对有更多机会偷偷修理他,但他们只是选择了避开。 疼爱他的外公成了促成这一切的刽子手,但他无法怪他。 为了遭到不公平对待的小孩而努力的父亲,他又怎么能恨?可他也是他的孩子,每每面对他的偏袒,除了失望,也就只能让无力与悲哀在心中流转,自己再想办法将情绪压下来。 他卡在中间,无法回应任何一方的期待。什么也无法做……他什么也不是。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互相……” 钟欣怡听到身后传来他幽幽的低语。 将一切摊开,钱贯杰觉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心缺了一大块。他任自己曲身,额头抵上她的背。 他埋在她的背后,声音变得模糊。 “小呆,告诉我……这种情况,如果是你,会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已经不像问话,而是喃喃自语。 这“互相”……她收到了吗? 第八章 背上承受着他倚靠的重量,钟欣怡止不住泪如泉涌。 好沉……好重……他的情绪,仿佛透过触碰传达了过来,浓得化不开,压得她无法动弹。 她被拉进了他的情绪漩涡,情绪的海水将她灭顶,她脑中一片混乱,无法思考,更无法给予回应。 额头抵在她背上,钱贯杰侧了侧身,将一边脸颊贴上。他脑中无比空洞,只能借由与她的小小触碰,感受自己依然存在。 周遭的空间相当安静,脸颊隔着衣料,感受得到人体的微温,呼吸及颤抖俏俏传了过来,他仿佛听得见她泪水滑落。 “小呆。”他轻唤。 “嗯?”听到有着鼻音的回应,他又没了声音。 钟欣怡还在阻止自己的泪水,平复情绪。 心跳,卜通,卜通……因为震撼及其他掺杂的种种情绪,她的心跳持续飙快。 他话中内容,如同一块大石突然朝她砸了下来,她没料到会那么沉、那么重……那么的毫无保留。 他不是要让人同情。而她,需要回应…… 钟欣怡深深吸了口气。脸贴在她背后的钱贯杰,可以清楚听见她体内传来的声音,他静静等待。 “我无法回答你。”她轻轻道。“因为我不是你。” 一个人能单纯,两个人以上就会交织出复杂的网,尤其是血缘,这是道无解的难题,没人能替他回答。 “如果是我……我会做让自己快乐的事。” “怎么快乐?”他问。 “转念。”她答。“转个想法,一切就会不一样。” “我在听。” “你外公爱你,你可以给予回应。你爸虽然伤害你,但你也能选择要不要因为自己爱他,或是爱你的兄姐,给予他善意回应。”她建议。“只想好的部分。” 别将焦点集中在自己受伤,而是想成自己爱他,所以包容,转个念,一切都会不一样。 钱贯杰静默,没有回应。 “我们都一样,被生下来,活下去,路上会遇到障碍,遇上了,不一定要破坏它,或是跨过去,绕个路说不定别有一番风景。”她的手悄悄移到背后,轻轻探索。钱贯杰看见了,迟疑几秒,便将自己的手伸过去。 她抓住了他的掌心。 “你外公爱你。你爸为了不让你的兄姐受苦,所以他需要你。你哥哥姐姐也是凡人,也有情绪,但他们不想发泄在你身上,所以才远离你……你可以原谅他们的难处。” 钱贯杰蓦然一阵鼻酸,他深深呼吸,忍住情绪。 “别人很复杂,但我可以选择让自己很单纯。”她握紧了他的手心。“我可以选择让自己开心,可以简单的去看待自己要处理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你喜欢我,又不要求和我在一起?”他沙哑地问出从文佩芸那听到的事情。 “我感觉到你有压力。”她大方承认。“我喜欢你,所以想让你开心。分手若能让你自在,我想要成全你。选择让你开心,所以我也开心。” 泪水俏悄地滚落了,钱贯杰忍不住伸手,将她拉进怀中。 他还是将头埋在她颈旁,不让人有机会瞧见他脸上的表情。 感受身后熨烫的体温,钟欣怡落空后的掌心再度覆上紧握在她身前的双手,给予他无形的支持与力量。 他搂着她,搂得很紧、很紧……她可以感受到压抑的力量下,所蕴含的激动与激性。 “小呆,我没办法感到开心……”他的声音挡在她背后,模糊不清。 “没人能强迫你开心。”她轻哄道。“也没人能强迫你不开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道高墙逐渐崩塌了,钟欣怡看见,残破的瓦砾堆中,逐渐出现他的脸孔、身影。 他在被拘禁的那端,无助的望着她,等待有人将他拉出这块没有雨水滋润,看不见任何希望的蛮荒之境。 “你……愿意吗……” 声音太微弱,钟欣怡听了一会儿,才拼凑出完整句子。 “陪我一起……” 她的手在他手背上掐紧了。“在行为不违背我个人原则的情形下……”深吁口气,她幽幽回应。“是的,我愿意。” 最近这几日,钟印尧觉得有股说不上的怪异。 日子好像过得特别轻松? 刚从客户那回到公司,明明已经快接近下班时间,精神还特别好的他,坐在自己位子上,转动手腕,揉揉肩膀……脸上露出疑惑。难不成是他体力变好造成的错觉? 他又仔细想想,最近公司里拦着他沟通的人似乎少了许多,内务要处理的一堆耗脑力的疑难杂症也锐减不少,虽然这没到月底的汇整时间,但负责跑业务,公司case有没有减少他最清楚,外务正常,所以是公司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决定离开办公室,出去寻找答案。 没多久,他就找到问题症结。 “你怎么还在?”依外头证人的供词,他来到某人的办公室。 闻声,坐在办公桌后的钱贯杰眼睛上抬了五十五度角,瞟了来者一眼后,视线又移回桌上。 “上班时间,不在这我要在哪?” 这句话可不像他们执行长会说的话。但这男人本来就怪里怪气,一下说东,下一秒又往西,钟印尧倒也没觉得特别奇怪。 进了办公室,他看到好友手上正在翻的书,又挑高了眉。“你在看中医的书?“ “嗯。” “你不是不信?” “没有不信。”他慵懒道。“只是此较少接触。” 钟印尧有股冲动想探探好友的额头,确认看看他是不是发烧或生病了。 “你吃错药?” 半掩上书,钱贯杰终于拾起头正眼看他。 “舒妹瑶生理期时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症状?”他突然问。 “你有妇女病?” “如果你有,我就会有。”乱猜一通。 “喔。”摸摸鼻子,钟印尧决定跳过这烂问题。“没有,她生理期只是会想吃巧克力。 “欣怡会脸色苍白,睡个不停。” “女性生理期短暂缺铁很常见。” “可以试着调养身体。”他扬扬争上的书。 原来好友看中医书是为了自己的妹妹。钟印尧讶异极了。 “你真的和欣怡有认真在交往?!”还以为他们交往不到几天就会分手了。 哇……算一算,两个月有了吧? 瞟了他一眼,钱贯杰再度低下头看书。“废话。”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没理会他正在阅读,钟印尧自行倚在他办公桌旁。 “欸,你最近很常待在公司。”这才是他此行的重点。 “不好?” “很好。”他高兴都来不及了。“这情况会持续多久? “大概好一阵子。” “你要不要考虑接手我的工作几天?”好让他带老婆去度假。 “想休假就自己把时程排开。”他才懒得理他。 “有这个月十九号和二十二号要交的件。”这两件不可能排开。“刚才说到巧克力,我才想到意大利的巧克力节下礼拜开始,小瑶喜欢巧克力,我可以带她去玩。” “你没有事先计划。”钱贯杰终于抬眼。 “这样才叫惊喜呀。”钟印尧一脸理所当然。“怎样?大后天起,十天。” 钱贯杰把书放下了。“你知不知道你和你老婆一走,整间公司就没人管了?” 阿尧和他老婆在公司里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真要这么不人道,而且一次就休这么多天? “还有你呀。”他扬唇笑笑。拜托,他这执行长又不是真的不管事,只是少出现在公司而已。“别跟小瑶说,我会帮她把茶水间库存补满。” 钟印尧也知道要好友接手他的工作已经很了不得了,再要他顶替自己老婆替公司一堆家伙买茶买水,他可能会直接饿死他们。 钱贯杰则搞不懂好友哪来那么多花招讨好老婆,若可以,他是很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内建了什么特殊系统,动不动就有新的idea,难怪他能那么快就追到舒妹瑶。 他突然觉得不爽。 跟小呆瓜交往的这段时间,自己不只像个神经病老是找碴,还在第五天就要求分手,复合的一个多礼拜来也没什么特别建树。和阿尧相较之下,他不仅是个不称职的男友,恐怕连普通朋友的态度都比他好很多。 不爽的感觉更浓了…… “我要闪了。”没给回答,钱贯杰抓起书和手机、钥匙,直接闪人,留下钟印尧独自一人在他的办公室内。 看着人去楼空的现场,钟印尧扬扬眉,接着唇角逐渐上勾。 嘿嘿,他可没听见“反对”哦,看来自己今天回家可以偷偷准备行李了。 “小呆,我在你公司楼下。” “什么?”钟欣怡手上还抓着滑鼠工作,在电话接通后不到两秒,立即停下。“你刚好经过吗?” “来接你下班。” “现在还不到五点半,我六点才下班耶。”她一阵莫名。 “我等你。” 等?半个多小时耶? “有急事吗?”她急忙放下手边的工作。 “没有,只是想来接你下班,”电话那端语气自然,如此说道。“你慢慢忙,下班再打给我,我就在附近。” 通话已经切断,钟欣怡还怔愣地看着手机,不懂男友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接她下班? 他和她一样是计划派的,很少有突发举动,还是因为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心情特别好? 她没思考太久,便决定暂时放下工作,请假早退。难得男友兴起,陪陪他也好。 收到女友的决定时,钱贯杰相当讶异与欣喜。他载着她直奔拥有米其林三星主厨的高档餐厅,接着又拉她杀到知名购物商场,硬是要她挑礼物带回去。 因为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安排,钟欣怡没拒绝,遂挑了条简单的项链。 “我帮你戴。”回到车上时,钱贯杰主动要求为她戴上。 “嗯。”钟欣怡撩起秀发,露出优美的颈部线条。 注视着她的曲线,他缓慢且慎重的将金属勾环扣上。 “好了吗?” “嗯。”他应,在美丽的颈项上落下轻吻。 嘴唇的柔软触感,碰到皮肤,微微发痒,钟欣怡发出咯咯笑声。 “会痒。” “嗯。”他又应。手臂往前圈住了她,由身后耳鬓厮磨。 钟欣怡放松地任他环抱,在车里,形成两人的小世界,没有外界一切干扰。 “今天发生开心的事?”气氛太美好,她声音放得很轻。 “你大哥要休十天假,叫我代打上工算不算?”他嗓音同样轻柔,却刻意说笑。 “所以你是压力太大才突然跑来找我?”她语带笑意询问。 “我只是想到没给过你惊喜。”惊吓或许有过。“新手上路,等级还很弱。” 钟欣怡笑了。“不要学我大哥,我又不是瑶瑶。” “她看起来很幸福。” “因为是对的人。”她回眸,微笑。“只要是对的人,就会很幸福。” 两人目光接上,钱贯杰的表情深沉,唇边挂着几不可见的淡雅微笑,表情全然放松。 安静互视一会,他脸颊缓缓朝她靠近,她闭眼,四片唇瓣贴上。 被板过身,钟欣怡柔软地倒在他怀中,他将温香软玉圈在胸前,温柔的,细细的品尝。 指掌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身后游移,他舌尖溜进她的领域,与她甜蜜嬉戏,温柔撷取。 手贴住他的胸膛,她发出细细嘤咛。 车内温度攀升,明明是如此和缓的动作,却能让两人吻得气喘,几乎要被对方燃烧。 捧着她酡红的小脸,钱贯杰忍不住再度低下头,一下又一下地轻啄。 他感受到腿间沉重的欲望,但两人才刚恢复交往,他不希望自己的举动显得太过急躁,忍着将欲望压下。 该点到为止。 “我送你回家。”他不舍地放开她。 将她平安送到家后,在公寓外,又偷了个香,做为吻别,还恰巧被回家的文佩芸撞见。 两人皆落落大方,见到文佩芸短暂惊愕的表情,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不用惊喜了。”在他离开前,她提醒。“是你就好。” “嗯。”他又吻了她一下,才依依不舍道别。 人走了,钟欣怡转身进到屋内,文佩芸坐在客厅,俏皮地朝她挤挤眉、努努嘴。 “好——恩——爱——哦——” “不恩爱怎么行。”她笑着接受室友的调侃。“吼哟,你之前出卖我,我都没跟你算帐,竟然还有胆子笑我?” 丢开公事包,她打闹地朝沙发上的室友扑了过去,搔她痒。 文佩芸不断尖叫大笑,像个疯子般。 很快地,她就逮到机会反袭,两个轻熟女像小学生一样打闹玩在一起,甚至战况终了时,双双虚脱倒在沙发上,仰望天花板,气喘吁吁。 胸口起伏,文佩芸声音无力的道:“我大后天要去意大利五天哦……” “那个设计师……很龟毛耶,每季都要你跑一趟……”钟欣怡也喘着。 “我现在就靠他的东西赚钱了……就算他在南极,我也去……”她瞪着白色天花扳说。 “要不是他的东西赚钱……我一定叫你别去浪费时间……”她笑。另一个人也跟着笑了。 喘息夹杂了笑声进去,两个女人顿时笑成一团。 终于平稳了过快心跳,能够正常说话,文佩芸依旧躺在沙发上,看着空无一物的上方,静默一会儿后,突然轻唤,“欣怡。” “嗯?” “要幸福哦。”她轻喃。 沉默两秒。“嗯。”同样轻柔的回应。 “嗯……” 喀啦喀啦……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钟欣怡蹲在自家门口,一双手在公事包内不断翻找,找了老半天,依旧没找到她的目标。 “不会吧……”不死心地继续翻找,她将所有东西全拿出来,又一项项地放回去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又把钥匙搞丢了。 哪天不丢,竟刚好在佩芸出国的第一天,这下她上哪讨救兵? 根据室友协议,除非找不到人开门,锁匠才会是最后一个选项。虽然瑶瑶嫁出去了,不过当初是她看不惯她花了太多开锁费用,才发起这协议,并强烈要求她得遵守。习惯性的,她还是先打电话给前室友,如今的大嫂。 “嗯?”没开机? 她又试着拨大哥的手机,同样关机中。打家里电话,也没人接。最后她打给了男友钱贯杰。 “惯杰,你有没有看到我大哥和瑶瑶?” “他们现在大概在飞机上。怎么了?” “他们出国吗?瑶瑶怎么没跟我讲?!”她惊呼。“我本来想请她拿钥匙给你,让你等等一起带过来。” “她今天也是突然被架到机场去,当然来不及跟你讲。”钱贯杰好笑道。“你钥匙弄丢了?文佩芸呢?” “大概忘在公司吧。”希望不是掉在公车上……“佩芸也是今天出国,她代理的那个品牌的设计师要求她每一季都得去意大利听课……”自己的两颗救命仙丹竟然同时不在。“我打给锁匠好了。你到家了吗?” 男友有告诉她今日下午有会议要开,可能晚一点才回到家,而到家时会打电话与她确认晚餐时间。 “我正在搭电梯。”他边走边和她讲电话。“别打给锁将,你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危险。” “那锁匠我很熟。”以前太常光顾,那锁匠大哥都直接算她vip价。 “钟小呆,人心险恶这四个字你需要多写几遍。”他没好气。“我马上过去,在我出现前,你不准打电话叫锁匠。”电梯坐到八楼,脚没踏出,钱贯杰又原班搭回地下停车场。 当他开车来到女友的公寓时,就见到那个小呆瓜双手拎着公事包,站在大门边像待人认领的流浪动物一样。见到他的车,她跑了过来。 “上车。”他替她开了门。 “不是要叫锁匠?” “现在开,你打算出门就不锁门了?”这小呆是不是忘了他们还要出去吃饭? 钟欣怡想想也对,还是先去吃饭再说,便钻进车内。 “吃怀石料理,顺便泡温泉?”他松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为了赶出门,他同样没换衣服。 “好呀。” 车子一路往郊区开,足足开了快一小时,终于看到一栋矗立在半山腰,占地广阔,仿日式建筑的温泉旅馆。 下车后,山上冷冽的寒风袭来,钟欣怡被吹乱了一头长发,钱贯杰走到她身旁,将她揽进怀中,为她顺了顺发。 “以前我外公带我来这吃过几次饭。” “看起来很漂亮。”她接受他在唇上的偷香,微笑道。 “所以带你来。”他又香了一记,带着她一道进入旅馆。 所幸今天是平日,旅馆内尚有空房,钱贯杰要了一间有私人浴池的豪华景观房。 两人先参观了下房间,房里主要被划分出三个区块。睡觉的房间、客厅与半露天的大浴池。 淋浴间就在浴池旁,以透明的玻璃门隔开,两人相视一眼,钱贯杰笑着摆出请的手势。 “你先洗。”他退出浴室,将偌大的空间全让给她。 钟欣怡看了下旁边用来遮蔽隐私的造景,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动手褪去衣物,进去盥洗。 两人一前一后清洁完毕,换上了旅馆准备的浴衣,再请旅馆人员将换下来的衣物送去清洗。 餐桌上,一道道精致却又简单的菜色被端上。黑的、白的、黄的、红的、绿的。生的、煮的、烤的、炸的、蒸的。视觉丰富,香气诱人。 坐在榻榻米上的坐垫,两人欣赏外头因为幽暗而显出另一番风情的庭园造景,一边用餐,一边聊天。 餐毕,钱贯杰带着她,走出屋外散步闲逛。 罩着浴衣外套,两人趿上简单的布制拖鞋,走在木造回廊上,掌心交握,并肩而行。 “啊~我喜欢这种感觉——”钟欣怡深深吸了口山上的新鲜空气,唇畔漾出幸福的笑容。“退休后搬到山上住好像不错。”她喜欢这种慢活的感觉。 “可以出门不带钥匙,也不怕小偷闯空门?” 她好笑地睇了他一眼。“我对山上的治安没有那么大的信心,但若是真的能不带钥匙,对我来说还算不错。” “换成指纹、声纹或密码锁就行了。” “这建议不错。” “我那里一应俱全。” “你在建议我搬过去吗?”她侧头,斜眼往上瞟。 他唇角微扬,“如果你认为这建议不错的话就是,若你觉得很烂就当我没说。” “这招是赖皮。” “我喜欢赖皮。”他笑着握紧她的手。 她没再接话,只是笑着回握他。 冷风吹不散包围住他们的暖意,两人手牵手,继续走下去。 绕了好长一段路,看遍旅馆主人对于环境一沙一石一木的用心,从建筑物外走回建筑物内,木板换成软软的地毯,再回到房间,送洗的衣服已经被送回,他将属于她的那袋衣物交给她。 “好快哦,感觉才来一下就要回去了。”钟欣怡感叹。这里的气氛实在很好,会让人想一直待下去。“我们也还没泡温泉耶。” 刚才只想到要吃饭,洗完澡就出来了,浪费那冒着白烟的大浴池。 他瞧了眼时间,“时间还不算太晚,可以再待一会儿。” “你要泡温泉吗?”钟欣怡主动问。 “你愿意和我一起?”他扬眉,显得很有兴趣。 虽说自己一开始就有做此提议,但那是基于两人都还没梳洗的考量,重点还是在吃饭,对温泉,他可不敢抱太多期待。 “你会守规矩吗?”她俏皮地挑眉反问。 “小呆,我不敢保证。”他很老实地回答。 时间仿佛又静止了,视线胶着。钟欣怡手上抱着自己的一袋干净衣物,与坐在榻榻米上的男人互望,他目光柔和,并没有过多的欲望与期待。 看了他好一会儿,她扬起微笑,一语不发地转过身。 他目光追随着那道美丽背影,直到它消失在门边。 唇角微挑,他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吁,自嘲兼自娱地摇头笑笑,心跳在刚才稍稍加快,但很快就被他控制住。 他起身,要往房间另一边搜寻,目标是遥控器,让电视陪伴他稍作等待。 但才起身,身体未站直,便听到轻掩的浴室门板那端传出一声天籁—— “进来吧。” 他惊讶地抬起头。 第九章 白烟袅袅,弥漫。 冷空气与温热的白烟交织,忽冷匆热,掠过肌肤,刺痛着,如天堂地狱两种风情,煎熬着每一处毛孔、每一条神经。 粼粼池水上,温润光滑的凝脂白肤,覆上一层薄薄水珠。水仙般的人儿在雾气中朝他微笑,如梦似幻。 他如失魂傀儡,步伐轻缓向前。 他可以看见,光滑的裸肤没入清澈水面,底下有着白色障碍,她围了浴巾,不全赤裸,却已教他沸腾。 血液飞快流窜,往下腹集中而去,他步伐止在池水一公尺外,无法再移动。 水中妖精抬起她充满灵气的杏眼,朝他勾来,丰润朱唇,轻颤,开阖。 “你不泡吗?” 软嫩的音调,教他全身一阵刺痒。 “进来要把衣服脱掉哦,旁边有浴巾。”她弯唇微笑。 宛如听到咒语般,他照着动作,慢慢扯掉浴衣上的腰带。毫无回避,连身的衣料在她面前刷的滑落下来,他的男性已经偾起。 春色一览无遗,钟欣怡没有别开眼,只是抿了抿丰唇,笑容多了丝腼腆。 “喂,拿浴巾遮一下。”她娇笑道,颊边微微发烫。 “嗯。”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捡起滑落在地的浴衣,拿到一旁,换取一条干净的白色浴巾。 白色的布料围上腰间,他缓慢地朝浴池走去,由脚尖到胸口陷落,让热烫的泉水包围住自己。 隔着温泉,两人面对面坐着。 光线微弱昏暗,池水反射,粼粼波光在空间内闪耀,他双眸炯炯紧瞅,仿佛要将她穿透。 钟欣怡粉颊发烫,原本的自在逐渐被燥热取代,她垂眸,又掀眼,觑向他。 “感觉怎么样?” “很好。”他哑声道。 “外面风景很好。”她暗示,要他别一直盯着她瞧。 “没有你好。”他目光不放。 “你确定自己是进来泡汤的?” 他摇头。“不确定。” 饶是平日精明难搞的他,面对眼前活色生香,也只能像个普通男人失神,笨拙的等待女神垂怜。 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想过来这边吗?”她睐向身旁。 “可以吗?” “不乱来就可以。” 他逸出难受的呻吟。“让我考虑一会儿。” 他的老实反应令她发出银铃轻笑,在水中,她抬起玉脚,往前轻轻触碰到他的膝盖。 “小呆,别这样。”他的眼神像乞食的小狗般可怜。 钟欣怡主动朝他靠了过去,他想也没想的,张开手臂,将她抱到自己怀中。 “公共设备,请保持干净。”她笑着提醒。 “嗯?”他模糊地应了声。 她被他抱到腿上,雪白浑圆的胸脯在浴巾下呼之欲出,他忘情地将脸埋在她美丽的锁骨上轻蹭。 浑身充斥动情因子,他极度克制,在她没点头应允前,只敢如此轻触。 钟欣怡默许他的举动,也轻轻地将手覆上他光裸胸膛,吻上他的额。 不到半小时,两人的体温炙热得几乎要超过泉水温度。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肌肤也逼出汗珠,肤色染上红润。 该结束了,他将她抱出温泉,简单冲洗。 但这回,他目光无赖地不肯移开,钟欣怡羞怯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白色浴巾落下,无瑕美背往下婉蜒,经过腰脊深谷,再爬升至美丽浑圆的桃臀山岳…… 他目不转睛,怕漏看了一切。 清澈的温水从花洒落下,亲吻过她的每一寸肌肤,他嫉护得想取而代之,可惜只有双眸能大饱眼福。 美丽的女神转过头,要将清洗的位置让给他,他缓缓向前,由高处往下,见到形状美好的白嫩浑圆与两抹嫣红。他轻轻的将她扳过身,男性象征几乎要碰上她。 “欣怡……今晚住我那,好吗?”他哑声提出邀请。 钟欣怡脸上虽有羞怯,眼神仍俏皮地滴溜溜转了转。“我考虑。” 语毕,她跑到一旁抓起衣服毛巾,溜到厕所换衣服去了。 留下原地难受得直想呻吟的男人。 熟悉的轻音乐回荡在车内,身旁的驾驶一路上不断抓着她的手。 他很紧绷,还是乖乖地向她提出请求。 钟欣怡则好笑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越亲近,越亲密、在意,他似乎也越规矩,像个乖宝宝一样,不复过去陌生时的狂妄与无礼。 这反差,也代表了他确实付出真心,毫无保留地交出,为了保护这段感情,他相当谨慎,步步为营。 她不无感动。 钱贯杰这个人看似理性高过于感性,实则只是不善表达自己。他不像大哥那样天天都有新的idea,耍花招来讨另一半开心。但他也不容易让人接近,更不容易付出信任与真心。 交往中的另一半是不是尊重,是不是爱你,态度是否呵护、疼惜……就算没特别的安排与惊喜,从日常相处、简单的对话或举动,都感受得出来的。 回应的,她握紧了他的手? 他分心瞧了她一眼,很快地又将视线放回路况上。 车子才刚出山区。 “佩芸要去意大利五天。” “你大哥和舒妹瑶要去十天。” “我钥匙可能掉在公司。” “也可能掉在公车上。” “你有我大哥家的密码。” “你也有。” 他们重复着在刚才吃饭时已经进行过的对话,一应一答,似乎没有意义,却又没人停下。 “所以……我可以先过去我大哥那找钥匙,再去打一副。” “也可以明天去公司确认后再决定。”他给了另一个选项。“你可以住我那,也能暂时住你大哥那边。” “你的建议?” “小呆,你知道。”他因为情欲没得发泄而表情有些可怜、挫败。 “我知道。”她笑着承认。“但我是女生。”她已经够大方了,最后一道防线,总要让她留点矜持。 愣了几秒,他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手掐得更紧了。他喉咙梗了梗,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 “那就……听我的决定就好。”他踩下油门,加速往回家的路上狂飙。 停好车,沉默地搭上电梯,进了屋,几乎是来不及关上门,他便将她按进怀中,狠狠吻上。 他们边走,边互相褪去对方身上衣物,房间的路程仿佛远得看不到尽头,钱贯杰失去耐性,直接打横抱起女友,回到房间,将她放置在大床上。 他把她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自己也比照办理。 欲望已然勃发 “欣怡……宝贝,帮我。”他开口,哑声请求。 纤细的指尖找到了他,他发出满足的低吟,在她的引导下,来到幽口,他挺身挤进,两人同时倒抽口气。 “老天……”感觉无以名状的美妙。 腰缓慢摆荡,以规律的速度持续推进。 迷乱得不能自己,她攀住他的身体,任这男人将她带往美妙的人间仙境。 他时而缓慢,时而狂乱,这间孤寂许多年的卧房,第一次,出现了主人外的身影。 情欲弥漫,肢体交缠……娇喘、吟哦持续久久…… 艳阳温暖了早晨的凉意,稀释了空气中的湿冷水气。 温度持续攀高,直到中午,达到顶峰。 一通电话将总是在公司吃午饭的钟欣怡call了出来,她在离公司不远的路旁,找到男友的车子。 “我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哦。”她带着便当钻进副驾驶座。 “真巧,我也是。”他睁眼说瞎话。 “最好是。”她笑着槌了他一下。 他抓住那来不及抽回的手,将她拉进怀中,深深吻住。 舌尖缠弄,口沫互濡,钟欣怡瘫软在他的热情之下,直到气喘吁吁。 “喏。”吻毕,他才从口袋中拿出打好的新钥匙。 “谢谢。”她开心收下。 早在住在他家的隔天,到公司找不到钥匙的钟欣怡就发现钥匙是真的弄丢了,而钱贯杰也联络到钟印尧,进了他家拿钥匙,却迟迟未去打新的,反倒是去买了女友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几日来,钟欣怡就住在他家,直到今日文佩芸要回国了,他才将新钥匙交到女友手上。 “我不想让你回去。”他露出耍赖的表情。 今日下班,她便要自行搭公车回家,而不是让他接回他那了。 “我不回去会被记旷职欸。”她故意道。 “那也好,顺便离家出走。” “你慢慢想哦。”她笑。“你吃饭了吗?我只有一个便当。” “我也有一个。”他从后座拿出自己的,差在一个是连锁便当店,一个是饭店的包装。“交换。” 他硬是换走她手上那个。 钟欣怡笑着接受了男友表示疼爱的另类方式,打开精致的便当,吃了起来。 “我发现你大哥的工作量其实不多。”他也享用着便当,过程中,发表他这阵子接手好友工作的感想。“只是很杂。” “你们的工作和一般的公司又不一样。” 要是真的排满档,脑袋不爆炸才怪。 “嗯,只是依他的工作量,我再认真帮忙的话,他就可以闲在家纳凉了。” “闲在家纳凉的一直是你呀。”她笑着吐槽他。 “职称不同。”他一副理所当然。“你有看过业务或经理在家纳凉,老板或执行长出去奔波的吗?”那不就反了。 她笑了笑。“是没有。” “最近国外的委托越来越多了,”他又转了话题。“快接近三比七,持续攀升,代表我们在国际间的竞争力不差,若是将来把重心移转,以国外订单为主,我们的营收会再翻倍,但是硬体和人力也会不足。” “你们有研究室吗?” “有,但设备有限。”他道。“各国的高争多,尤其是大企业会养自己的实验室,这类需求较少落到一般私人或小规模的公司手上。” “你想要做?”搞研究不一定会有回报,砸进去的钱一去无回的机率也高,底子不够硬的公司,说不定撑不到第一个能为公司所用的开发就倒了。 “暂时没有,还得看后续情况。” “你想要做研究?”看着他,她轻轻吐出这句。 在她的目光下,他轻声叹息。 “我放弃过。” 当初为了逃避,浑浑噩噩度日,放弃了不少原本喜爱与坚持的东西,只为了将自己武装成另一模样? 本质的他,相当羡慕自己的好友钟印尧和高亦翔。这两人有能力、有资源,家庭及环境都允许他们往自己喜爱的道路专心前进,在公司草创时期,他曾想过自己可以坐上阿翔那位置,发挥所长。但阿翔真的太天才,又有常人难比拟的专心、努力,他这个半途而废过的家伙根本没得比。 那时的他,感到自己一无是处,干脆自暴自弃,放弃一切能发挥所学的位置,接受了这个能让自己更混、更无所事事的空壳领导职务,在这位置上,他不是不尽责,不是没努力,只是继续浑噩,失去热情…… 直到遇见她。 她唤回了他心中最纯粹的感受。 看着他认真的双眼,钟欣怡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替那性感的男性嘴唇扯出一抹怪异的笑。 专心想了想,她回应。“嗯……其实也可以呀。私人的实验室可以专司开发,就算是未成熟的概念雏形,有什么就卖什么,再怎么样,全球那么多公司,总会碰上刚好需要的。” 或许这么一来,加上运气好,损益达到平衡水准之上不会是太难的事。 有一对专职做研究的父母,她很清楚这玩意要投入多少资金和心血,也不见得会有收获,但研究的价值,本来就不能以金钱来衡量,她懂他的感受。 “这是考量的可能性之一。”不需要手指辅肋,钱贯杰直一实地微笑了。 无隔阂,不受限于公私,任何话题都能衔接上的聊天,小呆瓜是他从过去到现在所有认识的异性中,唯一能让他感到如此理所当然,不需要担心对方会觉得话题生硬无趣,也不需要多余解释,便能理解与回应的女人。 她聪颖、幽默、俏皮……完美得无可挑剔。难怪自己会无法自拔地受她吸引,想和她在一起。 “只要你决定了,我就支持你。”她相信他的判断。 若不是在吃饭,感动的某人恐怕还会将她抱在怀中狠狠地蹂躏过一番。 “嗯,我会再考虑仔细。”如同许下承诺,他慎重地回应。 经济、简单又实惠的车上午餐时光很快就到了尾声,在男友额上印下一吻道别,钟欣怡再度回到工作岗位上。 下午,步向久违的公车站牌,见到多日未见的公寓大门。 当她拿出新钥匙开门后,便发现亲爱的室友已经回到家,坐在客厅中吃饭兼看电视。 她如过去几年来的模式,开心热情地打了招呼。“你回来啦——” 文佩芸抬头,朝她挑高一眉,笑容诡异。“你才回来了。” 笑容微愣。“什么?” 文佩芸从桌上拿起一张a4大的白纸。“我贴在你房门口,提醒你冰箱里的牛奶和吐司快过期,还有水费今天到期也还没缴……”她弹了弹那张白纸黑字的大字条。“你该不是要告诉我,你忘了牛奶、吐司和水费,连纸条也忘了从你门口撕下来吧?”她一脸兴味。 “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呀?” 肢体交缠,香汗淋漓……情欲横流充斥在空气中,床上一对壁人,享受着彼此带给对方的欢愉。 男人扣着女人的纤腰猛烈进犯,女人的娇叫、呻吟,在空气中与情欲的香气一同谱成曲,到了他的耳中,成了强烈的催情剂,融入他的身体,教他失了心神的不能自己,冲刺得更加卖力。 女人在他面前毫无保留,任凭他的摆弄,配合所有姿势,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进到自己身体,交出了全部,无条件的全给了他。 他极尽所能的让她感到舒适,享受刺激快意。确认她经历完美妙的高亢情绪,才放任自己满足,共赴云雨。 事后,两人双双交缠,倒在特制的柔软大床中央。 钟欣怡美丽有弹性的胸脯因为激情余韵尚不断起伏,她闭着眼,眼角残留高潮而迸出的泪水。 她的思绪、气息……所有一切都还处在紊乱。回归平静许久,所有功能才开始一一归位,恢复过来。 “天呀……才早上……”昨晚小周末,又留宿在男友家的钟欣怡,一早半梦半醒间,就被男友抓着做晨间运动,运动到她完全清醒,又差点昏了过去。 “美好的早晨是一天的开始。”笑着贴在女友身后,钱贯杰轻吻她覆着薄汗的肩头。 “救命呀——”她故意挣扎,有气没力地喊。 身上人儿扭动磨蹭,让刚释放过的他又有了反应,他勾住了她的腿,将她紧紧圈在自己怀中,没留半点缝隙地紧贴。 “再挣扎,后果自负哦。”他坏坏地在她耳畔警告,还轻咬了那白皙小巧的耳垂。 “我向来敢做敢当。”她发出娇笑,丰满挺翘的臀还故意去蹭了蹭他。 结果当然是被就地正法,又再死过一回。 双方体力皆被榨干,才终于结束了过量的晨间运动,起身梳洗。 钱贯杰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到厨房当起贤慧煮夫,为女友张罗简单的早点。 他们在一起的相处很简单,能吃饱、睡足、穿暖,互动间,夹杂着一点贴心举动,便能感到幸福、愉快。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家庭生活。 等钟欣怡来到厨房时,他已经做好早餐,正在装盘,她走到他背后,打开冰箱,替两人各倒了一杯鲜奶。准备完毕,他端起盘子,她捧着杯子,一同来到客厅,将应给对方的那份递给彼此。 两人交换会心微笑。 “今天中午我要回去外公那。”餐间,他提起待会的行程。 “嗯。” “你要陪我去吗?”他直接问。 “去吃饭?” “我妈今天会回来,我想介绍你们认识。” 钟欣怡扬扬眉。“哦?” 她俏皮的模样舒缓了他心中压抑的紧张,他笑了笑。 “小呆,别以为你玩弄了我还能跑掉,这辈子我也只能娶你了。” “哇——”她故意喊。“这种求婚的方式好不浪漫哦!” 钱贯杰被她糗得哭笑不得,心里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习惯谈论这种正经事,尤其是掏心掏肺,将心意毫无保留掀开,赤裸裸的让人瞧见的这类举动,全是过去的他极力避免触碰的禁忌。 在他的心灵深处,还是有一处停留在过去,停留在那个胆小、害怕被拒绝,也拒绝露出任何让别人伤害机会的灰暗时期。 但今天他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所爱的女人。 他的手在桌底下做了好几次握拳,深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她面前。 钟欣怡再度扬眉,还是一脸调皮笑意地望着他。 他牵起她的一手,单膝跪下。“欣怡。” “嗯。”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非常郑重且缓慢地,一字一字清楚道。 她没马上点头或摇头,只是笑睨着,看了他许久,久到钱贯杰手心都快冒出汗,背脊微微发凉,紧张得如同万只蚂蚁在他全身啮咬,感觉万分煎熬。 “求婚没有戒指?”她亮出另一只光裸的五指。 “有!”松了口气,他急忙从口袋中找出已经买好的求婚戒指。“欣怡,嫁给我。”他僵硬的又说了逼。 她笑着将纤纤玉指凑上前。 见状,他立即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深深套到最底。 短短时间,没几句台词,却将他的心脏像坐上大怒神般拉高点,急坠,再往上拉弹……钱贯杰感到心脏无力。 将人给套住了,还跪在地上的他用力抱紧心爱的女人,以撒娇来平稳刚才的惊吓。“老婆……” “戒指没拿出来是偷留一手?” “不是。”他立即否认。“是我太紧张了……” 天晓得,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强作镇静,才能起身离开自己的位置、才能不至于颤抖地将求婚的话说出口……他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就忘了得先将戒指拿出来这回事。 “别太看得起我……”他语气终于流露轻颤。“也别不信任我。” 这外表娇弱的女人真的比他坚强太多太多了。在她面前,他的心灵脆弱得简直不堪一击。 钟欣怡紧紧搂住他。“我相信你。”所以,她才先答应。“但是我会思考,贯杰。我不可能没疑问,不过我会问你。” “只要别直接判我死刑……” 感受到怀中这大男人直接的恐惧,钟欣怡心中柔软。对于亲亲爱人日积月累下来的心病,自己可能要多喂他吃点定心丸。 “我不会。”她轻轻安抚他。“贯杰,我爱你。” 第十章 开车回到占地辽阔,有大片花园的钱家大宅,钱贯杰先带着女友和特地挑选的礼物去和外公打了招呼。 一脸大家闺秀模样的钟欣怡,很快就得到了钱老太爷的认可,在与她聊天的过程中,频频点头,不断称好。 这可是宝贝金孙长这么大,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人长得好,家世单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伸手牌,个人在职场上的成就,与时下同龄的年轻女孩相较更是不差,最重要的,是连戒指都套上了,教盼曾孙盼疯了的钱老太爷满意、高兴得不得了。 “什么时候替我们钱家生个小娃娃呀?”拉着钟欣怡的手,钱老太爷笑容慈祥的问。 “钱爷爷,我还没嫁呢。” “哎呀,那有什么问题,教人马上办一办就成了!” “外公,我还要带欣怡去妈那里,等等吃完饭后再让你们慢慢聊。”在外公耍起任性前,钱贯杰将女友拖离了外公的书房。 走在美丽的挑高长廊,他牵着她的手,为她介绍这个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 墙面尽是钱老太爷让人竞标买来的国内外艺术品,整座宅邸,处处可见主人的品味及用心。 这丰富、多采的风格,倒是与钱贯杰住处那种温馨简约截然不同,却又因为主人同等的用心,有了微妙的相似之处。 “你像你外公。”钟欣怡突然有感而发? 睇了她一眼,扬眉。“你还没见过我妈。” “嗯……说错了,应该说你有你外公的某些特质。” “很正常,我几乎是他带大的。”他微笑。 绕了长长一段回廊,钟欣怡终于见到离婚后便长年旅居美国的钱薇薇。 比起钱老太爷,这位曾经是商场女强人更加热情奔放。 见到儿子带了个女孩来见自己,她先是讶异,在听到儿子向她介绍钟欣怡是她未来的媳妇时,竟豪迈大笑。 “臭小鬼!”使力地朝儿子的背狠狠拍了一掌。 钟欣怡被她的举动吓了一眺。 “妈!你会吓到人。”钱贯杰受不了地提醒,但还是站在原地,闪也没闪地任她拍打。 “没被你吓到怎么可能会被我吓到!”豪迈的笑声不断洋溢,钱薇薇一手将钟欣怡拉到身旁,另一手揉乱了儿子一头短发。“半年多不见,又长大了哦。” “我都几岁了。” 不理会儿子的嘟囔,她转向身边的美丽人儿。“好漂亮的娃儿。”她热情且亲昵地拥抱钟欣怡,还亲吻了她的脸颊。“甜心,谢谢你愿意和我这不肖儿子在一起,这臭小子也没事先通知我,害我没买礼物……”她拉着她来到房间角落几箱未拆的行李前,开始翻箱倒柜。 “妈现在手边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你喜不喜欢瓷器?还是袖珍古董?或者……” 看着一件件的物品从箱内被往外挖,钟欣怡不得不出声阻止钱薇薇。 “阿姨,不用——” “什么阿姨!叫我妈咪或vicky就好了。”钱薇薇打断她。 “妈咪,”钟欣怡嘴甜得很,立即顺从地唤。“不用找——” “啊哈!” 钟欣怡的话又再度被打断。钱薇薇从行李中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这条施华洛世奇的彩钻手链不错,这条翡翠更好!只要你不要嫌这东西太老气,还有这个……” 手上被强塞了一堆礼物,钟欣怡根本插不上话,她转头寻求男友的帮助,对方却一脸置身事外地朝她耸耸肩,无声的唇形告诉她,“乖,认命吧”。 钟欣怡这下总算知道,钱贯杰我行我素的强烈风格是像到谁了。 不想拂逆长辈的好意,她笑着向钱薇薇道谢,被她又亲又抱好一会儿,才在钱贯杰的抗议声中,结束这站行程。 钟欣怡将所有东西全抱回男友的房间,再晚一些,来到餐厅,终于见到有过一面之缘的蒋馥,以及男友同父异母的兄姐。 虽然名义上都是一家人,但与刚才两位长辈比起来,这三位看在钟欣怡眼中,真的找不到与钱老太爷或钱薇薇身上一家人该有的共同特点。 蒋馥严肃,比钱贯杰大上几岁的蒋家兄妹也相当沉郁,静静地端坐在座位上,一语不发。 明明是假日,蒋馥还是一身西装笔挺,蒋家兄妹也同样是西服与套装,正式得不像参加家庭聚会,而是来洽公。 钱老太爷身为一家之主,在用餐前,他向所有人介绍钟欣怡,蒋馥与蒋家兄妹只是朝她点个头,表示打过招呼,没对这号人物表现出好奇、欢迎或任何意见——仿佛他们不过是个没资格发言的外人。 今日的蒋馥没有先前钟欣怡见到的那回咄咄逼人的气焰,只是板着张脸,沉默地用餐,餐桌上无形的划出楚河汉界,一边和乐融融,一边沉寂低压,钱贯杰则最为中立,他大都保持安静,偶尔替被母亲缠住的女友讲讲话。 这诡异的画面,总算让钟欣怡看懂了男友家亲人间的相处情况,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钱贯杰会被卡在中间。 单方面一家团聚、和乐融融的午餐结束了,钱老太爷第一个离开桌边,并交代钟欣怡待会到书房陪他聊聊天。 钱贯杰先带她去走走帮助消化,却在要回到房间休息时被父亲拦下。 看着小儿子,他表情严肃的单刀直入。 “下礼拜你外公就要召开董事会议了。” 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紧,钟欣怡眼带关心地望向男友。 “贯杰。” 听到女友叫唤,钱贯杰分心看了她一眼,给了她安抚的微笑后,转向父亲,没情绪起伏地给予回应。“我知道。” “如果威远和蒋盛合并,你大哥和你姐的位置就没了。” “你想要我怎么样?”钱贯杰难得直接地面对父亲的话题。“你想要我这个不是威远也不是蒋盛的员工怎么样?” “去问你外公,问他想要怎样!” “问了之后呢?爸,我问了之后,结果你不满意怎么办?”他淡然微笑。“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 许久没听到这儿子唤他一声爸,蒋馥怔住,一会儿才再开口。“你要保住你大哥和你姐的工作……” 总是面对小儿子的顶撞与叛逆,头一次见他如此平静的回应,习惯的命令语气到了嘴边弱掉几分。 “还有吗?”钱贯杰再问。“只是要保住他们的工作?” “威远的营收比蒋盛高……”相当不习惯小儿子的反问,蒋馥眉头深锁。 “所以你不希望维持原样对吧?你希望蒋盛和威远合并,再重新安排同等或是更高的职位给他们,就算同职转任,薪水照样三级跳,在你底下也不怕有人动摇他们的位置,是吗?” “我不是要他们抢走你的位置——” “爸。”钱贯杰打断他。“我只是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他从未在父亲面前提过不愿意让兄姐抢走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是他这位人父不断地在预设自己小儿子的立场。 “我只问,你,想要我怎么做。”他平静、缓慢地再度复诵。 被小儿子问住,蒋馥唇张了张,却说不出半句话。 难道他可以直接要小儿子放弃掉所有一切,将钱家的一切全交给外姓的一对兄姐? 不,他本意也并非这么想的…… “danny。”突然,钱薇薇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从不远处的长廊那端唤着蒋馥的英文名字,朝他们走过来。 看着美艳如昔的前妻,蒋馥僵硬地朝她点头。“嗯。” “你怎么在这?很久没和你聊天了,你近来过得好吗?”钱薇薇笑着走到他们父子之间。 “一样。”他声音和表情同样僵硬地回答。 面对这个当初让他选择再娶,不只在事业上帮助他,家庭生活也费心照料,且离婚后非但没向他追讨一切,反而说服疼爱她的父亲,让他们继续住在钱家的女人,他的反应似乎过于冷淡了。 但蒋馥没办法平常的面对她,这女人总令他感到对不起深爱的前妻,良心备受苛责煎熬,提醒着自己背叛曾经许下的誓言。 他只想离她离得远远的。 “对了,我要结婚了。”钱薇薇突然道。 此话一出,不只蒋馥,钱贯杰和钟欣怡也被吓了一跳。 没理会旁人讶异,钱薇薇一迳面对眼前曾经一起牵手、同床共枕的前夫,温柔地表示,“下个月我会和他先在美国办理登记,明年过年,可能带他回台湾。” 蒋馥怔在原地,难掩震撼,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他知道我离过婚,也知道家里情况。”钱薇薇回过头,捏了捏儿子的鼻尖。“我还给他看了不少你的照片。” 钱贯杰扬扬眉,之后伸手拥抱母亲。“恭喜你。”他露出真诚的笑脸,钟欣治也立刻献上祝福,给了未来的婆婆一个拥抱。 对比小儿子及他女友的开心祝福,身为前夫的蒋馥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他只觉得震惊,对于前妻即将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脑袋还处在状况外。 钱薇薇与他内向婉约的第一任妻子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为人热情大方,家世背景雄厚,却没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架子,在工作上有拚劲,在家也是个面面俱到的好女人,如此美丽优秀的女性,有人追求是很正常的…… “恭喜你。”轻哑的三个宇通过舌尖,蒋馥似乎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谢谢。”笑着主动靠近他,钱薇薇大方给了他一个拥抱。 蒋馥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她主动放开自己,同时感到一阵空虚。 原来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再接触过人的体温,没再有人给过他关心的话语…… 突然一股冲动涌上。 “我没有其他女人。”看着前妻,他脱口而出这句话。“一直没有……”他不知道要告诉谁,喃声自语。 “我知道。”闻言,钱薇薇浅浅地笑了,她摸摸那张逐渐有了岁月痕迹的脸庞,时光仿佛回到曾经有过的短暂亲昵。“我一直都知道。”她只是进不去他的心里,所以转身离开了。 “你一定要幸福。”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你也是。”她亲吻了他的脸颊。 蒋馥的手只能垂置在身侧,任由这个曾经拥有的美好,投入自己怀抱,又再度离去。 掌心握紧了却只抓住空气,然后同曾经拥有的一切,不断由指缝间流泄,就这么逝去了。 看了这个曾经的最爱最后一眼,钱薇薇在温柔的微笑中转身了。 “小子,媳妇借我一会儿,晚点再还给你。”转过身后,她立即变回豪迈模样,向儿子伸手要女友。 “只能借你一个小时。”他扬唇。正好,他也该做正事了。“我晚点回来赎你。”他附在女友耳畔交代。 “说不定是我去赎你。” “也有可能,我没回来的话,记得来救我。”他笑着亲吻她的粉颊,之后转过头,朝父亲道:“公司的事我有打算,也会去跟外公沟通,要一起来吗?”很多事都该一并摊开面对了。 男人们离开了,留下一对未来的婆媳。在钱薇薇拉着钟欣怡往另一边离开时,却在回廊转角直接撞上两道身影。 钟欣怡不禁想,这大宅邸的设计很容易遭到窃听。 死角实在太多了。 “小妈。”见到面,蒋氏兄妹前后别扭地向钱薇薇打了招呼。“恭喜你。” 这话说明了他们肯定在这站了有一会儿。 “年轻人,有活力一点!”钱薇薇笑着用力地在他们肩上各拍了下,又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拥抱和亲吻。“谢谢,你们两个都是乖孩子,要好好照顾你们爸爸。” 她的交代,蒋氏兄妹只能点头应允,却再也说不出其他。 “去书房看看,他们要谈公事,你们两个也一块去,好好谈一谈。”她鼓励道。 “嗯。”兄妹俩再度点头,离去前,终于看向钟欣怡。 “很高兴认识你,钟小姐。”这是见面后两个小时以来,他们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们。”她露出最和善的笑容。 短暂的接触,让她也找到钱贯杰和他父亲及兄姐的共通处——压抑及闷骚。这两个特色贯杰跟他爸倒是满像的,只是表现的方式不一样。 她真庆幸他愿意对她打开心房。 人走光后,钱薇薇带着钟欣怡回到自己房间,分享她刚才找到的珍贵玩意,也分享了钱贯杰某些没对她说出口的秘密,包括蒋氏兄妹的。 原来,钱贯杰小时候曾经被绑架过,虽然才一个下午就脱困,但事后钱老太爷派人调查才发现,这桩绑架案是蒋馥那边的亲戚策划的。 尽管蒋馥一直想将与前妻的一对儿女弄进公司,却只是出于为人父亲的担心,想保障两个孩子的出路与权益。可他那边的某些亲戚就不这么想了,他们打着若是弄死钱家唯一的金孙,说不定日后姓蒋的就能取而代之吃下威远,他们也能分得一杯羹的如意算盘。 这事蒋馥后来才知情,毅然决然切断了与那些亲戚的往来,并让钱老太爷主事处理一切后续。钱老太爷不知是事后信任了他,或是继续的在测试,才会在日后将公司交给他代为打理,却又一直掐住决策权。 至于蒋氏兄妹曾经被佣人偷偷虐待的事,事后钱老太爷也做出处分,犯错的人全被赶出钱家,下场甚惨。 许多事一来一往,钱老太爷以高压手段威恩并施,才一直堵住蒋馥对他不愿松口给自己两个孩子确切名分与出路的抗议与抱怨。 听完,钟欣怡轻叹。 刚才还对着她开玩笑、耍任性的那位慈祥和蔼的钱爷爷可不是吃素的,能在商场上撑起一片天,思考模式绝对是她这种直线类型难以理解的迂回、精明。 这个家的画面明明那么美——三个小孩,住在美轮美奂的花园豪宅,有一个叱吒商坛的外公,有个热情美丽的母亲,还有个英俊有才干的父亲,他们同样热爱家医,却因为老天爷的恶作剧,使他们的爱无法交集在一起,而造成孩子压抑、不快乐的童年,影响直到今日。 除了命运,还能怪谁呢? “说起来,我也是个不尽责的妈咪。”钱薇薇继续道。 离婚这事对豪迈洒脱的她来说并非真的不痛不痒,为了抚平情伤,她离婚后就飞到美国,将才六岁的儿子交给自己父亲照顾,久久才回来看他一次。 接二连三的事件,加上儿子慢慢长大了,难免会遇上她前夫几年来在威远努力培植出来的亲蒋人马,那些人在他还没进到公司前就处处找机会刁难并批斗他。 等到她发现儿子的行为越来越不对劲时,他的创伤已深,心墙高筑,不是她这个母亲能替他抚平的了。 “他原本是个开朗没心眼的好孩子。” 闻言,钟欣怡倒是笑了笑。“至少他现在坚强得让人打不倒。”或许以前是坏事的事,却也能造就将来的好。“没心眼在商场上恐怕活不久,在这方面他相当出色,不怕被欺负。” “我很高兴他有了你,甜心,我看得出你对他的影响。”儿子言行中的细微转变,教她宽心。 “我爱他。”钟欣怡声音轻柔、缓慢地表示。“只要能让他过得更快乐,我都会去努力。” 钱薇薇抓起她的手,用力握紧。“宝贝,你一定要一直陪在他身边,别轻易放弃他。”像她最终放弃了那个男人一样…… “嗯。”她微笑的点点头。 回应,很轻。承诺,却重得无法丈量。 不论他的过去如何,身上带着多少伤痛,在未来,她都将陪他一起哭、一起笑,与他牵手一同走过人生的旅捏。 到了月底,又是艾宝的主管会议时间,今儿个的会议地点是在钟印尧家,四大巨头(包含视讯那头另一个执行长周律也)再度聚首,钱贯杰向他们提起养实验室的想法,并告知他已经找到长期资金挹注。 案子的可行性提高到了七、八成。 大伙决定将一切数字备齐,下个月底的开会做出决定,今日会议也宣告结束。 结束后,钱贯杰坐在位子上,不断地盯着钟印尧。 他在犹豫,自己向女友求婚的事,还没有告诉这位以后将成为他大舅子的好友……这角色转换之间他还不太能适应。 “阿尧。”他突然唤。 “干么?” “哥。” “什么?”闻声,整理桌面的钟印尧抬头,一脸莫名。 “没事,我只是叫叫看。” 后知后觉的才了解原来刚才那句“哥”是在叫他,钟印尧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拜托,照老样子叫就好了。”他搓搓手臂,抖了抖,“很恶心。” “我也是这么想。”钱贯杰大笑几声。“我向你妹求婚了,一月宴客。”他简单交代完,没等好友回应,人就走掉了。 留下还在搓自己爬满鸡皮疙瘩手臂的钟印尧,一脸错愕。 “求婚了?会不会太快?!”他们才交往几个月呀! 某人似乎忘了自己的纪录,要论快,恐怕没多少人快得过他。 但当事人已经跑了,没人回应,钟印尧只好转向一旁无动于衷,专心打电脑的另一个好友,伸脚踢了踢他。 “喂,不发表点意见?” 高亦翔抬起头,一脸无趣。“我能发表什么意见?”又不是他要结婚。 “你没听到他刚才叫我‘哥’耶?!”超级恶心的,简直像是中邪。 “哦,还好我没妹妹。”发表完自己的感想,某宅再度埋回笔电前。 威远企业的体制及人事大异动,震惊了所有高层。 多年来在公司形象如幽灵般不确切的钱家小主人正式回锅掌旗,一手拔掉了他父亲的董事长职位,只丢了个无实权的“顾问”位置给他。 同时他还将合并前的蒋盛总经理提拔到执行长职位,成了异姓兄弟俩共同当家的局面。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新主子的表现,只可惜,他走马上任后便神龙见首不见尾,向来只有大型主管会议才见得到他,其余事情全由他的异母哥哥出面发落与执行公事上的事宜。 一段时日后,不免有人产生异心,直接在会议上质疑他这董事长只领薪不办事,结果就是被他们从头到尾一脸笑意的年轻董事长修理得惨兮兮。 他很清楚地让所有人知道,公司的每一件案子,每个人负责的每桩事项,哪个环节出了什么问题,他全都一清二楚,甚至绝大部分的案子,是为了配合他们的“能力”,才让整体进度延宕,如果有人自认工作量太轻,随时欢迎提出,他会做适当调整,并依成果,该给的奖金绝对让人满意。 他在会议上单刀直入问谁想升职加薪,底下没人敢回应。 新主子的威名从此不胫而走,之后再也没人敢挑战他超人般的记性与能力,除非有人敢肯定自己没有半点小辫子可以让人抓。 然而,在他如此狂妄的背后,也只有几个人知道钱贯杰是真的没什么在管事。 他将自己原本在艾宝的管理模式带到威远,了解细节并指导大方针,执行的部分便全交由兄长去发挥,他给予兄长完全的信任,自己则投身在新的实验室计划中,每天过着忙碌又充实的日子。 连钟欣怡都不得不佩服他如孩童般的无穷精力。 “单周处理威远,双周处理艾宝的事,月底各参与一场会议,威远还有双月报和季报,除了突发状况,其余时间全在实验室里……”看着未婚夫贴在客厅墙上方便她掌握他所有行踪的行程表,钟欣怡直摇头。“老公,你要记得我们下个月结婚那天要空出来,不能排行程进去哦。”她回头对沙发上的男人叮咛。 值得庆幸的是,即便工作排得再满,他照样天天陪未婚妻吃饭、准时下班,也从不将工作带回家。 “结婚那天不管天大的事都阻止不了我去迎娶你。”钱贯杰走到未婚妻身后,抱住了她。 钟欣怡在他怀中转了个半圈,变成与他面对面。“今天爸有过来杰讯。” 她口中的爸是蒋馥,打自成了“顾问”后,突然闲下来的他从一开始还天天坐镇在公司穷紧张,到后来终于放心完全交棒,便多了许多时间,到处游走探访。 “他说他从没看过你那么松散乱来的董事长。”她笑。 钱贯杰无所谓地耸肩。“我向来如此。” “嗯,不过他后来又说,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两个儿子,确实有一套。” 他扬唇,搂紧了她的腰。 “尤其是他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儿子,爸今天告诉我,说他以前怎么会没注意到自己生了个那么厉害的天才——唔……” 话到一半的樱唇突然被吻住,钱贯杰将她抱起,迳自走向卧房。 “不需你来灌我米汤。 “呵呵……”她被他吻得咯咯笑。“我这是在陪爸聊天。” 从初次见面,到小儿子正式将钟欣怡带回家见家人,蒋馥都未正眼瞧过她半眼,却在日后将她当成谈心的对象,比对任何一个子女都还要疼爱,三天两头就要找机会绕到杰讯去关心兼和她聊两句,甚至会在钱老太爷唤钟欣怡回大宅时,藉机去串门子,因为她,蒋馥和钱老太爷的关系也修复不少。 “谁教你们都不多陪他聊天。” “和他聊天他只想教训我。”啃咬着她的纤细颈项,他嘟囔道。 “他只是想关心你呀。” “我们感情才没那么好……” 听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嘀嘀咕咕,钟欣怡忍不住直笑。 “我知道,你这样的态度就叫‘傲娇’。”嘴上说感情不好,私底下却偷偷买东西要她以她的名义送给爸爸。 这家的男人都一样,很不爱直率表示自己的情感。 “说我傲娇?你完蛋了你!”恼羞成怒的大野狼扑上小绵羊,将她狠狠拆吃入腹,连点渣也不剩。 事后两人累倒在床上,一块大牛皮糖黏上了未婚妻的背后,轻拥着她。 “小呆。” “嗯?”她闭着眼。 “我爱你。” “我知道。” “就算你是个老弄丢手机、钥匙,还常跌倒撞到的迷糊蛋,我还是爱你。” 钟欣怡发出银铃般笑声。 “就算你是个神经、傲娇又难搞的大傻蛋,我也一样爱你。” “我哪里傻?” “连自己哪里傻都不知道,还不叫傻?” “这种说话方式怎么很耳熟?”不就是他自己会讲的话吗? “吃你的口水吃多了,都被传染喽。” “所以傻就是你传染给我的喽?”他立即抓到反击点。 钟欣怡怔了一秒,爆出大笑。 “你很机车耶!”想起过去与他交手的点点滴滴,她在他怀中有感而发。“我想起一开始认识你时,每次碰面总是要应付你找碴。” “那是我对你有兴趣。”双臂圈住她,他轻笑。 “感谢厚爱哦。” “不客气。”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明明就没勾引你。” “就是你没勾引我,我才被你勾引了过去。”他脸颊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蹭了蹭。“那时我心里总觉得这个女人好难怪、好神秘……好想真正地了解她。” “现在呢?了解了吗?” “现在则觉得她好迷人、好美丽,而且好爱我。” 钟欣怡只能受不了地抖动双肩,不断被他逗笑。“自大狂。” “我有说错吗?”他可不服。 “算你全对。” “那还用说。”他笑。“你爱我。” “我爱你。”她轻轻的,充满笑意的复诵,表示认同。 “我知道。”他在她闭着的眼皮上印下一吻。 幸好,自己当初没因为她迷糊的举动和傻傻的表象而错过她。 这小呆瓜像个上了很多道锁的宝箱,没解开最后一道锁,永远不会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而他,打开了,找到了专属于他一人的宝藏。 一个永远只属于他的宝藏。 “我也爱你。”他在她耳畔轻声道—— 尾声 “爸比,为什么妈咪会撞到冰箱?” “因为妈咪想拿旁边的锅子。” “可是她撞到冰箱。” “对,因为她只看到锅子,没注意到冰箱。” “为什么会没注意到冰箱?” “因为妈咪是迷糊蛋,小乖不可以学妈咪那样哦。” “妈咪,为什么爸比说你是迷糊蛋?” “妈咪不是迷糊蛋,妈咪只是太专心了。” “专心很好吗?” “很好呀,专心才能把事情做好。” “可是爸比叫我不可以学你那样。” “因为爸比以为撞到会很痛,其实不会很痛哦。” “……那如果我撞到会很痛呢?” “那你就不能学妈眯啦,妈咪因为不会痛,所以没关系,你会痛,所以有关系,你病痛的话,爸比也会痛痛,所以更有关系,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所以没有一定的答案哦,可是如果你爱爸比的话,就要替爸比着想,不应该让他感到痛痛,知道吗?” “爸比,我听不懂妈咪的话……” “乖,你爸比那么聪明,也是听了很久才听懂她的话。” “所以我是不是很笨?”小家伙一脸阴郁。 “你身上有我的dna,不可能会很笨。” “可是我也有妈咪的dna……” “那爸比就不敢保证了。” “钱贯杰!”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你又在儿子面前诋毁我!” 某个大男人立即从沙发上跳起身,抛下自己一脸担忧的儿子,急忙奔到老婆大人身边。 “小呆,你的好,老公我知道就好了,让儿子知道做什么呢?对吧。”他抱着老婆,赶紧献媚道。 “对你个大头鬼啦!”钟欣怡好气又好笑。 “外公跟我抢老婆,老爸也跟我抢老婆,要是以后儿子也和我抢老婆,你说我该怎么办?反正他以后找到自己的女人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懂老爸我的用心良苦了。” “满肚子歪理。”她笑。 “当然要用歪理呀,否则老婆你那么聪明又那么正,正常的解释,有人会相信你很呆又不正吗?” 钟欣怡简直想捂住他的嘴巴。“你是不是又跟我大哥学了什么?” 这种羞死人不偿命的话竟然能讲得如此顺口。 “拜托,我是谁?我是你结婚五年的老公耶,甜言蜜语这东西和所有学科术科都一样,只要时间练习总会进步的。”他就不信下了苦工练习还会输给阿尧。 “自大跟脸皮也会随着一起膨胀。” “膨胀总比缩小好。” “你在跟我讲黄色笑话?”她挑眉。 “当然不是。”他否认。“老婆,后天放假,我们……” 在厨房门边偷偷看着父母的互动,钱小乖的脸越来越郁卒了。 妈咪的话听不懂,爸比的话不老实……他到底还能听谁的话呢? 爷爷明明就告诉他,妈咪和爸比都是很聪明很聪明的人呀……但是为什么爸比要叫妈咪小呆?呆不就是笨笨的意思吗? 所以妈咪到底聪不聪明呢?如果妈眯很聪明,那为什么他听得懂爸比的话,却听不懂妈咪的话? 又为什么,妈咪和爸比能沟通都下会有障碍? 虽然他听不懂,但他们的样子,让他好羡慕哦……他也想要有个人能和他聊天没有障碍……谁可以陪他呢…… 啊,还是叫妈咪再生一个妹妹好了! 可是爸比告诉他,想要弟弟或妹妹就要乖乖的上床睡觉……不过他上次丢给他的程式还没破解完,晚上怎么乖乖上床睡觉? 要解程式?还是要弟弟或妹妹? 这问题好难哦—— 【全书完】 来点禅之味 米包 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禅宗六祖的故事,是有大阿包在看“人间卫视”时看到的。 据闻,禅宗六祖慧能本是个不识字的农夫,一日听到《金刚经》内容,得知授于黄梅,回到家后便将母亲托给邻居照顾,赴黄梅参见禅宗五祖弘忍。 但他到了黄梅后,弘忍认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獦獠(田猎渔捕)之人,只派了他到槽房做打杂。 有日弘忍集结众弟子,示意他即将西归,要弟子们出偈子,谁悟了道,便将衣钵传授给他。弘忍的大弟子神秀,饱读经书,博学多闻,当时他就做了一首偈子写在墙上——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大伙看了,都认为接下弘忍衣钵的非神秀莫属了。 而后慧能知晓,请人带他去看了那首偈子时,脱口道:“此人尚未悟道。” 旁人听闻,质疑他这不识字的农夫也懂偈子? 慧能道:“有时最低下的人,往往有最高智慧。”之后也做了首偈子,请人替他写在墙上,内容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隔日弘忍见了,命人将此偈子涂去,说:“此人尚未悟道。”当日,便到槽房,要慧能隔日子时到他房内谈话。 隔日子时,慧能依约前来。 弘忍将衣钵传给他,并预言传钵必有风波,带他渡河南下。交代他隐姓埋名,静待时机,才可出现。 当大弟子神秀发现弘忍衣缺已经传给慧能后,派了人去追,但此时慧能早就躲得不见踪影。 不久弘忍西归,神秀自立。 十五年后,隐姓埋名的慧能在南海法性寺遇见了印宗法师,才在其主持下落发受戒,返回曹溪弘扬佛法。 禅宗自此分为“南禅北禅”,亦称“南能北秀”。 南禅慧能说“顿悟”,北禅神秀讲“渐悟”。 看完这个故事后,阿包一方面思考起“禅”这玩意,另一方面,脑中却想起经济学上的一个名词,叫“资讯不对称”。 例如,我们看完那故事后,得到什么资讯? 一、神秀饱读诗书,慧能只是个不识字的农夫。 二、但五祖将衣钵传给了慧能,使其成了禅宗六祖。 而慧能又道:“有时最低下的人,反而有最高智慧。” 那么,是否神秀虽然拥有非常丰富的“知识”,却不等于“智慧”? 又是否五祖将衣钵传给了慧能,代表慧能比神秀拥有更大的“智慧”? 又或者,从头到尾,慧能只是个狂妄农夫,而五祖也未将衣钵传给他,只是他偷了衣钵后逃跑,躲过追捕,自此开宗立派。即便后来神秀知晓了他的下落,也只是放任地不与其计较。 这有可能吗?当然也是有人提出这样的质疑。 无论真相如何,我想那都已经超出阿包所能知晓并理解的领域。(ㄎㄎ,再做更深层思考太花时间了,有兴趣做的请自便,这里先跳过xd》 ok,再拉回来,同样的“资讯”问题,我们再将它带到日常生活中来看,不论是在工作、买卖,甚至是人与人的相处中,也都会遇上。 例如,a和b两个不同品牌的保养品销售小姐,a长得非常漂亮,b长相及肤质都只算普通,那么a的外貌就会释放出“讯号”,告诉大家a的保养品比较好。 就算a只是单纯天生丽质,而b原本还皮肤干裂黯沉,但一般消费者对她们原本的面貌或保养品效用一无所知,便就所接收到讯息加以解读:保养品优质,所以a才能那么漂亮,肤质也比较好。便得出a的保养品比b好的结论。 这就是一种资讯不对称的落差。 求职也一样。 a和b两者,a的学历较高,就算b是个才高八斗、能力一流的人才,但光凭面试时的毛遂自荐,恐怕还是比不上那纸文凭透露出的“讯号”来得强烈。 老板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摸透两人,即便他认为b不错,可也容易认为,优秀的读到较高学历的那位应该不会有问题。在资讯不对称的落差下,所以选择了a。 在本书中,阿包特意把“资讯”这东西放到人身上表现。 让钱贯杰去解读钟欣怡的穿着、谈吐、应对等,而依他个人解读,在不同情况下,钟欣怡可能显示成不一样的人。 从一开始的片面,到后来拼凑出完整,让钱贯杰终于了解并信任了她。 人与人的相处也是如此,不断地在处理讯息。从朋友们的穿着、谈吐、星座、血型、读哪个学校、什么工作、新买了个是不是名牌的包包、在看自己看不懂的艰涩文学小说……依这些“资讯”,去判断朋友或陌生人可能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故事,也就是阿包思考了好几天的“禅”,和满脑子都是“资讯”及“解读”这三样东西夹杀的情况下而写出来的……(这作者好像不太正常) 咳,原本这本阿包是想写个很轻松搞笑的故事,故事中的钟欣怡,是更单纯的,就她外显的“直线”这条件去发挥。 但那日看到禅宗慧能的故事后,才突然被雷打到。不只是外显的单纯与直线,我想要将钟欣怡更深层的那部分拉出来写。 所以,在这样又那样之下,就拖稿了……(喂!) 哈哈哈哈哈,总之,我交稿了嘛~(自由万岁) 不知道本书大家看来感觉怎么样呢? 一句老话,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一对的故事^^。 而“大“宅”门”系列也剩下最后一本喽! 至于最后这位大魔王的点滴,咱们下一本再来谈,男女主角的对手戏一定会很精采的哦。(老王卖瓜xd) 活动的得奖名单也会在下一本公布。 咱们下一本见^□^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米包【大「宅」门】系列在线阅读: 大「宅」门之一《镶金草食男》 作者:米包 http://.dddbbb/html2/94799/index.html 大「宅」门之二《魔男的恶趣味》 作者:米包 http://.dddbbb/html2/95018/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