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我渡万世》 第1章 世界一:死而后生 黑雾弥漫,影影绰绰。万籁俱寂,空静萧瑟。 风沙卷起落叶,须臾之间又沉坠。便在这一恍之中,一点点微末亮光自目之所极缓缓而来,摇曳不息,凉风乍起,火烛忽明忽灭,越来越近。 等到最近处,才看得清那是一盏长明灯,提灯之人步履沉重,一息一顿,额上已渗出冷汗,面色苍白。 在她身后,有浓重的暗幕压过来,晦涩不明中,不时闪过红芒,而后,红芒越来越盛,此起彼伏,似无数鬼怪在眨动双眼。 她走了数百步,而后堪堪停住,脚下石块一松,被黑雾笼罩的地面隐约露出些影子,再往前走便是万丈悬崖。 身后的风愈发急了,吹过长明灯,将灯中的烛火压缩到极致,看起来几乎就要熄灭。她握着灯的手紧了紧,缓缓转过身去。 面前是一片幽深的黑暗,阴冷的气息贴着脸颊,吹散长发。 她抬掌护住火烛,眸中一闪,金色光芒从瞳孔中溢出,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登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映在她眼中的密密麻麻的阴兵,如飞蛾扑火般一个接一个被吸进长明灯,浓重的阴气使火烛的热度越来越低,而那些阴兵的红色双眸,也眨得越来越快。 “你们清醒之时,便是我身死之际。”她举重若轻地抬手拂开纠缠身侧的阴兵,面色不悲不喜,目光不由望向远处,下意识流露出怜悯。 她话音刚落,长明灯灭,阴风大作,无数阴兵恢复了被长明灯吸引的意识,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 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自己的躯体在被撕扯,被啃食,意识渐渐被黑暗所吞没,而后,陷入彻底的死寂。 鲜血大片大片地落到她脚下所踩的地面,忽而,异象突生,地面现出耀眼灼目的金色大阵,因她的血肉祭祀而光芒大盛,亮彻天地,凡是触碰到这金色光芒的阴晦之物,立刻灰飞烟灭。 霎时间,聚集成堆的阴兵死伤殆尽。 黑色雾气在这山间缓缓散去,大阵生生劈开一处清朗之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岁星。” 渺远的呼唤在耳边回荡,脑中刹那闪过耀眼的白光,岁星的睫毛颤了颤,而后睁开了眼。 身处一片混沌,她坐起身,低下头看了看手掌,几近透明,心中明白此时的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 “这里是黄泉路,幽冥道?” 她朝着四周看了看,左右无路,前后无门。 “是天道。” 沧桑又圣洁的声音再次响起,想要回答她的疑惑。 虽不太清楚其中具体的含义,岁星还是静静点了点头。 回想往昔,就在近十年,世界开始漫延邪瘴之气,其中滋生无数妖魔鬼怪,秩序大乱,人的生活受到严重影响。 今日她算到将有大批阴兵现世,取了长明灯,将阴兵由都市引入山间,而后以同归于尽的法子,解决了一旦横行便至少伤及数千万人的祸害。 岁星淡然道:“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坎卦六三,陷于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境而后存。” 天道惋惜道:“玄门为天选之门,可惜吾道衰落,难护你平安。” 岁星心中并未有多少感怀,直言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人间妖魔肆虐,是因为吾之气机渐弱,规则之力遭到破坏。”天道应道,“若吾尽己之力送你去其余万千世界,采补气运,使此方重现生机,你可愿意?” “原来还有逆转乾坤的可能。”岁星没多加思索,点了点头,“我别无选择。” “生于死之时,存于亡之间——” 天道略带机械的声音盘旋远去,岁星的意识渐感迷蒙,如在无边云海中穿梭,划过淡白残影,寻不着一丝踪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刹那,也许是一世纪,强烈的痛感席卷全身,瞬间犹如奇经八脉都被贯穿碾碎,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咬牙咽下痛呼,五感渐次涌回身躯,全身的力量再次有了实感。 岁星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只觉得四肢异常沉重,似乎有什么人在身旁窃窃私语,但她的耳朵便像被罩了玻璃罩般,只听得嗡嗡作响,却一句都听不清楚。 她努力挣扎着睁开眼,在这个过程中,意识愈发清醒,明亮的光线渐渐透进眼底,终于看清了身旁众人的模样。 一人坐于床边,手执银针,玄衫清透,面容和煦,迎上岁星尚略带迷蒙的目光,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一人立于玄衫男子背后,白衣清华,气质冷然出尘,如高山之巅触不可及的冰雪,天边星幕不可亵渎的孤月,容姿清绝,目光之中无悲无喜,不为凡尘所侵。 还有一人站在旁侧,紫白相间的道服勾勒出挺拔的身躯,面色沉凝,他率先开口道:“小师妹,你醒了?” 小师妹?在清晰地感知到外界后,岁星的头痛得愈发厉害,有什么影像在脑海中不断交替闪烁,一瞬间,真实与虚幻交杂在一起,辨不清楚,种种复杂又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岁星觉得自己的思绪好像已经完全失控。 身体本身遗留的记忆灰暗斑驳,并不清晰,岁星缓了缓神,梳理一番,强忍着丹田处的剧痛坐起身来,应道:“我醒了,多谢师尊与二位师兄在此相陪。” 这是一个存在修仙力量的世界,原主所处门派名为临渊门,是数一数二的修真大宗,因修行方向的差异,宗内又分剑、符、药、器四峰。 玄衫男子名为沈舒衡,为药峰大弟子,精通医术。白衣男子名为御淮,为剑峰峰主,人界剑道巅峰之人。而身着紫白衣裳的男子名为顾凌之,是剑峰大弟子。 原主亦名岁星,原本是符峰峰主的女儿,三年前,符峰遭到重创,几乎覆灭,她被托孤,拜于剑峰御淮座下,如今因丹田被毁,重伤不治,已魂归故里。 第2章 世界一:福薄命短 虽只待了片刻,但岁星已然感察到这个世界的灵气十分浓郁,甚至胜过邪祟诞生之前河清海晏的原世界数倍不止。 而眼前这三人,都气运亨通。尤其是御淮,周身隐约聚着一线金气,俨然是此处天道垂青之人。 她想到此前天道所说,要她来各处世界采补气运,气运应天道而生,散于百灵之间,一般来说,收集气运有三种方式,一抢二蹭三攒。 抢,指的是让气运旺盛之人跌入凡尘,泯然众人,消其涨己,夺得气运。蹭,指的是跟在气运旺盛之人身边,以增长机缘,养足气运。攒,指的是通过积德行善,收获福报信仰之力,滋长气运。 岁星为玄门弟子,善奇门遁甲、阴阳六壬、太乙神数,讲求恬淡无患,济世渡人,三种收集气运的方式,最后一种虽然实行时漫长艰难,但却最与她修行相称。 她的目光不由落到自己的手上,她的右手食指正戴着一枚造型古朴的戒指,轻若无物,清透似冰,仔细去看,好像有不知名的光晕在其中静静流转,这是那个世界的天道送她的可以捕捉存储气运的容器。 沈舒衡观察着她有些渺远的面色,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道:“看来你与祁灵儿的金丹极为契合,这才起死回生。” 岁星的拇指轻微碰了碰其余四指的指腹,稍触即收,心中已有卜算结果:此人来者不善。 听闻沈舒衡的话,顾凌之朝着御淮微一拱手,道:“师尊,既然小师妹已经转醒,可否去看望下灵儿师妹,她亦命在旦夕,却无人照料——” 御淮开口,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语气平淡:“该让她吃些苦头,方知万事不可肆意妄为。” 祁灵儿——岁星努力从繁杂的记忆中捋出一线通路,记起了这个人的模样:此人眉疏目秀,唇若朱红,乃大贵格,与御淮一样,都是被此方天道偏爱的人。 岁星现在急需一个安静的环境来缓冲,尝试着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现在的身体依旧十分虚弱,不由抬了抬声音,使自己显得笃定:“师尊,两位师兄,弟子已觉得好多了。不如尽早去看望下祁师姐,若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闻言,沈舒衡心中有些讶异,眼前人的身体情况他再了解不过,怕是此刻说话都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若放在往常,定要装着可怜,缠着众人,尤其不会愿意将大家对她的宠爱和关心分给祁灵儿一星半点,今日倒是反应平淡,极为反常。 沈舒衡站起身来,顺势道:“你如今刚刚转醒,是得静养,多加休息。” “我会谨遵医嘱。”岁星望着沈舒衡指间闪闪发亮的银针,顿了顿,又补充道,“现下确实觉得困倦了。” 御淮微点了点头:“你且好好休息,为师明日再来看你。” 岁星静静坐在床上,望着这三人先后离去的身影,等到确保自己的感知中已经再无人声后,吃力地掀起了盖在身上的被子,撑着手臂在床中坐直,盘腿闭眼,存神想身,很快便达到入静之境。 岁星用意念导气运行,一股玄妙气息自丹田生出,清凉之气游走四肢百骸,舒缓疼痛,清明头脑。 气息在经脉中流转十八个周天后,她从定境中脱身出来,除了丹田处仍有如同撕裂般的异感外,全身上下的酸痛已消解不少。 她抬手抹去额间的冷汗,走下床,来到镜子前,铜镜中隐约浮现原主的剪影,眉如远黛,眼似繁星,面颊苍白,却更添动人心魄的柔弱之美。 岁星端详着自己这具身体的面容,美则美矣,却是一副福薄命短之相,而且眉宇之间暗凝尖刻,恐怕不是心胸宽广、积德行善之人。 许是因为原主的这双明眸看见了自己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多的关键记忆渐次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只是晃神的片刻,原主生时的经历便在岁星的脑中串成一线。 原主亦名为岁星,倒是凑巧。不过她随即便明白,名字便像货架上的标签一般,和人的命理与灵魂紧密相连。天道必须要给她寻个姓名和生辰八字都匹配的身体,这才能相互契合。 死者已矣,更让她感兴趣的是记忆中这广博、玄妙的修真世界。原主作为一个初入修真之路的小辈,虽能看到的只是沧海一粟,但却足以从中窥探这博大精深的道。 手指下意识抚上隐隐作痛的丹田处,结合原主的记忆和方才沈舒衡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岁星隐隐意识到,现在在体内散发能量的,是祁灵儿的金丹。 一些生前死后的前因后果在岁星的逻辑中逐渐串联起来。 十天前,原主与祁灵儿共同进入北荒秘境,走到秘境第三层,原主偶遇一株被赤尾巨蝎守护的灵草,因一向对祁灵儿心有怨怼,她本欲借摘草药之名,引巨蝎苏醒攻击祁灵儿,没想到在阴差阳错下,却使得自己重伤,丹田内金丹被毁。 被救下后,她诬陷巨蝎是被祁灵儿惊醒。因此事的发生只在转瞬之间,祁灵儿根本没多加留意各自的举动,无法为自己辩驳。 御淮听信原主所言,又因二人体质相同,便让祁灵儿交出自己的金丹以作补偿。 理清楚来龙去脉的岁星暗自想道:换上完好金丹的原主本可以顺利恢复,却没想到竟在这过程中意外死亡,恐怕与那药峰的沈舒衡脱不了干系。初见此人,面目笼罩淡淡灰气,与他周身环绕的紫气相冲,如朗朗晴空下飘过凝固乌云。这沉郁气息与我这副身体粘连不休,直至离开时才略有消散,怕是因为他先前害了原主一命。 玄门之人也练内丹,练化的是内念,周天循环,畅通身融,气归丹田,功成阴阳,内丹也并不是固态物质,而是凝结于体内的精气气旋。 而修真之人练的金丹,练化的是外气,引方圆五行之力,凝天地日月之精,聚于己身,结成丹状物质,造化万象。 虽然分属两道,但其中似乎隐隐有一线相通,岁星静心沉思,后脑勺却传来一阵刺痛,方才的记忆回笼,再加上如今的凝思,使得意识负荷过重,叫嚣着想要罢工。 岁星只得先行作罢,回到床上坐着缓神。也许是这副身躯太过疲累,她本来只想着闭目养神,却一不留神便沉睡了过去。 第3章 世界一:虚空画符 等再清醒时,已经又是一日清晨。 她感觉自己身体内的病痛较昨日又好转许多,便走出了院落,依照原主先前记忆的指引,来到了临渊门的藏书阁。 阁内藏书丰富,有修习功法,也有通俗读物,岁星一目十行,从历史看到人文,再从地理看到生物,最后又囫囵吞枣地翻阅过剑器药符四大类功法,心中已对这个世界的全貌和发展有了粗略的了解。 与原主同门的弟子们认出她来,见她神色专注地沉浸书中,不忍上前打扰,直到留意到她从书中抬起头来,这才结伴上前道:“岁师妹,听闻你去秘境受了伤,现在感觉怎么样?” 原主虽然在人后有些阴暗的小心思,但在人前维持的形象一直都温和有礼,再加上这一副貌美皮囊,许多普通弟子都对她颇有好感。 岁星后知后觉抬眼,看见面前几个关切的脸庞,微微一笑:“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多谢师兄们记挂。” 听她这样说,弟子们真情实意地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修真最是依赖血肉精神,一着不慎,便可能折于半途,你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记下了。” 岁星点了点头,想到了还未真正谋面的祁灵儿。 金丹离体,轻则修为尽失,重则性命不保。 玄门最重因果,原主承因为前,岁星负果为后,若力所能及,需得斩断,方不为此身所累。 金丹,不如物归原主。 有弟子看她手不释卷,好奇问道:“倒是很少在此处看见师妹,今日来是有什么问题想要解决吗?” 岁星客气道:“大多数疑问都解决了,如果日后还有不解的,再请教师兄们。” 弟子们互看一眼,心中都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 之前的岁星都是由御淮或者顾凌之亲自指导,同门弟子与她并未有太多直接接触,只觉得这小师妹一向平易近人,有礼有节,但又看上去高不可攀,清冷疏离。但此时真正交流起来,便觉得她身上有种让人忍不住被吸引的平和温润的气质,如水流般清凉无声,使人心中妥帖,明明是寒冬料峭的天气,站在她周围却觉得有如春风拂面。 有人提议道:“现下已近午时,不如一起去吃饭?” 岁星欣然答应,将手上的书放回原位,跟着这三五成群的弟子走出了藏书阁,去往饭堂。 饭堂内人声喧哗,岁星跟着他们在人群中穿梭,忽听身旁有个脆生生的声音不屑道:“真是爱慕虚荣,不管走到哪里都要人前拥后簇。” 听见这极具针对性的话语,周围的人群面面相觑,在一刹之间安静下来,感受到许多视线落在身上,岁星循声望去,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庞。 她没料到被针对的人竟然是自己,不免多看了面前人两眼,印堂阔鼻头圆,是单纯之相,无毒无公害。 发声的少女是药峰峰主华天风的女儿华清,原主与她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不过到长大了些,却不知何时渐行渐远,此刻见了更像看不顺眼的仇敌般针锋相对。 “我与同门师兄弟前来吃饭,是正常交情,无关其它。”岁星平静道,“忙于修习,很久未去药峰拜访,替我向华师伯问好。” “药峰可是清净地,容不下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 华清迎上岁星平和淡漠的眼眸,嘴上虽然不饶人,可心中却是一沉,莫名有种被看透的不自在,少了许多底气。 随岁星一起来此吃饭的剑峰弟子秦煜忍不住皱了皱眉,觉得她的话十分刺耳,出言反问道:“华师妹,小师妹可是何处得罪了你?不顾同门情谊,在众目睽睽下恶语相向,这便是药峰的行事作风?” 岁星不欲与她辩驳,摇了摇头:“师兄不必气恼,她有要这样说的理由,随她去吧。” “又来了,假惺惺做好人。” 华清厌恶地皱了皱眉,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这样的小插曲并未使岁星放在心上,她来此处也不能帮原主一一修复所有因不快往事而破碎的关系。 有缘之人自然还会走到一处,无缘之人也不必强求再重新相遇相知。 吃过饭后,岁星返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前几日似乎是下了雪,未融化的积雪堆在四周墙角,无人落足,依旧保持着纯白无瑕。 寒风扑面,她体内自然而然流转着生生不息的灵气,抵御着冷意。这股灵力来自于原主本身,不免使岁星感到新奇。 她开始站在院落里回想原主之前修炼功法时的场景,并尝试调动体内真气为己所用。 心意一动,一柄长剑落于手中,她随意挽了个剑花,开始一板一眼地回顾原主所修的天元剑诀。 拿惯了桃木剑的岁星,只觉得这铁剑格外不趁手,两个世界的剑招基本功虽然有相通之处,但一旦加以组合进阶,面对不熟悉的剑和剑式,她的动作便显得不伦不类,原主也并不是勤奋修习之人,对天元剑诀的肌肉记忆趋近于零。 为了不在旁人面前露怯,她一连练习十数遍,直到精力疲惫之时才收剑静立。 岁星接着将原主之前曾学过的知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她是符峰峰主的女儿,早年学过一些符箓咒术的皮毛,近年又拜入剑峰,修习了剑道的皮毛,大好青春,都浪费在了改行上。 休息片刻之后,岁星习惯性地练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先是练习了两遍玄门外功十八式,而后开始虚空画符。 她左手结印,左手食指向内卷曲,指端置于大拇指靠近虎口侧的根部,拇指掐在无名指根处,其余三指自然伸直,轻轻按在半空,右手指尖于空气中流转,划过淡白残影,神意、气力、目光完全投注其上,只在转瞬之间,一张金黄灵符的半成品便在她指下出现。 要落下符脚时,她动作一顿,后知后觉想到了关键,玄门符咒要有神灵坐镇,而她此时还并不了解此方世界掌管天地、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山川河海的神鬼兵将的姓名、字语和职位,乃至相貌嗜好,不知这些则无法得到他们的相助,所画符令,所念咒语,都无法完成落笔。 思及此,她手心燃起火苗,静静望着面前的虚空符咒被火焰吞噬,暗自想到:看来我要去补的知识还有很多。 第4章 世界一:辩理明义 昨日说好要来探望的御淮踏入院门,他看见半空之中灵符焚烧,迸溅出金色火花,光影明灭不定地映在岁星平静的眸中,让她的神情显得格外深邃,透露出远超年纪的稳重从容。 他不禁顿住脚步,原以为符峰覆灭,经历亲人死别之后的岁星已经将自己的过往尘封,不愿再接触任何与符咒相关的东西,以免睹物思人,却没料到这孩子心有沟壑,只是无言,仍旧在看不见的角落传承着符咒一术。 想到过往,一向心无波澜的御淮也不禁生出对符峰的惋惜,以及对岁星的欣慰。 岁星发觉了御淮的到来,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悄然抹去空气中灵气的残存,上前几步迎上,一丝不苟地拱手道:“师尊。” 在外人眼里超脱凡尘高不可攀的御淮一向对座下弟子极为袒护,有怜惜之意,尤其在面前的还是一向极为依赖自己,如今伤痛未愈便开始修习的岁星,他目光温和道:“身体恢复的如何?” 作为从小便和自己玄门的师父相依为命,被师父拉扯长大的人,岁星面对御淮这个原主的师尊,并未有任何不适应,镇定道:“已无大碍,有劳师尊记挂。” 御淮叮嘱道:“近些日子,莫要劳神费力,好好修养。” “是。”岁星应了一声,而后抬起头来看他,道,“弟子觉得自己对灵气的操控略有阻滞,能否请师尊指点一二?” 玄门道士非有神,积累精气以成真。玄门修炼需要的并非天地灵气,而是自身独有的精、气、神。 但这个世界不同,对灵气吸收储存的多寡直接决定了一个修士力量的强弱,如果要扮演好原主的身份,就必须要先熟悉如何掌控灵气。 “好。”御淮提醒道,“引神念而感,开穴窍以纳,气血归一,以意带力。” 听闻御淮的话,岁星若有所悟,自然弥散的灵气随着她的调动朝她周身凝聚,她只觉一股玄妙的灵阳之气,自涌泉穴入,流转全身。 灵气满溢,模糊了身体内外的界限,悠悠扬扬,在丹田内上下翻飞。 与此同时,她抬手,看见掌中气旋涌动,温和而凝聚的能量扑面而来。之所以并未感受到爆裂之气,怕也是因为原主的功夫修炼的不到家。 在记忆中感知的真气,与真实的经由自己催发产生的真气,带给人的感受确实有天壤之别。岁星饶有兴趣地回拢掌心:“真气流行,元气不损,呼吸之间,便夺天地之正气——师尊,这岂非与天数相抗衡?” 在岁星的观念里,就算四处都充盈灵气,也是天地假借,借久必讨。所以,这种吸收灵气增强自身的方式,是盗天之气,恐遭灾殃。 御淮没想到岁星会这么干脆又直接地提出对修道之途的质疑,并且直击本质,他肯定道:“以炼气化神,劫劫长存。” 看来修真确实是逆天之术。岁星了然地点了点头,分析道:“见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见。若为天地所觉,纵能逆而制之,幸而得之,已失真而获假。” 御淮接着她的话道:“惟善知造化,先于天,则天地在术中,无不为所用。” “所以,修真之道,不在顺应自然,而在与天地同存寿,与日月同升恒。”岁星沉吟道,“正如师尊所说,这是先天之道。夺天地造化之权,窃阴阳消息之机,转生杀,扭斗柄。” 这和岁星所传承的玄门的理念有所冲突,但她并没有对此带着审视或质疑,只是想以平等和容纳的态度去了解这方天地。 今日她在藏书阁找到的都是实操类的功法书籍,却很少有触及到这世界本质的描述,若是对这些问题一知半解,那原主在身体内留存的所有能量和记忆,便如同空中楼阁,不能落地,甚至可能会与她本身所持之术产生冲突。 但现在,通过和御淮的交流,她明白许多,已在揣摩如何将两方天地的修炼之道相结合,在不暴露身份的同时,使用自己的能力。 岁星直率但又深刻的解释让御淮心中不免赞许。在他印象中,岁星很少主动提出自己在修炼中的困惑与问题,而剑道又多在于炼身而非穷理,所以鲜有对法义进行辨言,如此想来,倒是他这个做师尊的让弟子糊涂学道了。 思及此,御淮补充道:“道本无问,问本无应。惟人穷万物之理,尽一己之性。全命、保生以合于道,当与天地齐其坚固,而同得长久。” 岁星谢道:“虽大理不明,但经过师尊指教,知识渐开,弟子会朝参暮思,不空过了岁月。” “功夫不缺,日久自有所悟。” 御淮一边说,一边看着面色沉静的岁星,心中微恍,在他看来,她前段日子还是懵懂娇憨的小孩,一眨眼就蜕变成了沉稳持重的模样。 他隐隐感受到,在不知不觉中,在他未留心察觉的角落,他这个弟子的心智已被磨练的超乎寻常的成熟。 既然对修士在这世界的生存规则有所了解,接下来便要去亲身实践,以感受此方之道。岁星申请道:“师尊,再过几日,弟子完全恢复后,想回去同大家一起修炼。” 御淮点了点头:“你有此苦练之心,甚好。” 岁星给自己留了几天时间,一来养伤,恢复身体气机,二来钻研熟悉天元剑诀,将原主所拥有的技能补足回来,以免引人怀疑,三来到藏书阁沉浸式地吸收知识,尤其是此世界的丹药符术、神兵鬼将的体系,为发挥自己的能力提供储备。 正在岁星读完一本书,专注地消化着书中所言时,一个声音从旁侧传来:“小师妹,你今日又来了。” 岁星转过头去,她一向是以气和相辨人,此时看见眼前人,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想,便发觉这人正是前两天在饭堂时,面对华清的苛责,为自己开口说话之人。 原主留下的关键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岁星只知其人,不知其来历,避重就轻应道:“师兄。” 第5章 世界一:符道式微 来人看出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探究,其实他先前与岁星也并未有过多接触,只是见最近几日她频繁出现在藏书阁的各个角落,这才上前来打个招呼。 他坦然地自我介绍道:“小师妹,我是秦煜,剑峰排名第七。” “七师兄。”岁星礼貌地更正了自己的称呼。 《万法神符记》——秦煜扫过岁星手中所执之书的书封,又看了看她所处的位置,藏书阁内专写符咒之术的典籍本就不多,一开始注意到她来,她还站在第一排书架的前端,每次看她时,她的位置都会前移一些,如今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最后一排书架的尾端。 他不禁问道:“小师妹,这几排关于符咒术的书你都看完了?” “只是走马观花而已。”岁星询问道,“七师兄,你对符咒术怎么看?” “符咒之术,非有天资、悟性、勤奋者不可为,门槛甚高。钻研此道,需耗费心血,往往不可兼顾境界上的提升,所以,符者都是因热爱才入此门。” 秦煜说到此处,看着这位来自于符峰的小师妹,咽下了自己想说的后半段话:自三年前符峰被灭,一代符咒巨擘——岁星的父亲岁南身死道消,符道式微,俨然有断代的趋势。 秦煜的说法和岁星在书中得到的认识差不多,她点了点头,道:“我看书上说,符咒大道,万劫一传。符咒入门不难,基础术式五花八门,连刚炼气筑基的弟子都能掌握一二,但要在此道上做到精通,想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玄门的符咒是一种通灵术,以符、咒、诀、步四大功能为主体,以鬼神世界为前提,主要靠存想和气法,用以养生辅助、祈福消灾或者召驱鬼神。 而修真界的符咒是一种御灵术,带动灵气游走,以意领气,意到气到,形成强大的混沌气流,包罗天地,运动阴阳。 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初级符道能做到的事,剑道都能做到,而且能做得更好。唯有修炼至深,才能看出两者的分别,符术才能大放异彩。 但性命乃天之所与,天始与之,亦终夺之。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钻研符术的人,还没等做到精深,便已到寿命大限。 近几百年,也唯有原主的父亲岁南在这上面有些成就,但其修炼的符咒术在攻击性上确实差了些,又怀璧其罪,落得被魔族偷袭致死的下场。 秦煜看出了她对符咒术的兴趣,但又怕触及她心中的伤痛,只应和道:“小师妹说的对。” “若无师承,此道恐要断灭。”岁星想了想,问道,“七师兄,你可知魔族为何要对我父亲动手?” 岁南陨落的时候,原主不过十一二岁,对生死之事懵懵懂懂,一心只怀揣着对自己之后命运的恐慌和不安,极为被动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再加上周围众人都怕伤了她的心,她从未在别人的口中听到过此事的来龙去脉,因此,原主父亲被杀的原委,在岁星的脑中依旧是一个谜团。 秦煜没料到她在这样随意的场合如此坦然地提及了这件事,见她神色平静,犹疑一瞬,这才说道:“听闻是令尊的伏魔咒略有小成,引来魔族忌惮。” “伏魔咒?”又是一个在记忆中未曾搜寻到的东西,岁星无奈:原主是将这等血海深仇都抛于了脑后,一心执着于小情小爱,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听出岁星在话音里的疑惑,秦煜进一步解释道:“随着令尊的陨灭,此等咒术也不复存于世了。” “原来如此。”岁星了然,不再执着于此,“七师兄,天色已经不早,要一起去吃饭吗?我还有些剑术上的疑惑,想要请教师兄。” “好。” 小师妹开口,秦煜欣然应允,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在他看来,之前岁星的修炼一直都由师尊和大师兄亲自指导,如今来拜托他,倒有些不耻下问的意味。 席间,岁星将自己这几日在修炼天元剑诀上的阻塞之处向秦煜一一道来,秦煜也毫不藏私,将自己习剑多年的经验一股脑儿地讲给她,岁星认真倾听,脑中不断预演着剑式,若有所悟。 第二天,岁星出现在了剑峰弟子们用以修炼的后山平台上,此时晨光熹微,离弟子们开始修炼还有小半个时辰,后山间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人。 岁星掌心灵气一凝,原主的破云剑于虚空中乍现,她执剑于手,微微侧头,看见了朝她走来的秦煜。 “师兄请看。” 岁星剑刃一立,折射出万点寒芒,经过这几日的反复练习,她已将天元剑诀的招式熟练掌握。破云剑随着身姿的游走在半空中刺下绚烂剑光,纵如腾兔,追形逐影,烈似骄阳,不可向迩。 秦煜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的剑势,一开始本觉得自己承担着查漏补缺的义务,但几招看下来,见她功如燎发,战似摧枯,挥舞间,直有一人当百,百人当万的架势,只觉得自己根本挑不出什么差错。 呼吸间,剑气纵横而来,侵上秦煜的衣襟,引得衣摆随风轻扬。他一时肃然,扪心自问,在他执剑三年时,远达不到这样的水准,甚至这位小师妹与现在的他比,也只在境界上有悬殊而已。 在他出神欣赏时,岁星已练至收势,迎上她淡漠却坚定的眼神,秦煜在恍然间只觉得这目光与先前的剑影极为相称,仿佛她便是从剑光中孕育而生,浑然天成。 他没想到,一向在众人眼中柔柔弱弱的小师妹,温软的外表下,竟有着如此坚毅的内心。 身旁陆陆续续被岁星的招式吸引过来的弟子的低声交谈拉回了秦煜的思绪,他上前一步,道:“小师妹,剑势迅而捷,剑意幽而深。虽有些极端,但我仍想说——很完美。” 一套剑招练下来,岁星也觉得酣畅淋漓,微笑道:“还要多谢七师兄昨日的解惑,让我进步许多。” 第6章 世界一:归还金丹 交谈间,诸多弟子们也相继到位,耳边喧闹的声音却是一弱,岁星转身回看,原来是顾凌之到了。 顾凌之作为大师兄,门下弟子的修炼大多由他操持,他一如往常般让大家分散站开,整齐列队,而后便开始统一热身。 基础式刚做了一招,御淮便来了,他站于高台之上,将下面的弟子一一看过去,在岁星身上多停留了半刻。 御淮并不经常在弟子们面前现身,早上出现时也只待一时半刻,看下大家的修炼进度,便会离开。基础式做过三招,岁星敏锐地察觉到行列之前又来人了。 她心里知道来的人是谁,不由抬头去望。来人穿着弟子服,容貌可称得上娇美可爱,眉目之间却有股英气,一股升腾气运笼罩在她周身,让她苍白的面庞多了几分生机。 来人正是祁灵儿,见到本尊之后,岁星将她的运势看得更为清晰,她的目光不由移到御淮身上,发现这两个人竟然大运相合,命格相吸,但偏偏在流年间又子午相冲,有缘有劫,一生不安。 虽然岁星先前隐隐感知到原主对御淮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但真实看到师徒之间能产生如此纠葛,还是让她微有些惊讶。不过,若要想到天道亦有私心,喜欢将自己垂青的人往一起凑,倒也能说得通。 没想到祁灵儿会拖着病体残躯到场,御淮问道:“灵儿,你怎么来了?” “徒儿来不得吗?”虽然被岁星指认是自己惊扰了巨蝎,但祁灵儿总隐隐觉得事有蹊跷,面对御淮的责罚,若说心中未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她赌气道,“师尊还要惩罚徒儿吗?” 失去了金丹的她,看起来弱不胜衣,让人唯恐大风刮过就会把她席卷走,说完话后,她隐忍地咳嗽两声,面上愈发褪去血色,但身姿一直坚挺,目光中透露出不屈服不认输的坚强。 御淮心中无奈于她的倔强,朝她走近,想要为她渡些灵力以疗伤。 看出御淮心中打算的岁星阻止道:“师尊,师姐如今失了金丹,身体虚弱,若被浓郁的灵力侵体,怕是要经脉尽断。” 她说着,手上掐了个法诀,映在半空,一道灵符凝结成形,打入祁灵儿的体内。 祁灵儿只觉得身前似有金光一闪,还未等看清,一股奇特的力量便进入了身体,瞬间,温热的暖流涌遍四肢百骸,近几日一直沉重的躯体终于变得轻松,心中郁结似乎也不再那么深沉。 祁灵儿望向岁星,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她,愣了愣,敛目轻声道:“谢谢师妹。” 抱着必须尽早斩断原主遗留因果的念头,岁星上前一步道:“之前在北荒秘境里受伤,与师姐并无关系,是我出口污蔑。师姐的金丹,我物归原主。” 祁灵儿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她脸上的神色变得异常复杂,直愣了片刻,才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原主对祁灵儿一直都抱有敌意,也许是因为自己家破人亡时见到了被呵护的极好的祁灵儿,又也许是因为在日积月累中对御淮生出仰慕,却发现御淮的目光被祁灵儿夺去大半,总而言之,她对祁灵儿一直都是嫉妒的,也是这嫉妒让她心生恶意,走上歧途。 但原主面对祁灵儿的时候是何情绪,于岁星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结果,她只代替原主道:“抱歉。” 她在话音落下那一刻,便催动体内灵气涌向丹田内的金丹,金丹受力,震颤不已,在强力的拉扯下,金丹被裹挟着经由体内中枢移至头顶,而后通过七窍通路散出体内。 金丹离体的那一瞬间,岁星只觉身体里的能量消失了大半,气机紊乱下,唇角溢出一线鲜血。 她动作不停,以指为引,将金丹推入了祁灵儿的体内,而先前的符咒正是能为她固体强基,让金丹在重回她的身体时不至于产生排斥反应。 岁星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不由闭上眼睛,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了她的精神,趁着这片刻的清醒,她呼吸于内,依息而凝神,恋神而往息。以自身为炉鼎,炼聚精气,呼吸调和。 神抱于气,气结精凝,精气神三者相含育。便在这一瞬,她忘情忘形,遁入虚无之境,不生一念,静中至寂之时,混沌中忽然无光自发,不内不外之间,若有一物,或明或隐,如烛火洞照,脏腑历历在目。 岁星渐渐有金光罩体之感,犹如室内之灯光,照透窗外之明朗。她知晓自己已通过玄门术法结成内丹,内丹状如珠,似乎在外,闭目却分明,似乎在内,开目又清白,真有存乎于不内不外之间的玄妙感觉。 内丹复现,体内如沐春风,她调息睁眼,时间似乎只过了片刻,祁灵儿也刚重新接纳了自己的金丹,精神肉眼可见地在变好。 岁星对待金丹的鲁莽和儿戏让御淮沉声呵斥道:“胡闹!” 将金丹归还给祁灵儿,不过是将事情推回到了原点,而原主做的错事还未得到因果报应。岁星拱手道:“此事皆因弟子而起,请师尊责罚。” 看着还要请罚的岁星,御淮只觉得自己的徒弟一个比一个倔,有棱有角,行不苟合,他心中既有对后辈的怜惜,又有对她误入歧途的痛惜。 御淮定了定神:“待身体恢复后,自行去禁室思过。” “弟子无恙,就自今日起开始禁闭吧。”岁星对这惩罚没有异议,在她看来,御淮已经足够网开一面,但她并不知道禁室在哪里,不由将目光投向顾凌之,“麻烦大师兄带路。” “小师妹,你不要逞强。” 顾凌之皱了皱眉,他先前通过祁灵儿已深刻感受过金丹离体会给修士带来的重创,不由为岁星感到担忧。 修道贵生,回头是岸,在顾凌之看来,岁星坦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有改正之心,修正之行,那之前的错误便已在他心中消解了大半。 岁星平淡地摇了摇头:“不碍事。” 见她异常坚持,顾凌之十分为难,岁星并不松口,御淮也不阻止,他只能面色凝重地将她带离了此处。 第7章 世界一:非我族类 在这个隆冬时节,禁室内愈发阴冷昏暗,顾凌之打开门,寒气扑面而来,他回头看了看一直沉默地跟在身后的岁星,不忍道:“小师妹,禁室内的环境,不是你如今的身体可以抵御得了的。” 岁星闻言,抬起头来打量着禁室,而后踏步而入,这里的冷气比之屋外更甚,墙壁似乎是特制的,有降低气温吸收光线的效果,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她平淡道:“多谢师兄。” 见她心意已决,顾凌之犹豫片刻,缓缓将门关上,准备去劝说御淮,让她能早点被放出来。 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般,在门将要被关紧的那一刻,岁星平静道:“大师兄,不必去为我求情。天道承负,因果报应,不在此时,便在彼时。若现下能了结,那再好不过。” 顾凌之关门的手顿了顿,他略有讶异地抬头,似乎想透过沉重厚实的门去看清岁星此时的神情,他犹疑地停滞片刻,而后默默转身离去。 听他离开,岁星踱步到角落的杂草堆里坐下,存神闭息,吐故纳新。 时间过了半日,刚结束修炼,一直记挂着岁星身体的秦煜急匆匆赶来,隔着门呼唤道:“小师妹——” 听见隐约声响的岁星睁开眼睛,望向门口,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七师兄?你怎么来了?” 听到回复的秦煜焦躁的心略微安定下来,而后又生出了另一种担忧:“小师妹,你没事吧?” 岁星应道:“没事。” 秦煜仍不放心:“金丹离体,灵气溃散,不仅会修为大退,稍有不慎还会伤及根骨,你千万不要硬撑。” 岁星默了默,询问道:“师兄,金丹因何而生?” 虽不知她此问何意,但秦煜仍是认真答道:“聚五行之气,采天真地灵,而后结丹。” 岁星应道:“也就是说,金丹内蕴藏的能量来源于天地自然。借天地之力,若天地要取回,总得归还,所以,今日之举,乃是顺应天道,遵循自然,于我不会有亏。” 秦煜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逻辑,他总觉得奇怪,但一时无法辩驳:“可是,你未将金丹归还于天地,而是归还给了祁师妹。” 岁星解释道:“我将天地之物归还给天地,也将祁师姐之物归还给祁师姐,是做了两件理所应当的事。若不为,必遭天谴。若为之,便无大碍。” 金丹期是修士的必经之路,千百年来未有异数。秦煜觉得岁星只是在安慰他,不免低沉道:“可没有金丹,又该如何修行?” 岁星平静道:“自性法身,本来具足,不假于外,自然之真。” 岁星的语气未有波澜,秦煜却莫名觉得其中蕴藏了深刻的底气和力量,让人心中震动,不由自主便想相信她口中说的话。 虽然对岁星话中的内容一知半解,也不知道未来她究竟会怎样做,但秦煜已经确定,小师妹心中自有主意。 想到此处,他也只能说道:“小师妹,你放心,师尊对你一向疼惜,他会尽快放你出来的。” 岁星无奈地抿了抿唇:什么时候他们才会知道,困住我的不是御淮,而是因果? 心中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岁星并未多说,只道:“师兄也不必担心我。” 秦煜自顾自点了点头,而后发觉岁星并看不到他的反应,又补充应道:“好。” 虽说他和岁星来往不多,并且她与祁灵儿之间的纠葛,似乎是她有错在先,但已经将岁星贴上能文能武平易近人标签的秦煜,还是不忍见她受到如此磨难。 想到岁星的修为可能会大退到炼气期,并且在之后的修炼上也会慢于常人,他不由惋惜地叹了口气。 禁闭十日后,岁星被放了出来。甫一走出禁室,刺眼的阳光直射而来,她不由拿手挡住,不习惯地眯了眯眼。 冬日的气温很低,但与禁室内相比,又显得格外暖和,岁星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驱寒咒,抖落渗入肌肤骨骼的冷气,回到了自己住的房间。 回屋没过多久,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岁星好整以暇地看着沈舒衡:“是祁师姐让你来的?” “你怎么知道?”沈舒衡哼了一声,“虽然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但她依旧对你很是关心,拜托我过来看你,你最好可以领情。” 岁星听得出来,沈舒衡的语气中带着对自己的厌恶,她平淡应道:“替我谢谢祁师姐。” 沈舒衡听见她的反应,略有惊讶地扬眉走近,看向岁星,却发觉失去金丹的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虚弱,甚至神采奕奕,精神焕发,不免眉头一皱:“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无缘无故交出金丹,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岁星从容地站起身来,打量着他的面相,他有一双勾人心魄的丹凤眼,看向她时总泛着冷意,像是锁定猎物的毒蛇,鼻梁高挺,薄唇轻抿,面上神情嘲弄。 “能在你的银针下死里逃生,便算是神迹了,不是吗?”她心下有数,道,“你的性情与先前的我并无什么高下之差,心机深沉,不择手段。” 沈舒衡之前与岁星并无多少明面上的交集,没料到她竟如此直言不讳,也不再伪装,面色阴沉道:“你配与我相提并论吗?” “你是何方神圣?”岁星分析着他的气运,“看起来非我族类。” 听闻此言,沈舒衡心中一震,阴冷道:“果真愚蠢。”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女人实在不该妄测他的身份,甚至误打误撞地快要接近真相,并且不知死为何物地说了出来。 他先前就对岁星感到十分厌烦,此时心中更生出笃定又强烈的杀意,掌中劲风一凝,抬手便是杀招。 第8章 世界一:奇特能量 但随即,他的招式便被周身无形的屏障挡住,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居然像脚底生根般动弹不得,不免向下一望,只见脚边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法阵,金光如丝线般不绝如缕地流转其间,陌生笔体的字符在阵内交相辉映,共同勾勒出前所未见的阵型,将他困在原地。 岁星抬手补了道符,打入阵中,想要将他的原形逼出。 沈舒衡面前的屏障变得愈发清晰,泛着金光的大字逐一显现,他只觉得这些字符如有实质般从周身关窍印入体内,四处冲撞,像是要从内而外地震碎他的皮囊。 岁星看着符印与他的灵魂相互撕扯,模糊了他原本的面容,渐渐的,他的头顶升腾起一线黑气,岁星抬手将黑气抓在掌心仔细端详,其中散发的气息,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 被偷袭成功的沈舒衡很快开始反击,他脚下蔓延出层层黑雾,转瞬便将整个身躯笼罩在内,并向外散发出去,在巨大的能量冲击下,金色符光晦暗片刻,便就在这可乘的瞬间,他消失在了原地。 黑雾散去,几根银针刺破虚空,微不可察地朝岁星激射而去。 岁星抬掌,手心中的符印激发出去,刹那间便膨胀成一道屏障挡于身前,尖锐的金铁相交声在耳边不绝如缕地响起,银针被悉数挡住,失力落于地面。 这家伙,还挺强。岁星讶异扬眉,低头看向手中紧握的那一缕黑气:这个世界的物种体内所蕴含的能量确实奇特,是妖,是邪,还是魔? 逃遁成功的沈舒衡下一刻便现身回自己的房间,面色阴郁的像是暴风将至。 没想到之前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难道岁南那个老匹夫给她留下了什么秘法?还未等他细想,一股血腥气直冲喉间,他猛得吐出一口鲜血,盯着地上的血渍,目光渐深。 岁星将这缕黑气禁锢在灵符中,而后走出了房间。 神色纠结又紧张的少女在树后踱步,不时向着院门口的方向张望,而后,她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连忙转过身去,却看见了一个令人惊讶的脸庞。 岁星看着面前略显鬼鬼祟祟的祁灵儿,明知故问道:“祁师姐,你怎么在这儿?” 祁灵儿被吓了一跳,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尴尬,她心虚地望了望左右,因为底气不足,反而提高了应答的音量:“我就是随便走走,你怎么在这里?” 岁星理所当然道:“前面就是我的住所,我出现在这儿,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看见她一副淡定的模样,祁灵儿也恢复了镇定:“听说你今日刚被放出来,怎么不回屋歇着?” 岁星观察着她的反应,问道:“刚刚沈舒衡来了,是祁师姐拜托他过来给我检查身体的?” “不是。”祁灵儿矢口否认,转身欲走。 岁星让出路来,没有阻拦,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由道:“多谢祁师姐,我的身体并无大碍。” 祁灵儿的脚步微顿一瞬后,又走得愈发快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放心不下岁星的身体,明明先前自己是因为她才元气大伤,但一想到她正在经历同自己先前一样的至暗时刻,就忍不住心软,这才拜托沈舒衡过来为她疗伤。 看见刚刚她的精神不错,精致的面容似乎比先前还要明朗,祁灵儿暗自松了口气。 岁星在树下站了片刻,抬脚向着御淮的住所走去。 来到御淮的房间外,岁星见屋门紧闭,便停下脚步,拱手道:“弟子岁星,前来拜会师尊。” 呼吸间的沉默后,屋内传来御淮清冷的声音:“进来吧。” 岁星推门而入,却发现顾凌之也在。 屋内的两人同时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见她容光焕发,虽都略有惊讶,但也同时放下心来。 岁星简单陈述道:“师尊,弟子禁闭十日,今天出了禁室。” “可是心有怨怼?”听闻岁星平静淡漠的语气,御淮道,“同门相争,乃是大忌。灵儿心性纯善,你不该心智动摇,与其交恶,为师让你去禁室,也是要你修身养性,摒除杂念,方能为义执剑,坚守正道。” “弟子明白,今后再不会做如此荒唐的事。”岁星受教,而后道,“弟子此次前来,是因为发觉屋内存在异样气息,想请教师尊,此为何气。” 岁星说着,抬起手来,被灵符圈禁的黑气在掌心浮现,流转不息,她伸手一送,灵符带着黑气飞至半空,飘到御淮的面前。 御淮眼眸一动,伸手将它抓过,灵符破碎,黑气躁动不安地缠绕在他的手掌,不得挣脱,其中蕴含的邪瘴能量,与灵气相冲相克。 “是魔气。”御淮目光一凝,询问道,“它从何而来,可有伤你?” 岁星编造道:“弟子甫一进屋,这股气息便呼啸而来,是身上的平安符替我挡下一劫。” 御淮面色沉重,目光悠远:“魔族之心不死,竟潜入临渊门。恐怕是冲你而来,今后定要万分留心。” 岁星暗想道:原主确实和魔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沈舒衡的真正目标应该不是我,今日也只是碰巧将他激怒罢了。比起我,他似乎对祁灵儿更感兴趣,而祁灵儿命格特殊,更是会和御淮纠缠不休,难不成,魔族的计划,是想借由祁灵儿,摧毁御淮这个人界剑道之首? 顾凌之略有担忧地看了岁星一眼:“小师妹的境界已跌落至炼气,若遇危险,恐怕无力一战。” 岁星应道:“我会小心的。” 御淮安排道:“凌之,保护好她的安危,如有异样,一定谨慎。” 岁星听闻,有些苦恼地微一皱眉,今日过来原本只是单纯想知道沈舒衡究竟是何族类,却没想到给自己招来了一位监护人。 岁星刚想找理由拒绝,却听顾凌之利落应道:“是,师尊。” 岁星闭上了微张的嘴,看向顾凌之,正巧和他坚定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她感觉眼前这位大师兄看上去已经将她的命视为己命了。 第9章 世界一:师徒之外 岁星没再多说什么,和顾凌之一起拜别御淮,走出屋外。 顾凌之手中灵气一凝,一个纯白色的铃铛便现于手中,他将铃铛递给岁星,嘱咐道:“如遇危险,摇响铃铛,我就会出现。” 岁星接过铃铛收好,而后道:“多谢师兄。” 顾凌之看了看岁星平淡无波的脸庞,只觉得她经由秘境一事后,变得沉默许多,很少再露出鲜活生动的神情,虽然他之前对这个小师妹的某些所作所为有些介怀,但见到她如今变成这样,还是心有不忍。 他犹疑片刻,劝诫道:“虽境界下降,但你莫要气馁,只要静心苦修,终有一日会重回巅峰。” “师兄放心,我是变得成熟而并非麻木。”看出他心中所想,岁星笑了笑,安抚道,“在之后的修炼中,还请多多指教。” 顾凌之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点了点头,应允道:“好。” “还有一个问题。”鉴于顾凌之也算是剑峰的元老,岁星问道,“师尊和祁师姐之间,有没有除了师徒之外的其它关系?” 顾凌之心下一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紧闭的御淮的房间门,带着她走得远了些,边走边在想该如何回答她。 他有些许察觉出了岁星和祁灵儿对于师尊的那一分特别,但一直不敢确认,若是真事,那必定震惊整个修仙界,连带着三人都会陷入不测,如今听见岁星提出这个问题,他不明其中含义,更加不敢大意。 顾凌之打定主意,停下脚步反问道:“师徒之外,怎会有其它?” 岁星估摸着顾凌之一定知道些什么,只不过不想明说,便放出消息套话道:“我听说祁师姐可能会是师尊的劫数。” 顾凌之倍感讶异:她怎么会知道此事,难不成之前对灵儿恶语相向,便是因为这个? “你听谁说的?”顾凌之面色凝重,语气却和缓下来,“师尊已至渡劫后期,需经历涅盘仙劫,而后到大乘境界。十几年前,天道降下预言,灵儿师妹便是师尊的仙劫,虽说杀生证道屡见不鲜,但师尊有好生之德,不忍对幼儿动手,便将她收为弟子,直至今日。此事,并不是灵儿师妹的错,你莫要对她心有芥蒂。” 顾凌之说的与岁星先前通过卜卦所看到的大差不差,如若顾凌之也知道此事,那魔族未必不知。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顾凌之又提醒道:“此事,你莫要告诉灵儿师妹。” 岁星点头应下。 隔天,岁星第二次来到了供剑峰弟子修炼的后山平台上,经过上次她在众目睽睽下揭露自己的错误并硬生生将金丹剥离身体物归原主的事件后,剑峰弟子们不由对她这个人产生了诸多众说纷纭的议论,此时见她来了,都不免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岁星装着浑然未觉的样子,召唤出破云剑,自顾自挽了个剑花,还未等剑式起,便被随后到来的顾凌之叫到一旁单独指导了。 还好昨晚她临时抱佛脚多练了几遍天元剑诀,此刻面对顾凌之,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完成全套招式。 破云剑挥舞中,未有半分灵气外溢,但只凭腕间的刚劲之力,便能震得罡风呼呼作响,如入无人之境。 顾凌之凝神看着,第一次从她的剑势中感受到了浑然天成之气,让人本能地会忽略她现在只是个炼气境界的事实,只单纯因这剑法而心生赞叹。 一套剑法练下来,岁星收势,看见顾凌之未有点评,不禁问道:“师兄,如何?” 顾凌之回过神来,微点了点头:“很好,进步许多。” 岁星询问道:“既然如此,师兄可不可以教我些别的?” 顾凌之问道:“你想学什么?” 岁星掂了掂手中的剑,应道:“御剑飞行。” 玄门弟子虽能缩地成寸,或借由符咒的力量实现瞬移传送,但是她觉得在藏书阁书中所看到的御剑术似乎更为炫酷。 御剑术不算很难,基本到筑基期便能熟练掌握,但一来临渊门为保护原主安全,严禁她下山,而宗门内也不喜弟子飞来飞去,她就失去了练习御剑术的环境,二来原主也不思进取,对修炼并不怎么上心,御剑术对她来说宛如鸡肋。 所以,鉴于无法依赖原主的记忆和力量,岁星就需要一个人来指导她,让她可以少走弯路,一飞冲天。 如果岁星现在是筑基期及以上,顾凌之会毫不犹豫地将御剑术教给她,但她现在却只是个身体恢复情况不明的炼气期,顾凌之便对此事产生了犹豫,害怕她会在飞行过程中因灵力不济而发生危险。 顾凌之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还有其它吗?” 岁星如数家珍:“引雷功,天翼决,三莲法阵——” 眼看着岁星越说越离谱,甚至开始提及上古遗功,顾凌之顿时觉得练习御剑术还算一件比较靠谱的事,他抬手打断岁星的话:“我教你御剑飞行。” 岁星连忙拱手道:“多谢师兄。” 顾凌之祭出自己的天凌剑,边演示边道:“需暗自存想于外,收天地之灵气于心口,收目光于七尺之前,心静若水,不思杂虑,仿若一举冲开千丈之墙,使无穷灵气急剧流入,以气驭剑。” 他说着,天凌剑冲天而起,剑身拖出葳蕤气流停在半空,像蓄势待发的箭镞。 岁星依言照做,引灵气汇入体内气海,摄之而聚合,直指剑刃,剑身流入灵气,影影绰绰成一道迷蒙雾气,她运起雾气冲往半空。 破云剑在她的控制下脱手飞出,七倒八歪地盘旋几周,而后在不留神间撞上天凌剑,卸了力极速下坠。 岁星连忙将剑接住,只觉得这场景异常熟悉:我小时候刚学着怎么操纵桃木剑的方向时,不就和这一模一样吗? 顾凌之也将剑收回,此时的岁星已经心中有数,再次尝试着御剑,任督打开,奇经贯通,内气循流不息,集中精气神凝于剑上。 第10章 世界一:药峰一聚 剑行于空,凭虚飘飞,岁星调气控之,精神付诸剑上,力量至时,剑身虚影重重,宽阔若一木舟,岁星见时机已到,纵身一跃,脚踩其上,剑似与她灵犀相通,载着她稳稳当当在空中徜徉。 顾凌之抬头看着这一人一剑在空中穿梭的身影,时刻准备着跃起救人。 但人仰剑翻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岁星在空中盘旋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便御剑落地。 顾凌之无言地看着岁星,不免感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误差:曾经的岁师妹,也是这么天赋过人吗? 岁星手执破云剑,满意地点点头:“确实很有趣。” 为了不让岁星骄傲自高,顾凌之提醒道:“还需勤练。” 岁星深以为然,于是在顾凌之的指导下练习了一上午的御剑飞行,直到后来,已经能做到剑随意动,驾轻就熟。 祁灵儿照例来找顾凌之去吃午饭的时候,被从半空中俯冲下来的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岁星,不免惊讶道:“师妹,你的境界恢复了?” 但她定睛一感察,发现岁星仍是个炼气期,发觉自己失言,她面上一窘,刚要开口解释,便听岁星平淡回应道:“嗯,已恢复到炼气期了。” 祁灵儿一时语塞,嗫喏道:“师妹——” 岁星并没有对她的话产生丝毫介意,邀请道:“一起去吃饭吗?” 祁灵儿求助般看了顾凌之一眼,而后点了点头:“好。” 席间,岁星再一次很是碰巧地遇见了华清。 “我爹让你今日酉时到药峰一聚。”华清似乎是专门来找她的,经过她身旁,话音顿了顿,又没好气地补了一句,“爱来不来。” 岁星微笑应道:“我会准时到。” 药峰山灵水秀,岁星拿了一个瓷碗,漫步其中,找到一处山泉,舀了半碗水,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华清的父亲华天风的房间走去。 路上碰见华清,她看了看岁星端着的碗,撇了撇嘴:“怎么,喝不惯药峰的水吗?” “不是。”岁星并未多做解释,脚步不停地经过她。 华清回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赌气地跺了跺脚。 推开华天风的房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里室传来,岁星踱步走近,看见华天风端坐蒲团之上,胸口处的匕首深入心脏,俨然快要气绝。 岁星观察着那把匕首,眉头一动,左手掐诀顶碗抬于胸腹前,右手朝碗中水面书写符咒,指尖灵光注入咒中,引得碗中水灵气四溢。 随着二十八个咒字在碗中重叠写完,她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伸直分开,呈三指鼎立势,无名指和小指自然屈于手心,以三指为引,金色灵光冲出指尖,如线般纠结缠绕到匕首顶端。 正在她弯曲三指,收线之时,想来打探情况的华清猝不及防地冲进来,一眼看见屋内自己父亲的惨状以及岁星奇特的做法手势,瞬间愣在原地,而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岁星的身后竖起屏障,将她的哭闹暂且隔绝在外,手指一缩,匕首受力拔出,便在同时,岁星将碗中水泼出,泉水在半空中凝结成一团,迅速涌入华天风的伤口处,在水悉数被吸收后,岁星又在伤口处补了一道法印,本该血流如注的伤处,被利刃捅出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合。 便在此时,被华清的尖叫吸引过来的药峰弟子已合力破开了岁星身后的屏障,华清如风般扑到华天风的身边,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竟遭此大难,眼泪忍不住地落下,但却又不敢触碰华天风的身体,只匍匐在一旁大哭。 更多的弟子都将仇恨的目光落到了岁星身上,上来就想把她捉拿,岁星并不理会,抬手拦住了想上前查看状况的沈舒衡。 沈舒衡此时也不与她客气,抬掌便朝她攻来,她侧身避过,从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纸人,朝他扔去。 纸人只有掌心大小,动作灵巧,直往沈舒衡的脸上贴,他视线受阻,不堪其扰,手中灵气一凝,现出一把扇子,他打开扇面往纸人身上一罩,用力将它压制在地面。 “我还有。” 岁星说着,又抛出两个纸人,左右开弓,沈舒衡收起扇面,利用扇柄对付着这两个烦人的纸片人,不过多时就被逼出了屋内。 在屋外作战,倒是更合沈舒衡的心意,他后退两步,抛出手中纸扇。扇子在半空中打开,从中竟涌出一阵飓风,强横的风力让岁星也忍不住后退几步,纸人被席卷入风圈,撕得粉碎。 下一瞬,一个瓷瓶朝岁星扔来,而后在她面前猛得爆开,岁星虚空画符,符咒虚影一震,挡在身前,将其中四溅出的绿色液体拦下,这液体有极强的侵蚀作用,引得符上的金字嘶嘶作响,瞬间转为黑色。 沈舒衡连招不断,指间夹起无数银针紧跟其后激射而出,岁星双手合十,指掌交结,掐诀结印,金光腾腾拥出,与来势汹汹的银针在半空中撞到一起,瞬间,气波涌动,银针变形,金光散灭。 岁星指尖灵光一凝,一道符箓凭空浮现,带着煌煌金光激射而出,未占得上风的沈舒衡的面色不由凝重起来,手掌虚空一抓,一件散发着威严气息的法器握于手中,而后朝着符咒飞掷而去:“镇魂钉!” 岁星眉头一扬:“法宝挺多。” 镇魂钉猛得刺破符咒,紧接着,异象突生,无数剑光从破碎的符咒中蹿出,一部分将镇魂钉团团包围,另一部分呼啸着朝沈舒衡攻去。 剑光如灵蛇般环绕在沈舒衡周身,稍有不慎便会在他身上划出一道血痕,岁星以逸待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与剑光缠斗。 便在此时,忽有震颤心魄的剑吟声响起,剑光似感受到威压,竟倏地尽数湮灭。 第11章 世界一:神匕斩神 岁星循声望去,看见了御淮、顾凌之,和临渊门的几位长老。 临渊门的执事长老赵青吾看见这满地狼藉,皱眉询问道:“发生何事?” 沈舒衡手执折扇,拱手道:“此人潜入峰主房间,行暗害之事。” 赵青吾看向岁星,一眼便看出她只是个炼气期,眉头皱得更紧:“华峰主如今怎样了?” 有药峰的弟子陆陆续续从华天风的房间内走出,回禀道:“峰主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御淮并不相信此事会是岁星所为,开口道:“岁星,将你所见之事一一道来。” “是。”岁星道,“中午在饭堂偶遇华师姐,她说华峰主邀我酉时一聚。我如约而来,进入屋内,却发现华峰主胸口被匕首贯穿,命在旦夕,便用了父亲教我的法子,尝试着先为峰主止血。便在此时,华师姐夺门而入,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她的尖叫声又引来药峰其他弟子,其中犹以沈师兄心情最为激动,于是我们便打了起来,直到刚才。” 沈舒衡哼笑一声,反驳道:“师妹此言差矣,不是我心情激动,而是你拦下我,拖着不让我去探查师尊的伤。” 赵青吾看他们各执一词,询问旁人道:“你们可知道他们当时缘何动起手来?” 药峰弟子们面面相觑,显然都一头雾水。当时场面混乱,大家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华天风身上,他们只知沈舒衡和岁星突然便打了起来,却都未看清究竟是谁先动的手。 岁星心中暗笑,不动声色道:“沈师兄,我只是个炼气期,先行挑衅,所图为何?上赶着找打吗?” “这要问问师妹自己,是否做了心虚事,慌不择路,急于掩盖?”沈舒衡慢条斯理地针锋相对,“你让我错过了救治师尊的第一时间,若是师尊有个三长两短,你该当何罪?” 岁星反问道:“你怎知我救不了华峰主,又怎知自己能救得了华峰主?” 沈舒衡瞥她一眼,意味深长道:“看来师妹胸有成竹。” 岁星应道:“父亲传授的本事,我自然有信心。” 临渊门的几位长老也是看着岁星长大的,听她提起自己的父亲,脸上都不由浮现出怀念和怅然之色,一时无人再问,转而陆续走进屋内去探查华天风的情况。 岁星也跟着走进去,华天风此时已被转移到了床上,岁星来到他最一开始端坐的地方,从茶桌下将跌落在地的匕首摸了出来,凝神细看。 匕首轻若无物,刃薄如蝉翼,散发着天然的寒光,似能裂石碎金,其上竟未有一丝血渍留存,像是全数被吸收了一般,一眼看上去便绝非凡物,怪不得能将华天风重伤。 要知道,华天风再不济也已是出窍期,就算是被毫无防备地偷袭,寻常兵刃也不能伤他分毫。 顾凌之来到她身旁,询问道:“师妹,你在看什么?” 岁星将匕首递到他眼前:“凶器。” 顾凌之接过匕首,端详片刻,犹疑道:“双面刃,一面饰兽面纹,一面饰山河图,耀似朝日锋似霜,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斩神匕?” “斩神匕?”岁星询问道,“是何来历,有何特殊?” 顾凌之解释道:“斩神匕由上古陨铁锻造而成,能轻易刺破修士的护体罡气,沾之无不立死者。” 岁星了然地点点头:那我这样一个炼气期,使用此匕首,也未必没可能偷袭得了华天风了。我进来时,他还有些气息,说明凶手刚行凶不久。这种方式、这个时间点,大概率是想栽赃陷害我了。 正在她沉思间,一道利刃亮光在眼前倏地闪过,她神色不变,几乎是像有所预知般轻盈地朝旁侧挪了一步,罡风贴面划过,而后被顾凌之死死挡住,不得再进。 华清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岁星,眼中满是恨意,她挣扎着想要摆脱顾凌之的牵制,愤怒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下如此毒手?” 岁星平静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下的手?” 华清恶狠狠道:“距我离开父亲房间,到遇见你,再到我返回此处,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除了你,还能有谁?” 岁星询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有人后你一步来到此处,刺杀华师伯,之后又先我一步离开呢?” 华清虽然处于极度悲愤的情绪中,但逻辑还算清楚:“我前脚走,你后脚便到。能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内,让我父亲卸下防备,而后得手,恐怕整个临渊门内也无人能做到。” “有道理,那凶手是如何做到的呢?” 岁星将目光投向沈舒衡,一向极为准确的第六感告诉她,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华清咬着下唇,语气忍不住微微颤抖:“我都看见了你施法意欲谋害的过程,你休要狡辩!” 岁星无奈解释道:“我那是在救人,不是在害人。” 华清看着她平淡的面容,只觉得此刻的她比起之前的蛮不讲理来还要更加欠揍,左掌运力,猛地朝她肩膀击去。 岁星再次轻描淡写地移了一步,正巧使她的攻击扑了个空。 就在此时,内室传来一阵喧哗,好几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感叹声:“醒了!峰主醒了。” 华清听闻,脸上神色一凝,也顾不得再和岁星对峙,转身跑去查看情况。 岁星和顾凌之对视一眼,跟着她走进内室。 “爹,你感觉怎么样?”看着华天风想要起身,华清连忙坐到床边,伸手将他缓慢扶起。 “没有大碍。”华天风语气轻飘,听起来仍旧非常虚弱,他的目光一一划过屋内众人,而后将视线落到岁星身上。 华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色阴沉道:“爹,是不是她偷袭了你?” 第12章 世界一:生死之争 华天风眸光一闪,沉默瞬息之后,摇了摇头:“不是。” 看出华天风的神色似有纠结,华清心中更为笃定,道:“爹,她现在可是想杀了你,你莫要再护着她。” 华天风坚定道:“不是她,你觉得她能伤到为父吗?” 听到了岁星和顾凌之交谈的华清道:“伤了你的兵器是斩神匕,完全可以趁你不备,一击即中。” 华天风微微叹了口气,似是不想多说:“我累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父亲!”华清见他这样,也不敢再多惊扰,狠狠瞪了岁星一眼,暂且让围在这里的众人都离开了房间。 华天风的反应十分耐人寻味,岁星能肯定自己给他疗伤时,他处于昏迷状态,但在他清醒后,却唯独将目光锁定了她。 “师尊,这是刺杀华师伯的凶器。”岁星快走两步,将斩神匕递给了御淮。 “斩神匕?”赵青吾凑过身来,看了看匕首,又看了看岁星。若他的记忆没出差错,斩神匕乃是岁星之父岁南的私藏。 御淮也知道此事,直言道:“这是岁峰主生前之物。” 岁星愣了愣,便在此时,听见身后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岁星,我要和你决斗!” 赵青吾脸色一变:“清儿,莫要胡闹。” 临渊门严禁同门私斗,而修士间的决斗更是生死之争,一方提出,另一方必须应战,不死不休,若是没有深仇大恨,是决计不会用这种方式发起挑战的。 但很显然,岁星并不知道这个传统,她轻描淡写地点头应道:“好。” “好。便在此时,便在此地,一决雌雄,生死不计!”听见岁星应战,华清的心已彻底凉透,她将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决然道,“但请赵长老,御峰主,为我二人作证。” 华清如今在金丹中期,在众人眼中,岁星这个炼气期绝无获胜的可能。更何况这乃是决斗,此时的华清已被愤怒冲昏头脑,不会手下留情。 顾凌之上前一步道:“华师妹,你是否太过咄咄逼人?华峰主已说过,此事并非岁师妹所为。” “她既已应战,旁人无可置喙。”华清冷哼一声,“都让开,别坏了决斗的规矩。” 众人闻言,纷纷后退,给她们留足场地。 岁星示意他们不必担心,上前两步,与华清相对而立:“请华师妹赐教。” 华清逐渐正色,道:“我不使兵刃,你自便,省的别人说我欺负你。” “那我也不使兵刃,但是,我可能会依赖符术,见谅。” 岁星说着,指间灵光一闪,一道灵符便被夹于双指之中,随风飘荡,窸簌作响。 沈舒衡站在一旁,面色稍显凝重,提醒道:“华师妹,莫要掉以轻心,她没有你想象中那般简单。” “我自然知道她不简单。” 华清说着,掌中灵力一聚,裹挟着金丹期的威压,朝岁星席卷而去,飞旋着的银白气流如怒龙出海,声势壮大。 岁星手中的灵符激荡而出,挡于身前,指尖对着灵符中心一点,灵符上的字印猛地震荡开来,展成耀眼的八卦大阵。在这瞬间,银白气流撞上金光大阵,呼啸着想要把它撞裂。 一时间,气与阵僵持不下,岁星在阵后手掐法诀,阵随诀动,开始急速飞旋,将气流吞得一干二净,而后,阵上耀眼闪烁的金色字符倏地汇聚交结,如腾腾烈日般汹涌而出,带着灼人的爆裂气浪朝着华清扑面而去。 华清一惊,直觉自己的身体竟对这攻击生出无法抵挡的无力感,与此同时,岁星的身形也开始动了,她几乎是在呼吸间便从空中跃起又极速坠下,如流星般划过华清的眼前,掌中金光一闪,化成刺目利刃,贴着她的脖颈划过。 在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华清惊异的眼眸中倒映出岁星隐带金光的瞳孔,她只觉得心中一悸,似有种不可名状的威压沉沉压过来,一时之间竟觉无法呼吸。 只在转瞬之间,岁星和华清便成背对而立之势。 岁星抬手,一道灵符于虚空之中浮现,紧接着被抛至半空,碎成点点星芒。 华清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如甘霖般洞彻头脑,洒落心间,如在冬春轻寒之际置身暖阳下,在风雨大作之时置身屋舍间,她原本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甚至原先那样痛苦、仇视、躁动的心绪也渐次平复,整个人仿若从噩梦中挣脱,清风拂过,唯有额间冷汗昭示着方才的激烈角逐真实发生过。 面对这样的结果,除了岁星之外,众人都或多或少展露出惊讶之色。没人料到,岁星对符咒的应用竟至如此炉火纯青的境地,甚至能无视境界的威压,以炼气之体,胜过华清。 外围传来的一声压抑的咳嗽打破了一时的寂静,众人循声望去,华天风竟不知何时走出了房间,站在门口观察着这一场对决。 迎上岁星的目光,华天风五味杂陈,他看得出来,岁星绝对是一位符咒天才,假以时日,甚至有可能超越其父,可惜—— 似是想到了什么,华天风眸光一暗,心中既是欣慰,又是愧疚。 华清连忙迎上去扶住华天风:“爹,你怎么出来了?” 岁星看得出华天风心中肯定藏着什么事情,开口道:“华师伯,我可否跟你说几句话?” 华天风沉默瞬息,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岁星大步朝着屋内走去,站在门口的华清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用眼神死死盯着她以作警告,同时在心中安慰自己:有御峰主和赵长老坐镇,她不敢轻举妄动。 第13章 世界一:愿承遗志 与华天风在内室站定,岁星直接问道:“华师伯,你可知是谁对你动了手?” “你是否——还在为当年的事怪罪师伯?”华天风转过身来看她,声音略有些沙哑,神色渺远,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去,“当年,面对岁兄和你娘的伤,我确实无力回天,用尽毕生所学救活你,却依旧让你落下病根,此生恐止步金丹境。如此想来,是我愧对你们一家。” 岁星没料到过去竟有这么一段往事,不由扬眉:“生死气化,不过顺应自然,不可强求。至于我的暗伤,华师伯更不必放在心上,于我无损。” “那你为何再不与药峰往来,甚至——”华天风话音一顿,面有隐忧,似乎接下来的话令他难以启齿。 岁星品了品他话中的意思,平静道:“我对华师伯,从未有过恨意杀心。” 华天风听闻,一时陷入困惑,他亲眼看着面前人将匕首插入自己胸口,如今看见她一副淡然的模样,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又究竟要做什么,心中茫然。 他沉吟:“你是否有什么苦衷?” “你觉得凶手是我?”岁星听见他的回复,微微皱眉,“形可以变幻万千,唯有气独一无二。华师伯,刺杀你的人,你真的看清了吗?” 听她这样问,华天风更加仔细地观察她,这样一看,似乎她和行凶的人相比,确实有些分别。 眼前的人身姿笔挺,神色平静,似芝兰玉树,浑身上下都透着万事笃定在心的闲适安然,而他下午见到那人,似乎有些过分热情,便显得虚假奉承,但自己当时以为她已放下心结,沉浸在欣慰中,没感受到丝毫不对。 华天风很快便接受了岁星的说法,猜测道:“难道是有人想借我之死,嫁祸于你?” “一箭双雕之计。”岁星点了点头,补充道,“昨日,我屋内有魔气入侵。” 华天风的面色愈发震惊,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愤恨道:“这帮丧尽天良之徒,连你都不肯放过?” 岁星提醒道:“如今已知,魔族善伪装,能化形,华师伯今后,切勿再轻信任何一人,包括至亲爱徒。” 华天风望着眼前这个后辈,不由出神。 自符峰倾颓,三年间,他们再无来往,关于她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得来,曾与她交好的女儿在提及她时往往带着鄙夷,他也曾不满过眼前人的绝情。令他没想到的是,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却与众人口中所述大相径庭。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事情,承受了何种压力,往日那个机灵顽皮的小孩,竟被磋磨成如今这副深沉内敛如温润珠玉的平和模样,仿佛一切惊涛骇浪在她心中,都再涌不起一丝波澜。 华天风突然觉得后悔,后悔自己这个长辈完全没做到看护的责任,她从不联系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对她不闻不问。甚至此次相邀,还是因为听见了近日弟子间相传的一些有关她的风言风语,这才重新将她记挂于心。 华天风叹了口气,不再直视她的眼睛,询问道:“你是否已察觉到什么?” “敌人很可能就潜伏在您身边。华师伯,你重伤未愈,多加休息,晚辈不打扰了。” 岁星言尽于此,并未多说。 沈舒衡是药峰高徒,地位稳固,若直接指认,空口白牙,不能服众。况且,他精于伪装,法宝又多,就算引起怀疑,恐怕也能自证身份。在没有切实把柄的情况下,贸然行事反而给了他机会洗脱,而后心生戒备, 深藏起狐狸尾巴。 揭发之举,还需等一个时机。 华天风本还有话想说,但此刻又觉得已无什么必要,他望着岁星离开的背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华清见岁星从屋内出来,立刻站直身子看了她一眼,而后迫不及待地走进屋内去确认华天风的情况。 见此处已没什么事,岁星被御淮和顾凌之带回了剑峰。 等走到山门处,御淮缓缓停下脚步,问岁星道:“你一直都在修炼符术,是吗?” 今日她和华清的对决,御淮将她的每招每式都看得分明,符箓之中蕴藏着的巨大能量,绝非旦夕之功可以练就。 岁星坦然应道:“是。” “钻研此道,于你修行有益,但恐会引来魔族忌惮。”御淮提醒道,“是非祸福,你需心有权衡。” 岁星淡然道:“弟子觉得,不应该因为畏惧敌人,就丢盔卸甲,自废武功。” 听闻此言,御淮眉心一动,不禁恍然:“令尊当年,也是如此。无论如何,都要按自己心意而活,纵然明知万般险阻,经历千百磋磨,仍旧一往无前,从不言悔。” 岁南之于岁星,是个未有熟悉感但有许多记忆的陌生人。听御淮这样说,再结合原主的印象,想必岁南是心怀大义光风霁月之人,不然最后也不会死在伏魔咒上。 思及此,岁星道:“愿承父亲遗志。” 岁星的话听在耳中,似带着山海不移的笃定。御淮道:“得空的话,回符峰看看吧。那里还有三五长老,想必能指点你的符术。” 岁星应下,隔日下午便走到了符峰地界。 相较于其余三峰,符峰略显冷清,甚至连山门口都没有看守的弟子。岁星漫步其中,原主的少年记忆一一涌现心头,恍然间有种时空交错物是人非的虚幻感。 走近建筑群,半空中飞旋盘桓的一道符咒吸引了岁星的注意力,她看见不远处有位中年人以指为引,控符飞行,飞符上所画线条变化多端、潇洒自如,气韵生动流畅、自由奔放,浸透着生命与精神活力。 岁星上前两步道:“见若不见,闻若不闻,才可谓自然而然。若拘于必应,则精气易乱,归于杳冥。” 听闻此言,赵声洪心下一震,之前总听前峰主告诫,控符不可执念过深,没想到时隔三年,他又听到了相似的话,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询声去望,来人身着剑峰的弟子服,貌似皎月,眉眼舒朗,神态自若,隐隐给人几分熟悉之感。 第14章 世界一:探望师伯 岁星走到他身旁,微笑道:“赵师伯,不认识我了吗?” 听见这个称呼,赵声洪顿时反应过来,愈发犹疑地打量着眼前人,想认却又不敢确认:“岁星?” 岁星点点头:“是我。赵师伯,别来无恙,身体可还好?” 听见岁星承认了她的身份,赵声洪忽感激动,没想到三年不见,记忆中那个后辈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让他感慨不已,他连忙喊人道:“李长老,张长老,岁星回来了!” 赵声洪挟带着真气的呼唤响彻整个山间,一时间,古木抖擞,鸟雀皆惊。 这呼喊的回响还未彻底消弭,半空中便嗖嗖嗖地出现两个矫健的身影,岁星眼前一闪,另外两位符峰的长老便出现在身旁,三人一起用激动的目光打量着她。 很快,长老之一的李铭宗就发觉了不对:“师侄,你的境界怎么会跌落至炼气?” 符峰自三年前受到重创后,久不与人往来,对外界的消息也很闭塞,并不知道在岁星身上发生了什么。 听李铭宗这样说,另外两人齐齐变了脸色,不由将此事和岁星突然出现在此地的原因联系在一起,重逢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之前在符峰,岁星是众人用灵丹妙宝养大的掌上明珠,后来为了她的安危,将她托付到剑峰,当时她便已筑基。 却没料到,如今再次见面,之前活泼开朗还略带婴儿肥的少女,竟变得身形消瘦,不苟言笑,甚至连境界都不进反退。 境界的衰降对修真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几乎在一瞬间,他们就笃定,岁星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在失联三年后的今天,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师侄,你是不是在剑峰受了什么欺负?”亲眼看着岁星长大的张幸怒而道,“太不讲道理,简直是欺辱我符峰无人。你等着,我必向他们讨要个说法。” “各位师伯,我在剑峰一切都好。不过先前去了趟北荒秘境受了伤,金丹被毁,他们倾尽全力治疗我,所以并不碍事。”岁星连忙拦住他,解释道,“此次回来,只是想探望下师伯们。” 三人听闻,将信将疑地互看一眼,李铭宗叮嘱道:“师侄,若是有什么委屈,你尽管直言。符峰虽人丁稀少,但并不怕事。” 岁星再次笃定道:“确实没有。” 看见岁星认真的神色,三人总算信了个七七八八,面色这才些许和缓下来,他们暗中交换了个眼神,多年的默契已让他们在不言中达成一致:待师侄走后,必须要去剑峰调查一番。 而此时,岁星的视线则完全被赵声洪手上拿着的先前飞于半空的符吸引,她询问道:“赵师伯,这张符能给我看看吗?” 虽说每张符都聚集着画符者的心血,有些符上的秘文更是个人独创,概不示于旁人,但赵声洪依旧毫无保留地将符递给了岁星查看。 在他印象中,岁星虽出生于符峰,其父更是一代符咒大家,但这个师侄从小就对符完全不感兴趣,很多次见她时,她都抱着一堆岁南写下的符当废纸撕着玩,如此暴殄天物的做法还一度让他很是心疼,也令他印象深刻,记到现在。 岁星专注地用目光临摹着飞符上的笔法,能拿到这个世界里真实的符,和只在书中看的感觉大有不同。 符最重要的便是其上的书法,正如执笔作事,一笔不可苟且,一笔不可多少,部位亦有一定,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 此符用黄纸朱砂书写,笔力通畅,字图形态丰富,方正有余,灵动不足,在岁星眼中看来,算是中庸之作。 她将符夹于双指之间,抛向半空,认真观察,符随意动,随着周围气旋的环绕,流转不息。 看见岁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猝不及防将符脱手扔出,赵声洪连忙惊道:“师侄,不可。你非画符人,不解符中意,不能贸然驭符。” 岁星还未从书中看过这种说法,连忙伸手一探,符纸如流星般朝她极速坠下,回到她手中,她顺势接过,抚平符纸,双手递还给赵声洪:“抱歉,我先前并不知道此事。” 看见这符这么听话,赵声洪更显惊异,犹疑着接过符纸,询问道:“师侄,你看得出这符中之道?” “虽拜入剑峰,但对符咒之术,亦丝毫不敢抛却。” 岁星说着,定神敛气,并右手中食二指,向空书符,不过片刻,一张金色灵符便出现于虚空之中。 三人同时去看,惊讶于她竟如此快速地就能复画出一张与赵声洪手中之符完全一样的符,笔次、部位丝毫不错。 但再细看,他们又惊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赵声洪连忙拿起自己的符放在灵符旁边以做对比,看的次数越多,发现的这两张符的不同之处就越多,在这细微的差别的累加下,仔细审视,高低立判。 岁星所画之符,浩然一气,充沛其中,尊严之相,流露于外,相比较之下,赵声洪修符术多年画出的成果竟也显得晦暗无光。 三位长老对看一眼,掩饰不住目光中的激动,他们三人心中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念头:师侄乃符咒天才。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李铭宗的神色一沉,告诫道:“师侄,你在符咒术上的造诣,千万莫要对外人展露。” 赵声洪和张幸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前峰主岁南因钻研伏魔咒被魔族灭口,当时尚且年幼的岁星也被波及,差点殒命。她后续虽然被救活,但灵根受损,此生无望突破金丹境。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她,一旦显示出符咒术上的天赋,必定会面临一场灾难。 第15章 世界一:同门试剑 岁星明白他们的顾虑,道:“若有一天,我足够强大,希望可以光复符峰。” 岁星心中暗自盘算:重振宗派,肯定会收获诸多气运。不过,我确实还缺少一个可以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 光复符峰这个宏愿,在三位长老听来,充满着少年稚气,似乎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但他们当下都是心中一震,不由回想起由岁南带领下的符峰的往日光景。 那百年来,天下爱符之人皆入符峰,谈笑有才杰,往来皆高朋,那样的生活,何其快哉。 可一切都终结在三年前那一场符术大会上,魔族突袭,与会人几乎被一网打尽,人界符术之道遭受重创,临渊门符峰峰主死,长老亡,弟子伤,一夜之间,风光不再,如今更是人走茶凉,只剩下三个老人和十数外门弟子驻守,一副衰颓之相。 按下心中的感慨,三人和岁星开始在符峰的地域漫步,期间多有问起岁星在剑峰的生活,涉及许多细节,而在剑峰的大多数的琐碎记忆都是被原主所忽略的存在。 岁星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这一个下午所编造的善意的谎言,比过往几年加起来都还要多。 被留在符峰吃了晚饭后,岁星告别三位长老,打算返回剑峰。三位长老齐齐站在山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跃动着一小簇可以被称之为“希望”的光亮。 赵声洪率先开口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师侄之成熟聪慧,已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 张幸附和着点点头:“剑峰三年,看起来比在符峰十年成长得都要多。” “万事皆有可能。”李铭宗悠悠道,“如果是她的话,没准儿真的可以做到。” 张幸询问道:“什么?” “光复符峰。” 此言一出,几人一时沉默,只是望着岁星背影的目光愈发悠远。 隔日早上,岁星一如往常般来到后山修炼处,却发现今天的弟子好像少了些许,顾凌之和祁灵儿也不在。 她没放在心上,刚唤出破云剑,秦煜就来到了她身旁:“大师兄下山除魔了,托我照顾你。” “照顾?”岁星扬眉,有些不明所以。 秦煜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不对,连忙更正道:“指点你。” 他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顾凌之下山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岁星的安危,但听闻此次山下情况很是艰险,需他亲自带队。秦煜便自告奋勇接替了他的工作,替他看护好岁星。 岁星了然,不再多问,倏地抬剑道:“七师兄,你与我比试比试?” 秦煜按下她的剑刃,摇了摇头:“同门弟子,不可试剑。” 岁星换了个说法:“那七师兄,你陪我套招?不要使用灵气。” 秦煜想了想,点点头,二人剑鞘相抵,互看一眼,就这么比着剑鞘过起了天元剑诀的招式。 秦煜本以为这是个轻松的活计,但十几招下来,他不由正色,心中也谨慎许多。 即使没有灵气的加持,岁星的剑势依旧堂皇霸气,不管是速度、力度、角度,都堪称无懈可击。 秦煜不再将她看成稚嫩的师妹,而是势均力敌的对手,甚至他毫不怀疑,只要稍有不慎,他就会被眼前的对手反制。 他们之间的剑招过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衣衫翻飞,金铁相交声不绝于耳,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平分秋色,再到忽感捉襟见肘,秦煜根本没时间去思考什么招数,越到后面,越是依赖身体的下意识和对敌的本能做出反应,这种不受控制的被对手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乃是剑修的大忌。 剑鞘之间激起的微末火花映出岁星明暗不定的脸庞,她冲着秦煜打横的剑鞘连斩三下,秦煜由着她的力道连挡三下。而后,他找准时机挑剑破开岁星的攻击。 岁星等的便是这一刻,她握剑之手微松,借由手腕推力,剑柄在掌心极速旋转两圈,剑身一斜,巧妙避过他的拂剑之力,而后一剑突刺他的胸膛。 秦煜只感觉自己如砍滚木,无处着力,手劲一空,身形一偏,紧接着,一股压力便排山倒海扑面而来,他望着眼前迅疾的避之不及的剑影,心中不由一悸,感受到十足的危险后,他的身体比头脑更快做出反应,下意识反击,强横的灵气席卷剑身,带着威压瞬间斩下。 岁星立刻便察觉了不对,执剑回拉,猛然后飞数步,撤出他的攻击范围,衣裳被灵气席卷而起的飓风吹的猎猎作响,许久才平息下来。虽躲得及时,但她仍被磅礴的剑意波及,衣领处被划出一道两寸长的破口。 甫一出招,秦煜便猛然意识到不对,顿时心震如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招式落下,他的脸白了白,连忙旋身收劲,仓促落于地面。 他心中愧疚不已,又急又恼,刚要开口道歉,却见岁星嘴角含笑,豁达道:“七师兄,你犯规了。” 少女迎风而立,乌发飞扬,意气风发,面上的笑容清朗纯粹,更衬满身风华卓绝。 秦煜因这摄人的风姿而怔神一瞬,看见她好像并无大碍,心有余悸地微松了口气,心情被她感染,宽和许多。 他走上前去,定了定神,问道:“小师妹,你没事吧?实在对不住。” “没事。”岁星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和七师兄套招,学到很多。” 正交谈间,不远处的高台之上传来一个清贵威仪的声音:“秦煜,岁星。” 他们互看一眼,而后齐齐望向高台,拱手道:“师尊。” 第16章 世界一:灵儿重伤 方才御淮刚到时,正巧看见他们斗至酣畅处,他静望着,没有出言制止,直到看见秦煜下意识使出真气朝岁星攻去,他本可以在第一时间出手,但岁星更快半瞬的反应让他微感讶异地扬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不管是对剑、对敌,还是对危险,岁星的反应都太敏锐了,敏锐到完全脱离了一个炼气期修士能做到的范畴,就好像天地生灵、风吹草动,皆在她五感之内。 迎上岁星探寻的目光,御淮微微回过神来,道:“同门不可拔剑相向。宗门规矩,都抛之脑后了?” 岁星抬起未出鞘的剑示意,理所当然道:“师尊,我们没有拔剑。” “剑虽未出鞘,可心中却有冷酷剑意。”御淮说着,看了秦煜一眼。 秦煜随即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再加上本就内疚,拱手道:“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御淮平静道:“自行去戒律司请罚吧。” “是。” 秦煜毫无异议,转身便走。 岁星刚想说什么,御淮先行开口唤道:“岁星,你过来。” 岁星暂且按下心中所说的话,抬步走上高台,而后道:“师尊,是弟子提议与七师兄过招,事因我而起。” “他身为师兄,应以身表率,不该由得你胡闹。”御淮说着,转而道,“你运功的逻辑,挥剑的方式,似乎都与先前大有不同。” “自金丹被毁后,弟子有所明悟。”岁星平淡道,“将欲弱之,必先强之;将欲废之,必先举之;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与天道交互,失与得不过在其一念之间。虽鱼不可脱于渊,但这种随时恐怕自己力量被吞噬的感觉,并不是弟子所求。” 御淮不置可否,询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弟子打算由追求对天地灵气的吸纳转换,变为追求对自身精气神的炼化。”岁星应道,“道之委也,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形生而万物所以塞也。道之用也,形化气,气化神,神化虚,虚明而万物所以通也。是以得造化之源,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虚实相通,可谓大同。” 御淮眸光一动,从岁星的话中,他好像窥探到一条前所未有的道已隐约露出一线轮廓。以她的体质,修炼很容易便会遇到瓶颈,如果能敢想敢为坚定不移地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破了受身体限制的困局,没准儿真的能成就一条史无前例的独特大道。 “随心意去吧。”御淮道,“如遇难题,可找为师、宗门长老及诸位师兄探讨。” 岁星拱手道:“是,多谢师尊。” 等岁星再次见到秦煜时,他正在山道上勤勤恳恳地扫着积雪。似有所感,他动作微顿,抬起头向上望去,山道不远处的尽头,拿着比她人还高的扫帚的岁星正在默默看着他。 秦煜讶异道:“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岁星上前两步:“一起扫雪。” 秦煜见她要帮忙,连忙阻止:“小师妹,放着我来就好。山间风大,你快回去吧。” 虽说剑锋弟子平日里的修炼很苦,也需得自己照料饮食起居,但秦煜下意识觉得,这等粗活累活,岁星不能沾手,更何况领罚的是自己,怎好意思让别人分担。 “师兄是因我受罚,我怎能置身事外?” 岁星向下眺望,山间的道路蜿蜒曲折,最远处隐没在巨石嶙峋的拐角,看不到边际。 拜入玄门后,岁星和师父相依为命,打扫卫生是家常便饭。她与秦煜一鼓作气埋头苦干,赶在天黑前将整条上山通路上的积雪都扫的一干二净。 回头望着被认真清扫过的悠长的山道,秦煜意识到,自己再一次小瞧了身边的人,不禁发出真切的感慨:“小师妹,你真的很厉害。” 岁星不明所以:“只是打扫积雪,有什么厉害之处?” 秦煜望向她娇贵的面容,一时语塞。 平静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一日早上,岁星正在后山专心致志地练剑时,忽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由收势,认真去看,只见顾凌之带着昏迷的祁灵儿快步向这边走来,径直要去找此刻正站在高台之上看诸位弟子练功情况的御淮。 御淮也很快发现了他们二人的身影,看见祁灵儿带着血污的衣摆和不省人事的状态,他不由皱了皱眉,迎上前去问道:“发生了何事?” 顾凌之连忙道:“师尊,灵儿师妹与魔族搏斗,身负重伤。” 御淮闻言,手指按上祁灵儿的脉搏,探查片刻,他面色凝重地收回了手:“去药峰。” “是。” 顾凌之连忙领命。御淮也顾不得许多,将祁灵儿打横抱起,转瞬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岁星看见这一幕,暗自想到:还是天之骄子能遇到的大事多。 看见难得出神的岁星,刚刚同样目睹了一切的秦煜道:“看来灵儿师妹的伤很棘手,希望药峰能有办法。” 岁星收回视线,判断道:“药峰未必会全力救她。” 秦煜听闻,连忙追问道:“为什么?” 岁星语气平淡道:“她身上有魔气。” “你是说,祁师妹是魔族?”秦煜放低声音,震惊道,“这怎么可能?” “现在还不完全是。”岁星分析道,“但这足以成为药峰见死不救的理由。” 秦煜担忧道:“这该如何是好?” “实在不行的话,师尊散去百年修为,也是能救得回来的。” 岁星说到此处,不免沉思:祁灵儿的这次受伤,应该并非意外。 秦煜皱了皱眉:“师尊是空前绝后的剑修奇才,修行至今也不过两百年——” 岁星接话道:“也就是说,若是救回祁师妹,师尊一定会元气大伤。” 秦煜忧心忡忡:“现在魔族四处为害,若是师尊在这关头出了什么事,他们定会趁虚而入。” “只能先观察下药峰那边的态度了。”岁星沉吟:沈舒衡应该不会让祁灵儿死,但也不会让她轻易活过来。 第17章 世界一:讨要说法 当御淮充满信任地将祁灵儿托付给华天风时,华天风全盘接收,一口答应,但他经过深入的诊治,发现祁灵儿竟被魔气入体,纵然救活过来,也会成为一个难以控制心智的半魔,不管是她本身潜在的危险性,还是这件事后续会对临渊门声誉产生的影响,都让华天风对治疗她产生了犹疑。 他又进而想到,传闻中御淮的仙劫,亦与眼前人息息相关,不由目光渐深。 便在此时,陆陆续续有五六个修仙的宗派找上门来,一口咬定祁灵儿已然入魔,并残忍杀害了自己的同门,纷纷讨要说法,这让华天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要将她的生命扼杀在奄奄一息的当下。 御淮自然不相信祁灵儿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退一万步讲,纵然她确实做下天理不容之事,也需得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 当他想探望祁灵儿时,被华天风以她的伤势不宜被打扰拒绝。御淮不疑有他,但师徒间的心念羁绊却让他隐隐感应到了不对。 五天后,他遵从内心的警示,夜访药峰,发现祁灵儿的伤情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愈发严重,不由惊异。 “御峰主,她被魔气侵体,如今已算不上是个人了。”华天风劝道,“救活她,可能会让她自己也感到痛苦。” “华峰主,医者仁心,你为何弃她不顾?”御淮着实没想到,华天风会违背道义,眼睁睁地见死不救,不由流露出失望之色,“她有活下去的权利。” 华天风反问道:“人魔不共戴天,难道要临渊门上下都承受她魔化的风险?” “我的徒弟,我自己知道。”御淮眸光一暗,“不劳华峰主出手,我自己治。” 御淮说完,不顾阻拦,强行带着祁灵儿离开了药峰,直接闭关。 得知祁灵儿已回到剑峰,来为同门之死讨要说法的六大宗门的弟子强闯上山,被剑峰众弟子拦下,双方成对峙之势。 为首的天衍宗大弟子齐修还算有礼有节,拱手道:“诸位,恕罪,我们并非有意擅闯,只要你们交出杀我同门的凶手祁灵儿,我们立刻便走。” 通过顾凌之了解过一些事情始末的岁星问道:“你们去泰南山除魔的师兄弟们,都被祁师姐杀绝了吗?” 齐修闻言去望,看见一个容貌姣好的炼气期女子正平静地看着他,言语里未有敌对或偏袒,似乎只是单纯问话,他也并未因眼前人的性别或境界而轻视于她,客气应道:“正是。” 岁星点了点头,表示了然:“既然无人生还,便是没有人证,除此之外,有何物证能确认是祁师姐犯下的恶行?” “泰南山生灵尽灭,唯有她一人活着。我同门弟子身上的伤口,也是剑气所致。”齐修解释道,“更何况,发现她时,她因力竭而昏迷,身上魔气纵横,想必是入魔之后失去了神智,大开杀戒。” 岁星淡然应道:“前两条理由,没有完美的排他性。而自以为是的推断,也不能给人定罪。” 六大宗门的人听闻,觉得她在刻意刁难,不免蜂拥上前,一人喝道:“少说废话,事到如今,休想包庇魔人。临渊门堂堂大宗,与魔沆瀣一气,意欲何为?” 秦煜见这帮人来势汹汹,面色一凝,举剑横在岁星身前挡住他们,不再让他们向前一步。 岁星向他们身后望了望,看见有人为了示威,竟抬了两具尸体上山,她不顾众人各异的目光,走到六大宗门的行列之中,蹲下身检查死者的情况。 “身上有残留魔气,是魔所为。伤口多集中在上胸腹,有三处从上往下的致命伤,死者看起来差不多五尺三寸高,而祁师姐五尺高,除非师姐一直浮于半空,否则不会造成如此角度的伤口。”岁星说着,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伤口的长度,“若我记得没错,祁师姐的青水剑是师尊亲赐,剑刃轻、薄、窄,适合切削和突刺,这创口宽一寸两分,大概率是阔剑所致,当然,也不排除祁师姐在刺中人后喜欢在伤口里搅弄。” 岁星说完,将目光投向齐修,他走上前来,面色凝重地观察着死者身上的伤口,发觉她所言有理,半信半疑:“姑娘既然说出了不同的可能性,说明你的分析也不至于将凶手排她。” “但也是一种新思路,不是吗?”岁星站起身来,“祁师姐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你们将她带走,能得到一具尸体,但也可能就此失去真相。” 齐修询问道:“姑娘亦不是亲历之人,怎么笃定真相为何?” 岁星应道:“给我三天时间,我去找出真凶。” 齐修一愣,理智的分析让他觉得这是缓兵之计,搪塞之言,但对上岁星的目光,其中皆是坦荡清白,让他不由迟疑。 有人质疑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三天后,若是你们悄然将祁灵儿藏起,或者随便找个替死鬼糊弄我们,又该如何?” 秦煜听闻,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临渊门行事,一向光明正大,做不出此等龌龊举动。” “三天后,我不保证你们能见到祁灵儿,但我会让你们见到真凶。”岁星顿了顿,“至于如何确定真凶,只要审问一番,不就能得知?” 有人因这话中展现出的轻易而嗤笑一声:“凶手难道还会自己承认?” “我有一门术法,名为真言咒,可以让凶手吐露真相。”岁星的目光投向发出不屑嗤笑那人,眸中倏地波纹荡漾,金色光芒由内而外扩散出去,瞬间溢满瞳孔,“你为什么会代表宗派来到临渊门?” 第18章 世界一:保命护身 那人对上她的眼眸,神色瞬间木然,语气单调平直地应道:“死者之一是我的大师兄,三师妹因他的死整日痛苦,很是消沉。为了让师妹注意到我,我主动请缨来到此处,回去之后便有机会和师妹诉说来此的见闻,趁机和她拉近关系,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给予陪伴,从而一举取代大师兄在她心中的地位,毕竟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正给了我大好机会。” 在场众人闻言,看向他的眼神纷纷古怪起来。 一时间,大家面色各异,岁星眼中的金色褪去,瞳孔重新变得幽深。 被施加了真言咒那人的意识逐渐回笼,对上身旁人满含深意的目光,不由疑惑,只觉得自己恍神一瞬后,气氛就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见识过真言咒的威力,大多数人都闪躲开岁星的目光,生怕自己被选中。呼吸间的沉默过后,一人朗声问:“我们怎么确认到时候你不会在真言咒上捣鬼?” “我可以把凶手交给你们。”岁星顿了顿,看向齐修,“把真言咒教给你。剑峰只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齐修皱了皱眉,心中涌出为难之意,将一个小姑娘逼迫至此,甚至让她将自己的法门教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这一切都让他深感自己有失体面。 秦煜也觉得此举太过强人所难,冷声道:“小师妹,何必要如此迁就他们。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需理会这些擅闯歹徒。” “我选你,是因为你天赋高,心术正,希望你不辜负我们双方的期望,将事情的真相揭露于天下。”岁星对齐修说完,又看向秦煜,“七师兄,这不是迁就,是要做到让他们无话可说,维护剑峰和宗门的清誉。” 齐修拱手道:“好,三天后,齐某拭目以待。” 岁星将真言咒的口诀交给齐修,让他自行领悟,而后去找御淮。 还未靠近御淮所住的院落,岁星便察觉到其中翻涌着大量的灵气波动,她不由加快了脚步,强行破开门上禁制,走进了屋里。 一进房间大厅,岁星便见祁灵儿飘浮在半空,正被一大团闪着白光的灵气裹挟滋养,御淮以指为引,将真气注入灵气屏障之中。 也许他还念着自己的责任,知道此间事关重大,现下的功力还未消散太多,只能维持着祁灵儿的一线生机。 顾凌之端坐一旁,正在为御淮护法,看见岁星闯进来,他面露惊讶。 岁星见状,直接开口道:“师尊,我可以救祁师姐。” 岁星本来不欲过多插手别人的事,可她发现如若自己在此刻坐视不理,极有可能会引发魔族肆虐、正道式微等一系列后果。 若逢乱世,一来,百姓的生活会动荡不安,二来,此间天道气运也会被稀释。不论如何,这都是她不想看到的局面。 御淮收回手,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神芒乍现又隐,他看向岁星:“你有什么办法?” “我有两张符,其一可以帮祁师姐化解魔气,其二可以帮她巩固元气。”岁星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张黄符来,“请师尊让我一试。” 御淮望着岁星,看着她笃定的神色,他沉默一瞬,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岁星见状,驱魔符脱手而出,飞至包裹着祁灵儿的白色屏障上方,无火自燃,符上金字被业火炼化,化作光点纷纷落下,隐入祁灵儿体内。 岁星双手快速结印,神色专注而虔诚地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敕!” 随着岁星平稳的话音落下,祁灵儿的身体顷刻间被金光包裹,紧接着,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黑气从她体内浮现而出,被金色光芒逐一吸收。 分离魔气之痛无异于剥皮抽筋,即使祁灵儿此刻已陷入深度昏迷,但仍旧下意识紧皱起了眉,喉咙中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御淮只觉心中似乎被什么刺痛一下,一直以来平淡无波的心绪竟震荡出一线波纹。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祁灵儿,一刹产生了一种许久未有过的迷茫之意,但他很快便将脑中杂念摒弃,重新变得心如止水,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未在心中留下丝毫痕迹。 岁星似有所感,看了御淮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作为旁观者的顾凌之将这些细微的动作都收入眼底,眉头微皱,心中脑补了一场三角虐恋,不免溢出一声叹息。 一炷香后,祁灵儿身周的金光渐白,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因好转,她的面色不再像先前那般惨白,反而重新涌上一丝红润。 岁星上前去接住因失力而坠落下来的祁灵儿的身体,手中另一张符利落地贴在她的额头,灵符蓦然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而后化作一线金光,自她的印堂中心钻入体内。 岁星观察了一番她的身体情况,见已大体控制住伤情,放下心来,抬头道:“师尊,近些日子,你闭关吧。” 顾凌之听闻,连忙道:“可是师尊受了伤?” “一旦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露出一丝脆弱的破绽,敌人便会像不要命一样抓住时机趁虚而入。”岁星解释道,“我怀疑祁师姐的伤是有人刻意为之,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打压师尊和临渊门。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瓮中捉鳖。” 御淮心中也一直有此怀疑,听岁星这样明明白白说出来,便更加佐证了自己的猜测,他点头应下:“好。” 两天后,祁灵儿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虽然仍未转醒,但已无性命之忧。 第19章 世界一:寻踪缉凶 齐修一人站在临时搭建起的小型灵堂内,眼怀悲悯地看着在泰南山死去的弟子,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日少女坚定坦然的神情,她立在风中的身影如同一抹清淡月华,看起来皎洁而不灼人,却直叫人深深刻在心底。 三日之期已到,他思绪一晃,不禁低喃道:“你真的能抓住凶手吗?” “应该可以。” 记忆中略带清冷的声音倏地出现在身后,齐修身形一怔,转过头去,看见了刚刚正在脑海中盘旋的身影。 “岁星姑娘。”齐修这两天也有意或无意地知晓了眼前人的一些信息,他上前一步询问道,“你怎么来了?” “找凶手。” 岁星说着,自顾自弯腰从地上捡起两根杂草,一横一竖成十字交叉搭在一起,用手心托住,放在尸体上方。 距岁星手掌尚有一寸的两根杂草在半空中稳稳漂浮,齐修正不明所以间,突然看见她右手掌心激发出一个小型的金光阵法。 伴随着法阵的流转,两根杂草也开始疯狂地上下左右飞转起来,与此同时,岁星左手掐指,念念有词,转瞬间已根据运转着的卦象推演过上百种可能。 如若这一套动作放在别人身上,齐修一定会觉得是神神叨叨的江湖术士在行骗,但看着岁星专注的神色,他下意识地屏息,生怕惊扰了她的施法,不知何时已对她产生了天然的信任感。 等到岁星左手的大拇指点过数圈,最后停到中指下节时,她停止了掐算。与此同时,掌心中的阵图缓缓升起,与横放的杂草飞至同一水平面,它们的旋转速度逐渐放缓,最终稳稳停下。 齐修忽而意识到,这阵法极像一个小型罗盘,杂草则是指针,一根代表方向,一根代表距离。 岁星抬起左手,一张空白的符纸从虚空之中显现,被她夹于双指之间。她将符纸融于阵法之中,金色光阵猛得收缩。 齐修定睛一看,原本空白的符纸上竟渐次浮现出一排行文晦涩难懂的咒字。 齐修不禁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传送符咒。” 岁星应着,手中捏着的符纸开始在半空中燃烧,无烟无气无味,齐修只觉得所处空间震荡一瞬,连忙伸手:“我可以一起去吗?” 岁星看他一眼,手稳稳当当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齐修只觉身体突然失重,一阵目眩过后,便来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域。 五感渐次恢复,吵闹的人声在瞬间涌入耳畔,齐修四下去望,发觉自己正身处一座城外,城门上的牌匾明晃晃地昭示了具体的地点:武陵城。 齐修询问道:“凶手在这里?” “凶手将要来这里。” 岁星话音刚落,周围的光线便是一暗,她抬头去望,一大片低沉的阴云正极速朝着武陵城的方向聚集而来。 转眼间,原本晴朗的天气突变,风沙漫天,电闪雷鸣,看起来暴雨将至,周围的人都急匆匆加快了脚步。 齐修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将手放于剑柄之上,警惕防御:“有魔气。” “他来了。” 岁星说着,双指并拢,在虚空中挥写出一道金光符咒,巴掌大的符咒冲天而起,隐入阴云。 头顶一刹发出爆炸般的巨响,暗色紫芒与耀眼金光交织闪烁,碰撞间,闪电般的巨大火光不断乍现。 隐藏在阴云中的魔族将领桑那被这挑衅所激怒,如陨石般猛得俯冲下来,岁星和齐修双双感知到危险,飞身后退数十米。 桑那的降落在地面砸下一个深且宽的大坑,一时间,砾石四溅,尘土飞扬,严严实实遮挡住视线。 过了许久,他们双方才看清眼前人。 桑那怒目圆睁:“何方小儿?” 岁星问道:“是你在泰南山屠杀六大宗门弟子,并嫁祸给祁灵儿师姐?” “是又如何?”面对眼前这两个渺小的人类,傲慢使桑那一口承认下自己的恶行。 岁星平静道:“如此,便不得不向你讨命了。” 桑那冷哼一声:“狂妄。不过来此送命,本将成全你们。” 桑那一人能轻易屠杀几十个六大宗门的弟子,自然也不会将岁星和齐修放在眼里。 他兀自一挥手,强横的魔气如同两个风暴漩涡般呼啸着朝他们席卷而去,遮天蔽日,强大的威压震慑四方。 齐修见状,面色凝重,手握剑柄刚要拔剑,却被岁星拦下,与此同时,他只觉眼前忽而有光芒乍亮,定睛一看,发觉有隐隐流动金色光晕的透明屏障挡于身前,将桑那的攻击全数化解,世界再次恢复了平静。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岁星眼神坚定,一字一顿一掐诀,周身灵气一瞬凝滞,九道灵符随着她的声音逐一浮现,在她周身环绕不息。 紧接着,符咒上延伸出金色光线,交叠不休,以岁星为中心,相互联结,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似有生命力般快速流转。 齐修见状,心中的惊异无以复加,之前曾在书中涉猎过的知识重新涌入脑海:“这是——符阵?” 金色光辉映上岁星的脸庞,让她如同神佛降世般庄严肃穆,她双手一挥,法阵冲天而起,带着无可匹敌之力朝桑那镇压下去。 感受到空中的法阵似乎散发着令魔颤栗的浩浩正气,桑那面色一变,此刻也意识到了面前的女子非等闲之辈。 他身形一闪,就要撤走,但便在这瞬息之间,法阵中的灵符全数化作绵长光带,破空而来,盘旋着紧紧缠绕住了他的身体。 不过多时,他便被九条坚韧无比、无法挣脱的符带像粽子一样围了个严严实实,符带的字印上不时浮现出金色光芒,将他的魔力死死封印。 但凡他开始挣扎,金色符字便如烙铁一般印上身体,烫的他只感觉灵魂出窍,不由蜷缩颤抖。 第20章 世界一:四方合攻 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的齐修,看了看头顶散去阴云的蓝天,又看了看身旁面目平静的岁星,突然想起,之前似乎听说眼前这人的父亲曾是符道魁首,不免暗想: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岁星走近桑那,感觉到拂过指间的暖意,她抬起手看了看用以收集气运的戒指:做一些利于主角的事,气运涨得确实快。 其实桑那此次现身,目标是武陵城内盘踞一方的修真世家——武家,岁星一举将他擒获,并不止帮了祁灵儿,同样也使得武家免去了灭门之灾,因双份福报产生的气运交织,使得戒指熠熠生辉。 齐修随着她的目光去看,只见她食指佩戴的戒指中似乎游动着雾一般纯净的气体,在阳光的映照下,甚至莹莹发亮。 他很难去形容这前所未见的光亮,只觉得其中仿佛是有生命力一般温和深邃,让他有些移不开视线。 但盯着别人的东西看并不是一件很有礼貌的事,齐修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被裹的密不透风的桑那:“岁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既然是六大宗门的敌人,便全权交给六大宗门处理。”岁星望向齐修,“还要麻烦师兄,还祁师姐声誉。” 听见岁星这样说,齐修只觉过意不去:“对不住,之前在下太过鲁莽,险些使得令师姐蒙受不白之冤。” 岁星微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桑那,冷冷道:“只有陷害她的人,才知道她多委屈。” 此时,武陵城的城墙之上,两名武家老者,一着青衫一着黑衫,并排而立,举目望天。 青衫老者犹疑不定道:“先前察觉到的那股汹涌魔气,怎么会突然不见?难道只是路过?” 黑衣老者沉吟片刻,将目光落到远处站立的岁星和齐修二人身上,探查了一番他们的境界,旋即不甚在意地收回了目光:“希望如此,否则武陵城内定要生灵涂炭,看来日后还要更加紧戒备。” 青衫老者也注意到了岁星和齐修,他出神看了片刻,突然发觉了什么,轻咦一声,指着岁星旁边伫立的金光符带道:“那是什么?” 黑衣人放亮目光,迟疑道:“被符带包成的——茧?” 他们二人只见那符带之上流露出堂皇之气,金色流光随着他们视线所及之处而不断游动,看上去非境界高深莫测者不可为。 青衫人猜测道:“难道附近有高手出没,已经解决了邪魔?” 正当他们想向那两小辈问个清楚时,却见他们二人身形一闪,连同那金色茧状物一起瞬间消失在原地,他们不由互看一眼,只能带着疑惑作罢。 等回到临渊门后,岁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等到第二天,六大宗门的弟子再上剑峰,不过是为道歉而来。 齐修装作无意地扫视了一圈剑峰的弟子,未在行伍中看到岁星的身影,不免微有些失落。 真诚致歉过后,他刚想带着众人拜别,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等下。” 齐修顿住脚步,询声去望,见岁星款步而来,不知怎么,竟下意识觉得今日自来到剑峰之后便一直沉浮的心安定许多,似有释然。 他面上微露出些笑意,抬步迎上:“岁姑娘。” 岁星开门见山道:“明日再走。” 齐修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略有疑惑:“为何?” 岁星并不解释,只道:“再留一晚。” 听见岁星所言,六大宗门的弟子面面相觑,但因本就对临渊门有所愧疚,又因先前的事对她高看一眼,大多数人都没有发声,只有一人礼貌问道:“岁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岁星想了想,半真半假道:“有魔族在山口伏击,贸然出去会遭偷袭。待将他们击退,便可安然离去。” 齐修惊讶扬眉,连忙道:“愿尽绵薄之力。” “不宜打草惊蛇。”岁星顿了顿,提醒道,“晚上加强戒备。” 齐修愣了愣,看进她淡然的眸光中,点头应下。 寅时,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一向平静,鲜有人打扰的御淮屋外,悄然显露出数双窥伺的血红之眼。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意欲营救桑那的一队魔族,也在暗中潜行上山。 察觉到御淮屋内略有微弱的生气,院外盘亘的魔族互看一眼,同时出手。 数十道魔气瞬间将整间屋子围得密不透风,它们死死禁锢着屋内灵气,并尝试将其吸收。 纵横游走间,凝聚成茧房一般的魔气似比夜色更深,散发着阴森幽深的恐怖气息。 世界沉寂一瞬,屋内人的气息愈发衰弱,来袭的魔族见状,信心十足之下,发起四方合攻的信号。 转眼间,早已埋伏在临渊门四周的近百魔族现出身形,趁着夜色朝各峰发起突袭,想要趁此机会,将临渊门搞得元气大伤,以清除自己进攻人界的一大绊脚石。 便在此时,御淮屋内忽而传出一声剑的清鸣,如龙吟虎啸,直冲天际。 在严实环绕屋舍的黑色魔气中,一线白光隐隐透出,还未等旁人看清,那光芒便冲天而起,直上云霄,瞬间击碎浓郁的魔气。 强横的气波排山倒海呼啸而出,方圆几里都被这剑光映亮,藏匿在暗处的魔族也被照得无处遁形。 众魔族被这耀眼强光笼罩,视线皆是一晃,再定睛去看,却见屋檐之上,一个白衣胜雪的颀长身影在缭绕剑气中逐渐显现出来,庄严矜贵如天人降世。 “御淮?怎会如此?” 潜伏的魔族意识到不对,但已来不及多想,此刻也早已失去退路。 御淮手中凝起弥天剑芒,广袖一挥,铺天盖地镇压出去。 一时间,无垠剑光笼罩四野,万道剑气如游龙走蛇,迅疾如风,生生不息,力达万钧,只要被这剑芒刺中,纵然有千般法力,也要血洒当场。 虽然魔族得到御淮修为大损的消息,但也未掉以轻心,派出十位得力干将合围,此次前来势要让这人界剑道第一人殒命。 即使御淮如今之力出乎他们的预料,使他们在无防备下被剑光打得左支右拙,但他们很快便组织起反攻的力量,转眼便齐拥而上,与御淮缠斗在一起。 第21章 世界一:雷电之域 在十大魔将苦围御淮之时,其它借着夜色掩映想要攻上符、剑、药、器四峰的魔族分队,却是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空茫寂静之中。 原本一眼望尽的山间小道上,不知何时起了雾,雾气贴身环绕,使得周围的景色愈发晦暗不明,连脚下的路似乎都变得虚无漂浮起来。 凉气深入骨髓,使寒暖不忌的魔族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阴冷。 众魔意识到不对,绷紧了神经,并拢了阵型,埋头疾走,两炷香后,看着与先前所经历过的一模一样的景色,众魔发觉自己仿佛一直在一个地方兜圈子,脸上都显出骇然之色。 “遇到迷阵了,不要乱走。” 以符峰为目标的魔族小分队首领脸色阴沉,抬头望着无星无月的天幕,思考着应对之策。 紧接着,他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簌簌的脚步声,立刻带领手下戒备,十数个黑影破开雾气朝他们直直走来,定睛一看,竟然是另一队按计划原本应该已经攻上剑峰的魔族。 两队魔族面面相觑,发现问题比他们想象中更加严重。 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意欲攻打四峰的队伍,连同营救桑那的一支队伍,在迷蒙的雾气中,齐聚一堂。 气氛登时无比压抑,四周的雾气仿若无形的不可测的屏障,他们所意识不到的幕后人驱赶着他们齐齐走进这巨大的牢笼。 而充当着牧羊人角色,制造出这等鬼打墙一般幻境的岁星,此刻正立于山脊之上,低头看着被自己牵引到山谷中的一众魔族,掌中光点微闪,已拿了一张符捏在手上。 灵符迎风飘扬,深奥晦涩的符文之上,隐隐有紫色电光一闪而过,强横磅礴的能量封印其中,让人未见其法,便已心生惧意。 岁星屈握食、中、环、小指于掌心并藏甲不见,再以大指压住四指之背如握拳状,神情肃穆语气坚定地念道:“天赐雷怒百顷,地降威震万灵,魔闻脑裂,出语惊神,急急如律令!” 她刚念毕,一道震颤心魂的惊雷之声便从天际滚滚而来,如幽灵的怒吼,恶魔的低啸。 一时之间,风云大作,天幕生生被撕开一个大口,极为刺眼的闪电从那阴云席卷而成的黑洞之中倾泻而下,而后只听得不绝于耳的雷声,犹如掀起的万丈狂澜猛得朝地面压下来,震动九霄,整个山间顷刻变成雷电之域,天地激荡。 狂暴的雷霆带着无可匹敌之势,如倾盆大雨般密集地毫无间隙地铺天盖地直冲而下,遇山轰山,遇地裂地,聚集在一起的魔族只觉有灭顶之危瞬间近到眼前,面对这雷电之怒,潜意识里的震撼与窒息顷刻涌上心头。 一瞬间,狂乱的死亡气息蔓延荡漾开来。 堪比雷劫的力量疯狂肆虐,甚至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躲闪,眼睛刚捕捉到庞大扭曲的暗紫色泽,雷电已侵入五脏六腑。 只呼吸间,数百道雷霆在众魔周遭炸开,雷电爆裂的声音完全遮盖住哀嚎与呻吟,立足之地转眼成焦土,血肉之躯转瞬成黑灰。 岁星下意识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感受到其中气运的聚集,心中已有盘算:看来魔族作恶多端,并且不为此处天道所喜。而想重振宗派,收揽更多气运,亦要先拿这些魔族开刀。 大地隐隐颤动,人间尽是雷电风雨。临渊门上下大多数人都被这风云突变的恐怖架势惊扰,慌疑不定地出门查看。 若说是有人渡劫,那这连绵的天地之怒未免太过骇人,若说有人施法,那这气势之强怕是连真神都要退避三分。 近十道身影在暗夜中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踪迹。 四峰的数位长老不约而同齐聚高山之巅,举目眺望,隐隐瞧见,在暴虐的雷域前方,有一个挺直的身影迎风而立,乌发飘扬,身后咆哮阴郁的紫色电光,一刹映亮她的侧脸。 任凭已沦为她背景陪衬的雷电如何狂躁,她神色却是安宁,如视蝼蚁,但目光中又隐带着悲悯之色,如此气度,仿若天人。 “岁星?” 符峰的赵声洪辨认出她的面容,不由低呼,却见她似有所感,转头朝着他们所站立的方向遥看一眼,而后身形一掠,御剑踏风而来。 岁星落到众人面前,拱手道:“见过各位长老。” 赵声洪连忙道:“师侄,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岁星平静道:“有魔族想夜袭,弟子已将他们诛杀。” 赵声洪心中咯噔一下,有一个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呼之欲出,他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引雷。” 岁星扬起手中的符,递给赵声洪查看。 赵声洪低头去仔细看那张符,符字威严庄重,其中沉凝的气息,如雷似电,他只感觉自己耳边仿佛传来一阵阵低沉的轰鸣,心神为之一振。 赵声洪拿着符纸的手微微颤抖,他已经许久未像今天这样,从自己修炼了上百年的安稳的符道中,感受到如此的震撼,遭受到如此的冲击。 他面色激动地看着岁星:“天才——不,已不能单纯称为天才!” 之前在药峰见过的长老赵青吾开口询问道:“炼气期,如何造就如此雷霆之相?” “以符引天地之力,而后力亦消散,归还于天地。” 岁星说着,接过赵声洪递还回来的符,黄纸无火自燃,很快便烧为虚无,随着符纸的湮灭,不远处惊雷的声息也渐收,压顶的阴云极速褪去,仅一时半刻,夜空便恢复了天高星明的清朗,仿佛刚刚的狂暴气象只是一场幻境。 但被雷烧灼的地面,俨然已充斥着黑灰与罅隙,远远望去,似历经一场天崩地裂般狼藉,众魔族们尸骨无存,与尘埃融于一体,寻不着一丝踪迹。 第22章 世界一:问心无悔 诸位长老互看一眼,他们很轻易便察觉出眼前的少女灵根有损,已难在修真一途闯出什么名堂,却没想到,她竟然有操纵天地自然的法门,以符咒调动雷霆。身躯虽弱,可这等力量却不容小觑。 赵声洪一脸心疼地看着被烧尽的灵符,思绪一晃,忽而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控制的力量越强,所需的承受力就越强,不然极易被反噬。刚刚那股雷霆,虽称不上毁天灭地,但至少也使风云变色,鸟兽惊伏,我这师侄不会已遭受重创了吧? 思及此,赵声洪连忙看向一旁的华天风:“华峰主,你快给师侄看看,她身体还好吗?” 华天风瞬间明白了赵声洪的顾虑,上前一步,用神识将岁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扫描一番,道:“没有任何异样。” 赵声洪有些意外:“驱动此符,需要什么条件?” 此话一出,赵声洪自知失言,如此强悍的法门,贸然打探其诀窍,无异于偷学武功,是修士之间默认的不耻之事,也是对拥有法门之人的冒犯。 不过岁星对此并无禁忌,解释道:“正心诚意、神气冲和即可。” 岁星的话无疑颠覆了赵声洪对符道的认知,虽然他相信岁星所言绝无虚假,但仍有些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仅仅如此?” 岁星点点头,而后将视线移到剑峰所在的方向,便在此刻,剑峰山顶突然传来一声类似于爆炸的巨响,而后,一圈白光由山头猛地扩散出去,映得天边乍亮,随即又恢复了沉寂。 “御峰主?” 赵青吾一眼便识别出那是御淮施法时震荡出的气波,而后联想到最近御淮似乎是因救门下弟子而导致内气不顺,正在闭关疗伤,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朝那处奔袭而去。 众人见状,也反应过来,纷纷随着他来到刚刚发生巨响的地方。 等他们赶到时,发现御淮的院中正前所未有的热闹,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身着黑衣的魔族尸体,许多剑峰弟子也闻声而来。 御淮正站在中央,面容平静,浑身散发的剑意却摄人,皎月之光仿佛只映亮他一人,照得他风华卓然,白色衣袂未染上丝毫血迹,依旧飘然若仙。 赵青吾率先开口询问道:“御峰主,发生了什么事?” 御淮的语气从容淡然:“有魔族趁夜偷袭。” 赵青吾闻言,面色不虞:“是冲你来的?” 御淮点点头:“应该是,不过,他们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来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你的那位徒弟呢?”华天风忍不住开口询问,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未出手救祁灵儿是错误的选择,但若是因此连累了御淮,便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因此,他必须要确认好御淮的状态。 御淮看了华天风一眼,虽然先前有些不愉快,但华天风毕竟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他应道:“我未曾受伤。我的徒弟亦无大碍。” 听闻御淮身体没事,华天风松了口气,但祁灵儿竟能起死回生,是他未曾料到的。当时他也做了番诊治,纵然此人能救活,也得花不少力气,并且非一日之功。他不禁询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她身上的魔气——” 御淮打断他的话,正色道:“她身上已无魔气。” 华天风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按照常理而言,魔气一旦入体,便会和体内气机纠缠融合在一起,不断分裂壮大,甚至会像有意识般逐步吞噬灵气和灵智,成为躯体的主宰。想将和体内气血交融的魔气再分离出去,难于登天。 御淮不由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岁星,见她在晦暗光影中微微点头,便回应道:“是岁星的灵符之力,一张驱魔,一张疗伤。” 听闻他的话,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将视线转移到岁星身上,见识到符咒强悍攻击力的诸位长老,着实没料到她还掌握了救病治人的法子。 赵声洪惊疑问道:“师侄,你的符术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岁星想了想,应道:“可医病、鞭魔、驱神。” 赵青吾望着满地的魔族尸体,想到死于伏魔咒的岁南,皱了皱眉,朝众人道:“岁星之事,莫要向他人透露半字,否则恐遭魔族觊觎。” “多谢赵长老。”岁星顿了顿,目露坚决,“不过弟子觉得,一味的躲藏和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与魔族之间的仇怨,总要有清算的一天。弟子已做好了准备。”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隐有动容之色,三年前魔族对符道修士犯下的恶行,仍历历在目,但惨烈的事实总会让人深埋心中,不忍再谈,却没想到,当时年纪尚小,并且一向看起来开朗而不谙世事的岁星,一直在心中背负着此等血仇,并已做好了直面的打算。 赵青吾望着这张年轻的神色坚毅的脸庞,叹息一声:“贤侄,符峰之仇,不可不报,但仍需从长计议,不能冲动行事。” 岁星不再多言,和其余弟子一起将满院的尸体处理好之后,本欲跟着大部队离开,却被御淮叫住。 岁星止住脚步,走到他身旁,御淮问道:“你先前所言,便是心中所念?” 岁星坦然道:“是。” 御淮正色道:“岁峰主将你托付于我,是想你此生平安顺遂,绝非希望看到你执剑生执念,耽于仇恨。” 岁星缓缓道来:“弟子明白。但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况且此并非我一人之事,非我一姓之仇。执剑在手,一为守护至亲,二为斩尽不平。魔族应当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岁星虽然神色平静,但一字一句如金石相击,振聋发聩。 御淮知她所认定之事不会轻易改变,只道:“若以卵击石,岂非轻贱性命?” “弟子方才通过引雷一术,击杀了近百魔族。”岁星的语气如同切菜砍瓜般稀松平常,“弟子灵根有损,纵然一生无病无灾,寿数不过百年,只望问心无悔。此心此念,绝非轻贱性命。” 御淮想告诉她此事并非想象般轻易,但他亦不忍打压一个少女如此赤诚的心性,便在这呼吸间的沉默时,身后传来一个听起来有些虚弱的呼唤:“师尊,岁师妹。” 第23章 世界一:隐秘心思 岁星循声回望,见祁灵儿不知何时转醒,此刻正站在屋门前看着他们,御淮回过神来,道:“灵儿,你醒了。” 祁灵儿点了点头,强撑着精神走了过来,拱手道:“多谢师尊搭救。” 御淮如实道:“是岁星用符术将你救了回来。” 祁灵儿心下有些意外,看向岁星,这段时间以来,她发现这位在往常颇为趾高气扬,总是喜欢讽刺挖苦自己的师妹,好像变得十分平和宽容,也许她本性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思及此,祁灵儿的神色愈发和缓,真诚道:“多谢岁师妹。” “不必客气。”岁星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符递给她,“随身带着。” 祁灵儿接过,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将它妥帖地折好放于腰夹之中。岁星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出言告退。 隔天一大早,岁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后山修炼,而是在上剑峰的必经通道上徘徊,守株待兔。 一炷香后,一个清朗俊逸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但在看见岁星的那一刻,来人的面色却倏地阴沉下来,原本和煦的面容蒙上森然的戾气。 岁星面色如常地迎上去:“沈师兄,好久不见。” 沈舒衡略带警惕地望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专程过来感谢你。”岁星微微一笑,“若不是当初你残留下一缕魔气供我研究,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治好祁师姐。” 沈舒衡听闻,亦露出一抹微笑,轻飘飘的语气仿佛毒蛇吐信:“岁师妹,有时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你也应该感谢我,不是吗?”岁星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从容道,“毕竟祁师姐对你而言很重要。”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不觉得你会蠢到目空一切地过来挑衅我。”沈舒衡打量着眼前令他有些捉摸不透的少女,“先前的交手,我不过用了三分力气而已。” “我知道,毕竟控制灵力并不是你的强项。”岁星盯着他,“我只是想趁你过来时提醒一下,你欠我一条命。你我之间,还差一场生死对决。” 沈舒衡眯了眯眼睛,上前两步,右手稳稳当当放在岁星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 岁星哼笑一声,没有应答,任凭他毫不停留地向剑峰之上走去,只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感受到身后毫不掩饰的目光,沈舒衡伪装的轻松面色逐渐沉下来。 待走到祁灵儿屋前,他立刻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形象,敲门道:“灵儿,你在吗?” 他话音刚落,屋内便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祁灵儿如清水芙蓉一般的面容,她看见沈舒衡,惊喜道:“沈师兄,你怎么来了?”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早该来的。”沈舒衡面上露出忧色,上下打量了祁灵儿一番,一眼便看出此时的她虽然气血两虚,但总体来说已无大碍,更是没有半分魔气侵体的痕迹,不禁回想起岁星方才所说的话,微皱起眉来:难道她真有剥离魔气的办法? “我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沈师兄不必担心。” 祁灵儿露出了一个轻盈的微笑,像是暖风般拂过心间,沈舒衡只感觉自己沉重的心绪有所消解,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睫垂落间,眸中却浮上一层更深的阴影。 面对昨日魔族的惨败与今日岁星的煽动,他已做出决定:某些事情,该加速推进了。 思及此,沈舒衡道:“听说你此去泰南山,被魔气侵体。我师尊亦无力回天,生出让你自生自灭的念头。是御峰主力排众议,将你带回,甚至意欲散尽百年修为,给你续命。” 祁灵儿刚刚转醒,尚不知其中有如此波折,脑中不由浮现出那个遗世独立的清绝身影,动容道:“师尊之恩,无以为报。” 沈舒衡意味深长道:“御峰主对你,确实不一般。” 祁灵儿愣了愣,心中不自禁涌上些许雀跃,但仍旧摇了摇头:“若是其他弟子如此,师尊也会出手相救的。” 沈舒衡分析道:“百年修为若散,境界必然跌落。不管是对御峰主自己,还是对临渊门而言,都事关重大。可能也只有你,能让御峰主下得了如此决心。” 祁灵儿回应道:“我自幼拜入临渊门,师尊对我有舐犊之情。” 沈舒衡问道:“那你呢,对御峰主,也仅有孺慕之意吗?” 祁灵儿听见这个问题,目光闪了闪,似是在掩饰什么般笑道:“这是自然。师尊立身行道,光风霁月,是我景仰之人。” “若真是如此,那岁星先前也不会处处针对你了。”迎上祁灵儿疑惑的目光,沈舒衡解释道,“据我观察,她对御峰主并不是单纯的师徒情,想必先前是嫉妒你与御峰主的关系,所以才屡次作梗。” “岁师妹——并不是这样的人。”祁灵儿摇了摇头。 在昨天夜里,御淮和岁星并肩而立,共同将清浅的目光笼罩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便意识到,其实他们两个是同一类人。 但她并没有觉得自卑抑或挫败,反而有些感慨和懊悔,也许是爱屋及乌之感在作祟,她只觉得自己一直错怪了岁星。 沈舒衡知她秉性纯善,听她说出此言,既觉得在意料之内,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灵儿,你喜欢御峰主,是吗?”他走近两步,声音低沉,言语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 祁灵儿心下一跳,下意识想否认,但是她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自听到这个问题时,一直深埋的隐秘心思开始汹涌澎湃,让她不得不正视,说不出一字半句的假话。 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面露挣扎之色,但很快这尚存的理智便被狂乱的情绪所吞噬,她的目光一刹空茫:“是,我喜欢师尊。” 第24章 世界一:大逆不道 听见祁灵儿承认自己的心意,沈舒衡眼底划过一丝冷峻,眸中红光乍现,他继续用那极具引诱性的声音道:“再晚些,他要被旁人抢走了。你必须要趁此时表明自己的心意,去吧。” 沈舒衡的话如同指引人行动的咒语,祁灵儿此时已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得到指令后,她目露坚决地朝着后山走去。 沈舒衡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祁灵儿是御淮的仙劫,亦已成长为他的软肋。 此举若成,御淮必为修道界不耻,与临渊门为敌。此举若不成,祁灵儿将无处容身,策反、利用她对付御淮,也必见成效。这是不管如何都利好魔族的事,但亲耳听见祁灵儿说出自己喜欢御淮之后,沈舒衡的心中却怎么也快意不起来了。 明明当初是满怀算计地接近祁灵儿,但在过往那些真实的相处的时光中,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生出私心。 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会以魔族大业为先。沈舒衡目光一凝,散去心中杂念,转身离去。 当下尚是清晨,诸位剑峰弟子正齐聚后山修炼,御淮站于高台之上,神色沉静深邃,肃穆之气浑然天成。 片刻之后,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如流云般的清丽身影,他微有些惊讶于大病还未痊愈的祁灵儿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不由移开脚步走了过去,询问道:“灵儿,你怎么来了?” 看见祁灵儿的身影,许多弟子都停下了动作,担忧于她目前的身体状况。 “师尊——”祁灵儿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清澈而甜美,音调中却少了抑扬顿挫,显得有些机械,但她看向御淮的眼神却是炙热而充满感情的,她一字一顿道,“师尊,我喜欢你。” 听闻她说的话,大家都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连御淮也不禁皱了皱眉:“灵儿,此言何意?” 祁灵儿的眼睛像湖水一般明亮,她坚定道:“我爱慕师尊很久了,此生只愿长伴师尊左右。徒儿知道这份感情不被世人所认同,但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御淮眸光微暗,拂袖道:“胡闹!你可知此乃大逆不道之言。” 御淮的声音仿佛漫天冰雪中的冷流,深沉而低缓,透着一股无法言语的威严和气度,瞬间将祁灵儿拉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看着御淮流露出失望之意的神色,刚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荡,她心震如鼓,亦觉得自己想必是疯了,思绪不由一片混乱,剪不断理还乱。 身旁弟子的议论声逐渐褪色,在她的眼中,面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而无力,仿佛一片茫然的黑暗。 她猛然感到一股无尽的孤独和绝望,已经预料到自己将被不见底的深渊所吞噬。 御淮面色沉重地将她带离,心中亦是风起云涌,祁灵儿默然无言亦步亦趋地跟着。感受到身后略带急促的脚步,他暗叹一声,望向远处,颀长的身影仿若一座永远不会动摇的高山。 但此刻,目之所及,远处群山乱糟糟地堆叠成一片,亦如他的心情,仿若亘古不变的冰湖,悄然现出了一道裂纹。 两人离开后,留下的剑峰弟子都还未在震惊中缓过神来。 秦煜本来装着一肚子的躁动,但转眼看见面目平静的岁星,不免也强压下了心中的惊愕,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缓:“祁师妹怎如此糊涂。” 岁星将他的感叹语气自动转换成了问句,接话道:“确实很奇怪。” 秦煜闻言,愣了愣,不知何时,他已完全对这个比自己晚入门许久的小师妹生出依仗之意,听她这样说,不禁在心里琢磨起此事的不合常理之处来。 这件对修士来说可谓惊世骇俗之事,传播的很快,没过多时,宗门便组织了大会传唤祁灵儿,而此时清醒过来的祁灵儿,已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 在长老齐聚的宗门大殿中,她全然想不起事件的前因后果,只知道当时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叫嚣着要向御淮表明自己的心意。 面对众长老的诘问,她脸色苍白,还未全然恢复的身体摇摇欲坠,但她一直强撑着精神直立着,一时半刻难以对自己犯下之事进行辩驳,只能默认。因为她,自始至终,问心有愧。 殿中气氛沉肃,赵青吾面色铁青:“祁灵儿,你竟对自己师父有如此龌龊心思,置宗门声誉于何地?入门十几年,却还没教会你尊师重道、程门立雪,简直是临渊门之奇耻。” 御淮眸光一动,缓声问道:“你可知错?” 祁灵儿抬起头来,迎上御淮沉静如雪的目光,不由咬紧了下唇。这个问题由御淮问出,让她产生了深深的迷茫,她环视着高高在上的诸位长老,扪心自问:爱一个人,有错吗? 见祁灵儿久久不应,御淮心中无奈,但为了能让她少吃些苦头,他只能不动声色地拿出严师的姿态质问她,与此同时,也能彻底断了她无望的念想。 祁灵儿的沉默在将她推往更危险的境地,她对御淮的感情,在外人看来,无异于欺师灭祖,若是让其余长老判裁,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师门,重则直接绞杀。 御淮定了定神,心有维护之意,决定自己当恶人,为她争取一线转机,便冷声道:“冥顽不灵!扔进寒冰窟,好好反省,不得再出。” 寒冰窟位于地下,冰封千里,普通人进去一刻便能被冻成冰雕,若是修为不够,日夜的蚕食也足以彻底伤及修士的体基灵根。 祁灵儿虽早对结局有所预料,但由御淮判决自己的死刑对她来说仍有些不可承受,她的指甲死死抠进手心,片刻间便渗出血来。 便在此时,一个清亮而明晰的声音从大殿外远远传来:“祁师姐被人操控,言不由己,请长老们明察。” 第25章 世界一:留影灵符 殿中的人纷纷循声望去,一个轻盈如风的身姿从大殿门口款款而来,步履沉稳,面容皎洁,眼睛深邃而明亮,带着从容自若的坚定。 赵声洪看见来人,心中对这离奇之事的恼怒消解不少,和善询问道:“师侄,你怎么来了?” “见过各位长老,见过师尊。”岁星站定,拱手见礼,而后对祁灵儿道,“师姐,把我给你的符拿来。” 祁灵儿怔怔望着她,对上她清澈的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眼眸,这才堪堪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将腰夹中的符拿出,声音沙哑地说出了自来到这殿中后的第一句话:“给你。” 岁星接过灵符,随手抖了抖,符上因折叠而产生的褶皱立刻消失无踪,她将灵符抛于半空,符箓自燃,在空中烧出一个撕裂的空间,隐隐约约从中露出些模糊不清的影像。 岁星一边看着半空中显示出的画面,一边介绍道:“这是我参考古籍所述,复刻出的留影符。” “留影符?”赵声洪闻言,心下一震,更加仔细去看。 留影符功能鸡肋,但却要消耗制符人许多精力,渐渐便成了冷门符箓,消失在大众眼前许久。 而岁星先前所在的世界,各种可以记录声影的现代科技层出不穷,也从未听说过这种符的存在,她借鉴了藏书阁中古籍所写,再加以改良,这才制出。 等半空中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之后,众人也无暇再去留意留影符的来龙去脉,都开始不明所以地看起符箓上的回溯画面来。 当沈舒衡和自己对话的声音和身影出现后,祁灵儿感受到更多的是迷茫,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段持续不足半炷香的沟通内容,已明晃晃揭示了祁灵儿是被沈舒衡蛊惑操纵,才犯下错事。 这让华天风感到无比的惊愕,他突然想起岁星先前给自己的暗示,不由将目光投向她,似有所感,岁星也转头迎上他的视线,那坦然从容的神色让他心中一震,他当即开口问道:“舒衡他为何要这样做?” “正巧我今天先于祁师姐,也见过沈师兄,或许可以解惑。” 岁星从自己怀中也拿出一张留影符,抛于半空,另一段清晰的画面显示出来,正是今早她与沈舒衡对话的内容。 看完之后,华天风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竟然是魔族?” “不是华师伯识人不清,只是从前的沈舒衡,怕是被此魔取代了。”岁星解释道,“他魅惑祁师姐的心智,为的是置宗门于不仁,置师尊于不义,离间临渊门上下,其心可昭。” “简直可恶!我今日必要清理门户。” 华天风愤怒地说着,快步向大殿外走去。其余长老见状,都跟上了他的脚步,涉及魔族之事,事关重大,需得小心处理。 眨眼间,殿内只剩下岁星、御淮和祁灵儿三人,祁灵儿觉得今日之事都太过魔幻,荒唐得如在梦中,她缓了缓神,迷茫问道:“岁师妹,沈师兄他——真的是魔?” 岁星点了点头,直白道:“他接近你,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利用你,不必为他感到惋惜。” “好。”虽是这样应着,但祁灵儿忍不住失魂落魄,被挚友背叛之痛,和先前被御淮判决之伤,已分不清究竟孰轻孰重,都搅得她心中苦涩,有口难言。 看着她无比灰暗的眼眸,岁星提醒道:“师尊今日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否则,你落到其余的老顽固手上,怕是不能活着走出此地。” 祁灵儿闻言,怔了怔,目光复杂地看向岁星,不知该被她口中对长老们的称呼吸引注意力,还是该为她的言之有理而感到恍悟和释然。 她抿了抿嘴唇,沉默良久,鼓起勇气看向御淮,拱手道:“多谢师尊。” 御淮目光一晃,微微点了点头。 岁星补充道:“沈舒衡也还不会死。” 祁灵儿刚松了一口气的心又提了起来:“为什么?” “他很会逃。”回想起第一次的交手,岁星做出了判断,而后道,“他的债主是我,他的命,该由我取。” 想到刚刚通过留影符看到的他们的对话,祁灵儿疑惑道:“沈师兄欠你一条命?” 岁星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总算有证据可以使他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否则,此魔不会安分。” 如岁星所料,即使被几大长老合围,沈舒衡仍旧逃出生天,不知去向。 五天后的早晨,祁灵儿身体大好,出现在了后山的修炼地,得知那日她是被可恶的魔族控制才失言,剑峰的弟子们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有几个平日十分交好的师兄弟过来询问她的情况,她一一应过,目光却总是飘忽不定,不时看向不远处独自练剑的洒脱身影。 察觉到她的目光,岁星收剑入鞘,转身回望,祁灵儿见她注意到自己,不免面露笑容,挥了挥手,朝着她径直走来。 来到岁星面前,祁灵儿没话找话道:“师妹,你在练剑吗?” 岁星点了点头,还没应话,不知何时走上前来的秦煜便道:“祁师妹,你们两个闺中密友之间,确实心有灵犀,当日小师妹一眼便发觉不对,要不是有她提醒,我也看不出什么古怪。我就说,师尊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们之间情同父女,怎会生出什么旖旎念头。” 虽然他的后半段话让祁灵儿很是尴尬,但他的前半段话却令她有些动容,祁灵儿看向岁星平淡无澜的面容,凭心而论,之前她们的关系根本算不上好,却没成想到头来治好她伤的是岁星,最信任她、将她从万劫不复之地拉回的也是岁星。 思及此,祁灵儿正色道:“多谢师妹。” 岁星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周围的气氛忽而变得肃穆,祁灵儿回头一看,原来是御淮过来了。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微渺的光泽,同其余弟子一样,朝他恭敬行礼。 岁星敏锐地发现今日笼罩在御淮身周的气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更加通畅旺盛。她细一琢磨,发现是他与祁灵儿的缠绕之相变弱许多。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不管御淮和祁灵儿之间的缘分有多么惊世骇俗,归根结底都不关她的事。 但他们之间的纠葛中偏偏裹挟着人魔两界的恩怨,一定程度上还与两界未来上百年的走向相绑定,岁星虽然本意不在拆散他们,但却又真切地在收拾魔族的过程中影响到了他们的关系。 第26章 世界一:死气渐浓 岁星收回目光,转头一望,却忽而发现在自己身侧站着的秦煜的命宫突然涌现出一缕煤黑色,周身的死气渐浓,分明是再无两日光景之相。 秦煜不明所以地回看她,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如此凝重的表情,不禁心下一跳,连忙询问道:“小师妹,发生什么事了?” 岁星抬手,刚要掐指,身旁便走过来一位略有面熟的剑峰弟子,他对着秦煜道:“七师兄,王家村有魔族袭扰,宗门命我等下山除魔,即刻启程。” “好。”秦煜点头应下,又不放心地再次看向岁星,“小师妹,你若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扛,说出来大家一起帮忙想办法。” 岁星见那位弟子身上也出现了死气,心中了然,收回手,正色道:“师兄,此去王家村,怕是凶多吉少。你确定要出发吗?” 秦煜愣了愣,看着岁星认真的神色,不由握紧了手中剑柄,而后倏地一笑:“小师妹,死生,命也,我不强求苟且生存,只求执剑行道,扫清不平之事。” 岁星明白他的心意,点了点头,双指并拢,于虚空中画出两张符来,递给秦煜及另一位弟子:“一路平安。” 秦煜接过她画的符,将它郑重地揣入怀中,双手抱拳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岁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在他将要消失在视线中之时,迅速手结法印,而后咬破指尖,将沁出的一滴血珠按在法印之上,法印倏地光芒大盛,她手掌一推,将眼前的法印悄然打入了他的体内。 岁星看出秦煜命中有一劫,不在此时,便在彼时,倒不如快速了结了因果,若是命大,亦有生还的希望。 午后,岁星在临渊门地界边缘徘徊,她尝试性地伸手向外去探,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挡回。 她之前就察觉到自己被下了不能踏出宗门的禁制,而最近她做的事又太过冒头,就算向御淮请命下山,也必然不会得到应允,只能自己偷偷来研究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破除结界,追赶上秦煜的脚步,没准儿还能救他一命。 岁星将手掌轻放于结界之上,利用神识去探查灵纹的轨迹。 一炷香后,她眼前真实地显露出如同水波一般流动的白色屏障来。她思索片刻,指尖划过其上,留下一道道的金色纹络,不消片刻,她便在上面画下繁复又古朴的破界法印。 她轻念一声“破”,万缕金光倏地以法印为中心扩散,所过之处,屏障皲裂,如破碎的泡沫般迅速消融,转瞬间便化为星点,消弭于半空。 岁星稳步踏出结界,复行数里,确保无人注意到她的行踪之后,她抬起手,掌心赫然浮现出精密且包罗万象的罗盘来,天地之理极速运转在方寸之间,三十六层罗经盘,层层蕴藏无尽天机。 她凝神调正指针,利用罗经盘的三针定向,于虚空中划动内盘,罗盘各层随其心意而动,在鱼丝线与内盘各层相交的那一刻,她读出了所指向的方位,追寻其指引而去。 第一次在如此广袤而陌生的天地间使用御剑术,岁星飞得肆无忌惮。肉眼不可见的残影呼啸而过,剑刃淡金色的尾迹在云层间划过清浅痕迹,须臾便消散。 在灵气波动较强的地方,岁星大可以完全利用汹涌的如潮汐般的自然能量驱动剑的前行,但在灵气波动较平稳的地方,则需要体内灵气和外界灵气的相互作用来完成控剑,她如今的境界太低,法力有限,不能做到像许多修真大能般横渡虚空,疾飞一个时辰之后便得停下来歇脚,补足体内灵力。 在休息的间隙,她时不时参考和修正罗盘上指示的精确方位,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第三日晨光熹微时,才到达王家村附近。 她收剑步行其中,如今的王家村已称不上是人居住的村落,四处都是断壁残垣,瓦砾茅草遍地散落,家居用品也都歪斜扭曲,暴露在外,裹上泥淖。 完整的村道不复存在,让人无处落脚。岁星往里走了走,有些刺鼻的血腥腐烂的味道涌入鼻中,隐约可见有灵气打斗的痕迹。 这里空无一人,连牲畜都死伤殆尽,许多普通村民的尸体来不及收殓,横放堆叠,招来了许多蚊蝇虫蚁。 早间的冷风吹过,一片寂静中,呜咽作响的声音异常清晰,透骨的寒气侵入身体,连天色亦是阴沉,处处透露着荒凉颓败之相。 岁星眸中露出悲悯,双手快速结法印,口中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往生咒念毕,岁星双手法印纠缠,向外震荡出去,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金色莲花纹印,而后,金光如流星般坠下,冲着遍野横尸而去,尸身上纷纷有光芒震荡一瞬,此地浓郁的死气终于消散不少,天空也隐隐有放晴的趋势。 超度此地亡魂,感恩之念力凝聚,指间涌上暖意,岁星下意识摩挲着戒指,深深看了王家村一眼,转身离去。 直走了两个多时辰,她才看见有人的踪迹。 远远望去,在一片平坦的荒郊野外,零零散散数百人聚集在一起,各个风尘仆仆,面黄肌瘦。 他们的被褥直接铺在地上,像是无处可去的流民,似乎已经在此地安营扎寨。 正值午后,许多人都在双目无神地躺着,不时传来的婴孩的啼哭听的人心中沉重。 岁星走上前去,漫步其中,她这样形容整洁、面似皎月的不速之客的所经之处,引来了无数道注目的视线,但此处的人都早已被生活磋磨得十分疲惫而麻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谁再有力气去探究她这个与此处格格不入的意外来客。 很快,她便发现了穿着临渊门弟子服的身影,连忙走上前去。 第27章 世界一:无情铁壁 察觉到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李木易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一张熟悉却远在他意料之外的脸,想到自己此次能活命,全靠眼前人的灵符,连忙强忍着身上的伤痛站起身来,惊讶道:“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岁星认出他便是前几日与秦煜一同出发要去王家村的那名弟子,见他衣摆上血迹斑斑,四肢上亦有许多伤痕,不免皱了皱眉,目光一移,发现他身旁还有两人,一人看着面生,脸色苍白,十分虚弱,另一人躺在地上生死未卜,赫然就是秦煜。 “怎么回事?”岁星一边蹲下身探查秦煜的情况,一边问道,“七师兄身上的平安符没有生效?” 面生那位弟子听闻她的话,转瞬间就明白了情况,解释道:“危急时刻,秦师兄抛出灵符替我挡下致命一击,自己却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李木易补充道:“我们二人侥幸活命,但法力丧失大半,只能跟着流民来到此处,恢复体力,静待救援。” 岁星闻言,重新将视线放回到他们二人身上,道:“我替你们疗伤,伤好后,你们即刻返回宗门禀明情况,七师兄交给我。” 两位弟子互看一眼,知道自己待在这里也是徒劳,不如回宗门请求援助,当即点了点头。 岁星盘膝坐下,运气于食、中指端,化为外气,点向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处,两位弟子只觉得有星星点点的清凉之意从伤处泛起,一直倍感沉重的身体逐渐变得轻松,五脏六腑内的浊气散去,清明不少。 他们连忙调动灵力以配合,不过一刻钟,体内真气已有充盈之感。 两位弟子惊喜地对视一眼,见岁星确实有医人之术,也略有放心将秦煜交给她。原地休整片刻后,告辞离去。 送走二人之后,岁星开始继续认真检查秦煜的伤势,他的情况不容乐观,胸口处被利刃洞穿,其它地方也有许多深可见骨的伤口。几条经脉被震碎,多处骨折骨裂,若不是有先前岁星打入体内的法印给他吊着一口气,恐怕他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先前两位弟子给他进行过简单的治疗和包扎,但是血流并没有完全止住,还在不断往外渗,染红了衣襟,大量的失血导致他现在异常虚弱,经不起丝毫的折腾,就算要疗伤,也不能承受太猛烈的外力。 岁星任他平躺在地面,手指快速在虚空中划过,秦煜身周浮起一道闪烁着微芒的大阵,阵法极速运转,在岁星抬手之间,从中跃出数不胜数的金色光辉,如有实体般,争先恐后涌入他的体内。 一部分金光化作细针,疾刺入他的要穴,从阴引阳,从阳引阴,调理乱气,止血化瘀。另一部分金光化作细线,穿梭经脉之间,缝补修复着残损之处。 一时间,秦煜的血脉肌肤嗡声作响,几道赤红血雾从他体内脱离出来,被吸入大阵之中,隐隐如有雷鸣乍响,转瞬又湮灭不见。 一刻钟后,秦煜伤处的血被止住,大大小小的伤口陆陆续续开始结痂,坏死的皮肤逐步脱落,红润嫩肉缓慢新生,筋骨断裂处,也渐渐被重新连接在一起。 在这个过程中,已昏迷了一天一夜的秦煜些许恢复了意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暖流包裹着,疼痛逐渐减轻,呼吸也不再那么费力,伤口处涌上密密麻麻的热和痒,连失去意识时都一直紧绷的精神和肌肉缓缓放松下来,便在这瞬间,他再次沉睡过去。 察觉到秦煜紧皱的眉有所舒展,面色也不再像先前那么苍白,岁星挥手收起大阵,眼前光芒一暗,一切都恢复如初。 岁星有些疲惫地闭眼,本想养神恢复精力,但不过片刻后,肩膀便被轻轻拍了拍。 她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局促而拘谨的妇人,她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两三岁大的孩子,神情焦灼道:“仙长,求您帮忙看看我儿,他已经烧了一天,再这样下去,脑袋就要被烧坏了。” 妇人远远看见岁星刚才的施法,知道她是传闻中的修道之人,为了自己孩子的病情,她鼓起了十足的勇气才敢走上前来。 迎上岁星深邃而平和的眼眸,她直觉眼前的少女一定有副菩萨心肠,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有些许的放松。 岁星接过她怀中的孩子,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发烫,面色发紫,枕后热,耳廓冷,在梦中仍哭闹不安,手足惊动,明显是因惊恐而发热。 岁星挽起小孩的袖子,指尖金光微闪,食指、中指点上腕间,蕴力向肘直推,如此推拿几次,小孩的额间渗出层层冷汗,因高烧而发红的脸色慢慢变得正常许多。 岁星将孩子递还给妇人,提醒道:“小孩体虚,以金银花、黄芩、连翘入药,可以疏风解表,固本培元。” 看着自家小孩逐渐安宁下来的神色,妇人激动地连连道谢,面色一黯,解释道:“我本是王家村村民,前两日村子里来了一群妖魔,我们全家逃难至此,本想进永安城投奔亲戚,哪知永安城城门紧闭,生怕我们把妖魔引进去。别提进城抓药了,现在就算是稍一靠近城门,就要被官兵射杀。” 岁星扬眉,不由将目光投向三四里之外的高大城门,那烈日映照下的肃穆和封闭,如高山峻峰般宏伟,也如铜墙铁壁般无情。 没等岁星再多加思索什么,悄然观察着这边情况的一些百姓陆陆续续围了上来。 这些丧失家园的人如同难民,一路上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老幼病残孕等本就体弱的人都或多或少出现了难以纾解的不舒服的病症,大多数症状并不棘手,但病来如山倒,病中的人极为难熬,见岁星轻易医治好了小儿高热,而且看起来很好说话,都满怀期待前来求助。 广行方便、积德累功乃玄门之要务,治疗这些人所收获的气运也是天道所求,岁星一一给他们诊治。 沉浸其中时,似乎不经意间就夜幕四垂,在她给一位老伯看腰疼之症时,忽听身旁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免抽空转头一看,秦煜不知何时已经转醒,正坐着默默看着她。 第28章 世界一:恭候多时 给老伯检查完身体,舒缓了病症后,便没有其他病患在排队了。 先前治过的人都或多或少给她送了些吃的来,岁星拿起干粮递给秦煜,道:“七师兄,感觉怎么样?” 秦煜仍有些面无血色,他略带犹疑地接过干粮,虚弱地询问道:“小师妹,我已经好多了。你怎么在这里?那两位师弟呢?” “我让他们先回宗门了。” 岁星正说着,忽而感觉到有视线正落到自己身上,不由转头去望。 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小男孩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手边的干粮。 他样貌憔悴,甚至于瘦骨嶙峋,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些衣不蔽体,但那双眼睛却黑溜溜的,闪烁着灵动的光泽。 发觉岁星向他投过去的视线后,他不禁瑟缩一下,怯生生移开了目光,抱着双膝蜷缩进黑暗中。 岁星愣了愣,拿起一块干粮,伸手向他示意。 小男孩呆了呆,喉间下意识一动,用有些恐惧而惊奇的目光发出无声的询问。 岁星朝他招了招手,他再三确认后,才拖着满是小洞的鞋一步步朝她走近。 岁星将干粮塞到小男孩脏兮兮的掌心,男孩卑怯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和善的女子,嘴唇微动,眼眶发热,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这样的干粮了,岁星的赠予于他而言像是瘦弱肩膀不可承受的巨大恩赐,他吸了吸鼻子,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谢谢——谢谢仙子。” 岁星并不嫌弃他身上的脏污,用手捏了捏他的脸,男孩只觉唇间似有清流涌入,不由微微张大了嘴,原本干裂出血的嘴唇变得湿润许多,一向口干舌燥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正在他愣神间,听见岁星干净清冷的声音传入耳畔:“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听见这样的声音,如闻仙乐般震颤一下,但她的问题让他十分迷茫,自有记忆起,他便没有双亲,一直在各地流浪,乞讨为生,大家一般都用避之不及的语气叫他小乞丐,他根本没有自己的名字。 小男孩摇了摇头,因为唇齿间舒爽不少,声音也稍微大了些:“我不知道。” 岁星并没有多说什么,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小男孩奉若珍宝地捧着干粮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地方,他早已锻炼出了能同恶犬抢食的本事,若是放到平时,面对食物,定是如猛虎扑食,狼吞虎咽。 但现下,面对生平第一次这么轻易就得来的食物,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儿干粮碎屑下来,连同手指一起放到嘴里细细品尝,仿佛吃到了天下间最美味的珍馐一般。 男孩离开后,岁星面色如常般收回了自己注视他的目光,看向秦煜,却见他有些出神,不免问道:“七师兄,怎么了?” 听见岁星的声音,秦煜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个微笑,但这笑意中却似乎有些勉强:“没事,小师妹,你捡回了我一条命,无以为报。” 刚刚内视身体的秦煜,发现自己先前的致命伤虽然好的七七八八,但灵根已毁,往后便是个普通人。 修真之路被就此斩断,饶是一向豁达的他,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接受,不免对前路感到怅然而迷茫。 岁星大概明白他内心的想法,但暂且不表,站起身来道:“师兄,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去去就来。” 岁星说完之后,稳步朝着无人的地方走去。 直走了四五里,她缓缓停下脚步,凉风乍起,面前倏地闪过一个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的黑影,而后,比夜色还浓郁的黑气在半空中一凝,化出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形。 他气度凌俊,但眼眸赤红,暴戾之气肆虐周身,一开口便是极具压迫感的冷言冷语:“岁星,你知道我是谁吗?” 岁星面目平静地抬头看他,一字一顿道:“沈舒衡。” 他扬眉,身如幻影般一闪,变成了沈舒衡那张温润尔雅的脸:“很好。既然你敢孤身一人下山,那今日你我之间,必要有一人下黄泉。” “这一天,已恭候多时。” 岁星掌心真气一凝,破云剑刺破虚空而来,她抬手,双指缓慢又有力地抹过破云剑的剑刃,指腹所经之处,泛起纹路繁复的淡色金光,一股纯郁强大的力量在其间涌动,带起的剑气吹起她的额发,明明只有炼气期,但身上散发的威压却不得不让沈舒衡正色。 自第一次交手之后,他已不会再小瞧眼前人。他化掌为爪,魔气如怒龙出海般席卷而出,周围的花草树木皆承受不住这股强大力量,拔地而起。 岁星不退反进,金色剑光刺破风暴中心,转瞬间便已到沈舒衡面前,迎上锐利剑气,他闪身一避,右手拂过岁星腕间,她被卸力,剑尖一偏,旋即翻身又是当头一击。 沈舒衡手中化出一柄短剑,金铁相交声蓦然响起,他虽挡下这一剑,但随即感觉那金色剑光漫上手臂,竟有灼烧之感。 他微微眯了眯眼,岁星身上这些奇特的手段让他心中谨慎,他翻手击向她的咽喉,招招都带着致命的杀意,岁星俯身摇闪,复又出剑。 两人都是以快打快的招式,剑意与真气相互裹挟,一时间,方圆之地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已完全看不清二人身形,只见黑气与金气相互缠斗。 黑气蔓延,气势极盛,而那金气虽不占主导,但却像不会熄灭的炙目火焰跃动于黑气之中,自始至终都如同一柄插入黑气心窝的利刃,针锋相对,毫不避退。 岁星像是一头敏捷的黑豹,不受沈舒衡魔气的束缚,并且随时都在寻找适当的机会给他沉重一击。 只见一道极为耀眼的金色光芒射入他眼中,而后听得剑气嗡鸣,似有龙吟虎啸,沈舒衡只觉身体忽而涌上如烈火燎原般的炽热。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惊骇,低头一看,入目便是插入胸口的破云剑,剑刃上法印纷飞,不断击入他的体内,他只觉五脏六腑之气都被封印,强大的魔力瞬间空落,还未来得及思索和反应便已气绝而亡。 岁星面色如常地拔出剑来,剑刃上未见丝毫血迹,沈舒衡的身体一瞬化为灰烬,消散于天地之间。 报了原主殒命之仇,岁星只觉加诸在此身的因果变弱了些,与此同时,气运略有增强。 第29章 世界一:本来具足 还未等她抬步离开,眼前又出现三个老者的身影。 他们三人环顾四周之后,又望向岁星,目中有些犹疑,其中一人和善道:“小友,你可知此间魔气何去?” 岁星平静道:“被我诛杀。” 发声那人微微皱眉,明显不相信只有炼气期修为的女子能抵得过他所察觉到的那般强大的魔力,不过他先前有感知到此处涌动着一股堂皇正气,想必是战斗已经结束。 岁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手结法印,而后双手一挥,一道金色大阵从虚空中浮现,朝他们劈头盖脸镇压下去。 三人变了脸色,运起真气抵抗,本以为轻松随意,谁知轻视之下,齐齐后退几步,这才堪堪破了阵印。 感受到阵法间蕴含的强大力量,他们三人终于开始重新审视眼前人,判断她是故意隐藏修为的高手,一人斟酌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前辈恕罪。” 岁星没有辩驳,指尖微动,转瞬间已算出来人身份,道:“你们既然来自永安城,可知城外有近千流民无家可归?” 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三人面面相觑,应道:“封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先前有魔族伪装流民潜入城中,伤及数百无辜性命,为了避免惨剧发生,现下也只能如此。” 岁星应道:“我帮你们修筑城中阵法,使邪祟不得进,你们帮我说服城主,明日开始,收纳流民,妥善安置。” 此三人本就是正义之士,才会在感知到魔族出没时不顾城中禁令前来查看,岁星提出的条件让他们无法拒绝,当即便请她入城。 岁星御剑立于城中半空之上,观察了一番地理布局之后,以双指为介虚空画符,画成的符印在眼前一分为六十四,飘向城中各处,隐没于地面消失不见。 在符文归位之际,隐有金线破土而生,将其全数联结在一起。转瞬间,巨大的阵法生成,笼罩住整座城池。 先前三名修道老者只觉似有微不可察的浩然正气降临天地,让他们浑身气势一震,不免对眼前这个女子露出敬畏之意。 能不靠外力与神器便结成如此精妙的阵法,纵观世间也鲜有人能做到,见岁星所着服饰像是临渊门形制,三人不由猜测起她的身份来,却是闻所未闻,一时没有任何线索,不得其解。 岁星并无引以为傲之感,若不是此间世界灵气充足,她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完成这个需要吸纳诸多灵气才能运转的大阵。 既然已完成自己的承诺,她便先行告辞,其余的事情交由那三位老者去继续推动,作为永安城内顶尖的修士,岁星相信,不管是威逼抑或利诱,他们总能说服城主,开城收人。 等回到原先流民们所在的地方,大多数人都已沉沉睡去,但周遭却绝对称不上安静,只能说此地的居住条件简直太过恶劣,连睡觉都不能安稳。 秦煜依旧坐在原地,没有丝毫睡意。岁星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思索良多,面对此刻身体上的无力,心情难免苦闷。 岁星来到他身旁,默默盘膝坐下,想了想,询问道:“七师兄,我以炼气修为混迹修真一道,是不是很没用?” 听她突发自我怀疑之言,秦煜皱了皱眉,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那些郁闷,连忙安慰道:“怎么会?师妹你惊采绝艳,纵炼气之体,亦胜那些金丹境远矣。” “我金丹被毁,灵根半损,按理而言,不该再奢求以身合道。”岁星继续问道,“但不知师兄可还记得我在禁室所说的话?” 秦煜一时陷入回忆,虽然当时的他并不明白岁星话中的含义,但她所言却深深刻进了脑海,他不禁缓声念道:“自性法身,本来具足,不假于外,自然之真——” 对照自己现下的身体状况,再次想起这句话,秦煜对它的理解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若有明悟,但不得其法。 “灵根用以感触天地气机,并将其化为己用。然夺天地之气,终为逆天之道。”岁星分析道,“如果不吸纳天地灵气,亦能使其为我所用,尚可谓顺其自然。” 感受到她话语间的笃定,秦煜的心漏跳一拍,一时怔然:“小师妹,你是否已窥探到了这条与众不同的道?” “宅神于内,遗照于外,可异于凡人。虽不能了生死,避轮回,但加上此地灵气加持,突破寿命大限,也是有可能的事。”岁星看着他道,“七师兄,有兴趣尝试下吗?” 听她这样问,秦煜一惊,对大道的领悟何其之难,就算只得微末灵光,也没有人愿与他人共享,但岁星却如此轻易地便做出了这样让人震动的决定,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秦煜一脸复杂道:“小师妹,若是我们走上同样的道,你就不担心——” 岁星摇了摇头:“我只担心有成千上万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如同此时此地所见般,无家可归,露宿荒野,朝不保夕。” 此方天地灵气充盈,与此相对,魔气亦昌盛,人界正道注定与魔族长期对立,可预测到的未来,依旧是一条漫长的人魔抗争之路。 而没有自保之力的百姓,注定身躯若蝼蚁,任凭践踏,血泪如养料,饲食罪恶。若能给他们提供一些也许会很微缈的力量和希望,也算功德无量。 而传道之事,不能仅凭她一人的力量,能多拉一个人入伙,就多一份保障。 秦煜望着她如朗月清风般的眉目,恍然间感觉自己与她的距离甚是遥远,仿若凡仙之别。他拱手道:“是我狭隘了。日后请师妹多加赐教。” 今夜注定是秦煜的不眠之夜,他隐隐感觉自己的人生在今后会迎来巨变,但他心中不再迷茫抑或恐慌,反而充满了希望。 第30章 世界一:峰主之位 第二天一大早,永安城门开,一队官兵训练有素地朝着流民聚集地走来,引起一阵巨大的骚动。 但当大家发现这些官兵并不是来驱逐流民,反而要将他们带到城中安置后,所有人都开始不顾一切争先恐后地往前跑,生怕去晚了便错失机会。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他们总算避免了冻死荒野的命运。 岁星和秦煜避开人群,看了一会儿流民迁徙的队伍,本欲离开,便在此时,却见有个小小的身影逆着人流朝他们跌跌撞撞地跑来,正是昨日岁星随手给了一块干粮的那个小男孩。 岁星不禁顿住脚步,看他被拥挤的人潮撞得东倒西歪,手中似乎一直紧攥着什么。 小男孩直冲到岁星面前,连头都不敢抬,颤颤巍巍将手中一朵娇弱的鲜花举起,想要递给岁星。而后,他用尽了自己生平所有的勇气,声音颤抖道:“仙子,你能不能——带我走?” 岁星看着他乱糟糟的头顶,接过他手中因为用力紧握而已经有些颓相的粉色小花,默了片刻,应道:“好。” 小男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抬头,迎上岁星平和的目光,只觉得不敢逼视,复又低头,双膝一弯就要跪下,但却被岁星温暖而有力的手扶住。 岁星蹲下身直视他,他想到之前道听途说来的礼节,磕磕绊绊唤道:“师父——” 岁星摇了摇头:“我不算你师父,你便叫我姐姐吧。” 玄门收徒需要经过严格的推演,所收之人,心性、根骨、缘分,缺一不可。而且,玄门之术因果极重,一入玄门,便注定无财、无后、无善终,是以,岁星绝不会轻易收徒,纵然要收,也得等她回到自己的世界,将玄门在属于它的地方传承下去。 小男孩的手心因紧张而渗出了冷汗,他声若蚊蝇地更正道:“姐姐——” “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岁星想到眼前的小男孩似乎还没有称呼,斟酌道,“我名为岁星,你同我姓,就叫岁宸吧。” 小男孩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喜,他在心中无数遍品味着自己的名字,激动的眼眶发红。 岁星的御剑术还带不动秦煜和岁宸这一大一小,三人也不着急,一路缓行,走到临近的城镇,先给岁宸收拾整理了一番,洗个澡,换个衣,原先像乞丐般看不出真实容貌的小孩立刻焕然一新,眸子乌黑发亮,长相也极为清秀,就是身体太过瘦弱,明显比同龄人小一圈。 第一次观赏到这个世界城镇风光的岁星,和第一次能昂首挺胸走到大街上的岁宸,都对街巷的景象充满好奇,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吃,幸好经常下山的秦煜带了银钱,这才能养活二人。 不过,跟随在岁星身旁的岁宸,对眼花缭乱的诱惑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乖巧懂事,沉默寡言,这个队伍里,最能折腾的反倒是岁星。 其间,岁星也抽空教给了秦煜一些术法,从最基础的呼吸吐纳开始,灵气穿体而过,未留下一丝痕迹,但却更为彻底地带走了体内的污秽浊气,使得灵台纤尘不染。 两天后,临渊门前来支援的弟子找到了他们,带着他们登上飞剑返回了宗门。秦煜前去剑峰复命,而岁星则领着岁宸来到了符峰。 岁星才刚走到山门口,就有符峰眼尖的弟子去禀告三位长老她的到来,只是片刻之间,赵声洪、张幸和李铭宗三人便迎了上来。 见岁星带着一个小孩,赵声洪率先开口道:“师侄,你来了?这个男孩是宗门内的弟子吗?” 岁星摇了摇头:“师伯,他是我从宗门外带回来的,名为岁宸。” 听这小孩也姓岁,三人面面相觑,但李铭宗捕捉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信息:“师侄,你下山了?” 张幸也随即反应过来:“这段时日你怎能下山?太危险了!” “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只不过碰到了沈舒衡,已将他击杀了。”岁星轻描淡写地回应,而后补充道,“这孩子的名字是我给取的,同道有缘,不如拜入符峰。” 听闻岁星的话,三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岁宸身上。当日围剿沈舒衡,赵声洪也在场,见识过他的功力,况且他能在数位长老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并不可小觑。赵声洪急忙道:“你与那个魔族沈舒衡过招了?可有受伤?” “没有。”岁星微微笑道,“放心,没有十足把握,我也绝不会同他交手。” “那就好。”赵声洪舒了一口气,而后才看向岁星身后显得十分拘谨的岁宸,“这男孩——不如先测下灵根资质,判断下入外门还是进内门。” “师伯,我最近对符道有一些新的心得。”岁星道,“灵根并不是成就此道的关键因素,纵然如我一般灵根受损,亦能修通天之术。” “师侄,可能千百年,也只能出一个你而已。”赵声洪不免笑了笑,“检测灵根是宗门定下的规矩,向来如此。放心,就算这孩子没有灵根,我们也会尽力照顾,保他健康顺遂。” 岁星思忖片刻,正色道:“三位师伯,我想当符峰峰主。” “师侄,你这是何意?”赵声洪并未感受到冒犯,只是微有些惊讶,“即使当了峰主,也不能为这孩子破例。” “并非为他,只是——”岁星话音一顿,“我想完成父亲未竟之事。” 符峰的三位长老见她语气笃定,知道她已经过深思熟虑,不由面色复杂地互看一眼。 自岁南陨落,符峰的地位也一落千丈,留下的他们三位既无心思、亦无能力担任峰主之位,临渊门知其缘由特殊,也一直由他们去,维持现状。 而历来要当临渊门一峰之主,需得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在宗门内历练满十年,二是获得峰内半数以上的长老支持,三是通过歧妄境的试炼。 前两个条件都好说,只是那歧妄境,凶险异常,纵然是元婴期出窍期的修士进入,稍有不慎也得丢半条命,更何况是岁星这样看起来就极为身单体薄的姑娘。 第31章 世界一:以身犯险 张幸第一个出言反对:“我不同意。并非对师侄不满意,只是当峰主的条件太过苛刻,我不能看着你以身犯险。” 听闻张幸的话,其余两人不言不语,表示默认。 岁星对这情形早有预料,知道空口白牙,很容易被别人当成异想天开、痴人说梦,若不是因为原主是前任峰主的女儿,自己贸然提出要当峰主,怕是要直接被扫地出门。 “各位师伯,我以炼气之体,能诛众魔族,杀沈舒衡,并非事出偶然,亦非绝处逢生,我自信有能力踏平险阻,迎难而上。”岁星摆完事实讲完道理,而后打感情牌道,“父亲生前,为将符峰发扬光大,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吾愿承其遗志,然恐寿数匆匆,不过百年,此时不为,更待何日,人生苦短,不妨一试。望师伯们成全。” 见岁星神色坚定,拱手要拜,三人脸上不由露出动容之色。 赵声洪连忙伸手制止,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从长计议”这等搪塞之语。想到眼前人因灵根有损,金丹被毁,生命不可能再像普通修士那样绵长,不禁露出惆怅神色,只叹天妒英才。 呼吸间的沉默过后,李铭宗道:“师侄,做你想做之事吧。” 李铭宗在三人中,一向属于拿主意的沉稳老大哥,听他这样说,另外两人虽有惊讶,但也不自禁开始思索起此事的可行性。 李铭宗觉得此事并非不可为,如果安排得当,反而还有些好处。不管成败,他们都能知晓岁星的功力深浅,也能依结果去计划接下来的路应当如何去走。 当符峰要推举岁星做为下任峰主的申请递呈到宗门的各位执事长老面前时,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符峰众人在陪小姑娘胡闹,虽说岁星是岁南之子,但此事不是儿戏,峰主之位也不是世袭制,于情于理,她都没有资格胜任。 临渊门一直以来都是由十位执事长老共商要事,而作为其中首席的赵青吾,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并不是震惊或者气愤,反而陷入了沉默。 以他最近几次和岁星的接触,对她的实力也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此人在符峰如今人员凋敝的情况下,已算可造之材,只是不知能否通过歧妄境的考验。 如果她真能从歧妄境安然无恙地走出来,那符峰峰主之位,便没有人能比她更合适。而符峰也确实需要一个能催化凝聚力的新鲜血液来重振旗鼓。 不过随即,他便觉得自己想的未免有些太遥远,左右不过十几岁的小孩,能有勇气去面对歧妄境的挑战,也算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了。 当符峰的长老提出要通过投影法术实时观察岁星在歧妄境里的状况时,长老们便不由猜测他们对岁星的实力也根本没有任何把握。但既然符峰提出了如此请求,众位长老们也没理由驳回,用投影法术倒也稳妥,若到时候出了事,也可以及时将岁星传送出来。 岁星也欣然同意,虽不知进入歧妄境究竟会面临什么,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自信可以化险为夷,并将自己的实力展现给大家看。 三日后的清晨,是约定好进入歧妄境的日子,岁星第一个到达宗门大殿前默默等待,随即,符峰的三位长老也相伴出现。 赵声洪走上前来,悄悄递给岁星一面镜子,道:“师侄,这是护心镜。如遇危急,可保下一命。” 为了使他们放心,岁星没有推辞,接过护心镜放入怀中:“多谢师伯。” 李铭宗提醒道:“师侄,歧妄境不同于其它秘境,进入其中,变幻莫测,万望留心。” 岁星点点头:“师伯,我一定小心对待,亦不会鲁莽行事。” 张幸安抚道:“师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一切有我们,定不会让你出了差错。” 岁星清浅一笑,应道:“好。” 说话间,宗门的执事长老,以及其余三峰的峰主相继到来,共同施法开启歧妄境,在众目睽睽之下,岁星抬步踏入秘境之中,消失在众人眼前,便在同一时刻,她进入歧妄境后的画面显现在半空中。 岁星身处传送阵中,只觉眼前一恍,便脚踏实地,置身一片浓稠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五感敏锐的她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这混沌中窥伺,似乎自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的一切都被看了个通透,一瞬间竟有种无处遁形之感。 她连忙收拢神识,默念清心咒,咒语刚念到一半,周身忽而涌起一圈白光,顷刻间便向四周席卷而去,一瞬间,眼前蓦然亮起,却是雾气四溢,一片白茫茫空荡荡,除此之外,万般清寂。 岁星环顾四周,无声无相,无着无落,让这里显得不太像传闻中危机四伏的歧妄境,反倒像平常入定后身处的制心一处、正念分明的轻安定境。 意识毫无阻碍地畅游其中,犹如乘风飞行,悠悠忽忽远离人世,融入天地自然。 看着岁星面前出现的场景,围观的长老们心中比她还要更加惊异,赵青吾皱眉疑道:“竟然能不着相?” 了解歧妄境的一些长老们知道,此地最为危险之处便在于,它可以幻化出人心底深处最为害怕的东西,只有杀死内心的恐惧,才算消灭道途中最大的敌人,以达到无所不能之境。 在其中,三等修士看到具象的事物,二等修士看到深藏的欲望,一等修士看到对等的自我。不论如何,只要是人,就总有要克服要战胜的东西,而不是像岁星这般,面对一片空茫,进入虚无之境。 而身处歧妄境的岁星全然不知这里的规则,在她眼中,这里的一切更像一个浑然天成的巨大困阵,她要做的,是破除虚幻的阵法,回归真实的人间。 第32章 世界一:其性本空 岁星盘膝坐下,双手连结八个法印,她身下随即出现一个巨大的流转着金光的阵法,她左手手心向上,拇指依次掐子、亥、戌、酉、申、午,印结成后,她紧握住左手。 在握拳这一刻,她周遭的空气震荡一瞬,身下法阵极速向四周蔓延伸展,探寻着此地的边际。 一刻钟后,阵法的能量似乎受到什么吸引,向一处聚集过去,岁星察觉异样,知道那处定是阵眼所在,便捏出衣襟内一张黄符,抛于半空定住,而后以双指为笔,在其上绘就符文。 符脚落下后,她双指抵符,将它直插入地面的阵法之中,黄纸顺着阵法的纹络脱手飞出,贴着地面极速潜行,不消片刻便同远处汇集在一处的阵法能量一起被吸入阵眼卷起的小型气旋中。 白色气旋紧紧包裹着阵法和符文的能量,在双方此消彼长的抗衡与拉锯中,气旋逐渐被破开一点点的缺口,从内而外迸发出丝丝点点的金光。 而后,那金光气势越来越盛,越来越强,直至刺破气旋,猛得炸裂开来,将周遭的腾腾雾气瞬间击碎,露出一片清明之地。 但岁星身旁的景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好像阵眼被破坏后的歧妄境依旧稳定如常,运行有序,饶是她也不由觉得奇怪。 便在此时,天际隐隐传来一声嗡鸣,紧接着,周围的雾气疯狂扭曲起来,一股难以匹敌的强大力量铺天盖地肆虐而来。 岁星只觉身旁的空气瞬间被抽干,蛮横的压力仿佛榨干了五脏六腑,连雾气都被挤压成一片片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在这强力的压缩下,变得清晰可闻,似乎随时,身体会被压成肉饼,而后,心脏和血液会爆体而出,碎裂一地。 连身边的光都被挤压干净,眼前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临渊门的长老们措手不及,随即,他们发现了一件更糟糕的事:与歧妄境的连接被切断了。 此时,宗门大殿周围也站了一圈赶来看热闹的弟子,其中就包括还在养伤的秦煜和偷溜出来的祁灵儿。看着突然暗下来的画面,祁灵儿焦急道:“这是怎么了?师妹不会出事吧?” “不会。” 对岁星的信任让秦煜强自镇定,但下意识滚动的喉结仍旧暴露了他的紧张不安,他默默攥紧了拳头,此时恨不得去烧香拜佛,以祈求她的平安。 焦灼又难熬的黑暗持续了片刻,给人的感觉却极为漫长。 众目睽睽之下,投影法术中显示的景象终于闪了闪,众人的心脏不禁提到了嗓子眼,而后,像是断线的画面重新被连接好,一圈耀眼金光似要离画而出,许多人被晃得不禁眯了眯眼,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岁星安然无恙地被包裹在一圈悬浮的符咒中央,面容平静。 她身边不再有雾气,取而代之的是明亮但空旷的空间,以及面前一团灵气四溢的耀眼白光。 那团白光中似跃动着生命,宛如神物,让人移不开眼睛,甚至有普通弟子只远远看上一眼,便从心底生出满满的敬畏。 让他们更加惊讶的是,片刻后,白光中竟然传出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你是何人?为何要扰我清修?” 岁星扬眉,仔细观察着面前这团白光,没想到它竟栖息于阵眼之中,而刚刚的异象,恐怕是因它惊醒所引起。 “只是来此历练,无意叨扰,莫怪。”岁星猜测道,“您是此间境灵?” “正是。”白光话中无波无澜,它与歧妄境本是一体,听闻岁星的话,便回顾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又问道,“莫非你没有恐惧之事,所以才妄图击破阵眼以挣脱此境?” “何谓恐惧之事?”岁星礼貌道,“请您赐教。” “要斩断恐惧,才能脱离我境,这是此间规则。”境灵解释道,“但是你,似乎无惧无畏。” “恐惧是人的本能,我恐惧很多东西,也从不会去回避自己的恐惧。”岁星想了想,分析道,“不过,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通达此义理,离一切相,自性清净,便不会生出虚妄之惧。” “似乎有理。此境中皆为幻相,无常变化,若其性本空,自然定慧力强。”境灵由此方天地灵气滋养而生,无情无感,透彻自在,自然也不会因岁星的惊扰而产生什么芥蒂,它肯定了岁星所说的话,而后道,“既然如此,此境于你无拘束,我便送你出去吧。” 岁星拱手:“有劳,多谢。” 投影法术在半空中一闪而灭,紧接着,岁星从虚空中现出身形,众人看着她,面色各异。 在场的人在此之前,没有一个完全相信她真能从歧妄境中走出,而且,她归来的方式也让人意想不到,竟能惊动歧妄境境灵亲自送她出来,简直匪夷所思。 赵青吾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岁南后继有人,愁的是,临渊门若真要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当了峰主,必定会遭受诸多非议,嘲笑他门中无人,符道无人。 不过,这又有何妨,反正她已通过了歧妄境考验,不得不认。况且,天才终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必定闪瞎他们的狗眼。 赵青吾在心中这样肆无忌惮地畅快地想着,不免露出一个笑容,走上前去,对着岁星道:“恭喜师侄从歧妄境中全身而退。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临渊门符峰的峰主了。” “多谢长老。”岁星应着,而后朝其余人拱手道,“多谢诸位。我必以符峰为己任,竭尽所能,弘扬符道,耀我门威。” 众人纷纷点头,尽管心中都还有所顾虑,但事实如此,岁星的潜力又已有目共睹。峰主之位给她,从长远看,未必是一件坏事。 第33章 世界一:与有荣焉 赵声洪、张幸,李铭宗三人齐拱手认道:“峰主。” 岁星连忙走到他们面前,将他们的手虚扶起:“我毛羽未丰,少不经事,日后符峰依旧要多多仰仗师伯们。” 赵声洪笑道:“峰主放心,我们三人爱峰如家,定会竭尽全力。” 交谈间,等的颇有些迫不及待的祁灵儿和秦煜也结伴走了过来。 祁灵儿水灵灵的眼睛流露出兴奋和敬佩:“师妹,你太厉害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岁星听她把话说完,忽感指间一丝暖流划过,气运增长得有些猝不及防,祁灵儿不愧是受天道垂爱的人,与她关联越深,气运就会越强。 她不禁扬眉,仔细地去观察祁灵儿的运势走向,紫气东来,祥云西去,隐有神相。能作为御淮仙劫的她,身份来历想必并不一般,只要斩断情劫,出神入圣只是时间问题。 岁星轻轻转动了下戒指,道:“师姐要常来符峰走动,日后还请多加照拂。“ 岁星的语气并不过分热切,听着也不冷淡,明明是极为客气的应答,却似乎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真诚。 秦煜笑着接话道:“小师妹,恭喜你。“ 岁星邀请道:“七师兄,要和我一起走上这条道吗?” 秦煜正色:“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岁星不由看向不远处的御淮,一连两位内门弟子拜入符峰,会显得撬墙角的行为有些太过明目张胆。 于是,她抬步朝着御淮走去,御淮察觉到她的视线,也微微侧身朝她望来,眉眼一动,目光中有欣慰之意。 岁星拱手道:“师尊,我与七师兄,已难得剑道之精髓,日后恐要换一条路来走了。” 御淮点了点头,提醒道:“谨守本心,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他已是在修道一途有所成就之人,虽面容年轻,玉质金相,但实际年龄比岁星真正的师父还要大上不少。作为前辈能如此指导后辈,足见其性之宽和。岁星衷心道:“谨记教诲。” 又与其余长老寒暄片刻,岁星刚想离开,却见围观的人群中有个被半遮挡住的瘦小身影,不禁顿住脚步,身旁的秦煜察觉,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孩子来了。”岁星应着,冲着人群中招招手,“小宸儿。” 有些拘谨地站在人群中的岁宸,目光本就一直追随着岁星,此刻听她呼唤自己,心脏不由愉悦又激动地跳快了些,生平从未听过的如此亲昵的称呼让他感觉到了幸福的晕眩。 他挤出人群,朝着岁星跑去,而后气喘吁吁地站定:“姐姐——” 方才岁星在歧妄境面临危机时,他比谁都要紧张,此刻来到她身旁,感受到她身上稳定而又宽厚的能量,他仿佛被笼罩于冬日的暖阳下,不免安定下来。 岁星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体素质有待提高。” 岁宸面色微红,他从小漂泊,按理说体能比普通孩子要强很多,但是奈何终日食不果腹,面黄肌瘦,内气有些虚弱,需要补充营养才能更加健康。 不过,岁宸目前的状态,正是岁星研究的绝佳对象。 当上峰主之后,峰内大小事务一切如常般交由三位长老处理,岁星则一头扎进了藏书阁,对照着阁中收藏的符道典籍,开始探寻改良与融合之道。 她想撰写出一套普适性的功法体系,不管资质,不论灵根,如她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如她自己般,普通人亦可运用道术。 与此同时,此间世界浓郁的天地灵气可加以充分利用,提升道术的效率和能量。 两相结合,利用她原本的理念和实践,在此处的符道法术上加以创新,既不会泄露玄门秘术,又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使此间世界,人尽其才,悉尽其力,以得自保,常享尊严。 在岁星的计划中,这套功法包括内丹、外功、符、咒、阵五大部分,而看它们是否成功奏效,威力大小,正好用秦煜和岁宸两个人来做实验。 于是,在泡在藏书阁之外的闲暇时间,岁星便在亲自指导他们两个的练功之法。 “收视反听,专一静守,离开对形象的辨识,驱除对事物的思智,以达到坐忘之境——” 岁星端坐蒲团之上,一边说,一边调整呼吸吐纳,在察觉到周围变得极其安静之后,她缓缓睁开眼,观察着眼前二人的状态。 经过半个月的摸索,一向能快速沉下心来进入定境的岁宸,却因岁星的陪伴而变得有些心猿意马,一缕意识始终留在现实世界不肯松懈下来,岁星见他眼睫微动,伸出手按在他肩膀上,问道:“小宸儿,你在想什么?” 感受到肩膀上的温热,岁宸愈发紧张,他悄悄咽了咽口水,睁开眼睛,下意识想道歉,却迎上岁星带着笑意的眼眸,一时怔住,察觉到岁星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带着些迁就和宠溺,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天真的浅笑,语气也变得温软起来,如一个正常孩童般带着些许的撒娇道:“姐姐,对不起,我不会再三心二意了。” 岁星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见秦煜也因这响动从定境中脱身出来,她站起身道:“练这些基本功也无聊,今日给你们看个厉害的。” 她说着,招呼他们向外走去,来到一片大空地上站定。 她静默调息,直至耳不闻呼吸之声,左手握雷局,右手掐法诀,带动周身灵气运行至掌中发出,二人只觉天色忽然一动,阵风突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岁星掌中起风雷,直指远处一巨石,眼前紫光一闪,狰狞天雷如箭,隐隐发出轰鸣之声,直射而去。 巨石上登时如火电相击,只在顷刻之间便猛得炸裂开来,化为粉末消散于天地。 第34章 世界一:符术大会 这剧烈的爆炸声成功引来了三位长老,早已将此地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的赵声洪在向他们走来时,不禁多看了一眼此刻光秃秃的地面,总觉得十分怪异,但也来不及细想,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一次见岁星施展攻击术的岁宸不由惊呆了:“姐姐掌心中产生了雷电,还劈碎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李铭宗往巨石原先所处的地方看了一眼,沉吟道:“那块石头,起码四千斤重,就这么碎成了灰尘?” 虽然说将石头劈裂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挥手之间,但对炼气期的弟子,还是不可想象之事,不过他们已早有岁星不同于常人的预期,当下便也接受了。 岁星补充道:“这一招叫做掌心雷,不需损耗自身能量即可完成。” 饶是几人有思想准备,不免也被岁星的话所震动。 修士施展法术,总要依托体内真气储备,因此,在对战中,大家都会尽量保存实力,不会一开始就放必杀技。如果照她这样说,若是把掌心雷修炼到家,岂不是能无限次地将它作为大招释放? 岁星本意就是为了将自己改良后的术法给他们教会,正巧他们也有意愿来学,于是,这一些老老少少便聚集在一处,一起在岁星的指导下练习起掌心雷来。 虽然岁宸在学习掌心雷的咒和诀的过程中,远远不及其他人融会贯通的速度快,但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让他只想将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九岁的岁宸嘴角噙笑望着身旁认真教导的岁星,心中暗想:要是以后的生活一直如此便好了。 转眼间,冬去春来,三个月后,岁星在藏书阁对照着前人留下来的古书,写下了一本改良后的符术典籍。 秦煜则跟着岁星写书的进度,学会了繁多的符术,虽然不能完全自如、随心所欲地运用,但也慢慢地恢复了一部分的战斗力。 而岁宸因为这段时间的调养,精气神有了质的提升,并且明显开朗了不少。 一日从藏书阁回来,岁星迎面碰上形色匆匆的赵声洪,而他似乎刚想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直接走了上来,道:“师侄,再有一月宗门要组织招收新弟子,你有什么打算吗?” 有了岁星的到来,再加上近几个月从她身上学到诸多术法,对符道信心大增的赵声洪对招收新弟子一事看重起来,符峰现在人丁稀少,要想走上正轨,就必须再补充一些新鲜血液,提高影响力。 “如今的符峰,应该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吧。”岁星顿了顿,转而道,“半个月后,是父亲的忌日。” 赵声洪以为她有伤感之意,安慰道:“师侄,如今一切向好,我们已在走上坡路了。” 岁星沉吟:“已经第四年了,按理而言,该是到开符术大会的时候了。” 赵声洪心中一沉,没想到她突然会提这件事,看着岁星悠远的神色,他急忙道:“师侄,不妥,这正是给了魔族再次攻击我等的机会。” 岁星分析道:“只有将他们击败,符道才能走出阴霾。” 虽然赵声洪并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当年符道众人被魔族大军屠戮的惨象犹在眼前,四年前风头尚盛的符道仍抵不过魔族的冲锋,何况今日? “师侄,留得青山在。”赵声洪劝诫道,“前峰主在天之灵,定不希望你如此冲动,枉送了性命。如今符峰还需要你重振。” “师伯,放心,我有援手。”岁星不以为意地笑笑,“父亲忌日那天,烦请在上次符术大会的旧址搭个台,无需邀请其它门派,只需知会他们一声。魔族若现身,定让其有来无回。” 听见她语气如此坚决,已了解她个性中执拗一面的赵声洪不由觉得棘手,不置可否,急匆匆去找张幸和李铭宗商议制止她的法子了。 三位长老彻谈一夜,斟酌出了劝阻岁星的话术,并商定好,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即使让岁星心中产生不满,也不让她以身涉险。 第二日,还没等他们的计划实施,便发觉符峰要牵头再次举办符术大会的消息传遍了四域九州。 面对临渊门其余执事长老的质问,三位长老有苦说不出,找到岁星,愁眉不展道:“师侄,何至于此?以你之能,再过十年,等羽翼丰满,联合其余正道,大可以向魔族宣战,而不是在符峰凋零的此时此刻,羊入虎口。” 岁星眸光幽深,平静道:“究竟谁是羊,还未有定论。” 见她如此决绝,三位长老互看一眼,多年的默契已让他们瞬间达成了共识:既然如此,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将岁星保住。 安抚好三位长老,岁星正想如往常般前去藏书阁,却迎面撞上了脚步匆匆的岁宸,见他一副焦急道不看路的模样,岁星不禁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你要开符术大会?”岁宸抬头看见是她,紧张道,“我听他们说,符术大会大概率会引来魔族现身,对你的安危产生威胁。” 今日,符峰、临渊门乃至整个修道界都在或多或少地谈论这个消息,岁宸一大早从别的弟子那里道听途说,听见岁星会有危险,便迫不及待地担忧地跑过来,想问个清楚。 岁星蹲下身直视他,笑问道:“怎么,对姐姐没有信心?” “并非。”岁宸连忙摇摇头,又咬了咬下唇,纠结道,“只是魔族极为凶残可怕——” 岁宸在之前的流浪过程中也见识过魔族的暴虐,死里逃生过,也亲眼目睹过,那些长相可怖力量强大又残暴不仁的家伙可谓他童年阴影之一,如今听闻岁星有要亲身对抗魔族的可能,不免惊慌担心。 “再次举办符术大会,确实无异于公然向魔族宣战。如果使用一次暴力,未使敌人屈服,那么必然要使用第二次的暴力,才能维持颜面,以儆效尤。魔族恐怕是这么认为的。”岁星顿了顿,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与魔族叫阵吗?” 岁宸想起听到的传闻,对上岁星温润平和的目光,他犹疑一下,放低了声音道:“听说姐姐的父亲是被魔族所杀。” 岁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并非单纯为一己私仇。心来小法,唯存于己,此则为劣。志学大乘,先人后己,此则为优。若是心中大道无法安民济世,那再强的力量也未有任何意义。魔族屡屡入侵人界,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此举,亦是为了打压其气焰,鼓舞我士气。我希望你记住,执道为苍生。” 岁宸将她的话听懂了大概,“执道为苍生”五个字便如一颗种子,自此时起,深深在他的脑海中扎下根来。 第35章 世界一:撒豆成兵 自四年前因举办符术大会被魔族洗劫一空,变得极为萧索凋敝、已成空域的清宁城在这几日迎来了许多外客。 修真界与符术一道有关联的宗门、散修,自岁星放出重开大会的消息后,都对这个地方十分关注。 有的偷偷摸摸,晚上在隔壁城镇住着,白天来四处观察,暗中打探,有的半遮半掩,时而现身,时而隐匿,却是不明身份,有的则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穿梭于荒废的大道之间,正是岁星一行人。 虽然成功来到此地,但岁星身边却跟了一群意欲保护她安全、并随时监督她一举一动的人,从三大长老到秦煜再到岁宸,她只觉此行和在符峰时没什么两样。 穿过清宁城,来到城郊,站在上次符术大会举办的地方,岁星抬头望天,天色灰蒙蒙的,很是阴沉,仔细去看,似乎有薄如轻雾的黑气在半空中穿梭,她瞳孔中晕出金光,黑气在眼中凝成实体,一时间,阴气肆虐。 透冷彻骨的风穿衣而过,岁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头顶却是一沉,他感觉岁星似乎给他贴了什么东西,但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不过他的身体逐渐回暖,变得舒服不少。 岁星淡然道:“有很多前辈仍盘亘在此地。” 修道之人的灵魂力本就强大,又因被魔族所杀,不得正寝,仇上加仇,使得很多魂魄都无意识地在此处飘荡,形成了强大的阴阵。 恐怕清宁城四年来都无法恢复生机,甚至直接成为空城,就是拜此所赐。 便在这时,他们花大价钱从临近城镇雇佣的木匠师傅也过来了,约摸大概有六七人。 领头木匠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了一圈,而后将手中图纸递给了在他看起来最是老成持重的李铭宗手上:“您看这样搭台子行吗?” 李铭宗扫了一眼图纸,将它递给了岁星。 岁星自然而然伸手接过,图纸所画的高台结构有点像比武的擂台,四四方方,拔地三尺,很普通,亦没什么差错。 她凝神想了想,拿过木匠手中的炭笔,开始涂改起来。 木匠不好意思凑上前去,便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岁星所修改的图纸,她画下外方内圆的高台轮廓,外围有四阶八边十六柱,内圈纹路纵横,看起来线条简单,却又非常精巧。 岁星画完,将图纸递还给木匠:“劳烦按我所画的搭台。” 木匠看了一眼,确认完毕后便招呼自己的手下开始干活,岁星一群人给他们让开地方,站在一旁。 赵声洪询问道:“师侄,你画的图纸,可是阵法?” 岁星点点头:“既是聚阵,又是困阵。” 赵声洪以为此阵便是岁星的底气所在,不由担忧道:“单有此阵,恐怕还奈何不了魔族。” 岁星解释道:“此阵的对象,并不是魔族,而是滞留在此的魂魄。我想,他们很乐意再次同魔族作战。” “那你之前所说的援手,便是这些残缺的元魂?”赵声洪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不免在心中暗想:当年如日中天时仍不敌魔族,如今只剩一缕游魂,又怎么可能抵抗得住? 岁星摇了摇头:“只是想为前辈们化解下执念罢了。至于援手——到时候还需诚心去请。” 李铭宗提醒道:“师侄,你万不可掉以轻心。四年前,魔族率数百魔众围袭此处,如此重势,绝非寥寥几人可以抵御。” 岁星扬眉,轻描淡写道:“如果魔力能遮天蔽日,那么我正好在阴凉下作战。” 张幸接话道:“师侄,论作战,可也少不了我。” 其余四人互看一眼,李铭宗道:“我们皆已准备好一战。” 岁星不禁一笑:“我会带着大家打胜仗的。” 四天后的清晨,计划中的符术大会如期而至,会场却略显冷清,岁星将写着“符”字的显目旗帜插于高台之上,而后便退了下去,端坐主位。 待到巳时,岁星将提前准备好的一斗黄豆从袋子里倒出来,黄豆规规整整悬浮在半空,她抬手,黄豆于手掌之上散开,逐一闪过一缕淡金光泽,而后,她挥袖一抛,黄豆全数涌上高台之间。 高台上的阵法被这些带着灵气的豆子激活,十六根高柱顶端齐齐绽放出耀目光泽,直冲天际。 与此同时,天幕却愈发沉暗,黑云挟带着魂魄的阴气如铁锤般重重倾轧下来,与光柱撞在一起,顷刻便震荡出强横的气波。 空间像生生被撕开一个口子,乱流使空气的纹络扭曲一瞬,便在这气流的褶皱之间,黄豆悄然潜入,和一股股的阴气融为一体。 阴魂在无意识地吸食黄豆的美味时,又反过来被豆子上的灵气所控制。 岁星这一招撒豆成兵,使得一个接一个的灵魂影像在高台之上显现出来,赫然便是死于四年前的符术大会的其中一些人的模样。 见此情形,隐藏在暗处的各大宗门的人顿觉惊异,已有些坐立难安,有些看见之前的好友熟人,不免流露出沉痛之意。 过了片刻,一个厚重的声音于虚空之中传来,直至岁星的耳边,足可见功力之深:“小友,烦请将孙长老的魂魄交与我。” 他声音一出,立刻便有其他人认出了他的身份:“这不是无妄宗的林长老吗?没想到连他都在关注此事。” 另一人搭话道:“符术大会按时召开,是何等惊世骇俗,临渊门也是有胆量。因四年前之事,各大宗门无一不与魔族有血海深仇。若是此举能引来魔族,我相信这些人不会坐视不管。” “如今临渊门符峰峰主,似乎是前任岁峰主的女儿,她有此安排,估计也是想为父报仇。但魔族岂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抵挡的?真不知道临渊门为何要同意她过来。” “毕竟是杀父之仇,小姑娘被恨意冲昏了头脑,怕是拦不住吧。不过我先前听闻,有人在路上看见了临渊门其余峰主及一些长老的行踪,他们估计也在暗中保护,不会对这姑娘的生死置之不理。” “这小姑娘算是有血性,有骨气,不论此战结果如何,都是为符道争了一口气。” “以生命作陪,也不知值不值得——” 第36章 世界一:死于话多 遥远地方的议论声并没有落到岁星耳朵里,面对林长老的要求,岁星淡然开口,声音传的并不远,但却异常清晰:“与其说是魂魄,不如说是孙长老留下的执念。人死若灯灭,强留不过逆天妄为,毁的是他的命数轮回。今日,晚辈要消除这念力,了结此因果。” 岁星话音刚落,风云突变,惊雷乍起,如恶魔的狂笑震耳欲聋。分明是上午,方圆数十里的天色却猛然暗到如同黑夜降临。 众人神色皆是一凝,知晓这是魔族将至的讯号。 陡然间,黑雾升腾,天地失色,凶煞的气息蔓延,笼罩四周,从地底直逼天际,恐怖气势惊天动地,威压席卷而来,似带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狂妄。 一道如同黑洞般的大门凭空显现,撕裂了整个空间,吞噬了周遭的一切,在漩涡深处,一个个被黑雾笼罩的身形渐次出现,一时之间,只觉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竟辨不得究竟出现了多少魔。 为首之魔身长九尺有余,眼眸赤红,戾气尽显,巡视四周的时候,似鹰紧盯着自己的猎物般锐利冷酷,赫然是四年前带领魔族破坏符术大会的魔族第一将——鸩卯。 他眯了眯眼,目光略过高台的一群幽魂,而后直落到岁星身上,嗤笑一声:“黄口小儿,何敢复燃死灰!” 岁星站起身来,缓缓上前两步:“不过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你看看我这火,能不能烧的你灰飞烟灭!” 鸩卯眉心微皱,一挥衣袖,岁星所站的地面凭空跃起气势升腾的火焰,瞬间便将她的身体吞噬,快得就连三位长老都尚未反应过来。 他们心下一惊,刚要齐齐出手,却见岁星周身火焰如同风中之烛,忽得开始明灭不定,只在转眼间便如偃旗息鼓般消退,露出岁星掐着法诀的平静模样。 她脚下似有金色光阵流转不息,将萎靡的火焰吸收殆尽,金光愈盛,映照在她身上,衬得她宛若天神降世。 鸩卯眼眸一凝,身形在原地一闪,下一瞬便裹挟着强劲的魔力闪现到岁星身前,巨拳如铁锤般砸向她,带起猎猎风声,动作快得令肉眼完全无法看清。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岁星身前凭空显现出巨大的金色光幕,与拳头的撞击处,一层又一层的金色波纹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一击不成,鸩卯的身形化作无数残影,极速环绕着岁星,只听得猛烈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瞬息间,无数拳影从四面八方落下,虽看不清影踪,但金色屏障上如雨打湖面般激起的纹络,足以证明他的拳无处不在。 岁星轻飘飘伸出手去,凭空向前一抓,只觉手心中有丝质感一滑而过,却是落了个空。 虽暂时攻不破她的屏障,但鸩卯依旧傲慢,黑气在岁星面前交相融合,再次凝聚出他狂傲恣睢的模样:“你太慢了。想必你的眼睛,都无法捕捉到我的踪迹吧。” “对我一个炼气期的身体来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岁星顿了顿,察觉到他身上丝丝缕缕与自己相互缠绕的气,问道,“四年前,我的灵根是你所伤?” 鸩卯来此之前,也大概知晓岁星的身份,经由属下提醒,亦想起了与她的交集,此时便道:“当年要不是御淮赶到,出手相救,你怎会活到今日?苟且度日也就罢了,偏偏还来此挑衅,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岁星平静道:“我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 鸩卯顺口接道:“什么?” “反派死于话多。”岁星的语气并无波澜,那双明净止水的幽黑眸中,隐隐划过一线金色,像是一束光照进不见底的深渊,她的神情变得虔诚无比,速念咒道,“千星发起毫光视,万星制法鬼神惊。吾奉天帝新勅赐,执掌阴阳辨玄机。弟子一心专拜请,望奚天尊降来临。神兵急急如律令。” 她的咒语念得厚重而迅疾,便似有嗡鸣声一闪而过,但后续却不绝如缕地震荡开来,刹那间,方圆天地皆回响此声。 四周的风愈发狂躁,吹得岁星衣袂翩飞,有什么恐怖的碾压一切的力量悄然降临,在场众人只觉心神莫名震颤。 一个蓝光符印在岁星身前凭空显现,如怒龙出海般瞬间穿透了鸩卯的身体。 临死的一瞬,鸩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岁星,却已说不出话来,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似乎看见她身后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蓝光四溢的身影,如同神只般高不可攀。 “是谁擅扰本尊清梦?” 蓝光渐渐凝成一个实体,男人高大俊逸,目露威仪,令人不敢逼视,发出的声音如同惊雷般传遍四野,虽没有刻意放出威压,但依旧让一些隐在暗处的定力不强的人倍感压力,两股战战。 岁星扬眉,往旁侧移了两步,目光看向现出真身的男子,应道:“抱歉,是我。”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岁星,眼睛一眯,不怒而威:“小辈,你可知本尊是谁?” 岁星坦然道:“你是望奚天尊。” 闻言,众人无不声色哗然,面色骇然。望奚是传说中唯一一位以符道化神的天尊,是所有修符道的人心中的祖师爷,更是一座可望不可及的高峰。甚至,他早已成了一种强悍力量的标志,一种虚无理想的化身,供奉他的祠庙随处可见,香火不断。 如此一位像是存在于神话中的人,此时此刻便这般现身于人间,如何能让人不震撼惊异。 “看来你是故意将我召唤至此。”望奚有些意外,“你可知,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37章 世界一:片甲不留 面对望奚的反问,岁星并不慌张,直言道:“晚辈召唤的是你的法身,而并非本尊。” 望奚再问道:“你的意思指,是我自己想出现在这里的?” 岁星不置可否,只道:“是晚辈给了你现身人界的契机。” 她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端详着眼前这位神。看起来,这个世界的神,气运滔天,力量强悍,他能一招便将鸩卯击杀,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本想借他的力量将鸩卯重伤,而后再让那些滞留在此的魂魄出手,现在看来倒是没必要了。而且,这位神竟然顺应她的召唤,直接以真身现世,这也是岁星没有想到的事情。 玄门多通灵术法,能役使鬼神,但诚心请求,多是虚幻出的法身前来助力,像这样能唤来本尊亲自出手的,还是头一遭。恐怕他有来人界的意向,不过正好是岁星的召唤给他搭了一条降世的通路。 望奚也在打量着岁星,但那双天眼一时却看不透岁星的命,只知她并非奸恶之徒,还是自己的小辈,倒也不必多加苛责。 陪着岁星的三位长老,以及秦煜和岁宸,虽然对望奚多有敬畏,但对岁星的担心依旧战胜了心底的恐惧,他们挪动脚步,刚想出言安抚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尽量为岁星争取一线生机,却不料听见望奚大笑一声,对着她说话的语气反而和缓下来,他随手指着现在已群龙无首的魔族,道:“你唤我至此,是为了让我帮你诛杀这些魔?” “现在已不必了,该是诸位前辈出手的时候了。”岁星顿了顿,朗声道,“诸位前辈在此逗留,一是因大仇未报,二是因传承无继。请各位道友,凝神细视,莫要让前辈们的术式失传。” 岁星抬手,金光似绵绵细雨般坠落至高台。 漫无目的在台上游荡的魂魄,因金光的浸润和滋养,恢复了些许神智,看见面前的诸多魔族,潜意识中的仇恨骤然爆发,一时间,皆是拿出看家本领朝着魔族飞扑而去。高台上的困阵悄然破开,一群人厮杀地难解难分。 有了岁星的提醒,暗中观察的人不免愈发留心去看自家长老所施展的法术,天际各色光芒纷飞,不少意识逐渐清晰起来的魂魄,都纷纷一边施法,一边将法诀映在半空,若钻研一生的术法后继无人,那该是何等的可惜。 己方首将被杀,对方又有神族坐镇,魔族的士气显而易见地低迷下来,面对数十魂魄猛烈的进攻,竟无法形成强有力的反抗。 一些小将已生出退却之心,但他们惊恐地发现,传送阵法被关闭,回魔族的通道被切断,已然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上。 从岁星散出的金光中,望奚隐隐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高洁的近乎神的力量,但他却未察觉到,究竟是什么让一个炼气期的后辈展现出如此这般的能力。 “你有什么来历?”望奚不免探究,心中暗道:难道是因久未接触人界,此地修道之术出现了什么突破,我却不知道? “一个普通弟子而已。”岁星询问道,“您是否需要晚辈送回?” “难道本尊要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望奚故作正经,话音一转,“这人界倒是有几百年没来过了。小辈,你出自何门何派?我既已来,你得款待。” “临渊门,符峰。”岁星微微一笑,“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望奚早在八百年前便飞升成神,那时候修道门派林立的格局与现在大相径庭,他倒是没听过临渊门的名头,不由看了一眼岁星身后的三位天资一般的长老、一位灵根被毁的年轻人和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当真是老弱妇孺齐备,只当这门派是个无名小宗。 听见岁星一口应下,后面的三位长老却是顷刻间渗出一头冷汗。他们尚不知道望奚真实秉性如何,若是惹得他发怒,片刻便将临渊门夷为平地,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在他们交谈间,已有许多坐不住的其它门派的人,从四面八方御剑而来,与自家先前陨落的长老们并肩作战,战斗持续了整整半天,直杀得魔族片甲不留。 那些魂魄执念已消,待争斗结束后,便由岁星超度至往生极乐了。 此事尘埃落定之后,其余宗门的人便知岁星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小丫头并非池中之物,又念及她是新上任的峰主,本该上前结交一番。但碍于她身旁赫然站着一位真神,一时都更加不敢现身。 虽然这个世界灵气丰裕,但修道之路漫长又充满艰难险阻,更是伴随累累天劫,可能数百年才有一人能脱胎化神。 对于望奚这个赫赫有名的真神,无论是如今宗门中多么德高望重的人,都得唤一声祖宗,丝毫不敢造次。 但其它宗门能躲得过,临渊门在暗处观望的人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现身。他们自然也听到了岁星和望奚的对话,若是等他们回到宗门后才姗姗来迟,不知这位神会如何做想。反正迟早要见,不如趁早出现,尚且不失礼数。 看着凭空出现的临渊门几位执事长老和其余三峰的峰主以及其座下弟子,岁星并没有感觉到过多的讶异,她知道这些修道之人心怀大义,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寻死,不过却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看起来今日原本准备给她撑足了场面,亦有与魔族鱼死网破的决心。 赵青吾顶着压力拱手道:“临渊门众后辈,拜见望奚天尊。” 这些人的出现倒是让望奚觉得有趣了起来,他的目光在御淮身上停顿一瞬,看得出他是有大气运之人,蜕化成仙不过时间问题。 而后,他又将目光移到跟在御淮身后的祁灵儿身上,不由“咦”了一声,想也没想便道:“灵羽仙子,你也在这儿?” 第38章 世界一:有教无类 祁灵儿见他看着自己,像是在问候一位老熟人,不免疑惑,但“灵羽”两个字却不禁让她心中泛起涟漪,似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在心间一滑而过,却又捕捉不到踪迹。 想必祁灵儿是灵羽仙子下凡历练,转世轮回的身份。岁星心中了然,开口提醒道:“这位是我剑道的师姐,祁灵儿。” 望奚也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不由感慨:这些人看起来要比符峰座下的人强上不少,看来符道一如当年,人才凋敝。 跟岁星回到符峰之后,望奚看着萧瑟的人丁稀少的场面,更是咋舌。 想当年他在人界最为威名远扬的时候,徒子徒孙不说上万,也有数千,可这符峰之上,除了十几个外门杂役弟子之外,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人。 望奚不由道:“我看临渊门其余三峰还算兴旺,怎么你这里却这么寒酸?” “四年前受魔族重创,确实人少了些。”岁星平静道,“再有十几日,便是临渊门招收新弟子的时候。等接纳了新弟子之后,这里应该会热闹些。” 望奚随口问道:“你打算招收多少新弟子?” 岁星抬掌掐算一番:“三十。” “三十。”望奚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未免少了些。” 岁星笑了笑:“贵精不贵多。” 三日后,岁星被叫去宗门大殿协商招收新弟子的事,按照往年惯例,想入临渊门,先测灵根,而后根据资质及意愿,进行分配。 整个宗门每五年会招收四百弟子,四峰平分,各取一百。 赵青吾安排道:“测灵根和分组,我们前期都会安排好。到时候编撰好弟子名册,还请诸位峰主前去点人了。” 历来规矩如此,大家并无异议。散会之后,岁星走出大殿,叫住了赵青吾:“长老,对于招收新弟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赵青吾停下脚步看着她,眉心一跳,眼前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搞出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事,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师侄,你有什么意见?” 岁星应道:“符峰招人,无需看灵根如何,只要诚心求道,一概接收。” 赵青吾以为她是觉得符峰无人,想快速扩充势力,但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做派,必将留下不少隐患。他苦口婆心道:“师侄,修真不是儿戏,岂能让符峰变得鱼龙混杂?” “难的是诚心正意。”岁星解释道,“我会在符峰前布下幻阵,只有通过考核,才是与我志同道合之人。” 赵青吾摇了摇头:“没有灵根,就算心再诚,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岂能入我道门?” 岁星向四处环视一圈,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岁宸,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小宸儿,给长老演示下你的掌心雷。” 岁宸见岁星叫他,连忙跑上前来。这三个月他都在苦练掌心雷,他知道自己没有灵根,但却能操纵威力如此巨大的术法,这段时间以来也不免自信了许多。 他凝神抬手,掌中嗡然作响,吸引了许多长老的视线,众人只见他双手之间隐有紫色雷光闪烁,他猛地一推掌,将双手雷局急速放开并射向预定方向,“轰”得一声巨响过后,三十米外的巨石被劈成粉末,灰尘之中紫光闪烁,尚有余威。 赵青吾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个根本连炼气期都未达到的小孩,又看了看只有炼气期的岁星,明白她此时修炼的道已与常规的路截然不同,不免挥了挥手,也不欲管她。 一来,招收新弟子一事,各峰的权力很大,没有人能强迫她收下自己不喜欢的弟子,也没人能阻止她收下无灵根的弟子。二来,虽然她做事一向不循规蹈矩,但每件事的结局都是好的,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费心管教。 赵青吾道:“随你去吧。” 岁星谢道:“我只要三十人,剩下的名额,让给其余三峰。” 岁星利用最后几天,在符峰的山下布置了一个用来考验弟子的幻境,望奚因为好奇,在里面走了一遭,而后问道:“论修道,自然是天赋第一,若是连这敲门砖都没有,纵然心性再好,又有何用?” “天尊来此数日,恐怕已然知晓,我修之道,略有不同。”岁星解释道,“此道为鬼神所忌。非大忠大孝之人,不能知。非大贤大德之人,不敢传。若强传而知之,鬼神不喜,势必暗降灾殃,促其寿数,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原是如此。” 望奚这几日确实已将岁星写下那本符术典籍研究了个透彻。里面的术法虽说远不能同他如今的神力相抗衡,但却与天地大道相交融,普通人亦可修炼,他有此一问,并不是看不透,只是想听下岁星对此的见解。 这次临渊门招收新弟子,符峰的独树一帜格外引人注目。符峰在符术大会上已算扬名四海,再加上有真神坐镇,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真心想拜入麾下的,络绎不绝。 再加上符峰竟不测新弟子的灵根,这无疑给了所有人等同的机会,不管是行至末路的穷苦百姓,还是声名煊赫的天潢贵胄,怀揣着各种目的齐聚山下的人越来越多。 但岁星却不必费力维持秩序,搬个小板凳和大家一起等在符峰议事的大殿外。放在山道口的幻境,若是通得过,便直接传送至此,若是通不过,便传送下山。 但尝试的人虽多,通过的却寥寥无几。整整一天,他们只等来了五位弟子。 三位长老看着眼前这五个穿扮大不相同,资质有高有低的孩子,一时面面相觑。 赵声洪忍不住问道:“师侄,咱们符峰,这五年,只培养这五个弟子?” 赵声洪本想着趁这次招收新弟子,多多吸纳新鲜血液,但这一天下来的收获却让他傻了眼。 “这次准备得仓促,还有人在路上,不急。”岁星说着,走到这五位弟子身边转了一圈,这些孩子虽小,甚至气运都有高有低,但无一不是心志坚定、内外相济之人,这让她甚是满意。 第39章 世界一:薪火相传 岁星等第三十位弟子到达,直等了半个月。这期间,陆陆续续来到符峰的弟子们都在忙着熟悉临渊门和符峰的环境,倒也过得十分充实。 第十五天,岁星站在幻境前,看了看日头,心念一动,随即便看见一个略有些灰头土脸的小孩凭空出现在大殿外,她风尘仆仆,衣衫褴褛,鞋子早已破破烂烂,有些挂不住脚。 她翻山越岭,历经千辛万苦,忍着饥寒交迫,终于靠着自己的毅力,抵达了一心要来的地方。 她看见眼前站立着的风姿卓绝的身影,坚定地跪下来磕了个头:“请仙子收我为徒。” 岁星应道:“你的师父不是我。” 小女孩听闻此话,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微红,但神色却毫不动摇,大有长跪于此的想法。 岁星心中暗自笑了笑,还没等开口,身后便传来了赵声洪的声音:“师侄,你等的第三十名弟子,终于来了吗?” “嗯。”岁星点了点头,“她比较适合当你的徒弟。” 岁星自己不适合亲自收徒,便给三位长老各分配了十个徒弟。 小女孩听闻,眼睛中希冀的光芒愈发闪耀,她连忙对着赵声洪磕头道:“弟子拜见师父。” 赵声洪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来的路上吃了许多苦头,不免怜惜道:“起来吧。你姓甚名谁?” “多谢师父。”小女孩忙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来,“弟子名为白怡。” 白怡甫一起身,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世界仿佛在眼前颠倒旋转不休。 也许是太过精疲力尽,又或许是最后一口气松懈下来,她眼前一黑,转瞬便失去了意识。 岁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指在她腕间一划,一道金光渗入她的体内,滋养着她的五脏六腑。 第二日,岁星站于高台之上,看着下面秩序井然的稚嫩的新生面庞,微微笑了笑。 “在场的诸位,应当都是为修道而来,然修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岁星顿了顿,又道,“修真之道,至大至难,若非存经久不易之志、循序渐进之人,不能行之,不能修之。我从来都不是有灵根慧骨之人,选择你们时,也未曾以资质禀赋等先天之相加以考核,并非我符峰招收弟子时没有门槛,相反,对你们的考验更为严苛,没有超群的毅力、绝顶的聪明、深宏的德量,难以立足此道。吾人求学,当以真理为依归,以苍生为己任,不可随世俗相浮沉,亦不可视红尘若无睹。学道之后,要尊道、践道、传道,以所得所知反哺天下,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诸位可能做到?” 岁星的话说的不急不缓,听在弟子们耳中却力若千斤,他们纷纷露出坚定的神色,用整齐划一的声音响亮应道:“能!谨遵峰主教诲!” 岁星点点头,这些弟子都是她精挑细选,与符峰有缘之人,不管他们之前是贩夫走卒之子,还是贵戚权门之女,只要不出岔子,日后定能成长为符峰,乃至天下的中流砥柱。 岁星的话听得三位长老也心潮澎湃,尽心尽力指导着门下弟子。 望奚一时也没有要走的打算,得空了便指点小辈几句,能得到真神的点拨,已经算百年难求的奇遇。 岁星早上会抽空看弟子们修炼,下午和晚上便沉浸于藏书阁内撰写完善术法,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从弟子们的敬仰和拜见上收获的气运也与日俱增。 高台之上,岁星演示着静心咒,下面的弟子有样学样。 教学完毕后,她让弟子们各自练习,望奚从她身后走来,笑道:“你这小家伙,念咒时倒是有模有样,搞得本尊当时真以为是天帝下令。” 岁星笑了笑:“天帝估计在人界历劫吧。” 望奚知道她平素甚少开玩笑,不免正色询问道:“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见过?” 岁星的目光落到众弟子身上,打了个哑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望奚目光一怔,随即便想到一种有极大概率的可能性,立刻警惕起来:“不要跟我说,你是天帝转世。” 岁星略带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下巴一扬,示意他往远处看。 望奚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刻苦专注地练习着刚才学的咒语。 “岁宸?”望奚心思转了转,忽而大笑着迎了上去,“让我来指点两招。” 岁星望着他的背影,但笑不语。 从她初见岁宸时,便被他周身闪耀的似佛项金光般的气晃了眼,如此浓郁金气,定是天道之下,万灵以上之人。 她本不欲干涉对此间世界如此重要之人的命运轨迹,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被此处天道察觉异样。但没想到这孩子竟自己找了上来,道不走空,缘起与功德相合,贸然拒绝的话,反而伤了因果。 听见望奚过于豪爽的笑意,秦煜走了上来,疑惑问道:“望奚天尊这是怎么了?如此狂放。” 岁星点了点头,话中略带笑意:“毕竟是震古烁今第一符咒天才,有点疯癫是正常的。” 虽说望奚的地位高不可言,但几日相处下来,秦煜便知道他不是古板严肃之人,反而为人甚是洒脱不羁,面对岁星的揶揄,他亦会意一笑。 转眼间,一年过去,符峰对诸位弟子的教习都已走上正轨,岁星撰写的书籍也已完工。 临渊门内早习惯了符峰上不定时雷声轰轰,白光乱窜的景象。执事长老们任由其自由发展,也是因为在一些新弟子考核中,符峰的人都名列前茅,彻底颠覆了符道攻击力弱的传统。 不过令长老们头疼的是,这些人的境界基本是随心意而升,有的甚至都没有灵根,根本无法炼气筑基,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搅乱了修道境界的评判标准。 第40章 世界一:布道授业,功遂身退 望奚站在高台之上,有些感慨地望着下方努力修炼的弟子们,不过一年,这些人的成长有目共睹,赤子心性也显露无疑,倒让他有些不甚舍得。 岁星踱步到他身边,询问道:“你要走了吗?” 望奚看着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少女,感叹于她一向的敏锐和先察,笑道:“你日后若是飞升为神,高低得是个司命星君。” 岁星笑了笑:“一起走吧,正巧我也有事要做。” 能有人同行,游览大好河山,望奚心中自然乐意,他询问道:“什么事?” 岁星应道:“布道,施德。道术一日不兴,百姓一日受苦。” 望奚追问道:“道术如何不兴?你看天下间对修道的追逐,是何其狂热。” 岁星解释道:“各修道宗门内,都是权贵子弟或者天纵奇才。其修道术,一为光耀门楣,二为以身合道。但那些数量更多的普通百姓,却根本无接触道术的机会。可现下妖魔横行,这些芸芸众生,不能总等着别人施舍好心来安身立命,他们需要有自保之力。” 望奚微有些惊讶于她如此的宏图大志:“你是想把自己钻研的符术,完全散播开来?” 岁星分析道:“百姓未尝有余力学习。对付普通小魔,基础的伏魔咒、伏魔阵足矣。况且百姓人多力量大,就算有大批妖魔现世,到时候也未必打不过。” “此事若成,恐怕之后供奉岁宸的祠庙,要都换成你的金身了。不过你们是本家,他应该不会介意。”望奚开着玩笑,跃跃欲试,“事不宜迟,何时动身?” “现在。” 岁星说着,当着台下众弟子的面宣布了此事,此一去不知耗时多少春秋,然既已决定,不如乘兴而至,乐得洒脱。 岁星和望奚首先来到了魔迹较为肆虐的域外小城,在这里他们碰到了其它一些宗门前来除魔的弟子,有了望奚这座大神助阵,这些弟子很快便将他们要向百姓讲道的消息传遍了临近几座城池。 百姓们慕名而来,将他们选定的布道之地围得水泄不通。这样的盛景倒是超乎岁星的预料,她给百姓教手诀、教咒语,教暗合阵法的邪魔难以入侵的房间布置,简单易懂。 也许是人群的大量聚集,竟恰巧引来几个神智低微的魔族,虽造成了不小的骚动,但随即方圆之地便响彻咒语,百姓纷纷结出手印,虽略显生疏,但他们发现那些魔物竟真的对此极为惧怕。 打退魔族后,百姓们自发顶礼膜拜,庞大气运从中蔓延而出,钻进岁星的戒指中,微闪亮光。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地方走下去,他们的名声越来越响,引得四方关注。甚至不用宣传,自有大批大批的百姓准时准点出现在他们的布道台前,万人空巷。虽他们选的地方都很宽敞,但也都有人满之患。 除魔、医病、传术,是他们游历的三大主题。其间也有不少世家大族,甚至官方力量出面拉拢,但岁星不为名不为利,望奚更是神,岂能归属一方。 两人走得自由畅快,并不留恋世俗之事。 由于岁星拥有扎实而又奇特的符道基础和渊博的文化素养,因而她的传道对一些修士也特别有吸引力,甚至一些人来看她的意愿大于见识望奚这位真神。 在传播术式的同时,她偶尔也会谈及自己的安民济世的志向,年轻修士追随者甚众。 岁星和望奚花了五年时间,走遍了人界的各个角落,而在他们身后,如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向百姓传道授业之火燃起,岁星所传授的术法被追随者们自发编纂成册,各处慈善性质的修道学堂、地点日益增加,岁星积攒的气运增长得无比迅速,已如汪洋般广阔。 五年后,重回符峰,岁星看着明显成熟成长了不少的诸位弟子,倒有些恍然之感。 这几年他们在外的声势,早已让临渊门稳坐第一宗门的宝座。在符峰转悠了一圈后,执事长老们盛大地迎接了他们,叙旧完毕后,已经月上梢头。 岁星走到僻静处,抬头仰望在这个世界洒下清辉的圆月,都说千里共婵娟,但这轮月亮,总归和自己世界的不太一样。 听到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岁星回头,五年不见,眼前人愈发清冷出尘,仙姿佚貌。 她拱手道:“师尊。” 御淮冲她微微点头:“你行之事,利民安邦,有大造化。” “师尊谬赞。”岁星笑了笑,“师兄师姐们可还好?” 御淮不置可否,只道:“你若得空,可亲自去看看他们。” 岁星点头应下:“好,这两日,我会去剑峰叙叙旧的。” 岁星自回来之后,一边教导弟子,一边与旧友一一对谈、小聚,与此同时,她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每独自一人时,只喜欢登上符峰的最高处,望着远处发呆。 “小家伙,你再往前踏一步,可就要摔得粉身碎骨。”望奚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自寻短见。” 岁星坦然道:“我确实在思考这个可行性。” 望奚眉头微皱,他早察觉了岁星的不对劲,不免问道:“如你这般心怀苍生大义的人,却对这世界没有什么留恋吗?” 岁星淡然道:“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看来你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望奚语重心长道,“但你尚未得道成仙,寿数不过双十,便活够了?要知道,不管是人是神还是魔,总都会畏惧死亡的。”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岁星下意识用大拇指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内心甚是平静,“是时候了。不过要拜托你,代我道个别。” 虽然穿梭世界所消耗的时间与原有世界中时间的流逝并不对等,但总归是越快越好。既然她在此处收获到的气运已经达到了峰顶,那不如趁现在及时脱身。 望奚看岁星眼中已有决绝之意,一时无言。便在他犹豫的当下,岁星纵身一跃,跌入了空谷深渊之中,放任身体无限下坠。 望奚心下一跳,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没能抓住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在人界,他曾是符道第一人,飞升后,更是成为无所不能之神。但此时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如蝴蝶般飞逝,从此之后,这世界恐再难寻着这等玉骨冰心之人。 望奚停在半空的手渐渐握紧,他缓缓闭上眼,一瞬,神色微恍。 第41章 世界二:邪教教主 在身死道消的那一刻,岁星眼前划过一道白光。再下一秒,她已回到了由天道铸就的空间中。 “你回来了。”天道熟悉的声音划过耳畔。 岁星点点头,抬起手,戒指凌空飞出,发出五彩斑斓的耀眼光泽,其中包含的气运,完完全全被天道所吸收。 岁星收回戒指戴好,问道:“它能帮助你恢复多少?” 天道神圣又纯粹的声音充斥满整个空间:“从一座城开始。” 岁星了然地点点头:“那么帮助我再次出发吧,挽救第二座城。” “好。” 岁星眼前一黑,只听得一个模糊的应声,随即意识便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只感觉腰酸背痛,头疼欲裂,和上次刚穿梭进新世界一样,想必都是替已逝之人复生。 她察觉到周围有人,还不知是何情况,便保持着闭眼的状态,刻意放轻呼吸,专心致志回忆着原主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记忆。 便在此时,周围人的说话声也逐渐清晰起来,只听有人道:“教主昨晚还好端端的——究竟是谁下的手!若找出那贼人,把他剥皮抽筋,碎尸万段,亦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岁星听出这是冥花的声音,原主是天一神教的教主,名亦为岁星,她手下有四大女护法,分别为冥风、冥花、冥雪、冥月。 冥花性格毒辣,有雷霆手段,对原主极为忠诚,若是被她找到杀害原主的凶手,恐怕被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若是教主出事,四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当务之急,是守好天一神教,不能自乱阵脚。” 又是一个声音传来,是冥雪,为人较为温和。 “现在该如何是好?听说外面那些名门正派本就有讨伐我们的打算。教主不在,我们与那些弟子,未必顶得住。” 冥月亦开口接话,她与冥雪是亲生姐妹,不过性子略微开朗些。 “此事暂不能泄露。”一向颇有主意的冥风细一琢磨,开口道,“教主走的突然,一切尚未有准备。若是此事被揭发出去,天一神教内外必定乱作一团,不攻自破。如今也只能谎称教主闭关,以我们四人之力,将大局维稳、权力收束,再另行打算。” 冥月犹疑道:“若是杀害教主的人跳出来散播消息呢?” “他敢!”冥花厉声道,“到时候莫怪我先扯了他的舌头,拔了他的牙。” 冥雪语带忧愁道:“我们先将教主安置好吧。” 察觉到有人要来动自己的身体,岁星轻微地咳嗽了一声,带动后背伤口的痛愈发刺骨。 冥花见状,喜出望外,有些口不择言:“教主——教主还有气!” 她们四人齐齐围了上来,一时却都不敢有所动作。 岁星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抚上眉梢,却被脸上什么坚硬的东西挡住。 她作罢,挣扎着睁开眼,看见了眼前四个风格大不相同的美人。 冥雪关切询问道:“教主,您没事吧?” 原主的身体伤得极重,岁星颇有些费力地张开嘴,动了动唇,过了许久才勉强说出几个字:“先下去吧。” 四人互看一眼,虽然心有担忧,却从不敢忤逆她的意思,纷纷告退后,守在她的门前,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半步。 岁星躺在床上,再次缓了缓神,而后内视身体。 后背有一道致命的深入心口的贯穿伤,经脉之中有毒素残留,并且四肢极为无力,内息狂躁。 看来,要么是想让原主死的人很多,要么是想杀她的人做了多重准备,就怕她不能命陨黄泉。 岁星结了一道法印,打入自己体内,而后利用意念驾驭法印的能量所产生的气机在经脉中游走。 从下丹田开始,逆督脉而上,沿任脉而下,经历尾闾、夹脊、玉枕三关,上、中、下三丹田和上下鹊桥,以达到止血祛毒,调和身体的效果。 内气运转几个大周天后,她四肢的疼闷减轻许多,病气基本向外排除完毕,自觉气通手足,行之不止,身体轻强不少。 做完这一切后,岁星有些精力不济,沉沉睡了过去。 因心中记挂着事情,她并未放任自己睡多久。一觉醒来,屋内光线已些许暗了下来,正是黄昏时分。 岁星舒展了一下略显麻痹的身体,盘膝坐下,入定修炼了两个多时辰,再次睁开眼,目光已甚是明锐。 她站起身,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与其说这是一间屋子,不如说是一间大殿更为合适。 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她从放着几大块完整兽皮的软榻上站起,走到离床不远的案桌前。 器形端正而气势非凡的金丝珐琅茶壶旁,工工整整放着四个杯子,使得五瓣花形的托盏有个明显的缺口,有一个杯子不翼而飞。 想必原主中的毒,来自于那个丢失的杯子。岁星了然,目光移向白玉柱旁放置的一面巨大铜镜上。 她走近细看,镜子中映出一个艳丽无双的婀娜身影,发髻凌乱,朱唇皓齿,媚骨天成的气质生生被岁星清冷遗世的性子压下半分。 一张饰有华丽花纹的黑金半脸面具遮住眉目,却难以掩其风姿。 岁星的手抚上脸上戴着的面具,一些零星的记忆划过脑海,她的手微顿一瞬后,缓缓垂下。 原主的母亲是个舞女,被其父——原天一神教教主岁风玷污后,一直处于被半幽禁和遗弃状态。 生下原主后,她因终日惶惶,精神变得有些不正常,岁风不喜她疯疯癫癫,把她们发落至奴役房。 原主从小在母亲的打骂和奴仆的欺辱中度过,她恨岁风的冷酷,更恨自己母亲的软弱。 偏偏她眉目间长得极像母亲,自记事起,便终日以面具掩面,没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八年前,她杀父杀母,控制了天一神教,走上了比起其父而言有过之无不及的残暴的邪教教主之路。 原主幼时有奇遇,在一处山洞寻得武功典籍,习得移宫易羽之法,并能设计成功杀死名噪一时武功高强的岁风,吸了他的功力,也算气运广博。 但多年恶行的累积,已让她先天运势散尽,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第42章 世界二:夜半敌袭 岁星从远至近推算着原主的命盘,微一皱眉,整了下衣服后,推开房间的门。 屋外四大护法正在守卫,见她出来,并且气色还不错,纷纷面露喜色,拱手道:“拜见教主。” 岁星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夜色已深,正是万籁俱寂之时,她道:“恐有敌袭,让教中弟子戒备。” “是。” 冥风和冥花得令告退,留下冥雪和冥月这对姐妹。 “教主,你的伤——” 冥雪皱眉看着她,欲言又止。通过先前的探查,她知道岁星伤得极重,此时虽然看起来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主持大局,但怕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思及此,她的目光不由一暗。 “无碍。”岁星的视线掠过二人,从面相看,她们今后的命途原本应该比冥风和冥花要顺遂许多,但是因为原主的死而复生,使得她们的命运也将被悄然改变。 冥月的贝齿轻咬了咬下唇:“教主,是何人伤了你?” 岁星默然,原主这几年来无恶不作,在江湖上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腥风血雨,她略一卜算便知原主是死在了向她寻仇之人的手上,真是冤冤相报。 如今岁星替原主死而复生,尚存余怨,之后还要去仔细思索下该如何化解。 冥雪和冥月见她久不言语,心中不免畏惧,便也沉默下来,等着她发话。 “客人来了,去迎接下吧。”岁星说着,抬起手中的剑掂量一番,抬步向前走去。 冥雪和冥月有些不明所以地互看一眼,跟上了她的脚步。 天一神教总部弟子众多,建筑群鳞次栉比,建于高山绝峰之上。 毕竟是作恶多端的邪教,人人得而诛之,总要将自己的老巢建造得异常隐蔽,山上山下更是有许多机关阵法加以阻拦,若是没有内鬼引路,外面的人很难找到此处来。 路尚未走到一半,便见冥花风风火火走上前来,一脸焦急之色,看见岁星,她蓦得一怔,加快了脚步,站定后拱手道:“教主,近山发现贼人踪迹,略有数百之众。冥风正率教众与他们缠斗。” 岁星了然地点点头:“带我去看看。” 见岁星抬步要走,冥花心下一跳,连忙阻拦道:“教主,不可!您如今重伤未愈,贼子又颇为阴险,恐对您不利。此处有我们姐妹,定将他们打退。” “他们有备而来。”岁星判断道,“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的宗主掌门,怕是齐聚教外。单凭你们之力,抵挡不了。” “什么名门正派,不过一群杂碎。”冥花眼中带恨,“这些伪君子在此时趁虚而入,教主的伤,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有胆的便和姑奶奶我杀个不死不休!” 冥月也开口讥讽道:“恐怕他们不会有胆单挑,只敢成群结队、蛇鼠一窝。” “孤虎难敌群狼。”岁星淡然道,“走吧,去见识一下。” 冥花担忧她的身体,本想再劝,但触及到她轻飘的目光,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内心也不由产生些许瑟缩。 她微微握了握拳,按下心中的焦虑,先行带路。 岁星一边走,一边梳理着原主对于武功的经验和造诣,虽然她之前习过外功,但这个世界的飞檐走壁、心法内力,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 转眼间,各大门派的人已经杀到殿前,冥风和众教徒苦苦抵抗,但还是连连后退。 各位德高望重的掌门们也不愿自己背上以多欺少的名头,只派出门下弟子进攻。 龙虎门的门主杜金虎是个急性子,使出扬名天下的龙虎爪与冥风打的不可开交。 冥风虽然武艺超群,但面对杜金虎三四十年的功力,仍是颓势渐显,不留神间,来势汹汹的一掌已至胸前。 冥风知道此招避无可避,紧咬住牙关,准备硬接这一掌。 便在此时,她的身体突然凌空一起,以一个凭她自身之力绝对转换不过去的角度从杜金虎的爪下堪堪避过,向后飞去。 冥风抬头一看,只见修长玉颈,精致下颌。 岁星护着冥风落于地面,冥风连忙拜道:“教主。” 听见这个称呼,原本混乱的场面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聚于岁星身上。 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她一袭红衣,皎丽蛊魅,娇艳夺目,虽以面具遮脸,看不清真正面目,但眼波流转间,无尽风华毕现。 仅凭这通身亦正亦邪的气势,便让些定力不强的人移不开视线。 天一神教的教众见岁星到来,纷纷放下心来,退到她身后。 其余门派弟子们也收了武器,回到行伍之中等待调遣。 这样一来,此次来袭的门派格局便一览无余。 领头的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十大门派——青云观、天罡寺、无极派、日月楼、龙虎门、四方堡、太岁居、黄沙会、玄阴庵、真武门,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林林总总的小门派或者无门无派的人,不知是来替天行道还是浑水摸鱼。 夜里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站得满满当当,望不清尽头。 岁星在冥风身旁耳语片刻,冥风领命退下后,她这才看向众人,道:“诸位不请自来,在我教地盘上动武,未免太不合道义。” 她的声音婉转悠扬,虽没什么语气波动,听到众人耳中却似厌似倦,举重若轻,端的让人硬不下语气冲她大喊大叫。 但杜金虎向来都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扯着嗓门道:“你这妖女,整日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便似那过街老鼠,人人都打得骂得。今日你既敢出现,便让你有来无回。” 冥花闻言,怒而拔剑:“口气不小,看姑奶奶我撕烂你这张臭嘴。” 岁星并未阻止,她需要近距离观察下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的武斗对局,先行研究分析一番。 第43章 世界二:后生可畏 冥花下手干净利落,颇为狠厉,式式都是杀招。 而杜金虎的龙虎爪亦是霸道,劲力吞吐间,似有潮涌之声,无形气流环绕周身,如攻不破的罡气般颇具威势。 岁星一边看,一边在心中演算着对敌的招数,仿佛是自己在与杜金虎打斗一般。 原主过往的武功心法变得愈发清晰,之前练功时的场景如身临其境,历历在目。 岁星气沉丹田,悄然运起内力,去感受这股与众不同的气在体内流转的路径。 如果说上个世界的原主拥有的是真元法力,那这个世界的更像是低武内力,虽然运行不息,但可以深切体会到,力有极限。 斗到间深,冥花与杜金虎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冥花的剑招甚为老道,再加上骨子里透出的狠劲,使她的武功毫不逊色于冥风。 不过,专于进攻的时候,防守必然薄弱。 眼见杜金虎一爪后发先至,岁星出言提醒道:“小心捏你左肩。” 冥花立刻反应过来,旋身险之又险地避开,心下亦不免微有震动,若是刚刚那招真让杜金虎得逞,那么她的左臂可能要被抓个粉碎。 岁星凝神,又接连叫破杜金虎几处怪招,这让杜金虎格外恼怒,下手愈发凌厉,指节若拳掌之劈击,犹借腕臂之力而贯之。 但速度越快,劲力越强,使出的绝招越多,招式之间显露的武功套路就越是有迹可循。 他们又过了十几招,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岁星倒是隐隐摸到了杜金虎所练的龙虎爪的一些门道,朗声道:“锁住他要害关节,他的爪功便要大受牵制。” 冥花闻言,剑刃立起,专挑他关节疾刺,杜金虎的肩、肘、腕、膝等各处受击,忽觉捉襟见肘,竟有些乱了阵脚,不免怒道:“你个妖女,果真卑鄙。有本事的话便上前一战,别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 冥花顾虑岁星有伤在身,自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斥道:“你连你姑奶奶都打不过,还妄想与我教主过招,真是不知死活!” 杜金虎听闻,一时发狠,一掌拂开她的长剑,内力汹涌间,冥花抵挡不住,飞身后退。 岁星上前两步扶她一下,助她平稳落地,而后挡在她身前道:“既然诸位齐聚一堂,远道而来,特意找事。那么今日恐怕不能善了,势必要争个你死我活。” 岁星说着,拔剑出鞘,随手挽了个剑花,而后以剑指地,剑刃刺破空气的声音铿锵有力,足以见内力之深厚。 见她有战意,身后三位护法皆是焦急开口,失声阻止道:“教主!” 岁星抬手,示意她们不要劝阻,她的目光在各大门派的人身上转了一圈,道:“你们一起上吧,久未喋血,我这柄剑,也需要开开刃了。” 她意有所指,既是指剑,也是指人。只有在重重压力中,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这具身体的武力功底。 纵然不敌,她也有许多法子能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各大门派的领头人互看一眼,既因她的狂妄而感到被冒犯,又为何人率先出战而略显犹疑。 “无极派宋书黎,讨教高招。” 一人话音未落,便纵身跃起,拔剑出鞘,猛然下劈,不仅速度惊人,对剑的掌控力亦是卓绝。 岁星持剑,一扫一撩,接下他的剑招。而后手中剑或重劈、或绞杀,与宋书黎缠斗在一起。 众人皆屏气凝神观察着他们的过招,这些门派的人几乎都是第一次见岁星出手,这正给了他们机会去分析判断她功力的强弱与所持的武功路数,知己知彼。 初视时,内行人只觉岁星招数厚重古朴,变化不多,防为主攻为辅,如千重海浪般徐徐向前推进,而后却是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急过一浪,像是渐入佳境,敛锷韬光后锋芒毕露,她的剑势越来越精,身形越来越快。 上下纵跃,左击右挡,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如疾风卷落叶,骤雨打青萍,压迫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所持招式更是难以捉摸,飘忽不定,每一剑都以出乎意料的见所未见的角度刺出,防不胜防。 与宋书黎对招的过程,也正是岁星逐步适应这个身体的过程。而为求稳妥,她如今使用的剑招是在上个世界中曾亲身练习过的天元剑诀。 宋书黎只觉眼前剑影缭绕,红衣纷乱,渐渐竟有不敌之感。 双剑交击之时,他眉头紧皱,迎上岁星清凌凌的眸光,心下一瞬闪过四个字:后生可畏。 相比于众门派的凝重,岁星身后的三大护法更加焦虑,此刻却不能表现出来。 对她们来说,早上才从鬼门关勉强夺回一条命的岁星,晚上是决计不会再有精力来与这些高手对决的。 她们不知道岁星什么时候会倒下,也许就在下一刻。为此,三人的精神紧绷,随时准备救下她,应付接下来的乱局。 宋书黎堪堪避开岁星愈发凌厉的剑招,道:“你将我二师兄、四师弟和五师弟挟持到了何处?劝你早些悔过,免得错失良机。” 听闻此言,早已对他胜券在握的岁星不免一笑:“已经有些晚了,不是吗?” 岁星一剑凌空,推掌而出,宋书黎抗下一剑,但随之而来一掌却是避无可避,比意料中更强的内力冲击让他五脏六腑皆是一震,身体受力向后飞出,落在人群中退了几步才站稳。 原主所学的移宫易羽之法,能吸收别人的内力化为己用,这些年被她抓住吸了功力的高手没有几百也有几十,首当其冲便是她的父亲岁风。 故而她虽然年纪轻轻,可积攒的内力却不输在场任何一位高手。若是单一对一的比拼内力,她倒是丝毫不惧。 “老夫来领教两招。” 第44章 世界二:阴阳双生 一个宽厚的声音传来,岁星循声望去,只见行列中出来一个颇有风范的男人。 他虽已是知命之年,但看起来仍气宇轩昂,不显老态,正是黄沙会的掌门——赵仁宏。 不过在岁星眼中,他的面相并不讨喜。 此次十大宗门围攻天一神教的导火索,和宋书黎先前所言相差不大。 天一神教弟子在外横行霸道,被无极派的三个弟子碰到,教训了一番,秉承着睚眦必报的原则,原主索性将那三人掳了过来,各种折磨。 黄沙会赵仁宏的大女儿乃是无极派四弟子之妻,两个门派算是姻亲,自己的女婿生死未卜,赵仁宏自然要出头。 赵仁宏以赵氏棍法名扬武林,他双手平举棍起势,力透棍间。 岁星注意到他强手在前弱手在后,不同寻常,略一细想,判断此棍法应当是强弱互补,能灵活掌控进退攻防。 她所在的那个世界,冷兵器虽然已经几乎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杀伤力巨大的热兵器在民间也禁止使用,她驱鬼除邪时通常手执桃木剑,或者就地取材。 再加上玄门源远流长,功法博大精深,于是各种形状各种用途的武器她都有所涉猎,自然对棍法也有基础了解。 赵仁宏在整个武林中也算前辈泰斗,冥花知道他的棍法精妙,怕岁星吃亏,忍不住道:“不要脸!你们自诩名门正派,要我看却是虚伪的很,莫不是妄图用车轮战消耗我们,搞兵不血刃那一套?你们就算打赢了也不光彩!” 赵仁宏不为所动,他的目光锐利又冷静,看着岁星道:“你若趁早放了无极派的师侄,自戕于此地,我们可以考虑只惩罪魁祸首,不伤其余教徒。” “我虽有罪,但尚轮不到你来审判。”岁星冷淡道,“天道自有辨奸邪善恶之力,妄图代替司杀者杀,就好比想代替木匠做工一般,少有不反伤其手者。” 赵仁宏早知她定油盐不进,也不多费口舌,长棍犹如怒龙出海般向她扫去。 岁星一闪避过其锋芒,剑光如影随形,剑影纵横交错,将他的攻击全部化解。 她身形轻盈,步伐灵活,剑光闪烁,犹如一道流光飞舞。 赵仁宏则十分稳健,步伐沉定,棍法独特,攻势更是连绵不绝,如同暴风骤雨一般。 剑光棍影交错下,岁星招招都要集中精神小心应对。 棍分生死门,只要向生门闪,便能避开棍的力点,赵仁宏的棍法虽有万千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几十招过后,岁星已敏锐感察到了他惯用的发力点和回击点。 当他发棍攻来时,她果断闪身移步,走出他的控制圈,并顺势反击。 当棍在剑上时,她便收剑绕身,欺步向前,用剑向外逼拦来棍,使棍被阻拦在剑的外面,化解攻势。 又过几招,岁星见他棍攻来,将近身时,她举剑招架,暂时不反攻,静而待变,注意其变棍。等他再发出攻击时,岁星利落反击。 这便是制服棍法的诀窍:虚招以架,暗藏伏击,以柔化刚,以静制动,以奇取胜。 先前她守而不攻,故意示人以怯弱,使他无备,接连发棍攻来,她便得以乘其空隙,攻其不防。 只在转眼之间,局势逆转,岁星的剑刃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进棍势之间,直指赵仁宏的咽喉。 赵仁宏心下一惊,停在当地,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知道自己虽然并未大意,但仍是轻视了眼前人,尤其是他明显发觉岁星在从头到尾的武斗过程中,功力一直处于一个节节攀升的状态,似乎愈发得心应手,仿若百川奔腾汇海,竟探不得其深度与限度。 岁星心知,原主作为能在江湖上横行霸道的邪教教主,武功无疑是她最大的依仗,而且她吸收炼化了数十武林高手的内功,早已不能用常人的观念去理解和判断她武功的深浅。 若是她如今还活着,要打败赵仁宏,恐怕更加轻而易举。 不过各家各派之内功内力不一而足,若有混杂岔乱,两功互冲,最是凶险不过。 原主虽然凭借自身深厚的内力可以加以压制,但也时常会出现内息紊乱、经脉冲撞的情况。 恐怕昨晚也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她一时不察,无防范之力,被人杀死。 便在与赵仁宏僵持的这一刻,她敏锐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尖锐又迅疾,似意欲偷袭。 她想也不想,左手往腰间一划,将一排细若无物的银针夹于指间,气道雄劲地迎上。 刹那间,金铁相交声不绝于耳,银针与飞来的短刃撞上,将它们击落在地。 原主这个邪教人士,身上免不了携带伤人暗器,投掷暗器的手感也是一流,因而岁星此招使得轻松随意,单凭下意识的反应便如水到渠成。 见偷袭不成,赵仁宏的大女儿赵彩儿的脸色愈发凝重。 她的丈夫被抓进天一神教生死未卜,她的父亲此时又被制住,亦在生死关头,要她如何不焦急。 见岁星已经注意到她,她上前一步道:“都说回头是岸,劝你不要一错再错。” 岁星握剑的手未有丝毫松动,问道:“你是何人?是想让我放过他?” 她丝毫不惧,自报家门道:“黄沙会,赵彩儿。” 冥雪提醒道:“她是赵仁宏的大女儿。” 岁星了然应道:“如若我是你,决计不会给他求情。” 赵彩儿冷哼一声:“怎么?左右不过命一条,你以为我会怕你?” 岁星看了眼周身被煞气环绕的赵仁宏,冷酷道:“他一副霸人妻夺人子的面相,手中人命不下五百条,该死。” 赵彩儿面色一白,已是气急:“你莫要血口喷人!” “阴阳双生,可转可变,可逆死生。”岁星略微掐指,已将他的命盘推演得八九不离十,“一对双生子,二十年前,夭折之人死而复生,顶替了活人的位置,而活人早已长眠地下,却无人知晓。” 赵仁宏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席卷起惊天巨浪。 那是一段只有天知地知的辛秘,埋葬着他的过往,他本以为,那早就连同他肮脏的身份一起,在地底腐烂了。 第45章 世界二:夫妻相残 五十年前,黄沙会前掌门之妻生下一对双胞胎,幼子被家仆掳走,替换做死婴。赵家上下浑然不知,以为这双胞胎在生产时出了差错,一生一死。 家仆与赵家素有仇怨,将幼子抚养成人,教他偷学而来的赵氏棍法,本想令他们在日后兄弟相残,哪知自己练功出了岔子,早早殒命,留下幼子落草为寇。 三十年后,幼子无意间发现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的赵仁宏,当时的赵仁宏已接管了黄沙会,声名显赫,家财万贯,而幼子也因多年的江洋大盗生活,变得工于心计,阴狠毒辣。 趁着赵仁宏带着家丁外出之际,他利用外貌上的相似性成功接近,而后靠下毒等手段将他们屠杀殆尽,从此改头换面,凭借着对赵仁宏先前的观察和模仿,彻底将他取而代之。 今日站在这里的赵仁宏——早已不是双生子中的兄长,而是幼子。 他以为自己所做之事天衣无缝,再无第二人知,却不料如今被岁星道破,虽料定她拿不出什么证据,但也不免心虚。 此时最翻涌惊涛的不止赵仁宏,还有他的妻子林进宁。 顺着岁星的话,她不由自主想到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当时自己的丈夫出了次远门,自述遇到马贼偷袭,家仆尽死,他侥幸逃脱,可是伤了经脉,养伤多时才勉强恢复之前的功力。 这在江湖上本是寻常事,但夫妻之间日夜相伴,她如何察觉不到自己丈夫身上的违和之处。 那时常显露出的阴狠手段,和对妻子儿女忽冷忽热的态度,都让这位在江湖上素有名气的侠女难以忍受,这么多年来,夫妻二人早就貌合神离。 明面上仍旧是人人称颂的神仙眷侣,私下却早已王不见王,相看两厌。 林进宁忍不住将岁星说的话与赵仁宏这二十年来的异样结合起来,若说他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莫名让她生出几分怀疑。 而且,天一神教在各处的眼线甚多,不免让林进宁对她的话更多了几分信服。 思及此,林进宁上前一步,这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仍旧保养得当,风韵犹存,她直接问岁星道:“赵仁宏在哪里?” “客体空亡加主体流连,人永不还,恐怕——”岁星结合手间卦象以及原主所知的山川地理,推算道,“他的尸骨已被深埋在了东南一千八百里的岭泰山。” 饶是已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林进宁的面上仍显露出难以压抑的错愕:岭泰山——正是当年他所说的遭遇马贼的地方。 此时的林进宁已将岁星的话信了七八分,赵仁宏亦看出她的动摇,对岁星道:“我既已落入你手,你又何必再信口胡诌,编纂如此离奇的故事来挑拨离间,当年知道我在岭泰山遇事的人不知凡几,岂容你借题发挥!” 林进宁皱眉一想:“不对,你当时怕丢了面子,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连手下门众都不了解。” 见林进宁毫不犹豫地拆穿自己,赵仁宏怒从心中起,冲她道:“就算救杨长玉心切,你也不必和邪教相互勾结,此唱彼和,空口白牙,枉顾我们夫妻三十多年的情分!” 赵彩儿喃喃出声:“娘——” 赵仁宏口中的杨长玉正是无极派的四弟子,赵彩儿的夫婿。 目前的情况让赵彩儿有些傻眼,一股巨大的恐慌在她心中蔓延开来,仿佛生命中绚丽的梦幻泡影将要被毫不留情的戳破,只剩下满地狼藉。 她难以相信岁星口中离谱的故事,但更不相信一向正义凛然的娘亲会因私利和邪教教主一唱一和,至于对赵仁宏这个父亲,小时候似乎有些温情,但长大后却渐行渐远,她倒并未有多大的感触。 这样撕破脸皮的场面,岁星懒得看下去。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生长得日渐茁壮。 她运气于掌,浑厚充溢的内力朝着赵仁宏呼啸而去。 赵仁宏被剑架着躲避不及,生生接下这一掌,立刻便觉得体内气息翻涌,似五脏俱裂。 便在下一瞬,一股突兀的剧烈刺痛却是从他后心传来,他目眦欲裂,不可置信地缓缓低头去看,只瞥见胸前一截带血的剑刃。 随即,贯穿他身体的剑被利落抽出,他失力向下倒去,被他高大身躯遮挡的脸渐渐显露在岁星面前,正是一脸决绝神色的林进宁。 看着他颓然地缓慢失去生机,双眼却一直瞪着她,似死不瞑目,林进宁的眸光一瞬微恍,而后又立刻恢复了坚定。 她铿锵有力,昭告在场所有人道:“此等偷梁换柱的奸邪小人,不配苟活于世。我今日便清理门户,将其斩于剑下!” 众人着实没想到,会在此处看到这般夫妻相残的一幕,不过总归是黄沙会的自家事,旁人无可置喙。 而黄沙会的弟子们,虽然对此十分惊愕,但林进宁在门派内威名甚高,而且此事已成定局,他们心中也没什么要为赵仁宏申冤的想法,不过此时已然是再无心力去管围攻天一神教的事情。 连林进宁本人面上都显出疲惫之色,明眼人一看便知,就算今日被绑的是她的女婿,她也无力救人了。 在这气氛低迷之时,真武门的门主钱怀庆挺身而出:“以君子比武之道,来对付邪教妖女,恐怕是用错了对象。不如速战速决,一来快些救出无极派的几位大侠,二来避免恶徒暗度陈仓,趁乱逃脱,三来,一举捣毁天一神教。” 在钱怀庆的号召下,其余六大门派中纷纷有人出列,七个人对她形成合围之势。 原先与冥花交过手的龙虎门的杜金虎派出门下弟子应战,而黄沙会、天罡寺和玄阴庵的人则按兵不动。 岁星粗略扫了一眼,若是严格按照年龄来排资论辈,那天罡寺领头的和尚和玄阴庵领头的尼姑,无疑是最年高望重的。 便在此时,一声娇喝传来:“如果还想要他们活命,就速速退下!” 第46章 世界二:所谓高?? 岁星回头去望,见之前被她通过耳语委派了任务的冥风,率领着一队天一神教的弟子,浩浩荡荡押着三四十人走来。 这些人都是被原主随手掳来的武林人士。要不就是辅佐她练就移宫易羽之法的武功尚可之人,要不就是合她眼缘的貌美公子。 冥风手中的火光故意逐一映亮这些人的面容。 其实天一神教内囚禁的江湖人士远不止这些,她特意选的多数都是与前来围剿的门派有些渊源的人。将这些人拉出来做人质,更具威慑,事半功倍。 很快,借着火光,那些门派中已有一些人认出了自己的熟人,人群中出现了不小的骚动。 岁星望见这反应,笑了笑:“诸君,是想要我死,还是想要他们死?” “若你们立刻离开天一神教,我们可以饶他们一命,但若是还赖在这里不走,就别怪我让他们人头落地。” 冥风说着,拔剑出鞘,剑刃直抵身旁一人的脖颈,顷刻间便划出一道血痕。 人群中立刻有人惊道:“是张师弟!师父,求您救救师弟!” 随着第一声叫喊的出现,众人心中愈发摇摆不定。 钱怀庆为稳定局势,道:“大家莫要被邪教徒牵着鼻子走,只要解决了祸首,何愁救不回人?” “这些人都被我喂了天一神教秘传的毒药,没有解药的话,不出三个时辰,就会身体溃烂,经脉寸断。你觉得要是我们出事,他们还能好好活着吗?”冥风冷哼一声,她不仅用毒药制住了这些人,还将他们的哑穴点住,免得他们生事,准备的不可谓不周全充分,她将手中的剑高高扬起,准备杀鸡儆猴,“而且,你觉得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剑快?” 眼见她就要挥剑砍下一人的脑袋,岁星出声,轻描淡写道:“看此人,像是和四方堡堡主共过患难的兄弟,你若将他杀了,堡主恐怕要寝食难安了。” 四方堡堡主张圣恩深深看了一眼被制住的那人,眸中挣扎之色只是一闪而过,并未犹豫多久便道:“放了他,四方堡不会再插手此事。” 那人的面色纠结而痛苦,他的功力早已被原主吸得一干二净,于他而言,亦没什么意义再苟活下去。 奈何他口不能言,只用愤恨的目光盯着岁星,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岁星迎上他的目光,示意冥风将他带上前来,而后掌中聚力,拍在他肩膀之上。 张圣恩当即变了脸色,喝道:“你干什么!” 但随即,他便发现了不对,定睛再看,不由惊异:看这样子,这邪教教主似乎在给他传功?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有些愣神,只听岁星道:“夺你十分,还你六分,其余四分消散于天地,我亦寻不得。” 冥雪心中震动:“教主,您这是——” 她心中划过一个念头:难不成教主已是强弩之末,这般行事,只为平息这些名门正宗的怒火,让他们对天一神教少些芥蒂,在她死后不再找我们的麻烦? 思及此,冥雪心下极为触动,看着岁星的目光中更带了几分热烈的追寻。 岁星敛息收手,示意冥风把人交出去。 她此番散去一定内力,一为减少加在原主身上的诸般因果,二为抑制不同力量在体内的冲撞。 移宫易羽之术虽然能在短时间内使人功力暴涨,获得远超练功时限的深厚内力,但其反噬也不容小觑。 凡修习之人,务须专注己学,若将自己身体折腾成一个内气杂乱还互不相容的大染缸,到最后必定要颠狂呕血,诸脉俱废。 见岁星不仅真的放人,还传回了那些人被她吸收的功力,让他们退兵的条件可谓诚意十足。其余几个门派纷纷跟风,接回了各自的人,就连钱怀庆都没有多加坚持。 不过,在退回行列之中的时候,他朝着天罡寺的净悟大师拱手道:“大师,请您做主。此番围剿魔教,还需给天下武林一个交代。” 众人的目光也纷纷落到净悟身上,若是他们此次声势浩大的围剿空手而归,没伤到天一神教一丝元气,不免会遭人耻笑。 但此前他们救人时已允诺过不再出手,众目睽睽下也放不下脸面做背信之事。 然而这群被抓住的人中没有和天罡寺有瓜葛的,并且净悟是在江湖上素有威名的前辈高僧,引人敬重,武功内力更是在场人中最高的。他们在心底还是希望他能在此时站出来主持大局。 净悟看向岁星,目光便如看破红尘的老僧般平和。 四大护法深知他的厉害,纷纷举起兵刃戒备。 “阿弥陀佛。”净悟单手立于胸前,上前一步道,“岁施主,孽海茫茫,回头是岸。你若诚心悔过,佛门可渡。” 岁星观察着他,不免摇了摇头:“和尚,你倒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三十年前被你坑杀的十几万百姓,可是怨气冲天,冤魂不散。” 明明是佛门中人,净悟身上的煞气却极重,甚至可以说,他是岁星所接触过的人中,沾上人命最多的。 这等级别的煞气,多半与战争有关,虽然他的面相似乎因年老与修佛而产生了细微改变,但犹见眉骨高突,山根低陷,年轻时是心狠手辣,逞勇斗狠之徒。 行军打仗,所经之处,必定屠杀无辜,惨无人道。 岁星从不信什么弃恶从善,证悟成佛,她只知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净悟闻言,一向波澜不惊的心顷刻翻起涟漪,一直都在刻意回避和埋葬的记忆全数重回脑海,让他的面色一刹变得无比苍白。 有了之前赵仁宏的事做铺垫,众人对岁星的话也不禁多了几分信服,一时间议论纷纷。 有人猜测道:“我记得三十年前,夏国宣国两方恶战,出了个赫赫有名的罗刹将军林志,心狠手辣,灭绝人性,使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但这林志封狼居胥后十年,却莫名消失,难不成——” 第47章 世界二:染心成俗 净悟微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眸色已清明许多:“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听闻净悟这悔悟的言论,众人一时哗然,却没想到被推崇之至的佛门高僧,之前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百态之世存百态之人,人既有百态,世也便需百态,又何分孽海与岸。”岁星见他如此坦然,道,“也许不远的将来,我等也有你这般觉悟。” 冥花讥讽道:“没想到,我等与大师的起点倒是一样。” 岁星推算着他的命数,道:“若我所料不错,你出家弃俗,并不是心中有佛,而是业报加身,这才幡然悔悟。” 岁星所言不虚。 三十年前,净悟意气风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战争结束后,他亦是功名加身,权势滔天。 但也许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在往后十年间,他的四个儿女相继出事,在生育第五个孩子的时候,结发之妻难产而死,小孩夭折。 便在看见发妻尸体的时候,他的世界全然崩塌。 回首往昔,他知道这是上天对他滥杀的报应,至此再不理俗世,断绝了七情六欲,直接削发为僧。 出家这二十年来,他以超高的悟性,完全继承了天罡寺上任方丈的衣钵,在佛法中得到了解脱。 虽然他出家时并不全然信佛,只想找个清净地了此余生,但如今,他已完全是佛家信徒。 听闻岁星的话,他念了句佛号,而后道:“念佛时,即见佛时,亦即成佛时。” 岁星询问道:“静心成佛,染心成俗。若你在这世上并非孑然一身,你会选佛,还是选俗?” 净悟望着她,道:“施主此言何意?” “难产致婴儿假死,也是有可能的事。当年,你将刚出世的孩子水葬,随波流荡。他命大,被溪边农户救起,活到现在。” 她说着,将目光投向先前被冥风押来的一位年轻男子身上。 迎上她的视线,正在静心为自己解穴的唐溪心下一沉。 净悟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这个一直隐藏在黑暗中,未曾引起众人丝毫注意的男子。 他的年龄看起来在二十岁左右,样貌英俊文秀,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此刻瞧着,眉目间似乎隐隐与他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岁星走到那男子身边,伸出手去。 唐溪一急,内力流转愈发迅速,便在这一刹那冲破了穴道的禁锢,反手冲她拍出一掌。 岁星早有预料,先一步侧身避过,而后一记手刃击在他脖颈之间,唐溪只觉眼前一白,顿时失去了意识。 此人有大造化,如果不把他打晕,可能还会因他生出什么变故。岁星这样想着,抓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师,你最好现在就带天罡寺的人撤出我教辖地。否则,你将再一次面对失去爱子的痛苦。” 净悟身侧一人见形势不对,连忙劝道:“方丈,此人空口白牙,妖言惑众,您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 周围人纷纷发出应和之声。 此刻的净悟,要顶着武林正道的压力,做出他的选择。 但他眼中并未有多少挣扎纠结之色,他向来行事果断,坚守本心,不会为纷扰之言左右。 也正因此,心无杂念,一波不起,这才清净开悟。 他上前两步,双手合掌,冲岁星微微鞠了一躬:“岁施主手下留人。” 岁星在唐溪背后轻拍一掌,他受力往前倒去,净悟连忙将他接住。 岁星抬手示意道:“大师,请吧。” 净悟点点头,扶着唐溪,头也不回地带着天罡寺众僧侣离开了。 有了他的带头,先前那些接回被囚弟子并承诺下山的门派,也都极不情愿地三三两两跟着离去。 一方主角退场,戏便唱罢。 岁星看着逐渐远去的满天火光,吩咐道:“冥风,冥花,你们去送送客。” “是。”二人领命,带着两队弟子跟了上去。 见大敌已退,冥雪和冥月连忙走到岁星身旁。 冥雪目露担忧道:“教主,您没事吧?” “无碍。”岁星摇了摇头,“夜已深,如若无事便散了吧。” 便在此时,有一人匆匆赶了过来,拱手禀报道:“教主,柳岐崖自杀了。” 柳岐崖?岁星凝眉,伴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原主遗留的相关记忆自然而然涌上心头,她道:“带路。” 岁星一边走,一边消化着过往的零散记忆。 柳岐崖是百药山庄少庄主,素有善名。原主幼时想逃脱父亲掌控,千辛万苦下了山,却被居心不良的人贩子捉住,危机时刻得当时同样年幼的他相助,而后在山庄内度过了一段满是温情的时光。 但好景不长,两个月后,她还是被发现踪迹,掳回教内。 就在四个月前,原主偶然重遇柳岐崖,不免回想起当初。 她只是心思一动,便意味着有大批的人要遭殃。 为了得到他,她杀害了百药山庄上下三百余人,废去他父母的武功,让他们在教内当牛做马,而后用尽手段折辱于他。 也许柳岐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年幼时的一个善举,会在之后招致这么无妄的灾祸。 相较其他被抓进教内以供消遣的美男子,原主对他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但为了使自己毫无弱点,她对他做的只有占有、折磨。 在这一点上,原主和她的父亲一样冷酷无情。 思索间,岁星被带入了一座院落中,这里的环境并不算好,几个教中弟子镇守四方,冷眼旁观。 岁星一眼便注意到,柳岐崖毫无生机地躺在泥泞不堪的土地上,一身白衣醒目、刺眼,如污秽中绽放的花。 他身上的死气尚未完全成型,仍有一线回魂的可能。看出这一点后,她快步走上前去将他扶起,对其他人道:“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过来打扰。” 她一边说,一边上前踢开不远处房间的门。 屋内不生烛火,一片漆黑,她稍作适应,关上门,将柳岐崖轻放在床上,而后双手迅速结印,淡淡金光随着她指尖动作流转不息,成为这房间内唯一莹莹发亮的光源。 第48章 世界二:遗怨何消 手印结成后,天地间的精华能量在她掌中涌动,她以指为引,在柳岐崖的身体上方疾书:“请听神明,视察不详。太一流光,以灭万凶。”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这十六个字顿时在半空凝结成形,光芒大绽,一瞬映亮二人的眉目,而后隐入柳岐崖体内。 岁星趁此时机,疾点他身上几处要穴,将精纯的能量传导至他体内受损处,打通气血淤堵,调节阴阳平衡,激发阳气,逆转因果。 做完这一切后,岁星收回手来,静静观察。 他看起来是因中毒而失去意识,身上有淡淡灰气与她这具身体纠缠不休,分明便是杀害原主的直接凶手。 岁星心中猜测道:百药山庄之人精通医毒二术,他可能看出原主体内隐疾,以毒催发她内息暴动,而后致其于死地。不过想必是已得知了我未死,恐惧事情败露之后的灭顶之灾,便选择了自杀。 岁星看着这个因原主而从天之骄子被踩入泥潭的年轻人,他如月光一般皎洁无暇的面容,此时透着病态的苍白,显得脆弱而易碎。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眉依旧紧皱,似是沉浸在不可挣脱的痛苦之中。 “祥光瑞室,光明浴身。邪不敢扰,魂魄安宁。息息归元,气炁通神。急急如律令。” 岁星念着安神咒的声音轻渺若羽,一点灵光如同暖阳般渗入柳岐崖体内,带着慰藉之力,帮助他从苦闷的情绪中脱身。 柳岐崖再次恢复意识时,只感觉全身上下被一股舒适的温和气息所包围,一直以来如坠冰窟的噩梦似乎离他远去,连心情都罕见的平静安宁。 他有些恍惚地睁开眼,理了理脑中思绪,心中不自觉又涌上丝丝缕缕的负面情绪。而后,他察觉到屋内有人,微微偏头去看。 一个他极为熟悉的窈窕身影正静立窗前,晨曦的暖色照耀在她身上,给她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显得她愈发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她身上一贯的红衣极为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会黯然无色。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转过身来的面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会举重若轻地望向他,如同阴冷的毒蛇般,既美艳无双,又令人胆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思来想去,除了眼前人,再没人能将他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可按理而言,他已将她重伤,就算能缓过来一条命,也元气大损,她又该是凭着何等的毅力,将他救活的? 对于这一点,柳岐崖随即便想通了。她有世界上最毒的心肠,最狠的手段,自然也配上了最坚的意志,最强的决心。 “醒了?” 察觉到身后动静的岁星并未像他预料中一样回头,只是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 可她的反应越是平静,就越让他感受到一种暴风将至的压迫。 他声音沙哑地低声应了一句:“嗯。” “好好休息,不要再寻死觅活。”岁星顿了顿,补充道,“想想你的父母。” “你把他们怎么了?” 听她谈及自己的父母,柳岐崖心中当即一震,顾不得许多,强撑起身体,情绪激动地询问,却牵动体内暗伤,剧烈咳嗽起来。 “他们没事。” 岁星回身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看着他,明锐的目光让他生生忍下咳嗽的欲望,直忍得眼角泛红。 他下意识后仰了一下身体,不自禁地因畏惧而心悸。 见他如此反应,岁星悄然弹了个治疗法印到他体内,而后离远了半步。 柳岐崖只感觉她近身时似乎带来一股能平息内气的暖流,让他胸中隐痛消解不少。 迎上他戒备的目光,岁星将自己的视线移向别处:“待伤好后,便同你的父母一起下山去吧。” 柳岐崖不知她是何用意:“你——要放了我?” 岁星点点头,又问道:“如果我死了,能否消解你心中的仇恨?” 柳岐崖听闻此言,悄然攥紧了拳头,垂下眼帘,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好好活着。再过几年,我会给你杀我的机会。” 岁星总归要脱离这个世界,由柳岐崖来完成这件事情,正好也能将此次死而复生的因果再次了结。 岁星说完之后,见他的身体状态还算稳定,便先行离开了。 柳岐崖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向光风霁月的眼眸中似有无数暗潮涌动。 岁星方才说的话,将他如死灰般的心搅得天翻地覆,但他丝毫不敢松懈,亦不敢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他仍不能确定这个在他眼里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人,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等已经完全听不见她的脚步声,柳岐崖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才些许放松下来,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他微微闭了闭眼,开始调息。 等岁星踏出院落,一直在外等候的四大护法纷纷走上前来:“教主。” 岁星想了想,吩咐道:“冥风,你将除教徒与杂役之外的人都遣散出山,包括那些武林人士,教内不养闲人。冥花,你带领弟子重铸山外机关暗道,确保昨晚的情况不会再出现第二次。冥雪,你知医善毒,最近几日,你将教内秘毒三尸散的解法告知柳岐崖,并留意下他最近的状态,若无大碍,便送他及其父母下山吧。” “是。” 她们从不会质疑她的任何决定,当即领命告退。 一时间,岁星身边只剩下了冥月。 岁星望着她道:“自本教建教以来,行踪隐蔽,鲜少有外人不请自来。昨夜之事,定少不了教内人的参与。” 冥月微一抬头,迎上她洞彻的目光,一种本能的恐惧立刻袭上心头,她甚至来不及再想,身体便下意识做出了反应,一下子跪倒在地,惊慌道:“弟子糊涂,一时不察,请教主责罚。” 岁星平静道:“说说吧,你犯了什么错。” 第49章 世界二:先杀为敬 冥月立刻将前因后果如实道来:“弟子在外偶遇昨日那净悟和尚之子——唐溪,与其交好,本想引他一人来此地,却未曾料到他在沿途做下标记,进教后被冥风捉住,那些标记也被其余贼子发现,这才寻踪攻入教内。” 冥月对岁星有种天然的敬畏,尤其是经昨日一战,她发现教主比她想象中要更加深不可测。 此刻,就算是岁星让她杀了唐溪并自裁,恐怕她也会完全依言照做,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岁星知道她没有隐瞒,平静道:“当年,是我将你和冥雪从强盗手中救下,教你们武功,养你们长大。你跟在我左右数年,却做出如此叛教之事,真是让我失望。” 想到过往,冥月脸上流露出动容之色,深深磕头道:“教主,冥月知错,无颜苟活。” 她说完,腰间长剑利落出鞘,欲要刺入脖颈之间。 岁星一把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我用心培养你,便是让你如此轻言生死,自贱性命?” 没料到岁星会出手相救,已存死志的冥月微一怔愣,面对她的问题,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喃喃道:“可是,属下已铸成大错——”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岁星想了想,道,“我要你帮助柳岐崖重建百药山庄,帮他料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直至百药山庄恢复往日盛景。但你必须暗中行事,莫要让他及江湖中人知晓。” 武林中受天一神教荼毒者甚多,岁星将秘毒三尸散的解法教给他,足以让他快速恢复声望,但怀璧其罪,到时候免不了有人要找他的麻烦。 百药山庄整体武力值低下,必须要人帮衬,免得还没等她收集够气运,柳岐崖又遭遇不测。 她看得出冥月对教外的世界心存向往,此事交予她办,也算两全其美。 冥月本以为安排给她的任务必定九死无生,听岁星说完之后,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不管这其中是否还有未知的刀山火海需闯,她只犹疑了一瞬,便立刻坚定道:“是,属下誓不辱命。” 岁星点点头,没多停留,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夜的未眠让她略感疲惫,她没再管太多,先行休息。 再次醒来又是晚上,岁星闲来无事,拿了原主的苍云剑走到院子里,依照记忆中遗留下来的心法与剑招,开始练习。 原主所使的追魂剑法诡奇狠辣,疾如电闪,迅猛绝伦,难躲难防,相较招式严谨刚柔相兼的天元剑诀,此剑法是当之无愧的杀人技。 练到间深处,赶来回禀进度的冥风出现在了院门口。她在不经意间抬头一瞥,认出了岁星所持剑法路数,昨日心头隐隐萦绕的对她未使用此剑招对敌的疑惑烟消云散。 她随即低头等在门口,未贸然出言打扰。 岁星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利落收招问道:“冥风,你有何事?” 冥风上前,拱手道:“回禀教主,教内闲杂人等今日都被遣送下山,后续有何安排?” 岁星反问道:“你觉得呢?” 听见她的问题,冥风斟酌着词句回复道:“这些人或多或少知晓我教内情况,一杀了之,才能永绝后患。” 冥风的思维模式与原主一脉相承,不论如何,先杀为敬。 “那些名门正派前脚刚走,我们后脚便开始滥杀,无疑是在他们脸上打巴掌。虽有些报复的快感,但可能会招致更大的祸端。”岁星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我教历来不怕惹事,但那些普通弟子在面对正道怒火时,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是属下思虑不周。”冥风说着,犹疑道,“那便就这样放他们离开?” “他们尚掀不起什么浪花来。”岁星道,“比起这个,我更担心有人会在山口设伏,截杀进出我教的弟子。最近这段时间,你与冥花多加留意。” 冥风应道:“是,属下遵命。” 虽只相处了短短时间,但通过原主的记忆和自己的判断,岁星看得出她很靠谱,便安排道:“我要闭关几日,若非要事,你自行定夺就好,无需通禀。先下去吧。” 冥风领命退下,岁星又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剑招,便也歇下了。 之后几天,无人打扰。岁星一边练功,消化吸收着原主所习的武功心法,一边看书,了解着这个世界的文明与玄机。 等七天之后再次出关,她交给四大护法的事基本都已被办妥,冥月也悄然跟在柳岐崖身后下了山。 闲来无事,岁星在教内各个区域四处游走探查。 天一神教除了原主这个教主之外,下面还设立了护法、堂主、武夫子、弟子、杂役等不同层级的人。 护法负责协助教主处理教内各项事务,维护秩序稳定。 堂主是各地分堂的负责人。天一神教势力遍布所在国夏国的各个郡县,除了驻扎在每个郡最大的十八分堂之外,其余小堂口也不计其数,还隐隐有往邻国宣国渗透的趋势。 武夫子负责传授教内弟子武功,增强战斗力。 弟子则是教内基石,负责一些日常事务和任务的完成。 杂役多提供后勤保障,比普通弟子还低一等。 她经过教内弟子的住处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刀剑相接的声音,不由循声向前走,见一群弟子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几乎围成一个圈,而圈内正有两人刀来剑往,打得不可开交。 细细一看,他们分明不是切磋,而是奔着想要对方性命的路数去的。 使刀人出招极快,阵阵刀光朝着使剑人席卷而去。使剑人则看起来在这猛攻中乱了章法,吃力挡下一击后,长剑受力,一时脱手。 眼看着他陷入败局,围观弟子竟发出哄笑和叫好声。 使刀人并不打算放过对手,乘胜追击,长刀向他当头砍去。 一声铮铮然的巨响过后,长刀却未像大家预想般那样斩下使剑人的头颅。 顺着接下长刀的华丽剑鞘往旁侧看,使刀人只见一袭红衣烈如朝阳,顿时面色一白,半跪道:“参见教主。” 周围的人也连忙跪成一片,方才还热闹的气氛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第50章 世界二:五戒法度 “教内弟子持械斗狠,成何体统!”岁星冷言道,“要是传出去,别人还道我教内离心,一盘散沙,不攻自破。” “属下知错。”使刀人连忙说着,而后看向使剑人,语带愤恨道,“是这厮不讲武德,对属下拔剑相向。属下为自保,迫不得已才迎刀而上。” 岁星看向使剑人,他刚刚受了些伤,面色苍白,脸上的表情灰暗而苦涩。 她并未全然偏信,问他道:“你缘何先行动手?” 见岁星给他说话的机会,使剑人沉默瞬息,咬牙道:“他平日对我百般欺压,刚刚更是要强剪我的头发,逼我喝他的粪水,我不愿再屈服,纵死也要反抗。” 使刀人神色激动地反驳道:“无稽之谈,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平日和你亲如兄弟,在场众人皆能作证。” 岁星的视线缓缓掠过周围的教众,大家都低垂着头颅,无人敢与她对视。 其实她粗略一看,便知谁说的真,谁说的假,但她不能每次都去充当断案的角色。 更何况,看这围观教众先前不以为意反以为荣的模样,教内的风气实在太差,简直就是一群流里流气的乌合之众,是时候该进行大力整顿。 岁星当即道:“看来这其中还有些曲折。此事我将交给冥花审断,在场皆是人证,如有包庇、歪曲事实者,与主犯同罪。” 此言一出,四周弟子的面色一时变幻无端,精彩纷呈。他们都深知冥花的雷霆手段,还未等见到这位护法,都快已吓破了胆。 只要将他们分开审问,这些人就将陷入典型的囚徒困境。到时候,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自然会将事实和盘托出,让真相大白于人前。 不消半日,冥花便明晰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如使剑人所说,他长期遭受来自其余弟子的霸凌,今日被压抑的情绪爆发,这才拔剑反击。 冥花三言两语便说得清楚明白,她问道:“教主,这些人如何处置?” “仗用武力欺辱同门弟子,废去武功,逐出我教,以儆效尤。”岁星踱步到她身边,道,“本教弟子需得互助相亲,方能形成合力。凡私自相斗,一律处以重罚。你组织筹备,成立刑堂,专为断律执法,即使是护法、堂主犯错,亦无例外,与弟子同罪。” 冥花领命道:“是。” “无规矩,不成方圆。许多弟子以天一神教的名声为靠山,在外横行霸道,在内目无规章,如瓦合之卒,散乱之兵,不堪大用。自今日起,便立下五戒法度,人人熟读成诵,铭记于心,践之于行。若有不遵者,一律由刑堂肃清。”岁星将这半日思索的戒律娓娓道来,“一戒通敌叛教,二戒奸淫嗜色,三戒诳语妄言,四戒同门相残,五戒谄贼结匪。” 天一神教自诞生之初便是邪教,教内人都不是良善之辈,犹以原主为甚。所以,教规戒律不适合提倡那些大而空泛且难以落地的道义,甚至不能将奸恶之事完全杜绝。只能先行立下规矩,遏制一些歪风邪气,后续再视具体情况徐徐图之。 冥花斗志昂扬,道:“属下铭记,这便告知众弟子以及各分堂,让他们依戒办事。若有不从,格杀勿论。” “刑堂不只是为了惩罚,更是为了教化。任何问题的解决都不能靠一杀了之,重刑反而会使得人心涣散。”岁星听闻她的话,有些无奈道,“一种正确的刑罚,它的强度只要足以阻止犯戒就够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多余且适得其反的。” 冥花懵懵懂懂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但却一知半解不知其法:“请教主明示。” 岁星解释道:“若要服众,刑堂必须尽职尽责,公平公正,依据定罪,依罪判刑,而非不分青红皂白,尽数诛杀。若是因不察造成什么冤假错案,或者因重刑反引起众弟子对破戒者的同情,你便要首当其冲,引咎自责。” 冥花听闻,这才意识到此事事关重大,并非头脑一热便可肆无忌惮大杀四方,她定了定心神,应道:“是,属下明白。” “冥风行事周全,冥雪心思细腻,如有不决之事,可与她二人商议。”岁星想了想,道,“我要出去云游一段时日,未有归期。” “属下愿与教主同去。”冥花连忙道,“若有贼子冒犯,我便将他剖心挖眼,以免脏了教主的手。” 岁星心中暗叹一声,若她真带着冥花出去,那就不是在积德,而是在造孽。 她摇头道:“不必了,刑堂之事,还需你多下功夫。希望等我回来后,它已运转得当。” 冥花不再多做争取,点头应下:“是。教主如有要事,随时通传属下。” 交代好教内事务后,岁星轻装简行离开了天一神教的根据地。 终日待在教内,只会让她越来越脱离世事,只有去外面走上一遭,才能更具象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生机和气运所在。 天一神教位于夏国境内西南部的鹤山,完全被隐没在连绵不绝、层峦叠嶂的崇山峻岭之间。但凡离开那方圆之地,便再难寻得其踪影。 出山之后,岁星一路向东北而行,三日后,便看到了横亘夏国境内、堪称文明发源地的澄江。 她站在渡口处,面前是澄江的支流之一,江水滔滔,奔腾不息。 周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多是商队船夫,呼喝声此起彼伏,喧闹非凡。 江上游船交织如云,扬帆破浪而行,所经之处,激起汹涌波涛,泛起万顷白光,一片壮阔景象。 岁星自出教后,便摘下了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与此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美艳容貌引得来往之人纷纷侧目。 她视若无睹,走到一艘船前,问船夫道:“可否载人?” 第51章 世界二:遭遇水盗 船夫听闻,直起身子,在看清她面容之后,流露出难以遮掩的惊艳神色,他怔愣一瞬,而后堪堪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姑娘,此地都是商船,载货不载人。” 岁星了然地点点头,刚想离开,便见船舱内走出一位粗布麻衣但精神矍铄的老者,老者朝她客气道:“这位姑娘,我家少主说,如若不嫌弃,可捎姑娘一程。” 岁星顿住脚步,看了一眼他的面相,心中微有意外,面上却不动声色,欣然应道:“那就麻烦二位了。” 岁星上了船,走进船舱,里面正坐着一人,面容清贵如无瑕之冠玉,一袭轻衣缓带,意态闲雅,慢煮香茗。 炉中炭火微红,壶中水沸声轻,茶香袅袅,氤氲缭绕。 听她进来,他抬眼,那双如淬了冰雪般纯冽的眸中漫上些许温和:“相逢即是有缘,姑娘请自便吧。” “多谢公子。” 见过游船的主人之后,岁星也不欲过多打扰,走上了外面的甲板。 大约一刻钟后,船离岸,驶向江中。 岁星迎着江风,看见脚下的浪潮轻拍着船头,漾起层层波涛,极目远望,水天一色,让人心中极为开阔。 她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墨发飞扬,形姿散逸,看在旁人眼中,亦是绝妙风景。 这艘商船很大,但人却不多,除了岁星、一位公子和一位老伯之外,还有三名仆役和两名船夫,船上的气氛也很松弛,仆役与船夫经常聚在甲板上闲聊。 从他们的谈话中,岁星得知那位公子姓钟,是江北陵郡一户商贾大家的少爷,老者姓张,大家都叫他“张伯”,此次他们行船的目的地正是陵郡。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岸的景色也多有变化,他们经过城镇、农田、荒野,驶过平原、丘陵、高山,直到晚霞映红江水,月光洒下清晖,同一条路线的近十条商船都陆陆续续点燃了火把照明,江面顿时一片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峡陡江急,船只缓缓行进,在辽阔无边的江河中,好似一条条渺小却自在的游鱼。 “姑娘,夜里风大,你可以到船舱里的房间休息。” 浑厚的声音在岁星背后响起,她回头一看,是张伯,在摇摇晃晃的船上,他步伐稳健,如履平地。 “好的,多谢。” 夜里的江风带着冷意渗入肌肤,但岁星的体温一直都是暖和的,她历来冷热不忌,体内精气运行使得阴阳调和,冬暖夏凉。 张伯走到她面前,向她递去了一块干粮,道:“旅途奔波,只有粗茶淡饭,姑娘莫要介意。” 岁星并未推辞,收下干粮,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远处,却见在那江与天交接的尽头,隐隐似有一线红光闪烁。 她抬起手来,指着那处询问道:“张伯,那是什么?” 张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凝神细视,而后面露一丝讶异:“听闻此处素有水盗猖獗,难不成被我们遇上了?” 岁星望着那道光亮,沉吟道:“水盗?” “姑娘,你快快回屋。此事事关重大,我去找少主定夺。” 张伯一边叮嘱,一边回了船舱。 水盗一般成群出现,深谙水性且武力高强,极为残暴,商队若是倒霉碰上,基本都无力一战,只能落得人货两失的下场。 很快,一直未曾在甲板上露面的钟公子走了出来,相比白天,他多披了件黑色披风,显得愈发俊冷清肃。 他看了看前方的情况,计算着与水盗相撞的时间,而后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岁星。 见她面色平静,钟公子道:“姑娘看起来胆识过人。” 岁星只道:“不知者无畏。” “水盗甚是棘手,此次怕是凶多吉少。”钟公子说得不急不缓,风度翩翩,神色也并未见大难临头的急躁或担忧。 此时,周围货船上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纷纷骚动起来,这些行商走船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还未等直面水盗,便已经自乱阵脚。 岁星怕他们慌不择路,跳水逃生,反而溺亡,直接道:“我有一计,还请公子协助。” 钟公子问道:“何计?” “虚张声势,草木皆兵。” 岁星将自己的想法粗略说给他听,即使是凶狠的亡命之徒,也都欺软怕硬,只要做足了声势,足以吓退他们。 钟公子同意了这个计策,派人给其它商船传信,大家纷纷在自己船上插上旗帜,一字排开向前进发。 近十条船并行于水面,船上影影绰绰,锣鼓声震耳欲聋,阵势十足。 距那火光越近,岁星便看得愈发清楚,十几艘窄小的船挡在江心,面对他们这些招摇的高大的船队,倒显得有些蚍蜉撼树。 水盗逆着光,只望见船上黑影密密麻麻,似是人潮如织,又听见鼓声响遏行云,不免心中没底。 一个瘦如竹竿的水盗提醒道:“三当家,看这排场,似乎不像普通商队,别是碰上了官船。” 被他称为“三当家”的人,目光阴狠地打量着不远处的船队,见每艘船上都有看不清字迹的旗帜飘扬,定了定心神,暗骂一声道:“先隐蔽。” 随着他一声令下,水盗船上的火光皆灭,这十几艘船如同在江面上凭空消失了一般,转瞬间便没了踪影。 但岁星能察觉到,他们并未远离,而是躲在暗中窥视。不过,没有十全的把握,他们不会再出手。 商船顺利通过水盗们原先所在的区域,大家纷纷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懈怠,敲锣打鼓声反而愈发响亮,像是要驱逐什么晦气一般。 隐在暗处的三当家看见了隐隐成领头之势的船只上站着的钟公子,见他样貌不凡,身姿笔挺,屹立如山,威仪摄人,长期在刀尖上舔血而锻炼出来的毒辣眼光让他直觉此人并不简单,当即生出彻底撤退的想法。 便在他欲要开口之时,却透过错落的角度看见了一个惊鸿艳影。眉若远山,唇点桃花,发似浮云,似是对他的注视有所察觉,她似有若无的视线投向他藏身的暗处,明眸流盼生辉。 只这一眼,便足以无限激发他作为亡命之徒的决断。 他舔了舔唇,当即道:“拦下他们,除了女人,不留活口。” 第52章 世界二:血光之灾 这群水盗训练有素,转瞬间便又重新围了上来。 岁星在第一时间发觉了他们不同寻常的动向。此时距离近了,她能清晰地看见这群水盗周身环绕的凶煞之气。 不知那三当家是因她而返的原委,岁星只心道:看来这气运偏要自己送上门来。 她对身旁人道:“钟公子,张伯,你们暂避。我怕一会儿的场面太过血腥。” 她说完,纵身一跃飞出甲板,脚尖点水掠过江面,身轻如燕,只踏下淡淡涟漪。 转瞬间,她便来到为首的三当家的船只之上,三当家只觉一道清锐剑光划过双目,下意识抬起手中长刀回挡,只听“叮”的一声,他的头颅连同长刀一起被利落斩断,血溅当场。 又是一剑破空而至,强劲的内力席卷了整条小船,船上其余三四个人纷纷被劲力锁住不得动弹,眨眼间便身首分离。 见局势突变,岁星身侧接二连三响起跳水声,她果断抬手,内力一凝一放,激起数丈高的浪花,无形的强劲气波如暗流般牢牢禁锢住了水面之下的逃亡者。 骤然间,江面接二连三响起滚雷般的巨响,数具尸体如同被炸鱼般破浪而出,漂浮于水面,染红了江水。 钟公子透过漫天的水雾,看着面色平静杀伐果断的岁星,询问身旁的张伯道:“依你看,她的武功如何?” 张伯判断道:“称得上江湖第一流。” 钟公子又问道:“与你相比呢?” 张伯想了想,道:“恐怕也要略胜一筹。” 钟公子意味深长道:“她不会是无名小卒。” 张伯明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 这些水盗各个罪大恶极,不知打劫了多少来往船只,坑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岁星替天行道,铲除恶徒,收获了不少气运,这让她不由思考起去各地击杀流寇土匪来积攒气运的可行性。 再次回到船上后,众人的感谢也化作了实质性的气运流入手上戒指。 钟公子走上前来,道:“姑娘身手矫健,钟某叹服。” 岁星客气道:“公子谬赞。” 听她应话,他又自然而然地攀谈道:“水盗来势汹汹,这次若无姑娘相助,怕是大多商船都要夭折于此。” 岁星应道:“如公子所言,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钟公子接话道:“行商路上免不了遇到匪劫官欺,看来钟某确实福大命大,能遇到贵人,化险为夷。” “公子言重,今日即使没有我,你也能逢凶化吉。” 岁星望了一眼他的面相,眉目清广,俊鼻坚挺,乃权势在手、福禄绵延之运。 “借姑娘吉言。”钟公子面上的笑意如此刻的江风般冷润,他抬手引路道,“夜已深了,早些休息。” 岁星点点头,随他一起踏入了船舱。 两日后,商船靠岸,他们一行人踏上了陵郡的土地。这几天在江上飘摇的时光虽然惬意,但脚踏实地的感觉更让人安心。 岁星举目四望,偌大的渡口商船云集,百帆竞发,人声鼎沸,一片繁华景象。 走离河畔,两辆挂着“钟”字黑牌的豪华马车正在等候。 钟公子邀请道:“此地距陵郡首县还有一段距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姑娘如若不嫌弃,可与钟某同行。此地特色美景,也可给姑娘介绍一番。” 岁星本不想再麻烦他,刚要推辞,却见他在接近马车时,那宽广平满的印堂之上,忽而巷路气晦,祸患风云,分明暗藏血光之灾。 她顿了顿,转而道:“有劳。” 这几日钟公子对她不怎么言语的淡漠性子也算有所领教,本预想着她会拒绝,倒没料到她如此爽快答应,不由扬眉,抬手道:“请。” 岁星与他共乘一辆马车,车内的空间十分宽敞,相对而坐也并不会觉得促狭,车厢内饰华丽奢侈,镶嵌许多价值不菲的明珠,窗牖被玄色丝绸遮挡,微风拂过,隐隐露出马车中人一线剪影,引人探究。 “陵郡因境内连绵不绝的陵山而得名。此地毗邻澄江,气候四季如春,河流交错,湖泊密布,商埠和码头众多,贸易繁盛。春可在西宁谷里赏绿踏青,夏可在芙蓉潭前避暑玩水,秋可在南山寺外悟色煮茶,冬可在镜泊湖旁戏雪赏梅。”钟公子娓娓道来地介绍,“不管姑娘心中向往何种景色,或许都能在此地寻得寄托。” 岁星点头应和:“听起来,陵郡确实人杰地灵。” 钟公子微微笑了笑:“看姑娘应该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士,所经之地必定繁多,但陵郡的风光,足以称得上冠绝天下。有机会的话,钟某愿为姑娘一一引荐。” 二人不咸不淡地你一言我一语,打发着旅途中无聊的时光,如相交淡如水的朋友,既不过分热情,也未显得冷场。 马车在林间小道上稳步前进,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岁星忽感心念一动,当即掀开马车的前帘,对车夫道:“停车。” 车夫听闻,不明所以地勒马,马儿受力,在原地抬了抬前蹄,而后顿住脚步不再向前。 见钟公子并未发话,车夫一时犹疑:“姑娘,发生何事?” 与他话音一同响起的,是猛然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箭矢破空声,岁星立刻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马车厢内:“小心!” 随即,苍云剑鞘在她掌间旋转一周,如同密不透风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几道箭矢射入马车后便被快速击落。 但是,更多箭矢如急雨般接二连三钉在车厢的四壁。 眼见四处的裂缝越来越大,人在马车中闪转腾挪,渐有捉襟见肘之感,岁星左右望了望镶金嵌宝的车厢,征求它的主人的意见道:“我能把这车炸开吗?” 第53章 世界二:打家劫舍 钟公子应道:“保命为上。” 岁星当即运起内力向四方推出,“嘭”的一声,马车被炸得四分五裂,在漫天碎屑中,她带着钟公子和车夫旋飞而出。 来敌上一轮发出的箭矢还未转向,全数射在原本马车所在的地方,她一踏箭矢,借力凌空,掠出包围圈,眨眼间便落到几个贼子藏身的大树上。 拉车的马匹中箭受惊,嘶鸣一声,无序地朝前方奔袭,还未跑出几米,地面便是一陷,一张巨大的隐藏在尘与叶之下的绳网猛地破土而出,连马带车牢牢禁锢,吊在半空。 若是方才他们没有及时停车,此时恐怕也已被绑在网中。 岁星早有预料,见怪不怪,松手将钟公子和车夫放在粗壮的树干上,拔剑出鞘。 剑光如电剑气如虹,她俯身飞扑,眨眼间便将脚下贼子杀了个七零八落。 见防线已被冲破,弓箭已经无用,贼子们纷纷现身出来,将她团团围住,粗略一看,大概有三四十人。 岁星以剑指地,先前伤人的血迹顺着剑刃一滴滴砸落地面,面对这群来势汹汹的亡命之徒,她的神色依旧闲适安然:“诸位在官道上打家劫舍,胆量不小。” 钟公子分析道:“这些人衣带湿气,上身修长,指节肿大,面色白皙,想必经常泡在水里,大概是上次那群水盗的同伙。” 见钟公子一语道破他们的身份来历,这群贼子中领头的水盗大当家直接摊牌道:“你等杀我义弟,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岁星反问道:“那不知你们又杀害了多少无辜人的兄弟姊妹、父母亲朋?今日既来了,便以命抵命,告慰亡魂。” “狂妄,我必要将你剁成肉泥,分而食之。” 大当家怒极,扬起手中双锤朝她击来,气势逼人,招式刚烈无比,锤风所及,脚下泥尘落叶翻卷,如巨龙裂地般凶猛迅疾。 岁星面色不变,苍云剑如长虹贯日般疾刺而去,内劲到处,剑气凌厉压迫,在最恰当的时机,最精妙的角度,她毫不客气地一剑刺进双锤中的破绽,直攻他面门要害。 大当家双锤一合,封住剑的去路,“叮”的一声,剑锤相接,瞬间激起火花。 岁星内力一震,大当家突觉虎口一麻,手臂酸软,外劲一泄,竟然收束不住,向后疾退。 他连忙一蹬后腿,深深踩入地面,堪堪止住脚步,定睛望向岁星,面色更添几分凝重。 武林中人过招,瞬息之间便高下立判,大当家先前的猖狂被这一剑击得粉碎。 而当他心中产生对敌的犹豫和畏惧之时,离死亡便已近在咫尺了。 在大当家一个眼神的示意下,众水盗们纷纷欺身而上。 岁星的手划过腰带,数十银针反手被夹于指间,她挥手,银针如天女散花般疾射而出,一时间只见微芒暗闪,利器刺入肌肤皮肉的声音不绝于耳,痛呼声接二连三响起。 她的暗器例无虚发,似疾风暴雨连绵不绝,呼吸间,地上已多了数十具尸体。 大当家看向左右,暴怒和恐惧齐齐涌上他的心头,他目眦欲裂,挥舞手中双锤,再次朝岁星扑了过来。 岁星轻巧地跃起,于半空中翻身飞到他身后,一脚踢向他的后背,大当家立刻便觉五脏六腑似乎被踹碎,忍不住狂吐一口鲜血,重重趴在地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岁星将手中苍云剑投掷出去,刺透了他的身躯,将他狠狠钉在地面。他甚至来不及挣扎喘息,转眼间便命丧黄泉。 剩下的十几人不过是乌合之众,立刻呈鸟兽状散去,岁星没给他们逃脱的机会,手起剑落,干净利索地将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她纵身跃上大树,将钟公子和车夫稳稳当当带落到地面,趁乱躲在一旁的张伯和另一名车夫也走上前来。 马车被毁,他们一行五人只能徒步前进,刚走出两里,岁星便听前方隐隐传来车辙滚动的声音。 片刻后,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与马车的不急不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位异常狼狈地奔跑于车前的女子,她时不时回头去看身后的马车,确认与它之间的距离,像是在被豺狼虎豹追赶般惊慌失措。 而驾驭那辆马车的人像是在故意消耗她、溜她玩一般,不近不远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看见身前出现一行人,女子的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又快跑了些许,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喊道:“救命!” 不过转眼间,她便接近了他们,也许是见钟公子在这几人中看起来最为年轻力壮,她径直跑到他身前,不停喊着救命,脚下却是一软,摔了个踉跄。 钟公子止住脚步,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那女子在身形不稳的时候,下意识便挥舞着双手想抓到一个支撑物,还没等她碰到钟公子的衣衫,跟在他身侧的张伯便上前一步,抬手扶了她一把,也避免了她和钟公子的直接接触。 女子却是再没有力气起身,她还是跌坐在地面,转头回望着越来越近的马车,瑟瑟发抖地靠着手臂的力量往后挪,仿佛那马车之上是极为恐怖的洪水猛兽。 马车驶到眼前,两个驾车人勒马后,跳下马车走到他们面前,而后,从车厢内又陆陆续续下来四个人。 在他们掀起马车前帘的时候,岁星隐隐看见马车内似乎还五花大绑着三四个被塞住口舌的人。 这些人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人抬手就要去抓瘫坐在地的女子:“你还想往哪跑?” 第54章 世界二:目无法纪 还没等他碰到女子,便被岁星伸手拦住。看见突兀挡在面前的人,这个在陵郡横行霸道、人送外号痞三的江湖流氓反倒一愣。 其实痞三这行人并不是偶然出现在此处,在跟踪岁星和钟公子的水盗们进入陵郡境内时,他们便注意到了这来路不明的一群强盗的动向。 痞三见钟公子似是富家子弟,本想来个黑吃黑,待水盗们凯旋,一举将他们连同搜刮的财物一起拿下。在等待的时候,他还顺便劫持了一家过路的老小来做掩护,打算趁之不备搞偷袭,以少胜多。却不料没堵到水盗,反而见岁星他们安然无恙走了过来。 痞三上下打量着岁星,见她容色绮丽,气质却无比清冽,若冷月孤悬高不可攀,简直是他生平所见最绝顶之貌,不由目露奸淫之意,一边猥琐笑着,一边不安分地打算动手动脚:“美娘子,这么迫不及待——” 还没等他继续口吐污言秽语,岁星便牢牢捉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分筋错骨,痞三瞬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岁星把他像烂泥一样甩到地上,看着目露戾气的他的同伙,冷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明火执仗、强抢妇女,真是目无法纪。” 痞三立刻被扶起来,他的武功虽算不上冠绝江湖,但横行陵郡却是绰绰有余,何曾受过这样的憋屈。 他只当自己是一时不察,才被偷袭,虽然疼得呲牙咧嘴,但还是恶狠狠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在此地,我就是王法!” 岁星平静回问道:“你是谁?” “我是天一神教陵郡分堂二把手。得罪了我,你担待得起吗?” 痞三说得底气满满,在他的料想中,不管是布衣百姓,还是江湖武士,听闻天一神教的威名,无不闻风丧胆。 天一神教势力遍布极广,只要被列为教中的敌对名单,便寸步难行,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天罗地网的追杀。 他盯着岁星,却见她脸上反而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她轻启朱唇,用空灵清冽的声音轻缓道:“正巧。” 痞三看见她的反应,不由反问:“怎么?” “我偏爱教训天一神教的人。” 岁星声色渐冷,话音未落,长剑便已出鞘,白茫茫的剑光带着逼人的气势喷涌而出,席卷而去,天一神教的弟子悉数被剑气波及,神色不虞地疾退了几步。 他们看起来比那群水盗的武功高些,岁星扬眉,持剑攻上,剑意如流水行云,穿梭敌阵之中。 内劲透剑而出,格挡住最先刺向她的剑,又借其锋将其余人所持武器全数格开,一阵不绝于耳的金铁相交之声过后,几人皆被震退。 在这间隙中,岁星聚劲凝于手心,瞬息间运起内力。她掌风呼啸,气劲笼罩几人,似狂风吹落叶,毫不费力便将他们掀翻在地。 痞三尚想翻身而起,眼前便是剑光一闪,岁星手中苍云剑直指他的咽喉。 他再不敢妄动,只用眼神死死盯着她:“跟天一神教作对,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什么下场?”岁星微微一笑,语气纯澈,似是不明所以,虚心求教。 痞三见她如此,一时也分辨不出她究竟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气急败坏道:“惹上天一神教,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倒想领教下你们一贯欺辱人的手段。” 岁星看着他浑身萦绕的煞气,知道他平日必是作恶多端之人,目光不由一凝,反手一掌拍下。 痞三只觉一股狂暴气流如巨锤般瞬间将他砸倒在地,他猛得吐出一口血,全身如同被撕裂般剧痛无比,动弹不得,躁乱内息如电蛇般在体内乱窜游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搅个天翻地覆。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的力量正在不断外泄,片刻间便如烟尘般消散,竟是经脉俱废。 他对岁星的恨意在此刻达到了极点,气急攻心,直接晕死了过去。 岁星转而逐一看过他身旁的五个同伙,此时他们显然已经乱了阵脚,一个个面色煞白,其中一人鼓起勇气道:“你究竟是谁?敢不敢报上名来。” 闻言,一直旁观的钟公子也将目光投向她,只听她冷淡开口:“无可奉告,滚!” 见她如此说,那些人反而松了口气,连忙扶起瘫倒在地的痞三,头也不回地跑了。 确认他们走远,先前那名女子才敢开口,感激涕零地福身道:“小女子赵芝,多谢女侠出手相助。” 岁星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你的家人还在马车上绑着,你快去看看吧。” 赵芝听闻,如梦初醒,连忙走向马车。 钟公子走上前去,站到岁星身旁,询问道:“为何你选择诛杀水盗,却放走了天一神教的弟子?” “会有人收拾他们。”岁星顿了顿,又道,“放心,我不会让此事牵连到你们身上。” “钟某并非此意。不过这一路着实不太平,若无姑娘相助,怕是凶多吉少。钟某有个不情之请。”话至此处,钟公子望向岁星,等待着她的回复。 岁星接话道:“公子请讲。” 钟公子道:“姑娘可否将我等护送到家,待到确认安全后再离开?期间一应费用,均按照顶级镖师的价格来付。” “付钱倒不必了,这些人是我招惹的,本就该送佛送到西。”岁星说着,看向搀扶着家人从车厢里走出来的赵芝,“姑娘不如和我同行,免得被人半路劫道。” “多谢恩人。” 赵芝喜出望外,她的家人们也纷纷真诚道谢,一抹气运流入指间,带来令人舒适的暖意。 没有马车的加持,他们的赶路速度并不快,在夕阳西下之际,一行人方才抵达了陵郡首县——陵县。 将赵芝送到家门口之后,岁星跟着钟公子和张伯来到了钟府门外。 随着一声通传,恢弘的府门打开,隐隐可见其中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雕栏玉砌,回廊画柱。 二十多个侍卫仆人鱼贯而出,前来恭迎,端是气派。 迎上钟公子的视线,岁星在他开口前抢先道:“便先送公子到此,日后有缘再见。” 被抢白的钟公子从容一笑:“那钟某便不勉强留客了,祝姑娘一路顺风,希望还有再见之时。” 岁星点了点头,朝他微一拱手,转身离去。 钟公子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待她转过街角消失不见,才缓声道:“查出她的身份了吗?” 第55章 世界二:火光冲天 张伯应道:“尚未。她所持剑法路数,与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剑客均不相同。” “武功如此高强之人,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钟公子凝眸道,“追查她游历的路径,看她自何处来。” 张伯领命道:“是。” 转眼间,已经入夜,天幕孤月高悬,天一神教陵郡分堂内却是火光冲天。 刚从痞三房间走出的分堂主孙天飚面色凝重,怒气冲冲,他一挥手,道:“竟有人胆敢找事,简直不把我等放在眼里。兄弟们跟我把此人抓回来,挂在城墙上助兴!” 孙天飚一呼百应,院中众弟子纷纷举起火把挥舞应和,士气正盛时,忽听一个娇媚婉转的声音自半空中传来:“你要抓谁?” 孙天飚心中一震,此人能悄无声息靠近而不被他察觉,说明武功十分高强。 他逆着火光眯起眼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着红衣的身影静立不远处的屋檐之上,一张黑金面具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白日里跟着痞三的弟子认出了她的衣着,不由高呼:“就是她伤了副堂主!” “放肆!”孙天飚却是面色一沉,一掌将那弟子拍在地上,而后换了副笑脸,拱手长拜,“不知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属下不敬之罪。” 众弟子听闻,纷纷惊骇地半跪在地:“恭迎教主!” 岁星未说免礼,这群人就一直这样跪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孙天飚感觉到不妙,额头不免渗出冷汗,行礼的身子更低了些,一动都不敢动。 又过了片刻,岁星不紧不慢开口:“教内五戒,护法可有告知?” “有。”孙天飚连忙道,“一戒通敌叛教,二戒奸淫嗜色,三戒诳语妄言,四戒同门相残,五戒谄贼结匪。” 岁星语气渐厉:“背得倒是熟练,做得却是阳奉阴违。” 听见她如此评价,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天飚心中涌上一股寒意,他连忙道:“属下丝毫不敢忤逆您的意思,请教主明察。” “你方才还说要教训本座。” 岁星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自有一番凛然的气度,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孙天飚着实没想到痞三竟是被这位阴晴不定手段残忍的教主教训了一顿,肠子都悔青了,他补救道:“是属下下属弟子有眼不识泰山,惊扰教主,教主留他一条小命,已是宽宏大量。属下今后必定对手下严格管教,谨遵五戒。” 岁星冷声道:“你手下调戏良家妇女,口出狂言,视五戒如无物,罪有应得。你驭下不严,助纣为虐,更是可恨,自行去总教领罚。” “是。”孙天飚连声应着,却未听见回应,不免谨慎地抬头去看,屋檐上早已没了岁星的踪影,他如蒙大赦般直起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有种死里逃生的虚幻感,他缓了口气,对手下道,“传令给陵郡的各个堂口,所有弟子严格遵从五戒。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一定要夹紧尾巴,低调行事,若有犯戒,提头来见!” “是!” 他手下也知事关重大,领命便走,连夜下达了通知。 岁星返回了落脚的客栈,歇息到寅时,在普通百姓正是沉睡之际,大街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岁星立刻警醒,定神一听,外面似乎在高喊:“走水了!走水了!” 她推开窗户去看,厚重黑烟卷挟着火光在城头方向冲天而起,将半个天幕都映得亮若白昼。 从失火方向逃难而来、以及一路上听闻更夫示警冲出家门的百姓,熙熙攘攘挤满了整条街道,哭喊嚎叫声朝她所在之处蔓延过来,不绝于耳。 转眼间,她所在的客栈也混乱了起来。 她跳出窗户,飞到屋檐之上,视线愈发开阔,火势蔓延得极快,百姓们玩命逃亡,生怕跑慢一步就被身后的大火烧死。 正在她凝神细视时,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孩子!我的孩子!” 岁星连忙去看,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央,有个妇女逆着人潮,企图拨开一丝缝隙,去救已被卷进众人脚下的孩子。 岁星连忙掠身而起,一边抓起那妇女,一边用内力短暂震开周遭人群,将跌倒在地的孩子抱在怀中,轻若鹰燕般凌空跃起,眨眼间便飞到几里开外,找了个相对宽松的地方放下了妇女和孩童,而后又折身返回。 她靠近了大火肆虐之处,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如同凶横的恶兽张牙舞爪着要把渺小的人类吞噬。 城里的救火兵丁已冲在了第一线,三五个壮丁拿着装着三四百斤水的水袋,不断地朝着火点注水。 但周围的建筑基本都是茅舍竹窗,一点便着,熊熊烈焰急速蔓延,势不可挡。 岁星抽出剑来,一剑横空,最靠近火势的建筑物应声而倒,她一连沿着火势边缘破坏了好几座房舍。 救火的总指挥苏时羡留意到她的动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他让手下兵丁把被拆毁的房屋结构堆积到一处,将它们与其余完好的建筑物隔开。 当火蔓延到其上之时,他们便将用猪膀胱做成的水囊扔到上面,水囊很快便被烧破,里面的水流出来,在一定程度上浇熄了些火势。又因为作为可燃物的完好屋舍大多被隔开,火灾前进的速度一时减慢许多。 见这边的火势已被控制住,众人心中皆是松了口气,但烧了许久、势头凶猛的火灾已然兵分两路,一路在南直取民居,另一路则向西南猛攻官衙,所到之处,尽为白地。 苏时羡先前下令先保百姓,因而此时的西南处已被烘烤得青烟四起,办公的官衙皆成一片废墟。 官衙所在地正对着内城入口——长宁门,长宁门城楼宏伟壮观,高耸入云,其上象征辟火的龙吻看起来摇摇欲坠。 还未等岁星思量,便见那龙吻竟被空中乱舞的星星烟火突然点着,火光轰然而起。 如此体量的长宁门如果被烈火吞噬,因烧毁而坍塌,其四周密度极高的建筑群恐怕都难以逃脱被点燃的命运,那处必定陷入更为凶猛的火海之中。 苏时羡当即道:“抬云梯来,上城楼,保龙吻。” 虽然他的决断已经够快,但岁星掐指一算,还是摇了摇头,喃喃道:“来不及了。” 第56章 世界二:纵火凶犯 她环顾四周,在被毁了大半的屋舍间挑了一条通路,毫不犹豫纵身掠起,向长宁门城楼飞去。 被火烘烤过的建筑极为脆弱,有的在岁星借力一踏后便轰然倒塌。 火光扑面,身上衣衫稍有不慎便会被火舌席卷,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她飞身跳到长宁门城楼的屋脊上,一剑砍向刚开始燃烧的龙吻,只见其上的火头倏地变成一缕乱烟。 龙吻直接被她击碎,断落到屋瓦和城墙上,一些余烬明明灭灭,而后逐渐便全熄了。 城楼就此被保住,岁星之举也异常鼓舞人心。救火兵丁们在忙了一个通宵之后,终于陆陆续续将大火止住。 饶是如此,此次大火依旧造成了惨重的后果,人命、财产损失不计其数。 白天的大街上一片萧索痛楚的气氛,即使岁星从救火中获得了诸多气运,此刻的心情也并不感觉畅快,反而有些悲凉。 她走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极为巧合地遇到了钟公子和张伯。 张伯率先发现了她的靠近,和蔼地打招呼道:“姑娘。” 钟公子闻声,转过身来看向她,问候道:“昨夜城中突起大火,姑娘无碍吧?” 岁星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街道两侧被烧成灰烬的屋舍:“这附近有公子的产业?” “是有几间商铺被烧毁,正在测算损失。”钟公子点了点头,神情却如常,未见遗憾或者惋惜。 岁星想了想,建议道:“不如出城采购些竹木砖瓦、芦苇椽桷等建筑材料。火灾过后,百废待兴,这些建房相关的东西必将热销。” 钟公子听闻,微一扬眉:“见微知萌,见端知末。姑娘的商业嗅觉也很敏锐。” 岁星淡然一笑,转目便看见于昨晚第一时间分批进城、拼力扑救火灾的步军司诸军,正在苏时羡的带领下进行增援,维稳秩序。 昨夜城内的百司百官已做到了坚守岗位,以不变应万变。 她看得出,苏时羡极有统帅能力。 他在危急关头能放眼大局,阵脚不乱。一方面,外呼援兵,分批进城,避免争抢城门可能带来的混乱;另一方面,调度率领官与兵,使其抱定人在阵地在的觉悟,严防死守,绝不后退,防止有人混水摸鱼,趁火打劫,布置不可谓不周密。 思及此,她心中有些疑惑:“昨晚的火,为什么会如此失控?” 钟公子解释道:“听闻火势一开始烧起时,并不是没法救,然而负责救火的步帅酣酒未醒,全不指挥救扑,遂成大祸。幸而来此巡查的提刑按察使苏大人应机立断,扛起重责,这才组织起有效人力开始灭火。” 岁星了然,感叹道:“苏大人确实有魄力。” 交谈间,苏时羡也注意到了岁星的身影,快步朝她走来。 一天一夜的忙碌未曾使他有任何疲惫之态,反而依旧目光明锐,意气风发,他站定后,对岁星道:“昨夜姑娘救火有大功,我会禀明圣上,论功行赏。” “多谢苏大人。赏赐却不必了,我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岁星顿了顿,问道,“不知大人可否告知,昨夜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闻言,苏时羡的面色有些凝重:“据目击证人所说,是有人故意纵火,点燃了粮料院。” 岁星随口追问道:“凶手可有捉住?” “并未。”苏时羡摇了摇头,“似是江湖中人,为首者一袭红衣,脸戴黑金面具,甚是明艳,身手矫健,令目击者印象深刻。如此装扮,恐是天一神教教主——岁星。现场也确实遗留下了此教的令牌。” 被意外点名的岁星听闻,不禁一愣,只觉荒谬:“这么不小心吗?” 苏时羡应道:“恐怕并非不小心,而是向官府宣战的讯号。” “宣战——”岁星沉吟,“那对此人,有何应付之策?” 苏时羡语气坚定道:“必要将其捉拿归案。” 若是惹怒了朝廷,总教怕是根本抵不过官兵的一次大围剿,究竟是谁要给天一神教泼脏水,他又有什么目的呢?岁星想着,不自觉地开始掐指起卦。 钟公子留意到她手指的动作,询问道:“你在卜卦?” 岁星指下一顿,暂且收回了手:“我对天机术有些研究。如若大人信得过,我可以带路找人。” 占卜算卦在苏时羡眼中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鬼蜮伎俩,但此刻面对岁星真挚的目光,他却不好意思说出打击她信心的话来,只道:“多谢姑娘。不过缉凶断案乃提刑按察司职责所在,不敢劳烦。给我一些时间,我必定给城中百姓一个交待。” 见他如此,岁星也不再勉强,只是点了点头。 告别几人后,岁星朝着所住客栈的方向走去。 钟公子回想了一下她刚刚的言辞行为,道:“一个会天机术的剑客,有意思。” 张伯猜测道:“她会不会和曾经的天机阁有关系?” “相较于此,她对天一神教似乎很是关注,只是不知是敌是友。”钟公子眸光幽深,他顿了顿,道,“回吧,做建材生意去。” 三日后,苏时羡离开了陵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早有一单骑在等。 此次的行踪未曾知会过旁人,他犹疑勒马:“姑娘,你怎在此地?” 岁星微微一笑:“既然大人不带我抓那纵火之人,我便只好自作主张,跟着大人了。” “为什么?”苏时羡敏锐道,“看起来你对凶手很感兴趣。” 她不答反问:“大人觉得,凶手是岁星吗?” 苏时羡应道:“她有最大的嫌疑,但具体真相为何,尚不能定论。” 岁星摇了摇头:“我觉得她不是凶手。” 苏时羡询问道:“何出此言?” “因为,我就是岁星。” 第57章 世界二:以邪控邪 她说着,戴上了众人一贯印象中代表她身份的黑金面具,面具遮掩下露出的一半脸庞亦足以颠倒众生,她启唇,声色冷冽:“天一神教虽然作恶多端,但也容不得别人栽赃嫁祸。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冒充我行此等不轨之事。” 她面具上镶嵌的宝石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有些晃了苏时羡的眼,他着实惊讶于眼前人的身份,未曾想到传闻中恶贯满盈的邪教教主,从表面上看,竟如此良善,却不知是精于伪装,还是真心流露。 他注视着她,与她娇艳面容相异的是,她的眼睛是两汪平波微澜的湖水,如同在冰雪覆盖的高山之巅流淌过一般,纯净、深邃,又天然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圣洁。 苏时羡定了定神:与其将这样的不确定因素放任自流,造成不可控的风险,不如带在身边。 思及此,他点头道:“好,那我们二人便暂且并肩作战。” 岁星伸出手道:“大人给我看下那枚遗落在火灾现场的令牌吧。” “给你。” 苏时羡没有藏私,既然他选择相信眼前人,便不再设防,从怀中掏出已烧得黢黑的令牌递给她。 岁星接过令牌,毫不犹豫地抛起,令牌悬于半空,在她掌心之上停滞,而后开始上下左右地高速旋转。 她手心散出点点金色荧光,当这些星点光芒汇聚成一线,全数凝于令牌之上时,它骤然停住,直指东北。 岁星粗略测量了一下它偏移的水平线,而后拿出地图看了看,判断道:“东北八百里,楚郡。” 苏时羡听闻,不免沉思,他此次出发并不是毫无准备,消息灵通的官衙探马向他回禀,疑似纵火凶犯的人朝东北而行,估摸着确实是楚郡的方向。 他未动声色,不置可否,拍马而行,岁星连忙跟上。 她其实并不会骑马,此时便全凭原主留存下的一些肌肉记忆,追赶得十分勉强,苏时羡似有所察,逐渐放缓了速度,与她并肩同行。 他望了一眼岁星,问道:“若我们抓到了真正的凶手,你打算如何处理?” 苏时羡身为文臣,并无武力傍身,如果岁星到时候要与凶手战个不死不休,他无力阻止。 “交与官府,国法处置。”岁星回应着,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过到时烦请苏大人昭告天下,还天一神教一个清白声誉。” 苏时羡不禁问:“你在意这些名誉?” “天一神教恶名远扬,所犯劣行罄竹难书。对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确实便如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岁星解释道,“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先前十大门派围攻总教,便是警示。我不想因为此事,再与官府和武林正道结怨。” 苏时羡觉得她话中透露出一种略带怪异与违和的自谦,他道:“我原以为,我们这些人都入不了你的眼。” 岁星微微一笑:“也许在苏大人看来,凶手会比我更像我。” “你确实和我想象中大不相同。”苏时羡沉吟道,“不过,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能真正立足武林之巅的人,大多纯朴而谦逊。也许,这是合理的。” 见他已经自我说服,岁星接话道:“天下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败。我并不想在狂傲中毁灭自己。” 苏时羡不免询问:“那你却为何纵容手下行恶事,四处树敌?” 岁星平静地胡编乱造:“天一神教自诞生之初就是邪恶而肮脏的,我只是顺其自然地传承了这样的基因。” “如你所言,再这样下去,恐怕是自取灭亡。”苏时羡直言道,“既然你能看透,为何依旧要延续这么一条路呢?” 岁星想了想,道:“正与邪相伴相生。正派可以去试图消灭我们,我们也有可能被消灭,但新的邪教,依旧会源源不断地诞生。与其让邪恶失控,不如将其紧握于手中,寻找得以和正派共存的平衡。” 现如今,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邪教皆依附于天一神教,不服便被灭门。由此,说天一神教已统御邪道,并非言过其实。 而作为邪教魁首,自然可以令行禁止,说一不二。 听闻岁星的逻辑,一向能言善辩的苏时羡也忽觉无言,只道:“因为邪恶无法根除,便化身邪恶,以控制其发展吗?可天一神教所造罪业,未曾衰减过半分,似乎还有愈演愈烈之态势。” 过去原主造下的孽已无法挽回,现下岁星已在尽可能控制众弟子的言行,她道:“会改变的,请大人拭目以待。” 这几天,苏时羡详细了解过岁星先前的经历。 她十三岁杀母泄愤,弑父夺权,在掌管天一神教的八年间,此教极速壮大,教内人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杀人如麻,灭门无数,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他有些难以将那样无法无天手段残暴之人,同身旁这位看起来平和且宽厚的女子联系到一起,不免在心中将眼前人的身份定义为一件尚且悬而未决之事。 行至傍晚,他们找了一家驿站歇脚,正在大堂吃饭时,忽有一群拿着刀剑的马贼破门而入。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们便迅速四散站开,把守住各个出入口:“不许动,打劫!” 一个皮肤黝黑的强健女子随即走入,目光锐利地环视一圈,阵势十足,正是这伙马贼的领头人——马三娘。 众人皆惊,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大堂,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马贼一桌接着一桌地索要财物,岁星与苏时羡坐在角落,尚未引起注意。 有一顾客害怕地向后躲,正巧经过他们的桌子前面,岁星趁他不备,悄然伸出腿去。他只觉脚下一绊,竟摔了个踉跄,精神紧张之下,重重跌落在地,发出痛呼。 这明显的动静很快引来众人的侧目,马三娘极为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余光瞥见正在桌前端坐的苏时羡,明显一怔,只觉此人气质绝然,如朗月入怀,一时竟移不开视线。 她的手抬起,直指苏时羡,吩咐手下道:“把他带过来。” 第58章 世界二:暗中尾随 眼看着两个马贼就要来抓苏时羡,岁星站起身来制止道:“恐怕不妥吧。” 马三娘不由皱眉,目光落到岁星身上,见她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容貌昳丽,秀色天成,顿觉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容貌,在她面前亦黯然失色。 真是一对璧人。马三娘这样想着,看得心中火起,道:“把他们都带过来!” 岁星没有抗拒,坦然地走到马三娘身边。 马三娘愈发将她的模样看得明晰,对上她平静深邃的眸光,心中躁动竟缓了几分。 马三娘有些不忍让这样无瑕的容貌受到丝毫损伤,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时羡,转了转手中的马鞭,按下了想给他们些颜色看看的心思。 他们搜罗了一遍驿站众人的财物之后,没有伤人,而是赶在官兵到来之前,趁着夜色急速撤走,并顺便掳走了岁星和苏时羡二人。 苏时羡攀谈道:“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 赶路的马三娘抽空看他一眼:“上齐山,入齐寨,一个做压寨郎君,一个做压寨夫人。” 岁星接话道:“听起来还不错,只不过我们有要事在身,恐怕现在不行。” 她说着,一脚将挟持自己的人踹下马去,掌握了马的控制权。 这群马贼的队伍因这样的变故被冲散一瞬,又迅速聚合。 马三娘惊异勒马:“看来你有点本领。” “三脚猫功夫罢了。”岁星抬起剑,挥鞘便将苏时羡身后的马贼击下了马,而后顺手将他推了出去挡在身前,“你的压寨夫婿,更是深藏不露。” “那我倒要讨教一番。” 马三娘冷哼一声,扬起马鞭,鞭风飒然作响,气势凌厉地直冲苏时羡门面而去。 苏时羡暗道不好,但他的反应和身手不足以支持他避过此鞭。 便在鞭梢将要抽在他身上的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处来的两枚暗器刺破劲风,后发先至,强横地打偏了鞭势,令他躲过一劫。 马贼的队伍立刻戒备,马三娘环顾四周,高呼道:“谁?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一决雌雄!” 空气中无比寂静,无人回应。而后,接二连三的暗器冲他们飞旋而来,马贼们立刻聚阵抵抗。 一时间,金铁相击声不绝于耳,暗色中不时迸发出溅落的火星,场面甚是焦灼。 混乱中,苏时羡所坐的马被暗器划伤了大腿,马吃痛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进入了暴走状态,来回翻覆跳跃,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苏时羡压低身体,紧紧握住缰绳,夹住马鞍。 面对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眸色一如既往锐利沉静,但在不断的颠簸动荡中,他手一失力,仍旧被狠狠甩了出去。 便在这间不容发之时,一个暗中隐藏的黑衣身影急速飞掠过来,将他稳稳接住,而后脚一踏地,如残影般闪过众人眼前,顷刻间便失了踪影。 将苏时羡放在安全处,黑衣人不发一言,抬步欲走。 突然,一个人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一只纤纤玉手轻搭在他肩上,却让他全身劲力瞬间被锁,寸步难行。 他的心突地一跳,眼睛丝毫不敢眨地看着身后之人现出身形,只见其身姿婀娜,红衣如血,眸光清冽,令人不敢逼视,正是岁星。 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身为救命恩人,何必要一声不吭便走?倒显得我们怠慢。” 黑衣人心思急转,骇然道:“你早察觉到了我,是在逼我现身?” 岁星轻点了点头:“不知是敌是友的尾随者,总要试探一番才安心。” 黑衣人转目看向苏时羡:“方才苏大人身陷险境,也是伪装?” 他摇了摇头,沉吟道:“我倒是险些以为,自己会莫名其妙命丧黄泉。” “未提前告知大人,勿怪。”岁星自陵郡外遇到苏时羡时,便察觉到他身后有人跟踪,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她选择瞒着,道了歉后,她又冲黑衣人道,“不打算介绍一下自己吗?” 黑衣人纠结片刻,认命应道:“太岁居,周骏。” 岁星由原主记忆可知,太岁居以暗器、机关雄踞武林。方才他那一手暗器确实使得精妙绝伦,若不是她暗中使绊,根本不会伤到苏时羡的马。 “武林中人?”岁星追问道,“为何要跟着苏大人?” 既然已经说开,周骏直言道:“前几日陵郡大火,火源所起之处正在太岁居隔壁,在众人忙着救火之时,少主却突然消失不见,遍寻不得。掌门怀疑其失踪与这场诡异的大火有关,便吩咐我在暗中跟着苏大人,看能否得到什么线索。因此事事关重大,关系着太岁居的安宁,所以我不敢在二位面前贸然现身。” 岁星静心,掐指一算,道:“确实有莫大关系。你们的少主恐怕是被人趁着混乱劫走,凶手大概率是那个纵火犯。” 周骏惊异道:“姑娘可有什么线索?” 岁星摇了摇头:“只是推断而已。” 周骏见她年纪轻轻,却能轻易近他身而不被发觉,内力更是高深莫测,还有占卜之能,不由问道:“不知姑娘是何来历?” “我怕说出来会吓到你,所以就先不说了。” 岁星收回手,周骏顿觉全身一松,终于能自由活动,他连忙拱手一拜:“不知二位要去哪里找那纵火之人?” “楚郡。”岁星应着,想了想,道,“武林人士行走江湖倒方便些。日后如果有我们进不去的地方,还请周兄带路。” 周骏点了点头,又问:“依姑娘看,我少主如今可还安好?” 岁星应道:“我想,并无大碍。” 周骏虽不完全确信她的话,但也从中得到了些许宽慰,面色稍霁。 他们所处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甚是荒凉,无处落脚,只能再趁夜赶路。 三人结伴而行,苏时羡问岁星道:“你如何确认,那马贼首领会对我不利?” 第59章 世界二:两方对峙 岁星看他一眼:“她天庭宽广,地阁圆厚,权骨有痣,奸门凸露,是好色之相。你的一副好皮囊,自然会引起她的注意。” 周骏听闻,问道:“姑娘精通看相卜卦?” 岁星应道:“略知一二。” 周骏思索片刻,道:“姑娘难不成是天机阁后人?” “天机阁?”岁星搜寻原主记忆未果,问道,“那是什么组织?” 周骏解释道:“天机阁创立于一百六十六年前,阁主乃是一代天师温伯玄,阁中门众虽少,但各个武功高强,精通术数。可断吉凶,辨祸福,通古今,知年运。天机阁纵横江湖百年,却在如日中天之时离奇消失,再寻不得丝毫踪影。关于它的传言与猜测从未断绝,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天机阁并没有覆灭,它的门众只是由于一些原因,或避世不出,或隐姓埋名而已。” “原来如此。”岁星点了点头,应道,“我与天机阁并无关系。” 周骏好奇道:“那姑娘师承何人?” 岁星语气平和道:“我师父并不在此间,他的名号也无人知晓。” 周骏听她此言有诸多可供遐想的空间,并未有明说,脑中闪过一些猜测,但也不再追问。 在苏时羡这个认真搞事业的人的带领下,他们快马加鞭,仅用五天便来到了楚郡的首县。 望着眼前高大宏伟的城墙,岁星心中没来由地萦绕着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还未等她细想,便听周骏询问道:“二位,凶犯便在此地吗?” 岁星微闭了闭眼:“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刚走不久。” 周骏连忙道:“那我们快追?” 岁星这看起来虚无缥缈的测算并不能使苏时羡完全信服,他提议:“既然他们来到此地,就必留下踪迹。不如先探查一番,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岁星点头应和:“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楚郡内看起来甚是安宁,井然有序。他们找了个城中较为偏僻地方的小茶馆,此时正值下午,茶馆内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趁着歇脚的功夫,苏时羡与老板攀谈道:“大伯,我们几个初来乍到,不知楚郡内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好地方?” “这你可问对人了。”老板见他们确实像是外地人,暂且放下了手边的事,开始极为热情地为他们介绍楚郡的民生风俗、着名景色,直说了两炷香的时间。 苏时羡全程含笑,不时提问,认真听完后,这才又搭话:“一路行来,感觉楚郡的江湖人士也不少。” 老板点点头:“十大门派之一、大名鼎鼎的龙虎门总部便在这里,还有许多依附于此的小门小派,不一而足。” 苏时羡继续问道:“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老板想了想,犹疑地摇了摇头:“这些江湖中人与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井水不犯河水,倒是没听说什么消息。” 一直在默默品茶的岁星开口问道:“那您可曾听闻天一神教?” 听到这个名字,老板一下子变了脸色,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这才放低声音道:“姑娘,这邪教的名讳可不要时常挂在嘴边,小心引火上身。” 岁星了然:“看来他们害人不浅。” “楚郡的每条街、每家店铺、每户百姓,都得按时给天一神教上供保护费,否则他们便要抄家伙将你闹得永无宁日。”老板叹息一声,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你们来之前不久,外面有些喧哗声,隐隐听见好像是龙虎门的人去找天一神教的麻烦了,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耐心地喝完一壶茶之后,走出了茶馆。 周骏感叹道:“这天一神教到处惹是生非,真是江湖中一大毒瘤。” 苏时羡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岁星,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周兄,慎言。” 周骏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而后听岁星道:“我们去天一神教楚郡分堂看看。” 此时的楚郡分堂内,龙虎门的杜金虎带着手下不请自去,楚郡分堂堂主钱序领着徒众严阵以待,两方成对峙之势,毫不相让。 “杜门主好大的派头,这么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来砸我钱某的场子。”钱序嗤笑一声,道,“难不成是上次被我教从总部赶出来,杜门主觉得心中不爽,想来此处找回面子?” 杜金虎并不在意钱序的奚落,他恼怒地开门见山道:“废话少说,你把吾儿拐到哪里去了,赶紧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钱序觉得莫名其妙:“你找儿子,不去问你婆娘,到我这儿来干什么?这里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可没人想做你儿子。” “真是好生卑鄙,敬酒不吃吃罚酒。”杜金虎大手一挥道,“给我搜!” “你敢!” 钱序身后统一响起刀剑出鞘声,两方剑拔弩张,气势汹汹,战斗一触即发。 此时,岁星他们三人正躲在屋檐上看热闹。 眼见着他们就要动手,周骏下意识瞥了身旁人一眼,而后眼睁睁看着岁星戴上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黑金面具,面具下的半张脸宜嗔宜喜、国色天香,赫然就是他当日在天一神教总部所见的邪教教主。 意识到这一点后,饶是一向沉稳持重的周骏也不自禁地感觉一股令人震颤的寒意急速沿着脊背升起,想到近日交往时眼前人展露的宽厚平和,他更是心悸,只觉她极善伪装,深不可测。 而在分堂内将要短兵相接的这一刻,岁星向前走了两步,露出身形,喝道:“住手!” 众人纷纷循声向她的方向看来,钱序面上一肃,连忙拜道:“参见教主。” 岁星点头应道:“免礼。” 钱序没有起身,反而将腰弯得更低:“是属下无能,让此等宵小攻入堂中,影响我教威名,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亲手将其斩于刀下。” “简直狂妄!”杜金虎说着,手直指岁星,“你这妖女,还敢现身,今日就叫你有来无回。” “为何不敢?”岁星轻飘飘地应着,转而问道,“听你刚才说,令郎丢了?” 第60章 世界二:连环劫人 杜金虎听闻她的语气,只觉得雷霆之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有话直说,你把吾儿怎么样了!” 岁星坦然道:“我没见过你儿子。” 杜金虎啐了一口,道:“狡辩。路人都看见,是你哄骗劫走了我儿子。” “是路人看见,又并非你亲眼看见。”岁星想了想,分析道,“第一,我有制服你本人的能力,又何必要对你儿子下手。第二,就算我对你儿子下手,那也要光明正大地在你面前实施打击报复,何必搞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诱拐的把戏。” “看来你这老小子哭错坟了。”钱序了然地奚落道,“你也不动动猪脑子想想,我教主亲自出手,哪次不是直接灭门,教主捏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何必要单单掳走你的废物儿子。” 钱序话糙理不糙,杜金虎的脸上露出犹疑之色,在判断着他们话中的真实性。 岁星循循善诱道:“拐走你的儿子,必有某种目的。如果凶手是我,杜门主是否能想到,我的目的是什么?” 杜金虎紧皱起眉头:“你行事乖张,睚眦必报,喜怒无常,我怎能想到你有什么目的,也许就是一时兴起。” “能被人诱骗,想必令郎年纪不大、身无长物,我不可能是为财为色。而如果是想挟其以伤你,那我更没必要否认此事。”岁星道,“虽然我们两派的关系不算很好,但这次怕是还有第三方在其中挑拨离间,激化我们之间的矛盾。” 杜金虎察觉到此事的原委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不禁道:“如果真像你所说,那吾儿岂不是凶多吉少?” “那便要看行凶者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了。”岁星不免也陷入了沉思:从四方堡到龙虎门,此事像是借天一神教之名对武林各派实施的连环劫人案。若是被掳走之人的尸体一直不出现,便证明嫁祸天一神教只是他们的目的之一,而并非全部。 苏时羡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沉吟道:“也许留着那些人的命,还另有用处。” 周骏已从目睹岁星真实身份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他意识到龙虎门大概率经历了和自家门派一样的事。 他这几日一直和岁星同行,刚刚抵达楚郡,目前的情况,倒让她在他心中摆脱了大半嫌疑。 杜金虎此时已是心乱如麻,看出他的纠结和拉扯,岁星道:“贵客临门,一直站于院中,倒是我们款待不周,不如坐下一叙。” “是。”钱序应着,倨傲地抬手对杜金虎道,“杜门主,里面请吧。” 杜金虎冷哼一声,让弟子等在原地,不顾他们的阻拦,大步踏入堂内。 岁星回头望了望尚躲在暗处的两个人,迎上她的目光,苏时羡从容地走上前来,岁星带着他飞落地面,周骏定了定心神,咬紧牙关跟了上去。 虽然她身旁莫名出现两个面生的男人,但无人敢多问,并给他们安排了上座。 岁星一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一边在心中暗自捋了捋思绪,而后放下杯盏,开口问道:“杜门主,不如讲讲令郎失踪的具体情况?” “昨天下午,家仆带着吾儿出门游玩。走到人多处,吾儿突然想吃糖糕,家仆便挤进小摊前去买,等再返回,吾儿已失去踪迹。路人都说他跟着三个女子离开了,为首之人一袭红衣,戴黑金面具,另外二人的衣裳一白一黑,都手拿佩剑。”杜金虎顿了顿,道,“我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你与手下两位护法的惯常装扮?” 岁星回忆了一下,上次十大门派围攻天一神教总部时,冥风穿白,冥花穿黑,看来伪装之人做戏倒做了全套。 她继续问道:“杜门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们找出来。”杜金虎目光一凝,“既然你说她们是冒牌货,想必亦不能容忍她们的存在吧?” “这是自然。我和杜门主同样有想将她们找出来的殷切心情。”岁星想了想,站起身来,“那我们就各显神通,看看谁最先抓住凶手。” 钱序见状,连忙道:“属下愿助教主一臂之力。” “你还是好好在此地待着吧。”岁星瞥他一眼,“听闻你还在靠收保护费积攒家底?这与地痞流氓何异!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丢尽了我天一神教的脸面。” 钱序听闻她严肃的语气,连忙惊慌地单膝跪地:“属下知错,教主饶命。” 杜金虎看着一向不可一世的钱序如此卑躬屈膝,不免喟叹。然而扪心自问,虽纵横江湖半生,但自上次真正有所交集之后,他对眼前这位邪教教主,也有种避之不及的感觉。 并且,他发觉此人身上真正值得畏惧的尚不是传闻中的暴虐姿睢,而是在谈笑间便使风云破灭的从容坚决。 这等气度,连他这个以莽着称的武夫都深有所感,更别提其他人了。他心神一晃,而后起身道:“事不宜迟,杜某先行一步。” 岁星对钱序道:“替我送送杜门主。既然同在楚郡,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要闹得水火不容。” 钱序抬头,迎上她如深潭般沉静无澜的眼眸,一时无法揣测她的真正用意,只得小心谨慎道:“是,属下遵命。” 岁星没有在分堂内多待,要了一份地图之后便离开了。 与苏时羡、周骏二人重新回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展开地图问道:“苏大人,东方向距我们最近的大门派是哪个?” 苏时羡伸手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道:“日月楼。” 她想了想,继续问道:“那第二近的呢?” 苏时羡指了下日月楼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地点:“四方堡。” 岁星设想道:“如果我们跳过日月楼,直接去四方堡,能不能快凶手一步?” 第61章 世界二:诡异沉睡 她脑中闪过上次见到的四方堡堡主张圣恩的模样,此人一双鸳鸯眼,眉毛弯阔,是温和宽厚、重情重义的面相。 十大门派围攻天一神教时,他顶着同道压力、众目睽睽,毫不犹豫选择放弃对峙,救下堡内兄弟,也正印证了这一点。 此时的他们并不能确定行凶者的真正意图,甚至不知道是否可以用太岁居和龙虎门的遭遇来顺推那些人下一步的动作,但这两起案件,除了行凶手段之外,其余确实有高度相似性。 按理而言,如果还要连续作案,为方便行事,凶手按照地理距离逐一动手的可能性极大。想到此处,苏时羡道:“虽然这其中变数很多,不过可以赌一把。” 岁星点点头,将目光投向周骏。 直面这位传闻中凶神恶煞的邪教教主,周骏压力骤增,一刻都不敢懈怠放松。 但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却又感觉眼前人并非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疯徒,心情免不了复杂纠结。 “周兄。”岁星的语气一如往常,“四方堡所在的津郡有几率能获得令少主的消息,但路途遥远。不知你作何打算?” 迎上她平和的目光,周骏皱眉想了想,心中已有决定:“愿同二位一起前往四方堡,寻求线索。” “事不宜迟,动身吧。” 他们三人直奔津郡,在第五天的傍晚时分,来到了四方堡的总部。 此时虽已入夜,但四方堡内弥漫的如同死寂之域一般的安静仍旧显得不同寻常。总部大门虚掩着,竟无人值守,他们互看一眼,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推门而入,复行数十步,岁星敏锐地发觉前方草丛里似有一个黑影,不免走上前去,看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她翻过那人的身体,探了探鼻息,发现他似乎只是晕了过去。 周骏和苏时羡也陆续找到了一些躺在地上东倒西歪失去意识的人,他们暂且按下心中疑惑,再往里走,遇到的晕倒的人愈发多了,甚至于遍地都是。 整个四方堡总部好像都陷入了诡异的沉睡中。 “我们是否又来晚一步?”周骏皱眉,蹲下身捏了捏晕倒之人的骨骼,“这些人应该是中了迷魂软筋散,没有十几个时辰醒不过来。” 暂且不能确定堡内究竟发生了何事,岁星摇了摇头,刚要说些什么,却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风吹草动。 她当即掷出暗器,银针激射而出,在半空划过细如线疾如电般的微亮光泽,逼得暗中人不得不现身闪避。 屋檐之上显露出一个蒙面黑衣身影,周骏当即喝道:“什么人!” 黑衣人立时便要走,在这瞬息之间,又有数十道银针破风而来,紧紧锁定他周身要穴。 在他留神抵抗时,一个如鬼魅般飘忽不定的红色身影已贴在他的近前,不过三两招之间便将他死死制住,拖到了地面。 岁星利落扯下他的面罩,而后看见一张浓眉星目的脸,一袭黑衣衬得他容色肃穆,风度俊秀。 “是你。” 看着这张隐隐熟悉的脸,岁星并未有太多惊讶,在他现身的那一刻,她便通过他身上独特的超凡气运洞悉了此人的身份。 他正是十大门派围攻天一神教的亲历者,天罡寺净悟之子——唐溪。 与此同时,唐溪也在回忆着她的身份,方才她发射暗器的手法,狠辣又精准,他心底隐隐闪过一些画面,再去仔细看她面容,不由惊讶:“是你。” 当日逼上天一神教时,周骏也在场,他回过神来,对唐溪道:“你是净悟大师的儿子?” 唐溪点点头:“正是。” 岁星盘问道:“你在此处鬼鬼祟祟干什么?” 唐溪反驳道:“明明是你们偷偷摸摸潜入四方堡在先。” 岁星知道他并不是罪魁祸首,也不再多计较,只道:“我觉得我们挺光明正大的。” 苏时羡对他的事迹也有耳闻,道:“天罡寺距这里并不算近。你缘何来到此地?” 唐溪看着陌生的苏时羡,眸中闪过戒备,岁星见状,介绍道:“这位是提刑按察使苏大人,如果有什么案情,可以寻求他的帮助。” 岁星这个邪教教主的现身说法,并不能使他信服,他目光一晃,后知后觉发现了周围气氛的不对。 他们四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四方堡内,竟没有惊动任何一人。 唐溪警惕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岁星如实告知:“这里的人都被迷晕了。” “说起来,这迷魂软筋散正出自天罡寺。”周骏打量着唐溪,略有犹疑。 迷魂软筋散最先是天罡寺研制的疗伤麻醉药,后来传到江湖中,倒成了赫赫有名的迷药。但要说最得制药精髓,还是非天罡寺莫属。 “看来你嫌疑不小,有必要和本官走上一遭。” 手掌翻覆间,苏时羡已拿了枚纯黑令牌在手,夏国以玄色为尊,他所执赫然是官府的凭证。 岁星紧锁住他的肩膀,配合道:“不速之客,确实需要好好审问。” 他们的一唱一和让唐溪有点招架不住,他连忙插话道:“你们是说,四方堡的人中了迷魂软筋散?” “不错。”岁星点头,“你可有什么想供认的?” 唐溪解释道:“我是为追查我大师伯失踪一事而来,并未和四方堡有直接接触。” 苏时羡追问:“你大师伯的失踪,和四方堡有关系?” “未曾可知。”唐溪皱眉,也并没有多少头绪,“大师伯失踪之后,我一路打听,顺着道听途说的线索,来到此处。” 岁星猜测道:“会不会四方堡的迷药和你大师伯有关系?” “我大师伯是得道高僧,年逾古稀,仁慈宽厚,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唐溪反驳,眸光一沉,“况且,我亲眼所见,他是被人抓走的。抓走他的人,正是天一神教的教徒。” 岁星不假思索,反问道:“我们抓个老头来干什么?” 第62章 世界二:大搅浑水 见她言语间没有任何尊敬,唐溪微有些恼怒:“这些年你为了修炼邪功而无故抓走的武林前辈还少吗?” 岁星扬眉,竟无法反驳:“只是传闻我们最近抓了两个幼童,此时又冒出一位老者,倒是意料之外。” 苏时羡思索道:“如果凶手都是行栽赃嫁祸天一神教并掳走十大门派中人之事,与前两案并案考虑的话,先前所假设的行凶顺序就不再成立。难道事件起于天罡寺?” “有待商榷。不如先打探下四方堡内究竟发生了何事。”岁星说着,看向唐溪,“你是否有迷魂软筋散的解药?” 唐溪摸了摸怀中,仔细确认一番,而后摇头:“并未随身携带。” 岁星当机立断:“去堡主的房间看看。” 堡主张圣恩的房间在堡中最深处,雕梁画栋,极为显眼。 岁星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她推门而入,“嚓”的一声,周骏点燃火折子,照出一线通路。 “这里曾遭人强闯,发生过打斗。”多年断案经验让苏时羡很快就有了眉目,他继续往里走,看见了空空荡荡的婴儿床,以及在床不远处昏迷的一男一女,按照婴儿床的大小来推断,恐怕那孩子尚不会走路。 这样小的孩子不在床上,大概率已遭遇了不测之事。 岁星认出了那男人:“是堡主张圣恩。” 暂且不言天罡寺之迷,苏时羡已基本能将此处发生的事和先前两案归为一谈:“放火、诱拐、迷晕——凶手偏爱暗度陈仓。” 岁星接着他的话分析道:“一则,他们实力堪忧,并没有把握迎战这些门派的人;二则,借机故意露出马脚,将祸水东引。” 苏时羡点点头,道:“他们竟每次都占得了先机。” “我和周兄作寻常打扮时,只是两个无名小卒,但苏大人却声名在外。”岁星猜测道,“或者他们一直暗中盯着你的踪迹,然后请君入瓮。” “那么,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苏时羡沉吟,他心中有一些猜测,但想参考下岁星和周骏的意见。 “依我推断,也许并不只是单纯迫害武林门派,陷害天一神教,还要拉朝廷下水。”岁星掐指起卦,综合目前林林总总的线索,探查事件的脉络,“他们背后,有一股不亚于我教的势力。” 周骏听她这样说,不免惊讶。 这段时间以来,他完全信任了岁星的占卜之能,赶路时的天气变换,她总能先一步未雨绸缪,萍水相逢之人的命数走势,凡与她有过交集,无一不言中。这样的算无遗策,已让他心中折服。 他沉声道:“如果想将武林和朝堂的水同时搅浑,那他们的野心未免太大。” 气氛一时凝重。 在四方堡堡主张圣恩迷迷糊糊醒来,尝试着睁开眼睛后,在他视线中影影绰绰出现的是一个红衣身影,虽然他脑中的意识还未完全回笼,但仍旧不由自主便联想到了那位手段狠辣的邪教教主,心中不自觉一沉。 紧接着,一些纷乱的记忆重回脑海,他也慢慢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见是一个陌生面容,不免松了口气。 正在他身旁站着的岁星留意到他的动静,开口问候:“你醒了。” 他扶额起身,看了看一旁仍在昏迷的妻子,又望向岁星,后知后觉发现这屋内尚不止她一位陌生来客,警惕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最适合表露身份的周骏上前一步,拿出可以自证来历的令牌示意:“在下太岁居——周骏。无意路过贵宝地,见四方堡内诸位都昏迷不醒,不知发生了何事?” 先前一同讨伐天一神教时,各门派的重要人物经常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因而张圣恩对周骏的脸有些印象,他些许放下了戒心,梳理着脑中的思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婴儿床,惊道:“他们抢走了我的孩子!” 周骏连忙追问:“谁?” 张圣恩回忆道:“先是来了两个天一神教的护法,那时迷药还没发作,她们欲抢人而未得逞,而后又来了一位蒙面帮手,使的武功似乎是天罡寺的金刚拳。” 听闻这漏洞百出、指向明确的劫人方式,岁星凝眉:“天一神教和天罡寺?你怀疑它们相互勾结?” 张圣恩一时沉默,无法回应。 一个邪教之首,一个正道之尊,如若天一神教和天罡寺果真在暗中联手,那么整个江湖都要乱套。 放在之前,他决计不会相信这等事的发生,但自从知道了天罡寺住持净悟的来历,以及目睹邪教教主岁星找出了净悟的儿子之后,他便有些拿不准了。 苏时羡并没有纠结于此,从太岁居开始,一路东行,四方堡已经是第三个被劫走少主的武林大宗,他判断道:“照这样下去,不出两个月,十大门派便都要被染指一番。” 张圣恩听出他言外之意,问道:“还有其它门派也遇上了相同的事?” 岁星点点头,提议道:“既然抓不到凶手的踪影,不如我们直接去最靠东边的玄阴庵守株待兔,如何?” “好。”苏时羡附和,“也许等十大门派都遭毒手后,便离洞悉凶手的真正目的不远了。” 岁星同意他的看法,她看向唐溪:“不过暂且还不知你大师伯的失踪与我们追查的方向是否有所关联。” 张圣恩的视线随着她望向唐溪,他觉得此人面熟,想了半天,恍悟道:“你是净悟大师的儿子?” “正是。”唐溪拱手道,“张堡主,我天罡寺绝不会与天一神教狼狈为奸,此事应有误会。待晚辈查明真相,定给堡主一个交代。” 听他这样说,张圣恩反倒因先前心中的胡乱猜忌而感到尴尬,当即道:“贤侄,我自然十分相信天罡寺诸位的品行。” 岁星对唐溪道:“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两路,你继续探寻大师伯失踪之谜,我们前去玄阴庵,看能否等到抓走堡主孩子的凶手现身。” 第63章 世界二:真假岁星 唐溪没有异议,拜别张圣恩后便先行离开。 岁星、苏时羡和周骏三人也很快走出了四方堡,毫不停留地继续东行。 人都走后,张圣恩当即传信给各大门派,让他们多加戒备,而后,他亲赴距四方堡最近的黄沙会,想看是否能寻得幼子失踪的线索。 半个多月后,岁星一行人来到了玄阴庵所在的乌郡境内。 不同于其它大多数身处闹市的门派,玄阴庵建在偏远的高山之巅,进入乌郡之后,也得驭马疾驰三四天才能到。 他们三人找了个驿站,略微休息片刻,而后在去马槽牵已经吃饱喝足的马时,岁星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刻在土墙上的标记,不免一顿。 苏时羡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只见到一个线条略有些复杂的圆形图案,问道:“这是什么?” “天一神教的传信标记。” 教内若有急事,各地教众便会将这种隐秘的图案刻画在特定的地方用以传信,不同身份的人发出的消息对应的图案也略有不同。 这墙上所绘圆形图案的走线脉络,赫然是护法给教主传信的标志。 一般而言,如非要事,不会采取这种倾尽人力传递消息的留信方式,较为懂得江湖规矩的周骏问道:“教内发生了大事?” “不知道。”岁星摇了摇头,掐指一算,沉吟道,“你们先去玄阴庵,我需得去分堂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周骏点点头,本想嘱咐她注意安全,但再一想,怕是她在场时,需要注意安全的是别人,不免沉默下来,又后知后觉发现,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似乎已在心底里和岁星建立起了平等的同伴关系。 岁星去到天一神教乌郡分堂,得知是目前身处临近郡县——巢郡的冥月传来的消息,具体内容不明,便又马不停蹄赶往巢郡。 在天一神教巢郡分堂内,岁星见到了身负重伤卧床修养的冥月。见到她来,冥月不顾伤势,就要起身拜见:“参见教主。” 岁星扶住她的手腕,示意她莫要剧烈运动,一股精气顺势送入她体内,四处流转。 冥月只觉得手腕一热,而后似有暖流自心间漾起,近两日在胸口中堵着的浊气好像略有消散。 岁星示意屋内其余弟子退下,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属下有愧教主所托。”冥月面色苍白,懊恼道,“柳岐崖被人抓走了。” 在得知是她传信之时,岁星便隐隐料到事情可能和柳岐崖有关,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追问道:“什么人抓了他?” 冥月回忆道:“两个蒙面人,使的武功竟然和冥风冥花相差不大,甚是怪异。” 岁星将她的手握于自己掌心:“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下当日发生的事。” 见她依言照做,岁星也静下心来,合上了双眼,在她们掌心交会的地方,一个微小的金色阵法一亮,岁星当即跟随着冥月的记忆见到了那日的景象。 月黑风高夜,一如往常般紧盯着百药山庄动静的冥月发觉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然贴近后才发现柳岐崖已经被她们挟持,三人立刻动起手来。 那二人功力不俗,配合亦是天衣无缝,冥月被围攻,不敌之下被打成重伤,只得先行逃离。 她的记忆自此处戛然而止,但岁星脑中推演的画面仍在继续,她看见那二人掠空而去,穿过城池,越过山林,最后消失于一座庄园之前。 脑中白光一闪而过,将模糊的画面全数吞噬。岁星睁开眼睛,暗自推测道:这两个武功路数极似冥风冥花的人,很可能和冒充天一神教掳走各门派掌门幼子的凶手有关系。但百药山庄在江湖上并不算煊赫宗门,掳走柳岐崖,难不成是因为他可解天一神教三尸散之毒,而他们又意欲以下毒之法抢人并栽赃,不想让他坏事? 想到这种可能,她吩咐道:“你在此处好好养伤,派几个弟子拿着三尸散的解药赶往玄阴庵,找到一个叫苏时羡的人,听他安排。” 冥月领命道:“是。” 岁星微一颔首,退出了房间,照着推算出的结果向那处庄园赶去。 不知名庄园内,夜深人静之时,有一身影越过门前护卫,走入一处别院之中。 她身姿妙曼,红衣如炬,脸戴黑金面具,流光溢彩,不管身形抑或装扮,俨然和岁星别无二致。 她望了一眼烛火已灭的房间,脚步顿了顿,而后推门而入。 屋内被五花大绑禁锢的人本就无心睡眠,听到有声音响起,立即睁开眼来,望向来人。 在昏暗月光的笼罩下,直到二人只剩咫尺之遥,才清晰看见双方的面容。 她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勾唇笑道:“柳歧崖,好久不见。” 柳歧崖望着她,目光不自觉闪了闪,而后低下了头去。 饶是现在略显狼狈,亦无损他芝兰玉树之貌,反而更勾起人心底几分怜惜,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探他脸庞:“怎么哑巴了?忘记你之前是怎么伺候本座的了?” 柳歧崖的身体僵了僵,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不加掩饰的厌恶。 便在她将要捏住他下巴的前一刻,一线亮光穿透窗纸破空而来,来人甚至没有亲眼所见屋内情况,一剑便狠厉刺出,不管是角度还是力度,都异常快准狠。 她立刻后撤半步,见一个身影轻巧地跃进屋内。 来人手中剑花一挽,清透剑光一瞬映亮面容,娇媚无瑕,艳若朝阳,丽胜百花,通身气质却极为冷淡纯冽,无端给人如置身冰天雪地般的压迫感,正是岁星。 她知晓庄园内的守卫想必都已被眼前人悄无声息的制服,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警惕:“冲撞本座,你可知有什么下场?” 岁星看着她这一副明显模仿原主的装扮,不由扬眉:“尚不知你是何人?” 她冷哼一声,自报家门:“本座乃天一神教教主,岁星。” 第64章 世界二:谁不是她 岁星望了眼一旁的柳歧崖,不欲自证身份以戳穿眼前人的谎言,试探问道:“岁教主最近似乎抓走不少十大门派的人,意欲何为?” “无名小辈,尚不配同本座说话。” 假岁星说着,腰中利剑出鞘,杀气十足,直逼她的门面。 岁星挥剑格挡,举剑迎上,动作极快,剑气破风,嘶嘶作响,交手间,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剑光迸发,甚是胶着。 缠斗片刻,岁星发觉她所用剑招竟和原主常用的追魂剑法有些神似,虽未练到精通,但用来唬人已是绰绰有余。 看来这次的对手准备的十分充分,誓要把洗不掉的脏水泼到天一神教头上。 虽打斗的场地极为逼仄,但二人闪转腾挪间如行云流水,丝毫不受限制。 电光火石之间,岁星一剑横空,剑气所及,刺伤了她的胳膊。 岁星浑厚精妙的武功,让她不得不沉心应对,并在脑中不断思索着眼前人究竟是何来路。 不留神间,岁星的一剑又以极为刁钻的角度袭来,她见无处可避,双膝一弯,仰身前滑狼狈躲过。便在此时,直面岁星疾如雷霆的剑势的人变成了她身后的柳歧崖。 柳岐崖目不转睛地望着凌厉的剑光,心下一沉,却见岁星剑招一转,顶着被内力反噬的危险,生生收回了劲道,转身斜刺,直击假岁星的胸口。 假岁星挡下一剑,自知不敌,察觉到她方才面对柳歧崖时剑势的稍放即收,立即手持暗器朝他激射而去。 岁星剑光如网,将密密麻麻的银针暗器悉数格挡下后,迎面又被她撒出的白色粉末挡住了视线。 见她趁机跳窗逃遁,岁星脚步不停,迎着迷药就要再追,正在此时,她身后的柳歧崖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她脚下一顿,回头去看,见他脸色发乌,呼吸滞涩,分明是中了剧毒的征兆。 就在这一恍之间,她知道已追不上那冒牌货的脚步,便收剑入鞘,回身疾点他周身几处要穴,控制住毒素的蔓延,而后解开他身上绳索,带着他暂且飞离了此处。 两刻钟后,岁星在树林中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和柳歧崖面对面盘膝坐下,手中结印,金光一震,精纯内力以此为介质,涌动着朝他体内渡去。 略微缓过气来的柳歧崖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睛,视线落到眼前人身上,一向透亮如洗的眼眸中覆上了深邃的幽暗光芒。 他一寸一寸地用目光勾勒着她的轮廓,神色虽平静,心底却如生吞苦胆般晦涩混乱,巨浪掀起,波涛狂涌,几欲使他溺毙。 四个月的相处时间虽短,但足以让他刻骨铭心地熟知眼前人的一切,即使旁人以假乱真的功夫已至臻境,即使他从未见过她面具下的容貌,他依旧能分辨得出,谁是她,谁不是她。 察觉到他的注视,岁星缓缓睁开眼,迎上她的目光,柳歧崖不自禁震颤一下,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 岁星以为他是方才受到惊吓后的余悸未消,不免放缓了语气安抚道:“没事了,这里暂时安全。” 柳歧崖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不语。毒素很快被逼出,但他的心绪依旧沉重。 看出他精力不济,岁星道:“先休息片刻吧。” 柳岐崖闻言,暗自握紧了拳头,先前与她独处时的痛苦画面依旧如梦魇般历历在目,他不敢松懈,亦不敢反驳,紧绷着精神低头不言。 岁星不知他为何如此凝重而警惕,悄然画了个安神法印弹到他体内。 等柳歧崖再醒来时,已经晨光熹微,难得的安眠让他有些恍然。 他睁开眼,距自己不远处的火堆在燃烧,映得身上暖意融融,对面一抹红色身影正专心致志地坐在篝火前翻烤着手中的野味,清晨的阳光透过阴翳的古树照在她脸上,让她身上似泛着一层轻轻摇曳的光晕,竟有种他前所未见的恬淡与安宁。 但这样的念头还未完全形成,便被他下意识扼杀在了萌芽中。 因为他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岁星等到手上的野兔完全烤熟之后,这才发觉他已经醒了。 这段时间她同苏时羡和周骏学到了不少赶路技能,野火烹饪是其中之一。兔肉的清香飘散开来,闻之食指大动。 岁星将兔肉递给他:“吃点东西,然后赶路。” 柳岐崖犹疑接过,看着手上的兔肉,不知该不该下口,他望了一眼岁星,发现她又自顾自坐回了原处,低下头开始捣鼓什么东西。 他想了想,抱着可能会被毒死的预期轻咬了一口手上的肉,肉质鲜嫩焦酥,虽然做法简单,但却意外地美味。 岁星抽空抬头瞥了一眼安安静静吃饭的柳岐崖,他的气色不算很好,但双眸如泉,容貌似玉,依旧俊逸无双。 以这副超群模样手无缚鸡之力地行走在险恶江湖之中,实在会招致许多无妄之灾。岁星观其面,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眼尾下垂,是命中波折不断之相。 她继续着手上的工作,等到他吃完后,她也恰巧大功告成。 她站起身朝他走去,将花了一晚上时间参照原主模糊记忆做好的袖箭递给他:“以毒针为箭,藏于袖口之中,触动机关即可发射。拿着,保命。” 这种暗器使用简单,操作方便,防不胜防,就算没有一击致命,针上的毒素也大概率能牵制敌人的行动。 柳岐崖抬头看她一眼,略带犹豫地接过,虽然他已经在竭力克制与她相对时扑面而来的恐惧感,但抬起的手却仍无法控制地微微发颤。 岁星有些疑惑地朝他的手腕探去:“不舒服吗?” 眼看着二人就要有所接触,柳岐崖愈发紧张,手一抖,没接稳的袖箭应声落地。 他心下一沉,立刻惊惶地看了眼岁星,一刹迷茫失措。 弯腰去捡袖箭的岁星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神色,她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袖箭上沾着的土,再次将它稳稳当当放到他手中,而后问道:“有力气赶路吗?” 第65章 世界二:分道扬镳 柳岐崖将袖箭握在掌中,沉默着点点头,站起身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已被前人开辟了道路的树林中,岁星是寡言的性子,柳岐崖更不可能主动与她搭话,除了踩在地面与落叶上发出的脚步声之外,再无任何声响。 他们花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有人烟的驿站,岁星找了个租马车的店面,准备让车夫送柳歧崖回家。 她正在询问价格时,一旁突然窜出一个横冲直撞的小孩子,一头闯进柳歧崖怀中。 没防备间,柳歧崖被撞得站立不稳,向后踉跄了两步,岁星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后仰的身体拉了回来,那小孩却因冲击力而跌倒在地。 岁星察觉到柳歧崖的身体略带僵硬,似乎不喜欢别人与他有接触,待他站稳后,便立刻松开了手,退离了半步。 柳歧崖强按下因岁星靠近而产生的不适,弯腰扶起小孩,久未说话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地询问道:“没事吧?” 那小孩抬头看见他,似是委屈,嘴一撇,嚎啕大哭起来。 柳歧崖连忙蹲下身直视着他,帮他擦了擦眼泪,温声道:“摔疼了吗?别哭,你父母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听他这样说,小孩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岁星旁观,不由想起了原主与他小时候相遇时的经历,当年帮助一个小女孩的善举令他在之后陷入巨大痛苦,却没想到,他如今仍能抱有善意地去对待别人。 便在此时,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走了过来,一把将小孩抓到身旁,旁若无人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咱们该回家了。” 他说着,便要领着小男孩走,岁星皱眉道:“慢着。” 男人顿住脚步,回过身去,面带疑惑:“你是谁?还有什么事吗?” 岁星不答反问:“你又是谁?和这小孩有关系吗?” 男人粗声粗气道:“我是孩子他爹,你说有没有关系。” 一直没说话的小男孩在此刻奋力挣扎起来,哭喊道:“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爹!” 男人笑看他一眼,神情自然:“别耍脾气了,回家路上给你买糖葫芦吃总行了吧?” 岁星追问道:“你可知这孩子姓甚名谁,生辰几何,家住哪里?” “我为何要告诉你?莫名其妙。”男人冷哼一声,意欲离开,却听得耳边响起一声铮吟,冰冷的剑刃瞬间贴近了他的脖颈,他连忙止了动作,僵直着身体道,“女侠饶命。他叫王二蛋,生于一月初七,我们家住清水村村头第一家。” “哦?”岁星慢条斯理道,“清水村村头第一家,我正巧知道,住的是两个孤寡老人,并无子嗣,更别提小孩。” 男人的额头微渗出冷汗,眼中倏地闪过一抹凶光,猝不及防间,他从怀里掏出匕首,狠厉地朝着岁星捅去。 岁星轻易便捏住他手腕,用力一拧,他被难以抗拒的巨大劲力掀翻,在半空中急速转了一周,而后重重摔落于地面,紧接着又被岁星牢牢踩在脚下不得动弹。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老板见他们的争执尘埃落定后,这才忙不迭跑过来劝解:“两位侠士,有话好好说,怎么动起手来了?” 岁星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去报官。此人是个四处流窜作恶多端的人贩子。” 老板收下银子,吩咐小厮去跑一趟,而后攀谈道:“姑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岁星点住人贩子的穴道后,收回了自己的脚,平淡道:“他长得不像个好人。” 听闻这个理由,老板强忍住不明所以的尴尬心情,陪笑道:“真是慧眼如炬。” 小孩仍在抽噎,见柳岐崖耐心的安抚哄不好他的情绪,岁星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头:“别哭了,一会儿带你回家。” 她的声音柔和纯净,便似清风拂面,如涓涓细流淌过心间,抚平躁动与不安,小男孩感觉一股舒服的暖意在体内升腾而起,抑制不住的抽泣竟逐渐缓和下来。 岁星懂些灵疗的手段,对她来说,利用催眠和暗示让一个小孩子平静下来,不是什么难事。 车夫牵着已备好的马车走了过来:“二位,现在启程吗?” 岁星看向柳岐崖,佯装陌生人道:“这位公子,你先乘马车回家吧,其余的事交给我。” 柳岐崖听她这样说,心下闪过迷茫,只觉得她的行为举止愈发捉摸不透,他并不敢相信眼前人这两日除了救他一遭之外再无其余打算,却又一时想不出她究竟意在何处。 对上她坦率纯净的目光,这熟悉的面容让他望而生畏,而陌生的感觉更使他手足无措。 岁星见他似乎经常处于愣神发呆的状态,不由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让他回神。 看着他一副如大梦初醒般的恍惚神情,她不禁无奈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往后多增强戒心,保护好自己。” 她说完,抬手示意他上马车。柳岐崖垂下眼帘,微点了下头,踏上了车。 岁星让开半步,看着马车驶离后,她的目光落到不远处一群集聚的人身上。 她上前两步,腰间代表着天一神教高层身份的令牌随着她的行进而显露出来,那群人一望,纷纷变了脸色,连忙正直身子,齐声拱手道:“尊使。” 岁星微微颔首,指着柳岐崖所在的马车道:“跟着他们,确保车里人安全到达目的地。” “是。” 他们领命后,立刻去往一旁的马厩,解开马的缰绳,接二连三疾驰而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岁星掐了一卦,而后放下心来,转头嘱咐老板照顾好小孩,直到捕快到来。 安排稳妥后,她朝着与柳岐崖相反的方向离开,赶往玄阴庵。 路还未走到一半,一缕气运突兀地从她指间升腾而起,她连忙勒马掐算,推测是先前她派出的持有三尸散解药的弟子们发挥了作用。 而这也意味着,有人如她所料般中了天一神教的秘传之毒。 第66章 世界二:共事之邀 马不停蹄疾驰七天之后,岁星终于来到玄阴庵所处的山脚下。 上山的路崎岖逼仄,她弃马而行,转过层层山道。在到达峰顶之前,她似有所感地停下脚步,抬头极目眺望。 在树木遮隐的幽邃尽头,一个身着素衣玄衫的颀长身影正静静站立,将明锐的目光投向她,像昏暗中一线烛火般,跃动着醒目的光泽。 岁星快走两步,来到他面前,发现他身后不远处正是一座幽静古刹,她询问道:“苏大人,情况怎么样?” “听闻各大宗门都有少主陆续失踪,并且将之归罪到天一神教。而其中的无极派,更是中了你教的三尸散,损失惨重。幸好有你所派之人的解药,这才能些许恢复元气。”苏时羡说着,视线转向身后的大门,“也许下一个,就是玄阴庵。” 岁星想了想,问道:“玄阴庵的师太们有后代吗?” 苏时羡摇了摇头,道:“不知会不会和天罡寺一样,不挟小孩,改抓前辈?” 不管如何,十大宗门陆续遭遇变故,玄阴庵很可能便是暗中人作祟的最后一站,岁星定了定神,缓声道:“拭目以待。” 入夜,玄阴庵内静谧无声,岁星与苏时羡、周骏同坐斋房里,四周的风吹草动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除了虫鸣鸟叫,风起叶落之外,没有任何异样。 而在她面前,一个由黑白棋子构筑起的卦阵已推演到深处,隐隐显露出一线天机。 当她将最后两颗阴阳之子放于卦阵正中之时,整个大阵似被激发生机,发出轻微的嗡鸣之声。 凝神细视,卦阵隅落钩连,曲折相对,明明是不动之物,却隐隐若有变幻之相。 见此异数,苏时羡和周骏不免讶异。 岁星沉心在卦象之中,洞察过后,不禁皱眉:“他们再次先我们一步。” 苏时羡对于这种术数玄学依旧保留着谨慎的态度,周骏见他沉默不语,忍不住道:“近段时间我和苏大人一直在玄阴庵内,并未发现异样,他们如何能取得先机?” 岁星推断道:“我们下意识认为,他们会到各门派总部所在地下手,但是,如果他们选中的目标人物并不在此处呢?” 周骏恍悟:“也就是说,可能有云游在外的玄阴庵弟子已遭毒手,只不过消息还未传回来?” 岁星点了点头,正在此时,屋外忽而响起极速的掠空之声,她见屋内其余二人浑然未觉,掐手起卦道:“他们出现了。有陷阱——但也许事关人命,不得不去。” 苏时羡道:“要不要先知会玄阴庵众人?” “来不及了。我跟去看看。” 岁星放下一句话后,打开门,身形一纵一跃,转瞬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炷香后,她远远看见了所追赶的人的身影,隐隐是一袭红衣,她虽知道这人的现身大概率是故意诱她深入,但依旧加快了脚步飞身上前。 没过多久,岁星见那人落到一处荒废古寺后便消失不见,也跟着走进其中。 寺庙破败,蛛网暗结,复行数十步,在不生烛火的通道走到深处,她看见了那人的背影。 她静静地站在昏暗无光之地,似乎正在等待着岁星的到来。听见身后的脚步,她转过身去,不管是身形、体量,抑或红衣加上半脸面具的装扮,都和岁星在天一神教内时别无二般。 作为一个模仿岁星的人,她几乎能做到以假乱真。 但她并不是岁星,亦有自己的名字,名为遥雾。 遥雾开口,语气甚是冰冷淡漠:“岁教主,何必要对我紧追不放呢?” 岁星讶异于眼前人已知晓自己的身份,直言道:“你觉得我会容忍一个冒牌货活在世上吗?” 面对岁星迫人的质问,遥雾依旧平静:“不如此行事,又怎能收获岁教主的青眼呢?” 岁星见此人不卑不亢,气定神闲,绝非凡俗,了然道:“你不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人。原来冒充我的不止一人,怪不得你们行事如此迅捷。” “不愧是岁教主,观察力果然惊人。”遥雾肯定了岁星的猜测,抛出了自己的目的,“不知这样的实力,能不能邀您共事?” 岁星不置可否:“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事成,足以颠覆整个江湖。” 遥雾亦针锋相对,未有明说。 岁星笑了笑:“而后天一神教,便沦为你们手中傀儡,是吗?” 听闻岁星的话,遥雾不由正色。她本以为岁星是个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乐于搅弄风云,可如今看来,此人倒是心思细腻,一针见血,并非无脑莽夫。 怪不得主上要我小心应对此人。遥雾这样想着,道:“岁教主多虑了。您神通广大,岂是能被随意驱使之人?只是斗胆想与您合作而已。” 岁星反问道:“若是我不想合作呢?” “那我只能深表遗憾。”遥雾应道,“希望岁教主不要介意我们大肆顶着贵教的名头行事。” 她语带威胁,似乎有恃无恐。 岁星判断她应该留有后手,今日恐怕并不能轻易把她捉住,便道:“你很自信,这种自信倒是让我生出了几分合作的兴趣。但你们在未经我允许下的所作所为,我很不喜欢,不可能既往不咎。” 遥雾对她此言早有预料,道:“便让那些人,一人赔您一条命,如何?” 她语出惊人,岁星并未表露出多余的情绪,暗器已悄然夹于指间:“那首当其冲,便自你始吧。” 她话音未落,银针便激射而出,而后似乎撞到什么屏障,只听得叮当之声,遥雾身形未动,银针却已坠落地面。 而后,岁星视线中突然失去了她的踪影,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忽远:“请岁教主三日后于南天驿一见,共商大事。” 岁星快步向前,追到遥雾刚刚出现的地方,却发觉面前竟然是一面铜镜。 她看向左右,恍然发现这四周树立着无数面镜子,每面镜子的角度都有细微不同。 第67章 世界二:欣然赴约 遥雾利用了镜子的反射成像,只需躲在另一处角落,加之昏暗光线的影响,便能给人制造出视觉错觉,以为她本人就在面前。 这里赫然已经被布置成了一座巨大的错综复杂的镜子迷宫,四周都隐隐映射出岁星的身影,仿佛身处一个无底的漩涡,层层堆叠,无边无际,恍惚间难以分清现实虚幻。 遥雾离开的方向似乎传来打斗的声响,岁星毫不犹豫地彻底走进了迷宫之中。 随着她的行动,无数镜面中的人影也立刻动了起来,影影绰绰在四方涌动不休,令人眼花缭乱。 岁星避开直接的视线,低头看路,手摸一旁的镜面,一直往前走。 迷宫暗合卦图的原理,她并不会被困在其中,但她需要尽可能地缩短时间,找到遥雾。 在镜子迷宫的深处,遥雾正在对地上不知是生是死的人发出最后一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有一轻微破空声恰似风拂细叶,几不可闻,瞬息而至,暗藏杀机。 她耳朵微动,眼神一凌,险之又险旋身避过。 岁星这么快便追了上来,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只好暂避其锋芒,不做停留地闪身离去。 岁星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放弃了一追到底,转而俯身疾点伤者要穴,将她周身元气暂且封住,而后盘膝坐下,手结法印,精纯能量从掌中一涌而出,稳固伤者的生机,修复着她的骨肉经脉。 便在此时,岁星心中一滞,下意识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立刻带着伤者疾走出室内。 她还未站稳,身后便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炸响,侧目回望,刚刚所在的迷宫位置竟被轰成了一片废墟,火光冲天,强横的冲击使得一阵烈风扑面而来,吹得衣摆猎猎作响,想必是地底埋了炸药。 如此一来,这个地方将很快引来旁人的关注。 伤者一席深色素衣尼姑服,可能是玄阴庵的人。岁星思索着,见她已续上了一口气,毫不犹豫飞身离去。 在她刚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暗处后,先前所在的地方便来了几个玄阴庵的人,为首者正是她上次在天一神教时所见的庵主纵白师太。 在看清地上躺着的人时,一向清心静意的纵白面上也不由闪过哀痛之色,这个身上剑伤无数、声息全无的人正是她最为信赖和宠爱的弟子,她几乎用尽十几年精力将自己的一切倾囊相授,但一夕之间,便已是尘归尘,土归土。 而纵白身后的人早已接二连三惊呼出声。 “静云师妹!怎会如此?” “是天一神教的教主抓了她,我誓要为师妹报仇!” 纵白无法阻止愤怒在弟子中的蔓延,她蹲下身,忽而发觉静云还有一息尚存,眼中不免燃起希望,连忙带着她返回玄阴庵。 被再次扣上黑锅的岁星暗想:这些幕后人还真是狂妄,似乎并不担心我恼羞成怒,也许天一神教在他们眼中并不足为惧。与其说是同我合作,不如说是以我为矛,攻武林之盾。而他们则兵不血刃,坐享其成。 玄阴庵的人走后不久,跟着庵中人动向前来的苏时羡和周骏出现在了岁星的视线中。她现身出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她的突然出现,他们二人都觉得有些怪异和怀疑,但周骏还是如实道:“你前脚刚离开,后脚玄阴庵便回来了一队弟子,说是她们的师妹被天一神教教主抓住,并放话让她们来此寻人。” 岁星点了点头,道:“我在此处遇见了一个冒充我的人,她请我三日后去南天驿一叙。” 苏时羡询问道:“你作何打算?” 岁星应道:“既然盛情相邀,那我便欣然赴约。” 苏时羡沉吟道:“据我所知,见过你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你不怕身陷不测,被人偷梁换柱?” “这倒是一种思路。”岁星扬眉,“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大人不若对我多些信心,如果我一去不回,大人便带兵将我教围剿了吧。” 岁星的玩笑之语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带着万事笃定的从容,苏时羡和周骏互看一眼,些许放下心来。 驾马疾行三天后,三人来到了靠近夏国东南边境的南天驿。 此处是官方驿站所在地,背靠南天镇,人流如织,妍丽华靡,身处其中,多见来自隔壁宣国的异域商贾,是夏宣两国经济与文化交流极为密切之地。 三人同往常赶路一样找了家旅店休息。 戌时,月上柳梢头,岁星推开房间的窗户,随即,尖锐破空声划过耳畔,“铮”地一声,不知何处射来的飞镖狠狠钉在雕花床架上。 她回身拔下,打开其上扎着的纸条,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震十二”三个字。 岁星细一想,震在八卦中代表东北方位,十二代指的想必是距离,她立刻心中有数,从窗口纵身跃出,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半炷香后,她落地于一座烛火通明的大宅院前,甫一抵达,面前的大门便似有感应般缓缓打开。 她迈步走进,四周悄无人声,直走到空旷的大堂之中,主位及两侧整整齐齐摆了十把椅子,茶水应是刚刚沏好,尚冒着热气。 她环顾一周,而后若有所感般抬起头去,火烛的光亮照不透彻的深邃幽暗的房梁似黑洞般不见底,下一刻,在这墨黑之中,翩飞出数道轻盈的红色身影,如落花般飘摇坠下,于地面之上绚丽绽放,摇曳生姿。 她们整齐划一地落到桌椅旁,红衣如炬,连成一片,脸上的黑金面具闪烁着耀目光泽,无论身形、装扮,都恍若一人,看不出任何差异。 “恭迎岁教主。” 她们的声音亦重叠在一起,同时行礼,朝着最上座抬手,示意岁星入座。 第68章 世界二:迷蒙幻术 这群人装神弄鬼,阵仗十足,但岁星不以为意,她不急不缓地走到主位坐下,静观其变。 “岁教主赏脸光临——” “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如果你我能强强联手——” “何愁武林不定——” “天下不定。” 她们每人只说半句话,语调相似质感相同的声音在各处此起彼伏,衔接却极为顺畅,便像出自一人之口。 岁星的视线随着说话人的变换而流转一圈,她道:“邀我来此的人还未到,谈论正事恐怕为时尚早。” “岁教主此言何意?” 坐在她身旁的一人开口,紧接着,另有两人相继接上。 “邀您前来的不正是我等吗?” “还要再等何人呢?” 岁星拿起杯盏喝了一口热茶,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推演过的卦辞:“峰远幕遮天,路迢溪无影。云烟窒满怀,方雨散还轻。” 暗中未曾现身的人听闻此言,一向如静水无波的心也不禁掀起微澜,此诗虽是写景,但却处处暗合她的名姓,而这个信息,除了她身边几个最为信赖的人之外,再无人知晓。 思及此,她飞身落于正门前,踏步走进:“在下来迟,有失远迎,请岁教主恕罪。” 她与在座其余人的装扮别无二般,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异,若是放在这堂中一模一样的人堆里,很快便会泯为众人,但岁星只看一眼便知,她便是先前在玄阴庵附近遇到的那人,亦是在场众人的首领。 岁星冷声道:“如此大张旗鼓,混淆视听,是怕一个人对付不了本座吗?” 遥雾应道:“岁教主说笑了。伪作您的人皆在此处,听凭处置,以示诚意。” 岁星的目光掠过下座,这些人视线坚定,未有丝毫闪烁与退缩,看起来皆是死士,她道:“哦?这话听起来真是好生让你这些替身心寒。” 遥雾淡然一笑:“岁教主言重了,我们皆是你的替身而已。” 岁星摇了摇头,直视着她:“你有名字。” 在她的目光中,遥雾竟有种无所遁形感,她没有隐瞒,自报家门道:“遥雾。” 岁星结合卦辞略一想,便大概了然,转而问道:“你们能为我做什么?又需我做什么?” 遥雾询问道:“岁教主可知天机阁?” 岁星点点头:“有所耳闻。” 遥雾解释道:“我等无意间发现,东海有一座未经发掘的岛屿,似乎与天机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岛上危机重重,非一派之力可以涉足,便想与天一神教合作,共同去探寻岛上的秘密。” 岁星追问道:“你们挟持十大宗门之人,也是为此?” 遥雾承认道:“以十大门派为先锋,坐收渔翁之利,可以让我们的路走得更顺遂。” 岁星道:“听闻天机阁藏宝众多,天衍神算、武功秘籍、金银财宝,无一不让人垂涎万分,你只需放出消息,何愁无人前赴后继?” 遥雾应道:“以情诱之,以利引之。武林正派人人虚伪,若我单单放出宝藏的消息,钓不到大鱼,只有拿捏了他们的至亲骨肉,才能给足他们理由,遍寻岛上。” 她话中的逻辑勉强可以自洽,但岁星知道这并不是全部真相,她道:“同我合作,你就不怕是与虎谋皮?” “我等势单力薄,依附于天一神教,背靠大树好乘凉,想必教主也不会亏待了我们。” 遥雾神色坦然,虽说的是场面话,却也足以蒙混过关。 她和岁星皆知对方有所保留,但这无碍于双方最终目标的达成。 岁星亦未质疑,只道:“何时出发?” 遥雾应道:“武林中人想必都已在路上。半个月后,向天机岛进发。” “那便到时再见。” 岁星站起身来,从上位一步步走到遥雾面前。 她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遥雾望进她闪烁着琉璃色泽的眼底,并未从其中捕捉到传闻中的狂傲和暴戾,相反,那仿佛是一片深邃平静的海,但若是有人妄想在海中肆虐,一个轻微的浪头便会将其吞噬,死无葬尸之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遥雾蓦地回过神来,面前只留下岁星擦肩而过带起的微风。 发觉方才竟陷入不同寻常的迷蒙之中,她的眸光不由微沉,心中隐有余悸。 待岁星离开,她们一行人也走到院落之中,复行十步,遥雾忽地停下脚步,望向左右:“不对劲。” 她身后众人纷纷止住脚步,便在此时,像是为了应和她所说的话,两侧暗影大动,簌簌作响,参天的古树仿若无根之木,竟开始在地面上极速移动,她们瞬间被密不透风的幢幢树影包围。 面对如此诡异场面,她们并未乱了阵脚,统一拔剑,将遥雾护在正中,成剑阵之势,找准时机便挥剑迎上。 随着她们的动作,周围环绕的古树也开始不断变换位置与方向,不管剑影如何凌厉密集,似乎都只是白费力气,完全攻不破这变幻莫测的树阵。 遥雾并未有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观察着树木的规律。 在捕捉到移动中的空隙之后,她手夹一枚飞镖激射而出,但飞镖很快便被黑暗所吞噬,如投入深潭的石子,转瞬间便消失了影踪,没有一丝回响。 联想到先前对上岁星视线后莫名的神游天外,遥雾判断道:“是幻术。” 其余人听闻,连忙收束阵型,一人问道:“如何破解?” 遥雾抬头,透过重重树梢的遮掩,隐约能捕捉到一丝月影清辉,她想了想,道:“等。” 她旁侧之人略有犹疑:“若耽误了时辰,恐怕不好交代。” “做好自己的事便可,主上那边有我。”遥雾沉吟道,“岁星性格乖张,睚眦必报。先前我们的行事已让她不满,如今在她手上吃些亏,未必是坏事。” 她的属下听闻,纷纷领命,未有二话。 第69章 世界二:人心之险 返回客栈之后,岁星敲响了苏时羡的房门,周骏也正在此处,她走进,开门见山道:“她们要引武林诸教齐聚天机岛。” “方才在酒馆堂间,便听闻众人对此地议论纷纷。”苏时羡几乎与她同时得知这座岛的存在,分析道,“恐怕上到武林至尊,下到平民百姓,皆心向往之。” 岁星淡然道:“那便不得不去一探究竟了。” 苏时羡问道:“在猎人布好的陷阱中做困兽之斗,岁教主可有必赢的自信?” 这是苏时羡第一次唤她为“岁教主”,而从这称呼的改变中,岁星敏锐察觉出了他的想法。 “苏大人从未对我放下过戒心。一路行来发生的事,也确实像由我牵引的、请君入瓮的巨大阴谋。”岁星平静说着,眸光深远,她沉吟片刻,接着道,“你可愿以命相押,与我做一场豪赌?” 面对岁星的坦率,苏时羡扬眉道:“有何不可?” “我从未将她们看作猎人,陷阱中,也未必没有珍宝。” 烛光映照中,岁星清浅一笑,在摄人心魄的明艳之下,苏时羡竟望见了在腥风血雨的纷乱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纯粹和清冽。 捕捉到她的笑颜,周骏也略有讶异,行走江湖多年,他自认见识过许多奇人异事,对人性有所揣摩,但在岁星的脸上,他见不到丝毫因惯使毒辣手段而浸润出的阴狠气质,反而由衷觉得她身上有种常人难及的笃定平和,似清流般涤荡人心。 他定了定心神,忍不住道:“您与传闻中——似乎大不相同。” 看着作为前辈却莫名对她使用敬语的周骏,岁星无奈摇头:“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未有定性,不可一言而论。” “受教。”周骏点头,心中却摇摆,他无法判断,究竟是如今他面对的深藏不露明理知书的她更可怕,还是众人印象中放纵狂傲暴戾恣睢的她更可恨。 不过有一点他异常明晰,岁星先前所犯罪孽已是盖棺定论,她骨子里是个彻头彻尾的魔教中人,因此,她越是掩饰本性,便越让他警惕。 岁星知道眼前的二人对自己仍有提防之意,感慨队伍难带的同时,道:“我争取了一天的时间,方便苏大人招兵买马,不过恐怕得就地取材。” 苏时羡问道:“你是让我带一队人混入其中?” 岁星点点头:“首要任务,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必要时候,浑水摸鱼。” 对岁星来说,她并不想要太多天一神教的人掺和其中,否则更是显得天一神教在此事中占据主导地位。对苏时羡来说,自然是他的自己人指挥得更加顺手。 因而,岁星用幻术拖延住遥雾,意欲趁着夜色,用苏时羡能调动的人悄然替换掉此地辖区内天一神教分堂的徒众。 如此一来,既满足了双方的诉求,亦能助她拉拢官方势力入伙,组成同一战线,免得到最后被挑拨离间的人反将一军,引起相互的猜忌,激化朝廷和江湖的矛盾。 遥雾大肆以天一神教为名行事,一来,掩去主谋身份;二来,恐怕要遮盖更大阴谋,让十大门派以为这不过是因上次围攻天一神教而遭的报复,放松警惕;三来,以火灾之引拉朝廷下水,使情况愈发错综复杂,背后人便可趁火打劫。 岁星毫不怀疑,但凡这群人此去不还,不仅江湖元气要遭大创,到时候天一神教、武林、朝廷三方势力也将打得不可开交,乱成一锅粥。 但这群人又是一意要去。十大门派寻子心切,民间散人寻宝意坚,皆不会听从规劝,反而视她为幕后黑手,极为痛恨。 而且,他们知道自己是探岛的先遣队,却不以为天一神教真能奈何得了他们。 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武林,且不论能不能做到,这想法就如痴人说梦。 事关武林甚至邦国安定,无论有何艰险不测,她都必须要登岛,看好这些武林人士,并找出幕后真凶。 十天之后,岁星、苏时羡及周骏带着一队人来到了东海之畔。 在这期间,江湖上有关天机岛的讨论愈演愈烈,不管是煊赫宗派,抑或武林散人,不管是为情,还是为利,数不胜数的人蜂拥赶来。 一时间,近海的小小渔村内外前所未有的热闹,因为着实容纳不了这么多来客,大多数人选择直接在海畔安营扎寨,静待时机降临。 岁星在四处走查后发现,来此聚集的不仅有武林人士,还有达官显宦,富商巨贾,甚至异国来客,看来遥雾放出的关于天机岛的消息,对众人有巨大的诱惑力。 不过一路行来,岁星已知那些消息真假难辨,恐怕连遥雾也并不知晓天机岛上的真实情况,众人对什么感兴趣,她便说岛上有什么。在此基础上,各色传言反而愈演愈烈,足能以假乱真,倒也甚是荒谬。 在岁星到来的第二天,晨光熹微之时,原本空旷无垠的海边突然出现几十艘扬帆的客船,它们一艘接一艘地整齐排列在岸边,船头所插旗帜上的天一神教标志迎风招展,远远望去,不见边际,蔚为壮观。 在岁星到来的第三天,有关船票之说愈演愈烈,在有限的登船位置的驱使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暗中博弈风起云涌。 强凌弱、众暴寡、长欺幼的态势初见苗头。 混迹其中的金华派和通天门,本就有互看不爽的世仇,遭遇之后三言两语不合便打了起来,在骚乱的场面中,更多人开始浑水摸鱼,铲除异己,场面一时竟无法控制。 一群沉不住气的人打得不可开交,还有另一群名门正派的人冷眼旁观,便在这巨大的割裂中,矛盾的起源之地忽而扬起一股由内力席卷而成的飓风,强行分开了金华派和通天门之人。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只见海岸边正中间的大船里走出一位女子,一张黑金面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微凉海风吹拂起她的红色衣摆,飘摇炽烈若旗帜招展。 第70章 世界二:筹码几何 望着立于甲板之上俯视众人的女子,偌大的人潮拥挤的海岸一时竟陷入了落针可闻的静寂中,众人隐隐意识到,眼前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一神教教主——岁星。 “想上我天一神教的船,就必须听从我教安排。既然诸位因抢夺名额而争执不休,那本座便在此立下规矩。各大门派,弟子万数者,可上十人,弟子千数者,可上五人,弟子百数者,可上两人。其余散人若想登船,或推动巨石千斤,或捐款千金。上船之人一律登记在册,若有寻衅滋事、冒名顶替、倒买倒卖者,格杀不论。”岁星说到此处,目光缓慢掠过在场众人,在这样明锐的视线的注视下,大家都觉得心头一凉,竟有种仿若被死神凝望的恐惧感,她话音顿了顿,接着道,“若不想成为本座杀人立威的典型,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奉劝诸位低调行事,否则,别怪本座手下无情。” 在威逼利诱之下,无人胆敢挑战岁星的权威。 她召集天一神教弟子与苏时羡手下维稳秩序,记录登船人员,又让十大门派各出弟子对名单加以监管审核,大大降低了明争暗斗、滥竽充数、弄虚作假的可能性。 是夜,岁星独自站在海边的僻静处,观察着星辰运转,结合山川地理之势做卜,周天奥秘在她心中流淌而过,面对即将到来的旅程,她已能窥得几分未来之势。 正在此时,她背后响起轻弱脚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教主。” 她回过神来,结束卜算,转身看见了冥月,对于她的突然出现并未感到惊讶,只道:“他来了?” “是。”冥月知道她所说之人是柳岐崖,解释道,“听闻天机岛上有可医筋骨的补碎草,他为父寻药而来。” 岁星了然地点点头,说起来,还是当初原主亲手废掉了其父武功,伤其经脉,致使他活动不便,沦为残疾。但天机岛上究竟有没有补碎草,尚是个问号。 冥月悄然观察着岁星在面具掩映下的神色,斟酌道:“听闻天机岛凶险莫测,需不需要属下将他带回去,或者带过来?” “不必。他自有命数,无需过多插手。后续你不用跟着上岛,我有另一件事要交给你办。” 岁星示意她附耳上前。 听完她的吩咐后,冥月领命告退,转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冥月走后不久,又有一人悄然来到了岁星附近。 在看到岁星的身影之后,她缓缓止住脚步,并未上前。 在她的视线中,只见一袭红衣凭海眺望,月影清辉好像对她甚是偏爱,映得她整个人莹莹发亮,似不留人间。 来人眸中漠然,并未因这如诗似画的场面产生些许波动。在明暗的交杂间,若影子般孤寂而隐秘,正是遥雾。 岁星似有所感,回过头去,视线直直落到她身上。 遥雾不禁扬眉,讶异于她的敏锐。 今日的遥雾不再与岁星打扮得一模一样,第一次露出了真容。她的脸型精巧,秀鼻高挺,眼瞳如杏仁般圆而亮,明明是温婉甚至可爱的小家碧玉的长相,却着一席肃穆黑衣,神色亦颇为坚冷,两种极为相悖的气质集于一身,竟又意外的和谐。 虽从未见过此形貌,但依照她周身环绕的独一无二之气,岁星轻而易举辨认出她的身份,不假思索开口唤道:“遥雾。” “岁教主识人的功力高深。”遥雾抬步走上前去,“将此群雄荟萃之处管理得如此井然有序,亦令人叹服。” “你们的准备也不可谓不充分。”岁星意有所指道,“这数十艘巨轮,足以承载夏国的整个武林。” “自然是多多益善。” 听闻岁星之言,遥雾面上虽不动声色地回应,心下却是一沉。 她愈发集中精神,状似随意地看着岁星,从她面具下显露的半张如玉脸庞中,她捕捉不到任何讯息,这样充满未知的捉摸不透,让她一向坚定的心也不禁生出几分游移不定来。 岁星抿唇,嘴角些许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她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遥雾如实应道:“二十四人。” 岁星了然:“一艘船放一人?” 遥雾没有否认,只道:“愿为岁教主掌舵。” 岁星淡然道:“那就辛苦诸位了。” 在岁星到来的第五天,半月之期已至,登船名单已定。 晨光熹微之时,数百人聚集在海岸边,准备向传闻中的天机岛进发。 一片鼎沸中,最先登船的岁星无意间看到了柳岐崖在岸边的身影,而柳岐崖亦不可避免地发现了她。 人潮相隔,惊鸿一瞥,柳岐崖看她看得不甚清楚,只能远远望见一席红衣如烈焰如旗帜般飘扬,但他隐隐觉得,她似乎将他看得清晰,那是一种能将他直接穿透的眼神。 不过随即,那夺目身影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连带着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也在顷刻散得无影无踪,仿佛先前的视线交汇只是一场虚幻的错觉。 岁星走过船舱,来到另一侧的甲板上极目远望,心下推断道:柳岐崖来此也许并不是偶然,先前我的出手相救,可能已引起她们的注意—— 思及此,岁星回头去望,在遥雾的指挥下,巨大的白色船帆稳稳扬起,激流碰撞船舷的声音不绝于耳。 再有一刻钟,这艘船便要驶向一望无际的、前路未卜的大海深处。 苏时羡走到岁星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面容陌生的遥雾,问道:“那是你的手下吗?” 岁星微微回过神来,收回自己的目光,摇了摇头,转身面向大海,轻声道:“不是我的手下,是我的合作伙伴。” 苏时羡了然道:“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 岁星不置可否,看了眼他手上拿着的登船名册,问道:“这次都来了些什么人?” 这几天,苏时羡将这些登船人明里暗里的背景摸了个七七八八,他道:“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门派无一缺席,除此之外,隐者、世家、富商,不一而足,甚至,连朝廷都派了一队人潜入其中。” “鱼龙混杂。”岁星做着自己的判断,道,“若这些人一去不回,天一神教将成为众矢之的。” 苏时羡眺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目光悠远:“看来,此次入局,你亦是在做一场豪赌。却不知有多少筹码?” 第71章 世界二:以身为饵 面对一时的莫测,岁星脸上并未有丝毫阴霾,反而十分从容坚定:“筹码不多,不过以身为饵,想钓条大鱼。” 听闻她所言,苏时羡微微一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时常钦佩你的运筹和果敢。如果你并非邪教中人,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岁星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平静应道:“很多朋友,也未必会共渡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巨大患难。” 苏时羡侧头看向她,心中不免慨叹。 只闻其名不识其人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真正遇见她后,更多的是警惕和探究,直至如今并肩而立,已不自禁心悦诚服。 这样的人格魅力,放在一个无恶不作的人身上,无疑是可怕的。 行船多半日后,苏时羡凭栏远眺,察觉到出发时浩浩荡荡的船只,此刻能见者已不足半数,并且相隔甚远,判断道:“似乎每艘船有不同的航线。” 岁星分析道:“若是天机岛真如传闻,遍地都是珍宝,众人聚在一侧登陆,探寻的效率太低。并且,只有分散各处,才更好逐一掌控。” 苏时羡觉得言之有理,微微点了点头,设想道:“如果天机岛仅是一座荒岛,甚至与天机阁并无半点关系呢?” 岁星沉吟道:“就我看来,不管它富饶还是贫瘠,比岛上有什么更为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将众人引至岛上。” 苏时羡追问道:“依你所见呢?” 岁星想了想,道:“依我所见,探岛是其一,将这些武林精锐一网打尽是其二。” 苏时羡凝眸道:“二十四艘巨轮,八百六十二位豪杰,什么样的势力能有把握将其尽数歼灭?” “若岛上有天险人灾,未尝不可。”岁星遥望着海天相接之处,回想起先前所卜卦相,“天机岛上,福祸掺半。” 苏时羡随着她的视线眺望广阔的沧海,现下风平浪静,天空的淡白和大海的深远交织在一起,温和而又深邃。 但在海面之下涌动着的力量,足以在骇浪惊涛之时,将这宁静瞬间倾翻吞噬。 三天后,伴随着船上的人声骚动,远处隐隐约约现出一座岛屿。 起初,它只是海平面上的一点绿,然后逐渐在雾气深处显露出陡峭的山峰,犹如剑指苍穹。 遥雾走到岁星身旁:“岁教主,天机岛快到了。” 岁星了然点头。巨轮靠岸,一船人登陆天机岛,而后,船只再次扬起白帆,似要离开。 但岁星并没有留意,她走上前两步,举目四望,仔细观察着岛上的地势地貌,直至身后突然传来刀剑相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循声回望,见是日月楼和太岁居的人气势汹汹朝她围了过来,天一神教的弟子和苏时羡带来的人将这群人挡在外围,双方对峙,气氛焦灼,一副随时要在海滩上打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见岁星朝他们望过去,日月楼的掌门人张元其冲她喊话道:“我等已随你上了岛,你究竟意欲何为,什么时候放了我儿子!” 岁星不紧不慢道:“既已上了贼船,不如留些力气,静观其变。” 张元其威胁道:“要是你胆敢将我等扣押岛上,便等着自己的老巢被武林中人踏平。” “可能上了此岛,乐不思蜀的是诸位也尚未可知。”岁星镇定道,“既给了大家探岛的机会,或许你们应该感激才是。” 张元其怒道:“这荒无人烟的破岛,谁稀罕来!” 他话音刚落,忽听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尖锐唳叫从不远处传来,激烈风声由远及近,似惊涛拍岸。 众人一时屏息,不明所以抬头去望,只见有数不胜数的体型巨大的白色海鸟如密不透风的帷幕般,成群结队从天边俯冲而来。 它们的叫声在空气中回荡,震耳欲聋,翅膀扇动形成的飓风席卷起阵阵沙尘,狂暴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这群海鸟越逼越近,以至于遮天蔽日,四处的光线明显阴暗下来,这生平前所未见的震撼情景让大多数人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先撤!” 岁星当机立断,一边提醒众人,一边拉着身旁没有武功傍身的苏时羡开始向前飞奔。 其余人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她的脚步,殿后的弟子接二连三发出惨叫,甚至未来得及拔出武器便被海鸟坚硬如铁的翅膀拍晕。 跑在前面的人见状,脚步愈发急促,唯恐被这恐怖的生物追上。 岁星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去望,仔细观察。 片刻之后,她发现这些鸟的排布似乎存在一定规律,与某种阵型相合。 即使它们偶尔被冲散,也会快速聚拢、补位。至于飞行的路线,则完全取决于头鸟的带领。 意识到这一点后,岁星缓缓松开自己抓着苏时羡胳膊的手,逆着人群回身一跃,踩着身后人的肩膀借力腾空,拔高数尺,飞掠至半空。 右手一挥,一束银光从她掌中激射而出,两枚暗器准确无误地钉进了头鸟的双眼之中。 头鸟凄厉地哀嚎一声,瞬间失去了平衡,朝着地面急速坠落,它身后的众多海鸟秩序未乱,依旧按照原有的阵型纷纷跟着它向下方疾冲。 在将要一头撞到坚硬地面的前一刻,生物预知危险的本能让头鸟于眼瞎带来的黑暗中再次振翅。 完全失去方向判断,再加上眼部的剧痛,它带着海鸟大队像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丧失了目标。 作为此时最靠近海鸟群的人,岁星面前震荡过狂躁的激乱气流,她抬臂挡了一下,而后借风而退,急速飞落至地面的人群之中。 大多数人依旧惊魂未定,一边盯着海鸟群飞翔的轨迹,一边朝着相反的方向退,唯恐再次成为被追杀的目标。 苏时羡对岁星道:“似乎从未听闻过如此巨硕且成群的海鸟。” 岁星一边走,一边思索:“这群海鸟似乎是故意把我们往内陆赶。” 第72章 世界二:观法于地 苏时羡猜测道:“难道这座岛的主人也有意引导来人深入探寻?” “或许吧。毕竟谁也不希望明珠蒙尘。” 岁星说着,忽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海滩,正朝着内陆前进,四周的景色略有变化,矮小的灌木丛和芦苇渐次显现,在微风中轻曳,天空呈现出柔和的淡蓝色,阳光穿透稀疏的云层照射下来,映得地面暖光绒绒。 察觉到她的停滞,苏时羡问道:“怎么了?” 岁星仔细体察着周遭的风吹草动:“气流变了。”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声惊叫。 一名太岁居的弟子失足陷入地面,他脚下踩着的与旁侧地貌完全一致的看似坚硬的土地,竟如同沼泽一般,紧紧将他吸附,并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他的躯干。 他的同伴见状,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胳膊,想将他拉出来,大力之下,那同伴向前踏了一步,随即脚下失力一坠,竟也陷了进去。 岁星这下看得清楚,他脚下的土地便如棉花一般,一脚踩进之后,深陷处便快速合拢,看着与周遭的地面无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不自禁退后一大步,凝重地望着面前深浅难测的地面。 已回归到太岁居行列中的周骏不顾他人阻拦,上前两步,走到二人旁侧,出乎意料的是,他站着的地面竟纹丝不动。 他伸手意欲拖拽陷入泥淖的两名弟子,但他越是使劲,那两名弟子被地面吞噬下陷的速度便越快。 岁星见状,上前两步本想帮忙,但一直警惕防范她动作的太岁居众人却纷纷亮出武器将她拦下,大有但凡她再前进一步就要立刻动手的架势。 察觉到身后动静的周骏分神回看一眼,双手沉重的压力让他的额头渗出汗珠,眼见泥泞将要没过失足的两位弟子的胸部,他咬牙道:“退下!请岁教主帮忙。” 周骏在太岁居内威望甚高,听他这样说,将岁星拦下的弟子们面面相觑,陷入了两难,既不放心她的靠近,又不敢违抗周骏的命令。 而太岁居的掌门孙晟近几日听周骏说了不少关于岁星的情况,此刻便默默看着她,暗中思量,并未表态。 岁星神情自若地走上前去,太岁居弟子们握紧了手上的武器,随着她的步步前进而慢慢后退,逐渐给她让出一条路来,但各个都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虎视眈眈,未曾有丝毫松懈。 她走到周骏身旁,看了一眼面前陷人的土地,她精通堪舆术,善观法于地,此时心中已有解救之法,当即伸手道:“让我来。” 周骏深深看了她一眼,也顾不上再做思考,让开了位置,将太岁居两名弟子交到了她的手上。 岁星紧紧握着二人的手,聚力于丹田之中,缓缓上拉。 二人只觉得原本一动不能动的身体似乎随着她的施力逐渐开始了细微的移动,移动的方向并非单纯向上,而是暗合一种蜿蜒螺旋的轨迹。 紧紧闭合的土地被这股力量缓缓推开,一个清晰的空洞愈来愈大,就在二人的腰部也脱离了泥沼,整个身体变得轻松许多之后,岁星找准时机使力提拉,将他们完全拽了出来。 随着他们的出土,地面泛起一阵波澜,泥浆飞溅四射。 众人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得到掌门命令,尝试想原路返回另寻他路的一名日月楼弟子,还未走出几步,便一脚踩进了沼泽中。 幸而他离自家掌门张元其较近,以鞭为武器的张元其立刻挥扬长鞭,紧紧缠住他的腰,运起内力极力拉扯,但也只能保证他下陷的程度不至于太过严峻。 其余弟子们再不敢随意走动,僵持半晌,察觉到靠自己的力量无法将门下弟子彻底拉出泥泞,张元其回头看向岁星,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自然不是。” 岁星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单手在他的鞭柄之上着力一弹,张元其顿时感觉自己虎口一麻,直观体会到岁星高深内力的他不免心中惊异,更加用力地握紧了长鞭。 岁星的力道顺着鞭身传递,整条长鞭都开始不绝如缕地震动,只在瞬息之间,这种震动便传递到了陷入泥潭的弟子身上。 他只觉有一股强横的力量推着他在沼泽之中移动,脚下随即便是一松,本就没陷多深的他在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被大力拉了出去。 张元其见他朝自己飞来,连忙收鞭将他扶住。 此次上岛的大多是各门派的中流砥柱,任何一人出事,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损失。 确认他没有大碍之后,张元其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岁星,并未多说,只是冷哼一声。 一番折腾之后,意识到不知为何走入沼泽中进退不得的众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一时没了方向,踟蹰不前。 一直在观察的遥雾很快想出了破局之法,她出其不意地接连将身旁几名日月楼和太岁居的人踢飞出去,随着几声惊呼,他们纷纷摔在前后不一的几处地方,有的陷入泥沼,有的落于硬地。 不顾其余人想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遥雾面色不变地飞至摔在地面的那名弟子旁,将他一把拽起,就要再踢。 还未等她一脚落下,手上便蓦然一空,她下意识反手一掌拍出,来人似早有预料,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她回头一望,却是岁星。 岁星将弟子护在一旁,对遥雾道:“尚不知沼泽中究竟是否有出处,这三十余人恐怕还不够试路。” 遥雾手上的劲道松了松,问道:“教主可有何法?” 岁星暂且不言,她凝神观察着风的走向,气的流动,目光变得明锐而深邃,隐有一线金色弧光划过眼底。 她身上的气息变得玄妙难测,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风传达着天地的讯息,气共享着万物的能量。她至诚专一,在心中起卦,纤毫毕现,无形的力量悄然运转,一切易被忽略的细节都展露无遗。 错综复杂的大网在脑中不断编织、扩张,而岁星立于网中央,操纵洞悉着一切。 最终,蛛网一震,生生不息地流转,直至变换为阵图,彰显出此处的天机。 岁星收息,定神问道:“此岛中间高耸,四周平坦,像不像龟壳?” 第73章 世界二:龟背玄机 遥雾虽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但依旧应道:“从海上远看,是有些像乌龟形状。” “天机阁以妙算神机闻名天下。”岁星最近这段时间搜罗了不少关于此门派的讯息,她推断道,“阁中人常用龟甲卜卦,预测祸福吉凶。龟甲尾部的龟纹中央有三格,代表天地人三才,龟壳周围十格代表十大天干,外圈二十四小格代表二十四山,龟背纹路亦与六十四卦一一对应。我们走在龟壳之上,恐怕正是走在各阵之中。若我所料没错,此时我们正置身于十天干的癸水位,己土克癸水,借用五行相生罡步可破。” 她说着,抬步欲走,却被遥雾拉住,她指着身旁弟子道:“让他先走。” “不必。”岁星顿了顿,回身望向苏时羡,“左三,前二,右一,前三,左二,前二,一步七尺,分毫莫差。” 苏时羡了然,按照指引缓步走出,在众目睽睽之中,完好无缺地走到了她身边。 他肯定道:“你找到规律了。” 岁星点点头,对众人道:“跟着我的脚步,预计还有十里的路要走。” 直线十里的距离并不算远,可这一群人踏着繁复的步伐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彻底走出了这片莫测的沼泽地。 听闻岁星讲述这座岛的玄机,苏时羡问道:“我们现在走到了哪片区域?” 岁星向四周环顾:“尚未走出癸水位。” 苏时羡沉吟道:“外圈二十四格,与来此的二十四艘船,是否有对应关系?” 闻言,岁星看向一旁的遥雾:“想必先前已有人入岛探查过,并发现了外圈不同的二十四地域,所以才把人分为二十四队上岛。” 遥雾坦然地微一点头:“确实有此考虑。不过此前上岛的人都未能走到深处,故而有许多不明。” 岁星回忆着行船时所见,道:“龟背上天地人三才汇聚处,似乎凝聚着驱不散的厚重雾气,也许那便是岛中核心所在。我们的位置在阴侧距其最远的地方,路上应该会陆陆续续碰到其他人。” 岁星带路,依次走过癸水、乙木、丁火、己土、辛金五个区域,遇到各具五行属性特色的诸多阵法。 她遇阵破阵,遇法灭法,路上偶遇的跟随她一起前进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后来,已有数百之众。 两天后,岁星终于距迷雾遮掩之处愈发的近,走出辛金位,眼前是大片的荒地,几块一人高的巨石零散地在四方矗立,像用以守护的碑林般隔绝了众人到浓雾间的通路。 仔细去看,每一块巨石都有独特的形状和纹理,虽然在岛上历经风雨侵蚀,但依旧保持着坚韧之态。 在阳光的照射下,巨石表面闪烁着奇异的星点光芒。 先前已领教过这岛上种种诡谲之景的众人极为谨慎地止住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队伍前方的岁星。 已逐一观察过巨石的岁星对遥雾道:“这些石头表面的磷光像某种符号。” 遥雾精通阴阳学说,先前在玄阴庵外布置的用以阻拦岁星的暗合阵法的镜子迷宫便是她的手笔,听闻岁星的话,她凝神细察,判断道:“似乎是一些残缺的符字。” 岁星用指尖跟随着光点的流转而细细描绘勾勒,片刻后便心中有数。 她低声道:“阴阳五行及卦象,纳入九宫性异样。命名八门主吉凶,奇门预测可知详。” 遥雾闻言,心中一动:“是传闻中的奇门遁甲?” “巨石上的光印两两相合,可得到一个完整的卦图。把打乱的卦图重组,可现八门。”岁星说着,回头看向身后的众人,见她的目光冷不丁扫过来,在场人纷纷一震,立刻戒备,见此情形,她不免无奈一笑,“搭把手,搬石头。” 在她的指挥下,各大门派的人绕着外围将面前的十六块巨石一一放到特定的位置。 忙活了半天,随着最后一块石头落定,似是什么机关被启动,脚下突然发出不绝如缕的嗡鸣声,地面开始震动,原本凝固的雾气如沙尘般蔓延开来,瞬间便将这一行人笼罩其中。 此时众人的可视范围足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混乱中,只听得一声锐利的清吟,似是利刃磨过坚壁,发出阵阵回响,让周围的气氛安静了几分。 岁星手执长剑,划过近在咫尺的巨石,制造出动静,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后,她一马当先走进已成型的石阵:“跟我来。” 石门八阵,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排列,暗藏神机,半个时辰一变,生死易位,循天理变化之妙,稍有不慎便会被困死其中。 岁星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极速演算。 虽然浓雾遮目,但她却如立足于一片坦途,心有明镜,未曾有丝毫停滞或碰壁。 剑刃与巨石相击的声音未有片刻断绝,众人皆循声紧跟在她身后,俨然已无暇顾及她是引诱众人上岛的罪魁祸首。 在天机岛上,一路波折,精通破阵的岁星反倒隐隐成为带路领袖。 在石阵中蜿蜒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岁星一脚从生门踏出,迷雾散尽,眼前豁然开朗。 阵后竟连接着一个宽阔悠长的石洞,两侧的石壁上整整齐齐镶嵌着一排排硕大的夜明珠,直通往幽深之处,散发着连绵不绝的冷气,映得洞中亮若白昼,如同身处另一片世界。 第74章 世界二:泛滥成灾 岁星走近石壁,发现壁上刻有许多精细的描画人体的图形,每张图的人的动作各有不同,但似又有一定的前后承接关系。 她看了几段,心中了悟,听身后一些人窃窃私语道:“这壁上画着的好像是武术功法。”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走出石阵,看向石壁,体悟其中玄机,队伍一时停滞不前。 壁上刻着的功法在现有武林中前所未闻,复杂深奥且没有文字解释,因而,境界与悟性不同的人,从中得到的领悟也不尽相同。 但大多数人都隐隐察觉到,此乃绝世之功。 八门在天、地、人格局中代表人事,判断已行至岛上相对安全且核心的位置,岁星放任众人各自游览,自己则继续向前探寻。 复行几千米之后,石洞的空间进一步被拓宽,一汪深潭挡住了她的去路。 深潭正中匍匐着巨大的石制龟甲,甲壳上遍布皲裂的纹路,隐隐有细微光芒从洞顶透照下来。 水波微兴间,龟壳若有活性,显得诡谲而神圣。 岁星身形一纵,脚尖踏过潭水,飞掠至龟壳旁,在她的脚下,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震慑,向两边散开。 她凝神观察,龟壳四周环绕着一圈古朴文字,细看之下,她辨认出十六字箴言: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 龟壳上隐隐饰有山水鸟兽之形。下有铜柱支撑,傍行八道,形同八卦。 内里之机关巧制,皆隐在壳中,覆盖周密无际,偶有水波折射而来的细碎光亮投在壳上,落下点点斑驳。 岁星见这些亮光的位置似乎有规律,心中暗自思忖:阴侧的水光多聚集于壳尾一处,阳侧的水光则分散四处——似乎暗合岛上众人的位置。 想到还有半数的人生死不明,她退回岸上,看了眼身旁的苏时羡和遥雾,并未多说什么,抬步折返。 等再回到石洞前端,一向提防着岁星一举一动的众人此时却无暇他顾,大多数都沉浸在石壁上所绘功法之中难以自拔。 他们越是修炼,就越是被其中的精深玄妙所吸引。 江湖以武为尊,凡是略有名头之人,无一不是武痴,几乎没人能抵抗神功大法的诱惑。为此,纵然有亲仇家恨,在此刻也全部抛于了脑后。 岁星绕过遍地或习内功,或练外功之人,来到了正在为太岁居掌门孙晟护法的周骏身边,附于他耳边道:“我要离开两天,苏时羡拜托你多加照料。” 周骏默默点头,而后看向苏时羡身侧的十数侍卫,猜测道:“苏大人会有危险?” 岁星不置可否,只道:“你命硬,轻易死不了,而且面带忠义,我相信只要你死不了,苏时羡也不会有大碍。” 安排好此事后,她径直朝着石洞门口走去。 来时的路与当下别无二般,厚重的雾气遮盖了整个洞的前端,让人不知往前一步究竟是一片坦途,还是万丈深渊。 遥雾跟上她,道:“教主,你要去哪?” 岁星侧头看她一眼,并未应话,一脚踏进迷雾之中。 遥雾立刻跟着上前,但不过呼吸间的空档,岁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遥雾立刻警戒,缓缓拔出腰间长剑,步步向前探寻,在雾中,视野都被遮蔽,她索性闭眼凝神仔细聆听,但再也捕捉不到岁星的丝毫声息。 意识到自己被刻意甩开,遥雾不由加快脚步,想要再追上她。 少了身后众人牵绊的岁星轻车熟路地在阵间极速穿梭,很快便脱离了石阵走远,独留遥雾一人在其中摸索。 为了节省时间,岁星选择从已破解的阴侧五大阵法原路返回,她脚步不停,一路疾行,仅用了两个多时辰便又回到了癸水位。 站在癸水与壬水的交界点,激荡的水汽扑面而来,岁星甚至能听到澎湃的水声,如地动般震荡,如海啸般狂涌。 壬水的意象为江河湖海,是泛滥成灾,是冲天奔地。阵中之人想必要被洪水席卷。 破开阵与阵之间的壁垒后,岁星走进壬水位。 顷刻间,原本的阳光明媚变换为黑云压顶,冷风扑面而来,云层之中隐有雷光闪现,似乎在酝酿着更为猛烈的风暴。 岁星身处悬崖断壁之上,向下看是滔滔江水,挟裹着泥沙,奔腾不息,声音震天动地。 她掐指卜算一二,沿着崖壁走出数百米,凝神辨认了一下方向,而后蹲下身低头仔细去看。 目之所及,隐约似有数十人挤在半山腰的狭小山壁上,陡峭的落脚地令他们不得不紧紧抓着身后的岩石,脚下偶尔有石块滑落江中,瞬间便被惊涛骇浪吞没。 若是人失力掉下去,恐怕立刻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群人现在已经精疲力尽,极为狼狈。 岁星尽可能使五感处于最敏锐的状态,环顾左右山势,寻找破阵之法。 在震耳欲聋的拍岸水声之中,断断续续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柳公子,你是百药山庄的少主,便真得没法救救我兄弟,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听闻此言,岁星环顾四周的目光停滞一瞬,又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歉疚之意应道:“抱歉,此处无针石药剂,我亦无能为力。” 虽然柳岐涯言辞恳切,但依旧有人冷嘲热讽道:“天一神教灭门,历来是斩草除根,却唯独容忍百药山庄死灰复燃。没准儿,他们早就沆瀣一气。为的就是今日将我等困死岛上,怎会施手相救!” 第75章 世界二:瀑布之后 岁星没听到柳岐涯的反驳声,她的目光掠过江水的源头,已形成倒挂瀑布般的洪水从山间源源不断奔腾而下。 她心中一动,收回视线,准备一跃而下。 她的手不由抚上正戴在面庞的在一定程度上象征身份的黑金面具,思忖道:若我以天一神教教主身份现身,不仅可能妄起争端,引起混乱,也会让柳岐涯陷入被愈发猜忌的境地—— 思及此,岁星打开背着的简易包裹,将面具摘下放了进去,而后又快速换上一身肃穆低调的黑衣,紧贴崖壁纵身一跃,从天而降。 她不断利用山壁上的岩石草木做缓冲,落了许久才坠到众人所处的平台之上。 她的突然到来让在峭壁上进退两难的众人皆是一惊,许多人下意识抬头望向略有些遥不可及的山顶,一时不明所以。 这群人中威望最高的要数为人方正的青云观观主宋丹青,他问道:“姑娘,你是何人?从何而来?” 岁星想了想,道:“我亦是此次上岛人,已寻得安全之地,特来接引诸位。”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明显骚动起来,宋丹青的脸上也不由露出振奋之色,但随即,他想到现下处境,又不免皱眉:“此处前后无路,上下无门,不知我等该往何方走?” 岁星暂且未答,她看了一眼近处已陷入昏迷,被旁人紧紧搀扶住的一人,判断他便是先前令柳岐涯束手无策的病患。 她抬手以疾风之势点了他几处要穴,激活他全身气机,让他不至于呼吸断绝。 如此精妙的点穴功夫,足以让众人意识到她有超乎年纪的深厚功力,对她的信服增长不少。 她的手掌从腰腹划过,指间瞬时多了两排用做暗器的银针,它是细小的针灸针,亦可用以行医。 她想了想,道:“此人昏迷多时,若再拖下去,凶多吉少,不知在场哪位可以施针相救?” 她的本意是想让柳歧崖出手,打消众人对他的疑虑,为他争取江湖人士的信任,而她说出此言之后,众人的目光便也全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但她却发现本性良善的柳歧崖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她的话茬,甚至他的目光也并未落在她身上,反而是看着下方的汹涌波涛,面上的神色似五味杂陈,仿若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联想到之前曾以本身样貌与他有一面之缘,岁星以为他正在对她再一次的恰巧出现心存怀疑,便随意抽了两根银针出来,扎在了手上的穴位,证明道:“此针无毒。” 闻言,柳歧崖似才回过神来,但他依旧没有直视岁星,只低声道:“请给我吧。” 其实,在岁星跳到狭窄平台上的那一刻,他便凭借直觉认出了她的身份,当看清她的脸后,他心中的猜测彻底被证实。 在人海中一眼辨认出她,就像是他无法控制的条件反射一般的本能。 他强按下心中的恐惧,略有些艰难地在峭壁上穿行,视线不自觉地落到脚下汹涌澎湃的洪水之中,目光一恍,竟有种想葬身其中的冲动。 他的身形有些飘摇,在将要走到伤者近处之时,脚下岩石一滑,他控制不住地前倾,心中顿时有种将要从万丈悬崖纵身而下的坠落感。 失重的感觉刚持续一瞬,他便被一柄华美剑鞘牢牢挡住身体,让他不至于跌落。 他循着剑鞘去看,正迎上岁星明锐的目光,听她道:“小心。” 见柳歧崖一如既往地魂不守舍,岁星略有些担忧地将银针递到他手上,紧盯着他施针的动作,以免出现差错。 不过柳歧崖在治病救人方面确实有些造诣,选穴精准,手法醇熟,这才让她放下心来。 在深刺的刺激下,针灸治疗很快便见效,伤者缓过一口气来,悠悠转醒。 他同门派之人略有激动地朝岁星和柳歧崖道谢,岁星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在此处的众人,意外发现了钟公子和张伯的身影。 此次上岛之人不乏巨贾富商,却没想到他们也在此列。 本就在看她的钟公子朝她颔首示意,岁星扬眉道:“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二位。” 钟公子道:“又要仰仗姑娘出手相救了。” 岁星抬头看了看近处的山势,一跃而起,踩了三两下头顶的峭壁,便飞落到了在队伍另一端的钟公子身旁,她伸手指了指百米外如怒龙出海、银河倒挂般壮丽磅礴的瀑布,道:“出路在那里。” 闻言,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瀑布的方向。 瀑布如雷鸣般轰响,溅起层层水花,强烈的水汽扑面而来,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令人望而生畏。 有人问道:“那处似是绝路,如何通行?” 岁星应道:“瀑布之后,便是通途。” 那人追问道:“你可确定?” “此地阵法变幻莫测,嵌套玄机——”岁星掐指算了算,“八成把握。” 算至此处,为保险起见,她身先士卒,身形矫健地如燕般飞掠而出,至半途有下坠之势时,她脚踏虚空,借气流之力踩下两道虚影,再次跃起,轻功之卓绝精妙,令人愕然。 众人看着她飞入瀑布的激流之中,转瞬间便被吞没,没了踪影,不免惊疑。 倾斜而下的瀑布水流看起来无比湍急,但却似有屏障阻隔,岁星跃入其中,没感受到丝毫阻力,甚至连衣发都未湿。 瀑布之后是一片极为安静而广阔的天地,滔滔水声的喧嚣与浩渺都被抛于身后,她向前探寻了一段路,确认无误后,又原路返回。 虽然岁星耽搁的时间并不久,可在外等着的人却度秒如年,甚是焦灼,害怕她一去不返,葬身瀑布。 当看见她的黑色身影再次从水帘中冲出,飞掠而至,众人都不自禁松了口气,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不过,超百米的距离,再加上如此凶险的江流,使得一时再无人敢妄然尝试。 面面相觑之时,钟公子对岁星道:“愿与姑娘同往。” 第76章 世界二:望保安危 岁星点点头,知道他无武力傍身,便伸出手去:“我带你。” 钟公子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手,神色如常,他完全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在了岁星手上,但却轻松的像是面对一件极为随意的小事。 岁星紧握着他的手,脚下一点,便跃向半空,张伯随即也催动轻功跟在他们身后,起落间,在毫无着力的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消片刻便隐没在湍急的瀑布之后。 众人紧盯着他们的动作,而后听见岁星利用内力扩散后的声音从瀑布里传来:“非常安全,诸位都过来吧。” 有两大门派的掌门人互看一眼,对自身武功的自信让他们率先脚踏岩壁借力飞出,在不受阻碍稳稳落到空旷地面之后,便各自呼唤门下弟子们随他们而来。 此次上岛的大多数江湖中人的武功都属顶尖之列,不过片刻,便有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人陆陆续续飞跃进瀑布。 岁星来回往返多次,逐一带着无法依靠自身之力横渡江面的人安全抵达平台。 很快,峭壁上的数十人都转移完毕,当岁星最后再回到半山腰上时,只剩下了柳岐涯一人。 岁星走到他身边,想了想,道:“我们曾见过一面,不知你是否有印象。放心,我不是坏人,天机岛上错综复杂,险象环生,我会尽力带着你们抵达安全的地方。” 柳岐涯若有似无地看她一眼,目光落到她伸出的手上,紧握的拳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安,但他无法抗拒眼前人的决定和命令。 他微带些颤抖地抬起手臂,刚移动半分,便被岁星主动拉住。 肌肤相接的一瞬,他的脑袋似要嗡的炸开,整个人变得无比僵硬。 他不自禁地抬眼看向似乎未察觉到丝毫异样的岁星,只看到她精致的下颌,一如深刻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 但此刻,她带给他的感觉却是无比陌生的。 他自认,不管曾与她有多么亲密,他都无法真正了解眼前人。 他想,江湖只是她的戏场,她观有趣,便侵占掠夺,她观无趣,便搅弄风云。从来只有她戏耍和掌控别人,而他,只能陪她演戏。 飞至半空无着无落的紧张与面对岁星时的惊慌相比,显得极为微不足道。但在平稳穿过瀑布,脚踏实地的那一刻,柳岐涯仍旧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如释重负的安心。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以为他极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的岁星便极速松开了手,并站远了几步。 钟公子走上前来,道:“休息一下吧。” 柳岐涯看了眼芝兰玉树的钟公子,而后发现一向从容淡然的岁星,此刻的呼吸竟有些紊乱。想必是因来往峭壁与瀑布之间的次数太多,内力有所损耗。 岁星见被困在半山腰两三天的众人都露出疲惫之色,各自在角落中修整,便点了点头:“好。” 钟公子解下披风,折叠整齐,放于地面,示意她道:“坐吧。” “谢谢。” 岁星没有拒绝,道过谢后便端坐在他的披风之上。 钟公子一撩衣袍,坐在她身侧,道:“姑娘再一次救钟某于险地。” 岁星问道:“你为何而来?” “生意人自然是为了做生意而来。天机岛被传得神乎其技,万一有什么奇珍异宝,黄金矿脉,若不亲身一探,恐失先机。”钟公子话音一顿,摇头道,“不过,照目前情况来看,此行险象迭生,着实唐突。” 岁星道:“希望我来此,可以保护诸位的安危。” 钟公子询问道:“岛上是否有众多玄机?” 岁星点点头,向他简单介绍了岛上的情况,不留神间,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听她讲完,不远处的宋丹青进一步问道:“听姑娘所言,此地阵法流转不息,环环相扣,变幻无端,稍有不慎便会走到万劫不复之地。如此凶险,不知可有解法?” “阵法如海,浩渺无垠,可化万象。必先识其变,知其何以变。破阵之道,非在于力,而在于智。非在于形,而在于意。非在于外,而在于内。”岁星解释着,而后道,“诸位莫慌,我略通阴阳数术、阵卦之道,可以带着大家走出此地。” 宋丹青闻言,拱手道:“那此行,便拜托姑娘了。” 岁星回礼:“言重。” 休整片刻后,她带路继续向前。 按常理而言,阳侧的五天干顺序与阴侧一致,走出壬水后是甲木,外显到环境中,便是一片原始森林。 甫一踏入,光线立刻阴暗许多,高耸入云的繁茂树木将地面遮得密不透光,林中蔓延着深厚的宁静。 直走了几百米,入目所及便都是郁郁葱葱的枝干,四面八方皆是一模一样的布满了青苔和地衣的树皮,以及像一条条巨龙般蜿蜒在树间的藤蔓,每一寸土地都被浓厚的植被覆盖,令人完全辨不清方向。 此地似乎吞噬了时间和空间,行走其间,宛如穿行在一片无尽的绿色迷宫。 无数昆虫无声无息地穿梭在厚厚的腐叶下,时不时发出微弱的类似于爬行或者啃食的声音。 众人劈开一片片荆棘,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尽管精疲力尽,但神经却始终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跟着岁星晕头转向走了一个时辰,众人出乎意料地发现了另一群上岛之人的身影。两拨人之中不乏有相互认识的,都是面露喜色。 趁着众人寒暄的间隙,钟公子问岁星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在此地?” 岁星点点头:“石洞的龟壳之上,已揭示了外来者的方位。” 钟公子沉吟道:“可是人并不会静止不动。” 岁星解释道:“既然耗时两天都未寻得路,那么就地安营扎寨,分拨轮流打探,从而保存实力,便是最好出路。” 钟公子想了想,评价道:“符合人性。” 岁星默然一笑,走在队伍末端的柳岐涯留意到她的笑颜,其中的澄澈自然,他前所未见。 他看了钟公子一眼,意识到她在以平等的身份对待此人,而这样的态度,是他从未能企及过的。 思绪只是一恍,他再回过神来,忽而发现有很多人正在注视着他。 第77章 世界二:甲木丙火 他不免一愣,仔细观察四处,发觉在他们遇上的这批人中,有好几人靠在树上紧闭双眼,似是昏迷了过去,他们裸露的皮肤上浮现出显目的红色斑块和鳞屑,极为可怖。 他听人介绍道:“柳公子是百药山庄的少庄主,想必有法可解。”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走上前去,望闻问切。 病者周身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这股气味不仅令人恶心,而且似乎带有一种强烈的毒性。 柳岐涯一边检查,一边问道:“他们是因何出现了这种症状?” 有人答道:“自进食了地上的野果后,便陆续开始发烧,昏迷,起红疹。估计是野果有毒。” 柳岐涯的目光落到一旁地面散落的鲜红的果实上,拿起来仔细观摩。 野果似杏子一般大小,表面光滑湿润,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是他陌生的形状和味道。 他暗想片刻,放下野果,起身道:“是中毒的症状,我去周围采些草药,以期中和毒性,但效果如何,在下也难以保证。” 身旁人连忙拱手道:“多谢,还请柳公子多多上心。” 柳岐涯微一颔首,示意他不必多礼:“我应该做的。” 目送着柳岐涯离开此地,岁星弯下腰捡起了他刚扔在地上的野果,捏在指尖缓缓旋转。 色彩鲜丽的果子映射出闪闪发亮的光泽,看上去美轮美奂。 森林里虽然物产丰富,也有可做药的植被,但行走其中需得格外小心谨慎,否则极易迷失。柳岐涯按自己的记忆在周遭采摘了一些药材,本要折返,一转身却看见岁星正轻倚在不远处的树干上,静静看着他。 他下意识顿住身体,僵在原地,屏着呼吸望着她抬步走近,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察觉到他的戒备,岁星止住脚步,对他道:“听闻有些植物,果实有毒,根茎却是解毒的药,是否有此可能?” 柳岐涯微愣片刻,意识到她在提醒自己,不免强迫性地将目光转移到地面,开始搜寻野果的踪迹。 等他将不远处的几根野果植株连根拔起后,再抬头去看,岁星不知何时早已翩然离去。 他失神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根茎,用指甲将它划开,从中流出淡白色的浓稠汁液,他用指尖沾了少许,用前齿和舌尖品尝,性凉,味苦,初步判断,是清热入心肺之物。 确认过根茎无毒且似有疗效之后,柳岐涯返回人群聚集的地方,将摘来的药草捣碎,混合根茎中的汁液,喂中毒的人服下。 观察一个时辰后,中毒者的高热逐渐褪去,病情得以控制,疲惫的众人在原地休整,偶有交流,但更多的是沉默。 在岁星正凝神推演林中通路时,宋丹青走上前来攀谈道:“姑娘,我向先前在林中滞留的人打听了一下,此处如同迷宫,无论从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回到原地,甚至在沿途做下标记都无济于事。我们在林中虽无兜转,但走了甚久才至此处,不知接下来可有方向?” 岁星点头应道:“我们置身于甲木迷阵中,步步皆需遵其理法。” “甲木迷阵?”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关键词汇让宋丹青沉吟片刻,而后问道,“如何破解?” 说话间,他的眼前突然一片迷蒙,却是连近在咫尺的岁星的面容都看不清晰。 他连忙放亮目光,这才发现是周围起了雾,连续荡漾的雾气凭空乍现,环绕四周,浓稠到隔绝了周围的一切景象,恍然间仿若进入了独身一人的异度空间。 正缓神时,岁星清亮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瘴气有毒,屏息!” 她含着内力的声音震荡开来,众人听闻,纷纷闭息。 她脚尖点地,一跃而起,双手迅速结印,丝丝金色光线从她掌中漫出,于雾气间穿梭,电击般的“滋滋”声微弱地萦绕在耳边,金色光弧愈发绚烂,撕扯挤压着瘴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眼见阻挡视线的雾气越来越淡,心下不由轻松许多。 这诡异气流来得快去得也快,岁星见已无大碍,便落回地面,道:“此地不宜久留,随我来吧。” 闻言,众人陆续起身。 一直凝视着岁星的钟公子留意到她瞳孔中偶尔闪过的金色流光,问道:“恕我寡闻,这是何功法?” 岁星坦言道:“是玄门的修密之术。” 钟公子沉吟道:“玄门?” 岁星点点头:“我师从玄门,习山医命相卜五道,故对卦、阵、迷、障及其破法,有所研究。” 钟公子接话道:“似乎从未在武林中听闻过此门派。” 岁星应道:“在此间江湖,玄门弟子只我一人而已。” 与钟公子一路攀谈,对流逝时间的感知便被分散许多。 岁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好的同行者,既不过分狎昵,也不会使气氛冷场,他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但与人的交流却游刃有余。 说话间,只觉一晃眼,她便已带路走出了这片迷林。 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到地面,阴翳丛林中附着在身上的冷气一扫而空,众人皆是精神一振。 但越往前走,阳光便越发炙烈,烘烤着地面,如同身处巨型蒸笼之中,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吞咽热浪,连空气都被这高温烧出震荡扭曲的波纹。 众人的步伐不由变得匆忙急促,低头快步向前走,喘息声此起彼伏,像沉重的鼓点般敲击在干裂的土地上。 体会到这不同寻常的灼热,钟公子询问道:“我们来到了新阵法中?” 岁星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丙火猛烈,欺霜侮雪。” 复又前进几步,她缓缓站定,抬头看向天际。 阳光直刺入眼睛,似乎连眼底都灼烧了起来,有些人效仿她动作不过瞬息,便开始不自觉地流泪,视线一片模糊,连忙纷纷闭眼低头。 整片天空被阳光覆盖,一片金红,竟辨不清发出光的太阳究竟在何方,便好像入目所及,皆为太阳蔓延之域。 第78章 世界二:化解近渴 岁星瞳孔之中,金色流光划过,一瞬,若云开雾散,杂乱光芒在她眼中消弭,天空的本真逐渐浮现。 她看了看太阳的方位,掐指卜算,移动的指尖在手掌四周的热浪里划过一道道细微痕迹,仿佛在书写着某种神秘符文。 呼吸间的沉默过后,她对众人道:“跟着我的路线走,会好受些。” 她说着,换了偏左的方向抬步继续向前走,身后的人接二连三跟上。 三十米过后,忽有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像是密闭的高温桑拿房终于开了一道门缝,微凉的气息从狭小的缝隙中涌入,让众人精神一振。 但存在风的范围极其有限,这让几十人的队伍自觉地变换了队形,以岁星为首,呈整齐的一列,快步前行。 又走了两个多时辰,众人来到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前,这道线极为诡异地将他们所处的地域分为了白天和黑夜这水火不容从未并存的两端。 站在阳光下,看着面前幽深的黑暗,这颠覆认知的一幕让宋丹青忍不住问岁星道:“姑娘,你可知这是为何?” 岁星上前一步,迈入黑暗之中,应道:“阳光只是卦阵的附属,夜晚才是现实的本色。” 宋丹青惊讶道:“姑娘的意思是,阳光和热气是人造之物,现在这个时辰应是黑夜?” 岁星点点头:“大概如此。” 听闻她的话,很多人吸了一口凉气,开始议论纷纷。 众人意识到,那个传闻中的天机阁,要比想象中更加底蕴深厚,手段奇谲。 但此时并不是深究的时候,将众人带至阵法的过渡地带后,岁星再一次返回了阳光下,顶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热度,找到了迷失在丙火阵中的其他人。 三天毫无阻隔的炙热和暴晒,让这群人产生了不小的伤亡,活着的人也都几近昏迷。 岁星打开钟公子在临行前送她的水壶,逐一给这群脱水的人喂了一口被烤得温热的水,而后依次疾点他们全身要穴,通过强力刺激让他们恢复了些许神智。 其中有一人岁星先前也打过交道,正是四方堡堡主张圣恩。他悠悠转醒,勉力睁开眼睛,辨认了一番四下情况后,这才发现岁星的身影,并立刻认出了她的面容:“姑娘,是你?太岁居众人也在附近吗?” 上次见面时,只有周骏向他表明了身份,他自然而然地认为,随行的岁星亦是太岁居弟子。 岁星摇了摇头:“张堡主,还有力气赶路吗?大概还有四里才能走出此地。” 张圣恩知道,多在这诡异的阳光下待一刻,就会多一分的生命危险,他强撑着精神站起身,点了点头:“有劳姑娘带路。” 他身旁弟子以及聚集此处的其余一些武林人士也陆陆续续相互扶持着起身,岁星道:“跟我来。” 这群人体力太过透支,因而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当岁星带他们找到大部队后,不少人猛地冲进黑暗,而后支撑不住地栽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身为一派之主的张圣恩因这堪称绝处逢生的巨大冲击而心生喟叹,他长呼了一口气,拱手对岁星道:“多次承蒙姑娘相助,日后若有用得着四方堡的地方,在下万死不辞。” “言重。”岁星看着他干裂渗血的嘴唇和摇摇欲坠的身体,道,“堡主先在此处休息片刻。” 张圣恩微微颔首,找了棵大树旁坐下,岁星刚要离开,钟公子便迎了上来:“你要去哪儿?” 岁星扬起手中的水壶示意道:“现在大多数人都面临缺水的境地,我去探下四周,看是否有解此燃眉之急的办法。” 钟公子提议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多一个人多份力。岁星点点头,没有拒绝。 此时,见她回来的宋丹青也带着青云观门下弟子走了过来,得知她的想法后,当即便要加入。 最终,岁星带着十数人行走在夜色中。 她如入毫无阻滞之地般阔步前进,钟公子亦自如地跟在她身旁,但此处的黑暗让人伸手不见五指,没留神间,他的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身体还未侧倾,就被岁星牢牢抓住手臂扶住。 “小心。”岁星提醒一声,感受到身旁人明显一僵,她缓缓放开了手,“失礼了。” “无妨——”钟公子低声应了一句,而后补充道,“多谢。” 为什么他和柳岐涯都如此抗拒别人的身体接触?难不成是此间地方的民俗有异?岁星心中默想片刻,没找到答案。 小半个时辰后,她在一颗树下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树梢间结着的野果,借踏地之力飞起摘了几颗下来。 她望闻一番,而后捏碎一颗,充盈的汁水瞬间在掌心爆开。 岁星又尝了一颗,确认无毒后,对宋丹青道:“四周没有水源,可以摘些野果带回去解渴充饥。” “如此甚好。” 宋丹青连忙点点头,吩咐手下弟子开始摘果子。 自先前在林中那一部分人吃了野果中毒后,他们便再不敢轻易尝试野生的食物,下船时带的食物和水源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如果没有这次及时的补给,估计就要忍饥挨饿。 没有食物尚在其次,先前在丙火阵时,众人大量饮水,导致现在都处于缺水状态,再没有水份的话,恐怕撑不了多久。 此处有很多结着相同野果的树,一群人陆续四散开来。趁着无人在身旁的间隙,钟公子道:“姑娘有颗良善之心。” 岁星看着他,反问道:“你如何看出?” 钟公子应道:“虽与你相识不过数日,却已见你做了许多行善救人的好事。” 想到可能终会暴露的身份,岁星摇了摇头:“也许并非我本性。” 她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怪异和突兀,但钟公子没有深究,只道:“论迹不论心。” 岁星打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如果迷阵的尽头不是荣光,而是灾难,你还会继续走下去吗?” 第79章 世界二:断续神花 钟公子迎上岁星的目光,在这浓郁的黑暗中,她眼底一抹亮色便如寒光般洞彻心扉。 他缓声道:“上岛之后,似乎已经没有了下岸的路。” 岁星默默点头,未再多言。 几炷香后,几乎把这片树林的野果都摘秃的青云观弟子集合过来,岁星带着他们原路返回,而后帮他们将野果分发下去。 正在闭目养神的柳岐涯听见身前的脚步声,睁开眼来,四目相对,岁星捕捉到他神色间一闪而过的似乎刻在潜意识里的恐惧,心中有一个想法隐隐浮现。 她把野果递给柳岐涯,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柳岐涯停顿瞬息,脑中划过数个念头,话在口中转了转,低沉道,“素昧平生。” 岁星先前的话虽是问句,但看他的反应,心中已有判断:“依你的性情,若不是知道我是谁,不会如此防备与畏惧。” 柳岐涯心中一颤,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野果,他尚未理得出什么头绪,只能喃喃道:“我——” 岁星打断他的话,直言道:“岛上没有补碎草。” 她的话像是击碎了柳岐涯的心防,他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眸色倏地晦暗无比:“原来你都知道。” 见他如此,岁星连忙接上了还未来得及说的下半句话:“但可能有断续花。” 相比有迹可循的补碎草来说,断续花更像是传说中的神药,柳岐涯虽在较为偏门的医书上有过对此物的了解,但却难以想象它的真实存在。 听闻断续花可医瘫肉骨,重塑筋脉,若是父亲真的—— 柳岐涯甚至不敢再奢想下去,他鼓起勇气望向岁星,害怕从她眼中看出任何他极为熟悉的嘲弄与戏讽。 但她的眼底似乎未含任何情绪,平静的像一汪深潭,清晰地洞照出他的影子。 柳岐涯闭眼定了定神,他知道在这个步步凶险的岛上,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找到断续花的存在。 他的脑中一时闪过千思万绪,而后,都化作一下几乎震彻神经的沉重鼓动。 他重新睁开眼,脑中的嗡鸣支配着他的身体比他的理智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想祈求岁星,祈求这个让他坠入深渊的恶魔,再一次推他跌入万劫不复之地,以换取一丝怜悯和希望。 岁星看着突然面色坚毅,状似就要跪在她面前的柳岐涯,出手稳稳拉住了他的胳膊,她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想法,阻止道:“不必。我会尽力帮你找到断续花。” “你——”柳岐涯喉咙发干,他问道,“要我做什么?” “好好活着。” 岁星叮嘱一声,转身离去。 好好活着——柳岐涯在心中默念着她的话,恍惚间,想起他在天一神教见她的最后一面,她也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提醒他要“好好活着”。 心悸感在此刻涌上心头,柳岐涯皱了皱眉,额头霎时渗出冷汗。 他知道自己病了,他的精神和他的身体一样衰败,透露出只有他才能感知到的浓重死气,只要意识有一瞬的不可控制,他就下意识会生出自杀的念头。 但也许是医者不自医,他没办法治好自己的病。无数个日日夜夜,支撑他能继续走下去的,是亲人的牵绊,和对岁星的恨意——如果,那种复杂的情绪能统称为恨意的话。 我会好好活着——柳岐涯心想:直到见证你死亡的那一刻。 平静的夜晚很快染上梦色,疲惫至极的众人纷纷入睡,度过了在岛上的第一个安心之夜。 隔日清晨,岁星再次带着众人出发,经过戌土位,集结了一批落单的人后,又来到庚金位。 此时的庚金位有人走过的痕迹,但直至他们一行人走到岛屿尾部的厚重雾气笼罩处,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岁星穿过迷雾,环顾四周,同先前八门之地相似,面前偌大的望不见尽头、或者说尽头被以某种手法混淆隐藏的荒地中央,堆放着巨石。 不同的是,这些巨石纵横交错,似乎天然便形成了一个阵盘,其上雕刻的不是符文,而是意象。 岁星细细观摩片刻,判断道:“是八神,在天地人格局中代表天事。八神阳遁顺行,阴遁逆行,每个时辰随天盘转动一次。” 她走入阵中,边掐指卜算,边向前行,一步步接近阵的中心。 站在阵中心的外圈,才发现阵中套阵,岁星刚想辨认一番,面前的巨石却忽得开始转动。 一时间,嗡隆之声不绝于耳,四周的石头都陆续开始移动起来。 她皱了皱眉,凝神观察着阵法变换的规律,立刻察觉到了不对:阵法似乎被动过——是先前在庚金位的人,他们误打误撞闯过了阵法,却破坏了阵基,致使此阵变成残阵,发生逆转。 她的脑中不由闪过了唐溪的身影,此次,他亦在登岛之列。而除了他,再没有旁人能有这样的运气。 但他的运气,对于岁星来说,却成了破阵的阻碍。她不得不重新进行推演,万千种变化在她脑中一一闪过,如走马观花,光怪陆离。 视线所及之处,层层巨石被抽离成一道道流动的线条,在她心中平铺开来,她站在千丝万缕之中,想要演算出唯一正确的那一条路。 而在这流动的阵中,她看见了一朵左右飘摇的紫色花,花柱细长,先端锐尖,花盘微裂,前方隆起,赫然竟是可遇不可求的断续花。 断续花极其稀有,不成群生长,她先前进行过推算,恐怕此地仅此一株。 柳岐涯命运着实坎坷,照阵法流动方向来看,若不及时解阵,此花恐被摧折。 思及此,岁星愈发加快了推演的速度。 便在此时,异变突生。另有一队不知为何被困阵中的人寻了过来,为首之人竟是遥雾。 她望见岁星,而后目光掠过她身后众多江湖人士,调整了一下面上表情,快速迎了上去,走到岁星身旁,道:“教主,如何处理这些人?” 第80章 世界二:群起而攻 她的声音洪亮,面上表情更是虎视眈眈,一下便引起了其余人的猜忌。人群中有人问道:“你们是什么教?” 遥雾掷地有声道:“自然是天一神教!” 众人听闻,一片哗然。宋丹青立刻询问岁星道:“姑娘,她所言可是真?” 岁星浸神于推演之中,无法分神去回答他的话。 关于奇门遁甲的推演极为凶险,若有不测,轻则前功尽弃,重则反噬神智,十个奇门九个疯,便是说此。 况且,岁星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不能贸然停止自己的推算。 而她毫不理会的沉默看在众人眼里便是默认,有人质问道:“你带我们来此,究竟有何阴谋?” “敢对我教主不敬,该死!” 遥雾说着,猝不及防手发暗器冲着说话人而去。 说话人反应迅速,往旁侧避了两步,但仍旧被暗器伤及。 这时,站在岁星近旁的人发现了她一动不动的异样,有人提议道:“咱们人多势众,先抓住她们再细细拷问。” 遥雾听闻,先下手为强,率几个手下与他们厮打在一起。 乱局一触即发。 岁星知道,行至此处,她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并且成为了遥雾眼中与其争利的绊脚石和不受控制的碍眼变数,遥雾此举,不过是故意挑起众人仇恨,目的便是为了借刀杀她。即使此计不成,遥雾也会再想方设法让她消失。 于是,这场战斗中,遥雾只是浑水摸鱼、隔岸观火的角色,在战局乱象中静立的岁星很快便成为众矢之的。 几把刀枪剑戟纷纷朝她后背砍下,岁星凝内力聚起护体罡气,意欲进攻的人被猛地震开,后退几步。 见她并不还手,针对她的攻击越来越多,岁星也渐渐觉得吃力。 因为全神贯注推演之上,她没有过多心思来保护自己的安危,护体之气逐步露出了破绽,先是肩膀处多了一道刀伤,而后便是手臂、脊背、腰间——薄弱处越来越多,她身上的伤处也越增越多。 直至内力浑厚的一掌拍来,岁星当即感觉五脏六腑瞬间移位,喉中漫上满嘴血腥,她强忍着咽下,但仍有一道血痕顺着嘴角溢出。 幸而,便在此刻,她终于洞悉了阵中玄机,她开始动,周遭的人察觉到她的变化,心中忌惮,纷纷后退两步。 岁星并不理会,身形疾掠飞出,一脚踢向中央一块巨石,巨石受力,改变了移动轨迹,岁星再次出手,接连将周边的巨石一一推到通路之上。 一时间,阵法的运转愈发错综复杂,众人聚拢,面色严峻地看着四周极速移动的巨石,其间似渐渐凝成一股强劲吸力,想要将他们卷入。 有人高呼道:“她在变阵,阻止她!” 岁星看着身旁再次出现的捣乱的人群,饶是一向情绪稳定的她也忍不住心中急躁,时间愈发紧迫,她避过几次致命攻击,一往无前地向阵中心移动。 巨石交错间,她终于看到了那朵柔弱的断续花,眼见须臾后它便要被移动的巨石毫不留情地碾碎,岁星顾不得许多,扑身出去,以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连根拔起了断续花护在怀中,身体却被巨石一撞,击飞出去,翻滚两下后落于地面。 紧接着,不知何处来的暗器死死钉在她的胸口,她单手撑地,眼前一花,忍不住一口鲜血喷落地面。 一种异样的麻痹感顺着伤口极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岁星察觉到暗器有毒,用力将它拔出,而后疾点自己全身要穴,抑制住毒性的扩散。 她视线迷蒙,眼底发黑,赫然已再看不清四周,只能闭上双眼,让自己的神智沉没于阵法之中。 察觉到她已然失力,众人一拥而上。 岁星感受着周遭气流的变动,强撑精神站起身来极速左移两步。 就在她将要被数十刀枪剑戟再加重创的瞬息之间,一直未参战的张伯在钟公子的示意下,以极其隐蔽的方式连射了几枚暗器,例无虚发,结结实实打到距岁星最近的几人身上,暂时阻滞了众人的行动。 趁着这个空档,岁星再次向左进了几步,手触碰到身旁的巨石,她忍着伤口被撕裂的剧痛用力将巨石推向后方。 “咔嚓”一声,像是什么机关被启动,原本极速转动的巨石阵被按下暂停键,震彻耳膜的响动烟消云散,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众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岁星脚步不停,立刻闪入了通路之中。 很快,微有些潮湿阴暗的气息便浸满了整个鼻腔,此处亦是山洞。 岁星勉力睁开眼,辨认了一下错综复杂的方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快步向前走去。 两刻钟后,埋头赶路的岁星忽而听闻前方传来些许声响,不由谨慎地停住脚步,脱力的她轻靠在岩壁之上想缓口气,但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失去支撑,向前扑倒在地。 暗门再次悄然合上,岁星打量四处,发觉自己无意间竟启动了一处暗道,顾不上许多,她一瘸一拐走到暗处角落,开始调息打坐。 甫一催动内气,她便察觉到了此处的不同,不知是地理抑或布局影响,此处竟是个绝佳的习武之地,若能在此静修,对于武学造诣的提升可谓事半功倍。 也许此方天地就是八神阵后最大的宝藏。 随即,她便明晰了此地的布局。阴侧八门代表人事,故而有人力可及的武功大法;阳侧八神代表天事,因而是天力所造的风水宝处;而在它们之外,应该还有一处,为九星之阵,代表地事,想必其后地财物宝,不可尽数。 三阵此消彼长,因时而转,因势而变,共同守护着天机岛的核心。 遥雾——岁星心有明悟:她跟我穿行八门,应是无意又落入八神,被困其中。 平静的时光并没持续多久,刚过了片刻,暗门再次轰隆一声打开,一个人身形不稳地闯了进来。 第81章 世界二:借刀杀人 正在潜心疗伤的岁星睁开眼:是柳岐涯。 一直关注着岁星一举一动的柳岐涯在她消失在众人眼前后,第一个毅然决然跟了上来,再加上误打误撞,竟然没花多长时间便追上了她。 岁星无奈想道:看来命中有缘。 发觉岁星身影后,柳岐涯顿了顿,小心翼翼走了上来,看清她还活着,他无意识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自己是该觉得失望,抑或庆幸。 岁星强按下体内四蹿的乱息,道:“过来。” 柳岐涯依言走近,岁星将怀中的断续花递给他,未再多言。 柳岐涯谨慎地看她一眼,而后微带着弱不可察的颤抖,伸出了手。 他在先前清楚地看见,岁星为了护住这朵花,不惜硬扛住巨石的撞击,给了那些江湖人士可乘之机,让她负伤至此。 柳岐涯喉中一哽,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道谢的话来。 他的脑中充斥着巨大的疑问,他非常想知道,在岁星心中,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给了他万般折磨之后,又屡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正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岁星个性中的狠辣无情,所以在此刻便更加觉得迷茫。 岁星见他久久没有其余动作,提醒道:“离开这儿吧,我身边很危险。” 听闻她的话,柳岐涯退后两步,定了定心神,踏步离去。 这处暗道连通了其它的岔路,他并没有走暗门,而是选择了看起来更加深入且僻静的另一条路。 在幽长的通道里走了两炷香后,柳岐涯遇到了第一个人,还未等他看清来人的长相,来人便也敏锐地发现了他,而后快步朝他走近。 走出阴影处,遥雾的面容逐渐显现出来,柳岐涯认出她是天一神教的人,是岁星的手下,不由后退了半步。 遥雾自然也认识他,事实上,他会出现在这岛上,正是因为她放出了关于补碎草的假消息,故意诱他来此。 她们先前因三尸散解药绑了他,他却意外被岁星亲手救下,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调查完二人过往的纠葛之后,遥雾意识到,柳岐崖对岁星来说,很有可能是一个特殊之人。 而这样的人,如果运用得当,将能给岁星致命一击。 她观察了柳岐涯一番,而后道:“你见过教主了,是吗?” 柳岐涯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保持沉默。 遥雾看见他的反应,心中已经有数,接着问道:“教主的伤势如何?” 柳岐涯依旧不言不语,事实上,自从离开天一神教后,他就变得十分寡言,甚至于有些丧失了与人交往的能力。 “看来没死。”遥雾轻呵一声,“可惜。”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对劲,柳岐涯这才开口重复道:“可惜?” 遥雾反问道:“你不觉得可惜吗?毕竟,你在天一神教内吃的苦头可不少。” 柳岐涯静默瞬息,而后道:“你是她的手下,为什么想要她死?” “我和你一样,都是可怜人。”遥雾看着他道,“她从死人堆捡回我,将我培养成杀人工具。工具是没有心的,直至我发现,当年灭我满门的就是她后,我产生了仇恨,无时无刻不想着杀她而后快。” 听闻她的讲述,柳岐涯面上闪过动容之色,但基于对岁星的了解,他理智地摇了摇头:“你杀不了她。” “我知道,但现下是最后的机会,她必须得死。”遥雾继续编造道,“她修炼已至走火入魔,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包括你我。” 柳岐涯听闻,心下一震,但脑中仍盘旋着许多疑惑:“既然要杀人,为何还要救人?” “献祭——她在布阵,每个人只能死在她谋定之地。”遥雾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包致命毒药,“有兴趣合作吗?一线封喉。” 此时的柳岐涯,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中,他并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相信眼前人。 没给他犹豫的机会,遥雾将毒药递到他手上:“以她的功力,你最多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手刃妖女。” 柳岐涯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她对你的防备低于其他人,因为你与她之间有灭门之仇。” 遥雾的话振聋发聩,柳岐涯扪心自问,他对岁星确实有十足的恨意,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他心中不知翻涌过多少遍想要她死的阴暗心思。 想到被一夜屠尽的百药山庄,想到被肆意凌辱的父母,想到那段生不如死的过往,他紧紧捏住了那包毒药。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岁星强撑起精神睁开眼睛,看见来人是柳岐崖,她旋即复又闭上双眼。 柳岐崖不知这样的表现是信任抑或轻视,只是在见到她闭眼的时候,脚步无端一顿,像是被牢牢禁锢在原地一般,竟有种难以再上前一步的阻塞感。 他带着极为压抑又复杂的情绪看向岁星,明明这张脸已经如此熟悉,可如今仔细去用目光描绘,却又觉得分外陌生。 回忆如走马灯般在他脑中闪过,苦涩入喉,让他的心一沉再沉,最终冷却。 与此同时,他紧攥着毒药的手也松懈下来,心中的纷乱渐趋平复,他茫然默道:我该如何面对你,又该如何面对我自己—— 做某些事情的勇气只能生出一次。也许在第一次刺杀失败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对她下手了。 眼见着一炷香的时间已到,柳岐崖却迟迟没有动手,暗处窥探的遥雾只能现身,人未到,声先至:“柳岐崖,你方才还势要杀这妖女报仇,怎么如今大敌当前,却又畏缩了?” 柳岐崖心中一沉,下意识看向岁星,却见她缓缓睁开明眸,眼中无悲无喜,下一刻却是猛得吐出一口血来,面色不虞。 遥雾从烛火幽深中走出,以为是柳岐崖的背叛着实刺激到了岁星,见一向狡黠明慧的她如今却因自己的一言便显得如此狼狈,心中不免有些异样情绪。 但她并未多想,长剑出鞘,没有废话,直冲着端坐地上的岁星刺去。 还未反应过来的柳岐崖只觉得自己被身旁人拉了一把,以为岁星要拿自己垫背,却也没有过多挣扎。 他在下一刻便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岁星,感受到她身上如雪山之巅般清澈纯冽的冷意,感受到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接着便是叮的一声,遥雾的长剑被一线微芒打偏,这暗器的来源,正是岁星先前给他的袖箭。 遥雾对目标的短暂失控让岁星得以带着柳岐崖后退两步,躲开了她的攻击圈。 “能将一个恨你入骨的仇人利用至此,我真佩服岁教主的运筹帷幄。” 第82章 世界二:尽力救之 遥雾边说边欺身上前,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 而岁星先前的吐血并不是因遥雾的三言两语而气急攻心,只是正巧要在那个当下将余毒的淤血排出体外,此时她已缓过劲来,将柳岐崖带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后,她拔出苍云剑,纵身一跃,迎上了遥雾的攻势。 两人的身影在半空中交错,攻防交织。双剑的每一次碰撞,都仿佛点燃了周遭的空气,迸发出灼目的光芒。 讶异于岁星恢复速度之快,遥雾不留余力,纵横剑气喷薄而出。岁星则以沉稳的招式应对着她的攻击,眼神中透露出十足的坚韧与凌厉。 二人的对决虽你来我往,不可开交,但打斗的空间却被岁星稳稳限制于方圆之地,避免波及到不远处的柳岐涯。 察觉到她的克制,遥雾招式间的逼迫感更甚,她迅速调整自己的姿势,凝聚全身的力量,向岁星斩去,剑身泛着冷冽的寒光,宛若龙蛇般在空中蜿蜒起舞。 岁星眼神一凝,身形如风般急退,同时手中的剑划出一道明锐的弧线,将这凌厉的一击化解于无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肃杀之意,她的剑气随即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剑芒,铺天盖地地朝遥雾袭去。 遥雾见状,手中剑急速旋转,化作一片剑幕,将剑芒一一挡下。 两剑再次交锋,互不相让。 遥雾边凝神应对,边道:“柳岐涯,你还不动手,是想葬身此地吗?” 她已知道柳岐涯向岁星下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此时不过是在攻心,只要岁星因这句话而稍有分神,她便能立刻掌控胜局。 然而,不知是对柳岐涯太有信心,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岁星对她所言仿若充耳未闻,反而抓住了她招式间的破绽,欺身而上。 遥雾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击中,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单手紧紧握剑抵住冲击,而后手臂一挥,漫天的毒药粉末在岁星面前猛地爆开。 “小心——” 沉浸观看战局的柳岐涯心中一惊,提醒的话脱口而出,在他倏地反应过来,不免噤声愣神之时,便见岁星似早有所预料般,挥袖将那些毒药全数奉还。 紧接着,他突然被带着飞起,岁星拉着他疾掠过幽长的洞穴,独留遥雾一人在原地。 直走了两炷香的时间,确认经过的岔路足够多,不会再轻易被遥雾找到后,岁星选了处掩人耳目的密室,躲了进去。 她放开抓着柳岐涯的手,精神松懈下来后,紧接着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不免用力抓住了身旁的石壁,一口鲜血控制不住地吐落于地。 柳岐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庞,她身上一直以来让人避之不及的凌厉和侵略因如今的脆弱消散大半,这让他生出了一些站在她身旁的勇气。 岁星缓了缓神,看他一眼,略有无奈道:“待在我身边吧,恐怕还安全些。” 柳岐涯听闻,不免攥紧了拳头:为什么——在稍有喘息之机后,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我的安危? 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意识有些迷蒙的岁星喃喃道:“对不起,把你卷进来了。” 柳岐涯瞳孔微震,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岁星一般讶异地看着她,他从未想象过,可以从不可一世的、残忍暴虐的、视人如草芥的岁星口中听到略带歉意的话。 但岁星已顾不上他的想法,刚才的低语也更像是潜意识流露的梦呓。 她失血过多,已经支撑不住,呼吸间便沉入定境,开始打坐疗伤。 柳岐涯见她似乎已屏蔽了对外界的感知,便沉默地选了个离她较远的地方坐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直至两个多时辰后,岁星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已清明许多。虽然浑身上下的伤处依旧如针扎般疼痛,但已大体不影响她的行动。 她的视线投向暗处,见柳岐涯还在,放心些许。 她梳理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站起身来:带着柳岐涯,行动不便,还是先和苏时羡会合为好。 打定主意后,她对柳岐涯道:“走吧,先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柳岐涯点点头。尽管他已经相当疲惫,但过往的两个多时辰,却一直保持着十足的清醒。 岁星走出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要相信遥雾说的任何话。” 遥雾?柳岐涯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又默默点点头。 他毫不迟疑的态度倒是让岁星有些意外,她平和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对于岁星来说,找到阵与阵之间的锚点并随意穿梭不是一件难事。 为了暂时保持低调,她没有再戴上面具,悄无声息地带着柳岐涯找到了苏时羡。 山洞中练武的氛围似乎愈发狂热,不动如山的苏时羡倒显得格格不入,见岁星再次出现,他快步迎了上去,却发现她显然经过了一番缠斗,身上大小伤痕遍布,不免问道:“你受伤了?” 岁星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无碍。” 见她不想多说,苏时羡利落解下自己外衣给她披上,转而看着柳岐涯问道:“这位是?” 岁星介绍道:“百药山庄,柳岐涯。” 武功高强的她出去一遭,竟受重伤,却仍将此人带在身边,苏时羡判断道:“看起来是很重要的人。” 岁星深知,遥雾已将柳岐崖视为她软肋,必要在他身上大做文章。但人命关天,她确实无法弃之不顾。 玄门贵生,柳岐崖也好,无名无姓之人也罢,在她眼中其实并无分别。若陷险境,自当尽力救之。 “要保护好他。”她点头回应,转而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苏时羡放低声音道:“有人在暗中监视,共十组,每组两人。不少门派内部也有行踪诡异之人。” 岁星沉吟道:“此次上岛的都是各门各派的中流砥柱,看来他们的渗透已经极其之深。” 苏时羡询问道:“对于他们的来历,你可有判断?” “外来人——”岁星想着,应道,“宣国。” 第83章 世界二:洗脱恶名 听见她的回答,苏时羡并未有多少讶异,这个答案亦在他意料之内,有实力布下如此大局之人,非同凡响。至少放眼夏国,除天一神教外,其余势力可能性很低。 他肃穆道:“借天一神教之名,挑拨朝堂和江湖、江湖内部之间的关系,并彻底瓦解江湖力量,目标可谓宏远。” “武林人士一向是抗击外敌的坚实力量。”岁星思索道,“也许,宣国已有攻伐之心。” 苏时羡不置可否:“你打算怎么做?” “让暗处的人快点现身。毕竟,他们要比我们更有耐心。苏大人以为呢?”岁星说出自己大致的想法,并征求苏时羡的意见,一个人的思虑难免有不足之处,更何况眼前人亦是才略甚高。 苏时羡补充道:“此处的人都痴迷于武学之中,但据我观察,壁画上的武功高深莫测,至今还没人能完全洞悉其中奥妙。但也许参透之时,便是敌人收割和动手之时,我们要把握先机。岛上通信不便,孤立我们的同时,他们也陷入了无援。可能,幕后黑手就混迹在人群之中,筹谋一切。” 岁星很认同他的推测:“先制造些麻烦吧,让他们感受到来自我们的注视。并且,让这些武林中人也警惕起来。” 定好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并将柳岐涯托付给苏时羡之后,岁星折返,主动出击,去寻遥雾。 遥雾是暴露在幕前的最核心的人物,必须要被她所掌控。 借着掐指推算,岁星很快便找到了她的位置。 而此时的遥雾已不再急于找她,而是率一队人暗中监视着悠长山洞中发生的一切。 二人甫一见面,未有多言,遥雾立刻便指挥手下和她缠斗在了一起,自己则退后几步,远离了战局中央。 她的手下们还不至于能拦住岁星,不过却有几分难缠。 秉承着速战速决的原则,岁星出招毫不留情,三拳两脚之间已破开重围,苍云剑直冲遥雾而去。 但遥雾静立原地,并未有丝毫动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岁星见状,心下一沉,脑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会有这么快吗? 遵从直觉下,她当即收剑,闪身离开。 遥雾指挥手下道:“追!” 岁星刚转身后不久,四处忽而涌上一股凉气,沁入鼻尖,似乎足以麻痹嗅觉。 她随即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四肢乏力,步伐不由慢了下来。 她催动轻功,发现内息运转越快,毒性渗透便越深。 想到沉浸在武学之中的那群人,岁星不免暗叹一声:怕是要全军覆没。 但也来不及再顾及许多,她继续向前,力争摆脱身后的追兵。 同岁星所料相同,各处山洞之中同时蔓延起不知名的毒素,但凡处于修炼中的人首当其冲,四肢麻痹,动弹不得。 正在指挥清理监视之人的苏时羡立刻便发觉了异样,望着四处接连倒下的众人,毫无内力的他鹤立鸡群,随即就被制住带离。 不过一个时辰,熟知众人方位的幕后人便将除岁星外的上岛之人全部集中在了一处。 此地空间极大,承载几百人绰绰有余。 似乎是自信无人能逃出,看守他们的人并不多,幕后主使也没有现身,焦灼的气氛蔓延开来,山洞内寂静无声。 像苏时羡这样没有武功傍身,中毒不深的人凤毛麟角,见他比众人自如许多,有人忍不住问道:“苏大人,你是提刑按察使,却和那邪教教主岁星走得极近,难不成此事是朝廷授意,想将我等一网打尽?”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苏时羡身上,大家都在惴惴不安地等待一个真相。 “并非如此。” 苏时羡摇了摇头,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趁着所有人都在场,他从陵郡的那场大火开始,讲述起他所知道的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听完他所说之后,大多数人都对岁星竟然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一事表示怀疑,但相关几个门派却又对他所讲的一些事件的真实性有所佐证,想到岁星这一路上所做的向导和帮扶工作,有人迟疑问道:“这邪教教主——真的有这么好心吗?” 大家再次陷入了沉默。岁星手段的残忍,天一神教的残暴,亲历者太多,再加上十大门派不久前才浩浩荡荡攻上天一神教总部,岁星不打击报复已是破天荒的事,若说不计前嫌,那绝对不可能。 正在众人猜测之时,一墙之远的隔壁传来一阵打斗声,而后便是两个人的对话清晰入耳。 “岁教主,我们配合得这么好,一切都按您的计划来,如今又为何要过河拆桥呢?” 众人听闻,知道隔墙正是岁星,不免屏息倾听起来。 岁星看着眼前人,一袭袈裟,九道戒疤,面露微笑,目带狡黠,她推测道:“天罡寺——想必你是唐溪那失踪的大师伯吧?” 他唱了句佛号,道:“岁教主好眼力,贫僧净能。” “是唐溪已完全领会了壁画上的绝世武功,所以你们便动手了?” 岁星了然:如果是唐溪的话——这个天之骄子在极短的时间内领悟武功真意,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不错。”净能坦然承认,“看来你对我这个师侄也颇有研究。” “多谢解惑。那么,我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岁星不愿再背锅,她知道隔墙有耳,趁此好时机,为自己洗脱道,“你们裹挟我走至此处,不过是借天一神教之名,行祸水东引之事。我们上岛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一样,我想维护整个武林,而你,想摧毁整个武林。” 岁星不再多言,率先向他攻去。 然而,蛰伏多年的净能的武功甚至强于净悟,她又吸入了足量的毒药,几十招下来便渐显颓势,一时不察之下,她被一脚踢中腹部,“嘭”的一声,撞开了暗门,重重跌落在被关押的武林人士面前。 第84章 世界二:进退周旋 岁星知道自己是被追逐的人故意赶着来到了此处,看见众人的情况也并未有多少惊讶,苏时羡连忙上前将她扶住:“没事吧?” “无碍。”岁星握住他的手撑了一下,掌心微热。 苏时羡微有一愣,低头迎上她明锐的目光,暗自攥紧了手。 净能不紧不慢地走进,微笑着看了一眼警惕的众人。 苏时羡问道:“唐溪在哪里?你打算将他怎么样?” “他没事,只是睡着了。毕竟,天机神功的秘诀还要靠他教给贫僧。”净能说着,对岁星伸出了手,“岁教主,你的移宫易羽之法,不如也借贫僧一用。不然这满地的英雄豪杰,可就浪费了。” 岁星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瞳之中似乎有一个深邃的漩涡,可以汲取他人的神智。 渐渐的,净能的话已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要听清这意识中唯一的声音来源,岁星略带僵硬地站起身来,朝他走近。 净能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发觉异样的苏时羡连忙呼唤道:“岁星!” 他上前两步想要拉回她,净能眼神一凌,一掌朝他破空击去,苏时羡抬手一扔,掌心中紧攥的瓷瓶被净能击碎,粉末飞扬。 与此同时,几道银针暗器已极速袭至净能眼前,他抬掌,银针在他掌心飞旋,而后失力落地,但随即,他五脏六腑皆是一痛,嘴角溢下一行鲜血。 净能捂住胸口,看向粉末之后的岁星,听她道:“天一神教的毒,比起天罡寺的而言,效力如何?” “有趣,有趣!”净能哈哈一笑,“你为何能挣脱我的催眠?” “因为——太低级。”岁星说着,眼底一道金色弧光闪过,而后,她缓缓开口,如恶魔的低语,又似神灵的祷告,“净能,自杀吧,前往极乐。” 净能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而后,像是被梦魇住一般,他袖中寒光一现,削铁如泥的匕首毫不犹豫向自己胸口刺去。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叮”的一声,还未刺进肌肤的匕首被来人打落,滞后些许的遥雾匆匆赶来。 她看了眼净能的状态,疾点他全身要穴,受到刺激的净能醒悟过来,遥雾挡在他身前,拔剑出鞘,直指岁星,对净能道:“此人绝不能留。” 利剑抵在胸口,岁星丝毫不惧,只道:“遥雾,你也想领教一下我的催眠吗?” 遥雾移开视线:“只要不看你的眼睛。” “是吗?” 岁星轻声呓语,却如神只俯视般瞬间侵入了遥雾的神智,她微恍一瞬,随即清醒过来,再不多言,一剑刺出。 像是早就意料到她的动作,甚至预判出她有此动作的时间,岁星身形一偏,恰好与剑尖错过。 在生死一线辗转腾挪的间隙,岁星问道:“你的主上打算什么时候现身?” 遥雾愈发握紧了剑柄:“他就在你眼前。” 岁星摇了摇头:“不是净能。” 遥雾反问道:“怎么不是?” “眼神。”岁星给出了答案,“你看净能的眼神之中,并未有多少敬畏。但是我想,能驱策你为其卖命之人,定是你极为遵从仰慕之人。” 遥雾冷哼一声,下手愈发狠厉。 实际上,表面看不出丝毫异样的岁星已经是强弩之末,甚至她吸入的毒气比起这一众不得动弹的武林人士而言也不遑多让。 方才的两次催眠已经是她精力的极限,但时间还不够,她还需要拖延更久。 遥雾自然也从她对敌的反应中看出了她的乏力,但岁星持续的抵抗反而让她觉得更加不安,她道:“岁教主,只要你自戕于此地,我便放这些武林中人一条生路,如何?” 听闻此言,看向岁星的种种视线变得更为灼热起来,岁星冷声一笑:“只要听过我的名号,就不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 “那他呢?” 遥雾身形一转,竟从人群中拉了柳岐涯出来挡在身前。 她手中的剑死死抵在他的修长玉颈上,已划出了一道血痕,稍有不慎便会割破他的喉咙。 岁星在瞬息之间已作出判断,无论她的攻击多么出其不意,速度多么疾如星火,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他完好无损地救下。 “好。”她立刻停下动作,不过呼吸间,她便答应,听在旁人耳中,似乎未经过丝毫犹豫。 “我只给你三个数的时间。”遥雾利落数道,“三——” 岁星的目光投向柳岐涯,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平和微笑,柳岐涯的指尖死死抠着手心,不明白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他的脑中混乱无比:是最后的诀别吗——为了我的性命—— “二——” 遥雾念数念得极快,完全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岁星反手将苍云剑对准自己的胸口,剑尖扬起,似乎不等最后一声落地,就要自我了结。 柳岐涯闭上眼,咬紧了牙关,才不至于让身体颤抖的厉害。 “岁星!”苏时羡的大脑极速运转:明明还有很多办法,为什么要—— “噗”的一声,是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柳岐涯怔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也伴随着这刺耳的声音,喷薄涌出,风肆无忌惮地刮过千疮百孔的血脉,只剩下一具心脏透冷的破败身躯。 他的思绪久久停留在这一刻,仿佛时间也被冻结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呼吸间,他被拉了一把,靠近了一个带着高山之巅般纯冽气息的温热身体。 这个气息——柳岐涯不可置信地睁眼,正对上一双莹莹发亮的眼睛,他听眼前人轻声道:“没事了。” 岁星——柳岐涯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甚至要比先前更加激烈,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岁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甘愿而又果敢地看向她,但相伴而生的又是深深的迷茫:为什么我会认为她没死是一件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明明她犯下了滔天罪恶,明明她曾经那么对待百药山庄,那么对待我—— 柳岐涯的眸光倏地暗下来,岁星将他推给了苏时羡,加入了战局。 第85章 世界二:底牌尽现 苏时羡目光深沉地看他一眼,将他挡在身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岁星说一定要保护好此人了。 就在剑尖已刺破岁星的外衣,将要刺进她身体的那一刻,就在连遥雾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时候,唐溪来了。 他以肉眼几乎不可捕捉的极快速度使遥雾的剑偏移了半寸,而后,像是早有预料般,岁星反手将苍云剑刺进了遥雾的体内。 但这一下并未重创遥雾,她吃痛后退几步,和岁星、唐溪战在一起。 净能也加入了战局,但此时的唐溪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以一打二亦不在话下,更别提这二人先前还经过了岁星的磋磨。 几十招过后,净能和遥雾接连被踢倒在地。 唐溪的眼中带着愤恨与失望:“师伯,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什么?你觉得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大师兄,我才是背景清白、天资卓越、尊师重道的方丈继承人,凭什么净悟一来,所有人都要给他让道?所谓江湖,不过是拉帮结派的一丘之貉。毁灭才是江湖的正途!”净能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颇有些癫狂地指着岁星笑道,“一个作恶多端的邪教教主,现在也能成为发号施令的江湖领袖,你看看这有多可笑。” 岁星不以为意:“是吗?我笑点比较高。” 唐溪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净能一眼,而后拱手朝众人道:“各位前辈,未曾料到此事竟有天罡寺之人参与,晚辈心中羞愧难安,一定给诸位一个交待。” 岁星走到净能面前蹲下,在他衣服里摸了摸,拿到一个小瓷瓶,打开闻了一下,顿觉头脑贯通,乏力的四肢缓解过来。 “你怎么知道——” 净能颇有些惊骇地看着她,在他心中,岁星已有些多智类妖。 “如果我想的话,可没什么能瞒过我。” 岁星意味深长地看了遥雾一眼,将解药递给苏时羡。 苏时羡吩咐手下去给众人解毒,而后对她道:“若是唐溪晚来半刻,你现在恐怕被刺穿了。” 岁星笑了笑,将目光投向唐溪:“主角的话,最后一刻总会出现的。” 苏时羡也随着她看向唐溪,问道:“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先出去吧。山洞里珍宝虽多,但在如此密闭的空间,被一锅端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岁星建议道,“遥雾和净能先别杀,带走。” 半个时辰后,见大家都缓了过来,岁星带着众人走出山洞,按最短的路线到达了海岸边。 惊涛拍岸,海风微凉,景色很美,但却没人有心思欣赏。 在如此宽广的大海上,如果没有船只凑巧经过,恐怕要被无止境地困在岛上。 岁星看向苏时羡:“苏大人有带信号弹吗?” 苏时羡点点头,而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不过现在是白天,而且这个地方离岸实在太远,恐怕被看见的可能性极低。” 岁星判断道:“总会有人看见的。” 苏时羡没有犹豫,决定相信她说的话,发射了信号弹。 “咻”的一声,弹药升天,但在阳光的映照下并未留存下特别醒目的痕迹。 不过,小半个时辰后,海天相接处,竟隐隐出现了一排黑点,众人眺目远望,随着黑点的逐渐迫近,船身明显显露,这让人群中不免出现了骚动。 苏时羡敏锐察觉到不对:“直冲此岛而来,是——” 岁星接话道:“不是我的人。” 苏时羡了然:“那就是敌人了。” 他们定定地看着几十艘船越来越近,而后在近海岸停下。 随即,每艘船中走出三四十名身穿甲胄的蒙面人,他们渐次排开,手拉弓弩对着岸边人,手中还挟持着之前几大门派丢失的少主。 有人道:“这弓箭似乎是军队制式。”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时羡身上。 苏时羡淡然地点点头:“是军队制式,不过是宣国军队,而非夏国军队。” 随即便有人反应了过来:“难道幕后主使竟是宣国人?” 但此时得知真相的众人已陷入了两难的局面,有人质,进不得,有弓弩,退不得。看这群人的架势,是想将他们全数射杀。 岁星对着船上人道:“我们也有人质。” 船上领头人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净能和遥雾,无动于衷,弓箭手反而将弦拉得更满。 “看来这二人还不够格,对吗?钟公子,或者,叫你钟离公子更合适。” 终于得见失踪幼童,对方底牌全数摊开,那便足可以谈判了。岁星再无顾忌,将目光投向身侧不远的钟公子。 众人立刻戒备。 钟离,是宣国的国姓。 “如果早知道岁教主是一位这么好的向导,也许我们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钟公子面色未变,眸中一如既往含着股生人勿近的凉意,“没能杀了你,绝对是我此生遗憾。” 先前,他示意张伯在生死关头救下岁星,是因为遥雾的出现让他意识到,没有岁星,他们走不出困阵,需得给她留一口气。 但他没想到,丝血的岁星竟然这么难杀。 放她一次逃脱,让他满盘皆输。 “相对于你顺风顺水的一生来说,这样的事确实称得上遗憾。” 钟离曦问道:“你怎么得知我的身份?或者说,你什么时候得知了我的身份?” “得知一个人的身份,只需要一个照面,或者一个掐指。见到你和张伯的第一眼起,一个帝相,一个将相,很难不引起我的注意。不过,真正怀疑到你们,却是在上岛之后了。”岁星坦然应着,而后道,“那你呢?又是什么时候得知了我的身份?虽然我是不是岁星,于你的计划而言,并无多大影响。” “在你和苏时羡结伴而行之后,第一次戴上面具时,你便暴露无遗了。”钟离曦回答了岁星的问题,而后道,“你说我有帝王之相,可我如今并不是宣国皇帝,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并不会死于今日?所以,不会死的人质,还算是人质吗?” 第86章 世界二:尘埃落定 钟离曦确实聪明,但岁星也有自己的歪理邪说,她反问道:“那被追谥的皇帝,还算是皇帝吗?” 苏时羡听闻,不免一笑,在一旁应道:“自然是算的。” 钟离曦并未生气,他戴惯了面具,自然不会因旁人的三言两语而牵动情绪。 但他也知道,此时已无再做厮杀的必要。兵卫虽然人数众多,可这些武林人士也不容小觑。况且,被拆穿身份的他已成为众矢之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命丧于此,得不偿失。 他迎上岁星的目光,他是见识过她出手的。无形之间斩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他毫不怀疑,但凡自己有一丝异动,她就会以更快一步的反应,将他制于手下,以做牵掣。 岁星和他一样,并不想再生事端,徒增伤亡不说,那些被制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恐怕都要平白丧命。 而且,她知道,像钟离曦这样惜命的聪明人,此刻也不会再轻举妄动。 她在等,比谁先沉不住气。 一刻僵持后,钟离曦迈开脚步,波澜不惊地走近她,站定后,道:“允我一卦,换所有人的安危。” 既然他把这样的功劳明明白白双手奉上,那便没有不取的道理。岁星看进他深沉的眼眸,思索片刻,道:“跟我来。” 不顾张伯和遥雾的劝阻,钟离曦孤身一人和岁星来到了僻静处,他问道:“连我想知道什么,你都已经知道了,是吗?” “纵观你的经历,并不难推出。”岁星顿了顿,告诫道,“不知真相,会让你痛苦万分,而得知真相,却未必不会陷入另一重痛苦之中。” 钟离曦应道:“痛苦只会使人清醒,我需要清醒的活着。” 岁星判断了一下这个真相会对未来产生的影响,对他和盘托出。 钟离曦履行了他的承诺,放过了所有人。 没有人知道岁星当日对他说了什么,连他最信任的遥雾和张伯也不知。只不过,自此之后,他的心机愈发深沉,手段愈发狠辣。 一直主张与夏国开战的他自回到宣国后便抛却了此事,专心经营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不过三年,他便逼宫,成为了宣国新任皇帝。 只有岁星知道,母妃的离奇死亡,和母族的快速倒台,是这个双十年华的皇子追查了十年却毫无头绪的事,而幕后的策划人,正是他最敬爱的父皇和最尊重的老师。 其实,岁星也无所谓钟离曦的放不放过,事实上,没等多长时间,岁星在上岛前就已安排好接应的冥月便率领船队找了过来。 冥月跳下巨船,看了一圈这颇为灰头土脸的一群人,而后目光落到了岁星身上。她从未见过岁星的真正面目,此时也不免犹豫,不敢相认。 岁星率先道:“冥月,你来了。” 冥月认出了她的声音,连忙快步来到岁星身边,拱手道:“属下来迟,请教主责罚。” 岁星摇了摇头:“你做的很好,这个时间不早也不晚。” 难得得到夸奖的冥月颇有些激动地笑了笑,而后兴致昂扬地问道:“教主,如何处理这些人?” 岁星愣了愣:倒是和遥雾扮演我属下时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她无奈道:“将这群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这下,有些愣神的人变成了冥月,她嘟囔道:“但是,这些人留着的话,会很碍眼。” 岁星开玩笑道:“走吧,再不回去的话,我教可能会被朝廷和武林中人踏平。” “是。” 冥月立刻领命,开始安排众人上船。 在一旁监督排队情况时,之前曾打过交道的黄沙会的林进宁走了过来,她看了岁星一眼,微一拱手:“岁教主,从天一神教回去后,我率人将岭泰山掘地三尺,找到了亡夫等人的尸骸,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六具。多谢当日直言。” 岁星点头道:“节哀。” 送走林进宁之后,四方堡的张圣恩走了上来:“岁教主,你为我儿失踪之事东奔西走,并在此处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我却背信弃义,良心难安。” 岁星应道:“不必介怀,我身份揭晓之时,你并未向我出手,便是已动恻隐之心。毕竟,我恶名在外。” 张圣恩叹息一声,愈发惭愧,拱手道:“教主大量。” 送走张圣恩之后,太岁居的孙晟和周骏又走了上来,孙晟道:“听周骏提起过岁教主诸多事迹,如今一见,名不虚传。若教主不嫌,我太岁居愿和天一神教交好。” 太岁居虽名列十大门派,但所持机关暗器之术却被很多人认为是鬼蜮伎俩,因而太岁居之人行走江湖,毁誉参半,亦正亦邪。孙晟亦行事随心,不是清清白白的正义之士,不计虚名,所以有此言论。 岁星眼中闪过真实的惊讶,她笑道:“求之不得。” 等太岁居的人上了船,岁星毫无意外地又迎来了下一个与她攀谈的人,是玄阴庵的纵白师太:“听苏大人所言,料想鄙徒静云当日应是在垂危时得岁教主救治,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多谢。” 好似充当迎宾的岁星应道:“不必言谢。当日怕师太误会,故而没有现身相见,莫怪。” 迎来送往了许多人之后,岁星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柳岐涯,二人并未交谈,却是极有默契地互看一眼,迎上岁星的视线,柳岐涯随即便收回了目光。正在此时,苏时羡走了上来,他道:“岁星,有兴趣同朝廷合作吗?” 岁星笑道:“苏大人这是要招安我吗?” 苏时羡道:“我接受你是我最强的敌人,但也希望你成为我可敬的朋友。” “抱歉,这无异于自断手足。”岁星摇了摇头,“希望苏大人也接受我之前曾说过的话——天一神教的存在,能更好地将邪恶掌控于手。” 苏时羡并未勉强,道:“我拭目以待。” 第87章 世界二:以恶制恶 再次回到天一神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岁星此次,一举击溃了宣国摧毁武林的阴谋,保住了江湖上的有生力量,继而还化解了夏国有可能会发生的内忧外患,守住了百姓安宁,因而收获了诸多气运。 在苏时羡的奏请之下,皇帝亲自下旨,奖勉天一神教的大智大义,天一神教由此成为古往今来头一个被朝廷认可和嘉奖的邪教。 偶尔有其余门派的帖子陆陆续续送上门来,让冥月惊奇不已:“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收到谢帖,而非战书。” 五戒的约束和刑堂的震慑让教众的恶行收敛许多,再加上天机岛事件,江湖上对天一神教的评价扭转了不少,实现了从非常痛恨到一般痛恨的转变。 而宣国对夏国的虎视眈眈让岁星深刻意识到,夏国在走下坡路,如今绝不是太平盛世。这样一来,留给她的发挥空间便更大了。 既然天一神教的暴力基因无法遏制,弟子们都蠢蠢欲动,不打架就浑身不舒服,那岁星干脆率领教众以恶制恶,成为黑吃黑界的老大。 与此同时,她与大大小小无数邪恶势力交锋,服者,收编,不服者,灭门,俨然彻底掌控邪道。 在时机成熟后,岁星对教众宣扬道:“收悍匪,降盗贼,正道不愿做之事,我邪教来做。劫奸富,济贫苦,正道不能做之事,我邪教来做。杀贪官,斩污吏,正道不敢做之事,我邪教来做。百无禁忌,有恶必镇,这便是我天一神教!” 这样的天一神教,依旧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邪教,依旧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邪教,但从与日俱增的气运来看,这样的邪教,是得到世界意志认可的,是得到布衣百姓拥护的。 因为有了天一神教的存在,行恶之人锐减,民间乃至朝堂风气为之一肃,似乎又为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续了数年的命。 五年后的某一天,岁星询问身旁愈发老练的冥风道:“冥风,你觉得我教的路,走对了吗?” 冥风恭敬道:“教主的意志,便是我心之所向。” 岁星追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冥风连忙道:“教主千秋万代!” 岁星摇了摇头:“你我皆知,不存千秋,遑论万代。” 冥风愣了愣,道:“必将传承教主意志,直至千秋万代。” 岁星点点头:“如果是你的话,也许我可以放心。” “教主——”冥风的敏锐让她深知岁星绝不是信口一说,她迟疑道,“您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岁星直言:“我想离开了。” 冥风心中一惊:“无论天涯海角,属下都愿追随教主。” 岁星平和笑道:“那天一神教该怎么办呢?这是我毕生心血,我需要将它交给最信赖的人。” “教内尚有冥花、冥雪、冥月,教主不必忧心。” “冥花行事冲动,冥雪又显优柔,冥月还不成熟。她们可当你左膀右臂,却无法代替你。”岁星拍了拍冥风的肩膀,“天一神教的未来,仰仗你了。” 冥风偏头看了一眼被岁星拍过的地方,轻轻的抚摸在她心中却有千斤之力,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日夜相伴,让她足以了解岁星的性格,不再是多疑善变的,不再是狠辣无情的,相反,她对任何一个属下都予以信赖,平和对待。 教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冥风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但她觉得,这样的教主,比起原先,更值得她为之卖命。 她也知道,这样的教主,真的要离开了。 交待完教内的事情之后,岁星轻装简行,来到了百药山庄所在的巢郡。 几年来,她和柳岐涯再无交集,只言片语的消息都是从冥月口中所得知的。 柳岐涯的父母都恢复了健康,百药山庄也重现了往日的辉煌,甚至比之前更有名望。 江湖传言百药山庄背后有强大的势力支持,人人都敬畏百药山庄的人,因为不敬的人已经被冥月在暗中毫不客气地收拾了一波又一波。 岁星并没有直接去找柳岐涯。原主对他的身心伤害是巨大的,虽然当时承诺了给柳岐涯再杀她的机会,但岁星也有些担忧自己的突然到来会打破他平静的生活。 她趁夜潜入了百药山庄,想先观察下柳岐涯目前的状态,如果他现在的生活很好,些许放下了仇恨,那岁星随便找个地方了结此生也是对他的保护。 伏在屋檐之上,岁星掀开砖瓦,悄然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柳岐涯正专心致志伏案写着什么,从上往下的角度让岁星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能感受到在烛火映衬下的安然。 倏地,柳岐涯抬了抬头,竟是直接朝岁星所在的方位看来。 岁星更快一步地闪身,有些意外:我与他武功差距如此之大,他应该没这么敏锐。可能只是偶然,还是换个能看清面相的时间来吧。 触目所及是深沉的黑暗,柳岐涯皱了皱眉,回过神来,握着笔,却是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第二天,岁星在山庄搜寻柳岐涯身影未果,为了避免无功而返,第三天一大早,她就蹲守在了柳岐涯院内的房檐之上。 巳时,柳岐涯推门而出,岁星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看他,唇色温润,鼻梁挺直,目若朗星,眉似远山,印堂—— 还没等岁星观察完最重要的命宫所在,柳岐涯再次抬头,朝着她藏身之处看了一眼。 岁星掩去身形,不得其解:他真的发现我了吗? 她不信邪地再次跟上了他,今天的柳岐涯要到百药山庄下属的药堂义诊,她干脆混迹到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等着他义诊结束,就以平视的角度看他一眼。 戌时,柳岐涯从药房走出,岁星在斜了七八个铺子的对面望向他,目光直接落到他印堂之上:晦沉灰涩,暗藏不测。 在岁星凝神观察更多细节时,柳岐涯似是察觉到什么,视线一偏,径直看向斜对侧的店铺之内——空无一人。 他收回目光,朝着城外走去。 第88章 世界二:完结,单箭头预警 再次躲起来的岁星已经知道,柳岐涯的感知力异于常人,不免疑惑:之前竟从未发现过此事。不过他马上要倒霉,还是跟上去看看吧。 岁星不敢跟太紧,跟他落下了一大段距离,在已月明星疏的当下,柳岐涯直接埋头走了半个时辰,像是要进山采药。 岁星看了眼明显已不适合进山的天色,心道:人的祸患一般都是自找的。 这个时代晚间的山和原始丛林没有什么两样,脚踩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入耳。 暗中似有什么在窥伺,柳岐涯缓缓顿住脚步,看向旁侧。 猩红的眼眸在暗夜中闪烁,是一头距他不过五尺的狼! 并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狼从草里蹿出,径直扑向他。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的命运似乎已经被注定。他的生命之火在狼牙的寒光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噗”的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剑瞬间自头颅向下贯穿了狼的身体,它像标本一样被定格在半空,而后失力坠于地面。 柳岐涯毫无畏惧地走上前去,他从一开始就没表现出任何慌张之色,让岁星不禁怀疑这五年他是不是偷偷练习了什么绝世神功。但看他脚步虚浮,又不像有武力傍身的样子。 他静静地站在狼的尸体旁边,不知道是在看狼,还是在看那柄长剑。片刻之后,他声音略带沙哑地开口:“是你吗?” 他觉得是谁?他会不会认出了我的剑?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岁星从树梢之上跳下,故意发出了重重的落地声。 柳岐涯明显一怔,面对身后的来客,他心震如鼓,良久都没有转身。 根本不想看见我,还是先走为妙。得出这个结论的岁星抬脚便要离开。 听见脚步挪动的声音,柳岐涯再次问道:“你要走吗?” 岁星顿住脚步,开口道:“我送你平安离开这片树林。” 为了见你,我才独自来到了这里——柳岐涯闭了闭眼,鼓起勇气转过了身去。 四目相对,暗夜之下,寂静无声。 岁星看进那双眼眸,像五年前一样,其中夹杂着复杂而又痛苦的情绪。 回想起原主成年后初次与他重逢时,当时这双眼睛,是那样的光风霁月,不惹尘埃。 岁星在心中暗叹一声,转而问道:“这几日,你是否早发现了我的存在?” “我记得你的目光。” 目光?饶是见多识广的岁星也不免疑惑:目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是独特到足以记住的吗? 见他似乎还未从过去中走出来,岁星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仍恨不得我去死?” 柳岐涯沉默,眼眸中的情绪愈发翻涌无端。 他根本没忘记一丝仇恨。看见他的反应,岁星了然,她走近他的身旁,拔出沾血的苍云剑,递给他:“我曾说过,会给你杀我的机会。现在,我来完成自己的承诺。希望我的死,能让你得到些许抚慰。” 柳岐涯没有接剑,他一向平静的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无名怒火,他不知道是在气岁星的所作所为,还是在气自己的所思所想。 “我恨你。”良久,他终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压抑已久的心里话,“我更恨我自己。” 意识到不该将杀人这样如此残忍的事交给柳岐涯,给他徒增痛苦之后,岁星收剑入鞘:“对不起。我会很快死去。” 听闻岁星的话,柳岐涯猛地拉住她的手腕,三指在她脉搏之上按压,而后,他判断道:“你不会死。” 岁星有些意外地望着被柳岐涯抓住的手腕,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柳岐涯十分厌恶——或者说恐惧与她的肢体接触。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柳岐涯微一怔神,缓缓放开了手。 岁星解释道:“我这一生,与黑暗共存,负罪累累。我本就应该死在五年前,现在,我打算结束这一切。” “那我呢?”柳岐涯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我好好活着,你却想去死?” 如果放在以前,他永远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反而有些懂岁星了,他知道眼前人会在适度的范围内容忍他。 可惜,他能够拥有这种忍让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他在痛苦中反而活了下来,那我确实也没有去死的理由。意识到柳岐涯并不想以她的死作为仇恨的终点后,岁星反而觉得有些难办:天道承负,因果相续,在我来此世界之后,与他身上的纠葛便更难化解了。 “我明白了。”岁星点点头,思索片刻,道,“走吧,先离开这里。” 一路无言,月色清辉透过阴翳树木洒向林间。柳岐涯低头,默默看着地面两个交叠的影子。 此行着实有些出乎岁星的意料,偷窥却被发现是其一,柳岐涯不愿手刃仇人是其二,两者相加之下,她的出现反而弄巧成拙。 一路将他送到城门口,岁星突兀地转过身去,看着他道:“柳岐涯。”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她念出,柳岐涯心中一震,不由迎上她的视线。 她双眸深邃,似乎暗含耀眼夺目的星辰,无边无际的深渊,以及——无休无止的空洞。 岁星扶住已被催眠的柳岐涯,在他耳边轻声道:“忘记我的出现吧。” 柳岐涯再醒来时,是在自己的床上。 他坐起身来,抚上眉梢,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他下意识觉得这个梦对于他而言很重要,但无论他怎么回想,梦境都是模糊而空白的。 直至片刻之后,那种强烈的想要记住什么的执着,似乎也在逐渐淡去。 梦见她了吗?柳岐涯自嘲一笑。 人人都道百药山庄少庄主有琨玉秋霜之质,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个彻彻底底的不孝不义之徒。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仇人,爱上了这世间最恶的魔头。 “岁星——” 他念着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激烈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而后又轻缓散去,如同每一个日日夜夜。 第89章 世界三:邪修性邪 岁星葬身于山川湖海之中,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意识空白的一瞬,她被拉回了天道空间。 岁星询问道:“我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天道应道:“人类的生命力依旧顽强。秩序仍然发挥着一些作用。” 岁星些许放下心来,她将收集来的气运传递给天道:“去下一个世界吧,有劳。” 意识逐渐回笼,紧接着,五脏六腑被灼烧一般的剧痛让岁星不免皱了皱眉。 一回生二回熟,她挣扎着唤醒身体基本的机能,颇有些费力地睁开眼。 四周环境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香味,醇和甜凉,像是她十分熟知的味道。 她强撑着手臂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边一大片呈喷射状的暗红血渍,似乎是原主生前所吐。 她抬手抹了抹唇边,已经结痂的血块粘连在嘴角。 身旁的案桌上正巧放着一盒抽纸,看起来这次是到了文明比较先进的世界上。 岁星忍着眩晕,用纸巾将旁边收拾了一下,没什么精力多想,直接盘腿入定,开始修复破败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意识已经清明不少,身上虽然依旧酸痛乏力,但已脱离了死亡的笼罩。 先前所感知到的香气似乎愈发浓郁,她站起身来,看见案桌的香炉上规规整整插着三根线香,有些像香而远清的降真香。 但岁星的鼻子对这类香气极为敏感,降真香治一切表邪,宣五脏郁气,利三焦血热,然而此香的味道似透着额外的凉气和邪气。 这么一想,她继而发觉这屋内的光线有些阴郁得反常,空气紧紧贴着皮肤,阴凉感渗入肌骨,处处透着邪性。 便在此时,案桌上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岁星循声去望,看见一个花纹繁复的小鼎,这室内的一半阴气都是从这个小鼎里散发出来的。 她将手轻轻放于鼎上,鼎内的动静愈发激烈,像是什么快要破鼎而出。 里面隐隐传来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利哀嚎,鬼气蔓延开来,无比阴邪,但是这具身体却似乎对这种气息颇为适应,甚至于有些享受。 岁星一眼便看出这是鼎中养鬼的邪术,又随手拿起一旁似是原主所画的三五张符咒来仔细看。 符上图文繁复,形如盘蛇,神似恶煞。 在她眼中,此画符之术有些粗糙和稚嫩,但要摄魂降灾,用以加害普通人,却是够了。 岁星皱了皱眉:“竟是借了个邪修的身体。” 行正道是修,行邪道也是修。所谓大道三千,条条可证。岁星对于邪修并无什么恶意,但鼎中养鬼术是将尚未出世的胎儿在阴时生生剥离母体,以引魂针刺穿头颅,用镇魂砣系住双脚,抹上尸油,再炼化于鼎中,小鬼的魂魄以此变为厉鬼,永不超生。 这等伤天害理之术,为正邪两道不耻。 岁星静下心来,接收了原主脑袋里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画符的知识,拿了空白的黄纸,以朱砂为墨,写了三张符,贴于小鼎表面,三张符上光芒一闪,共同围成一个淡金色的浑圆法阵。 小鼎被此阵镇压,瞬间恢复了平静,不再向外蔓延阴气。 七日之后,鼎内鬼气会被符咒完全化解,而困于其中的鬼婴魂魄也将彻底消散。 岁星打开门来,虽然四面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外面客厅的光线还是比屋内要好上一些,能看得出,天色正亮。 这是个四室两厅的套间,面积不算小,但在视觉层面却显得极为凌乱逼仄。 家具摆放处处犯忌。沙发摆在客厅正中,上有横梁压顶,阻气损身。与之配套的茶几尖角突显,锋锐之煞冲犯四处,若芒刺在背。家电布局水火相冲,再加上特意被摆成聚阴阵的茂盛植物,让岁星颇为无奈。 这房中聚集的阴煞邪气,堪比坟场。 她拉开客厅巨大落地窗前的窗帘向下望,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极为茂盛的与鬼气相合的芭蕉树。她不由叹息一声,不过屋内总算亮堂了起来。 她埋头苦干,大改了整间房的风水布局,总算觉得这屋内气流通畅了不少。 忙完之后,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有些气喘吁吁,内心有种既舒服又难受的感觉。这具身体被邪术浸养良久,本能地畏惧阳光和正气。 她坐到沙发上,本想休息一下,往后一靠,目光不由划过天花板,上面隐藏的镜子折射出刺眼的光亮,将她的眼睛晃了晃。 她忍住要把这不合时宜的犯了正道风水禁忌的镜子打碎的冲动,通过镜子观察着原主的面相。 她的皮肤上透着终日不见阳光的异样的苍白,仿佛有病气缭绕,半眯着的眼底中涌动着琉璃质的灰色,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看上去毫无生气。 这副柔弱易碎的模样很具有迷惑性,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引人怜惜的小女孩,但眉宇间缠绕的血煞之气,足以透露出此人的心狠手辣。 与此同时,原主某些残存的关键记忆在岁星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来。 这个世界的科技文明程度同岁星那个世界相差不大。但她所处世界的玄术以门派为传承,而这里则以家族为传承,形成了许多神秘的玄术门阀。作为首都的彦城更是这些玄学世家的聚集地。 同她那个世界一样的是,在这个世界中,普通人对鬼神精怪之事所知甚少,这些玄术门阀平常也不会出现在公众视线中。 彦城名头最盛的玄术家族,是戚、岁、卫、方四家。 戚家底蕴最深,以捉鬼驱邪术为专长,和官方合作较多,但行事低调,一向神秘。 岁家的符咒术冠绝一方,在各个圈子里都很有名望。 卫家是医学世家,犹擅长针灸和心灵治疗。 方家则对风水看相之术颇有研究,多与政商往来,商业化做的最好。 第90章 世界三:魇魅尸鬼 而原主这个修邪术的人,竟然是其中岁家的女儿,目前岁家的当家人是她的父亲岁启,她还有一个妹妹,名叫岁月。 原主从小体弱多病,对符咒之术的感应力也很迟钝,没什么天赋,但她的妹妹却是天资过人,如今十九岁的年纪,已将符术运用得出神入化。 人人都道岁家女儿今后定能使符咒术大放异彩,却不知岁家有双姝,原主在这个圈子里,只是个背景板。 原主从小品学兼优,更是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不过这在岁家所处的交际圈里却算不得什么。 也许是不甘的心在作祟,她意外接触了邪修之法,从而一发不可收拾,想给那些看轻自己忽视自己的人都来上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处处和正道作对,短短几年就成长为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令正道十分头疼的小邪修。 而原主的死因,怕是和她之前布置的什么邪术被破有关。 施法之人的术法凝结着自己的精气神,术法越是偏门,越是邪恶,被破时所遭受的反噬之力就越强。 但这次能直接使原主吐血身亡,怕是解术的人功力也不弱,故意要惩戒于她。 正思索间,原主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岁星通过面容解锁后,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救命!大师,它不听话了,要杀了我!” 这段话没头没尾,与这个号码也没有任何的历史消息,岁星退出界面,翻了一下之前其它还没被删除的信息,眉头越皱越紧。 原主有两个手机卡,而收到信息的这个号码里全部都是她的客户发来的消息,通过一些上下文不难猜出她之前做的一些勾当。 从售卖邪符、夺运劫寿、制造凶煞,到蛊毒魇魅、阴牌封窍、动人祖坟,百无禁忌,无所不为。 岁星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掐指算了算,而后飞快地给刚刚的信息发送人回复了一条消息:“地址。” 消息还没发出一分钟,岁星便收到了发信人详细的地址,看起来像是一个家庭住址。 岁星换上原主出门时常用的装扮,从上到下一身黑,用墨镜、口罩、帽子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拿好手机、钱包和钥匙,打了个车直奔目的地。 一个小时后,走到单元楼门下,岁星抬头去望,一眼便看见有户人家家中阴气翻涌,如火灾现场般往外透着森森鬼气。 明明是个大下午,窗户内却漆黑一片,毫无光亮。 岁星对照了下自己手机上的地址,正是九楼。 她冲进楼梯间,以最快的速度飞奔上楼,而后在九楼西户门前停了下来。 她握上门把手,一股阴寒之气顺着掌心直刺入心尖。 屋内,被折腾得六神无主、崩溃疯狂的王志,身体蜷缩成极小的一团,死死贴着墙角,手抱着头在不断颤抖,似乎只要他不抬头看,就能忽视一切恐怖。 但震耳的嘶吼,阴冷的气息以及突然被扯上半空的身体,都让他清楚的明白,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噩梦。 “咔嚓”一声,像什么被打开了。 四肢快要被撕裂、已经屁滚尿流的王志只觉得身体一松,被重重摔在地上,紧接着,他看见怎么打都打不开的房门竟然不知在何时开了一条缝隙,而后,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影走了进来。 一直追着他的有半个房间大的血红人头听见动静,直直朝来人扑去。 它嘴上粘连的血肉松垮垮地掉了一路,看上去让人本能地恶心干呕,但他已经没有再吐的力气。 岁星扬眉,认出眼前这怪物是魇魅。 魇魅蛊道,咒起尸鬼,令断彼命,及坏其身。 它生前被用咒术害死,死后被割下头颅,用禁魂符镇压,施害者抱着割下来的头念镇魂咒一晚,魇魅的灵魂便不得超生,成为其鬼仆。 岁星双手结印,一道金光激射而出,直直打在魇魅眉心,魇魅受了一击,发出痛苦的哀嚎,向后退了一米。 而后,从它七窍散发的腐朽气和鬼气更甚,缭绕的气息映在墙壁上,若群魔乱舞。 屋内更暗了,视岁星如救星的王志拼尽全身力气,摸黑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身旁,摸索着一把抱住她的大腿,涕泗横流地哀求道:“大师,救我!它要杀我!” 岁星轻飘飘看了王志一眼,抬脚避开他的攀附。 看样子,王志就是造出魇魅的人,但魇魅与他之间的联系却被切断,如此厉鬼重获自由,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复仇。 邪修的身体对这样浓郁的鬼气产生了一些渴望。 左右都是收鬼,也不必计较方式方法。岁星抬掌,内息运转,化作隐带着金光的气流,将魇魅牢牢控制,源源不断的鬼气从魇魅上汹涌而出,被吸入她的身体。 魇魅刺耳的尖叫震得腿软趴在地上的王志脑仁一疼,紧接着便晕死了过去。 随着鬼气的流逝,本体只是一颗头颅的魇魅极速干瘪下来,重重摔在地面,溅起一团血渍。 邪气滋养着岁星的身体,让她如沐暖阳。 转眼间,方才还鬼气森森的屋子里,只剩下一个昏迷的人、一颗死气沉沉的头和一脸淡定的岁星。 她走上前去查探了一下王志的情况,他的四肢因被大力拖拽而产生了骨裂和肌肉撕裂的情况,想必在床上躺几个月才能好。 除此之外,他的神智也受到重击,估计一时半刻醒不来。 岁星环顾四周,偌大的客厅里血迹斑斑,乱成一堆,好几张符咒散落在地上,被踩得皱巴巴的,有些还粘上了血迹,能看出上面是原主的字迹。 若没有这些符咒,王志恐怕撑不到她赶来。 她在客厅走了一圈,并未特意避开血污,但所经之处,却没留下半分痕迹。 一番探查后,她从沙发陷进去的角落里翻出一张被整齐叠好的符。 岁星展开符看了看,其上笔墨飞扬,字迹灵动,虽看得出稚嫩,但比起原主所画的来说,要好上一些。 转瞬间,她便想通了原委:定是王志身上沾染了鬼气,引来了某个术士的关注。那术士将这张符作为破局的关键,塞到了他身上,这才让魇魅恢复了自我意识,对他进行了攻击。 第91章 世界三:处理后事 王志不过咎由自取,原主也是罪魁祸首。岁星将捡到的符揣到兜里,看了看脚边的王志,没再管他,踏步离开。 此人已被阴气入阳体,寿命大减,不得善终,也算报应。 而岁星虽然收了鬼,不过是了结了原主的因果之一,并没有收获什么气运。 但对现在的她来说,此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与气运同等重要。 原主留下的烂摊子,她要尽力收拾一二,不仅是为了减轻此具身躯的孽力,更是因为原主做的事都太过邪恶,如若她不出手,这些危灾祸事会让很多人深受其害。 她走出王志的屋子,下了半截楼梯,一抬眼便看见楼梯间的摄像头正对她。 她站定想了想,墨镜下的眼眸中金光一闪,摄像头接收的画面忽而一花,整个小区内能捕捉到她身影的监控设备都在同一时间被不明磁场影响,产生故障,丢失了记录。 她不由开始回想原主生前,确定她亦会用一些隐匿符或术法抹去出手时的痕迹后,微微放下心来。 她并不想一来这个世界,就被抓进牢里,了此余生。 到小区门口后,她往墙角下走了走,拿出自己的手机,用与王志联系的号码给所有那张电话卡上的联系人群发了一条消息:“有后事未处理妥当,把地址给我。” 岁星并未等多久,就收到了四五条回信,而且得到的回复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她粗略翻了翻,几乎所有人都附上了地址。有住宅,有公司,有街区,还有坟地,五花八门,无所不包。 岁星对照着地图,直接打车到了最近的地址。 看着刚刚发完消息,不到半个小时就赶到自己家的岁星,陈娇忍不住后退一步,强撑着笑容将她迎进屋内。 她对邪术也有些忌惮,尤其是在面对颇为神秘又深不可测,一向不以真面目视人的岁星时,她总会觉得紧张,生怕自己有一字之失便引来修士的报复,自食恶果。 但即便这么畏惧,一想到王甜甜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来,她心中的嫉妒就难以抑制,纵然倾尽自己一切,都不想让她好过。 聪明、美丽、富有、幸福——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让王甜甜一个人独占了,从小到大,陈娇都活在她的阴影下,甚至自己高中时就暗恋的男生,如今也和王甜甜组成了美满的家庭。 每每想到这些,陈娇就觉得无比痛苦。但这一切都因为眼前这个修士的到来而改变了。 自从她听了眼前人的办法,将王甜甜的生辰八字写在稻草人上,把钉子扎进稻草人内,贴上符箓,再配合一种名为“勾魂”的咒术,她立刻便发现王甜甜几乎在—夜之间就变得痴痴迷迷、神不守舍,几天下来便被折腾得不成人形。 王甜甜的老公因为束手无策,还经常询问她的意见,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线索与解决的办法,这让她如何不高兴。 所以,一收到岁星的短信,她立刻便回复了,她不能让自己好不容易畅快起来的心情与在旁人面前提升起来的地位再回到从前,她想要王甜甜一直这样痴傻下去,直到她家破人亡。 这样的单在原主看起来不过小打小闹,她本不屑去接,只不过和陈娇接触下来发现,她身上的恶念增长得很快,原主有意饲养她的欲望,挖掘她作为客户的潜力,这才和她达成了合作。 岁星拿过陈娇做的稻草人,看了看上面的符字,而后拿笔添了几划,看起来没有大的变动,却完全扭转了贴在稻草人身上的符的性质。 原本的符是邪符,能制人害人,会使人遭受灾难。而画上了新图案的符则是吉符,将为王甜甜祈福护身,使她百邪不侵。 即使钉子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稻草人这个媒介的完整性,但以此为通路吸收的将是持有稻草人的陈娇的吉运。 只要她一日不放下稻草人,她的运势就将愈发颓败一日。 听说改进后的符咒效力会更加强劲,陈娇一边在面上显露出慌张和纠结的神色,一边在心中欢呼雀跃。 送走岁星后,她迫不及待拿起稻草人,像往常一样冲着它念起咒来。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她身上的运势正在被一丝丝地抽离,飘进稻草人的体内。 从陈娇家里出来之后,岁星翻看了一下收到的信息,决定舍近求远,直奔位于郊区的墓园。 阴宅的风水对死者整个家族后代都极为重要,若是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轻则使活人受难,重则让死尸还魂,甚至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影响到整个墓园内其它不计其数的家族的运势。 两个小时后,岁星来到了荒无人烟但风景优美的九宫墓园外。 站在门口向外望,此地龙脉形势属上等,依山傍水,明堂开阔,天人合一,屈曲蜿蜒,足以阻挡四处冲撞而来的煞气,算是一处不错的宝地,这里的选址看起来应该经过了相关专家的精心安排和设计。 岁星沿着墓园中的大道走到短信上写的编号对应的墓碑处,直接绕到后面去探查。 这堆坟包像被人特殊处理过,上面及其周边寸草不生,墓后玄武位置左右有两个明显低于地平面的洼地,连成一线,形成两肩现洼风的格局。 坟上无草绝家资,再加上绝户地配绝户坑,这坟在风水上看,乃是大凶。 不过这样的布置和伎俩算不得高超,风水学也不是原主擅长的领域,虽然已经丧失了她关于这单业务的记忆,岁星依然可以笃定,符咒才是关键。 她的目光在坟堆上下逡巡片刻,而后从一处土质相对疏松、看起来杂乱而没有层理的地方下手,直接开挖。 这样的土层是被动过的新土,想必下面会有东西。 在这个工作日的大白天,墓园里来往的人并不多,更没人会留心墓碑后面的动静。 岁星直接掘地两尺,找出了一张被四块小石子镇压住的丧煞符。 第92章 世界三:阴灵挡道 岁星展开符仔细去看上面的内容,每笔字迹都透露出森森的邪气。 有此符坐镇,其后人轻则终身难荣显,诸事不顺,重则倾家荡产,噩运不绝,若是长久以往下去,符中聚集的煞气越来越重,这个家族不出三代必会家破人亡,子孙断绝。 岁星手中燃起火焰,将符烧毁,而后走到墓碑前,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完整的聚吉压尸符。 符脚落笔那一刻,整张符在虚空中闪现一瞬,而后归于沉寂,从表面上看,似乎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她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下午六点,墓园的开放时间一向都比较短,园区内的广播在不断播放着闭园的提醒。 岁星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定定看了一眼墓碑上主人的名姓,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此时,同一排最靠近大道的那座墓碑前,正站着一个人。 岁星从他身旁经过,第一眼看见他周身环绕的浓郁紫气,第二眼看见他在阴凉的层云蔽日的天气,打着一柄全黑的伞,第三眼看见一个鬼的头轻飘飘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鬼看样子死了有几天,但身上的怨气并不重,应该是有执念未消,所以还在人间逗留。 鬼察觉到身后来人,身子不动,只将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拧过来看着岁星。 这鬼估计是出意外死的,少了一半的头骨,整张脸崎岖不平,鲜血淋漓,都看不清原本的样貌。 鬼看了眼将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岁星,也许是邪修自然而然散发的气质让这些鬼物感到本能的恐惧,这鬼顿觉心中涌起一阵怯畏,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像是玻璃划过黑板一样尖锐刺耳,他提醒身旁人道:“你身后出现了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 本欲离开的岁星闻言,脚下的步伐不留痕迹地一顿,用被墨镜完全遮挡住的眼睛的余光看向伞下男人的背影:一个能与鬼魂交流的天道之子? 伞下人听了鬼的话,不免回头一望,在看见全副武装的岁星后,他的目光闪了闪,一时有些分不清人与鬼的界限。 岁星顺势停下脚步看向他,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打扮的清爽干净,眉心印堂处晦滞不通,但眼睛炯炯有神,她在转瞬间便对此人有了大概了解:意志坚定,心地善良,极易招鬼。 岁星见他身后的墓碑上贴着一个花季少女的照片,道:“彦城寸土寸金,能在此地长眠的人非富即贵,死后也不会缺金少银,能过得不错。你节哀。” 听闻岁星的话,执伞的纪怀安便知她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心中不免安定几分,冲着她露出一个微笑,反而是他肩膀上的鬼哭哭啼啼起来:“同样变成鬼,我却慢了她半步,怕是下辈子也难再见一面了。” 听着这痴情鬼的哭诉,纪怀安也不免感到伤感和无奈,但因岁星在场,他暂时不能显示出异样。正巧这时闭园的广播又响过一次,他对着岁星真诚道:“多谢你的安慰。早点回家。” 纪怀安说完,怕她与鬼魂过多接触会伤了阳气,便拖着鬼先行一步,岁星望着他的背影,发现他的伞不是为自己打的,而是明显向那鬼倾斜。 大白天带鬼出来的方法有很多种,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没效果的那一种。 岁星不免嘀咕道:“有阴阳眼,却不会任何道术吗?” 她随即便意识到此人是亿万人中都难出一个的先天阴阳眼,这类人八字全阴,体虚气弱,命带华盖星,极易被鬼缠上。 而岁星能见鬼,是因为后天通过修习术法开了天眼,虽然亦是千万里挑一,但也没有先天阴阳眼那么稀有和罕见。 墓园周围人少车更少,地铁专线正在修建中,尚未开通。岁星等了半小时左右才叫到一辆拼车,她顺着手机上显示的车辆的定位走过去,一开车门,发现车里正坐着先前看到的那个男生。 黑伞已被他收起,紧握在手上,鬼魂附着在伞内,已在极大程度上收敛了鬼气。 感受到岁星的气息,那鬼略带沉闷的声音从伞里传出:“我不想和这个人一辆车,她身上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 纪怀安看见是她,微有讶异,他看不出岁星有什么异样,便没将鬼的话放在心上,笑着打招呼道:“是你啊,真巧。” 岁星点了点头,坐进车内,司机看自己的乘客已全部上车,照例询问道:“一个到西北城区学院路10号,一个到西北城区学院路14号,对吗?” 岁星所住的小区就在彦城大学隔壁,她和纪怀安相继确认地点无误后,车辆便启动了。 轿车行驶在宽敞高速路上的速度很快,岁星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色,两侧青山连绵不绝。 十分钟后,山势如同复制粘贴一般,再次显现出与先前相同的熟悉样貌。 岁星对山脉的走向形势非常敏感,她看了一眼浑然不觉的司机师傅和纪怀安,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定位,轿车的标志在地图上缓慢移动,分明已经出发了一段时间,但离起点的距离却依旧很近。 眼睛的余光似乎瞥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岁星凝神看向车窗,空无一物。 在她将要转头的瞬间,突然有什么东西猛得扑了上来,晃神间,看上去便像一个白衣无脸的人狠狠撞在了车窗上。 车内的光线一暗,便在此时,伞中鬼突兀道:“有阴气!” 岁星重新偏头,定睛一看,身旁的窗户上正贴着一张被剪裁成人形的纸片,五官用粗略的笔法潦草地点了出来,但却好像能看出它的眼睛正在死死盯着车内的人,表情似哭似笑。 岁星的目光直直与纸片人若有若无的视线相对,暗自分析道:这个地界出现这种丧葬用品是很合理的事,而这种丧葬用品沾上鬼气初开灵智也很正常。估计是因为旁边这个男生八字过轻,这才将它招来。 她按了下控制车窗的按钮,车窗纹丝未动,她墨镜后的瞳孔闪过金光,隐隐可见纸人身上散发出缕缕黑气,笼罩住整扇窗户。 在金色光泽划过眼底的一瞬,黑气蓦地一颤,竟有溃散的趋势。 岁星再次按下手边的按钮,车窗缓缓下降,在这刹那之间,冷风夹杂着阴气扑面而来,吹过衣帽,嗡声作响。 “不要!” 第93章 世界三:危机暗伏 伴随着纪怀安的一声惊呼,岁星将紧贴着车窗的纸人扯了下来,握在手心。 窗外的风愈发喧嚣起来,纸人顶着风在她掌中疯狂扭动,猎猎作响,看在纪怀安眼中,他亦分不清这纸人是在迎风摇摆,还是在大力挣扎。 也许是风太过强劲,薄薄的纸片的头部和腿部很快就被撕裂,消散在风中。 岁星松开手掌,只剩下一块身躯的纸人无力地被风吹飞上天,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不好意思,乱扔垃圾了。”岁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按上了车窗。 “没事。”方才还一脸激动的纪怀安听闻她平淡的语气,有些怔神地摇了摇头。 “一定是这女人阳气太旺了,不光克我,还克那纸人。”伞中鬼嘶哑出声,随之松了口气,“好险,被这种阴灵缠上很难挣脱,差点就着了它的道。看起来你真是不宜出门。” 纪怀安没有做回应,只是又多看了岁星一眼,见她靠在后座,脸被墨镜和口罩遮着,不知是睡是醒,也不好意思贸然打扰。 反倒是伞中鬼撺掇道:“既然你们住的这么近,不如认识一下?和她多接触,蹭点阳气,那些鬼估计就不敢再来打扰你。” 纪怀安暗自摇了摇头,不再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为了不给别人带来麻烦,他一向独来独往,从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岁星不多言,全程一动未动,权当没听到,她看出纪怀安命中有一贵人会很快出现。 被天道垂青的人自有其命数,只要撑过现下的低谷,而后便是康庄坦途,并不需要她插手去做些什么。 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中,岁星收整了一番,而后趁着夜深人静,开始心无旁骛地翻看手机上的资讯,认真补足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和了解。 目前正是三月,原主已经结束了本科阶段的学业,完成了毕业论文,并且保送到了彦城大学的金融学院继续攻读研究生。 从现在到九月开学,她有半年完全空闲的时间来做自己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岁星接到了一通电话,她见来电人是原主的母亲,不免谨慎,回想了一下她们母女之间的相处模式,岁星接起电话,略有些违和地唤道:“妈妈。” 手机那头随即传来原主的母亲孟婷温婉的声音:“乖女儿,最近过得怎么样?” 岁星简短回应道:“挺好的。” 原主一向都不需要家里人操心,孟婷也并未多问,道:“本周日妹妹过生日,我们准备了家宴,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过来,你也回来吧。” 岁星扫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日期,今天是周二,离周日还有几天时间,她了然应道:“好的。” 说完正事,孟婷又接着从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对她进行了一番叮嘱,岁星一一应下,直听了半个小时,这才结束了通话。 在之前所经历的世界,岁星还未和父母这样与原主异常亲密的角色打过交道,都说血浓于水,母子连心,可能一点细微的变化都会引来猜忌。 她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应对对策,但也不纠结于此,趁着闲暇时间,继续解决起原主留下的烂摊子。 在此期间,她曾去过的九宫墓园,又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一人身姿挺拔,凝视时,似秋露寒光,冷冽疏离。 一人身形健壮,逡巡间,如虎视狼顾,锐利机警。他率先开口:“戚少主,这里就是彦城数一数二的墓园。” 此人是市刑事侦查大队大队长武鸣,前两日接到市民报警,说是邻居家恶臭难闻,血气四溢,无人应答。连同救护车一起赶往现场后,他发现那家中除了一个四肢撕裂意识昏迷的男人之外,还有一颗腐朽干瘪的头颅。 男人经过救治清醒后,精神很不稳定,似是受到了重度惊吓。仔细审问后得知,他名为王志,先前雇佣邪修施魇魅之术,哪知魇魅突然失控,反被其害。 武鸣见此事和玄学志怪有关系,便请来了以捉鬼驱邪为专长的戚家少主戚予年担任顾问。他们在此之前已合作了许多次。 听闻王志对那邪修的详细描述,他们立刻便意识到,之前他们竭力追查的四处为害的那个邪修,又出现了。 那邪修功力虽薄,但害人不浅,又极为狡猾,甚至乐于和警方斗智斗勇,很是难缠。 但聪慧之人往往败于自傲。前段时间他们故意埋下陷阱,邪修明知是计,却还想一斗,被戚予年直接破了她的邪术禁制。 他们都以为邪修大概率已被反噬致死,就算侥幸活命,下半生也只能苟延残喘。却没想到,才隔了两日,她便又以一个惯常的形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因她每次现身都以一身厚重的黑色将自己藏匿包裹起来,武鸣和戚予年便以“黑衣邪修”的代号来称呼她。 他们从王志口中得知,黑衣邪修近日似乎提及“坏祖茔风水格局,断阴宅灵脉福泽”的业务,联想到她服务的多是高官富豪,便赶来了市里首屈一指的九宫墓园,探查线索。 “进去看看。” 戚予年眺望四处:靠山稳固,地气充盈,风水宝地。 半个小时后,二人站在了曾被岁星挖过的坟墓前。 武鸣绕后,蹲下身捻了捻错落的土层:“这坟最近似乎被动过。” “风水格局作缺,秽气沉沉。”戚予年看了看墓后的地势排列,“不过,并不凶横。” “是那个黑衣邪修干的吗?她还懂风水?” 第94章 世界三:大吉之地 武鸣说到此处,意识到什么,开始顺着新土的位置向下挖。但直刨了一米多,还是一无所获。 他只能再把土堆复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尘,冲戚予年摇了摇头:“没有发现邪符。” 戚予年下意识转了下右手大拇指上的银白色戒指,两圈戒环缓缓错落,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微响声,似有微弱的灵力波动悄然扩散开来。 内圈之上,肉眼难见的细密如蚁的符文一瞬震荡,发出几难察觉的淡白色荧光。 “不对。”他的手一顿,更加仔细地观察四处,“非但不煞,反而大吉。” “吉?” “确实有人曾想把这处变为孤寡绝地,但是那布置已被人破解。” 武鸣猜测道:“莫非是死者家请了大师?” “一会儿出去问问门卫。” 二人继续在园中探查了一个小时,除了这座墓之外,其余并没有异常。 今日值班的门卫不到三十岁,还是个退伍军人,十分机警。 武鸣对他简单问询一番,而后拿出了黑衣邪修的模拟画像,门卫看了一眼,当即道:“四天前,园里确实来了个全身上下一身黑的人。不过,究竟穿得是不是这画像里面的衣服,我有些记不清了。” “四天前?”和武鸣对视一眼,戚予年当即问,“在哪里看监控?” 门外带些歉意道:“不好意思,当时园里的监控系统突然瘫痪了,没有影像留存。” 听他这样一说,武鸣更显激动。在王志最近一次见到黑衣邪修时,所有能拍到邪修踪迹的摄像系统也受到磁场干扰,坏掉了。 他几乎能确定,四天前来这里的黑衣人,就是那个邪修。 每个进出墓园的人都要刷身份证,四天前共进园78人,他们从头到尾看了眼名册,却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 而岁星的名字,被她刻意掩去,并不在上面。 复印了份近半年出入的人员名单后,二人走出墓园。 武鸣略有感慨:“这邪修怎么非但不死,反而进化了?” 先前,黑衣邪修不过就用些隐匿符藏住身形,偶尔还能抓到蛛丝马迹,可这两次,她所经之地却是处处受扰,除了人眼之外,再难捕捉到她的行踪。 “上次围杀的事发生后,只会让她更加警惕。”戚予年说着,在停车场站定,左右环顾,“这里位置偏僻,没有公共交通,只能驾车。去交管局查。” 岁星并不知道有两个人正在追查她。周日下午,她选了一身简单大气又不出差错的装扮出了门,回家庆祝妹妹岁月的生日宴。 原主在家人面前是一副知书达理的乖孩子形象,价值近百万的衣服和鞋包穿在身上,透露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岁家家底雄厚,原主更是喜欢赚有钱人的钱,银行卡内余额八位数,是岁星在原世界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串数字。 两个小时后,岁星坐车来到了家门口。 付钱下车后,映入眼帘的是高大又整洁亮丽的庭院大门,门口坐落着两个栩栩如生的石狮,用来迎宾镇宅。 岁家位于中央城区的别墅区,这里是彦城最早的别墅区,住着的人非富即贵。 见她下车,门口的两个保安打开门邀她走进,打招呼道:“大小姐,您回来了。” 岁星点点头,跟着保安的指引往前走,林荫大道迂回转折,蕴含着兴旺家运的吉气,新中式风格的别墅掩映在小桥流水之间,浑然天成,池塘如明月半满,圆心微微凸起,藏风聚财。 虽然别墅区极大,但设计却处处精致用心,足可以见是下了功夫。 别墅所在的整个地势也合于有靠有拦的讲究,坐西南、朝东北,可以说是坐金銮、纳盘龙、镇宝塔、聚宝盆,只要在这房子里好好住,凭借此地风水,岁家自可以一直如此繁荣昌盛下去。 推开房门,经过装潢华丽的长长的玄关厅和走廊,岁星终于看见了偌大的客厅。 为了庆祝岁月的生日,一楼布置得十分隆重,三层挑空的装饰好了生日主题的背景墙和采光极好的落地窗相映成趣。旁侧连通餐区,几张数米长的白色餐台上已摆好了香槟和餐具,其余甜点和熟食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家里的管家和厨师、保姆你来我往,井然有序,宛如置身豪华酒店的宴会厅。 “乖女儿,你回来了。” 听闻孟婷的声音,岁星抬头去望,在二楼的镂空空间,打扮精致的贵妇人正倚着栏杆看着她。 “妈妈。”岁星有些不熟练地回应着,将手中准备的生日礼物放下,而后通过旋转楼梯上了二楼,轻轻搂住孟婷的手臂,询问道,“爸爸和妹妹呢?” “老岁正在会客,那个小祖宗中午火急火燎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孟婷应着,端详了下岁星,见她素面朝天,披头散发,美则美矣,却不够隆重,想到今日会来的客人,她道,“乖女儿,现在没什么事要你做,你让乔乔设计个造型,一会儿漂漂亮亮出场。” 乔乔是经常和岁家合作的造型师,今天孟婷特意将她也请了过来整体把控妆造。岁星自然乐意和陌生人待着,和她打了个招呼后便去找乔乔了。 等岁星花了两个小时做完造型之后,已经将近六点,这次参与宴会的嘉宾开始陆陆续续到场。 听见外面的声响,她瞥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影,海藻般的黑色卷发与温柔的米色礼服相得益彰,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处点缀着银白色流星状项链,使她整个人显得格外温婉清澈,宛如散发着淡色光华的明珠,亮眼但不张扬,一切都恰如其分。 化妆间的门被人敲了敲,岁星循声回望,见孟婷走了进来:“客人都到了,妹妹还没见人影,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联系下妹妹,让她抓紧时间快回来。” 岁星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岁月的电话,等待了五十多秒后,竟意外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喂,姐姐,有什么事吗?” 第95章 世界三:利剑悬心 岁星听她语气慌忙,长话短说道:“今天的生日宴,你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退!”岁月突兀地呵了一声,紧接着电话那头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晌都没止歇,在这间隙,岁月抽空道,“姐姐,刚刚我不是在说你,我有事要忙,暂且回不去,你们别管我了,自己吃好喝好。” 岁月着急忙慌地说完便挂断了电话,警惕而凝重的目光直视着前方。 岁月目前就读于彦城理工大学,和岁星所在的彦城大学只相隔一条街的距离。 她中午赶来学校参加临时班会,两个多小时的会结束后,又和同学攀谈了一会儿,没太注意时间,五点多的时候才发觉已经不早,但出了校门等车的时候却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太对,便暗自持符,多加留意了一下。 符咒紫芒微闪,她略一定位,便察觉到一个倒霉蛋正在这光天化日下被恶鬼追逐。 秉承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原则,岁月立刻和那恶鬼扭打了起来。 那恶鬼敢在青天白日下现身,鬼力已成气候,她应付得也极为吃力。正打得焦灼间,便接到了岁星的来电。 她们姐妹俩的关系一向很好,至少岁月单方面是这么认为的,她抽空接了电话。 交谈间,手机内传出的岁星的声音引起了她身旁的倒霉蛋纪怀安的注意,他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现下情况危急,却来不及多想。 从墓园回来后,也许是因为身上沾了阴气,他招惹来的鬼变得更多更强,但他并无驱鬼之力,待在家里就是等死,只能跑上大街,借助满街的人气,压制恶鬼的能力,以期盼将它甩掉。 这么一走,跑过一条街,迎面就撞上了岁月。 岁月尚未开天眼,只能凭借鬼的气息御符施咒,纪怀安的阴阳眼在此时起了大用,两人相互配合,比她先前单打独斗时能发挥的实力要更上一层楼。 在和岁星聊天的间隙,她将一张萦绕着紫色光芒的定身符准确无误地拍在了恶鬼的脑门。 还未等喘息片刻,她便发觉此张符竟不能完全镇压恶鬼,呼吸间,它的四肢便开始了缓慢而僵硬地移动,她暗道不好,只得匆匆挂了电话,专心对付恶鬼。 岁星听着手机中的忙音,手指微动,依照她姓名和生辰卜了一卦,是有惊无险之相。 见岁星放下手机,孟婷询问道:“妹妹怎么说?” 岁星结合卦象应道:“她大概五个小时后回来。” “五个小时?”闻言,饶是一向脾气很好的孟婷也不由提高了音量,“妹妹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这么多亲朋好友来给她过生日,她这个主角反而不出现。” 岁星应道:“也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吧。” 听见自家大女儿这么平淡的语气,孟婷心中的烦躁也平复了些许:“我去找老岁主持下家宴,你收拾好了也过来。” 岁星点头应下,乔乔见状,先她一步走了出去。 因着原主也不是爱抢风头的人,鲜少在这么多人的场合顶着岁家女的身份露面,岁星也不想在这正热闹的关头出去招摇,便静静地自己一个人待着,等到估摸着家宴已经开始,来宾随意走动之时,这才从化妆间走了出去,来到一楼。 整个大厅亮若白昼,宾客如云,觥筹交错,岁星趁着没人注意,穿过人群走到角落,坐在吧台上安静地吃起饭来。 一块牛排下肚后,孟婷寻了过来,招呼道:“乖女儿,你怎么在这里?今日戚家少主来了,你们一会儿见个面,认识一下。” 戚家?少主?岁星放下手中的刀叉,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看来这戚家人是本次宴会的重磅嘉宾,在原主的印象中,这个家族的人都有些神秘,甚少抛头露面,不知这少主又是何许人也。 在岁星认真回溯着原主残留的记忆中对戚家的了解时,忽而察觉到有两股这具身体并不喜欢的特殊的气息在靠近。 她细一琢磨,发现是因为这气息太过正派,与目前体内的邪修之气互相排斥。 她的目光随即就锁定了人群中的两个人。 一个正是原主的父亲岁启,在他身旁的另一个是位二十出头的身形高瘦的年轻男子,他正偏头和岁启说着什么,侧脸轮廓清晰俊冷。 似是察觉到了人群中的视线,他转过头,隔着往来不绝的宾客,似有若无地朝岁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黑玉般的眼眸沉静似海,透露着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深邃。 在看清他面目的时候,岁星不免讶异,随即微微皱了皱眉,通过气运之间的交互,她在这一瞬间便看出,原主的死与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她立刻尽最大可能收敛起自己全部的气息,孟婷随手拿了一杯香槟想要递给她,但是转身只觉得眼前一恍,刚刚还在旁边的岁星像消失了般,没了踪迹。 孟婷有些惊讶,环顾四周,视线绕了一圈,再回到原点,定睛一看,发现她仍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刚刚却仿佛在眼前隐身了般,着实奇怪。 孟婷以为是周围人太多,不免看花了眼,没有深究,她看见岁启就在不远处,将香槟递给岁星道:“我们去打个招呼。” 岁星点头跟上,路刚走到一半,岁启便发现了她们二人,招手道:“岁星。” 岁星微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他身旁,唤道:“爸爸。” 岁启应了一声,介绍身旁的年轻人道:“这位是戚家少主戚予年,听说还是你的学长。” 岁星这时才将目光光明正大地转移到戚予年身上,虽然他神色平和,但是周身萦绕的罡正之气,便如一柄利剑般悬在她的心脏。 第96章 世界三:觥筹交错 这个世界玄术四分五裂,传承亦不如岁星所在世界那么完整和广博,她可以判断出眼前人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这具身体仍旧对正道之气有着天然的抗拒和排斥。 虽然不喜,但岁星并未流露出丝毫的异样神色,她客气地对戚予年道:“我叫岁星,很高兴认识你。” “岁星。”戚予年用沉定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目光划过一旁布置好的生日墙上写着的主角的名字。 “我是岁月的姐姐。”岁星坦然道,“她在处理非常要紧的事,所以你们可能还没有见到。” 戚予年点了点头,似是不甚在意。 “小丫头不着调,学了些本事就不着家了,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管不了。”岁启笑着调侃着岁月,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只要提起自己的小女儿,言语间就满是温情。 戚予年应道:“小姑娘天性活泼,挺好的。” 岁启这次本就有意给岁月和戚予年牵线搭桥,他笑道:“过两天我让这丫头去看望下戚老爷子,你们年轻人之间也多走动多交流,要是她能跟贤侄学到一半的稳重,我就放心了。” 戚予年还未回应,看见岁启在此处的宾客张凡已走了上来,他在商界素有名气,是一家市值千亿的公司的创始人,和岁启关系不错,但却是第一次来他家里。 他看了看岁启,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岁星,热情寒暄道:“岁兄,好久不见。这位就是令媛吧?果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如花似月。听闻她一身符咒本领深得你的真传,日后可要和我们多加合作。” 被错认的尴尬来得猝不及防,岁星微微一笑:“叔叔,您说的可能是我的妹妹。您的话到时候我代为转达。” 她说着,微微抬起手中的香槟示意。 张凡立刻反应过来,道:“岁兄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都这么优秀,有龙凤之姿,日月之表,我真是好生羡慕。” 岁启回应道:“张总的公子也是后生可畏,听说目前创业的公司已进行了c轮融资,上市可期,商业上的事,小女还要向他多加学习。” 岁启只有两个女儿,在他看来,岁星学业优秀成熟稳重,岁月在玄术上颇有天赋,后续岁家,她们一个负责打理家业,一个负责发扬符术,是最好的安排。 张凡见他有意让两家小辈往来,自是乐意之至,爽朗笑道:“之后确实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张凡之后,又有很多人过来和岁启打招呼,岁星借口离开,一个人到二楼露台去躲清静。 露台外面是一大片修剪整齐的花园,月色下,四周幽静,格外安宁。 楼下的觥筹交错之声在耳边逐渐模糊褪色。岁星望着皎月繁星,百无聊赖地尝试从星运中推演这个世界的未来,以作消遣。 一刻钟后,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循声回望,看见了原主的一位熟人,她们的关系算不上亲近,只不过是因为从小学到大学,持续做了很多年的同学,这才勉强留下些模糊的记忆。 高萤萤看着面前姿容绝佳的岁星,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不知是否是阴差阳错,命运捉弄,她们从小到大同班了十六年,原主当了十六年的第一名,而她当了十六年的第二名。 对于高萤萤来讲,说原主是她求学路上的宿敌也不为过。 她对原主的认知很纠结,一方面,原主的聪慧让她叹为观止,另一方面,一直被人压一头的感觉很不好受。 十六年朝夕相伴,高萤萤对她就算再不喜欢,也有些情分在,她自诩对这个人生路上最大的竞争对手的了解,要比原主的父母还透彻。 众人面前,原主低调、谦逊、孝顺,但高萤萤却能看出,她身上令她难以忽视的,甚至有些畏惧的高傲和好胜。 而且,原主从没将她放在眼里,这是最令她难以接受的点。但她无论怎么努力,也翻不过这座高山。 罢了,惹不起我躲得起。高萤萤之前在心中这样想着,得知原主保研后,她毅然决然选择了攻读国外的研究生,誓要摆脱这个给她带来极大阴影的人。 今天岁月的生日宴,高萤萤的父亲作为与岁启关系亲厚的政界人物,也在受邀之列。她跟着父亲过来,潜意识里也是想见岁星一面,也许这将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因此,她自一进门就在关注着岁星的情况,直到看见她走到岁启身旁,凝神细察时,相关的谈话都没躲过她的耳朵。 聪明如她,很快就分析出了这些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她之前也或多或少从父亲口中了解了一些岁家的情况,知道岁星有个妹妹,只不过从未听她提起过。 今天她已明白,在这个备受尊崇的玄术家族,岁月作为妹妹,比岁星更受欢迎和瞩目。 其实,岁月更受宠这件事光从这次宴会上便可见一斑,她之前从未参加过,甚至也没听说过岁家为岁星举办过如此隆重的生日宴会。 得知岁星在家庭中的境地后,一种既暗喜,又惋惜的怪异情绪充斥在她心中,见岁星轻飘飘的目光投过来,她忍不住道:“你不觉得你很像炽灯下的黑影子,焦点旁的透明人吗?” 她的语气不知道是在阴阳怪气,还是在打抱不平。岁星想了想,道:“但在你眼中,我难道不是炽灯和焦点吗?” 高萤萤听闻,一时语塞,她无法否认岁星的话,不知道如何回复,只能硬着头皮道:“不要自作多情,我是来参加你妹妹的生日宴的。” 岁星不以为意,转而问道:“那你是不是要走了?” 虽然高萤萤正有这个打算,但这话从岁星嘴里说出来,倒像在毫不留情的赶客,她随即赌气道:“我现在就走。” 岁星提醒道:“多待一个小时吧,现在正是出行高峰,容易发生车祸。” 高萤萤闻言一怔,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淡然神色,虽然不觉得岁星会有兴趣捉弄她,但又着实听不懂她的话,不禁直接道:“你是在诅咒我,还是在关心我?” 第97章 世界三:救人一命 岁星摇了摇头,应道:“我会一点算命。” 高萤萤恍悟,在她看来,岁星既然出生在岁家,懂一些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也是正常的事。 虽然她对此秉持着十足的怀疑态度,但也不会轻易以身试险。秉承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原则,她立刻道:“我让爸爸晚点走。” 岁星见她急匆匆转身要离开,补充道:“不要说是我讲的,不可信。” 高萤萤脚步一顿,弱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怅然。 她印象中,在学校里一向是天之骄子的岁星,何曾说过这么妄自菲薄的话。在这一瞬间她又脑补了许多有关岁星在这家中的处境,一时五味杂陈。 高萤萤走后不久,岁星便又察觉到背后有一道隐秘的视线在关注着她。 她索性走出露台,看见了正站在旋转楼梯上的戚予年,她佯装惊讶地走上前去:“戚少主,你怎么在这里?” 戚予年站在比她低一节的楼梯上,二人正好平视。 他的目光掠过她温和的面庞、纤细的手腕,深沉的眸色中未有丝毫波动,只平静有礼地让了半步:“随便走走。” “嗯。” 岁星随意应了声,也在打量着他,避开灯光直射、人群交杂的影响因素之后,她将眼前这人的面相和气运看得愈发清楚,现下已能完全确定,他就是直接导致原主死亡的人。 不过,此人身上有不少功德,平日里应该做了许多惩恶扬善的好事,或许杀了原主也算其中一件。 凡施法者,都有专属于自己的法术标记,能追踪到所施术法的去处。既然戚予年是出手使原主吐血身亡的一方,那这具身体内极有可能残留着他熟悉的气息。 思及此,再结合戚予年出现在楼梯上的动机,岁星已隐隐知道,她正在被戚予年怀疑。 而这也正是戚予年的内心所想。在见到岁星的第一眼,他便似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捕捉到了与自己术法相同的残存气息,但却一时无法判断这种熟悉感究竟来自于哪里。 虽然这种感觉只在瞬息之间便一闪而逝,泯然融于空气中各样的气息之中,但也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不过,这也只能证明素未谋面的他们有所交集。至于是因为什么产生了联系,他并不知。 不过,在驱鬼辟邪层面的牵涉,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岁星知道只是她身上携带的气息引起了戚予年的注意,他并不可能通过这个便锁定她究竟是何人,心中不甚在意,与他擦肩而过,下到一楼去找高萤萤,等待着救人一命的福报和气运降临。 高萤萤以想和老同学岁星再多玩一会儿为借口,让自己的父亲留了下来,本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待满一小时就好,没想到岁星竟然会主动来找她。 看着岁星坐在自己旁边的高脚凳上吃着甜品的恬静侧脸,高萤萤一时有些恍神。 她们两个在先前似乎从未有这么心平气和地以平等的姿态相处过,从来都是她追逐她,她仰望她,而她甚至不屑给她一个眼神。 思及此,高萤萤下意识地叹息一声,对上岁星疑惑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拿出手机开始无所事事地翻看着。 四十分钟后,岁星指间轻如雾淡似水的戒指隐隐亮了亮,她偏过头,看见笼罩在高萤萤身上的死气渐渐消散,知道她已经躲过一劫。 再过十分钟,一条最新的彦城本地的新闻资讯推送到了高萤萤的手机上。 高萤萤瞥了一眼,触目所及是“突发车祸”四个大字,她心下一跳,停住了自己下意识想要清除消息的手,将这则新闻点了开来。 “突发,彦城时间当日晚上九时许,柳忠东路1公里处发生连环车祸,一分钟内20辆车连续相撞,伤亡人数待定。” 高萤萤点开新闻下方附着的视频,现场一片狼藉,几十辆车撞在一起,将整条马路堵得严严实实,多数车的损坏都十分严重,很多车身直接被毁去大半。 高萤萤有些恍惚地放下手机,柳忠东路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如果五十分钟前出发,九点的时候,大抵正好途经那条路。 如果我没听她的话,现在会不会已经出了车祸?想到这种可能,高萤萤的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悸感涌上来,让她的心脏砰砰作响,全身紧绷,难以呼吸。 岁星见她面色不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的掌心微热,高萤萤只觉得这热气顺着肩膀流向了她的身体各处,她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悸动不安的心也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将手机上的新闻资讯给岁星看了一眼,声音略带沙哑道:“谢谢你,你救我一命。” 岁星扫了一眼新闻,道:“应该的。” 正在此时,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到该回家时候的高萤萤的父亲高昌过来找她,他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儒雅而有书卷气的中年男人,周身聚集的赤气如薄雾般漂浮,有此气者,官运亨通,贵不可言。 今日,岁星不仅救了高萤萤,也救了她的父亲高昌,从他面相可以看出,此人为官清正,虽然现在已身居高位,但渡过此次死劫,日后仍会平步青云,功在当代,因此,这次岁星收获到的气运比预料中更多。 高萤萤迫不及待将新闻展示给高昌看:“爸爸,如果我们先前就出发的话,很有可能遭遇车祸!” 高昌认真去看新闻的细节,神色也不免凝重起来,他和身旁的岁启对视一眼,岁启亦觉得讶异:“竟然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交通事故,今日多留了一会儿,倒是正巧避过。令媛可真是福星。” 不是福星,是岁星。高萤萤在心中暗自吐槽着,不由看向岁星,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只好闭口不言。 晚上十点多,宾客们都陆陆续续地离开。等到十一点左右,庭院里传来车声,岁星透过二楼的窗户向外看,见车上走下一个形貌靓丽的女生,正是原主的妹妹——岁月。 第98章 世界三:生日礼物 在岁星看来,岁月周身紫气环绕,面带一生权贵、万事如意之相,可以和她之前在墓园遇见那个男生并列为天道宠儿。 岁月和司机师傅打了个招呼,目送车离开,而后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正对上岁星凝视她的目光。 她眼睛一亮,不由绽放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大力地朝岁星挥挥手,迫不及待蹦蹦跳跳地跑进家里。 岁星见状,从楼上走了下去,刚走到一楼就得到了岁月飞扑过来的激动的熊抱。 岁月挂在她身上,撒娇道:“姐姐,好久没见你了。” 面对如此热情的岁月,岁星有些不习惯,拍拍她的背:“生日快乐。” “谢谢姐姐!”岁月充满活力地回应着,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转而看见了在大厅沙发上堆积的礼物,露出了愈发兴奋的表情,直奔一个玩偶而去,“竟然有我最想要的初春限定款绵羊卢比,是谁送的?” 岁月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玩偶包装里附带的贺卡。 岁星走到她身旁道:“感觉你会喜欢,听说绵羊卢比是乐寻园当下最受欢迎的ip形象。” 贺卡上的赠送人姓名赫然是“岁星”,岁月往旁边坐了坐,给她移出一个空位,抱着玩偶满足道:“知我者,我姐也。” 岁星的目光落到她衣服上被划破的小口处,询问道:“你受伤了?” 听她这样说,岁月一直刻意忽略的被恶鬼踢了一脚的肋骨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不以为意,将头靠在岁星肩膀上休憩,感叹道:“别人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只有我姐关心我受没受伤。” 正在此时,外出送客的岁启和孟婷结伴回来,看见岁月,孟婷先是面露惊喜,而后又嗔怪道:“你这丫头,又去哪儿疯玩了?” “今日这宴会是特意给你筹备的,连久不露面的戚家人都来了,你倒好,一句话没说就消失了,让别人怎么看?”岁启板起脸来苛责,但语气却并不是十分严厉。 岁月知道自己理亏,连忙走上前去到他们中间,一手挽起一个,撒娇道:“多谢爸爸妈妈的安排。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看见自家女儿如此娇态,孟婷纵然心中有气也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无奈笑道:“你呀,是屡教不改。” 此时,一位保姆阿姨从旁边的餐区走了出来:“夫人,长寿面煮好了,让二小姐过来吃吧。” 保姆阿姨的话给岁月解了围,她道:“多谢福姨,福姨对我真好。” 福姨脸上乐开了花,道:“都是夫人吩咐的。” “妈妈对我也是最好的。”岁月连忙笑道,“还有爸爸,姐姐。走,我们一起去吃面。” 岁星站起身来,看着和乐美满的一家人,面上浮现出笑意。 餐区不仅有刚出锅的长寿面,还有蛋糕,他们一家四口围在桌旁,吹了蜡烛,唱了生日歌,简单却温馨地过完了生日该有的仪式,岁月一脸满足地吃了长寿面,舒服得连着打了两个饱嗝。 转眼间时间便来到了十二点,岁月用推车拉着堆积成山的礼物,拽着岁星到自己的房间拆礼物。 她的房间在三楼,干净整洁又充满生活气息。 岁星甫一踏进,目光首先被她桌子上摆着的黄纸和黄符所吸引。 她走过去,拿起一张岁月写好的符咒仔细端详,符上点线合用,字图相兼,笔意灵动,结构飘逸,下笔虽不是那么老道,但也足见基本功底。 符里的字韵让岁星有似曾相识之感,略一细想,先前在王志家中找到的那张致使魇魅失控的陌生符咒,似乎与这符出自一人之手。 看来破坏原主所做恶事的不止一个戚予年,还有她的妹妹岁月。思及此,岁星的目光落到浑然不知的岁月身上,见她在兴致冲冲地拆着礼物,便放下符,走到了她的身边。 岁月收到的礼物种类五花八门,珠宝首饰、奢侈鞋包、精致摆件等应有尽有。 在这样一堆包装前卫设计新潮的礼物中,有一个古朴的小盒子显得格格不入。 岁月拿起盒子看了看,旁边的贺卡上显示这是戚家送的礼物,她将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天然玻璃种帝王绿的翡翠平安扣吊坠,翠色浓艳,晶莹剔透,光芒温润四溢。 岁星在这吊坠中捕捉到了一丝灵气,不由意外:真是好大的手笔。 “戚家果然有钱。”岁月纵然不太懂行,但从小熏陶出的眼力足以让她判断出这吊坠绝非凡品,不由啧啧称奇,她说着,将盒子原封不动地合上,不甚在意地放到一边,重新抱起了岁星送她的绵羊卢比的玩偶,爱不释手,“我第一喜欢的还是姐姐送我的礼物。” 岁月说到此处,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戴着的手工编织的红色编绳手链,在心中默默补充道:第二喜欢的,是路上遇见的倒霉蛋送我的这个礼物。 想到倒霉蛋纪怀安那副单纯又笨拙的模样,岁月觉得有趣,不禁暗自一笑。 翌日,岁星和岁月吃完早饭后,结伴离开了家。岁月目前住在彦城理工大学的学生宿舍,而岁星则住在距其一条街的彦城大学隔壁,二人正好顺路。 岁月先到了学校,和她告别之后,岁星继续坐车回自己所住的地方,等快要到小区门口时,她收到了高萤萤发来的消息:“今天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 昨天晚上回家之后,高萤萤躺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从车祸现场的情况想到宴会上的岁星,再想到过去十六年她所观察到的岁星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心情复杂,今天一大早便坐在床上发呆,拿着手机看着与岁星空白的聊天界面,忍不住在聊天框打了一段话,而后又觉得不妥,删删改改。 一向雷厉风行的她,在这件事上直斟酌了一个多小时,才发出几个无关痛痒的字。 怀着大概率会被拒绝的预期,消息发出后,她便一直紧盯着手机屏幕,眼睁睁看着岁星的状态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而后,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好。” 第99章 世界三:飞来横祸 高萤萤有些不可置信地将她简短的回复反复看了几遍,情不自禁地欢呼了一声,立刻精挑细选了一家收藏已久的餐厅给她发了过去。 岁星收到定位后,直接让司机师傅改变了行车的目的地,一个小时后便先行抵达。 这是一家在胡同深处的精致四合院里的创意西餐厅,宽敞庭院中花草成荫,四处幽静。 岁星被带到一个包厢中坐下,大概半个小时后,高萤萤敲门走了进来。 岁星循声抬头去望,见她似乎认真打扮过,身穿一袭红色连衣裙,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妆容精致但不喧宾夺主,面上好像还带着一丝局促。 她匆匆走进,还没等坐下便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看着像罚站一般的高萤萤,岁星不免一笑,摇了摇头:“没事。” 望见岁星的笑容,高萤萤顿觉珠玉生辉,不免呆了呆,直到服务员走上前来介绍菜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坐下,只觉得脸颊微热。 点好菜后,沉默片刻,高萤萤开口道:“昨天多谢你。” “你昨天已经谢过了。”岁星说着,目光落到她今日新戴的手镯上。 高萤萤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手腕,而后利落地把手镯取下来想要递给她:“你觉得好看吗?” “玉能挡灾替主。”岁星看了看手镯,又看了看高萤萤的面相,“出国之后将它带上,能让你平安不少。”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国?”高萤萤有些讶异,心中暗想:难不成她平常也有在留心我的消息? 岁星坦然道:“算出来的。” 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的高萤萤一时语塞,在脑子里想了一遍所知不多的与算命有关的常识,而后问道:“请你算一卦需要多少钱?” 算卦不算空,算空两不公。一般而言,涉及算命占卜的事都要先向易师献上礼金,这样才不会因求问天机而折福,而易师命吃天粮,也不会因泄露天机而遭天谴。 不过,岁星自出师后,面对的便是妖魔纷乱的世界,诛杀鬼怪才是正业,并未接过卜卦算命的生意。 她想了想,道:“如果是你要算的话,应该需要很多钱。” 高萤萤听闻此言,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为什么?难道我的命很坎坷?” 岁星解释道:“其一,你有钱。算卦查事不走空,富贵之人多收,贫穷之人少收。其二,你无缘。命越卜越薄,运越算越低,若无一心祈求之事,无需算卦。” “原来如此。”高萤萤松了一口气,转而好奇问道,“你算卦的准确率有多少?” 岁星应道:“卦象会推算出人从出生就注定的命运趋势,称为先天驱力。如果我断相而不言,那一个人的生命轨迹便会如预测中那般行进,准确率有九成九。但如果我告诉你命运的规律,便会产生后天驱力,算卦的目的——趋吉避凶,也就达成了。这个时候,卦象的准度便由未来变化着的命中克应的程度、格局的真假和大运的走势所决定。” 高萤萤若有所思:“所以,这是一个悖论。” 岁星点点头:“常人知命,并不是为了信命,而是为了改命。” “你卜卦有九成九的准确率,难道不是天赋异禀?为什么感觉你的家里人似乎——”高萤萤顿了顿,在心中斟酌着用词。 岁星一本正经地瞎编道:“因为比起继承家业,我更爱学习,所以需得藏拙。” 高萤萤讶异扬眉,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不禁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自宴会后产生的对岁星的担忧都被击得粉碎。 在她心中,岁星聪明绝顶的无所不能的形象,再次如同先前那般高大而鲜明起来。 吃完饭后,她们二人走出胡同,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散步。 走到路口,在等红绿灯时,岁星身旁经过一家三口,她随即嗅到一股衰败之气,不由转头去望,见这三人身上的晦气已达到了极致,是暴毙或者出横祸之相。 她不由变转了方向,迈开脚步跟上他们。 一路随着他们走进对街繁华的商厦里,高萤萤不明所以地环顾左右:“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随便转转。”岁星这样说着,脚步不停地跟着一家三口继续往前走。 一楼是商厦的餐饮区,岁星间或又看见几位身带死气之人,他们无一例外都聚集在一家烤肉店前,或取号,或排队。 岁星简单掐指算了一卦,预计十分钟后,这些人将面临无妄之灾,非死即伤,她甚至可以通过这些人的站位判断出凶手的来向。 此时正是中午,一楼的客流量很大。高萤萤同她一起站在烤肉店门外,看了看身旁熙熙攘攘正在等待就餐的人群,疑惑道:“刚刚没吃饱吗?” 听闻她的话,岁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抬手指向一楼餐饮区尽头的咖啡店:“你到那里等我一下。” 高萤萤虽有些疑惑,但只以为她遇见了熟人,也不多问,抬脚就朝着她手指的方向走去。 岁星取了一个用餐号,在店家为等位的客人准备的凳子上坐下来。 眼看着周围的死气越来越浓郁,在这气几乎要定型之时,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脸色阴郁行踪可疑的男子。 他风风火火从商厦一层的大门口进入,毫不停留地直接走进人群,而后抬起头看了下四周,冲着人员聚集的烤肉店的方向走来。 出来吃饭的人基本都是结伴而行,各自交谈甚欢,无人意识到危险正在靠近。 在接近人群的那一刹那,男人从外套掩盖下的地方抽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大砍刀,直接朝离他最近的一家三口砍了过去。 第100章 世界三:亡命之徒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锋利的刀刃高悬于小孩头顶的那一刻,岁星向前跃起,腾空旋踢,只听“砰”的一声,男人手中的砍刀重重落于地面。 周围顿时骚动起来,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此处聚集的人纷纷向后退,给岁星留出了充足的场地。 行凶未成功的男人看了一眼掉落地上的砍刀,而后死盯着岁星,脸上露出暴戾的神色,二话不说便像个亡命之徒般朝她冲过去,直接当面正蹬腿,直踹她的胸口。 像这样的普通人,根本不是岁星的对手。她只一个侧身便灵活躲过他凌乱不堪的进攻,而后出其不意地紧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 男人只觉得手臂一痛,紧接着全身一软,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毫无反抗之力地重重摔在了地面,被岁星死死踩住脊背。 任凭他如何挣扎,都不能将紧贴在地面的脸抬起半分,四肢仿佛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整个人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再也无法蹦跶。 与此同时,在他身下,有一滩黑影悄然溢出,像黑色的血迹般在地上流淌。 在黑影生出触角扭曲着想逃离时,却发现已被牢牢禁锢在地上。 岁星伸手运力朝虚空中一吸,便将黑影整个提起捏在掌心。 在黑影离体的一刹那,行凶之人仿佛丧失了意识和神智般,眼白一翻,竟晕死过去。 黑影身上带着鬼煞之气,对这副邪修身体来说是不错的养料。它气球般膨胀的身体不消多时便被岁星吸干精气,迅速瘪下去,而后干裂开来,化作微弱的黑色星点,全数涌入了她的体内。 察觉到外面有骚动声,买了两杯咖啡的高萤萤从店里走出,发现人头攒动的地方正是先前和岁星分别的烤肉店前,便立刻走了上来,费力地挤进人群,一眼便看见岁星正站在中间,脚下还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 她心中一惊,连忙走到她身边,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岁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砍刀,道:“有人冲过来想搞无差别攻击,被我制服了。” 高萤萤也注意到地上的刀,不禁白了脸色:“报警?” “热心群众已经打过电话,警察应该快来了。”岁星摇了摇头,收回自己踩在行凶者背上的脚。 “你是不是算出这边会出事,才叫我去咖啡馆?”高萤萤顿了顿,又指着她脚边一动不动的男人问,“他是昏迷了,还是——” “没死。”岁星接话,而后附在她耳边道,“算卦这种在大家眼中不着调的事,就不必透露了。” “好。”高萤萤点点头,非常良好地适应了当下的场面,似乎只要有岁星在,就不必去担心什么,她将手上一杯咖啡递出,“你最爱喝的无糖冰美式。” 岁星接过来喝了一口,苦味直冲天灵盖,她不喜欢。 十分钟后,身着制服的四个警察赶到,其中两人去疏散围观群众,维持现场秩序,一人取证,另一人则走到岁星面前,出示相关证件后,询问道:“是你报的警吗?” 正在这时,行凶者正好转醒,身上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岁星一手将他提起:“不是,我只是见义勇为。” 取证的警察向正在盘问她的人出示了一下被封存成证物的砍刀,那名警察微一点头,将行凶者押过,利落地拷上他的双手,向岁星道:“方便和我们回警局做一下笔录吗?” “可以。”岁星应着,看了一眼高萤萤。 高萤萤连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警察局里正气十足,这让岁星待着有些不舒服,不过这起案件的事实清楚明了,半个小时便做好了笔录。 见岁星从询问室中走出,高萤萤连忙迎上去,将手机上的信息递给她看。 岁星接过手机,看见群组里正在讨论的是昨日彦城某个商场发生的无差别伤人事件,最终导致四死三伤。 在高萤萤的示意下,她接着往下翻。 群组里的人消息灵通,发出了最近这两天这类案件在彦城频发的相关证据。截止当下,已经有二三十个无辜群众丧生,居民人心惶惶,官方在刻意封锁消息,目前只剩下些隐晦的描述在网上传播。 想到今日遇见的行凶者体内的凶煞之气,岁星明白这些事并不是巧合,背后定有大鬼。 思索间,一个熟悉的令她不喜的气息从背后传来,她不禁侧身去望,转目便迎上了一道深邃的视线,虽是淡淡地看人,却有种说不出的洞彻明晰。 岁星扬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戚予年,心中纠结:是装不认识还是打个招呼? 戚予年没给她选择的机会,径直走上前来:“岁小姐。” 岁星淡然点头:“戚少主。” 高萤萤认出眼前人在昨晚宴会上见过,不禁讪笑道:“你们对对方的称呼都好复古。” “叫我名字就好。”戚予年道,“岁小姐身手不错。” “你也可以叫我岁星。”她微笑应道,“只是歪打正着。” 最近接连发生好几起无差别伤人案,行凶者意识混沌,行为怪异,警方便找到了戚予年。他看出背后有鬼怪作祟,近两日一直在追查。 今天得知又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后,他便赶了过来,却发现这次的嫌疑人与先前的不太一样,身上并无鬼气。 查看商场监控时,他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岁星。 面对一个处于暴走状态的携带武器的成年男性,她看起来丝毫不惧,简单一招便将其制服,而后嫌疑人意外晕厥,在警察赶来后又正巧苏醒,整个过程都透露出一种不太寻常的信号。 戚予年道:“似乎嫌疑人一进商场,你就对他格外关注。” 第101章 世界三:魂不守魄 岁星慢条斯理道:“他长得不太像好人。” 说话间,刑警队长武鸣从一间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看见不远处的戚予年,他走上前来客气道:“原来你在这里。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证据的怀疑不过是空想,何况在此事件中,岁星明显是正义的一方。戚予年摇了摇头:“正常。” “好。”武鸣应着,而后看向岁星,“你就是这次制服歹徒的小姑娘吧?勇气可嘉。我们准备给你申报下见义勇为,你留个手机号,到时候表彰下来我们联系你。” “多谢。”岁星接过武鸣递来的纸笔,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写在了上面。 高萤萤凑过去看了一眼,感叹道:“你写的字变得更好看了。” 在武鸣接过纸笔时,戚予年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虽只有寥寥几个,但能看得出她的笔迹潇洒飘逸,如行云流水,力透纸背,颇具古韵。 在戚予年面前,岁星不得不掩藏起邪修的气息,这让她不甚自如,道:“没其它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好的,路上小心。”武鸣叮嘱道。 “好。”岁星应着,而后朝戚予年颔首示意,同高萤萤一起离开了警察局。 走到门口,高萤萤接了个电话,她应了两声挂断后,对岁星道:“我现在得去医院探望下我的表哥,他昏迷不醒,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岁星点点头,准备打道回府:“你去吧。” 高萤萤看着她,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你能算到他什么时候可以醒吗?” 在高萤萤说出这句话后,岁星身上产生了寻卜问卦的因果,竟不可抗拒。她认命道:“一卦三千。” 高萤萤听闻,连忙将钱给她转了过去,期待问道:“如何?” 岁星收了款,道:“报三个字。” 高萤萤连忙道:“岁、高、四。” 岁星用测字算命,通过求卦者给出的随机字,卜出一卦,测算求卦者当前所面临的困惑。 “乾宫,乾变大有。春雷震,夏风巽,卧龙起,猛虎惊。”岁星解卦道,“你所求之事,有不同寻常的阻力挟击。” 高萤萤疑惑问道:“什么阻力?” “你表哥被人用非常手段所害,不得清醒。”卦文显示其中有邪祟力量作恶,岁星当即道,“我需要去医院看一看。” 高萤萤连忙应下,两人一起打车前去医院。 来到病房后,高萤萤放下刚买的果篮,对着守在床前的女人道:“姑姑,这是我的同学——岁星,和我一起来看表哥的。他最近怎么样?” “萤萤来了,还有小星,让你们奔波了。你表哥还是老样子,医生说能不能醒,全凭他自己的意志了。” 高萤萤的姑姑高敏站起身来,露出了一个恬淡的微笑,虽然家中独子遭遇横祸,但这位经历过不少风浪的女人在外人面前并未流露出丝毫软弱或者痛苦的神色,依旧从容而积极地面对生活。 岁星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男生,眉心一跳,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高萤萤让她卜算时,会那么容易地将业力加诸在她身上了。 这位躺在病床上的人,又是原主的杰作。 人有三魂七魄,魂魄分去则人病,尽去则人死。人在死、病、伤、惊、虚时,魂会守灵锁神,但七魄极易散离,这就是魂不守魄。 岁星一眼便看出高萤萤的表哥七魄丢了一魄,并且这一魄是被原主用离魄符驱逐走的。 当魄游离体外后,会受外界的结界影响,一般暂时不会离体太远,但是,如果魄受到各种干扰与牵引,就会逃离、解散、分化或被其它物体及能量吸收。 很显然,原主秉承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不知道将此人的魄牵引到了哪里去。 如果还在本市倒好办,若是遇到冲击气波的影响,出现时空转移,被瞬间传送几百或千万里以外,便有些棘手了。 岁星暗中拔了根他的头发捏在指间,低声问高萤萤:“姓名,生辰。” 高萤萤连忙回道:“赵靖,九四年三月初十。” 岁星以发为引,结合从赵靖的生辰所预测到的命盘,掐指捏算,呼吸间便已有所感。 迎上高萤萤期待的目光,她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出去说。” 高萤萤听闻,知道她心中有了定论,喜出望外,又颇为紧张,虽然在病房里待了还不到十分钟,便已然迫不及待,连忙向高敏道:“姑姑,学校那边临时有事,我和岁星出去接个电话。” “好。”高敏点头道,“有事的话就去忙,这边有我和护工,没问题的。” “我们马上回来。”高萤萤一边说,一边火急火燎地和岁星走出了病房。 在监控摄像头的死角处站定后,岁星直言:“你表哥是因为一魄离体,导致昏迷不醒。” 高萤萤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重复道:“一魄离体?” 岁星想了想,换了种通俗的说法:“灵魂出窍。” 高萤萤心下一跳:“那这岂不是医学无法解决的超自然的事情?” 岁星应道:“找到他的一魄,让它与身体重新契合,便没事了。” 听见她轻描淡写的语气,高萤萤略有犹疑:“感觉你可以做到。” 岁星摊开右手手心,赵靖的一根头发正静静横在她掌中。 她以左手双指为媒介,在离头发两厘米的地方画了个小小的淡金符箓,符箓成型后,印在掌心,将头发覆盖,而后脱手飞出,与空气中的纤细微尘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的话很难辨认。 在看见半空中凭空出现淡金印记的时候,高萤萤二十多年来所铸成的世界观已经开始崩裂,她震惊道:“这个世界真的有超自然的存在?” 岁星纠正道:“自然由阴阳之气聚散而成,鬼神、魂魄乃理气合构所生,是阴阳二气中之灵秀者,世上无一物中无气,亦无一物中无鬼神。因此,自然性灵,鬼神、魂魄亦在自然之中,并非超自然。” 见岁星一本正经地说着听不懂的绕口话,高萤萤再一次感叹她们的认知着实不在一个世界维度,只能转而问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第102章 世界三:安身之地 岁星安排道:“出发找一魄。” 说走就走,高萤萤回去跟高敏打了个招呼,两个人打了个出租车,跟着夹着头发的符箓的指引,开始寻找那一魄的所在。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司机按照岁星所说,拐进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 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高萤萤不免惊奇:“这不是咱们的彦城大学吗?” 符上的金光愈发明亮,岁星道:“就在附近。” 下了出租车,二人沿着马路往前走,灵符停到彦城大学旁边的一家药店前,而后闪烁不停,似是激动地想要冲进去。 岁星一把将符抓回手心,抬头看了看店面的牌匾:“新康药店,学院路14号——” 有什么讯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突然想起上次去墓园碰见的那个八字极轻的男生,当时同乘一辆车时,他的目的地似乎就在这里。 一般而言,离体的魄会自动寻找那些具有亲和力的魂魄。一方面,那男生的气息对这种灵体具有十足的吸引力,另一方面,恐怕在人群中,也几乎只有那个男生才能感知到那一魄的存在,所以一魄会待在这里,倒是在情理之中,不过这样的凑巧事,也在意料之外。 高萤萤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店内的布置,问道:“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不必。”岁星摇了摇头,张开了手心。 失去了禁锢的灵符如离弦之箭般冲入药店内,正在药架之间漫无目的徘徊的赵靖的一魄似有所感,缓慢抬起头来,与眼前上下翩飞的金色光点面面相觑。 强烈的吸引力和熟悉感让这一魄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碰光点,在相交的那一刻,符光猛的一震,而后如飓风般经由魄的指尖,席卷上它的四肢百骸。 直到像巨网般把这一魄裹得严严实实后,金光渐收,变为普通符咒大小,飘着想要离开此地。 正在前台值守的纪怀安只觉余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不免抬起头来,入目所及便是一张无风自飞的符,他感觉不对劲,看了眼突然空空如也的药架旁,连忙追了出去。 见符飞出来,岁星伸手将它捏在指间,打算离开,还未走出一步,药店门口便传来一个略显急切的声音:“喂,你们是什么人?” 岁星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并无多少惊讶。高萤萤端详着他,疑惑道:“怎么了?” “你们这张符——”纪怀安不知她们的来路,不敢明说,只道,“很可疑。” 岁星直言:“魄若离体太久,肉身的生气会渐弱。我们要把它带回去。” 纪怀安惊讶扬眉:“你们是道士?” 岁星应道:“算是吧。” 在纪怀安看来,眼前的两位年轻女生都十分面善,但他仍不放心这一魄的安危,道:“你们怎么能证明,不会拿这魄做坏事?” 高萤萤无奈道:“他是我表哥,我会害自己表哥吗?” 和他在此做徒然的解释,耗时费心,岁星当即道:“不相信的话,跟我们来。” “好。”纪怀安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关了药店,跟着她们坐车回了医院。 看着高萤萤和岁星去而复返,高敏不禁疑惑:“怎么回来了?这位也是你们的同学吗?” 见高敏看向纪怀安,高萤萤也向他投去探寻的目光,他连忙自我介绍:“阿姨你好,我叫纪怀安。” 他看着床上与那一魄样貌一模一样的昏迷不醒的赵靖,已经全然相信了身旁的岁星和高萤萤。 岁星看向高萤萤,高萤萤察觉到她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回看,怔愣一瞬后,恍悟了她的意思,连忙对高敏道:“姑姑,我有事跟你说,我们出去聊。” 见高萤萤将高敏支走并严实地关上了门,岁星走到病床边,拿出先前的符咒,抛于半空定住,手掐法诀,直指符箓,念道:“魂魄自在,身无挂碍,十方正神,护体煞解。急急如律令。” 她话音刚落,符中似乎剥离出一团纯白之气,如甘霖洒落般笼罩在赵靖的身体上。 恍然间,似乎有一个虚淡的人影在病床上躺了下来,与这具身体渐趋重合。 赵靖周遭的白光闪了闪,而后归于沉寂,好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符失力掉落,在接触到他肉身之后,迅速瓦解分化,散作星点微芒,渗入他体内。 目睹了全程的纪怀安询问道:“这就算魂魄归体吗?他什么时候能醒?” 岁星应道:“快了。此魄未安,还需调补一段时日。” 纪怀安定定地看了一眼赵靖,而后对着岁星歉疚道:“对不起,先前我只是一时心急,关心则乱,并不是有意刁难。” “没事。魄无知无觉,并且极易受到外力攻击,还要多谢你给了它安身之地。” 岁星说完之后,走到病房门口打开了门,高萤萤和高敏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岁星,估摸着她们出来的时间还不到十分钟,紧张问道:“怎么了?” 岁星应道:“病人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是不是有苏醒的迹象?” 高萤萤和高敏惊讶地互看一眼,连忙走回了病房。 赵靖还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看不出丝毫要转醒的预兆。 高敏上下查看一番,原本略有些激动的目光慢慢平静下来,她坐下身,抬起赵靖的胳膊,自上而下移动性地按摩起来。 岁星单手掐法诀,手指在暗中屈伸点动,蕴起淡淡灵光,送入赵靖的身体。 仔细观察着赵靖状况的高萤萤恍然间感觉看见他眼皮似乎颤了颤,连忙再定睛去看,隔了半响,她惊喜道:“表哥的眼球好像在动!” 高敏当即按响了呼叫护士的按钮,岁星提醒道:“昏迷状态的人虽然无意识、有认知功能障碍,但往往对听觉刺激有反应。不如多叫下他的名字。” “表哥?表哥——”高萤萤唤了两声,而后心一横,直接道,“赵靖!” 伴随着高萤萤对他名字的呼唤,赵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而后,他脸上的神情也有了一丝的活泛。他的眼皮微微颤动,像是在努力挣扎,眼角控制不住地落下一滴生理性的泪水。 第103章 世界三:超汝孤魂 医生和护士很快就来了,他们查探了一番赵靖现在的状况,发觉他转醒迹象强烈,于是便开始忙前忙后地做一系列的检查。 四人被隔绝在人群之外,高敏只觉得这半个多月恍如隔世,饶是对情绪的克制再好,此时也不禁露出百感交集的神色。 高萤萤亦是心中激动,在家族群组传达了这个好消息,有几名亲戚当即就决定赶来医院看望。 见赵靖的事已大体迎来阖家欢乐的结局,在高萤萤似有千言万语想说的目光的注视下,岁星先行一步,和纪怀安一起离开了病房。 二人结伴走在医院里,沉默片刻后,纪怀安试探性地问道:“大师,你是不是也可以看到它们?” 岁星不置可否,反问道:“怎么?” “大师,请你出手,一次需要多少钱?”纪怀安接着问道,“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岁星脚步一顿:“你想雇我?” 听她这样问,纪怀安心中不禁打鼓,他知道目前所在这家医院是全国最好的医院之一,进出的人非富即贵,在这里拥有一个那样豪华的治疗单间,说明那一魄的主人的财力和权力远非他可以比拟。 若是眼前这位大师只服务于这种主顾的话,那他确实没有丝毫机会。 但有些事情迫在眉睫,让他不得不开口询问:“大师,你接不接给鬼超度的生意?我有一个鬼朋友,再不入轮回的话,怕是要魂飞魄散了。” 岁星看出他生命中的贵人已经出现,按理而言不需拜托她做什么事情,便掐指算了算,发现他与那贵人如今只是萍水相逢,并未建立实质性的联系,只好点点头:“带我去看看。” 纪怀安喜出望外,而后又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真诚道:“不管需要多少钱,我都会努力凑够的。” 岁星摆摆手:“不要钱。行善事,积福报,攒气运。” 纪怀安闻言,立刻对她肃然起敬。 和他一起回到新康药店,门刚被打开,一股独属于鬼魂的阴凉之气就扑面而来。 岁星踏步走入,一眼便瞧见上次在墓园和纪怀安待在一起的那个鬼魂慢悠悠飘过来。 相比于之前,这鬼身上的气机弱了不少,他因执念强留下来,错过了阴界收鬼的时机,目前已经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如纪怀安所言,他若还不投胎转世,怕是要消散于世间。 那鬼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岁星,她身上的气息让他莫名觉得不安和恐惧。 很快,他便发觉这种情绪似曾相识,转眼间就回想起了在墓园见到的古怪女人。 他瞪大了眼睛,想出言提醒,却猛然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发声,虽然最近他确实虚弱了不少,可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他立刻觉得不对,有些惊恐地看着岁星偶闪过金色光弧的瞳孔,又发现自己像生了根般动弹不得,后知后觉低头去看,一个金色法阵正在脚下流转不息,其中蕴藏的堂皇正气,慢慢侵上他的四肢百骸。 一股暖意升腾,在胸口汹涌,灵魂似乎在被抚慰涤荡,他意识一恍,竟有种重新得到生前的具实力量的错觉。 岁星双手结印,速度之快,犹如在空中划过道道虚影,而后,印如莲开,蔚蓝与赤红两股气在鬼身之上交替出现,如温润的水与温热的火。 鬼魂经此水火之炼,得形完质净,进而依宝箓之用,让其能量有所提升,以便找到更好的地方投胎转世,此乃幽魂得解脱之终途。 一张黄符现于岁星手中,她将符贴于鬼的印堂,念咒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令等众,急急超生。” 她的低语如同空净的吟唱,渗入灵魂,药店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明明无风,药架上整齐摆放的药盒却阵阵作响。 不消片刻,鬼的背后悄然附上一层阴影,落到岁星眼中,那赫然是一个力量极强的灵体。 法阵内愈发暗下来,俨然变成一个极不透光的黑洞。 而后,黑暗的纹路震荡一瞬,鬼顷刻消失在原地,被那来去匆匆的灵体带走,踏上了转世轮回之路。 药店内骤然变亮,纪怀安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看了看眼前空荡荡的一片,迟疑道:“他已经走了吗?” 岁星应道:“走了。” 纪怀安不禁有些怅然,他为他可以保全灵魂转世为人而感到庆幸,但一人一鬼相处了一个多月,也会生出些恋恋不舍的情绪。 但从小经历过许多生离死别的他并没有过多沉湎,他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为了感谢岁星,他询问道:“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面对纪怀安的邀请,岁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和天道之子产生交集,确实会让她的机缘变多,但是也会让她不可控制地被席卷进他的人生,成为他被设定好的命途中一个不折不扣的工具人,失去一些自由度。 他能做出一番光伟正的泽被民众的事业还好,如果最终只是达成修身齐家的个人目标,那着实有些得不偿失。 这样想着,岁星开始推演他的命盘。片刻之后,她点点头:“可以。” 虽然等待她开口的这段时间有些紧张,但最终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纪怀安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大师,你叫什么名字?” “岁星。”她简单应着,而后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叮嘱道,“有事找我。驱鬼镇邪、斩妖伏魔、祈福消灾、超度亡灵,都可以。” 既然已决定在他的路上掺和一脚,岁星自然要把他的价值最大化。他命中波折不断,再加上这易见鬼的体质,能遇上的事必然很多,是增长气运的不错选择。 和纪怀安一起简单吃了个便饭,两人之间也熟络了不少。 晚上八点多,岁星回了家,练了几个小时的功之后,便睡了过去。 等她再恢复知觉时,只觉得周遭格外阴冷。 第104章 世界三:厉鬼索命 她警惕地睁眼起身,意识一刹清明,入眼所及是厚重潮湿的望不穿的雾气,而她不知何时正躺在地上。 倏地,有什么东西像是雨滴般重重砸到手上,她抬手一看,手背上正淌着一大块鲜红粘稠的血渍。 与此同时,阴风忽起,刮过脸庞,如同驽钝的利器划过皮肤。 天际隐隐约约似有些什么躁动不安的声响,仔细去听,那音调凄厉幽怨,似哭,又似笑。 岁星一时并没有妄动,只是站在原地静静观察。她需要先搞清楚,这是别人为她缔造的梦境,还是与现实相连的幻境。 有什么在雾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岁星在其中感受到了无数道暗中窥伺的不怀好意的视线。 她咬破指尖,以精血为墨,在虚空中涂绘小人。一笔接连不断地落成后,小人光芒一闪,凝成了具有实体的纸片人。 岁星的手掌在纸人身上一贴,一拉,十数个相同的纸片人便整齐出现在眼前,而后纷纷落于地面,扭着两条腿钻入了雾气深处。 在纸人出去探路的功夫,岁星身后拂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冷风,她抬手一掌打出去,只听得暗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嘶吼,而后便没了声息。 感受到手心中传来的实质性的力道,岁星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梦境以做梦人为中心,若是不刻意虚拟和想象,那周围的一切应当是模棱两可的,处处透露着不合逻辑和违和。而幻境则以施法者为中心,不管是幻听、幻视,还是幻触,一切都清晰而真实,以至于难以辨别,难以逃脱。 若她所料没错,这里正是幻境,而施法者也在此境之中。 她随即便想到了今日遇上的无差别攻击事件,大抵是她把幕后的鬼惹恼了,要给她好看。 她的脑中不禁闪过戚予年的面容,白天遇到时,她便看出他在调查此事,暗道:想必他也逃不过报复。 一般鬼被划分为幽魂、恶鬼、厉鬼、鬼将和鬼王五个级别。等级越高,道行越深。 能蛊惑他人行凶,操纵如此庞大的幻境,估计这背后的鬼应已是厉鬼级别。 依她来看,若是戚予年要破这幻境,或者直接撞上厉鬼索命,成功生还的可能性不大。 她尚未察觉到的是,戚予年如今也正在这幻境中,他手上拿着一枚铃铛,铃铛轻晃,发出不绝如缕的叮当之声,如梵音开道,雾气在他周身一阵翻涌,散开些许,让他勉强能看清三米之外的地方。 就在此时,他看见一个行踪诡异的纸片人正在贴着地面潜行,目光一凝,指尖激射出一道白光,瞬间便将纸人定在原地。 他并未想到纸人没有攻击和反抗能力,微一扬眉,走上前去,将纸人捏在指间仔细端详,它在此时便像一张真正的纸一般,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岁星在第一时间感应到纸人被毁,利落画了一张符咒,驭使符朝着那个方向激射而去。 符咒以不可阻挡之力刺破层层雾气,直至戚予年的眼前。 他立刻便发觉了危险,与符咒缠斗起来。 刚一交手,他便察觉到了不对,虽然符咒之力极为难缠,但与此地的鬼气格格不入,反而在游动间打散了许多煞气,似乎并不是罪魁祸首。 “我并非厉鬼。” 戚予年的声音似乎有回声的效果,在雾气中传了很远,正在往他的方向走的岁星听闻,顿住了脚步,她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源自何人,微一抬手,与他战得难解难分的符咒便停滞了动作,而后贴到了他的衣服上。 戚予年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处的符咒,感觉其中散发着无比强横的力量,周遭一直妄图侵入体内的阴气被全数隔绝在外。 他一时凝眉,想到了几个符咒大师的名字,但又都一一排除在外,在他的判断中,似乎连岁家的掌门人都没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本以为今日的厉鬼道行颇高,有些棘手,却没想到它惹上了一个硬茬。见暗中人没有要现身的意思,戚予年决定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暗中游走的鬼魂越来越多,唯一的目的便是杀死幻境中的活人。雾气也犹如触角,想把人捆绑束缚。 虽然已有符咒的加持,但戚予年依旧需要分神去对付不时窜出来想给他致命一击的鬼魂。 而岁星则如入无人之境,邪修的身体便像天然要吸收这些阴晦之物的容器,碰到她的鬼魂无一不被吃干抹净。 片刻后,出去侦查的纸人接二连三地跃上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手舞足蹈,似乎是在汇报着什么。 岁星耐心去听它们传递回来的消息,似有所感,抬了抬头。 天边一轮血月高悬,透着无边的森冷与死寂,殷红之色刺目,好像真实的诡异之月,又好像不该出现在这世界的虚幻景色。 岁星双手结印,而后冲天际一扬,金色灵气如怒龙出海,直奔血色天幕而去,几乎只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已刺透了在肉眼中分明遥不可及的血月。 天空中传来一声凌厉的惨叫,周遭的雾气开始疯狂扭曲。 戚予年只觉得这叫声直刺灵智,不禁心神一震。 眼前的幻境像被人狠狠撕裂了一角,鬼气四泄,摇摇欲坠。 他的身体突然一沉,如坠落山崖般的失重感猛地袭来,他心中一悸,蓦得睁开眼,眸中清锐无比。 四周安静,而他正站在不知名的街角,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胸口处传来一阵热意,他抬手一抹,先前幻境中的符已成灰烬。 将戚予年传送出去的岁星仍置身于幻境之中,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伪装成血月的厉鬼正站在她面前,乱糟糟的长至腰间的头发将它的面容挡的严严实实,阴风过处,隐隐可见煞白的瞳仁和流血的七窍。 它十指的指甲闪着寒光,如匕首般尖锐,明显带着尸毒。 厉鬼的口中不断发出嘶吼之声,一言不发,利爪破空而来,直袭岁星门面。 第105章 世界三:反追其罪 在它刚出手之际,岁星亦在半空中画了个小小的图案,在它的手爪近身的一刻,法阵成型,两者相触,厉鬼感受到灼伤一般的剧痛,下意识哀嚎一声,收回了手,眼前一花,便被一道符定住了身。 厉鬼拼尽全力挣扎着,但那张小小的符仿佛有泰山压顶之力,让它难以动弹分毫。 “送上门来的力量和气运,不取非君子。” 岁星在它身前站定,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符咒之上,厉鬼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炙烤和剥离,强烈的疼痛让它身上的鬼气愈发狂躁。 岁星享受着升腾的鬼气对身体的滋养,毫不留情地将它的力量吸收殆尽,只余一团焦黑的骨头。 她虚空画了张符,符落到枯骨之上,跃起一丈高的火焰,瞬间便将这剧毒之物烧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幻境急速褪色,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人烟稀少光线昏暗的街角,此时正是深夜,只有远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还透着亮光。 她走去店里点了甜品,坐了一会儿,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来排队预约的网约车。 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岁星便起得晚了些。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打得是原主联系客户那张卡的号码。 还没等她思考,又是一个相同号码的电话打了进来,她眸色深沉地看着,虽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是激动,见电话接通,迫不及待道:“大师,赵靖醒了!” 岁星并未回应,给她打电话的王舜犹疑地看了看身旁的人,得到让他继续的示意后,顿了顿,再次语气急切地说:“大师,您当时可是给我保证要让他在床上躺一辈子的,可不能不管售后。还有,我能不能再向您购买些迷魂符?上次买的很有效果,但我已经用完了,价格不是问题。” 岁星清了清嗓子,王舜听闻,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却听手机那头传来一个与往常不同的略显低沉的声音:“你打错了。” “大师,你不能不管我!大师?”王舜还没说完话,就被手机中传来的忙音截断了,他动作呆滞地放下手机,看了看身旁两尊大佛,连忙道,“我没有骗你们,真的是她给我的符,赵靖也是她帮我弄成植物人的。” 武鸣不置可否,询问不远处一名技术人员道:“定位到了吗?” 技术人员敲击键盘的手指不停,皱眉道:“似乎是被特殊磁场影响,定位不了。” 武鸣旁边的戚予年看着王舜提供的迷魂符,判断道:“这样的画符水平,很难有这么强的反侦查能力。” “也许这黑衣邪修背后还有高人指点。”武鸣放低了声音,“此人实在太过狡猾,不仅从不以真面目现身,连摄像头、电话卡、银行卡都难以追到她的踪迹。” 戚予年平静道:“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做的越多,越是如此。” 岁星在通话时,一边听王舜的话,一边掐指捏算,已知道他被警方控制。 若是警方从这些客户入手,反追原主的罪,将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她想了想,将那张联系客户的电话卡取出折断,冲进了下水道里。 虽然她需要尽量解决原主留下的因果,但这并不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首要任务,她更不会替原主顶罪,就算被抓到,也要想尽一切办法逃脱。 在她重新坐回床上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来电显示上闪烁着“纪怀安”三个大字,她拿起手机刚要接通,对面却挂断了。 她定定地看了一眼手机,随手披了件大衣走出了门。 八分钟后,她来到了新康药店的门前。 今日的药店看起来还没有营业,门锁向内锁得严严实实,从外往里看,只能看见黑洞洞的一片,没有丝毫亮光。 岁星走上前去,将手贴在门上,掌中金印一闪,里面的锁竟然应声而落,她拉了拉门,两扇玻璃门此刻却像被牢牢焊死一般,无比沉重,不动如山。 她见状,用指尖快速在门上画了一个小型符印,轻喝道:“破!” 她话音刚落,一圈金光以符印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像火种般将四周的黑暗一点点吞噬燃尽,呼吸间,玻璃门上仿若雾气散尽,清晰地印照出此刻店内的情况。 门框松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岁星踏步走进,地面一片狼藉,药架东倒西歪,在一处角落,一个身影蜷缩着似乎在啃食什么,拖地的黑色长发将它的身躯全数包裹,看不真切。 岁星的手自虚空中一探,一道符咒已夹于指间,而后化作一抹流光直射入它的后脑勺。 只听一声嘶吼,这恶鬼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扭动起来,发出痛苦的嚎叫,疯狂摇摆间,露出身下口不能言的纪怀安的面容。 此时的纪怀安同样看到了岁星,他眼睛一亮,连忙挣扎起来。 禁锢他的恶鬼也在此时转过了身去,它的正面背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黑发仿若藤蔓般灵活游走,遮住了整个身体。 但岁星向它打出的符咒像火一般,让它的头发变得萎缩,丧失了大半生机。 它感应到眼前人锋利如刀的气场,身影一闪,直接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却是“嘭”的一声又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现出形来。 它不信邪地四处乱撞,一个个斑驳的血印在四周无形的屏障上留下鲜红的痕迹,看起来极为诡异。 横冲直撞的恶鬼见根本冲不破这方圆之地的灵场,在撞得头破血流鬼力大损之际,终于放弃了尝试,身上黑雾一散,化做一个面色青白但长得温婉可爱的女生。 还没等岁星开口,她抢先一步道:“大师,我错了。我死的时候年纪尚小,还没谈过恋爱,看见这位小哥长得又帅心地又善良,只是想和他交流下感情,不想伤人的,求您放我一马吧。” 第106章 世界三:狭路相逢 她说得小心谨慎,声音清脆动听,低头紧张地勾着手指,身子不自觉的因害怕而瑟瑟发抖,极为楚楚可怜。 岁星看穿其本性,不为所动:“贪图美色是假,吸人精气是真。” 她说着,伸出手去,邪性又精纯的力量在掌间涌动,恶鬼仿佛看见一个深不见底的、无法抗拒的黑洞想要将它搅碎吞噬,不由惊恐地尖叫一声, 面容扭曲,鬼气四溢,它很快便化作盘旋的黑烟被吸收殆尽。 看着依旧瘫坐在地的纪怀安,岁星走上前去将他拉起。 他发现身体终于能活动了,但是四肢僵硬,有些难以保持平衡。 他靠着岁星有力的搀扶一瘸一拐走到最近处的椅子上坐下,低低咳嗽一声,恢复了语言能力,心有余悸抬头看着她道:“谢谢。” 岁星询问道:“怎么招惹上的?” 纪怀安望着她平寂深邃的眼睛,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大学时最为尊重的教授,那是一位严谨但儒雅的老人,见谁都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温和模样,可一旦沉静下来,便有种让人肃然起敬的压迫感。 面前的她,和那位教授一样,古井无波,不怒自威。 纪怀安不自在地垂下眼帘:“路边遇到的,见她可怜便带了回来,没想到却是恶鬼。” 岁星看着他头顶竖起的一缕呆毛,心中有些无奈:能力不足而爱心过剩。 她想着,以双指为笔,在半空中一气呵成地画了一张淡金色符箓,而后,她指尖在符箓中心一点,一拖,五张相同的符箓出现在眼前。 伴随着一阵簌簌声响,五张黄纸在符箓背后生长出来,印在纸上的字纹逐渐变得清晰。 待到黄纸完全成形,在半空中尚未失力之际,岁星手掌一收,将它们全数捏在指尖,顺势抖了抖。 她逐一将五张符咒叠成三角形,放在掌心递给纪怀安:“随身带着,替你挡灾。” 纪怀安甫一接过符咒,便感觉一向阴冷的身体被温和的气流所包裹,方才的昏沉和僵直也一扫而空,他连忙道谢,而后道:“我把钱转给你。” 其实他给她的回报已经足够,并且远比金钱重要。就在刚才,她驱逐了意欲侵害他的恶鬼之后,获得了远超常理的气运。 见他要起身去拿手机,岁星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了他的行动:“不必。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纪怀安不假思索道:“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完成。” 岁星应道:“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存在。否则,我会面临极大的麻烦。” 纪怀安没有多问,点点头:“好,我一定保密。” 岁星又想了想,模仿岁月的笔迹,随手画了一张符,贴在一旁倾倒的药架上。 岁月四处为善,她能驱鬼的符咒出现在此地,并不算突兀。 她叮嘱道:“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这符保护了你。” 说话间,门口的感应铃突然响起了“欢迎光临”的问候语,他们同时透过错乱的药架看向门口,只能看见被打开又合上的门,而后,一个女声道:“老板在吗?” 岁星示意他去招呼客人,自己则退到了一边。 纪怀安站起身来走上前去,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犹疑道:“是你?” 听见他声音的女生偏头一望,亦是意外扬眉:“是你呀,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站在角落的岁星听出这女生是岁月,不免感叹这世界的狭路相逢。她之前倒没想到,纪怀安命中的贵人竟是岁月。 今天就算她不现身,他也会被碰巧路过的岁月救下,不过到时他的状态要比现在惨烈许多。 岁星想着,默默从后门走出了药店。 纪怀安和岁月的攀谈还在继续,他问道:“你要买些什么?” “一盒创口贴。我朋友的脚被高跟鞋磨破了。”岁月说着,环顾四周,货架东倒西歪,地面无处落脚,她不由调侃道,“你这儿是经历过劫匪扫荡还是星球大战?” 纪怀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去帮你找。” 他说着,轻车熟路地走进药架,不自禁地朝岁星刚才所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没了影踪。 纪怀安拿了一盒创口贴递给岁月,岁月付了钱后,顺手拿了张他桌子上的名片:“多谢了,之后有需要我再找你。” 纪怀安点头一笑:“好,谢谢惠顾。” 岁月刚想走,药店里又走进来两个人。 她抬头瞥了一眼,左侧的人一脸正气,身形健硕,右侧的人高瘦挺拔,一双眼眸如寒潭般深沉。 她不禁顿住脚步,扬眉道:“戚予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戚予年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以及她手上拿着的创口贴,默默一颔首表示打过招呼,并不答她的话,只问道:“受伤了?” 岁月摇了摇头:“给我朋友买的。” 戚予年不再多言,左侧那人走到纪怀安面前,掏出自己的证件示意道:“我是刑警队长武鸣,你是纪怀安吗?有些事需要问你一下。” “刑警?”纪怀安大感意外,“发生什么事了?” “小兄弟不用紧张,只是向你打听下情况。”武鸣友善地笑了笑,“3月16日,你是不是去了九宫墓园?” “是。”纪怀安点了点头。 武鸣问道:“你是和谁去的?” “我一个人。” 纪怀安在回答的时候,语气有微一瞬的迟疑,武鸣装作未察觉到的样子,保持着问询的节奏:“我听出租车司机说,你和一个全身黑衣的女生同乘一辆车,还打了招呼,似乎认识。” 纪怀安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况,如实道:“我和你所说的女生在墓园内遇到过,那个位置交通不便,我们相继出来后碰巧拼到了同一辆车,所以才打了个招呼。” 武鸣点了点头:“详细说说你们在墓园遇到的情形。” 第107章 世界三:自圆其说 纪怀安想了想,道:“当时正值闭园,她从我身边经过,安慰了我两句,我们就分开了,好像没什么特殊的。” 虽然他们找不到一直跟进的黑衣邪修的影踪,但是把极有可能与她有过交集的纪怀安查了个底朝天。 独自探查了一番店内混乱痕迹的戚予年问道:“你为什么要去祭拜一个陌生人?” “我——”纪怀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只是帮一个鬼魂完成他的心愿,但就他的经验来看,鬼魂这种在常人眼中的无稽之谈,根本无法启齿。 “你买了她最爱的蓝盆花,花语是,不能实现的爱情。你暗恋她?抑或是受人之托?又或者,委托你的并不是人?”戚予年步步紧逼,极具压迫感,“她有男朋友,在她离世之后不久,也意外身亡。” 纪怀安有些招架不住他的问话,而他话中透露的信息也让他觉得惊异,他不由道:“我是受她男朋友之托——” 岁月听闻,举手插话道:“我作证,他确实能看见鬼魂。” 戚予年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环顾四周,发现了摄像头的位置,他看了一眼前台的电脑,走上前去,快速调出了店内的监控画面,将时间调整到半个小时前。 画面中的纪怀安面色不虞,似乎被什么紧追不放,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挟制到半空,而后又狠狠摔下,反复几次后,他失去力气瘫坐角落。 在他举起双臂奋力抵御着什么的时候,却抽空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被什么动静吸引了视线。 而后,监控突然断了,听着电脑上因信号受到干扰而发出的熟悉的白噪声,戚予年和武鸣对视一眼,同时将目光投向纪怀安。 在他们一路追查黑衣邪修的时候,这样的白噪声几乎伴随着她最近这段时间的每一次出现。当然,也不排除是鬼祟扰乱了磁场。 同样看完监控画面的纪怀安不明所以地对上他们的视线:“怎么了?” 武鸣询问道:“刚刚有谁来过?” 纪怀安谨记着岁星的话,摇了摇头,露出一脸真挚的表情:“方才我晕过去了,不知道有谁来过。” 武鸣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直看得他因心虚而眼神微闪。 武鸣发觉不对,皱了皱眉,语气严肃:“说谎的话,可能会构成伪证罪,是要坐牢的,你想清楚。” 纪怀安想到对岁星的承诺,暗自握紧了拳,一口咬定:“我没说谎。” 武鸣微眯起眼睛,将他所有细微的反应都看进眼里:“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纪怀安摇头:“什么都没想。” “不对,刚刚有什么念头在你脑海中迅速闪过了,并且它绝对和我之前所问的问题有关。”武鸣加重了语气,“请配合我的问询!” 纪怀安眸光一颤,垂下眼帘,一时没有再应话,以沉默对抗着他的探究。 岁月看了一眼因眼前人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明显处于弱势地位的纪怀安,半开玩笑地开口道:“这位武队长,你是把他当做嫌疑人来审讯了吗?他想说的都已经配合着说了,其它的应该靠你自己显神通了吧?况且,之前这里发生的事明显已经到了非人的范畴,你逼他也没用。” 武鸣深深看了纪怀安一眼,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而且,他作为被问询人,即使不配合,也无法对他采取强制措施,只能再另寻他法。 戚予年摊开掌心,手中正静静躺着一张符箓,这是他方才从倾倒的药架间找到的。 他问:“这符是哪来的?” 纪怀安和岁月的目光同时望向他的手,还未等纪怀安解释,岁月便轻咦一声,弱声应道:“这符——好像是我画的。” “你们之间曾有交集?” “之前见他撞鬼,帮过一回。” 纪怀安适时开口:“是这张符保护了我。” 岁月脑中并没有曾给过他符的记忆,但那符又确实像出自她手,她只当是之前遇见时不小心丢了,被他捡到,便也没有再出言多说什么。 这样一来,今日发生的在监控中看到的事便可自圆其说。纪怀安遇上恶鬼,挣脱不得,这符因为鬼气的蔓延而被激发,他察觉,望向贴着符的药架,而药架在门口方向。所以,监控中,他看向的不是门口,而是药架上贴着的这张符。符与鬼的能量冲撞影响了监控系统,使得监控丢失。同时,符亦将他救下。 戚予年若有所思,重新低头回看先前的监控,敏锐发觉他似乎有一个拨打电话的动作。 他拿起前台放着的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不动声色地再次拨打了那个号码,电话“嘟嘟”两声之后便被接起。 “喂?”电话那头传来岁星清冽低回的声音。 戚予年按下静音键,拿起纸笔快速写了一句话递给纪怀安,示意他配合。 在刑警队长的威慑下,纪怀安清了清嗓子,照着戚予年的指示僵硬道:“你走了?” 刚刚溜达到小区门口的岁星顿住脚步,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马路对面停着的三辆车,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知道这个地址已被警方盯上。 她平静地对着手机应道:“我一直都在家,能走到哪里去?” 纪怀安继续读戚予年的话道:“谢谢你救了我。” “嗯?”岁星语气疑惑,“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闻岁星的反应,戚予年微微皱了皱眉,示意他可以结束通话。 纪怀安如蒙大赦,连忙道:“没事,再见。” 看着电话被挂断,岁星不甚在意地收起了手机。但不消片刻,又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岁星女士吗?”电话那头开门见山地介绍道,“我是刑警大队的武鸣,之前我们在公安局见过。” 岁星应道:“武队长,你好。” 第108章 世界三:登门拜访 武鸣接着道:“这边见义勇为奖已经申请下来了,你家住哪儿?我抽空把锦旗和奖金送过去。” 岁星自然而然应道:“那就有劳武队长了。我住在西北城区学院路10号,夏都花园。” 虽然这个地址因为上次在墓园的事情,已经被盯上,但要欲盖弥彰反而惹人起疑。他们既然追查到了纪怀安,就会进而发现一系列的巧合,到时候她必定会被列入嫌疑人的行列。 不过,如果没有证据的话,不管怎样呼之欲出的怀疑,对她来说都无关痛痒。 已经走出药店的武鸣挂断了电话,看了戚予年一眼:“很凑巧,她和先前墓园的黑衣人住在同一个小区。” 这段时间,他一一调查了进出墓园的名单上的人,基本可以确定,黑衣人没有被记录在册,而她大概率是动过坟的人。并且,从衣着装扮和监控丢失的角度看,她很有可能就是邪修本人。 “和邪修打扮的一模一样的黑衣人破坏了恶阵,和黑衣人狭路相逢的纪怀安身边又牵扯出岁家女儿这个不时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人物。这之间想必有某种联系。”戚予年的视线悠远地投向夏都花园的方向,“明天,一起去登门拜访下岁星。” “你怀疑她吗?她所住地方确实太过巧合。这个纪怀安——应该也在隐瞒什么。” 戚予年道出了心中疑问:“第一,自她见义勇为后,无差别伤人事件便偃旗息鼓。第二,她出现在医院后,被符谋害的赵靖竟然自然清醒过来。第三,虽然纪怀安先前打给她的那则电话并没有被接通,但他为什么要在那种情况下给她打电话?” 这三个问题,似乎隐隐都指向了一种可能:岁星这个人,并不普通。 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的岁星很快便走到了自己所住的单元楼门前,外门两侧的芭蕉树郁郁葱葱,笼罩下大片的阴凉,树干纵横交错之间,仿佛勾勒出一个似有若无的黑色轮廓。 岁星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外门,门外似有微风拂过,引得芭蕉树簌簌作响。 不过片刻,骤然风止树停,岁星从里退了出来,她的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到树上,一双幽黑的眼眸似摄人心魄的漩涡,深不见底。 她抬头,对着树上错乱的影子道:“帮我一个忙。” 隐匿在阴翳中的虚影对上这样深邃的目光,忍不住颤了颤,连带着周围的树叶哗哗作响。 第二天一大早,武鸣便和岁星取得了联系,与戚予年一起依约来到了她所住的夏都花园四号楼。 二人结伴走进单元门,明明是个大白天,可通往电梯口的路却极为阴暗,像是终年透不进光。 脚踩在瓷砖铺就的地面上,隐约发出啪嗒啪嗒的怪异声响,有种行走在渗水的海绵上一般的沉重阻塞感。 五米远的路被幽暗光线下产生的视觉落差拉的极长,他们隐约感觉像是有人一直拖拽着后脚跟般,极为不适且难行。 二人心有灵犀地互看一眼,暂时不表。 武鸣按下电梯上行的按键,静静停滞在一楼的电梯伴随着一阵震颤,轰隆隆地打开,像是不见底的黑洞缓缓张开了它的幽深大口,请君入瓮。 二人面色如常地走进电梯,按下岁星所在的十八楼,电梯关闭,稳稳上升。 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之后,轿厢内愈发幽暗,一股阴冷的风从头顶吹拂下来,如同人的低泣般呼呼作响。 戚予年看了一眼面前不断跳跃着楼层数的红字,忽而道:“她为什么会住在四号楼十八层?” 武鸣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数不吉利。”戚予年思忖道,“玄术世家之人,大多注重避免这些禁忌。” “但外界都说,这岁星与玄术掺杂不深?” 武鸣话音刚落,电梯轿厢突然猛得抖了一下,而后,他们的头顶响起了密密麻麻的吱呀声,像是无数只老鼠匍匐而过,又像长长的指甲不间断地刮擦过光滑的平面,尖锐又刺耳。 戚予年抬起手来,右手大拇指上原本泛着银白金属光泽的戒指慢慢染上一层红晕,像漩涡般凝聚。 他转了转戒指内圈,精巧的齿轮清脆响动,那红晕便如同退潮般散开来,与此同时,莫名的动静和怪异的声音都消退了。 伴随着“叮”的一声,电梯有惊无险地停在十八层,缓缓打开。 戚予年抬头看了一眼轿厢顶部,透过厚重的钢筋铁板,他感受到了一股阴冷力量的存在。 武鸣一马当先走出电梯,按响了岁星家的门铃。 戚予年不紧不慢走到他身边,目光掠过门上贴着的红色对联,而后似是发现了什么。 岁星很快便打开了房门,露出一张青春靓丽的脸来,道:“武队长,戚少主,你们来了。” “对,我们代表局里,给你送锦旗。”武鸣笑着拿起手上卷成团的锦旗示意了一下。 戚予年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放在对联上的手,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感谢,进来坐坐吧。”岁星让出半步,示意他们进屋。 武鸣和戚予年没有推辞,走进了她的家,而后都像是出于职业习惯般不留痕迹地环顾一圈,整间房宽敞明亮,干净整洁,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并且充满生活气息。 武鸣攀谈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对。” 岁星应着,示意他们坐到沙发上,而后倒了两杯茶递到他们手里。 武鸣道过谢,自然而然地喝了一口茶,这才道:“你是本地人吧?怎么不和父母一起住?” “家那边太远了。”岁星应道,“我念的大学在附近,住在这里,不管是去图书馆学习、还是和导师同学沟通,都方便些。” 武鸣明知故问道:“你念哪所大学?” 岁星如实应道:“彦城大学。” 武鸣真情实感地赞叹道:“好学校,真是品学兼优。有机会的话,我们也想把你见义勇为的事迹发文到彦城大学,广泛宣传。” 岁星笑了笑:“谢谢。” “还要多谢你对警方工作的支持,你的出手避免了一起非常恶性的伤人事件的发生。” 武鸣站起身来,将锦旗打开,递给岁星,上面写着“见义勇为,英勇无畏”八个大字。 第109章 世界三:代抱不平 “我应该做的。” 岁星甫一接过锦旗,便感到一股令人意外的深厚气运涌入戒指,不免讶异,暗想道:看来在这个世界里受到官方表彰,会收获许多气运。 戚予年主动提议道:“我给你们拍张照吧。” 岁星和武鸣没有异议,在他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岁星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 但随即,她脸上的血色倏地褪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已放下手机的戚予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有些晕。”岁星语气恬淡,不以为意,“可能是因为早上没吃饭,身体有点虚。” 武鸣叮嘱道:“一日三餐还是要按时吃。” 戚予年望着她,突兀道:“加个联系方式吧,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好。” 岁星的神情有些懵懂,虽是礼貌应下,但看起来并不知道应该因为什么事要去找他。 交换完联系方式后,武鸣告辞道:“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你记得吃饭。” 岁星连连点头,目送着他们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脸上的微笑表情逐渐归于平寂。 在坐回夏都花园外停着的警车里后,戚予年拿起手机,打开相册第一张,双指放大,目光停留在岁星身上,认真细视。 照片里的女孩温和浅笑,干净清纯,墨黑的眼眸澄澈见底,似乎不含一丝杂质。只是在印堂之中,似乎隐有一线暗藏不测的血光之煞。 他拿出在岁星门外对联里发现的一张小小黄符打开,上面熟悉的纹样走势不免让他微微蹙眉。 武鸣一边启动车辆,一边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戚予年看着手中易于吸引邪祟的符:“她似乎是被黑衣邪修针对的受害者。” “能被邪修所害,是不是意味着她确实不懂玄术?”武鸣听闻,皱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必须要注意她的安危。你们四大家族的直系血脉中,她是唯一无自保之力的,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无疑会让邪修的气焰更加嚣张。” 戚予年沉默着没有应话,他翻掌,手心正静静躺着一根属于岁星的头发,他将这根长而黑的头发一圈圈缠绕在自己的戒指上,直至首尾相合之时,戒指发出微弱的莹白光亮,光芒暗后,发丝消失无踪。 而此时的岁星正端坐在家中的沙发,她面前的茶几上燃着一炷香,味道醇和甜凉,雅而远清。 一个被黑漆漆的秀发遮掩的头颅如痴似醉地趴在香上大口吸食着,欲罢不能,随着吸入体内的香越来越多,原本透明摇曳的魂体也渐渐变得具实起来。 还不到十分钟,一线香便被吸收殆尽,鬼魂满足地打了个嗝,意犹未尽。 岁星抬手挥散香的气味,看着这个今天被她请来在电梯里制造异样动静的鬼魂道:“吃饱后,就上路吧。” 听闻她这句话,原本沉浸在回味中的鬼魂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她飘在岁星眼前,倏地从眼角渗出两行血泪来:“求你帮我报仇,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接受。” 岁星不置可否,只是望着她。 她的目光犹如不见底的漩涡般,平静而深邃,又无端让人觉得压迫,对上她的眼眸,女鬼下意识瑟缩,慌乱移开了视线。 “你的死亡未得以沉冤,我可以代抱不平。”岁星缓声道,“不过,你得再陪我演出戏。” 见岁星应允,女鬼连声道:“我都答应。” 岁星点了点头:“说说你的事吧。” “我叫陈雪,父母早逝,我也很早辍学,孤身一人来彦城打拼,多年来攒了些积蓄,也算能在夏都花园这种黄金地段租得起房子,就住你楼上。”陈雪回忆道,“可惜,我交了个混蛋男朋友,经常被他打得伤痕累累,而且根本逃不脱他变态的控制。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还手,结果被他活生生打死。不知怎么,再次恢复意识后,我发现自己竟然被困在楼下的芭蕉树里无法离开。我眼睁睁看着他像个没事人一样住在我租的房子里,花着我辛辛苦苦挣的钱,每天带着不同的女人进出。根本没人发现我的死亡,而他依旧肆无忌惮地活在阳光下,我恨不得把这个畜生碎尸万段!” 陈雪越说越激动,脸上竟隐隐结起冰霜,屋内的气温一降再降,宛如置身冰窖。 岁星面色如常,她拿起一张白纸,用剪刀裁成小人的模样。 小纸人无风自起,飞到陈雪面前。 她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眼前一白,再恢复意识后,竟是直接变成了纸人的模样,虽然有了实体,但行动亦大大受限。 岁星抓起纸人放在兜里,道:“去会会那个男人,他叫什么名字?” 沉闷的声音从她的口袋中传出:“吴志斌。” 三分钟后,岁星敲响了楼上的房门,她等待了许久,才有一个顶着惺忪睡眼的男人打开了门,正是吴志斌。 原本积攒了一肚子骂骂咧咧脏话的吴志斌在看到岁星的面容之后,硬生生咽下了大清早被人打扰的火气,面对这个相貌姣好的女生,他露出一个自认友善的微笑,和气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闻这个声音,被放在口袋中的纸片人陈雪明显躁动起来,岁星不留痕迹地安抚她一下,应道:“我住你楼下,天花板正在漏水,是不是你卫生间有积水?” “实在不好意思,我去看看。”吴志斌应着,让出半个身子,“你先进来坐。” “好,劳烦。”岁星踏步走进,坐在略显凌乱的沙发上,静静等待。 吴志斌又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卫生间,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他想了想,折身返还,道:“应该是地漏有问题,我处理一下,你稍等。” “好的。” 岁星抬头看他,便在她的注意力被两人的交谈所吸引的时候,吴志斌快速从口袋中掏出一粒胶囊药剂打开,借着热水壶的遮掩,边倒水,边将粉末颗粒撒进热水中,而后不慌不忙递给岁星:“喝口水。” 第110章 世界三:鬼魂替死 岁星接过杯子,迎着吴志斌异常期待的目光,她礼貌性地喝了一口水,抬眼便看见他一改先前伪装出来的和善,眼神中透露出贪婪又奸邪的淫光。 但随即,他面上的神色一空,软绵绵地向后倒在了地上。 陈雪再也忍不住,冲了出来,用单薄低矮的纸片人身躯对着他的脸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尖利的纸片划过他的皮肤,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细小血痕。 陈雪边打边控诉道:“这个混蛋,不知道用下药这招残害了多少没防备的少女!” “此人眼窝深陷,腮骨横凸,周身薄黑之气缭绕,是心术不正、作恶多端之人。” 岁星说着,走上前去,抓了纸片人在手,默念心诀,迅速结印,只见纸片上金光一闪,宛若流光般飞逝而去,转瞬间便钻入了吴志斌的印堂之中。 躺在地上完全丧失意识的吴志斌的面容被光晕笼罩,在不间断的模糊和扭曲后,竟完全变成另一人的模样,仔细去看,眉眼间赫然与陈雪的样貌渐趋一致。 过了片刻,地上的人动了动手指,而后没有任何缓冲地宛如诈尸般直挺挺立了起来,睁开了眼睛,略感陌生地舒展着血肉躯体,惊喜道:“我借尸还魂了?” “只是短暂附身。你已死亡多时,无法还阳了。”岁星应了声,绕着整间屋子走了两圈,停在被各种重物积压的冰柜前,“你的尸体被藏在里面。” 陈雪拖着沉重的躯体,习惯性地飘在她身旁:“怪不得我每天都感觉非常冷,冷得骨头都要冻碎了。” “既然犯下隐蔽至极的罪孽,那他就不必再醒来了。”岁星眸光微深,“便当我的替死鬼吧。” 夜半,戒指上突然涌起的一股冷意让本就浅眠的戚予年瞬间清醒,他坐起身来,目光清明地转了转手中的戒指。 手机铃声在安静空旷的房间突兀响起,他迅速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只听见对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 声音忽快忽慢,似乎是在奋力拍击什么物体发出的,他凝神细听,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规律:三下快,三下慢,又三下快,是代表求救信号的摩斯密码组合。 戚予年随手抓了件外套披上便出了门,摩托车的巨大轰鸣声很快便在四处寂静的花园别墅区中响起,而后迅速由近至远,消弭不见。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了郊区一处正在施工的楼盘前,深夜无人,只有间或的虫鸣鸟叫映衬着世界的真实,他手中的戒指隐隐闪烁着微白的光晕,似乎在指引着什么。 他摘下头盔放在车上,独身走进钢筋铁骨之中,任凭黑暗完全吞没了他的身影。 在钢架支起的高处,衣着单薄的女生似陷入不自知的陷阱,步履匆匆的穿梭跑动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中回荡,她每一步的落脚都格外惊险,稍有不慎便会从半空中坠落。 虽然上下的距离极远,但戚予年依旧辨认出那身影正是岁星。 在他的视线完全被她所处的危险境地吸引时,暗处突然窜出一缕黑色火焰,直冲着他后背而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戚予年旋身避过攻击,黑焰击到钢架间,发出一阵爆炸声响,烟尘过后,露出被烧得焦黑的地面。 他移了两步,借着月光的清辉,躲在暗处的人影渐渐显露出一个轮廓,上下一身黑,与他追查的黑衣邪修的装扮别无二致。 还未来得及多想,一张蕴藏着电击之力的符咒便又到他面前,戚予年手掐法诀,轻喝一声:“破!” 一道白光从他掌心跃出,直接锁定了近在咫尺的符咒,两股劲力相击间,方圆几米内蓦得被闪光映亮,而后,一张符神不知鬼不觉从光亮中蹿出,后面还紧跟着一双纤纤玉手。 戚予年握了桃木剑在手,一剑疾刺而出,横扫过去。 黑衣人的符咒亦化作一团火球,擦过剑刃,漫上剑柄。 桃木剑上灵光一闪,火团便像被吸收了一般,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他趁势挑剑,剑气直扫黑衣人的胸口,逼得她猛得后退两步。 黑衣人站稳脚步,黑色口罩下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是你?” 此话一出,戚予年更确认了她的身份正是那黑衣邪修,鉴于她之前的死里逃生,他淡声应道:“你的命倒是很大。” 黑衣人冷哼一声,没再应话,迅速夹了五张符于指间,抛在半空,符咒瞬间凝成密不透风的圆形屏障,朝着戚予年镇压过去。 桃木剑抵上符圈正中,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灼烧声,戚予年掐单手诀,疾念咒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赐我神威,天降五雷。” 他话音刚落,桃木剑便隐隐缠绕上一圈白光,而后,如雷似电的力量肆虐而出,击于符圈之上。 伴随着低沉的闷响,符圈爆裂开来,余波将黑衣人震退数步。 黑衣人因术法反噬之力而紧捂住胸口喘息,自知不敌,她忽而将目光转向半空中钢架上正无意识乱晃的岁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朝她激射而去。 戚予年心下一沉,扔出桃木剑,符咒在半空中被其钉住截下。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他便眼睁睁看着钢架边缘的岁星突然一脚踩空,失足掉落下来。 地上随意堆放着钢管铁架,再加上从高处急速坠落,普通人不死也得高度伤残。 戚予年粗略扫了一眼周围的布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脚踩钢架借力跃上三楼,而后在岁星将要落在面前时猛得飞扑出去将她接住,飞速掐诀念咒。 在他们将要狠狠摔在地上的前一刻,戚予年周身白光渐盛,而后身形一滞,堪堪止住了坠势,平稳降落。 而此时的黑衣人早已悄然走出了这栋还未完工的大楼,在她将要逃遁之时,面前忽而射来一道极为刺眼的强光,她被照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偏过头去,抬起手臂遮挡。 第111章 世界三:就地正法 一个声音从光亮后传来:“别动,我是警察!劝你束手就擒,争取宽大处理。” 黑衣人二话不说,就要从怀中掏符,但随即,伴随着一声枪响,她被击中右臂,剧痛袭来,她的手瞬间失力,不能动弹。 与此同时,她身后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她回头去看,光芒盛处,戚予年抱着昏迷不醒的岁星一步步朝她走来,眸色宛若飞雪般冷冽,清晰地倒映出她的狼狈不堪。 黑衣人冷笑一声,将右臂伤口处不断流出的鲜血沾了一下到指尖,直接虚空画符道:“一步百步,其地自缩。” 眨眼间,她便已到了百米开外,紧接着,又一声枪响彻底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武鸣察觉到自己击中了目标,神色凝重地收枪,看了一眼戚予年及其怀中面色苍白的岁星,问道:“没事吧?” 戚予年摇了摇头:“她应该是被挟持进入了深度梦魇中,休息好后就会醒。” 他们二人走到黑衣人身前,一颗子弹正中心脏,她已停止了呼吸,武鸣摘掉她的口罩,看见一张年轻陌生的脸。 经过调查,黑衣人名为陈雪,租住在夏都花园四号楼十九层,在警察搜家时,发现了许多画符的材料和控鬼的器具,成品符上的纹路,赫然就是他们一直追踪的黑衣邪修一贯的笔法。 但让他们意外的是,在出租屋的冰柜中,还发现了一具女尸,检测下来,她各项身体数据与已被击毙的陈雪一模一样,便像完全的克隆人一般。而经常出入此屋的住户吴志斌,却是不知所踪。 无人可以替他们解答这种怪异现象的出现,这便成了这起终于解决的案件中一大未解之谜。他们只能当这是邪修的某种邪术。 隔日傍晚,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岁星慢悠悠地转醒。她封闭了五感,睁开眼后才发现自己正身处医院。 岁星微微侧头,看见病房内的窗户前正静立着一个背对她的颀长身影,似是察觉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来,逆着阳光,神色有些看不清楚,棱角分明的轮廓隐在暖色中,平添了几分疏远。 岁星装模作样地用手抚上额间,支撑着身体缓缓坐了起来:“你救了我?” 戚予年点点头,走近一步,询问道:“你是怎么被挟持的?” “我留意到房子的天花板有点漏水,就去找了楼上的住户,想让她帮忙看看是什么情况。谁知在她家里坐下喝了一口水后,便不省人事。等再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汽车的后备箱里,手机掉在一旁。我想到,你白天特意留下联系方式,是不是预感到了我会有不测发生?所以,我给你打了电话。很快,车便停下,我被带到了一个偏远废弃的楼里,而后——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觉得似乎陷入极为可怖的噩梦中,醒不过来。”岁星说到此处,顿了顿,“我是不是卷入了什么事中,被警方当成了诱饵?” 面对岁星直击人心的问询,戚予年陷入了被动,他微微敛目,告知道:“凶手已被绳之以法。你没受到什么伤害,静养两日就好。” 岁星神色恬淡,点到为止,没有再多说:“好,这次多谢你。” “不客气。”戚予年语气平静,追问道,“楼上的住户是男是女?” “是女性。” 他表示了然,转而问:“要通知伯父伯母过来吗?” 岁星摇了摇头:“不用了,并没有什么大事。” “好,不打扰了,有事联系我。” 戚予年朝她微一颔首,抬步离开。 他走到门外,关上病房的房门,而后脚步一顿,不自禁驻足。 虽然将一直追查的邪修就地正法,但他心中并未有多少尘埃落地的安定,反而隐隐萦绕着些许犹疑,他不能捕捉到这种不确定感究竟来源于何处,似乎只是出于一种说不清楚的玄妙的直觉。 他下意识转了转手中的戒指,沉思片刻过后,踏步离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岁星所处病房内的光线忽的一暗。 她侧头去看,见窗户外正游荡着一个鬼影,脸如同年画般紧紧贴在玻璃上,肉球般的头颅前后光滑平整,正是已将五官剥离嫁接到吴志斌尸体之上的陈雪。 岁星需要一个性别相同的人来转移警方的注意力,以达到金蝉脱壳的效果,为此,她将陈雪的身形样貌完完全全复制到了吴志斌的身上。 陈雪在半空中停滞几秒,感知到屋内没有其他人,便径直穿过窗户飘到了岁星面前。 她周身黑气缭绕,沉闷的声音似乎是从腹腔中发出:“谢谢你,送人渣一颗枪子,帮我报仇了。” 岁星见她身上的鬼气不减反增,而且似乎还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怨气,不免眉头一皱:“你去哪里了?” 陈雪不明所以地应道:“那个男人身上阳气很足,我不敢靠近,便在医院的僻静处待了一会儿。” 岁星直接追问道:“太平间?” 陈雪想了想,点点头:“好像确实是停尸房,我没敢细看,不过在那里感觉好舒服。还好没遇到其他鬼,不然挺恐怖的。” 岁星闻言,不由凝眉:没有魂体,却遗怨气。这医院的鬼魄,是否都遭遇了不测? 她暂且按住心中疑惑,握住陈雪的手,她身上的鬼气沸腾一瞬,而后被不绝如缕地吸入岁星体内。 陈雪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好像在不断流逝,不免打了个冷战,但在空虚感过后,阴寒的身体似乎在逐渐回暖,一股更为舒适放松的感觉涌上心头。 “去投个好胎吧。” 岁星说着,收回手,迅速结印,眼前金光一闪,陈雪的身体逐渐变得虚无,直至一阵阴风袭过,彻底消弭。 超度完陈雪后,岁星瞥了眼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随意收整了一番,去医院的一楼办了出院手续,而后走楼梯到了负一楼。 第112章 世界三:鬼将殷肆 医院的负一楼是一个巨大的停车场,此时时间已晚,并没有多少车辆进出。 岁星经过之处,一排排光线略有些昏暗的感应灯渐次亮起,后又在她背后熄灭。 若隐若现的剪影投照在白墙上,忽高忽低,四处摇曳,仿佛是与身体割裂生出的飘荡游魂,无端给这空旷幽暗的环境又增添了几分诡异。 岁星一路走到车辆稀少的停车场深处,望见前方有两辆殡仪车正停放在一扇门前的两侧,而门口并不是出口,门框上方发青发白的灯牌上赫然写着“太平间”三个大字。 此时,一个她觉得有些熟悉的身影正在太平间的门口徘徊,行踪看起来颇为鬼鬼祟祟。 她静悄悄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被吓了一跳,身形立刻便是一僵,缓缓转过身来,定睛看见是她,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岁星越过他看了一眼太平间的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答反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纪怀安如实道:“我想探望下赵靖,看看他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便在闭店后来到了这家医院。” 岁星提醒道:“离体后的一魄无知无觉,他并不记得你。” 纪怀安连忙道:“我记得他,知道他病情稳定就足够了。” 岁星了然,转而道:“他的病房不在地下一层。” 纪怀安解释道:“我已经见过了他,本来准备开车回家,却接连碰到好几个鬼魂都往这边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过来看看。” 岁星微微摇了摇头:“好奇心太重,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 纪怀安听她这样说,追问道:“这里有什么异样吗?” 他话音刚落,阴风顿起,明明整座地下车库都安静异常,唯独他们似身处阵阵呜咽低诉之中。 不同寻常的冷意顷刻席卷过裸露在外的肌肤,让纪怀安不禁打了个寒颤,向着四周环顾。 岁星感察着周遭不同寻常的气息,沉吟道:“开门。” 听闻她的话,纪怀安连忙伸手去推太平间的门,然而眼前的惨白色大门却像被牢牢粘住一般,稳如千斤重的巨石,不管他如何使劲,都纹丝不动。 岁星见状,制止了他的动作,她将手心贴于门框之上,恍然间,纪怀安似乎看到她掌下震荡出一圈圈金色的波纹,一个艰涩的声音随即从门内响起,如同绞肉机榨碎骨血时发出的嗡鸣,让人头皮发麻。而后,大门缓缓打开。 霎时间,阴风扑面,纪怀安被吹退了两步,下意识抬起手臂放于眼前来抵挡阵风。 在这个间隙,岁星已大步踏入门内,纪怀安缓过神来,立马跟上。 还未等看清太平间内的全貌,身后的门便“咚”地一声关紧,彻底隔绝了最后一丝来自停车场的微弱光线。 眼前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黑暗,纪怀安尝试性地向前探了探手,感受到自己的胳膊突然被握住,大力一拉,他被拽得走了两步,转过身去。 在他原先所站的地方,一点金色光芒忽如萤火般跃动,而后,火光越来越盛,直映得四周亮如白昼。 他略有不习惯地眯了眯眼,定睛一看,发出光亮的是一张黄色符咒,而符下正镇压着一人,那人身长两米有余,青面獠牙,貌如罗刹。 他周身四溢的黑气蔓延触碰到符上飘散的金光之后,便如同藤蔓置身火焰之中,立刻便会被吞噬殆尽。 然而,虽看似已身处劣势,他的神智却十分清醒,煞白的双眸中显露出十足的威仪与震慑,他些许免疫了灵符的控制,抬脚就要再上前一步。 岁星扬眉,抬手在他胸前疾点两下,止住了他的动作,强行将他压制,道:“鬼将修行不易,何必要吞噬无辜幽魂,触犯杀戒。” 察觉到力量完全被锁,鬼将殷肆终于开始正眼审视面前的人类:“邪修历来供奉鬼将,相互成就,你又为何要如此行事?” 岁星平静道:“相比起供奉你以获得力量,我直接吸收拥有你的力量,岂不是更好?” “你的胃口不小。”殷肆阴沉地冷哼一声,周遭的光线忽暗又明,“不过,不自量力。” 不绝如缕的鬼气如浓雾般从殷肆脚底升腾而起,刹那间便席卷为飓风,朝着他们扑杀过去。 纪怀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抛到半空,宛如浮萍般被一股强横的力量撕扯侵袭。 在他将要被狠狠摔在水泥墙上的前一秒,岁星纵身跃起,一手搂住他的背部,一手快速结印。 他捕捉到眼前金光一闪,忽而便风止气歇,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岁星带着他重新落回地面,脚踩着实地的感觉让他提起的心又渐渐回落下去。 看着挡在身前的岁星,他体悟到了十足的安全感。 肆虐满屋的鬼气环绕在身侧,几乎蒙蔽了双眼。纪怀安忽而感觉眼底刺痛,像是暗中有无数触手在撕扯着他的眼珠,他的眼角漫上殷红,似有血泪欲滴。 在疼痛难忍,眼前一片模糊时,他感觉一双温热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岁星的轻语如在耳边低诉:“闭眼。” 见纪怀安听话地闭上眼睛站在原地,岁星直视前方,眸中金光微闪,于瞳孔边侧一圈一圈地震荡开来,周围气机的交织瞬间一览无余。 她以双指为媒,快速虚空画符,金色字印带着罡正之气搅乱了旁侧的浓郁鬼气,在符脚落成那一瞬,金光大绽,似骄阳刺破黑暗直射大地。 岁星于光芒深处反手一握,咒字凝成犀利剑光,朝着殷肆直斩而下。 殷肆大手一挥,强悍的鬼力汹涌而出,迎上剑势。 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相撞,伴随着刺耳的怨灵长啸,翻腾的鬼气蜕变成骷髅的形状,大口一张,吞噬了剑气,而后去势不停地朝着岁星攻来,压迫感之强,仿若岁星亦是它口中之餐。 第113章 世界三:金印符剑 岁星面色不变,口中念咒,骷髅距她一尺之遥时,像是被按下暂停键般蓦地滞住,而后如气球般瞬间爆开,撒下点点金光。 她借着这落雨般的光芒欺身而上,两道金色光弧带着似乎天生便克制鬼力的威压在殷肆眼前闪过。 他能感受到其中纯粹的乾元之力,又诡异地夹杂着邪性。 他忽而明白,眼前人所修之邪,只是她证道之路,而非其本性之恶。 殷肆再不保留,他身形一闪,瞬移到了岁星背后,手中杀招急催而出。 岁星横剑划过手掌,滴滴血珠渗入金印符剑之中。她快速掐诀,转腕将剑直刺而出。 在光芒最盛之际,剑上咒字极速分解,化为数十利刃,呼啸着穿透了殷肆的四肢躯干。 恢复力极强的殷肆被扎得定在原地,他缓缓低头去望,身上数十个窟窿如洞般透亮见底,像是被烧焦了般滋滋作响,鬼气不断从中外泄。 他深刻地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不断瓦解,这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濒死的威胁。 岁星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沾着手掌的鲜血一笔一划写下血字,而后将其掷于半空。 黄符笼罩在殷肆头顶,伴随着岁星的低声吟诵,一个接一个虚幻的鬼影从他体内分化出来,被吸入符中。 从他本源剥离的鬼力越来越多,他的身影也逐渐枯萎消瘦下去,直至被彻底解构,消散于天地之间。 感觉到周围温度渐渐回暖,纪怀安试探性地睁开双眼,眼底红得像是大哭过一场。 他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世界慢慢变得清晰之后,他看见岁星指间燃起火焰,火苗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灼烧着一张黄符,散发出一种如身处雪山之巅般能将嗅觉冻结的冷意。 他不禁问道:“已经结束了吗?你在干什么?” “超度。” 岁星神色认真地看着黄符,甚至展露出一种他前所未见的纯粹的虔诚。 在黄符烧尽的一瞬,整栋医院内都回荡着不同寻常的呼啸。 安静等待这如哭似泣的回响彻底消散之后,纪怀安才道:“今天幸好遇到了你,谢谢你又救我一命。” 岁星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信步一走就能碰到实力强悍的鬼将,让我有些怀疑,这世界是不是三步一鬼王,五步一鬼帝。” 面对岁星一本正经的打趣,纪怀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鬼将是不是很厉害?” “没什么法宝的我也只有七分胜算而已。”岁星的脸色渐显凝重,“鬼将出世的条件非常苛刻,背后定有更大的灾殃。” 纪怀安连忙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岁星看他一眼:“当务之急,是回去安稳睡觉。” 她说着,抬步欲走,忽而却感觉脚下一软,竟有些迈不动脚步。 刚刚与殷肆的交手虽然速战速决,但消耗了她不少精血,此刻回味过来,身体已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她虽然神情不变,心思细腻的纪怀安却敏锐察觉到了她面上的血色极速褪去,变得苍白,他手握成拳礼貌地虚扶住她的胳膊,关切道:“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岁星就近坐到一旁的停尸床上,“我要打坐恢复,会消耗很长时间,你先走吧。” 她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伴随着规律的呼吸吐纳,进入了定境。 纪怀安不敢打扰她,默默靠在停尸柜前坐下。 夜里的太平间更显阴森,安静到极致时,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他望着岁星恬淡的侧颜,一时间心下却如同漫随天外般轻松安定,仿佛此时身处的并不是停尸房,而是百鬼不侵的桃花源。 等岁星再睁开眼,已经是五个小时后,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并不意外地发现了对面已陷入沉睡的纪怀安。 她知道他秉性纯良,因为性格使然,他必然会做出留下来陪她的选择,只不过岁星先前急需调息打坐,无暇他顾,只能任他去了。 睡梦中的纪怀安,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呼唤他,迷迷糊糊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秀美韶颜,心脏不自禁漏跳了一拍,一时怔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将纪怀安叫醒的岁星唤回了他的神智:“起床。” 纪怀安低头揉了揉眼睛,小声问道:“现在几点了?” 岁星低声回应道:“凌晨四点。” 纪怀安的思绪在交谈中逐渐回笼,他问道:“你好些了吗?” “已经没有大碍了。”岁星点点头,提醒道,“有人要来了。” 纪怀安听闻,连忙站起身来,做贼心虚般道:“那我们快走吧。” 他和岁星一起离开太平间,刚走出没两步,便见一辆殡仪车朝着停车场内部驶来,想必终点正是太平间。 纪怀安深感庆幸,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确保精神足够振奋,没有危险驾驶之后,一路畅通地驶离了医院。 将岁星送回家后,他便回到了位于新康药店内部的住所。 又过几日,赋闲在家的高萤萤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再次联系了岁星:“我有两张乐寻园开园的试运营体验票,要不要一起去玩?” 闲来无事度过了两天平静生活的岁星欣然应允:“好。” 周五早上八点半,岁星和高萤萤各自打车来到了乐寻园门口。 万众期待的本国第一座乐寻园,将在不久之后向公众开放,目前正在广发测试票的试运营阶段,故而游客相较而言还并不是很多,可以想象,等正式开园后,每天和数万游客在里面排队游玩将会是怎样的痛苦折磨。 岁星接过高萤萤递给她的票,看了眼上面印着的园区缩略图,又看了一眼四周的地势。 高萤萤随着她的目光左右望了望,问道:“怎么了?你看出了什么?” 第114章 世界三:女巫迷宫 岁星沉吟道:“这个地方风水不好。” “外企对风水应该没有什么研究。”高萤萤露出迟疑的神色,“要不然别进去了?” “问题不大。” 岁星示意无事,和她一起走进了园区内部。 此时的乐寻园里已经人来人往,即使是内测阶段,每日入园人数也不下八千人。 她们决定按照逆时针的方向游玩,第一站去了海盗主题园区的海盗之旅。 二十分钟的排队时间不算很长,但相较八分钟的游玩之旅来说已经不短。 走出出口之后,岁星突然感觉到一股浅淡的阴气升腾而起,不由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也云谷漂流。 但就在阴气聚拢的那一刻,又忽有一道紫光隐在半空微闪一瞬,似是击溃了阴气,诛杀了邪祟。 高萤萤看了眼她的视线所及,极为贴心地拉着她的手道:“走,去漂流。” 岁星没有发表意见,随着她去了。 还没走到漂流的门口,就有一个身影疾扑过来,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岁星:“姐姐,好巧,你竟然也在这里!” 岁星转过身去,看见了言笑晏晏的岁月,她似乎是刚从也云谷漂流出来,发梢微湿。 高萤萤也看向了这个她从未见过的传闻中的岁星的妹妹,她五官精致,眼睛里闪烁着晶莹剔透的灵动光芒,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好巧。”岁星冲她微微一笑,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两人。 一人也笑着招手,向她打了个招呼,也许是漂流时坐的位置欠佳,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衬得眼睛更加明亮,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纯粹开朗。 另一人朝她微微颔首,眼神中没有过多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冷静和深邃。 这二位是岁星和高萤萤都曾见过的人:纪怀安和戚予年。 并不清楚他们之间交集的岁月向她们介绍道:“这两位是纪怀安和戚予年。” 高萤萤见状,自我介绍道:“我是岁星的同学,高萤萤。” “你好。”岁月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而后道,“你们要去哪?我们一起走吧。” 高萤萤直言道:“要去漂流,但是看你们似乎已经玩过这个项目了。” “漂流挺好玩的,我要陪姐姐再玩一次!” 岁月说着,将目光投向纪怀安和戚予年。纪怀安欣然同意,戚予年不置可否。 于是,声势浩大的五人组一同去往也云谷漂流排队,并额外付出了五件一次性雨衣的钱。 漂过平缓地带后,便是一个陡峭的斜坡,坡后连接着一节密不透光的山洞,几人极速冲进了黑暗中,又在洞中放缓了速度开始左漂右摇。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未知中,隐有一息还未散尽的阴气在周身盘旋,凉意沁鼻。 回想到先前那道紫光以及曾见过的岁月所画的符咒上彰显出的能量,岁星知道此处盘亘的阴邪已经被她解决。 接连游玩过几个项目,发觉他们的时间绰绰有余后,岁月带着大家不走寻常路,开始体验一些非热门项目。 站在女巫迷宫前,岁星和高萤萤面面相觑,高萤萤看了下项目介绍,又看了下比自己身高还矮的迷宫围墙,再看了下一眼就能望见的就在不远处伫立着的女巫雕像的迷宫通关点,一言难尽道:“这个项目可能只有十岁以下的小孩才有游玩沉浸感。” 几人被分到相隔甚远的不同入口,向着通关点进发。 迷宫之中光线昏暗,红紫彩灯交错,并配上了颇有些阴森的音乐,人在移动中投射到墙上的影子若隐若现,纵横交叠,像是群魔乱舞。 越往深处走,氤氲着的散不尽的雾气就越浓厚,让人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只能凭借感觉和运气一直朝着女巫雕像的方向走去。 空调似乎开得过足,高萤萤感觉一股冷意传遍四肢,不由快步走过呈分岔路的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便在这一刻,背景音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且不伦不类的怪笑,这气氛的渲染让高萤萤的身体因惊惧而下意识一颤。 看清来人是岁星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种幼稚项目吓到,不由无奈一笑:“这个项目的配乐和光影确实挺——魔幻。” 她自然而然拉住岁星的手,温热的触感袭来,更凸显出她手心的冰冷,她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我的手太凉了。” “没关系。”岁星反手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向前走,高萤萤只觉得一股暖意自掌心升腾而起,缓慢地流向身体各处,片刻后,身上的冷意似乎退却不少。 雾愈发厚重了,甚至到了高萤萤都看不清岁星的程度。她快走两步,在逼仄的道路上和岁星并肩而行。 迷宫一层又一层,似乎没有尽头,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女巫雕像却怎么也接近不了。 对自己的方向感很有自信的高萤萤疑惑地停下脚步看了眼画在墙上的迷宫地图,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了?”岁星的面容隐藏在雾气之中,声音听起来淡而远。 高萤萤愈发握紧了她的手,脑洞大开道:“不会遇到鬼打墙了吧?” “不是。” 高萤萤松了口气,而后听见岁星补上了下半句话:“比鬼打墙更严重。” “啊!” 不知什么方向传来了急促而又短暂的惊呼,就在近处的戚予年立刻转了个弯,向着呼喊声的方向靠近。 有什么在墙壁上悄然冒出头来,岁月只管一个劲儿的向前冲,直到被她误认为是游戏道具的骷髅死死扣住了她的肩膀,她挣脱不得,转头就对上一双血红的双眼,不由惊呼一声。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掌中紫芒微闪,利落地解决了近身的两具骷髅,在后退时,脚下却是一滞。 她低头一看,几节枯骨从地下钻了上来,紧紧卡住了她的脚腕,其上阴气蔓延,很快便锁住了她的双腿。 就在行动被禁锢的呼吸间,身后的墙壁上凭空长出两节修长而尖利的枯手,瞬间便掐向了她的脖颈。 “噔”的一声,一道白光裹挟着劲风划过,身后的手骨立刻被击倒,失力坠下,散落一地。 岁月用力旋腿,震开了脚下的攀附,看见了赶来的戚予年。 她对暗中的窥视者摆出防御姿势,问道:“怎么回事?” 第115章 世界三:血祭之阵 戚予年站定,逡巡四处:“很强的阴阵。” “姐姐——”岁月心下一惊,当即道,“你去找纪怀安,我去找姐姐。” 幸运儿纪怀安此时已来到了女巫雕像的近处,他环顾四周,没找到出口,甚至来时的路都被抹去,寻不着踪迹。 他只能去观察面前的雕像。 女巫的脸栩栩如生,和动画片里的分毫不差,它的头发呈现出一种浓郁的酒色,但好像散发着不同于清洁剂的腐朽味道,眼睛—— 纪怀安对上它的眼睛,恍惚间感觉看到它似乎眨了下眼。 他心中疑惑,更加仔细去看。 霎时,一股阴气突然从雕像内蹿出,冲他扑面袭去。隐藏在暗涌之下的血红双眼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叫嚣着要穿透他的身体。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桃木剑破空而来,刺入阴气之中。 黑气瞬间被打散,分为两股,而后又快速聚合。气流一阵翻腾狂涌,将在其内的桃木剑吐出,朝着来人回旋而去。 戚予年手心结印,想要抵住桃木剑的来势,却因强烈的冲击而控制不住地后退几步。 几乎在呼吸之间,无处不在的阴气便笼罩住他周身,挟持着他飞向半空,又将他重重摔落在地。 似乎是对纪怀安更感兴趣,阴气没有再管已经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戚予年,转而又朝着纪怀安猛扑过去。 就在阴气触碰到纪怀安身体的刹那,一道金光蓦地冲天而起,化作数之不尽的符印,镇压下去。 像是受到重创,阴气之中发出了第一声混沌不清的长啸,几欲击穿人的神智。 纪怀安连忙用力捂住耳朵,片刻之后,世界重归寂静。 高萤萤看着逐渐清明起来的四周,茫然道:“雾散了?” 还没等岁星应话,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跑了过来:“姐姐,你们没事吧?” 岁星看向气喘吁吁的岁月,摇了摇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看见一脸平和的岁星,岁月连忙笑道:“没事。看你们一直没出来,还以为有什么特殊情况。” 岁星坦然道:“我好像迷路了。” 察觉到危机已经解除的岁月应道:“那跟着我走吧。” 不过两分钟,她们就来到了女巫雕像的近处,却看见戚予年和纪怀安似乎呈对峙之势。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纪怀安下意识将视线投向了岁星。 戚予年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她,若有所思。 岁星面色自然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在里面迷路了,出来的有点晚。” “没关系,我们也刚到。”像是要避开戚予年一般,纪怀安匆匆向她们走近,“我们先离开这儿吧,别把出口挡住。” 转眼间便到了中午,五人找了个餐厅用餐。察觉到岁星的不时走神,高萤萤不由碰了碰她的胳膊:“你在看什么?” 岁星淡然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没什么,有些累了。” 岁星的身体从小到大一直都不是很好,惦记着这一点的岁月连忙道:“上午走了这么久,我也累了。我们中午多休息会儿吧,下午尽量玩一些不用排队的温和项目。” 仍觉得有些疑惑的高萤萤拿起手机给岁星发信息道:“地上有什么吗?你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有不下十次对着地面走神的时候了。” 岁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信息,回复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表情包,又不自禁地瞥了一眼餐厅角落的地面。 她视线所及之处,一个常人无法感知到的阵法正在莹莹发亮,其上蔓延起丝丝缕缕的血气,看上去阴邪无比。 血祭之阵——想到自入园来就被自己破坏了许多的散落在乐园各处的相同阵法,岁星陷入了沉思。 此阵凶煞无比,先前所遇到的鬼怪,不过都是因它太过阴邪而滋生出来的附属物。 高萤萤看了一眼她的回复,知道她在敷衍,也没有继续追问。 察觉到她们之间动作的戚予年询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班级群消息,我们随便看看。”岁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而后站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岁星刚刚离席,纪怀安就拿起了手机,开始编辑要发给她的信息:刚刚在女巫迷宫,遇到邪祟,你的符救我一命,但戚予年似乎对符的来历很感兴趣。我搪塞了过去。 纪怀安的消息刚发出,便听戚予年问道:“你也和她们在一个班级群吗?” 有些心虚的纪怀安放下手机,解释道:“朋友有事找我,我回复一下。” 岁星查看完纪怀安的信息之后,从洗手间走了出来,经过了阵法所在之地。她将手掩在身后,十指微动,数道金光顺着指尖坠入阵中。 只在瞬息之间,血气溃散,阵法崩塌。 她脚步不停,面色如常地回到了座位上。 暴走两万步之后,五人看完晚间的巡游节目,便在闭园广播的指引下随着人流走出了乐寻园。 到达网约车集散点后,岁月问道:“姐姐,你今天回家吗?” 岁星摇了摇头:“暂时不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岁月惋惜道:“好吧。” 高萤萤提议道:“岁星,我和你坐一辆车吧。” 纪怀安连忙走上前:“还有我,我们顺路。” 岁月看向唯一没有说话的身旁人,笑道:“戚大少,你呢?” 戚予年应道:“和你一起。” 五个人分好车之后,岁星、纪怀安和高萤萤率先离开。 在等第二辆车的间隙,戚予年仍望着载他们离去的车,对岁月道:“你有没有觉得,纪怀安似乎很听岁星的话?” 岁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而后转过头去给了他一个白眼:“想不到你还挺八卦。” 应话之后,岁月也不禁回想了一下今天岁星和纪怀安之间的互动,突然想起了上次戚予年让纪怀安给岁星打电话的事,追问道:“你到底对我姐有什么图谋?” 第116章 世界三:龛中供奉 戚予年不置可否,他抬起手,掌心中正躺着一枚金黄的三角符箓。 岁月立刻便被这庄严的符所吸引,虽只看得见一笔半墨,但也足以被其中的堂皇神气所震慑,她不禁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符?” 戚予年将折叠的符缓缓打开,露出它的全貌,符图的结构无拘无束,超越了实在物象,线条变化多端,潇洒自如,生动流畅,显示出奔腾的气韵,浸透着蓬勃的活力。 其中的灵宝之气,变化之象,令人叹为观止。 他观察着手中的符箓,能感受到此符散发出的能量与他之前被困幻境中遇到的那张符相差无几。幻境被破之后,无差别攻击事件也随之偃旗息鼓。 联想到事件最后出现的特例以及岁星在其中的见义勇为,再想到今日所见的纪怀安下意识投向岁星的目光,他心中不免有了些疑问。 如果岁星真的与这些事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她先前和黑衣邪修之间的纠葛,便要再画一个更大的问号。他止住脑中的千头万绪,应道:“从纪怀安身上拿的。你觉得这符出自何人之手?” 顾不得追究他“拿来”的手法,出身符咒世家、见多识广的岁月面对他的问题,不禁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她神色认真道:“当世之人,未有听闻。” 岁月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内,戚予年微微点头:“可这样的新符,纪怀安不只有一张。” 岁月猜测道:“难道有未出世的符咒大师?你为什么不直接问纪怀安这符的来历?” “我问了他,但他有所隐瞒。”戚予年沉吟,转而道,“岁星为什么不习符咒之术?”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岁月应道,“而且,我姐这么聪明,她的脑子另有大用,何必要卷入神鬼之事上来。” 戚予年道:“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那可是我姐,我们从小亲密无间。”岁月不禁皱了皱眉,“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关注我姐?这符和她有关系吗?” “她很神秘。”戚予年顿了顿,接着道,“和这符一样。” 岁月以为戚予年被岁星的魅力所吸引,不由哼了一声:“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是不会把我姐牵线给你这种神经兮兮的人的。” “将这符还给纪怀安吧。”戚予年面色不变,把符递给她,而后道,“周日晚上,方老爷子举办晚宴,托我邀请你和岁星同去。” 听见此话,岁月不禁正色。方家的老爷子方直德高望重,是玄学界当之无愧的大前辈,戚予年将他摆出来,让她没有拒绝的份儿。 次日一早,岁星独身一人出现在了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小巷中,巷子里聚集着许多丧葬用品店,弥漫着沉重而肃穆的气氛。 四周行人稀少,空气中有种淡淡的香烛味道,与不知何处传来的钟声和诵经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进入了一座时光的迷宫。 她顺着记忆的指引,穿过逼仄的道路,来到了一家店铺门前。 店门口悬挂着纸扎的灯笼,微风吹过,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踏步走进,店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一股淡淡的墨香萦绕周身。店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纸扎制品,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缩影。 “谁来了?” 一个瘦弱苍老的人影从暗中走出,岁星看他一眼,开口唤道:“师父。” 看见岁星,钱锟毫不意外:“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找我老头子有什么事吗?” 面对这个引原主修邪术的幕后人,岁星直言道:“师父,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偷偷策划一些事?” 他哼了一声:“什么事?只准你一意孤行,却不准你师父我大展拳脚吗?” 岁星淡然一笑:“这倒不是,只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钱锟凝眸看她,只觉得愈发看不透这个徒弟。但是,他知道眼前人很聪明,这种聪明往往让他有种不受自己掌握的失控感,所以,在教她成长的同时,他也在防范着她。 他反问道:“你要帮我什么忙?” 岁星应道:“昨天,我去了乐寻园,看到了血祭之阵。料想此等阵法只有师父你能布置的出来。血祭一开,园内之人都将成为阵法的养料。若说其中没有巨大的筹谋,我是不信的。” 钱锟微一皱眉:“你竟察觉到了血祭之阵的存在?” 岁星摇摇头:“不是我。我偶遇了戚家少主戚予年,他已经破坏了阵法。” “戚家那小子确实难缠,但也不至于——”钱锟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转而道,“此事你不必管,为师自有对策。” “好,那师父你可要小心了。” 岁星说的是关切的话,但听到钱锟耳中,总觉得这语气带些警告的意味。他下意识看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心中的异样感便消散了些许,他笑了笑:“放心,你师父这把老骨头,还中用。” 岁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暗处隔间中若隐若现的壁龛。 龛前燃着三炷线香,烟气缭绕间,龛中供奉着的坐像隐约显露出一角,墨面獠牙,赤目圆睁,散发着森森鬼气。 岁星沉吟道:“师父,你的供奉似乎变了,变得更加具象,你是否已见过了它的真面目?” 听闻此言,钱锟心下一沉,随即呵呵一笑:“你真是越来越敏锐了。” 岁星了然:定是钱锟和他供奉着的鬼怪已经有了联系,并达成了某种合作,才会在乐寻园布下那般阴毒的阵法。而这,也是他怀疑戚予年为何能破阵的底气所在——有了供奉力量的加持,他的实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事实上,戚予年确实没能察觉到邪阵的存在。不过归根结底,钱锟只是一个买办而已,重要的是弄清楚他所供奉的东西是何来历,有何目的。 思及此,岁星五指微动,一丝金光从她指尖溢出,悄然向着壁龛飞去,几乎瞬息之间便和那供奉坐像散发出的阴邪之气缠绕在一起,而后隐于沉寂。 第117章 世界三:星月同辉 如此一来,只要那供奉的灵体现身,她便能有所感知。 做完这一切,本就想找个理由溜走的岁星接到了岁月打给她的电话,听清她的意思后,岁星并不意外,答应了下来。 而后,她向钱锟告辞道:“师父,我还有事,先走了。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 钱锟摆手送客,嘱咐一句:“盯好四大家族的人,尤其是你那个老是和我们作对的妹妹——岁月。” 岁星微微点了点头,走出了这家纸扎店。 周日下午,方家偌大的庄园别墅会客厅中,戚予年正襟危坐,在他对面的老人精神矍铄,和蔼可亲,正是一代风水相术大师——方直。 “我同您学了些看相之术,但有一个人,我却看不透。”戚予年的声音清冷而淡漠,但语气中仍可听出他对方直的尊敬。 “哦?”方直微一扬眉,“看来这个人很是特殊,是谁?” 戚予年应道:“是岁家的大小姐,岁星。” “是那个孩子——”方直陷入了回忆,“说起来,她刚出生时,我便给她看过相。红眼金晴,是副煞相,若不多加引导,极易误入歧途,以致寿短夭亡。” 戚予年拿出手机,打开曾给岁星照过的相片,递给方直:“您看她现在呢?” 方直甫一看到照片中浅笑的女孩,便“咦”了一声,他放大仔细去看,过了半晌,才叹道:“立于皓月之边,不弱星光之势。” 戚予年沉默片刻,问道:“您当时觉得,她寿有几何?” “恐不到二十二年岁。” 晚上,岁月比岁星先到达了晚宴现场。她拜见过方直,又和相熟的人寒暄片刻后,便被戚予年叫到了一旁。 岁月露出疑惑之色:“你找我有什么事?” 戚予年直接问道:“岁星今年几岁?” 听见他在打探岁星的事,岁月顿时一脸揶揄地看着他:“想知道我姐姐的信息,你怎么不自己去问她?” 戚予年沉定道:“她还没来。” “那就等她来了再说。” 岁月说完,转身就要走。 戚予年伸手拉住了她:“大四,二十二岁,对吗?几月的生日?” 岁月闻言一愣,连忙打开手机查看日历,而后瞬间面如死灰:“完了,我把我姐姐的生日忘记了。” 戚予年追问道:“她二十二岁的生日已经过完了?” 岁月欲哭无泪地点点头:“我姐姐的生日刚好比我晚十天,一会儿我要向她负荆请罪去。” 想到方直下午同自己说过的话,戚予年陷入了沉思。 很快,岁星也到场了。这次的家宴来的人并不多,在岁星继承的原主的记忆中,好像从没见过方直,但她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注,便浅笑回应。 吃完饭后,岁星找了个露台躲清闲,但没过多久,她身后就响起了一个脚步声。 她循声去望,看见戚予年正从光亮中朝她走近。 但他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同岁星一起仰望着深邃玄奥的夜空,那双眼睛如同寒冬里的冰湖,孤傲而冷峻。 过了片刻,他淡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岁星随意道:“看天幕之上,星月同辉。” 戚予年反问道:“星怎与月争辉?” 察觉到他意有所指,岁星不以为意:“你说的有道理。” 戚予年直言道:“方爷爷曾为你断过相,薄煞之命。人薄易亡,命煞易邪。” 这个方直,所言不差。岁星虽是这样想着,但道:“运由己造,非由相定。我不信命。” “身处玄学世家,有此言论,确实异类。”戚予年道,“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身为姐姐的你取名为星,后来的妹妹却压你一头,取名为月?” 岁星明知故问道:“取名又有什么讲究?” 戚予年沉缓道来:“因为你的薄煞之命太过凶横,必须要有至亲挡劫,才可能化解一二。月之升恒,庇佑繁星。岁月的名字,因你而起。” 原主确实对名字一事心怀芥蒂,不过她的父母却因不想让她心有负担,绝口不提与她命数相关之事。这才让误会根深蒂固。 “你告诉我这个,难道是怕我因为名字中的寓意高低而对岁月产生不满?”岁星微微一笑,“你恐怕多想了。” “但愿如此。” 岁星语带笑意:“还是感谢戚少主对我的关注,你的故事讲得不错。不过,虽然我姓岁,但可能是岁家中唯一和你没有共同话题可聊的人。” 戚予年看向岁星,她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特殊了,甚至有些时候他自己都辨不清楚这特殊感的来源。 纵然是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也必有其边际,但无论怎么去探究眼前人,都找不到一丝突破口。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她毫无隐藏,还是隐藏过深。 岁星早知道随着接触的变多,戚予年一定会察觉到一些异样。趁着他对她尚处于不痛不痒的关注阶段,她给他引来了一个棘手的大麻烦——钱锟。 料想这二人龙争虎斗时,戚予年便再无精力去思考她的事。而且,由他来牵制钱锟的行动,会比她更靠谱。 在二人各怀心思时,身后传来了一声问询:“姐姐,你怎么来这儿了?” 总算找到岁星所在之处的岁月走上前来。 岁星应道:“闲来无事,透透气。” 岁月自然地搂住了岁星的胳膊,凑上前去:“你们在聊什么?让我听听。” 岁星微微笑道:“没什么,随便聊了两句,戚少主很有趣。” “有趣?”岁月看了一眼戚予年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心中叫嚣道: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但随即,她脑中便自然而然接上了自我反驳的话: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妖怪反对? 岁星不知道她心中的激烈斗争,询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闻言,岁月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她摇着岁星的胳膊撒娇道:“姐姐,对不起,我不小心把你的生日忘记了。我一定加急给你补办,送你全世界最好的礼物!” 第118章 世界三:黑色浪潮 生日——岁星不由沉思:这个概念连在原主的记忆中都很模糊。为了压制她的薄命之相,岁家在极力淡化这个日子的存在。 岁星不以为意道:“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都忘了,明年再说吧。” 岁月坚定地摇摇头:“那怎么行,每一年的生日都是特殊的。” 没过两天,岁月就给在家中修习的岁星打去了电话:“姐姐,你现在有空吗?快来彦城大学附近的漫盛食府,我在这里等你。” 漫盛食府离岁星住着的小区并不远,十五分钟后,她便进了餐厅,顺着服务员的指引去到包厢。 推开门的一瞬间,“嘭”的一声,无数彩带在眼前飘然落下。 岁星略有些惊讶地看向旁侧,言笑晏晏的岁月放下礼花筒,给了她一个坚实的拥抱:“姐姐,生日快乐!” 岁星回抱住她,道:“谢谢。” 二人分开之后,岁星落座,看见餐桌正中放着一个雅致的蛋糕,上面装饰着闪闪发光的星辰,每一颗星星都由精美而绚烂的糖浆涂绘制成,仿佛把整个星空都装了进去。 岁月递给她一个礼品袋,一脸期待道:“姐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快拆开看看。” 岁星从中拿出了一枚装裱好的信笺,发现岁月送了她一颗天上的星星,从此,这个世界的银河里,有了一颗名为“岁星”的小行星。 而后,她又拿出另一个沉甸甸的盒子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颗镶嵌暗蓝天幕的水晶球,球体旋转间,可以看见无数星辰争相璀璨。 岁月介绍道:“这个水晶球里有两颗双子星。它们的质量极其相近,万有引力相同,它们彼此吸引,绕着对方旋转,永不分离,就像我和姐姐一样。” 岁星凝眸去看,分辨出了那两颗与其它星星不一样,但彼此却十分相似的双子星。 她看向岁月诚挚的面容,心中不由微微叹息:可惜原主执妄过深,对岁月的嫉妒和偏见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错失了姐妹间的温情。 吃完饭之后,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岁月挽着岁星的手臂走出漫盛食府,不经意间,她的目光掠过马路对面的彦城大学附属中学。 只这一眼,她就敏锐感察到似乎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在校园里飘荡。 她的脚步下意识一顿,皱着眉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抛于半空,双指疾点符字,黄符之上瞬间漫出一道紫光,直向对面而去。 在紫光落入校内的一刹,一股黑气拔地而起,瞬间将其吞噬。 这凶悍的气势让岁月心中一惊,她连忙对岁星道:“姐姐,你先回家,千万不要外出。对面有些不对劲,我去看看。” 岁星点点头,叮嘱道:“好,你小心。” 岁月一边应下,一边朝对面跑去,并抽空拨通了一则电话:“戚予年,你快来彦城大学附属中学,有情况,不妙。” 岁星静立在原地,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而后将视线转向校内。 本应热闹吵嚷的校园,此刻却蔓延出一种隔绝于世的死寂。 阳光直洒而下,但照不透那阴冷封闭。 在她眼中,整个附中都已经被笼罩在森森鬼气之下,阴暗不见天日。 又是鬼将——岁星暗自思忖:来这儿时日不长,竟已碰到两个鬼将级别的大鬼。一个在医院,一个在学校,做的都是吸食魂魄的事情,背后是否有所关联呢? 不过,现在还不是深入分析这些缘由的时候。岁月和戚予年两个人并不足以应付里面的东西,她需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出鬼将,将它制服。 思及此,岁星拿着手提的礼物走进了不远处的新康药店,伴随着“欢迎光临”的电子问候语,纪怀安看向她,眼睛不由亮了亮,连忙笑着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岁星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柜台:“帮我暂存一下。之后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从现在开始后的一个小时内都待在药店,从未离开。” 纪怀安点点头,询问道:“你要去做什么事吗?” 岁星解释道:“彦大附中出现了大鬼,我得去处理一下,但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不信的话,你可以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纪怀安毫不犹豫应道:“我相信你,那你小心。” 岁星点点头,走向药店的监控死角处,人一闪便没了踪影,等再现身时,已到了阴气笼罩的附中校内。 此时的学校充斥着诡异的安静,没有丝毫声音,仿若一脚踏入了异世界。 漫步其中,感受不到任何生机,反而处处透露着诡异和冷寂。 “滋滋”——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旧收音机被打开,喑哑而又扭曲的歌声自头顶传来。 岁星循声仰望,见数只栖息在校园广播上的乌鸦因惊扰而振翅飞离,如漫天飘舞的黑色垃圾般于低空盘旋。 她加快脚步,径直朝着阴气最盛之地走去,直至走到一座室内体育馆前。 通向体育馆大门的高高的台阶上,阴气涌动不休,仿若一条看不清深浅的断崖路。 岁星稳稳当当踏步拾阶而上,浓郁阴气在接触到她脚踝的瞬间就被纷纷震荡开来,激起一波又一波的黑色浪潮。 但无论潮水如何汹涌,似乎都难以将她浸湿吞没。 不过片刻,她便走到了门前。 第119章 世界三:王之养料 原本整洁干净的玻璃门,此刻却是锈迹斑斑,岁星伸手去推,只觉得掌心忽而袭上黏稠的冷意。 她移开手,一个血掌印赫然出现在她方才所按之处,再低头去看,接触到门的手心鲜血淋漓,而这血渍还在有意识地移动、生长,似乎要把她整只手都包裹吞噬。 她掌心金光一闪,血色倏地溃散。她再去推门,原本纹丝不动的大门缓缓露出一丝缝隙。 她身形一闪,遁入了比夜晚更浓稠的黑暗中。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当下,一点金色荧光亮起,倏而在左,忽焉在右,游动之间,悄然结成大阵。 像是有所感知,在阴风拂顶的一瞬,岁星矮身前翻,反手回击,掌心法印与金阵相叠,震荡出磅礴之力。 瞬间,耀眼的光芒大绽,清晰地洞照出暗中窥伺的鬼将的模样。 它被这光亮刺目,下意识侧头躲避,呼吸之间,已疯长数倍的大阵朝它镇压下去,它身上的鬼气似沸腾般狂躁起来,将法阵密不透风地包裹在内。 岁星双手迅速掐诀,伴随着几声低喃吟咏,几线金光从鬼气之中透出。 而后,便如日出云散,金光四溢,刺耳哀嚎过后,大片鬼气被阵法斩断。 体育馆内传来隐带呼啸的回响:“你是谁?” 激荡而躁动的阴气在她周身环绕,蠢蠢欲动,随时都可能突然暴起,意图将她撕成碎片。 岁星静立,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不应反问道:“你要拿这些孩子的魂魄做什么?” 面对这个消瘦的人类,鬼将查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渺小身躯内蕴含的不可小觑的力量,它没有轻举妄动,应道:“这是一种奉献,他们将化作养料。” “养料——”岁星微微皱眉,“最终滋养了谁?” “一位无所不能的王。”查穹庞大的身躯忽隐忽现,它朝着岁星伸出手去,“小邪修,加入我们的盛宴吧。” 岁星心中一沉:难道是鬼王要现世? “阴暗的老鼠,不配上桌吃饭。” 来不及思索再多,她立刻结印,掌间若有残影掠过,呼吸间已变换数个印诀。 狂风骤起,呼啸着穿透了近处游走的阴气,夹杂着电闪雷鸣之声,浩然玄德之气,直冲查穹而去。 “嘭”的一声,金与黑两色在半空相撞,刹那便震荡出强劲的气波,四壁玻璃瞬间爆裂。 岁星动作不停,冲入黑暗之中,如煌煌烈日刺破夜幕。 查穹身形一隐,随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身后,浓郁阴气如同触手般从四方蔓延而出。 它脸上露出可怖的胜券在握的笑容,静待着猎物被缚于尘网之上。 但随即,它的笑容戛然而止。 它眼睁睁地看着从它身上剥离的阴气汇集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随着岁星的转身,这隐隐夹带着碎末金光的漩涡朝它折返而来,呼啸间便至它的面前,如最后的审判一般,将它当头笼罩。 它深刻地感知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不断被吞噬,不由愤怒道:“小小邪修,竟胆敢挑衅本将!” “这不是挑衅。”岁星打碎了它最后的幻想,“这是死亡裁决。” 漩涡的禁锢之力更甚,岁星抬起左掌,源源不断的鬼邪之力自查穹头顶而出,涌入她的身体,黑色浓雾几乎将她全身包裹,让她宛若死神降临。 “叮——当——”不知从何而来的铃铛声细碎地传入耳畔,模模糊糊的,听着不甚清晰,却宛如黄泉路上的引渡铃,令人心神震颤。 有其他人在靠近。 岁星听闻,右手于虚空之中一探,指间便多了张黄澄澄的符咒,她将符打入漩涡之中,伴随着巨声哀嚎,金光刺透了查穹的喉咙。 下一瞬,她身形一闪,来到了符箓烬灭处,转眼便消散于黑暗。 就在她消失的那刻,“噔”的一声,体育馆的大门被人猛力踹开,室外稀薄的光亮于门前止步,透照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紫光升腾,白芒耀目。匆匆寻到此处的岁月和戚予年很快就发现了隐遁在暗处的查穹,立刻动起手来。 被岁星收拾得奄奄一息的查穹并不是二人的对手,几十招过后就被打得形神俱灭。 戚予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鬼的气息很强横,但似乎身弱力衰。” 感受到身处地域的阴气的溃散,记挂着校内情况的岁月道:“先救人。” 驻守药店的纪怀安见岁星从层层药架后走出,不免松了口气,关切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岁星摇了摇头:“没事,应该解决了。” 她来到药店门外,驻足看向彦城大学附属中学。 一个小时之后,清脆的放学铃声响彻校园内外,随即,喧哗的人声在四处涌现,整座校园重新活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学生走出校门,与家人团聚,和朋友玩闹,如此的生机勃勃,让岁星心中也感受到些许暖意。 在一片安详和谐中,似乎有人带着浓重的负面情绪在注视着她。 岁星的视线平扫过去,很快就发现了这异样目光的来源——一个身穿附中初中部校服的女学生。 触及到岁星的视线,她立刻低头,随即便钻入人海之中,寻不着踪迹,速度之快,就连岁星也来不及捕捉推算什么。 她没有过多在意,返回了家中。 第二天一大早,岁星家的房门就被叩响。她打开门来,外面站着三个人,是身着警服的武鸣和两名干警。 武鸣的神色冷厉而严肃,他拿出警察证以及拘问证展示给岁星,道:“岁星,我是刑警大队的武鸣。我们接到报警,有线索表示你涉嫌一起重大杀人案,请和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 第120章 世界三:模拟审讯 岁星听闻,不免皱了皱眉,想到了昨日那个暗中带恨的目光。 警察局的讯问室内,气氛凝重压抑。 惨白的大灯直直照射在岁星身上,冰冷刺目,又无处遁形。 无论是谁,在这样的环境中,都会产生下意识的焦躁不安,但她却面色如常,依旧沉静,像万年不化的坚冰。 武鸣拿出文件夹中的照片,推到岁星面前:“照片上的这四个人,你认识吗?” 岁星低头去看,毫无印象,摇头道:“不认识。” “这是一家四口,就在三年前,其中的三人离奇死亡。”武鸣说着,又给她出示了一张照片,“这张符,你熟悉吗?” 岁星凝神去看,照片上的符并没有画在专用的符纸上,背景有些反光,更像是糖纸或者礼品纸之类,符文的走势笔法,赫然是原主的字迹。 但她只能佯装不知,再次摇头:“我不懂符。” “出身玄术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聪明的头脑,敏锐的观察,足以让你对符咒产生基本的了解。然而,你的家人并没有培养你的打算,所以你只能自学成才,为了试验所绘符箓的效力,你瞄准了这一家四口。他们和你并无交集,也许只是路上擦肩而过,也许只是偶尔一瞬的视线相接,但最终却因你的邪符,家破人亡。” 武鸣的手指重重敲在照片上,如浑厚重鼓,震慑人心。 “我听不懂。”岁星幽深的目光淡淡注视着他,仿佛激流入海,没荡起丝毫波澜。 “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证明你是一个邪修。”武鸣目光如炬般盯着她,继续加码,“岁星,坦白从宽,这是你唯一可以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岁星微微一笑:“武队长,不要诈我。子虚乌有的事情,又何来什么证据。” 武鸣将更多照片甩在她面前,大多都是符箓。通过字迹比对,他们从数据库中调出了所有原主暴露于人前的符咒。 岁星心中拉起了警铃,知道自己正悬于钢丝之上,只要一步踏错,一言有失,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但她面色不变,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未偏移半分,她再次重申道:“我不懂玄术。” 此时的武鸣看起来要比岁星更加激动。 今天一早,他前脚刚踏入警局,后脚就接到了报案。 一个初中的小女孩说自己遇到了害死父母和妹妹的凶手,通过对彦城大学附属中学周边道路监控的回看,她毫不犹豫地指认出了岁星的样貌。 三年前,她在街上偶遇原主,接过了原主递给她的棒棒糖,糖果的包装纸上画着寻常人难以察觉的邪符。 自此之后,噩运便笼罩了这一家人,先是小打小闹的伤筋动骨,而后演变为防不胜防的天灾人祸,经过几个月的折磨,她的父母和妹妹相继去世,原本和美的家庭支离破碎,她成了孤儿,但霉运仍旧在持续。 她本以为这一切都是意外,直至她遇见了天桥上的玄术师,为她化解了灾厄,她才知道真相,回家翻箱倒柜后,她找出了掉落在夹缝里的糖纸包装。 听明白原委,知道此事涉及玄术层面,他立刻叫来了戚予年。 小女孩将手机上储存着的糖纸符文图片展示给他们看,戚予年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们之前所追查的、现已经结案的黑衣邪修的手笔。 看着道路监控中岁星的身影,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上心头。 武鸣看着面前端坐的岁星,作为一个微表情的专家,他却难以判断出她任何心理活动,她的样貌、语气、态度和行为,都有着强烈的迷惑性,让他拿捏不准,只能道:“你不要执迷不悟,等上了法庭,就再没有余地。” “自证清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对于莫须有的罪名,我无话可说。”岁星认真道,“公道自在人心。” 见她油盐不进,武鸣也不再多费口舌,离开了讯问室。 讯问室外,戚予年正站在单向玻璃前凝视着岁星的一举一动。在武鸣出去之后,她保持着一以贯之的状态,并未表现出更加放松抑或焦虑的行为。 “一块儿毫不动摇的铜墙铁壁。”武鸣给出了自己的判断,而后询问他道,“你有没有看出什么?” “正是因为平静,所以才反常。一个没接受过反审讯训练的人,在这种身份不对等的未知境况下,无论心理素质多好,都或多或少会显露出紧张、不安等负面情绪。她的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戚予年目光沉沉,他的话音顿了顿,一锤定音道,“模拟。” 模拟是专为玄学范畴的嫌疑人打造的审讯技术,它能混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激发出大脑深处的记忆和情绪,是身临其境的情景向的测谎仪。 “阿月,你真的太棒了,不愧是我们的乖女儿。” 朦朦胧胧间,原主母亲孟婷的话传入耳畔,岁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原主的家中。 她恍惚一瞬,还没来得及思索什么,脑中的记忆就自动纠正了逻辑中的怪异,潜意识让她确认自己一直身处此地,刚才只是微一眨眼,从黑暗过渡到了光明而已。 “我可是咱家最有天赋的人,以后岁家的名头,就靠我继续发扬光大了。”被父母簇拥着的岁月自豪一笑,而后看向一旁角落中的岁星,问道,“姐姐,你说对不对?” 岁星微微笑着点点头。 岁启见她如此反应,略有不满地皱了皱眉,对岁月道:“你姐姐就是读书读傻了,以后你可要多帮衬着。” “爸爸,你放心吧,谁叫她是我姐姐呢?”岁月应着,朝岁星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姐姐,你跟我来。” 岁星被她拉着来到她的卧室,整间屋子明亮、朝阳,与原主住的房间呈斜对角,和上次所见一样,房间里放着许多朱砂、黄纸、符咒书籍,不一而足。 岁月推开玻璃门,走到宽敞的露台上,背对着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爸爸每天都要指导我习符咒术,不给我留一点空闲的时间。姐姐,我真羡慕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岁星静静望着她毫不设防的背影,似乎只要走上前去,轻轻一推,便能折断她的羽翼。 不对!她心中一沉,敏锐察觉到了一种违和与怪异。 玄门者,神藏于心,若凡心生,则元神减。她在此刻便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对自我意识的干扰,不由变得警惕,暗中感察四周。 此时,岁月回过头来看她,嘴角一撇:“你总是这么无趣,都不知道安慰我一下。” 岁星不应,凝神看着眼前人:岁月——会对我有这种评价吗? “武队,嫌疑人意识波动强烈,已达到觉醒的峰值。” 武鸣闻言,连忙凑近电脑屏幕,见上面代表波动的线条如峭壁般垂直直冲而起,到达了一个前所未见的高度,但随即又猛地回落,重归于平稳可控的低值。 第121章 世界三:一线清明 整个画面中格外突兀的一条长竖线,预示着岁星曾在模拟中经历过的剧烈挣扎,或者说,拥有过的一线清明。 这个场景好真实,仿佛根植于我的意识之中。思及此,岁星耐下性子,没有动作,静观其变。 岁月自顾自继续道:“有时候,真不知道你留在这个家的意义是什么,爸妈明明有我这一个是玄术奇才的女儿就够了,免得外面的人议论纷纷,说岁家出了个丝毫不通符咒的驽钝之人。” 这个幻境似乎是为了激发人心中的恶念而存在。听闻岁月的话,岁星心中有了判断,她应道:“我留在这个家的理由——是因为我爱你们。” 岁月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爱从何来?你难道看不出爸妈的偏心?看不出我才是这个家最耀眼的明珠?” 岁星面带笑意,语气真诚:“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所以我愿意包容你,支持你。我很庆幸精于玄学的人是你,可以将岁家的符咒术传承下去。” 岁星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便是一闪,她立刻便从明亮的室内来到了阴暗的巷中,而方才的记忆,在新的场景具实的一刻,便如风中残烛般,倏地在脑海中熄灭,再寻不着任何踪迹。 保持着十足的警惕心的岁星很快就从模糊的感知中抓住了一缕清醒的意识,而后剥丝抽茧,再次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透不进光的幽深之处,似乎隐藏着一个身影,岁星没有妄动,只站在原处默默看着。 “岁星?原来是岁家的那个女儿。”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钱锟,“你和你的妹妹一样天才,甚至,你比她更加聪明,只不过你的父母有眼无珠,厚此薄彼,不愿意好好培养你。” 岁星淡声道:“不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对玄术并无兴趣。” “你甘心吗?甘愿当个饱受忽略的背景板,甘愿自己的天资永远被另一个人所掩盖?”钱锟循循善诱,“你的父母不重视你,我可以教你,我可以把你变得比你的妹妹强,甚至比你的父亲强。到那时,有谁敢小看你?甚至凡人的喜怒哀乐,生死存亡,也不过在你一念之间。” 岁星反问道:“你是邪修吧?只有邪修,才妄图操控普通人的命运。” “正是什么?邪又是什么?终究是力量决定成败,成败决定正邪。道貌岸然的俗世之约,怎能定义我?况且,活着就是要随心所欲,有什么不对?” “正道以功修自身,以法济世间,邪道控五阴习气,染贪嗔痴疑。正邪善恶,泾渭分明。”岁星的语气坚定不移,“通过秽欲手段获得的强大力量,不堪一击。” “冠冕堂皇!” 钱锟冷哼一声,一张散发着黑气的符咒直冲着岁星袭来。 她恍若未察,只在符咒呼啸近身的一刻,抬起胳膊以做无谓的抵抗。 暗光闪烁,瞬间侵入她的身体,伴随着一阵心肝震裂的剧痛,她的意识渐趋模糊,再睁眼,已置身熙熙攘攘的大街。 环顾左右,她辨认出自己正站在彦城大学的校门口。 刚刚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从学校里走了出来,像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般。但这部分的记忆混混沌沌,深究之下,她再次恢复了自我意识。 有一家四口从面前经过,父母牵着较小女孩的手,较大的女孩背着沉重的书包亦步亦趋地在他们身后跟着。 看着他们的样貌,岁星的脑海中立刻便出现了一张照片:是武鸣曾给我看过的那一家四口。 她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彻底通达,完全记起了前因后果。已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岁星缓步跟了上去。 一家四口中的妹妹向后看了一眼,发现了姐姐手中正拿着的布偶娃娃,眼睛一亮,直接伸手道:“我要玩这个娃娃。” 姐姐有些犹疑地低下头,她也非常喜欢这个娃娃,联想到之前送给妹妹的玩具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有去无回,她小声拒绝道:“这是我得了三好学生,老师送我的奖品。” “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别这么自私。先给妹妹玩,一会儿就还你。”妈妈说着,不由分说将她手中的娃娃抢来塞到了妹妹手上。 妹妹高兴地摆弄着娃娃,一不留神,手没抓稳,娃娃掉在了地上,她不小心一脚踩过,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妈妈连忙将她扶好,关切道:“没事吧?” 妹妹摇摇头,手指向地面:“娃娃——” 看了一眼被踩了个黑脚印的娃娃,妈妈道:“这娃娃太脏了,咱不要了,一会儿妈妈带你买个新的。” 妹妹也没有在意,点了点头:“好吧。” 爸爸捡起娃娃,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一直被忽略的姐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止住脚步,盯着垃圾桶发了会儿呆,而后快走几步,默默跟上了似乎永远不会停下等她的家人。 前面是川流不息的岔路口,妹妹心情愉悦蹦蹦跳跳地走着,兴奋地和父母谈论着今日见闻,姐姐沉默地跟在一旁。 没留意间,转弯的摩托车疾驰而来,父母见状,下意识般同时伸手,拉回了妹妹,摩托车在姐姐面前飞驰而过,差一点就要将她撞得人仰马翻。 妈妈斥责她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走路也不看着点儿。” 姐姐望了一眼被父母保护着的妹妹,只觉得一股哀伤堆积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父母带妹妹去了商场,买她喜欢的玩具,姐姐百无聊赖地等在店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而后,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白净的、和先前被扔在垃圾桶里的奖品一模一样的娃娃。 她不由抬头去看,看见了一个冲自己浅笑的温柔的大姐姐。 第122章 世界三:二次指认 岁星蹲下身子平视她:“小朋友,今天店里做活动,你是幸运儿,送你一个娃娃。”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接过娃娃,内心失而复得的欣喜不言而喻:“谢谢姐姐。” 岁星摸了摸她的头:“要好好爱自己。” 她想她已经大概明白了原主要对这一家四口下手的原因,想必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上,原主看到了与自己类似的经历和情绪。 这样想着,岁星的意识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无限下沉,直至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蔓上头顶,让她得以重新感知身体的力量。 “你为什么要害我!” 尖锐的嘶鸣划过耳膜,身处无边无际的幽暗中的岁星放亮目光,看见了三只死相凄惨面色青白的鬼。 随即,有些芜杂的记忆开始在脑中闪现,提取出的关键片段足以使她意识到,眼前三鬼,生前是被她迫害致死。 或许,准确的说,凶手给她的感觉非常熟悉,似与她浑然一体,不可区分,但却又并不是她。 按下莫名其妙呼之欲出的想要袒露真相承认罪责的冲动,岁星探寻着脑中的奇怪记忆的边际,方才发生的被外力刻意抹去的种种重新变得清晰。 她心中了然,看着这一时半刻不见就变得大相径庭的一家三口,佯装戒备地后退两步:“你们是谁?” 母亲鬼飘上前来:“你的邪符让我们家破人亡,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们!” 岁星摇摇头:“我并不认识你们,也不知什么邪符。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错了人。” “就是你!” 母亲鬼闻言,突然暴起,一个扑身便将岁星狠狠压倒在地,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岁星随即感受到了明显的窒息的痛苦,但她在赌,赌她对这里是无法伤人的虚幻之境的判断是对的,赌意识溃散的尽头是清醒。 很快,她的视野变得模糊,听觉和触觉也开始渐次丧失,身体变得越来越重,直至声息彻底消失。 “武队,模拟已结束,检测报告出来了。所有测试均通过。” “被测者意志坚定,思绪安泰,心正智恬,无邪念贪妄。”武鸣念着技术人员递过来的报告上所写的结论,对戚予年道,“模拟对她的评价,不像邪修,反而像个得道者。你怎么看?” 戚予年的目光深邃而淡漠,呼吸间的沉默后,他缓声道:“我相信这个结果。” 武鸣将报案人请了过来,做现场的二次指认。 单向玻璃前,外面的人可以清晰地看清里面,里面的人却无法察觉玻璃外面的人影。 武鸣拿出了之前所认为的邪修陈雪的照片,问报案人道:“这两个,哪个是递给你糖纸的人?” 小女孩看了眼照片,而后紧盯着岁星,在她将要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指的瞬间,脑中突然混沌一瞬,有什么模糊的画面极速闪过,而后又很快消弭无踪。 “她!” 就在下一刻,小女孩语气坚定地指向了照片。 “你确定吗?”武鸣微感意外,“在监控中辨认出的并不是这人。” 小女孩低头盯着照片,语带激动道:“我确定就是她,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她的模样。” 武鸣点点头:“我知道了。照片上的人也是警方一直在追查的逃犯,并于近日已被击毙。” “你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小女孩看向武鸣,在得到他准确的答复后,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齐齐冲上她的心间,她只觉得头晕目眩,顿时又哭又笑。 武鸣让下属带走小女孩安抚,而后走进了讯问室:“拘问时间已到,岁小姐,你可以离开了。” “你对我的称呼变了。”岁星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是查清了真相吗?” 面对岁星这直击人心的敏锐,武鸣只能点点头:“之前的行为,是调查所需,多谢配合。” “我应该做的。” 岁星并未因他先前的质问和怀疑而表现出气恼或者不满的情绪,她有礼有节地应了一声,走出了讯问室,看见了戚予年。 戚予年凝视着她,道:“我送你出去吧。” 岁星点点头。 一路无言。此时已是夜幕降临,走出警局大门,光线昏暗下来,戚予年看了一眼身旁穿着黑色外套沉默前行的身影,蓦地,像是有什么突然击中了他的记忆,他心下一震,不由自主顿住脚步,想要更仔细地将她看清。 岁星似有所感,停下脚步,回过身去,询问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唤回了戚予年的思绪,他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抬步跟上了她。 深夜,戚予年坐在电脑前,反复回放着一段简短的视频,视频中一个全身上下一身黑的身影走过监控探头,随即便失去了踪影。 这段视频中的主人公,正是他们先前大力追查,后被武鸣击毙的黑衣邪修。这也是他们唯一掌握的关于她的监控画面。 戚予年眉头微皱,视频画面中显示的身影与他早前所见的岁星的背影渐渐重叠在一起,他似乎看见视频中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被帽檐遮住的脸庞随着她的缓慢抬头而逐渐显露。 他屏住呼吸,看见她露出了一个恬淡而诡异的微笑——正是岁星。 恍然间,他有些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再定睛一看,电脑中的画面依旧幽暗,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也一如既往并未露出真正面目。 在电脑前静坐了几个小时后,戚予年打开了被定案的邪修陈雪的档案袋,视线停留在她的身高体型数据上,看起来和画面中的人所差无几。 他下意识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后靠在椅背上,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正如他白天说的那样,对于模拟的结果,他只能相信,并且祈祷这结果的真实。能反操控模拟的人所拥有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所幸,那个四处作恶的黑衣邪修,似乎达不到这样的水平。 第123章 世界三:灾厄迫近 回家之后,岁星终于有空去思索最近发生的种种。 人群聚集场所的邪阵和凶案,钱锟供奉着的神秘力量,接二连三的鬼将现世,还有查穹口中的王——所有的迹象都显示了灾厄的迫近。 连鬼将都要听命的存在,恐怕只有更为强大的鬼王了。 鬼王在一定程度上已是鬼道的统御者,震慑群鬼。一旦为恶,必将祸乱四方。其破坏力,不亚于十万阴兵横行。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它并没有露面,可能处于无法自由行动的状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似乎都可以说得通了。 它派出先遣兵,夺人魂,食人魄,汇聚寰宇阴气,以破开封印。而祸端的发生地,便是它不得脱离之地——彦城。 与岁星所料相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彦城的鬼怪活动愈发频繁,几乎都奔着伤害生人而去。 她夜行其中,一边解决四处游荡的恶鬼,一边避免着与同样作战的岁月和戚予年的碰面。 大概半个月后,她收到了岁月的信息:“姐姐,最近彦城晚上不太安全,你尽量不要出门,有什么异常随时给我打电话。” 又过一个月,解决完一只恶鬼后,打算奔赴下一战场的岁星忽而感知到送给纪怀安的符又替他挡下一劫,不免掐指一算,而后快速赶往新康药店。 耀眼的金光过后,纪怀安只能感受到身旁呼啸的风声,以及逐渐消散的命悬一线的压迫。 他尝试性地睁开眼睛,放下挡在面前的手,看着眼前的一片清明,不免松了口气。 他转头回望,见伤痕累累的戚予年正在查看着昏迷不醒的岁月的情况。 他连忙上前:“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碰上了一个难缠的邪修,能操纵恶鬼,虽然将他重伤,但那些鬼很难甩掉,所以跑来你这药店躲躲。” 戚予年一边评估着岁月的情况,一边冷静回应。他之所以在力竭之时选择来这里,也是在赌纪怀安身上的符能保护他们的安全,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我叫救护车,送你们去医院。” 纪怀安拿出手机想拨打急救电话,戚予年摇了摇头:“无济于事,她中了咒。” “咒?”纪怀安对此一知半解,“那该怎么办?” 戚予年微微皱眉:“这是邪修在重伤后发出的最恶毒的咒,中则立应,几乎无解。” 纪怀安焦急道:“她会怎么样?” 戚予年一字一顿,沉重道:“永坠梦魇,不死不休。” 纪怀安闻言,只觉得脑中登时嗡鸣作响,一种无法言喻的伤心和痛苦瞬间浸过四肢百骸。 他的双手紧紧握拳,试图寻找一丝理智,但那种无尽的寒冷,却如同冰潭一般,将他没顶,无力挣扎:“怎么会这样——” 短短一时半刻,戚予年脑中已闪过了无数思绪,最终,他沉吟道:“也许有一个人可以试着救她。” “谁?” 戚予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给你护身符的那位。” 纪怀安脑中立刻浮现出岁星的身影,她当日的提醒仍历历在耳,这让他无法不遵循自己的承诺,替她保守身份的秘密。 他低头看向岁月,望着她脆弱而苍白的面容,心中的弦在左右为难地极限拉扯,让他如同被烈火焚烧,煎熬着每一寸灵魂。 察觉到他的沉默和纠结,戚予年有些意外。岁月和纪怀安有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看在眼里。 但此刻,岁月正处于生死一线,纪怀安竟然仍不肯透露符师的身份,这让他不免费解:“她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为她隐瞒?” 正在纪怀安不知如何回应时,药店门口的感应铃铛响起,伴随着“欢迎光临”的电子音,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纪怀安下意识回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此刻正在他脑海中盘旋的岁星。 看着她缓步走上前,不知怎么的,他心中的弦一下子就松了下来,他缓缓松开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沉沉呼了口气,终于找回了一些理智。似乎在她身边,一切就都安全。 岁星的视线依次掠过纪怀安和戚予年,而后落在了一旁昏迷的岁月身上,见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眉目间缭绕着一线凝聚不散的黑气,甚至于盖过了她运中紫气。 好阴毒的恶咒。思及此,岁星止住脚步,再次看向戚予年。 戚予年也正凝视着她的目光,隐隐却见她眼瞳之中金光闪过,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忽的空白一瞬,本就精力疲乏的他随即便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纪怀安一惊,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求助岁星道:“怎么办?他也晕了。” “我将他催眠了,醒来之后,他会忘记岁月中咒的事。” 岁星说着,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岁月身旁,将她扶坐起,靠在一旁的药架上,而后与她相对而坐。 敛心凝气,她双手迅速结印,呼吸间便已变换数个印诀,指间若有残影掠过,令人看不真切。 在此过程中,一种威严却温润的气息渐渐弥散开来,渐盛的金光从岁星体内涌出,带动周身气流游动不息。 渐渐的,这些气流开始回环凝聚,在她面前形成一个小型漩涡,凝神去看,漩涡之中金丝游走,隐隐绘出一个法阵。 倏地,一张黄符从法阵之中脱身飞出,径直落入岁星双手印诀之间,这一刻,似乎整个空间都为之一滞。 岁星结印的动作慢了下来,黄符如飞龙般在她掌中飞旋,随着她庄重而又有力的一指,这股磅礴的力量形成了一道道璀璨的光轨,翻腾着汇入岁月的身体,如剥丝抽茧般,稳步化解着她身上的恶咒。 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轨中蕴藏的能量达到顶峰。岁星的双手法印也越发耀眼夺目,仿佛凝聚了天地之精华。 一刻后,她双手一合,虔诚念道:“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岁月面色一红,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霎时,浓郁的邪煞之气从状似淤泥的血滩中冲天而起,随即溃散消弭。 岁星见状,缓慢敛息收势,本就白皙的脸庞似又褪去了一层血色。 第124章 世界三:夺舍之危 她强压下肺腑间涌动的不畅,对纪怀安道:“收拾一下,别告诉他们我来过。明天一早,他们都会醒。” “好。”纪怀安连连点头,看着她不虞的面色,关切道,“你没事吧?” 岁星摇了摇头:“我先走了。” 在纪怀安的目送下,岁星离开了药店,街道上的凉风吹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平添了几分清冷和萧瑟。 她的心完全宁静下来,暗自思索:如果不是有外力的加持,钱锟的诅咒绝不会有如此威力。看来要解决他背后的东西,还需费一番功夫。 第二天一大早,戚予年从沉睡中转醒。他下意识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看见身旁的纪怀安和岁月之后,才些许放下心来。 隐隐作痛的伤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伴随着细微的动作,鲜活的记忆也纷至沓来,虚实相合的画面在脑中打着架,竟让他一时难以区分。 他尝试着理顺思绪,以辨清这种纷乱感的由来,凝神暗想片刻后,岁月也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在看见纪怀安和戚予年之后,不免愣了愣,用口型询问戚予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话刚说完,惦记着身旁还有两个病号的保持着浅眠的纪怀安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见大家都醒了,戚予年低声应道:“受了伤,被恶鬼赶来的。” 岁月的记忆不甚完整,有很长时间的断片,思索无果后,她继续问道:“恶鬼呢?” “被纪怀安的符驱散了。”戚予年顿了顿,询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岁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张开双臂示意道:“挺好的,没什么大碍。” 见她行动自如,戚予年微微点头,但心中的异样感仍未消散,他一向坚定又冷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犹疑之色:“我隐隐感觉你似乎中了恶咒,但这种感觉又并不切实。” 没等纪怀安帮忙遮掩,岁月率先下了定论:“你做梦了吧?没想到戚大少还挺关心我,梦里也有我。” 戚予年如今在这件事上体会到的虚幻感,确实和做梦相差无几。他接受了这个说法,没再在意。 与此同时,岁星来到了纸扎店门外,她径直走入,推开隔间的房门,看见了跪坐在蒲团之上的钱锟。 她望了一眼他正参拜的供奉,一段时间不见,它的力量似乎更强了。她稳步走向钱锟,掌中金光微闪。 察觉到她的靠近,钱锟并未睁眼,语气虚弱道:“恐怕这回,真的需要你帮为师了。” 岁星闻言,止住脚步,微微握拳,欲置他于死地的法印暂且收拢了光芒,她语气如常道:“要我帮什么忙?” “帮秦圣鬼王找具合适的身体,以降临人世。” 秦圣鬼王——想必就是它的代称,作恶多端的邪鬼,却冠以一个“圣”字,着实讽刺。岁星虽这样想,但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是否已有物色好的人选?” 坐龛微微一亮,紧接着,一行血字歪歪扭扭地逐一在半空中显现:新康药店,纪怀安。 昨天他们将恶鬼引入了新康药店,却使得纪怀安这个体质特殊、易被鬼怪垂涎的人暴露在它们眼前。看见这行字,岁星很快想通了关窍,她道:“需要我怎么做?” 钱锟并未详细解释,只道:“将他带过来。” 岁星问道:“事成之后,可否给我拜谒鬼王的机会?” 钱锟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坐龛,龛前三炷线香无端摇曳,盘旋而上,他说:“秦圣鬼王应允。” 当天下午,岁星来到了新康药店,店中只有纪怀安一个人,她走上前去,直接道:“你被鬼王盯上了。” 纪怀安脑中并无与此相关的概念,困惑地询问道:“鬼王?” 岁星解释道:“你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是极阴子,出生时必引得百鬼笑、活人哭。鬼若夺你舍,可逆转阴阳,颠倒天常。” 纪怀安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对鬼有这么致命的吸引力,连忙道:“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鬼王真的降世,我只有三成胜率。”岁星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片人放在柜台,白纸虽只有薄薄一片,但却如有支撑般稳稳地立着,“不介意的话,你的魂魄可以到纸人里避一避。” 纪怀安低头看向纸人,有什么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努力想捕捉这一缕熟悉感。 看着岁星,他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从九宫墓园出来之后,那个径直撞在车窗上的纸人,他继而发现,岁星与当时和他同乘一车的女生,似乎极为相像。 他不禁问道:“我们是不是在九宫墓园见过?” 岁星无意隐瞒,承认道:“是。” “戚予年曾向我询问过出现在九宫墓园中的人。”纪怀安想了想,又道,“医院太平间里遇到的鬼说,你是邪修。” 岁星顿了顿,点点头:“我是邪修。” 纪怀安犹疑道:“可是戚予年和岁月,昨天就是被邪修重伤。” “不是我。”这次,岁星摇了摇头,在纪怀安正松了一口气时,听她继续道,“是我师父。” “你师父?”纪怀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准确的说,是原主的师父,不过我和她,在常人眼中,无法分割。思及此,岁星道:“我的师父——钱锟,供奉着鬼王,获得了些许力量。昨日他与戚予年、岁月交手,两败俱伤,又遣恶鬼追他们至此。虽然我的符咒替你们挡下一击,但恶鬼中想必有漏网之鱼,向鬼王禀告了你的存在。它觊觎你的身体,但鉴于钱锟已经元气大伤,行动不便,所以托我来取你的肉身。” 这故事听起来曲折离奇,面对岁星的坦率,纪怀安并没有露出害怕或戒备的神色,他只是语气诚挚地想寻求一个答案:“你和你的师父,是站在一起的吗?” 第125章 世界三:亲友环伺 “不是。”岁星应道,“鬼王一旦降世,将丛生祸乱。必须要将它扼杀在萌芽中。” “我就知道,你虽然是邪修,但心地是善良的。”纪怀安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鬼王听起来很难对付,你打算怎么办?” “它最脆弱的时候,就是在将灵魂注入一个新容器的时候。”岁星看着他道,“我想用你的身体做诱饵,趁它病,要它命。” 纪怀安低头看了看静立在柜台上的纸片人,笃定道:“我相信你,我愿意配合你。” 面对他全然的信任,岁星郑重承诺道:“我一定会让你没事的。” 纪怀安笑着缓和气氛道:“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一不留神就会被抓去,做个孤魂野鬼。你已经给了我希望了,不是吗?” 纪怀安的话倒是提醒了岁星,她无法保证鬼王不会另派他人或它鬼来找他,她沉吟道:“我还需要做一些准备。这几日你能否待在我身边?免得出现差错。” 纪怀安点点头:“听你安排。” 岁星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药店先停业,损失我来补。多余的钱,拜托你帮我捐出去。” 银行卡里的钱,都是原主的不义之财,既然她已经故去,那不如散尽钱财,行些好事,也算替她在阴间积了德,能让她少受几天地狱的惩戒。 “我不能收你的钱。”纪怀安摆手拒绝,“至于捐款,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比较忙。”岁星说着,将卡塞到了他手里,而后道,“收拾东西,关门,跟我走。” “好。”纪怀安简单收整了一下个人用品,准备好之后,这才问道,“去哪里?” “去我家。” 隔日一早,岁月和戚予年看着新康药店落锁的大门,陷入了沉思。 岁月皱眉道:“最近彦城鬼怪活动日益频繁,纪怀安顶着他那招鬼的体质去哪了?” 戚予年道:“发信息。” 岁月连忙拿出手机,给纪怀安发消息道:“你去哪里了?” 等了十分钟左右,见纪怀安还没有回复,岁月看了下左右,道:“很久没见我姐姐了,正好在她家附近,我想去找她。” 戚予年点点头:“走吧。” 一刻钟后,岁月敲响了岁星家的房门:“姐姐,我来了。” 岁星听闻,快速检查了一下家中各处的东西,确定明面上没有玄术相关品后,走上前去打开了门,将他们迎进了家中:“请进。” 岁月搂着她的胳膊坐到沙发上,撒娇道:“姐姐,好久没见你了,我好想你。你平时怎么都不给我发消息,最近在忙什么?” 岁星但笑不语,摸了摸她的头,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卧室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戚予年立刻察觉到了这细小的动静,询问道:“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见岁月也在好奇地看着自己,岁星微微点头。 “谁啊?”岁月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走向传来动静的卧室,而后正巧与走出房间的纪怀安碰见,不免与他大眼瞪小眼,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指着他道,“你——” 看见随她上前来的岁星投过来的视线,纪怀安连忙找借口道:“家里在装修,所以我来这里借住两天。” “借住?”岁月的目光中充斥着怀疑,而后,她接受了眼前的情况,不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戚予年,对他表示了慰问。 岁星附和道:“正好这里有卧室空着,就让他暂时过来住几天。” 可是姐姐体弱,万一纪怀安把鬼招来,惹她生病怎么办?岁月思及此,对岁星道:“姐姐,还有别的空卧室吗?我也想被你收留。” “有。”岁星用手指了指对面,“那两间还空着。” “两间?”岁月眼睛一亮,看向戚予年:如果能和他轮个班,那这里就绝对安全了。 察觉到岁月的意图,戚予年望向岁星,看不透彻的她一如既往地让他有求索之心,但待在此处,却有违他一向泾渭分明独身往来的性格。 岁星暗想道:如果这两人帮我看住纪怀安,一来可以保证他的安全,二来也给了我理由,能在鬼王和钱锟那里拖延一些时间,以做足准备。岁月一个人还不够,再加上戚予年,才足以震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待我的行动。 思及此,岁星邀请道:“戚予年,你要不要也来暂住?这里离彦城大学很近,往来十分方便。” 听闻岁星的话,戚予年微有些惊讶,他想不出岁星主动相邀的理由,而她的直呼其名也让他感受到了她态度中的一些变化,不再是客套疏远的,而是直接了当的。 似乎只要再进一步,就能获悉她恬淡面容下的真心。 这样的假想让戚予年点头接受了她的安排。于是,岁星原本冷清宽敞的房子里,一下子多了三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 岁星第一次体验这样的群居生活,岁月一天到晚都要和她黏在一起,戚予年像个人形监控,似乎仍未放下对她的探究,而纪怀安则任劳任怨,包揽了大多数的家务,并成了掌勺的投喂人。 这段时间过得很平静,平静到纪怀安心中已淡化了对鬼王夺舍的恐惧,平静到戚予年因未从岁星身上发现任何异样而逐渐压下了心中莫名的执念,平静到岁月希望这种亲友环伺的日子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 半个月后,根据警方提供的线索,戚予年和岁月找到了钱锟藏身的纸扎店。 此时已是人去店空,被点了睛的纸扎作品整整齐齐冲着门口摆放成一行,像是在死死地盯着每一个擅自闯入的人。 他们拨开挡路的纸扎人,走进隔间,壁龛上空空如也,但能看出曾经有什么放置在上面,两侧用朱红色撰写的对联,散发着令人不喜的阴邪之气。 岁月凑近念道:“阊阖初开,瞻秦公之圣,穆穆皇皇,千秋威灵悬日月;衣冠齐拜,叩鬼蜮之王,雍雍肃肃,万古浩气吞山河——” 第126章 世界三:引狼入室 戚予年分析道:“他供奉的东西代号秦公,很有可能是鬼王级别。” “鬼王?”岁月一惊,直言道,“要是鬼王降临,咱们都得歇菜。” 戚予年面色冷峻,不置可否,继续搜查。 一个小时后,他找到了书柜最上层呈暗格式的抽屉,缓缓拉开后,一个信封从夹缝中落了下来。 看得出来,这封信被特意又小心地放置在了最隐秘的角落,以至于放信的主人公钱锟,都忘记了信的存放点,从而没能带走它。 戚予年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是钱锟,另一个赫然竟是岁星。 照片上的钱锟笑得极为慈祥,而岁星则一脸阴郁,与平常所见的温和面容大相径庭。 强烈的冲击感如浪潮般涌上戚予年的心头,他拿着照片的双指不自禁地捏紧,脑中开始浮现出种种有关岁星的影像,一幕一幕,如海市蜃楼,朦胧而又扭曲。 一向头脑冷静逻辑清晰的他,此刻却是思绪如麻,竟完全理不出一个顺畅的通线。 察觉到戚予年异样的静默,岁月走上前来,一眼就看见了他手上的照片:“这是那个邪修钱锟和姐姐的合照?怎么回事?” 戚予年脑中最基础最理智的判断呼之欲出,但却又有一堆错误与违和环绕在这个判断周围,让他游移不定。 他一直都是个笃信坚定的人,人生中极少闪现过的不确定感,竟然几乎都来自于岁星。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一字一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岁星——是个邪修。” “不可能,你不要张口就来。”他的话引起了岁月的激烈反对,“我很了解姐姐,她不会与邪修有任何牵扯。” 戚予年盯着照片上岁星阴暗的面容,反问道:“你觉得照片上的这个人,还像你所了解的岁星吗?” 岁月灵光一闪,笃定道:“这一定是钱锟的阴谋,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他故意合成了这张照片。” 戚予年道:“交给检验科的技术人员,很快就会有关于这张照片真实性的结果。” 岁月不以为然:“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也许这只是我姐姐看这老头瘦弱的可怜,救济他的时候拍的照片呢?” “每当我觉得岁星有问题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事,抹平她身上的异样感。”戚予年顿了顿,冷静道,“这次,我不会再让她蒙混过去。” “你不是警察,没资格审判她。我姐姐好心收留你,却没想到引狼入室,你就是一头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他的话激起了岁月的怒意,她生气地撂下话,转身就走。 岁月胸中涌动着满腔的愤懑,不分方向埋头前行,等再反应过来,已经来到了岁星的家门外。 她沉沉呼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岁星和纪怀安都不在家,她泄了气,略感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发起呆来。 直至夜幕降临,门口传来了响动,岁月连忙站起身来,满怀期待地打开门,门外却是戚予年。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她立刻就要关门,被戚予年伸手拦下。 他走进门,微微皱眉:“岁星和纪怀安都不在?” 岁月置若罔闻,不搭理他。 戚予年提醒道:“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岁月倏地反应过来,最近彦城不太平,尤其是跟纪怀安待在一起,撞鬼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她连忙分别给岁星和纪怀安发去了信息:“你们在哪里?” 戚予年拿起手机,打开定位软件,一个闪着红色的光点显露出来,他双指缩小地图,发现这红点的位置位于距岁星家六十公里外的城郊。 戚予年将手机屏幕展示给岁月看:“深更半夜,纪怀安出现在这里,不可疑吗?” 岁月瞥了一眼屏幕,站起身来:“你在他身上装了定位?” “发挥了点作用。”戚予年说着,朝门外走去。 岁月想了想,紧跟了上去。 此时,岁星正带着纪怀安在低矮屋舍间穿梭。 这里道路逼仄,坑坑洼洼,没有路灯,只勉强能辨认出脚下一步内的区域,两侧的憧憧树影如同乱舞的群魔,透露着十足的诡异和沉郁。 照不进光的阴暗处仿佛有什么在悄然滋生,让人不寒而栗。 疾行其中,岁星熟练地拐了几个弯,来到道路尽头,推开一个刷着朱红油漆的沉重大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很是荒芜,杂草丛生,蛛网遍布。 主屋里隐隐有昏黄的灯光透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映照在积满灰尘的玻璃上,许久都没有半分动作。 岁星走进里屋,看见了钱锟。他深深弯着腰,双手做祈祷状,背部几乎成一个弓形,不过几日不见,就像是老了十几岁。 听见声响,他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在看见纪怀安的一瞬,他目中一亮,像是原本摇曳着将要熄灭的烛火又重新立着燃起来。 他道:“为师就知道,你能将他带过来。” 岁星微微点头:“开始仪式吧。” “跟我来。” 钱锟走入卧室,摩挲着在墙上按了一下,占据大半屋子的火炕发出轰隆的嗡鸣,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幽长的甬道。 岁星带着看起来已经失去自主意识的纪怀安,随着他矮身走进地下室。 身后的暗道自动合上,岁星站定后,环顾四周,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符贴满了六面墙壁,虽无风,却摇曳,似一双双眼睛般注视着活人。 地面中心有一个巨大的绘制了阵法的金黄蒲团,蒲团前放置着一个祭坛,香炉中插着三炷未燃的香。 暗红色的咒字在祭坛之上涌动,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仿佛有生命的蠕虫,整个空间充斥着邪门与压迫。 岁星按照钱锟的安排,将纪怀安放置在了蒲团之上。 钱锟拿出身上老旧的怀表看了一眼,难掩激动:“子时一到,便能恭迎王降临了。” 岁星拿出已经全无信号的手机确认了下时间,此时距离十二点还剩四十五分钟。 第127章 世界三:别无它法 她逡巡四处,蹲下身去查看地面的符箓,指尖划过锋利的黄符边缘,顷刻间便添了一道伤痕。 渗出的血珠附着在符纸上,瞬间便被吸收殆尽。 在子时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三炷香无火自燃,烟气直冲天际。 岁星瞬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在连她都察觉不到的暗处,有什么强横的灵体悄然降临。 六面八方的黄符齐齐嗡鸣,刹那结成赤色淋漓的巨大法阵,如罩般将地下室的三人包裹在其中。 散发着巨大威力的阵法符文流转着诡异的光芒,每一笔都如同一个血色的镜子,清晰映照出岁星凝重肃穆的面容。 蓦地,阵法最中心的纪怀安猛然睁开了双眼,一大堆漆黑色块如同淤泥般从他瞳孔中涌出,逐渐扩散,很快便覆上了他的多半张脸。 漏斗状的黑影在他头顶显现,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扭曲,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正在凝聚。 便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咔哒”的声响,紧接着,两个身影出现在阵法之外——岁月和戚予年赶到了。 他们看着面前展露的巨大符阵,脸色微变,周遭充斥着的强横能量使他们有种被扼住咽喉般的窒息感。 岁月尝试性地伸手触碰符光,霎时如遭雷击,半边身子瞬间麻痹,又因磅礴的排斥冲击之力猛地后退几步。 从她的视角去看,阵中岁星和纪怀安的身影像被扭曲了一般,闪烁不定,仿佛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 她心悸如鼓,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慌神色。 顾不得伤势,她立刻念咒,手心紫光一闪,一张符咒便飘摇着要再次贴近符阵。 这不过是以微末蚍蜉之力欲撼巨木,弱如丝缕,除了被反噬重伤之外,别无作用。 看出这一点的戚予年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岁月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已完全无法理智思考,她推开了戚予年,冲他喊道:“姐姐被邪修操控了,我要去救她!” 戚予年看向阵内,恰好对上了岁星的目光,那一双平静的眼眸如同深邃的夜空,一如既往闪烁着淡漠而洞彻的目光,他沉声对岁月道:“她是清醒的。” 在鬼王和纪怀安的身体做融合时,岁星动了。 她瞥了一眼若隐若现的黑影,默默掐诀吟诵道:“凝阴合阳,理禁邪怪。妖魔厉鬼,束送穷泉。敢有干试,摄赴洞渊。风刀考身,万死不原。急急如律令!” 言出法随,血色符阵之上,无数道细小金光悄然蔓延,拔地而起。 不过多时,那强大的阵法便如龟裂的蛋壳一般,布满了金色的光痕。 钱锟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异变:“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落,本因金光笼罩而晦暗下来的阵法上的符字忽而渐次激荡出强烈的光芒,而后化作一束束凌厉的光柱,直向着鬼王的灵体攻去。 来不及思索,钱锟下意识挡在了纪怀安的身体前,他抬掌想要施法念咒,但光柱在须臾间已刺进他的眼睛,他的手还未完全抬起,整个人便被无数道光柱穿透。 光的轨迹在他身上留下了无血漫出的黑漆漆的洞口,如同一个个巨大的清晰可见的光斑,而后,他的躯体猛地瓦解,消散得无影无踪。 亲眼目睹这可怖的一幕,岁月的脑中如遭重击,仿佛看到不久之后的岁星也会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 她不管不顾地朝着阵法撞去,反反复复接近,又反反复复被弹开,直到最后,她已经没了站直的力气,但口中还是不断拼命大声呼喊着:“姐姐!姐姐——” 听到她语带颤抖的呼唤,岁星不禁移了半步,分神去望。 便在此时,无处不在的光柱暗了下来,被亮光辐射的灵体,非但没有衰弱之相,反而更为具实。 “叛徒。” 一声冷哼借由纪怀安的嘴说出,岁星视线一转,对上了他黑洞洞的眼睛。 随即,她的身体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飞了出去,她狠狠撞在阵法的屏障上,而后失力落下。 她登时头晕眼花,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来,鲜血落到地面的黄符之上,缓慢隐去。 她定了定神,支撑着站起身,用手指抹去唇边的血痕,冷静而又警惕地盯着面前的鬼王灵体。 这一击让她知道,对付鬼王,她别无它法。 阴风再次袭面,这一次,她生生扛了下来,身形屹立不动,淡金光泽从她瞳孔之中溢出。 并指,书符,收视反听,摄念存诚,心若太虚,内外贞白,元始即她,她即元始。 启齿,念咒,呼星召月,聚灵禳灾,创生之叹,默死之哀。 踏罡,步斗,定九天之灵根,御日月之明梁,巡历八方,禁制鬼神。 抬掌,掐诀,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感召天地,摧伏邪精。 玄法落成,血色大阵从地面涌现,与岁星骨脉相连。 第128章 世界三:以血为祭,以身为祀 随着她心脏的缓慢跳动,构成阵法的每一道纹路都流转不息,凝聚成一个巨大的能量漩涡,如同黑洞般,朝着鬼王灵体沉沉压过去。 岁星站在阵法中心,她的眼神坚定而幽深,仿佛能洞穿一切虚无。 被半禁锢在纪怀安躯体内的鬼王,如同身处瓶颈之中,不得进,亦难退。 两股同样澎湃的力量死死缠绕在一起,随着一阵阵扭曲了空间的拉扯,岁星的身影和鬼王的灵体一同,慢慢变得模糊。 这是岁星的血祭之阵,以自身血肉为祭,献祀鬼王。 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从阵法中猛然爆发出来,一刹透室而出,洞照半边天际。 光芒中蕴含着无尽的能量,仿佛连时间都被其定格。 深邃的呼啸声从地底不绝如缕地震荡开来,惊动四野,良久都没有止歇。 半晌,鬼气溃败,金光渐散,一切归于沉寂。岁星的身体也重新显现出来。 纪怀安的躯体晃晃悠悠倒下,她伸手扶了一把,从怀中掏出一张小纸片,引纸人之魂,进生人之躯。 见阵法已破,岁月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身边,抱着她又哭又笑:“姐姐,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 岁星放开还在昏迷中的纪怀安,顿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岁月的背。 戚予年上前两步,凝视着失去活力落于地面的小纸人,想到了之前被困在幻境之中时,也曾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纸人,他不由望向岁星:她是——我所认为的那位符箓大师。 察觉到他的视线,岁星放开岁月,缓缓盘膝坐了下来。 岁月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蹲下身:“姐姐,你怎么了?” “我是一个邪修。”岁星轻缓道,“施邪法,念邪咒,发邪符,放邪鬼,名曰治恶,实则惩仇。扎草人,剪纸像,书生庚,取衣裤,种种厌胜,招招狠毒。” 此言一出,不仅是岁月没反应过来,就连戚予年都愣住了。 事到如今,他以为自己终于获悉了答案,却没想到是再一次的背道而驰。 岁月看着略显疲惫的岁星,心中苦涩,低声道:“姐姐,你在说什么?” 岁星继续道:“陈雪是我的替罪羊,她被吴志斌害死,冰柜中是她的尸体,而她借用的是吴志斌的身体。” 戚予年未从岁星的语气中听出任何动容或忏悔之意,她平静得像是在念别人的生平志。 岁月愈发听不懂她说的话,她不由转过头看了一眼戚予年的反应。 他眼中凝结着压抑的寒光,宛如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人无法触及他的内心。 她听他开口,一字一顿问道:“你的理由是什么?你行恶又救人的理由,你修邪又灭鬼的理由——是什么?” “随性而行,未有其故。”岁星顿了顿,接着道,“岁月,我嫉妒你的天分,厌恶你的率真,更恨父母对你的偏爱。而一切,终于将在今天结束,这是我的解脱。” 岁星轻合上双眼:所以,不必感到难过。 “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更不许你有事!” 岁月的声音不自禁颤抖起来,她紧紧握住岁星的双手,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岁星没有再应话,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一刻,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从她身下蜿蜒而起,如同莲花般渐渐收拢,将她包裹。 在温和深邃的光亮中,她像一颗璀璨的流星般,在最绚烂之时陨落。 岁月只觉得自己手下一松,她下意识想要再抓紧,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她登时失去力气,瘫坐在地,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无法呼吸。 在她还未察觉到的时候,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滑落,砸在地面,发出沉痛的声响。 半个月后,九宫墓园,略显单薄的身影长久地伫立在一块墓碑前。 这是岁月这段时间以来每天都要做的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在如影随形的痛苦和空虚中得到一丝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些许回过神来,用余光瞥了一眼。 两个人之间是良久的沉默。 直到闭园广播响起,岁月才微微移动了脚步,她与身旁人擦肩而过,而后顿住脚步,淡声道:“姐姐最后说的话,是为了让我放下。她不是邪修,而是保护了所有人的英雄。希望你清楚。” 听着身旁的脚步声渐远,戚予年保持着沉默。 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漂亮的面容在浅浅微笑,眉目间却隐隐透着偏执与阴郁。 他似乎又能看清她的面相了,但得出的结果,却与他内心深处对她的真实感知相悖。 一次又一次的被蒙蔽,已经让他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丧失了理智的判断。 他弯腰将手中的花放下,呢喃道:“为什么即使死去的你,也要给我留下这么多谜团呢?” 第129章 世界四:西邑之侯 当肺腑间的淤塞感几乎堵满了整个胸腔时,岁星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传送成功了。 她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翻身吐出一大口积血来,当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之后,映入眼帘的是铺满青砖的地面。 在这一瞬间,喧闹的声音穿入耳膜,岁星被轻缓地扶住,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侯爷,您没事吧?” 岁星寻声抬头去望,一个十三四岁的身着古代制式服装的姑娘正红着眼睛看着她。 而后,她环顾四周,发觉这房间里有许多人。 坐在床边的妇人样貌憔悴,拿着药箱的大夫面露惊异,另外还有六七个穿着朴素的小姑娘,跪了一地,都在低声啜泣。 原主粗略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盘旋,岁星暂且不言,重新躺下身,闭上眼睛,任凭那妇人吩咐大夫给自己做进一步的检查。 原主是西邑侯岁星,之所以能在这个父权体制主导下的封建社会加封侯爵,是因为她一直女扮男装示人。 此地的爵位采用世袭罔替制,原主乃是前西邑侯岁光的遗腹子。 岁光战死沙场后,为维系岁家荣光不衰,原主的母亲王迎柳——此时正坐在岁星床边的那位妇人,将一个月后出生的原主伪装成男婴,使她顺利继承了西邑侯的爵位和家产。 但是,王迎柳在听闻岁光去世的噩耗后,哀痛至极,大病一场,导致早产,这使得原主从小便恶疾缠身,体弱多病,前段时间不幸感染了风寒,竟没挺过去,一命呜呼。 感受着体内的衰败气息,岁星暗自掐了个治病疗伤的法诀,而后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昏迷中。 等她再恢复意识,已是第二天。为了不使性别暴露,平日里伺候原主的人并不多,再加上大夫额外嘱咐要静养,此时屋内只有三四个丫鬟。在最近处照顾的,一个是昨日曾搀扶过她的春雨,另一位名为夏荷。 见她醒过来,两人面上都露出喜色,但又不敢高声惊扰。春雨将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侯爷,可要喝水?” 岁星点头,春雨连忙将她扶起,小心翼翼地喂她断断续续喝完一杯水,她感觉肺腑间温和许多,便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却依旧沙哑:“现在是什么时辰?” 春雨应道:“回侯爷,估摸着已近午时。” 岁星了然,她微微动了动疲软无力的四肢,撑手坐起,在床沿边穿了鞋,尝试性地站起身。 春雨和夏荷见状,连忙就要上前扶她,她抬手制止,在屋子里绕了两圈,而后拿起了案桌上的镜子。 铜镜上隐约浮现出这具身体的面容,做男装打扮的她看起来有些清瘦秀气,许是大病未愈,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剑眉薄唇,印堂晦暗,气息羸弱,一副短命的面相。 她披了件外衣,打开门去想晒晒太阳,却发现院中正站着两个人。她看了一眼,认出这二人是都尉秦云和部都尉秦子荀。 侯爵可自置吏与军于封地,都尉秦云专管西邑戍防,是原主父亲岁光亲手提拔的西邑最高军事统帅,之前曾跟着他出生入死,屡立奇功。 西邑侯是万户侯,因靠近边疆,并不如中原富庶多民,所以封地极大,设立了五位部都尉,领军镇守不同地域。 作为其中之一的秦子荀是秦云的长子,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却已崭露头角,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他如今长留岁星左右,保障西邑中心——华都的安全。 这两人都是忠义之士,岁光死后,便尽力辅佐岁星,未有二心。 听闻开门声,秦子荀抬眼,看见岁星正站在门前,眸光清泠明锐,面庞上却带着些弱不胜衣的憔悴病态,让他不禁忧心。 一丝不苟地行礼过后,秦云关切道:“侯爷,您身体无碍吧?” 听闻此次岁星的病来急促如山倒,情势不容乐观,他连夜马不停蹄地从驻守之地赶来拜见,一路上都忐忑不安。 “没什么大事。有劳您千里迢迢奔赴而来。”岁星微微一笑,“方才应该已等候多时了吧。” 第130章 世界四:边防情况 听见岁星回话的声息还算稳固,秦云略微放下心来:“不敢擅自叨扰侯爷,便在院中站了会儿,并无多长时间。” 岁星见他身上仍穿着甲胄,想必是听闻消息后便急匆匆赶来,甚至顾不上停歇,她提议道:“正值午时,二位留下来用膳吧。” 秦云拱手回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侯爷。” 虽然记挂岁星的身体,但王迎柳不宜抛头露面,便嘱咐厨子给她做些健康清淡的饮食。席间的食物非常丰盛,摆在岁星面前的却只有清粥小菜。 她不以为意,低头喝了一口粥之后,询问秦云道:“都尉,边防情况如何?” 西邑毗邻外邦白狄。白狄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政权,所在地气候条件恶劣,生存资源短缺,茹毛饮血,逐草而居,善骑射,好争斗,经常骚扰西邑边境,是西邑外部的最大祸患。 秦云与白狄交手三十余年,极其了解他们的作战规律和生活习性,他应道:“去年冬日,白狄境内雨雪数月,畜产死,人民疫病,如今正逢开春,免不了要来我西邑掠夺一番。不过侯爷放心,我已让将士们加强巡逻与戒备,若他们胆敢进犯,必让其有来无回。” 岁星的五指逐一轻点过手上所执的筷子,心中已有所悟:“春天正是白狄马力疲弱之时,若率兵来攻,必以奇袭和游击为主。” “侯爷所言极是。”秦云微一点头,“恐怕如今便是将其连环击破的好时机。” 岁星不置可否,只提醒道:“穷寇莫追,不宜轻敌冒进。” “是。” 秦云领命应下,不禁陷入沉思。在他印象中,岁星年纪尚轻,又常年缠绵病榻,鲜少有精力关心军政之事,如今偶然交谈一二,倒是能看得出她的聪慧博知。 秦子荀与其父想法类似,不禁将目光投向岁星。察觉到他的视线,岁星冲他微笑道:“部都尉有什么想禀报的吗?” 秦子荀正色道:“城中安防一切有序,只是——” 察觉到他的迟疑,岁星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军中参将王明远多次擅离职守,滋扰百姓,如今正被收押于军狱之中,等待行刑。” 秦子荀此话一出,便有些后悔。王明远与岁星生母王迎柳乃是表亲。他提及此事,一有告状之嫌,二亦使得岁星难办,倒不如直接将其按军法处置,而后一人担责。 “军纪如山,师出律随,无制之兵,不可以胜。违抗军令者,不管亲疏远近,官职大小,严惩不贷,方能使阵容整肃,士气高昂。你作为军队统帅,自应严刑明戒,若法令不明,虽有百万之军亦无益。”岁星认真道,“治军贵在严,领军需有威,在严明军法一事上,我将始终与你站在一起。” 似是身体承受不住一次性说这么长一段话的负荷,岁星话音刚落,便不自禁地咳嗽两声。 秦子荀连忙将水递到她手边,笃定道:“末将谨遵教诲。” 听闻岁星说出与他所想所做别无二般的治军之道,从小便被灌输要一心效忠西邑侯的秦子荀只觉心中澎湃,信念愈发坚定。 席散,送走二人后,岁星转道去了王迎柳房中。 刚踏入门内,得到通传的王迎柳便迎了出来,上前握住她双手道:“怎就来了,不多加休息?” 岁星微笑道:“感觉身体已爽利许多,便来拜见娘亲。” “好孩子。”王迎柳摸了摸她的头,“快到里屋来坐吧。” 落座后,岁星率先开口:“这段时日让娘亲忧心了。” “做娘的哪有不关心自家孩子的,醒了就好。” 王迎柳慈爱地看着她,当昨日大夫宣告岁星死亡之时,她差点没撑住晕倒过去,她想:幸而苍天有眼,不忍我西邑侯府从此断绝,将我孩儿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这个时代极重孝道,岁星来此亦是遵从此地的社会规则,不想落人口实。 她仔细看了一眼王迎柳的面相,此人外柔内刚,六亲缘薄,容易忧思成疾,落下病根。 第131章 世界四:民风世情 思及此,她叮嘱道:“娘亲也要多加注意身体,莫因孩儿的事操劳过度。” “娘知道。”王迎柳欣慰地点点头,“如今,外有都丞刘幸操持政事,都尉秦云统领军务,内有管家德叔、侍卫姜无逸伴行左右,这些都是对西邑侯府一顶一的忠义之人,有他们在,娘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身体。” 岁星暗自记下她提及的这几个人名,与原主的记忆一一做了对照,而后道:“孩儿这些老毛病,十几年都如此过来了,今后想必也会得天庇佑,不会出什么大事。” 王迎柳一边在心中宽慰自己,一边点头道:“甚好,甚好。” 拜别王迎柳之后,岁星回到自己的屋子,一连调养了五六日,总算将这副身体彻底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但原主这十几年的病根着实有些积弱难返,配合玄术,也得悉心治疗一年半载才能彻底恢复正常。 不过,岁星暂且并不打算让自己完全健康起来,作为如此位高权重的人,免不了要面对权力倾轧,有时候以弱示人,反倒有奇效。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岁星让侯府里的侍卫统领姜无逸陪自己出去逛逛,以此了解下民生风情。 为了低调出行的同时又照顾她的身体,姜无逸亲自驾马车,带她出了侯府。 他着一袭黑衣,面容又甚是冷峻,沉默寡谈,不善言辞,不苟言笑,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极具震慑力。 岁星撩起侧帘望向马车外,见所经之处,百姓像看到土匪瘟神般退避三舍,不免无奈。 西邑的政治中心——华都,是一座边境重城,并不似燕国国都启阳城那般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反而处处透着一股苍凉厚重。 此地民风敦厚朴实,坚韧豪迈,世情不若中原盘根错节,波诡云谲,但想要治理得当、凝聚民心,也不是件易事。 正在岁星出神观赏城中的民俗风貌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不免问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 “属下去看看。”姜无逸勒马,跳下马车,走向聚集的人群,不消片刻便回来复命,“南院的小官不听话,正在被当众鞭笞。” 岁星听闻,这才辨认出来那飒飒作响的声音正是鞭声,听起来打得极为用力。 所谓南院,是专门供人享乐的男娼馆,在这里提供特殊服务的男子被称为小官。 燕国男色鼎盛,无论是达官贵胄,还是平民百姓,都以狎男妓为时尚,因而这样的场所明目张胆地开在华都城内也并不稀奇。 不过,落入南院的男童大多是被贱卖至此,孤苦伶仃,如若不顺从便会遭龟公长鞭虐待,轻者皮开肉绽,重者伤残致死。 思及此,岁星掀开马车的前帘望了一眼,姜无逸牵马向前走了两步,听她吩咐道:“将那小官救下吧。” “是。” 姜无逸领命,走进人群,在龟公再一次高高扬起一鞭时握住了他的手腕。 龟公见有人阻拦自己,挣扎两下却挣脱不得,正要破口大骂,却见来人利落亮出一块令牌放在他眼前,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西邑侯府。 见他竟是侯府的人,龟公心中一慌,连忙扔了鞭子跪倒在地,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纷纷反应过来,跪了一片。 迟迟未感受到新的疼痛袭来的小官沈佩之睁开眼,恍恍惚惚间只听得一个若朗玉相击的声音道:“本侯要赎他恢复自由身。” 这个声音温和却也疏离,像是这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天空高悬的暖阳,并不灼热,带着悲悯众生的垂怜洒落下来,让他如沐神光。 听见马车内传来的声音,龟公跪下的角度移了移,朝着马车一磕头,有些惊讶道:“侯爷,您要为这贱籍赎身?” 沈佩之是被流放的贱民,脸有刺字,这样的人不是犯了大错,就是宗族不清白,没有人会冒着被人非议甚至连坐的风险去为一个贱籍赎身,按理而言,他一入南院,便再无脱身之日。 岁星明白其中的关窍,不过不以为意,只是反问道:“有何不可?” 听闻她虽年轻却隐带上位者贯有威仪的声音,龟公连忙道:“未有不可。” 岁星道:“将他卖身契给我。” 龟公领命,快速返回南院,将沈佩之的卖身契双手递给姜无逸。 姜无逸拿了,检查了一番,而后送给岁星,紧接着,马车内抛出一锭银子,直直落在龟公脚下,而后,岁星道:“无逸,将他带进马车。” 姜无逸领命,替他松了绑,扶着半昏迷的他进了马车,将他放置在离岁星最远的地方。 有些刺鼻的血腥味瞬间蔓延到整个车厢内,岁星并未嫌弃,凑近身去观察他的伤势。 他的四肢和躯干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深浅不一的显目鞭痕,外翻的血肉粘连在衣衫上,触目惊心。 岁星抬头,无意间对上他透亮的眼眸,意识到他还清醒,不免一愣:此人意志超群。 强撑着一口气睁开眼睛的沈佩之,低眸迎上岁星的视线,也是一怔,他未料到西邑侯竟然如此年轻,她温润又带着意气的眉眼中透露出少不经事的纯净,便如朗月照水,清晰地映出他此时的狼狈不堪。 未等他再多想,便见岁星剧烈咳嗽了两声,面色不虞,似是身体虚弱。 听闻岁星咳嗽,驾马的姜无逸转头看了车厢一眼,道:“侯爷,让他出来吧,此人恐有病气。” “无妨,是我的老毛病。”岁星应着,向后退了一步,而后轻声对沈佩之道,“闭眼。” 沈佩之的眼睫颤动一下,忍不住暗自握紧了拳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岁星面朝他端坐,引气凝神,左手掐诀,右手书符,默诵道:“内血不出,外血不流,善贯一体,着照乾坤。急急如律令。” 随着她心中咒语念毕,符箓同时落成,如金色火光腾腾拥出,印入沈佩之体内。 第132章 世界四:播种之季 沈佩之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虚弱的身体似乎再一次感受到了具实的力量,但他无法睁眼,反而昏昏欲睡。 而在睡意袭来的那一刻,他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岁星扶他平躺在毛茸茸的珍贵兽皮制成的软垫上,他的头发散落开来,露出了额前的墨色刺字,如一朵盛开的黑色梅花。 岁星敛目,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没再多看。 姜无逸驾马,花了两个时辰带岁星转遍了华都的大街小巷,而后来到城郊。 城郊多农田,现下正是适合播种的季节,岁星站在田坎上,眼前等待耕作的田地一望无际,田间来来往往的农夫一刻不停地弯腰耕耘。 杂草正盛,许多人或蹲或趴或跪在田野中,一点点将草挖出来连根清除,这样单纯依靠人力完成的重活累活,让岁星深刻体会到了种地的艰难。 岁星询问身后的姜无逸道:“这里一亩田可以生产多少粮食?” 姜无逸应道:“一石上下。” 燕国行二百步为一亩,一石大概一百二十市斤。 西邑地处内陆,降水量不足,土地并不肥沃,收成如何,完全看天意,即使是丰年,产量也并不容乐观。 岁星看着在农田间穿梭忙碌的身影,继续问道:“为什么大家不用牲畜和工具来提高效率?” 姜无逸虽从小习武,但对这个世界的农业生产要比岁星了解更多,他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虽有铁犁牛耕,但一来畜力缺乏,二来农具简陋,所以大多数农活还是依靠人力。” “我提出这个问题,似乎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感觉。”岁星听闻,无奈一笑,迎上姜无逸的视线,进一步解释道,“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类也。” 岁星之言听在耳里似乎有些大逆不道,姜无逸眼观鼻鼻观心,静若未闻。 在田地里转过一圈后,已近黄昏,岁星和姜无逸回到马车旁,看见浑身浸满血污的沈佩之正蹲在田埂上。 岁星打招呼道:“你醒了?” 他站起身来,循声回望,朝她拱手道:“草民沈佩之,拜见侯爷。” 岁星摆摆手:“免礼。上车,我们回去。” 沈佩之站在原地没有动:“草民会脏了侯爷的马车,便在车后跟着吧。” 岁星先行一步上了车,而后朝他伸手道:“无妨,人比车要珍贵许多。” 沈佩之低眉,又是一拜:“多谢侯爷。” 他并没有借岁星的力,自己上了马车,在角落中端坐。 岁星攀谈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方才在马车上,沈佩之陷入了久未有过的沉睡中,以至于当他睁开眼,看着身下的毯子,恍惚间犹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他身上的伤口已止住了血,在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结痂,这让他不由想到入睡前岁星清亮的目光与涌入体内的暖意,心中有一些悬而未决的猜测。 他低声道:“回侯爷,已好多了。” 岁星并不意外地点点头,而后继续问道:“你方才蹲在农田旁,在干什么?” 沈佩之简洁应道:“看土。” 在他意料之外的,岁星并未因他的回答而兴味缺缺抑或显露轻视,反而听她饶有兴趣地追问道:“看出什么了?” 沈佩之抬眼,望见岁星认真的神情,不免正色道:“此处的土显棕黄色,质地较为疏松,盐碱含量高,有些贫瘠。” 岁星扬眉,询问道:“你对土质有研究?” “家父——”沈佩之顿了顿,犹疑一瞬,接着道,“家父是原大司农,负责农桑水利事,草民得以耳濡目染,了解一二。” 岁星虽看出此人有些来路,却没料到原来是这等背景。她沉吟道:“你可知应如何治理盐碱地?” 沈佩之想了想,应道:“依草民拙见,其一,可引水种稻洗盐,不过在此地实施不易,需注意引得进、排得出、排得畅,否则将造成次生盐碱。其二,可开沟排盐,碱地四周犁深为沟,以泄积水。其三,可淤灌压盐,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其四,可深翻窝盐,以提高淋盐效果,用下层土来改良表土。” 岁星随着他说的举措一条条认真细想,作为已接触过相比此地而言更为先进的文明的人来说,即使没有深厚的专业知识储备,也足以让她大概判断出这些方法的准确性和可行性。 她暗自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可有接触过较为先进的农具?” 听她问及此,沈佩之的脑中一时闪过许多画面,他沉声道:“父亲生前,是曾有想推广的新田器,不过并未落地。” 岁星眼睛一亮:“你能造得出吗?” 岁星生长的那个世界里,原先学习过的历史书上曾完完整整介绍过农业工具的演变,一些重要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器具的名称,她熟记于心,但也仅限于此。 她并不是一个工匠,无法依赖或者超脱现有的条件,去制造先进工具,所以,想要提高生产力,她必须借助其余人的力量。 沈佩之应道:“草民不敢保证,但可以一试。” 岁星看得出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也许是生活的劫难已将他的锐气消磨殆尽。听他此言,她判断他成功的几率会很高,不免有些期待,承诺道:“倘若事成,我必允你加官进爵。” “侯爷言重,这是草民应该做的。” 沈佩之并未将此言放在心上。他的父亲犯了重罪,全家流放至此,死伤殆尽,他已沦为贱籍,贞洁、尊严、甚至性命,都朝不保夕,如今片刻的平静已足以让他贪恋,再不敢奢求其它。 回到侯府后,岁星将他安置在别院,嘱咐道:“农具的事,等你完全康复后,再说不迟。” 岁星派了府内的大夫和两个小厮照顾沈佩之的饮食起居。 等再见到他时,已是五天后。 岁星的符咒再加上大夫的调养,使他现在看起来比她还要健康。 第133章 世界四:风言风语 相较于先前的潦草狼狈,此刻的他崭新得仿佛脱胎换骨。 额前几缕散发遮住了他面上的刺字,而他的样貌无疑是俊美的,眼若秋波,眉如墨画,肌肤似玉,甚至于有种雌雄莫辨的秀丽。 正在书房认真汲取知识的岁星抬头看他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 她本预计他至少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有所反馈,没想到这么快便将草图送了过来。 岁星接过宣纸,看见上面有图有字,图片透视感极强,各器件的位置、大小一目了然,而旁边附着的介绍文字字迹笔挺端秀,一览无遗。 她粗略看了一眼,而后对沈佩之道:“先坐吧。” “多谢侯爷。” 沈佩之应着,低眉敛目在侧边坐下,良久不听她有下文,便悄然用余光看她一眼,却发现她正盯着草图认真在看,神色极为专注,若有所思,无暇他顾。 他并未想到这草图会令她如此重视,不免愈发正色。 岁星直盯着草图的每个细节介绍看了许久,沈佩之画的是一个播种农具,由架、斗、腿、铲等部位组成,种子盛在斗中,斗与空心的脚相连,且行且摇,种子自下,能同时完成开沟、下种、复土三道工序,提升播种效率和质量,极其类似她印象中的条播机。 她暗自思索片刻,取了一旁的纸和笔,开始写写算算,两刻钟后,她停笔,思忖片刻,站起身来走到了沈佩之面前。 见她走近,他立刻起身,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比岁星高上些许,不由低头,目光落到她写得满满当当的纸上。 她的字迹如龙飞凤舞,飘逸华美,笔力苍劲,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是岁星对他所画之物的理解:“独脚耧,轻便灵巧,适用于套种与小范围播种。” 沈佩之再往下看,接着这段话的是一大群数字以及一些他前所未见的符号,尝试理解无果后,他的视线下移,看到了这页公式后的结论,那是岁星粗略计算出的器具尺寸与各个重要部件之间连接的角度。 她并没有推翻他先前的论述,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又进行了一遍演算,有与他所想相似之处,也有偏差较多的地方。 岁星对兵器和武术较为熟知,她明白什么样的角度和姿势能使人体用四两之力拨动千斤,并将其迁移运用到了此处。 不过她知道自己只是个看热闹的门外汉,便指着他草图上所标注的数字问道:“你为什么这样想?” 听她这样问,沈佩之一时犹疑,应道:“是草民想错了。” “我只是异想天开地给你提供一种或许完全错误的思路。” 岁星摇摇头,走到案桌旁将宣纸放下,手指划过上面的一大串公式,开始给他解释其中的含义与想法。 沈佩之的目光落在纸上,随着她的指尖移动,认真听着,时而点头,时而蹙眉,在她说完后,迎上她看过来的目光,他开始逐一给她讲解自己的想法。 岁星单手撑在桌上,一边听他讲,一边在自己的公式上涂涂改改,有些地方她已被说服,有些地方她仍坚持己见。 等倾听完他所有的论述后,她针对性地进行了认同和反驳。 一来二去,沈佩之被完全带入了探讨的氛围中,两个人一直争论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在关键部分达成一致。 此时已天色熹微,书房中的烛火点燃,跃起暖光,春雨提醒道:“侯爷,该用膳了。” 岁星的目光从纸上移开,对沈佩之道:“一起吃饭吧。” 沈佩之默了瞬息,点头应下:“是。” 席间,岁星有些出神地复盘着今天下午讨论的所有细节,忽而,她灵光一闪,道:“如果它不是独脚,而是两脚、三脚,甚至更多,再辅以畜力,是否能做到一次播种多行?” 沈佩之被她天马行空的想法震住,思路顿时开阔起来,他沉吟片刻,道:“播种幅宽是个难点,如何保证行距、深度、疏密一致,还需再想。请侯爷给草民些时间。” 岁星微笑道:“不急,徐徐图之。” 接下来几日,岁星和沈佩之时常聚在一起讨论改良单脚耧的方法,甚至于废寝忘食。 二人频繁的独处被看在外人眼中,因沈佩之身份的特殊性,竟逐渐起了风言风语。 而这一切,岁星浑然不知。 在王迎柳亲自登门打探情况时,正遇上岁星和沈佩之在完善三脚耧的终稿。 她特意不让下人通秉,悄然走进书房,看见的场景是沈佩之端坐主位,提笔写字,而岁星站在对面,凝神专注地看着他。 听见身后脚步声的岁星转过头去,看见王迎柳,微有惊讶地迎了上去:“娘亲,你怎么来了?” 沈佩之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长拜道:“见过夫人。” 王迎柳瞥了他一眼,望见他过于出挑俊美的容貌,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对岁星道:“娘听说你最近一直待在书房,担心你的身体,便让厨子熬了碗十全大补汤,趁热喝。” “多谢娘亲。” 岁星转头看着她身后的丫鬟将一盅汤放在案上,而后发现沈佩之仍未起身,不免多看了两眼。 王迎柳随着她的目光去看,顺势问道:“这位是谁?瞧着面生。” 岁星走到沈佩之身边,轻扶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起身,正式介绍道:“他是沈佩之,对农业很有研究。” 王迎柳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岁星简单应道:“路上偶遇。” 见她没有多说,王迎柳道:“看他额上刺字,可是罪大恶极之人。怎会在路上偶遇?” 岁星以为她在质疑沈佩之的来路和人品,解释道:“他并非罪犯,只是因家族之事连坐。” 看进岁星纯澈的目光,王迎柳知道她完全不明白自己介意的究竟是什么,也知道这二人之间恐怕无事发生,既松了口气,又有些无奈,提醒道:“主仆有序,尊卑有别。任何时候都不能僭越,以免失了分寸章法。” 第134章 世界四:民无终贱 还未等岁星回应,沈佩之先一步道:“草民谨记。” 见他态度还算诚恳,王迎柳也并未多加刁难,冷淡道:“你先下去吧。” 沈佩之领命退下:“是。” 岁星见状,对王迎柳道:“娘亲,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 王迎柳暂且不应,屏退了众人,这才道:“傻孩子,你整日与一个娼妓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不管他品性如何,旁人只会觉得你贪恋美色,不务正业。” 此言在岁星意料之外,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不由正色道:“他人如何作想,于我本身无损。而且,沈佩之并非娼妓,亦非仆从,他是我的朋友。” 王迎柳恨铁不成钢道:“于罪人面上刺字,以墨涂之,终身不消。即使你为他赎身,送他入府,依旧难改他的贱籍。更何况,他浸润于寻花问柳之地,多的是讨人欢心的法子,你莫要被其蒙蔽。” 多说无益,岁星明白,在当下,她永远无法说服她,便不再提此事,转而道:“娘亲,一起喝些补汤吗?” 听闻她话中的逐客之意,王迎柳告诫道:“孩儿,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兹事体大。稍有不慎,恐招致灭顶之灾。” 岁星了然道:“娘亲,我心中有数。不会因色相而迷失心智。” 王迎柳望着她,心中涌上怅然,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吾孩受苦了。” “重权在握,锦衣玉食,孩儿并未受什么苦。”岁星顿了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道,“娘亲莫要忧心。” 王迎柳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原主的弱病是从娘胎里带的,这让她一直心存愧疚。 时至今日,尤其是听闻那些风言风语之后,她不免反思,若是当初承认她的女孩身份,虽然权力可能旁落,但生活未必不会更加遂心如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架着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不知是对是错。 只能说,那一个关键性的选择,彻底改变了她们二人以及整个西邑侯府的命运。 送走王迎柳后,岁星也离开了书房,来到厨房周围的种植园中。 这里种着几亩新鲜且奇异的瓜果蔬菜,由专人悉心呵护,偶尔为侯府厨房提供原材料供应。 此时,沈佩之正蹲在田埂上丈量着田垄之间的距离,在心中思索着三脚耧落地的可行性。 察觉到其他人的靠近,他抬头回望,见是岁星,连忙起身拜见道:“侯爷。” 岁星示意他不必多礼,提议道:“我将你推荐给司农令吧。你可以跟着他,做研发、推广新型农具的事情。” 沈佩之闻言,心中一沉,道:“您是要将草民转手于人?” 一时间,他脑中飘过许多念头,他合理地认为自己不过是上位者笼络人心的工具,而他对农业的了解只是为此添了彩头。 “你的用词有些怪异。”岁星不解地看着他郁悒的神色,道,“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能力,足以加入司农署,做更多有利农业生产的事。” 沈佩之发现自己曲解了她的意思,却更因她话中透露出的讯息而感到震惊。 他不禁抬眸迎上岁星的视线,她眉眼温和冷润,自带一种疏离矜贵的气质,她坦然自若地接受着他的打量,一双眼眸清冽纯粹,泛着墨玉般的光泽,透亮如洗,似乎未染过丝毫纤尘。 如此般的明澈,甚至有些让他卑于直视。 他低下头道:“草民不过低微贱籍,世代不得翻身。” 岁星摇头道:“别说这个。户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你便就自认是最下等了吗?” 她的反问让沈佩之心中震荡,不由沉默。 曾几何时,他也有少年意气,豪言壮志,但行至如今,只剩下如履薄冰般的谨小慎微。 “不宜妄自菲薄,自轻自贱。”岁星补充道,“如果你不相信自己,那请相信我的眼光。” 听她此言,沈佩之心中微定:“但凭侯爷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岁星就带着沈佩之、姜无逸来到了官署大院,直奔司农署。 还未等完全走近,得到通传的司农令王程就快步迎了出来,行礼道:“下官参见侯爷。” 岁星虚扶一下:“免礼。” 王程又拜了一下,这才起身,目光掠过她身后跟的两人,不免多看了几眼样貌陌生的沈佩之。 他瞥见他额间的刺字,联想到这几日有关岁星的传闻,不敢苟同她将其带进衙内的做法,微皱起眉,一边将岁星引入司农署内,一边攀谈道:“侯爷来此,有何事吩咐?” 岁星顺着他的话问道:“如今正是播种的季节,不知田里情况如何?” 王程回应道:“瘦田需早播。现阶段农户们基本都进入了预备耕种期,开始晒种、除草、深耕。再有半月,便要陆续开始播种了。” 岁星点点头:“西邑风大地旱,农户用力多而得谷少,可有何应对策略?” 王程道:“如今司农署正在向百姓推行上田弃亩、下田弃畎之法。经过之前两年的观察和试验,我等几乎能确认,高田种沟不种垄,有利于抗旱保墒;低田种垄不种沟,有利于通风透光。” 岁星建议道:“有一方法名为代田,在地里开沟作垄,沟垄相间,将作物种在沟里,中耕除草时,将垄上的土逐次推到沟里,培育作物,第二年,沟垄互换位置,可保持地力,抗御风旱。” 闻言,沈佩之心中微微一动,不由看向她的背影,暗想道:息者欲劳,劳者欲息——真乃绝妙之法。 “侯爷英明,此法大有可为。臣尽快拟定方案,而后在公田上开展试验。”王程琢磨片刻,又补充道,“但臣粗略想来,此法似乎对牛力和农具的要求较高,这是一大推行难题。” 岁星暗自肯定了他的思考能力,他所言也正中她的下怀,她接话道:“我认识一人,他造出一新型农具,正适用于代田的等行距条播。” 岁星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将画着三脚耧的草图递给他看。 王程双手接过,凝神去看,不由啧啧称奇,连忙询问道:“敢问侯爷,造此农具的是何人?不知下官是否有幸与他探讨一二?” 第135章 世界四:举贤荐能 岁星侧让了一步,抬手引荐道:“沈佩之。” 被点名的沈佩之微一怔,岁星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串联了起来,他感觉她仿佛能预料到与她对话的人的每句回应之词,并一步步引导着旁人说出她想要的答案,以达成最终目的。 沈佩之敛目,顺势朝王程拜道:“草民见过大人。” 王程见状,露出显而易见的尴尬与惊讶的神色,他看了看岁星,发现她面目平静,不似开玩笑的样子,隔了片刻才略有些艰难地开口:“侯爷,果真如此?” 岁星点点头,介绍道:“沈佩之是前大司农的儿子,子承父业,对农业、农具颇有认知。” 姓沈的大司农,王程立刻便想到了沈毅,此人在位时,极其注重农学研究,在选育良种、推广锄犁等器具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半年前听闻他被以诽谤朝政的罪名处死,累及六族,下场凄惨。 思及此,王程将岁星请到一旁,压低声音着急道:“侯爷,前大司农沈毅犯的可是冲撞皇权的罪,您如此行事,不是公然向皇帝叫板吗?” “罪不及孥,英雄不问出处。况且你我不说,谁又能猜得到他的身份来历呢?” 何况,岁星推演沈佩之命盘,已知其父应是蒙冤致死。 王程劝道:“他脸有刺字,一看就知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您将他带在身边,必然会引起百姓非议。” 岁星不想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做纠缠,只道:“若他加入司农署,可使百姓一岁之收,倍于往年,你愿不愿用此人?” 王程无奈道:“侯爷,臣知您看重此人,但莫说等待一岁之期,现如今此等贱民立于衙内,已成笑柄。” 岁星刚要辩驳,司农署内又走入几人,为首一人已到知命之年,但精神矍铄,颇有文气,正是听闻岁星在此而赶来拜会的西邑最高行政长官——都丞刘幸。 他恭敬地朝岁星见礼过后,目光落到沈佩之身上,皱眉道:“此等堕民,有辱公堂。拖出去。” “慢着。”岁星上前两步,并未解释,只是问刘幸道,“虽则天运使然,然历览往迹,总之得贤者胜,失贤者败。胜败兴亡之分,不得不归咎人事。是也不是?” 刘幸一时不明所以,承认道:“侯爷所说有理。” 岁星继续问道:“古者圣明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对也不对?” 刘幸点头应道:“自然正确。” 岁星接着问:“用人之道,贵在用其所长;用人之法,高在不拘一格。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认也不认?” 刘幸道:“此言,臣认。” “好。”三问过后,岁星道,“既然都丞完全同意本侯所言,那想必是与我意志相通。今有一人,善农,知器,得之,可利西邑乃至天下百姓。但,此人有罪在身,是否可举德赦过,任人唯才,无求备于一人?” 刘幸明了其意,看向沈佩之,问道:“侯爷所说,可是此人?” 岁星应道:“是。” “用此人,乃是举小德,赦大过,如何可行?”刘幸联想到近日从西邑侯府流传出来的风言风语,反问道,“请侯爷扪心自问,可无半点偏私?” 岁星问心无愧道:“本侯以西邑为家,未私于一物,惟以才是任。” 刘幸看着她坚定的神色,不由深深皱眉。他未曾料到,一向不问官事的西邑侯,竟会因一贱民与自己产生第一次分歧。 他一方面觉得,此贼子不除,西邑恐乱。另一方面又觉得,此时岁星言语之堂皇,神情之坦荡,竟隐有王者之风,不谙世事的西邑侯终于因风月之事入俗,露出了当政者的獠牙,而他应做之事,是让她爪牙更利,羽翼更丰,可以此贱民为饵,教会她如何执政。 思及此,刘幸暂且按下了要对沈佩之不利的念头,只规劝道:“取士之道,当以德行为先,奸伪之人,难当大用。” “他并非奸伪之人。”岁星沉声说了一句,而后道,“给他三个月试用期,若他德不配位,力不胜任,我自当为今日的独断专行,自省谢罪,给百官一个交代。” “侯爷言重。”听闻岁星语气之坚决,刘幸已明白,若再僵持,此事今日必不能善了,既已有折中的法子,便也退让一步,“臣等听凭侯爷安排。” 直至走出官署,沈佩之仍沉浸在目睹岁星为他在众大臣前据理力争的情景中缓不过神来,良久,他低声道:“草民何至于让侯爷做到如此程度。” “至于。”岁星语气平静,似乎并未因刚才的事发生任何情绪波动,她道,“此代甚至往后数代的农业发展,或许将因你而改变。千古之后,无数政客豪绅烟消云散,而真正利百姓者,将青史留名。” 听闻此言,沈佩之心中震荡,拱手道:“窃定当竭尽全力,势不辱您所托。” 岁星看了眼他严肃庄重的模样,又看了看另一旁面容冷峻的姜无逸,不免道:“好不容易出府溜达一圈,不如放轻松。” 在岁星的建议下,三人轻装简行,在大街上散步。 岁星对这个世界普通百姓的生活以及独特的风俗物产比较感兴趣,时而驻足于小摊贩前观赏。 她指着一个形状极似铜色水壶,壁上却内嵌雕刻草木的物什询问道:“这是什么?” 沈佩之看了一眼她所指的几乎妇孺皆知的物品,介绍道:“漏壶,水时计仪器,以壶盛水,利用水均衡滴漏原理,观测壶中刻箭上显示的数据来计算时间。” 岁星了然地点点头,正在此时,同一个摊位前又凑过来几人。 第136章 世界四:自投罗网 为首之人名为朱元,身着锦衣华服,身形雄壮,他随手拿起一样物什看了一眼,而后丢到一旁,见岁星一行人要走,直接伸手拦住了他们。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三人,从一开始靠近时就已目标明确,他抬手指着沈佩之,对岁星道:“这贱籍是你仆从吗?给爷玩两天,这袋银子,就当赏你的。” 他说着,从侍卫手里拿过钱袋,掂了掂重量,里面的银子碰撞声清脆明晰。 岁星脸色不变,不置可否,向前伸出手去。 朱元哼笑一声,将钱袋抛向半空。 岁星的视线并未落到极速下坠的银钱上,反倒在这气氛松弛的关头,猝不及防捏住了他的手臂,利用巧劲,瞬间将他分筋错骨。 杀猪般的哀嚎声突兀响起,与此同时,岁星立刻拉着沈佩之向后退,而朱元身后侍卫显然有武功傍身,反应极快,手握成爪就要来抓她。 岁星后移三步,每一步都正好与那侍卫的擒拿错开半分,直至退到姜无逸身后站定。 姜无逸捏住对方手腕,而后一脚将其踹飞数米,直接与对方五六人厮打在一起。 岁星观察着战局,发现对面几人的战斗力和姜无逸相比,完全不在同一层级。 也许是激起的尘埃吸到肺里,岁星忍不住咳嗽两声。 沈佩之连忙关切问道:“侯爷,您没事吧?” 岁星摇了摇头,心道:最近要将练武提上日程,这具身体看上去如此手无缚鸡之力,遇上三五壮汉,不好直接动手。 思索间,姜无逸已结束战斗,对面几人都躺在地上不得动弹,痛呼连连。 他返回岁星身前复命道:“如何处置?” 岁星应道:“报官,抓起来。” 听闻此言,朱元气急败坏道:“分明是你们先动手,我必要让你等将牢底坐穿。” “你不说,我都忘了此事。”岁星微笑道,“左右不过寻衅滋事,你有何门路能让我们把牢底坐穿?” 谈及此,朱元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上仍旧挤出几分威风之态,倨傲道:“我爹可是典史,专管缉捕、稽查、狱囚,劝你们最好给爷磕头认错,看你也有几分姿色,和那贱仆一起把爷伺候高兴了,还能给你几天活路。” “放肆!” 姜无逸腰间长剑利落出鞘,声似龙虎之啸,直指朱元脖颈之间。 岁星抬手示意无妨,道:“果真是阎王易过小鬼难缠。一个区区典史的区区庶子,竟敢如此横行霸道。” “你!简直找死。”朱元手指着岁星,脸被气得通红,他平生最忌讳旁人说他是庶子,而在典史府中,小妾当道,嫡子遭受排挤,早已自立门户。 岁星心中并无嫡庶贵贱之别,不过乐得看他生气。 在朱元靠近时,她便留意到了此人面相,一脸奸恶,坏事做尽仍逍遥法外,她掩在宽袖下的手继续掐指算道:“看你不像好人,想必没少干强占良家男女、伙同你父亲结党营私、妄造冤狱的事情。今日算是自投罗网。” 见岁星说话的语气不似普通人,朱元心中泛起一阵惊慌的涟漪,他强撑着底气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无逸收剑,亮出令牌,上面“西邑侯府”四个烫金大字直直映入朱元眼中,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半响,等意识到什么之后,他承受不住,眼前一黑,竟晕死过去。 朱元因触犯西邑侯而被抓的事瞬间传遍了整个官署,在与之有关的人风声鹤唳惶恐难安之时,岁星则在思考如何自然而然切入练武一途。 凡凭空展露出的才能,必将被人猜忌,尤其是她目前的身份使然,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注视,要是突然有武艺傍身,且招数来路不明,再配上一副十几年来展露在众人眼前的弱不胜衣的病体,恐怕会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岁星在院子里踱步,而后看向身旁的姜无逸,突发奇想道:“无逸,你教我两招武功用以防身吧。” 姜无逸并未追究缘由抑或多说什么,只问道:“姜家拳,可好?” 岁星应道:“听起来不适合教外人,还有其它选项吗?” 姜无逸直言:“属下不会其它武功。” 岁星想了想,摆摆手:“那便算了,我找秦子荀教我。” 姜无逸提醒道:“他的武功太过刚劲,不适合您。” 听他这样说,岁星扬眉:“那如果妥当的话,就拜托无逸不吝赐教了。” “是。” 姜无逸一丝不苟地抱拳行礼,走得远了些,开始为岁星示范姜家拳的招式。 岁星站在一旁专注去看,发现此拳法威武挺秀,刚柔并济,上下相随,步随手变,闪转腾挪间,瞻之在左,忽焉在右,颇为灵活飘逸。 等他完整演示完姜家拳二十四式,岁星不由赞赏道:“出手如钢锉,落手如钩竿。迈步如行犁,落脚如生根。此拳法精妙。” 听闻此言,姜无逸心中微有惊讶,在他看来,如果没有一定的武学造诣,很难通过目睹一遍武功招式就如此一针见血地指出其核心所在。 但他想到,西邑侯从小博览群书,见识渊博,随即便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岁星跟着他从拳法的基本功开始学起,而对于她来说,难点不在于学会招式,而在于让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适应招式。 在姜无逸看来,岁星僵硬的身体和虚浮的步伐,足以证明她没有任何武术功底。然而,她对武功又似乎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领悟力。 按理而言,未曾从小习武之人,初次入门,多是颠三倒四,云里雾里,但她对每招每式都驾轻就熟,基本只说过一遍,就能做得格外标准。 半个多时辰后,有些体力不支的岁星轻咳两声,原地站定,不再动作。 休憩的间隙,她在脑中将姜家拳的招式回忆了一遍,而后问道:“姜家拳似乎以隐蔽蓄劲、短距急发的拳法为主,第二招,打左手猝拳时,敌人抽左足,进右足,上劈下挡,该如何应对?” 第137章 世界四:生死边缘 熟知姜家拳拳法变幻,并且战斗经验十分丰富的姜无逸不假思索道:“调身拗步,一拳上架格挡,一拳于尺骨侧击。” 岁星设问道:“那若我前手回刁,顺势拧转反击呢?” 未想到她能在短时间内对解法招式再加应对,姜无逸默了半瞬,而后道:“那我便左手扣您右拳劲力,右拳上翻击出。” “那我就不得不后抽垫步,而后打左手直拳了。”说到此处,岁星意识到此招又回到了原起点,不免一笑,“循环往复,暗含生克变化,确实精微奥妙。” 姜无逸是姜家拳第七代传人,此拳法历经数代演化,直至今日。其中巧妙精深之处,他自小便牢记于心。现下听岁星面带随意便一语道破,他不免意外,心中默想道:侯爷似是武学奇才。 在岁星认真练武时,同在西邑侯府内的沈佩之正坐在案前沉思现有农具结构的改良方法,正当他有了些思路,提笔准备尝试绘制时,屋内突然闯进四五个带着面罩的彪形大汉。 他心下一惊,还未来得及呼救,便被人冲上去死死捂住口鼻,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他挣脱不得地被套进麻袋里扛起。 这群劫持者训练有素,不过片刻,屋内略显狼藉的案桌前便已空无一人。 沈佩之吸入了少许麻药,有些意识不清,亦分辨不出究竟被扛着走了多远的路。只感觉一阵颠簸过后,又被大力扔在地上。 紧接着,他身上套着的麻袋被掀开,强烈的阳光透进他的眼睛,他迷迷蒙蒙抬眼去看,意识瞬间清明不少。 此时端坐上位正冷眼看他的,竟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西邑侯之母——王迎柳。 王迎柳一拍案桌,喝道:“贱奴,你可知罪?” 她话音方落,沈佩之就被几个人强按着跪在地上,他没有挣扎,低下头去,强自镇定下来,道:“草民何罪之有?” 王迎柳冷哼一声:“西邑侯贤良仁义,却受你蛊惑,流连色相,滥用职权,使得上下离心,声名受损。此祸人败事之罪,你认是不认!” 沈佩之听闻此言,心中震荡,抵着地面的手掌不禁缓缓收拢成拳。 他知道一个面带刺字的贱籍出入西邑侯府会带来许多非议,他更清楚岁星在众臣前极力推举他将承受巨大压力。 面对王迎柳的质问,他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反驳的无力感,但此话间对岁星贬低和误解的那一部分让他听来不忿,他忍不住开口道:“侯爷并非昏聩之人。” 见他不给自己开脱,反而为岁星辩解,王迎柳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道:“西邑侯本性良善纯洁,因而易被有心人引诱。祸端在你,不在她。此事关系着侯府的脸面,侯爷的声誉,你若对她坚贞不二,便该以你身家性命为押,以平此事。” 王迎柳的话非常直白,只有他死,岁星才能再次成为清白无瑕的西邑侯,她和众臣、百姓间的罅隙亦会弥合如初。 思及此,在这生死边缘,沈佩之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纷乱情绪,语气平而轻缓:“烦请将草民案桌上的笔稿,转交侯爷。” “自有人处置。”王迎柳不置可否,“我不想屋里见血,你便以此毒酒,了结性命吧。” 沈佩之抬头,默看着手拿一满盅酒的婢女朝他缓缓而来。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并未有多少面对死亡时会产生的惊惧抑或悲恸,反而隐含几分释然。 他想,他早该死了,死在与全族一起游街示众被石块砸得头破血流的路上,死在被当做牲畜一样虐待羞辱的流放途中,死在因不肯委身于人而被龟公鞭笞的大街。 而在死之前,他又苟活了这么多的时日,甚至享受到了数日的平静生活,他该知足了。 他攥紧了手中的青玉杯,仰头将毒酒一饮而尽。 炽热的灼烧感穿肠而过,他忍不住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两声,眼底瞬间泛红。 等待死亡的过程漫长又难熬,反复细碎的绝望席卷,仿如身入沼泽慢慢陷落,挣脱不得的粘稠泥泞自脚踝淹至腰际,漫过胸口,直至脖颈,再至口鼻,最后缓缓没顶。 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一分一毫,一寸一尺,足以磨断人的神经,击溃所有意志坚定者的心理防线。 在生命的最后,在面对无尽黑暗的关头,恍然间,沈佩之似乎看到岁星身带柔光朝他笃定走来。 而后,她的身影开始充斥脑海,出言救下他时,认真与他探讨时,凝眸时,微笑时,冷若神只时,温如暖阳时,一切的一切宛如默片般在他心中回闪,他的眼角不自主落下滴泪来。 直至泪滴落在手背上,如一记重锤,砸得沈佩之猛然清醒,神智瞬间聚拢,他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屋内众人如先前那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世界重新恢复了色泽。 迎上沈佩之惊疑的目光,王迎柳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望着他:“我要你牢牢记住现在,之后的每一天,你对西邑侯的忠诚,都绝不能少于今日。” 平白捡回一条命的沈佩之心中五味杂陈,跪地长拜:“多谢夫人恩典。” 王迎柳垂眼看他。当她初闻岁星将他带进了官署,甚至不惜与都丞刘幸相争以换取其一席之地时,她心中无疑是震惊和愤怒的,她无法相信一向礼义忠孝、行事谨慎的女儿如今竟会为一个贱籍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她当下就想派人把沈佩之绑了沉塘。 但当她冷静下来后,便收回了成命。她想到岁星前几日因病的命悬一线,想到她的身份,想到西邑侯府的未来,心中有了另外一些打算。 入夜,万籁俱寂。 陷入沉睡的岁星若有所感地清醒过来,随即察觉到暗中似有人靠近,利落翻身合衣坐起,问道:“谁?” 第138章 世界四:深夜叨扰 “是我。深夜叨扰,请侯爷恕罪。” 随着岁星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沈佩之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模模糊糊显露出来。 岁星些许放下戒心:“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佩之的声音轻若鸿羽:“来侍奉侯爷。” 岁星不明所以地回应道:“嗯?” 沈佩之上前两步,跪在她脚边,手扶上床沿,他抬头,望着月色下清隽又近在咫尺的面容,缓缓向前探去,双手不自觉地轻握成拳。 岁星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止住他的动作,微凉的手指让他的身体下意识轻颤一下,而后,他听见她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如果我救你是见色起意,那我与其他家伙又有什么不同呢?” 沈佩之凝视着她,她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眸中,高不可攀。他想,他确实很厌恶和人接触,但感受到她身上清冽纯净的气息,他却觉得很放松,甚至并不抵触。 思及此,他的目光闪烁两下,继而低下了头。 岁星起身,顺势将他拉起来,问道:“是我娘强迫你来的?” 沈佩之连忙道:“是草民自作主张——” “你不是这样的人。”岁星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说这个了。明日去司农署,你不必忧虑,一切有我。司农令王程虽然为人略显迂腐,但是办事靠谱,中正不阿,凭你的能力,很快就会让他信服。” 沈佩之侧头看她,望进她清透纯粹不染纤尘的眼眸,一向自诩方正的心在这相比之下,似乎也沾上了卑劣。 他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才来到此处,王迎柳安排的人对他一路放行。带着任务过来的他,高悬了整夜的心终于在此刻完全放了下去,但这种感觉不像如释重负,更像消解了紧张和无措。 他想,或许相比起侍奉岁星,他更为害怕的是看到她眼里的轻视和鄙夷,担心她因联想到他过往的经历和身份,会嫌恶他的不堪和肮脏。 面对她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倚重,沈佩之垂眼,掩去眸中的动容,由衷拜道:“多谢侯爷。” 岁星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夜已深了,早点回去休息。未来西邑的农耕,还要仰仗你等。” 沈佩之点了点头,神色满是真挚。 第二天一大早,岁星嘱咐府里车夫将沈佩之送去官署,而后转道去见王迎柳。 看见岁星过来,王迎柳有所预料。她屏退左右,询问道:“你是为那贱奴的事来找我?” 岁星看向她,对于原主来说,她无疑是位慈母,但作为十几年来实际掌控西邑侯府的唯一主人,她亦是坚韧的,果敢的,颇有手段的。 岁星基本能猜到她现在的顾虑,这具身体是一副体弱多病、随时要驾鹤西归的样子,而辛苦耕耘多年的西邑侯府不能无主。 想要解决女扮男装、时日无多的困境,必须要隐蔽地开枝散叶,而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地位低下又受岁星之恩的沈佩之无疑是最佳对象。 岁星不能和权贵结合,使西邑侯府的煊赫更上一层楼,但却可以找一些极易控制的男人,暗中诞下子嗣,在外界最多扣上个贪恋男色的污名,却能平稳完成权力的过渡和更迭。 岁星走近两步到她面前,摇了摇头:“娘亲,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您是在为我和西邑侯府的未来做打算,即使没有沈佩之,也终会给我送来其他人。” 王迎柳望着一脸平静的岁星,惊讶于她的敏锐,同时又觉得欣慰,她微微叹了口气,坦言道:“若是西邑侯府后继无人,岁家香火断绝,娘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娘,我这副身体,怕是经不起床笫之欢,生养之痛。”岁星说着,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看着岁星体弱的模样,王迎柳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突然有些后怕:“是娘糊涂了,娘以为你对沈佩之有意,这才自作主张——” 岁星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娘,你不必担心,孩儿会努力活着的。” 王迎柳轻抚她的头顶,怜爱道:“我的孩儿一定会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将沈佩之和王迎柳二人的事解决之后,岁星开始心无旁骛地跟着姜无逸习武练功。不多几日后,除了体能一如既往有所缺憾之外,她已能简单地和姜无逸用姜家拳的套路过招。 刘幸来拜访时,一眼看见的便是岁星和姜无逸拳来脚往的场面,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两人的出手速度极快,刘幸看得眼花缭乱。 纵然知道姜无逸下手有轻重,定不会伤到岁星,但这胶着激烈的场面仍让他忍不住心中惴惴。 这样的岁星有些颠覆了刘幸过往的认知,他出神思索片刻,转眼便迎上她收势后明锐的目光,不免走上前去,道:“臣参见侯爷。” 岁星示意他免礼,问道:“都丞前来拜访,有何要事?” “听闻十天前,典史朱隆飞之子朱元当街公然冲撞侯爷。审讯过后,发现此子携其父做了许多贪污受贿、鱼肉百姓之事,如今已一一查清,请侯爷过目。” 刘幸说着,将案件的卷宗递给岁星。他对这起事关西邑侯的案件非常重视,亲自过问,令刑狱署追查到底,力争拔起萝卜带出泥,将朱家父子审了个底朝天。 岁星认认真真将厚厚的卷宗看完,发现此次不止惩处了朱氏父子二人,还将朱隆飞之前经手的缉捕案件重查了一遍,肃清冤狱,并且逮捕了几名与他有利益勾结的刑狱官吏,此事的处理从表面上看,已可谓周全完备。 岁星合上卷宗,沉吟道:“整治些小官小吏,不过是吹起了一层浮土。” 听闻此言,刘幸心下一震,对她的言下之意已隐隐有所预料,但还是进一步询问道:“侯爷此言何解?” 第139章 世界四:整饬吏治 “一个小小的典史,敢于作奸犯科、横行霸道,背后恐有人撑腰。”岁星顿了顿,道,“理乱之机,莫不关乎吏治。朱隆飞此事一出,正是整顿的好时机,都丞以为如何?” 上次到官署时,岁星留意观察,发现四处气运混杂,说明内里既有清官廉吏,亦有贪官酷吏。但有几个官衙,明显已被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者搞得乌烟瘴气。 长此以往下去,必群起反乱。 “若想大力整顿吏治,与之相关的人不会坐以待毙,不管是冥顽不灵的负隅抵抗,还是顺势而为的改过自新,都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官署阵痛。”刘幸分析道,“侯爷,您真要冒着如此未知的风险,去做此事吗?” “吏治之清浊,关系民生之休戚。因循粉饰,必成大祸。需切实整顿,以期渐致富强。”岁星语带坚定道,“我知此举会不可避免地引起秩序失范,还请都丞助我一臂之力。” 治吏之事,需得乾纲独断,雷霆手段。不可畏首畏尾,反复无常。刘幸见岁星态度笃定,心中有底,道:“侯爷言重,此乃臣分内之事,必当竭力而为。” 岁星微微颔首,转而问道:“都丞,您觉得自己身边可有奸官污吏?” 刘幸斟酌道:“需有证据,未曾可知。” 岁星回忆道:“那日,我们在官署见面时,你右后方之人,手带一枚白玉云纹扳指,粗略看来价值千金。” 刘幸虽已忘记那日在自己右后方之人究竟是谁,不过对她所说的扳指有些印象,但先前并未留意过那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扳指究竟是何材质,有何来路。若是岁星所言不虚,作为一名官员,很难购买得起如此昂贵的饰品。 想到那人,刘幸不自禁有些惊讶:“您是说长史范尧?其家徒四壁,仅与一老母相依为命,生活极为清贫,看起来并不似受贿之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我皆受蔽甚矣。”回想起范尧的面相,岁星不免摇头,提议道,“不若让百姓越级直诉,核实无误者,赏钱。让官吏互相检举,有功者官升一等,坦白者从轻发落。如此一来,定能收获相关线索,揭露不少丑恶行径。” 调动外部群众力量的同时,瓦解内部宵小的联盟。刘幸赞叹道:“此法绝妙,臣这就去安排。” 直诉制度成文之后,官衙外的鸣冤鼓前每日都聚集许多百姓,诉状如雪花般铺天盖地而来。 刘幸让专人负责收集整理,官衙差役通宵达旦,沉冤昭雪。无数官吏落马,甚至出现了几起畏罪自杀事件。 自此,西邑的吏治被彻底整饬,风气焕然一新。 岁星在此基础上,又联合刘幸颁布了官吏的考选、考绩、监察三项制度,从选人用人、政绩考核、监管检举等层面进一步肃清官场。 时间匆匆过去,一日当晚,岁星闲来无事,在庭院间漫步,恰好碰上了回府的沈佩之。 这段时间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岁星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这么晚才散衙吗?” “侯爷。”沈佩之拱手一拜,方道,“近日公务繁杂,便回来得晚了些。” 岁星点点头,道:“司农署的人可有为难你?” “未曾。” 沈佩之摇了摇头。他是岁星大力举荐的人,司农署的其他官吏就算有什么意见,也不敢公然挑事。 更何况,这段时间下来,他已凭借自己对于农业的精通,让大部分人都心服口服了。甚至连王程都从一开始的不耻为伍,到现在已能坦然并笃定地朝其余人推举他。 岁星放下心来,道:“最近在忙什么?” 沈佩之应道:“组织巧匠大量制作改良农具,向西邑各县的县令长、三老和力田推广新农具的使用和代田法的耕作、养苗方法。” 岁星继续问道:“可有遇到什么困难?” 沈佩之想了想,道:“在推广过程中,最大的问题是有些农民因缺牛而无法趁雨水及时耕种。” 岁星思索片刻,建议道:“可以暂时让农民以换工或付工值的办法,组织其用人力挽犁。之后我会让司农署研究推广耕牛繁育的可行性,加大配种养牛的补贴力度,希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此难题。” 沈佩之闻言,低垂的眉目间不免染上几分笑意。他已一次又一次地清楚感知到,只要有岁星在,便不会有难以解决的问题。 微凉的晚风吹拂而过,更深露重,岁星隐忍地咳嗽两声,沈佩之听闻,连忙道:“侯爷,不若回屋详谈?” 岁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深夜共处一室,对你的名声不好。” 沈佩之心中动容,低声道:“侯爷不必处处为微臣想的这么周到。” 岁星不置可否,转而道:“依你所见,此地有没有培养杂交品种的条件?” 听她谈起这个话题,沈佩之不由正色,道:“父亲之前曾做过杂交实验,但杂交无法留种,农民难以承担买种子的额外支出,推行不易。不过,可以选择变异植株或良种推广培育,想必能有所收效。” “原来如此。”岁星了然地点点头,道,“明日上衙前,你随我去个地方。” “好。”沈佩之应下,并未多问。 “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岁星叮嘱着,道,“我也回屋了。” “侯爷慢走。” 沈佩之愈发低了低头,直至感受到身旁的人离他远去,这才抬头去望,目送着朗如明月清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停滞良久过后,他方才收回视线,心下安定地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隔日一大早,岁星和沈佩之便在侯府门口碰面了。二人一同坐上马车,大概两刻钟后,来到了一处院落前。 沈佩之跟着岁星走进陌生的府邸,看见有三五小厮正在四处忙碌收整,在他不明所以间,听岁星道:“这是我为你置办的一处宅院,离官衙不远。屋后还有三五亩空地,可以用作育种栽培。” 沈佩之犹疑道:“侯爷,您这是——” 岁星解释道:“待在侯府并不利于你未来发展。我不想你因此平白受人指摘。” 沈佩之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他脑中闪过她曾为他做的种种,略有沉重道:“我该如何——才能回报您的恩情。” 第140章 世界四:兴兵之兆 “我希望你能在司农署做出一番利百姓的成绩。”岁星顿了顿,又道,“不过,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些事情,需要经年累月才能看到收效。” 沈佩之自然不想让岁星失望,他拜道:“微臣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送沈佩之上衙后,岁星并未下马车,转道又回了西邑侯府,上午阅读史书典籍,下午刻苦习武,晚上赏月观星。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岁星的体能已进步了许多,甚至可以借踏墙之力,直飞屋顶。 她仰头认真观察着星盘的运转,正入神间,一颗流星倏地划过,夜空一瞬似染上淡蓝色的光晕,星辰的排布愈发清晰可见。 她的视线在天际定格,连忙掐指,卜算道:太白星耀,五星汇聚于西方——是兴兵之兆。 岁星的指尖抵在手指上,些许停滞过后,她对身后静立的姜无逸道:“无逸,帮我把秦子荀请过来。” “是。” 姜无逸领命,跃下房檐,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不过小半个时辰,秦子荀便出现在了岁星面前,他拜道:“末将参见侯爷。” 岁星示意他免礼,而后询问道:“现下华都的军事安防如何?” 秦子荀收礼,道:“华都共有步、骑、车、水四军共计四万余人。平日训练以打熬体力、练习战技、操演阵型为主,皆精锐之士。” 岁星点点头,继续问道:“远在边防的都尉,近日可有传回什么消息?” 秦子荀应道:“白狄的袭扰愈发频繁,犹以那钦一部最为猖獗。” 白狄本质上是游牧部落组成的联盟国家,是众多小部族依附实力强大的白狄七部形成的结合体。各部落自治权极大,各自为政。 秦子荀口中的那钦,是一个名为“木仑”的部落新上任的统帅,骁勇善战,铁血无畏,他从其父手中接过统治权一年有余,已打服了周边许多零零散散的小部落,进一步扩大了木仑部族的控制疆域。 岁星沉吟道:“游牧民族以骑兵为主,多用游击战术,机动灵活。抢一波就跑,打不过就逃。我方疲于追赶,恐怕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秦子荀颔首,同意她的判断,补充道:“都尉与白狄交手多年,知其习性,已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制敌战术。兵不卸甲,军不扎营,但有袭扰,一拥而上。” 岁星回想了一下秦云的面相,思索道:“都尉临机果断,折冲千里,有大将之勇,但也因此,当有战机来临时,容易冲动行事。” 闻言,秦子荀不由抬头看向岁星,在他印象中,她几乎没有介入过西邑的军务,却没想到竟熟知手下将领的风格特征,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接话道:“军中副将、参将,会评判与约束他的决断。” 岁星沉吟道:“我想去边境看看。” 秦子荀目露意外,他并未劝阻,只道:“边境生存条件恶劣,容末将筹备两日,伴您左右,一同前去。” “明日一早就出发,轻装简行。”岁星顿了顿,接着道,“安排即可,其余诸事不必顾虑。” 她的话些许打消了秦子荀的犹疑,将听令行更是天职所在,他随即拱手拜道:“是,末将遵命。” 送走秦子荀后,一向沉默以待的姜无逸忍不住提醒道:“远赴边疆一事,夫人恐怕不会同意。” “先斩后奏。”岁星微微一笑,“你跟我一起走吧,保证我的安全,免得她担心。” 姜无逸未再多言,低了低头,领命道:“是。” “边防的战士每日在生死线上为我拼命,我怎能龟缩在此,安居一隅,不察前线疾苦?”看出他心中仍有疑虑,岁星进一步解释道,“更何况,面对那钦防不胜防的袭扰,都尉未必能稳居胜位。如此一来,我便更要一探究竟了。” “是,属下明白。” 姜无逸应着,隐约感觉岁星自上次大病一场痊愈之后,似乎和以往大有不同。 而作为一个侍卫,与她本质上不过仆与主的关系,听命即可,她本无需对他说太多,却如此不厌其烦地提点,这让他心中微有动容。 隔日辰时,秦子荀携十数下属,同岁星和姜无逸一起打马出城。 岁星前脚出示路引离开华都,王迎柳后脚就收到了城门处通传回的消息。 还未等她搞清楚来龙去脉,岁星留下的一封书信便送到了她的手上,她连忙展信,见上面写道:“娘亲,府中滞闷,孩儿出城游玩一遭,一月便归。有无逸护我周全,莫念。” 王迎柳看着信,定神思索许久,这才将它合上。 她踱步片刻,而后扶着椅子的靠手缓缓落座,轻叹道:“罢了,随她去吧。” 将近一天的时间过去,岁星等人已驾马来到了荒郊野外。 凭借着之前做邪教教主时锻炼的骑马技能,岁星的速度比起其余几人而言也不遑多让。 天色渐暗,几人下马短暂休憩,岁星拿出一张西邑地图,回想着今日的所经之路,开始用炭笔在地图上做标记。 看着岁星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甚至于有些废寝忘食,秦子荀问道:“侯爷,您在看什么?” 画好最后几笔的岁星抬起头来,应道:“标注山川地理。” 秦子荀道:“军中有舆图,比例、方位都较为精准,可供您参考。” “地形者,兵之助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我想亲自计量,以将其熟记于心。”岁星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行军打仗的知识,还需你不吝赐教。” “侯爷言重。” 秦子荀连忙抱拳回应,而后目光不自禁落到她标注的地图上。 上面的等高线画法和代表地形地貌的符号,是岁星基于原世界地理课本的讲授和风水学的知识画出来的,所以他乍看一眼并不完全明晰,不由在心中默默揣摩起来。 四天后,几人来到边防重镇——延林镇。 第141章 世界四:白狄俘虏 因西邑地界与白狄接壤,前西邑侯设下六大军事重镇,形成同外邦防御作战的重要战线,现由秦云一人统辖,以山河固险,列镇屯兵,带甲六万。 延林镇现如今已形成了大规模的屯兵城体系,雄伟壮观,亦是秦云通常据守的驻地。 随着城门被缓缓打开,秦云的副将赵思明率一队轻骑前来迎接。 他虽未见过岁星,但粗略看几人一眼便知各自身份,他利落下马单膝跪拜道:“末将赵思明,拜见侯爷。” 岁星也下了马,走到他身前将他扶起:“不必多礼。为何不见都尉?” 赵思明站起身,应道:“都尉于五日前率五千精锐出城,追击白狄蛮族,尚未归来。” 岁星问道:“可有探马回禀他的行踪?” “尚未有消息传回。”赵思明说到此处,顿了顿,宽慰道,“白狄善于奔袭,精于逃窜,出去追敌的兵将失联几天是常事。侯爷不必担心,都尉自有分寸。” 岁星不置可否,转而又问:“近几日敌袭频率是否有变化?” “自离我们最近的木仑族的新主那钦上任后,敌人便颇为猖獗,几乎每日都来骚扰。”赵思明应道,“近期,侵扰战线又拉长许多,在四方作祟。” 岁星了然地点点头:“近两日可有俘虏?” 赵思明道:“前日刚抓住一队十人,打算斩首示众,以慰军心。” 闻言,岁星跨坐上马:“带我去看看。” “是。” 赵思明领命,转身大手一挥,身后士兵自然而然分开,镇守左右。他亦翻身上马,带着岁星等人朝军狱走去。 军狱之中,阴冷、潮湿、破败,幽深逼仄的通道一眼望不见底,散不开的发腻的血腥味和腐败的肉臭味冲鼻而来,让岁星忍不住小声咳嗽了几下。 她在一套刑具前停下脚步,望了眼燃得正旺的碳火,拿起一旁被烧得红得似血的烙铁在其中搅弄了两下,灼人的热度扑面而来,让人望而生畏。 “劳烦副将,将那队人的头领带过来。” 岁星的语气轻飘飘的,说话时,目光仍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一盆红碳,沉冷而镇定,却让人心中瑟瑟,下意识觉得她似乎有什么爱折磨人的怪癖。 很快便被两个人扭送过来的俘虏头目哈单一抬眼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一个身体文弱的年轻人,极为冷静地拨动着炙热的烙铁,她的动作轻缓,一半的脸庞掩映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神色,却有种无端的压迫感。 而后,他对上了她看过来的视线,她的眼底没什么温度,像天上的乌云,一层又一层地沉沉向他压过来,一瞬间,他像是置身于氧气稀薄的高山之巅,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你就是被俘虏的白狄人?” 岁星开口,声音清而净,哈单像是被迎面浇了盆冷水,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剧烈地挣扎两下,身体被牢牢束缚的实感终于让他的思绪回笼,虽然早已受了不少刑罚,但他的眼神依旧凶猛,语气依旧强硬:“你爷爷在此,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听闻他口出狂言,赵思明呵斥道:“放肆!” 岁星抬手,制止了他的怒意,又问哈单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哈单瞥她一眼,道:“谁知你是从何而来的黄口小儿。” 岁星微微一笑,语气依旧平静:“我是西邑侯,岁星。” 哈单略有讶异地看她一眼,而后倏地放声大笑起来:“让你这么一个小娃娃当政,西邑将亡!燕国将亡!” “你这蛮子,简直找死!” 脾气有些暴烈的赵思明忍不住抽出腰间长剑朝他刺去,哈单本就心怀死志,突然朝前一扑。 身后控制他的士兵虽已死死束缚住他,但仍没禁住他的猛冲,长剑狠狠刺入他的身体,而后如剖腹般在他肚上划出一道长而深的血痕,他闷哼一声,瞬间血流如注。 岁星冷眼旁观,带着轻蔑地嗤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如果你这种人,也配替国出征,那真正当亡的必是白狄,而非我大燕。” 哈单脸色惨白,他啐了一口,道:“白狄儿郎,岂容你等羞辱。” “如果我是你,在这当下,想的绝不是自我了断,而是如何设法杀了近在咫尺的最大敌人。”岁星道,“不惧死亡的并非都是勇士,也有可能是像你一样,一心想逃避悲惨现实、天降重任的懦夫。” 岁星的贬低之语如同魔咒,一下子便激怒了一向自认忠勇,随时准备为部落捐躯的哈单,他死死瞪着岁星,目眦欲裂,脑中却混沌无比,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气急败坏道:“你——血口喷人!” 说完此话,哈单张牙舞爪就要朝岁星扑去,但他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再加上押送他的士兵已有防备,让他根本掀不起一丝浪花。 “从你身上,我看到的只有象征性的挣扎,和无所适从的愚蠢。” 岁星满含同情的目光举重若轻地落到他身上,这对于哈单来说是莫大的侮辱,他骂骂咧咧道:“你这个颠倒黑白的狂徒,信口胡诌的孽障,你必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现在看来,真正不得好死的,是你。”岁星哼笑一声,“身为臣,你不能为君王分忧。身为将,你没有带兵士取胜。身为官,你无力护民众周全。你什么都没有,唯有一条如草芥般的贱命可证天地,死了倒也痛快。只可惜,你的君,你的兵,你的民,不仅被你拖累,还要受苦为你料理身后事。” 听闻此言,哈单不禁怆然,先前满腔的死亦何惧的孤愤渐渐转化为自责、懊悔与不甘,他感觉全身上下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空,狱卒像押着一条死狗般架着他。 在岁星的示意下,形貌萎靡的哈单被直接抬走,送回大牢。 岁星跟在狱卒身后,来到了关押着这队俘虏的牢房前,目光一一扫过里面众人各异的脸,心中有数,抬步离开,等走得远了些,吩咐赵思明道:“将他们依次押出来,一部分威逼,一部分利诱。” 第142章 世界四:攻心为上 哈单精神不振,奄奄一息,群龙无首,再加以区别对待,恐惧和猜忌将很快在这些俘虏中蔓延开来。 赵思明思及此,一方面开始正视岁星的手段,另一方面仍心有不解,他虚心问道:“侯爷,您对这些俘虏攻心,意欲何为?” “就算死,也不能让他们慷慨赴死。要让悲观、怀疑和退却吞噬他们的气焰,打压他们的精神,直至有人倒戈,可为我们所用。”岁星回想了一下俘虏们的情况,道,“那个脸带疤痕的人留在最后,我亲自审。” 当晚,牢狱中火光绰绰,亮若白昼,最后一个被提审的满萨已备受煎熬精神紧绷地撑了一天,当他被押送到岁星面前时,已显得极为疲惫。 押送他的士卒站定后,用力朝他背后踢了一脚,他双手双脚被绑,无法维持平衡,直接一头栽到硬邦邦的地上。 根据先前被带出去的众人的情况,他已预料到,自己将免不了遭受一番酷刑。 想到同伴们血肉模糊的惨状,满萨的身体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耗尽全身力气跪坐起身,狼狈抬头,撞进一双清澈平静的眼眸中,氤氲的火光在她周身镀了一层金色,有种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圣洁。 满萨闭了闭沾满血污的眼睛,再次睁开眼,放亮目光,眼前人依旧未变,他看见她露出一个浅淡而无邪的微笑,道:“我是西邑侯岁星。初次见面,十分怠慢,勿怪。” 西邑侯!满萨的目光中显露出无法掩饰的震惊,此时,岁星表面上的和善反而更令他感觉到惊悚,他只觉得仿若有一条冰凉的毒蛇紧紧缠住了他的脖颈,用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让他喉咙发紧,冷汗直流。 见他神色有些呆滞,赵思明喝道:“大胆,见到西邑侯,还不跪拜?” 满萨咽了咽口水,终于找回了发声的能力,他声音沙哑道:“白狄的子民,为何要跪拜燕国的官?” 赶在赵思明反驳之前,岁星道:“今日,我抽空去木仑族内游览了一圈,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看起来,你们的大王那钦最近没有好好守卫自己的子民。” 虽无权得知那钦去向,但他是否在族内,兵士们心知肚明。满萨垂下眼眸:“大王自有安排。” 赵思明和秦子荀都知岁星的话不过一句诈语,却没料到这俘虏竟然没有反驳。 那钦离开部族,必定带走许多兵力。联想到先前岁星的提醒和近日秦云的失联,两人顿觉不安。 “但好战的那钦,似乎没安排好手下将士的归途,明知被我们抓到,便是死路一条,但依旧要你们前赴后继,不知使部落多少家庭老无所依,幼无所养。”见情况如她所料,岁星轻轻叹息,继续诓骗道,“我在族内碰到一位独眼的老人,说自己的孙儿已出兵两日未归,心中惴惴,央求我若见此人,留他一条性命,我怜惜老人,应允了她,不过却不知她孙儿身处何方?” 满萨闻言,眼底通红,他知道岁星此言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与他相依为命的奶奶,正有一眼失明。但想到军人的职责,他死死咬住牙关,一声不吭。 见他不说话,岁星佯装失望道:“若你也不知,她孙儿大概率已战死沙场,我看那老人孤苦无依,想必也独活不了多久,还是尽早让她去九泉之下与孙儿团聚吧。” 满萨心下一震,抬起头去恶狠狠盯着岁星,以双膝为腿挣扎着想要扑向她,却被身后士卒牢牢制住,他破口大骂道:“你个禽兽,连老人家都不放过,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岁星收敛起面上的平和,走近两步,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冷道:“白狄的哪次袭扰,不专以欺辱我燕国的老弱病残为目标?我不过以彼之道,还治其身,让你们这些罪恶的刽子手,也尝尝家破人亡的味道。” 心怀良善的满萨无法反驳岁星的话,他只能带着激动道:“大王只是想要族人能吃上饭,我们别无选择。不劫掠你们,数以万计的木仑族民就要冻死荒野。” “他征战别的部族,欺压无辜百姓,也是为了能吃饱饭吗?他若愿与我燕国修好,自然不缺粮食财宝,但他却执意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雕瘁,敌不为衰,这是为了他口中的民生福祉吗?依我看,他不过单纯喜爱战争,以满足他好斗的本能,满足他对掠夺、破坏以及征服的欲望。”岁星冷笑一声,“为此,他甘愿牺牲自己的士兵,牺牲自己的百姓。即使如今风调雨顺,他依旧不会放弃征战。白狄的崛起,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屠杀史。侵略是刻在你们骨头里的东西,顽固至极,永远不会改变。” 岁星字字诛心,这让每日靠自我安慰才能克服对战争的厌倦的满萨不得不正视残酷的现实。 他深刻知道白狄的好战,不由握了握拳:“你说得对又如何?只要部族还有人可以拿得动武器,战争便不会停止。” 岁星直视着满萨的眼睛,她知道他内心在求助,反问道:“如果剩下的最后一人,是你呢?” 满萨一时语塞,无法回答,只能沉默。 “如果统治者愿意止戈散马,我想,很少有人要再拼命。”岁星进一步道,“而我,可以制止那钦。” 满萨看着她的脸庞,年轻文弱,却有种似乎能运筹千里之外的坚毅和笃信。 他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么多,内心的天平在不断摇摆,最终,他鼓起勇气问道:“你想要我为你做事?” 岁星看得出满萨是个聪明人,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当兵的初心不是为了征伐,而是为了凑钱给家人治病。我可以请西邑名医治好你奶奶的病,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安定的家,我也可以让木仑百姓脱离战争的苦海。就看你想不想担着叛徒的骂名,去争取这一切。也许你将被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也许终其一生,你能收获的只有同胞的谩骂,人们不会知道你带来了和平,不会知道你为安定的生活背负了什么,你,只能是一个隐没的义士。你愿意吗?” 第143章 世界四:围城打援 听闻岁星降敌的话术,赵思明心中暗自吃惊,细想道:虽然侯爷的目的是让此人背叛自己的主上,但却不说他是个逃兵,反而成了无名英雄。现实和气节的双重诱惑,正为他搭好了台阶,简直无法找出不顺势而下的理由。 面对岁星迫人的目光,满萨觉得自己别无选择,他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岁星示意狱卒给他松绑,亲手将他扶起,道:“做事的前提是,你需要相信我不会屠杀木仑的任何百姓。” 满萨无法判断她究竟是不是良善之人,犹疑间,他感受到被她有力搀扶着的手臂上传来舒适的暖意,而后,这股暖流游遍四肢百骸,身上伤处传来的痛意似乎被压制不少。 他精神一振,望见她似乎天然便带着悲悯的目光,心中一横,点了点头:“但凭差遣。” 岁星安排道:“先去休息一个时辰。” 满萨被带走后,赵思明问道:“侯爷,为何要对一个普通士兵费如此多口舌?” “他是最容易被策反的一个。”岁星顿了顿,又道,“我推断那钦很可能率了重兵截击秦云。如今距他出征已有五天,情况不容乐观。近日,木仑族屡派散兵骚扰,恐怕正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疲于应对,如今首要之事,是找到那钦和秦云所在之地。” 赵思明皱了皱眉:“但刚才那人位卑言轻,很可能并不知此信息。” 岁星解释道:“那钦既出,族内必空虚,可纵兵先去围困木仑,其闻之,必速还,可解秦云之难。” 赵思明双眼一亮:“好一招围木仑救都尉之计,侯爷之智,末将钦佩!” “木仑族行踪不定,常迁徙。方才那人,可以带我们找到此部族所在。”岁星吩咐道,“子荀,你率五千兵马,一个时辰后启程,直攻木仑,围而莫打,不要伤害百姓。若我们失了道义,此事难以善终。” 秦子荀领命道:“是。” 赵思明见状,忙问道:“侯爷,那末将呢?” 岁星抬步,边走边说:“你随我去议事厅。” “是。” 赵思明连忙跟上。 进了厅中,岁星走到边防地形图前,仔细看了片刻,而后问道:“赵副将,你对周边地理较为了解,依你所见,秦云是从何方向追敌而去?” 赵思明微一思索,应道:“当时那伙敌军冲西南逃窜,都尉很可能是奔着西南方向去的。” 岁星看着地图,隐藏在宽袍大袖下的手快速掐算,而后伸出手指,在地图上将卜算出的路线缓慢划过,最终停到二百八十里外的山陵处。 此地名为落阴山,地形险要,若是秦云被那钦追击至此,对秦云来说,先行抢占制高点,可以凭着地理优势,以少搏多,但若久居不下,后勤无法保障,迟早被攻破。 对那钦来说,此地强攻难下,但可以逸待劳,困死秦云,即使后续撤退,秦云大概率会因害怕被伏击而选择按兵不动。 岁星想了想,指尖移到此地东北四十里外的一处隘口,看了看名字,道:“赵副将,你领兵一万,向西南进发,沿途搜寻秦云的下落,若无所获,便直奔函云关。依我推断,在此处很有可能阻击到那钦的军队。” 赵思明没有异议:“是,末将现在就出发。” 他离开后,议事厅中只剩下岁星和姜无逸两人。 岁星想了想,将目光直直投向姜无逸,姜无逸有所察觉,不明所以地回看:“侯爷有何吩咐?” 岁星提议道:“我们也去见见那钦。” “是。”姜无逸问道,“何时出发?” “我们轻装简行,速度会比赵思明更快。”岁星算了算时间,“明日一早走。带个会吹军号的兵卒。” 姜无逸点头应下。隔日一早,岁星、姜无逸连同一士卒王齐一起出了城,直奔西南而去。 三人快马加鞭,两天两夜后便来到了落阴山附近。 此时正是清晨,他们找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处,居高临下。 王齐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指着落阴山脚下的一处道:“侯爷,是白狄的探马!” 岁星顺着他手指的方位望去,了然地点点头:“那钦秉承着让秦云插翅难逃的决心,探马活动会非常频繁。但部族被围,他必心急如焚,此地又易守难攻,最缺的就是时间,在此等情况下,估计他不出两日便会退兵。” 当日半夜,那钦当机立断,趁着夜色掩护悄然离开了落阴山,只留下数百人继续驻守。一方面,制造还未撤退的假象,继续消耗秦云兵将,另一方面,做垫后用,以免秦云追击。 时刻留意着动静的岁星估摸着那钦大部队离开十里开外后,与姜无逸和王齐一起悄然贴近了落阴山下,找了个相对隐蔽且距那钦余部较远的地方。 在岁星的示意下,王齐吹响了燕军的号角,号角声高亢凌厉,遍传四野,连绵不绝。 秦云部下离山脚最近的一队士兵听后,喜出望外,连忙上去山顶禀报:“都尉,山脚处传来我军号角声,似有援兵!” 秦云听闻,心中也不免激动,他冷静地想了想,道:“钱桥、孙波,你们各率一队前去山脚探查,注意隐蔽,若见援兵,不可擅自行动,立刻回报!” 他手下将士领命,即刻下山,一个时辰后,摸清状况的钱桥和孙波赶回复命:“回禀都尉,号角声已歇,未见援军踪迹。但那钦大部队已经撤离,只余五百人左右,在山下据守。” 现下有些异常的情况让秦云一时犹疑,他来回踱步几圈,看见手下将士风尘仆仆的模样,联想到自己的部队已困在这山中数日有余,每日消耗巨大却没有补给,再这样下去,恐怕要不战而亡。 思及此,他心下一横,决断道:“那钦已走,众将士随我杀下山去,突破重围,能否回城,全凭今日一战!” 第144章 世界四:前后夹击 他手下士兵听闻,斗志昂扬,疾冲下山。 秦云怕中计,留有后手,却不料一切真如钱桥和孙波所言,五百士卒在五千燕军的冲杀下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很快便被杀得片甲不留。 确保周围数里都没有陷阱和埋伏后,秦云总算放心,便在此时,不远处再次传来了号角声。 秦云循声望去,凝神细视,在月光的映照下,看见高处正有三个单骑。 他思索道:那钦的大部队应该已被引走,那三人是来传达消息的援军。 见秦云已经留意到他们的存在,岁星打马下了高坡,一刻钟后来到了他们面前。 等看清来人,秦云心中惊异,来不及多想,连忙下马拜道:“末将秦云,参见侯爷。” 他手下将士见状,整齐划一拜见岁星,声音震耳。 岁星下马,走到秦云面前:“都尉这几日辛苦了,不过,我们还有一仗要打。我已让赵思明率兵一万于函云关阻击那钦,需都尉快马加鞭,在后围堵,让他进退两难,陷入绝境。” 秦云闻言,豪气道:“末将必不辱命!” 岁星点头,同他一起出发追击那钦。 晨光熹微之时,那钦率众赶到函云关,两侧高山山腰处突然出现了一群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箭镞若雨般洋洋洒洒倾盆而下。 虽然先前未有防备,但那钦并不慌乱,立刻组织手下起盾牌,变换队形,交替掩护,冒着箭雨向前疾冲。 等大军完全进入山口,迎面便撞见了赵思明率领的部队。 那钦勒马,马蹄高高扬起,复又落下,显露出他冷峻凌厉的一张脸来。 他已知道眼前的人马绝不是偶然相遇,而是专门在此伏击,他此次行进路线,故意避开了易遇危机处,走了掩人耳目的一条道,却没想到仍旧被精准锁定。 他扬起马鞭,直指赵思明:“你竟知本王在此?” “西邑侯英明,早知你会途经此处,叫我等来取你性命。” 赵思明抱拳向天际虚拜一下,已完全折服于岁星的神机妙算,并以此为豪。 “西邑侯?”从未将此等人物放在心上的那钦不免皱眉回想,“那个前段时间差点一命呜呼的病秧子?” 赵思明呵斥道:“放肆,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 “力不竭,战不止。虽围困千万重,且随本王杀出一条血路!”那钦没再废话,单臂一挥,号令道,“冲!” 浩浩荡荡的骑兵朝赵思明倾轧过去,那钦挥舞长刀,勇猛无畏,身先士卒。 两军正面相接,鏖战于野。 赵思明一万人对战那钦八千人,在人数上虽占了优势,但木仑兵将各个身强体壮,以一当十,在那钦的带领下更是士气高昂,如同杀人机器,苦战一个多时辰,双方都损兵折将,未分胜负。 便在此时,那钦军队身后突然响起嘹远的燕国号角声,赵思明当即道:“将士们,都尉已率援军赶来,前后夹击,此战必胜,随我将这些蛮狄杀个片甲不留!” 闻言,他部下士气大振。 那钦皱眉,分神回望,果然在背后看到了高扬的写着“秦”字的战旗,秦云率兵加入了战场,局势瞬间逆转。 岁星驾马从侧边上了山腰,俯瞰战局,没过多久,她就辨认出了浴血厮杀毫不退却的敌方将领——那钦。 她从身旁士兵手上取了把弓,缓缓拉开。 她凝视下方,随着那钦动作和方位的变换,不断对射箭的角度进行着细微的调整,箭离弦之后的每个落点,经过快速卜算后,都昭然若揭。 在那钦高挥起手中长刀的那一瞬间,岁星控制的箭镞离弦而出,尖锐地刺破空气,精准无误地狠狠钉在他长刀之上。 那钦刀势一偏,转瞬间便被几把长剑同时架在了脖颈之间。 他转头望向山腰,目光遥遥与正在凝视他的岁星对上,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见穿着一袭黑衣的身影沉肃冷冽。 那钦被擒,兵败如山倒,他的部下也不再负隅顽抗,万数燕军将这几千人团团围住,极具压迫。 众将士为岁星让出一条道来,她稳步走到那钦身前,看着他被五花大绑却仍如闲庭信步般的神情,微微一笑:“我是燕国西邑侯,岁星。久仰大名,失敬。” 那钦清晰地看见她的样貌,清秀,消瘦,处于大军之中,便如误入狼群的白兔般弱小而纯净,又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底定从容。 按照他的经验,这样的人一般都多智类妖。 他看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冷淡道:“动手吧。” 岁星从身旁人手中取过那钦的长刀,抵在他的脖颈之间,刀刃一立,寒光映进那钦的眼中,便如冰雪冻结了深潭,未掀起一丝波澜。 她使刀如笔,电光火石之间,力斩而下,却不曾见血。 束缚着那钦的绳索被整齐割断,她手腕一转,将刀扔回给那钦:“聊聊吧。” 那钦在半空中接过刀柄,突然反手直扫而出,岁星像是有所预料般,脚步一移,避开了刀势,“叮”的一声,那钦的刀刃狠狠撞到姜无逸挡上前来的剑鞘上。 没有岁星命令,姜无逸并未选择与他缠斗,剑鞘用力一扬,与他分了开来,挡在岁星身前。 那钦将长刀插回刀鞘,通过先前的一箭,方才的一躲,已明晰了岁星的实力。他转而道:“要与本王聊什么?” “看字。” 岁星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他,上面所书写于从延林镇出发的前夜,是一份和平友好条约。 那钦将纸展开,迎面而来的苍遒古朴的字体让他不禁一震,他顿了顿,快速扫过纸上所写的内容,一时无法定夺,只道:“白狄与燕国水火不容,纷争不断,谈何和平?” 岁星应道:“合则两利,斗则俱损。因为战争,燕国劳民伤财,国库耗损,白狄四分五裂,百姓困苦。这样的局面,该结束了。” 第145章 世界四:互通有无 那钦哼笑一声:“一纸条约,撕碎了也就没了。可你今日若放虎归山,下次便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消灭敌人简单,清戮外民更易。”岁星走近两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沉定道,“难的是教养百姓,一统山河。而这些,我可以助你办到。没有这一纸条约,你将永远面临内忧外患。” 那钦反问道:“你是觉得本王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你所谓的难事?” 岁星浅淡一笑:“荒原上的雄鹰,永远无法低下高傲的头颅。但它不会拒绝东风,助它直上九霄。” 那钦听见她的比喻,心中微动,他的名字在白狄语中便是“鹰隼”之意,他野心勃勃,立志统一白狄,做草原的主人。 而在族内生存条件恶劣的当下,他必须依靠侵略相对富庶的燕国来缓解压力,但这在一定程度上对他而言亦有人口和兵力的损耗,让他无法专注目标以实现自己的伟业。 岁星开出的条件,他没有理由拒绝。和平共处、茶马互市、农牧互惠——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成交。”那钦咬破大拇指指尖,在合约末尾印上了自己的指纹,而后高扬起条约,朗声道,“从今日起,本王与西邑侯缔结友好关系。日后若有兵卒骚扰西邑百姓者,格杀勿论!” 木仑士兵虽心有犹疑,但嘴上却毫不犹豫地高喊道:“是!谨遵王令!” 岁星早便在条约上签了名,她朝那钦一拱手,而后侧身让开了路:“请。” 那钦翻身上马,在万千大军的包围中,神情镇定如入无人之境,燕国将士在岁星的示意下,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秦云、赵思明等人严阵以待,警惕又防备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直至这些木仑勇士都离开包围圈,秦云仍觉不妥,忍不住劝诫道:“侯爷,那钦雄心勃勃,恐不甘就此偃旗息鼓。不如杀之以绝后患,三思!” “杀一个那钦,不过手起刀落,但要杀绝白狄人,道阻且艰。那钦若死,可取而代之的人数不胜数,白狄对我们的袭扰永不会停止。与其培养一群敌人,不如拉拢一个朋友。”岁星摇头,解释道,“攘外必先安内,在那钦未真正成为草原霸主之前,此合约足以让他一直安分下去。有木仑为屏障,白狄其余诸部,也不会再贸然进犯西邑。” 这听起来有些理想主义的设想让秦云依旧心有怀疑,他看向副将,本想找个帮腔人,却见赵思明正认真看着岁星,目光中流露出十足的认同和敬佩之色,若不是他还在此地,恐怕赵思明立刻便要将“侯爷英明”四个字高呼于口。 秦云觉得他的态度着实怪异,眼见木仑军队走远,不免叹息一声,未再多言。 整军回城的路上,赵思明方才后知后觉感察到秦云的忧虑,他问道:“都尉,你是否在担心那钦不会轻易依约行事?” 秦云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这一年多的交手,足以见那钦的狼子野心。他热衷征伐,从不会退却,更别提服软。” “依末将看,我们要相信侯爷,她对人性的洞察已至臻境。若不是她劝降了木仑的俘虏,恐怕我们尚不知您竟被那钦围困。”赵思明应道,“攻取木仑部族以逼那钦退兵,让末将在此截击其大军,也都是侯爷的安排。” 秦云讶异扬眉:“侯爷是如何推断得出我的位置的?甚至她此前都并未来过边关。” “侯爷初看地图,便循着您可能去向的方位,安排了我们最终伏击的地点。不得不可谓神机妙算。”赵思明顿了顿,接着道,“若条约真能发挥效力,那便是功在当代的大好事,不若为此宵衣旰食,拭目以待。” 秦云听闻,心下稍安,不由将目光投向岁星,未曾想到,与民生疾苦和沙场险恶相隔甚远的,印象中尚是单纯儿郎的西邑侯,竟展露出如此的智谋与果敢。 似乎,他久未在华都,已离主甚远。 大军走了两日有余,回到延林镇后,秦云发现秦子荀也在此处,不由惊讶:“你怎来了?” 秦子荀见他平安归来,一颗心终于落地,他应道:“数日前,我同侯爷一起从华都赶来。” 秦云点头道:“来了多少人马?” 秦子荀如实应道:“十余人。” “十余人?”秦云面露震惊,不禁提高了音量,“简直胡闹,万一路上侯爷遇上什么三长两短,诛你九族都不能抵罪。” 秦子荀看了一眼在自家族谱上的秦云,直言道:“侯爷说您虽勇武,但易冒进,这才不远千里奔赴而来,果真一语成谶。” 秦云闻言,怔了怔,忽而回忆起上次见岁星的情形,当日她大疾初愈,尚有病色,却极为关心白狄扰边之事,那时便已说出“穷寇莫追”的告诫。 而这次,他本是出城追击小股逃窜敌兵,却因太过深入荒原腹地,被早就埋点伏击的那钦反攻,迫不得已下才奔逃到落阴山间据守。 这一切,在如今看来,都好像早已在岁星的意料之内。秦云隐隐意识到,她对他的脾性和弱点极为了解。 他不由再次拿出岁星所写的条约端详,虽在行军路上已与她就其中内容探讨多次,但却有种常看常新的感觉。 秦云将它置于案桌之上,示意秦子荀同看:“这是侯爷所书的与木仑签订的条约。” 秦子荀凝神细视,思索片刻,道:“侯爷是想安抚木仑,互通有无?” “是以粮、茶驭外邦之道。甚至可以木仑为屏障,拒白狄其余各部。”秦云道,“若是换来良驹,更是可以建立起一支战无不胜的骑兵。” 秦子荀深以为然,道:“您觉得,此条约有多大的可行性?” “这要看那钦的承诺究竟是否可信。”秦云缓缓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确定,“侯爷说,此人并不是背信弃义之徒。然而,开放边境市集,稍有不慎便是引狼入室,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第146章 世界四:十六而冠 “依我在华都及此处所闻,侯爷极善识人。不管是贤臣忠将,还是贪官奸吏,都能辨得一清二楚。”秦子荀道,“我相信她的判断。” 秦云点点头,心中已有定夺。 在延林镇中待了三天,转遍了大街小巷,了解完驻军情况后,岁星便与秦子荀、姜无逸等人出了城,开始探寻起地图上所示的其它地域,完善对西邑山川地理的认知。 半个月后,他们来到了西邑的西南边境。 此时正值黄昏,天际被霞光浸染,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片壮阔之色。 岁星勒马西望,当夕阳快沉没之时,在天地相接之处,晚霞的色彩快速变幻,如同波涛狂涌,绚丽诡谲。时而红,时而紫,时而又凸显蓝金两色。 直至月亮高升,那余晖仍未散去,似打翻了的调色盘,冷隽奇崛。 岁星的手指向晚霞深处,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秦子荀辨认了一番方位,应道:“侯爷,那是武威地界,为武威王所辖。” “武威王——”岁星沉吟道,“他是什么来头?” 秦子荀应道:“武威王是当今圣上胞弟的长子,沙场出身,性情剽悍,因从军有功,继承了其父的爵位,现统辖武威地域三郡四十八城。” “天色有变——”岁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走吧,回华都。” 转眼间,春去秋来。 历经半年,岁星整饬吏治,选贤任能;提倡教育,兴修学馆;重视兵防,发展农牧;禁绝奢靡,评断冤狱,逐渐将权力收束手中,已然成长为西邑真正的政治首领。 八九月之交,农作物成熟。因为新型种植方式、生产工具的推广,以及水利的建设和天公的作美,西邑境内迎来了大丰收。 粮食供多于求,流入市场的粮食增多,粮价下跌,富民见有利可图,纷纷低价收购。 就这一情况,刘幸向岁星禀报道:“米谷价贱,恐尽流入兼并之家。” 岁星安排道:“开场收粟,添价惠民。” 刘幸认同道:“若不加入趁贱收积之列,至春夏青黄不接时,就只能任凭富民高价出售粮食获取厚利,而困百姓。” 岁星思索片刻,打算借用官署的力量,强买强卖,直接打压与她竞争的豪绅。 她道:“不论州郡远近,户口众寡,皆敦促官吏,明赏严罚。若官方收粮尚不充裕,便禁止民间争相购粮以谋私利。” 刘幸颇为赞赏地点点头。这半年多来,岁星不仅显露出仁慈爱民的一面,在要事上亦有铁血手腕,这让他十分欣慰。 他顺着她的话问道:“不知侯爷打算收购多少粮?” “今年风调雨顺,不止西邑,想必全国各地都收成颇丰。”岁星应道,“纵然粮食堆积如山,若没有建立行之有效的凶荒赈灾体系,不足以救恤百姓。我想在西邑各郡、县兴建义仓,收八方之粮,积四海之粟,使我们储蓄的粮食,能保证西邑百姓在颗粒无收的极端情况下,生存五年。” 刘幸因她的大胆设想而心中一震,他细细思考之下,连连颔首:“养民之道,首重积贮,臣立刻安排。” “有劳都丞。” 在岁星眼里,刘幸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实干家,她有什么想法,交到他手上必定能顺利推行。这样的调度能力甚至远强于她,让她不至于过多操心政策的落地。 刘幸微微一笑,转而道:“再有两月,想来便到侯爷生辰。” 岁星应了一声,问道:“怎么?” 刘幸应道:“诸侯十六而冠,加冠礼后,便能娶正妻,行人伦了。” 岁星见他像个絮絮叨叨催婚的长辈,不免无奈:“都丞替我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刘幸介绍道:“武威王的幼女,豆蔻年华,品貌端庄,才艺双绝,深受氏族喜爱。若能迎娶,不仅家中多了个贤内助,还能借武威王之势,令西邑侯府更上一层楼。” “武威王?”岁星愣了愣,摇头一笑,“是我高攀了。” 刘幸不以为然:“燕国西部,唯您和武威王势力最盛。况且,侯爷您才智样貌,冠绝四域,怎是高攀?” 岁星不想继续谈论此事,岔开话题打趣道:“说起来,您的孙子刘宁也不差,听说还是个痴情人,一心要迎娶怡红院的阿清姑娘做第五房小妾,甚至不惜和家族决裂。” 刘幸闻言,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窘迫之色,他忿忿道:“臣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花天酒地的逆子。” 岁星默然一笑,没再搭话。 西邑侯的冠礼,不仅是侯府的大事,也是整个西邑的大事。虽然岁星已再三强调要一切从简,但还是禁不住王迎柳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操办起来。 生辰当日,一向冷清的西邑侯府被装点得焕然一新,前来恭贺的显贵几乎踏破了门槛。 细软的金色沙砾自侯府大门一路铺到礼堂中,朱砂彩绘的“寿”与“福”字像一面面飘摇彩旗,筵宴欢歌,处处洋溢着喜庆。 堂前,岁星一一向来宾作揖,宾客答拜之后,与她交谈一二,而后依次落座。 她严禁西邑百官送礼恭贺,所以来的几乎都是其余地域长官派来的陌生面孔。其中不乏在她意料之外的人。 比如,那钦竟遣使而来,送她一匹汗血宝马,此马与那钦的坐骑一母同胞,被赐名“函云驹”,以纪念西邑与木仑的函云关之约。 比如,武威王派了自己的三儿子裴璧登门,送上武威特有的缂丝,锦若云霞,纱似蝉翼,价比黄金。作为祝寿用,缂丝之上不仅于醒目的位置绣有鸳鸯戏水,而且取“蝠”与“福”的谐音绘制了数以十计的蝙蝠翩飞,右上角更用金线绘诗一首:“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再比如,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启阳城的皇帝裴秉,派了宦官压轴进场,送上沉香木雕圣仙祝寿如意,祝她冠礼顺遂。 第147章 世界四:诗中意味 宾客都落座之后,为快捷方便,岁星请了刘幸执事。 在礼赞声中,刘幸执冠笄,从礼堂正前拾级而下,容色肃穆地走到岁星身前,祝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他为岁星戴上冠,而后深深作揖。 在一旁等候的婢女们走上前来,为岁星换上深衣,加大带,系鞋履,正肃容。 岁星向众宾客一拜,直身面向南,接酒盏,以杯中酒祭天、祭地、祭父母,而后将其一饮而尽,把杯盏递给刘幸,再拜宾客。 宾客纷纷答拜,礼成,岁星以酒馔礼宾拜谢,不过多时便已是几杯烈酒下肚。 席间气氛热烈,岁星与上前来和她攀谈之人一一交流,来者不拒,面上始终挂着和善的微笑,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这些前来祝贺生辰的人的来历和背景摸得一清二楚。 喉间回旋的酒味让她忍不住低头咳嗽了几声,再一抬眼,无意间便对上了在角落中独坐的一个男子审视的目光。 岁星辨认出他的身份,暗想道:是武威王的儿子裴璧,他一直在观察我。 但直至宾客散场,裴璧都没有上前来与她搭话。 嗡嗡作响的喧嚣终于在耳边散去,岁星舒了一口气,踏出礼堂,她习惯性地掐指,而后脚步一顿,辨认了下方向,朝着大门走去。 府门外不远处的隐蔽角落,正站着略显形单影只的沈佩之,他长久地驻足,眺望着侯府门口的喜庆热烈。 出神间,他忽而察觉到有人靠近。 他不由偏头,意外地看见了近在咫尺扬眉浅笑的岁星。 她满襟酒气清冽,目光却甚是明锐,以至于洞彻心扉。 她问道:“你是来为我庆生的吗?” 沈佩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能破坏了侯爷的规矩。” 他如今是她的臣子,亦在她禁止贺寿的名单里。意识到这一点的岁星无奈道:“我自然不会拒绝你作为朋友来为我庆祝。” 沈佩之的神色显而易见的愉悦了许多:“侯爷,祝您生辰快乐。” 岁星微微一笑:“谢谢。” “这是我想送您的礼物。” 沈佩之抬起手,掌心中静静躺着一个棕褐色长条颗粒。 岁星接过,仔细端详,猜测道:“种子?” 沈佩之颔首,解释道:“试验田里的良种,矮杆,抗倒伏,多穗,颗粒饱满,明年春季推广出去,可使西邑的粮食产量再增加三成。” “不愧是你。”岁星颇为惊喜,“宴席之上的美器珍宝、尊金贵玉,都远远不及这粒种子。” “侯爷是怪在下的礼物送得不称心吗?” 突兀的,身后一个陌生声音插入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岁星循声回望,看见了面噙笑意款款而来的裴璧。 她面色不变地询问道:“世子怎么在这儿?” “席间侯爷太受欢迎,在下插不上话,便只能等到宾客散尽,再来找您了。”裴璧说着,目光投向沈佩之,“侯爷,不为我们引荐一番吗?” “这位是我西邑的司农,沈佩之。”岁星往旁侧让了半步,介绍道,“佩之,这位是武威王的世子。” 裴璧见他面带刺字,道:“侯爷真是不拘一格任人才。” 岁星淡然道:“能者居之。” 裴璧未再多言,转而道:“侯爷还未回答在下,喜不喜欢武威的贺礼。” “缂丝是织中圣品,其上所绘图案更是雍容华贵,巧夺天工,令人爱不释手。”岁星应道,“多谢武威王美意。” 裴璧颔首,继续问道:“侯爷觉得其上题词如何?” 那诗表面上是祝贺福禄,却以鸳鸯为意象,此鸟雌雄双居,永不分离,暗含男女亲迎之礼,表露真切祷颂之意。 岁星未曾想到武威王竟想纳她为婿,现下派裴璧过来,不过是在试探她的心意。 她只能佯装不懂,咳嗽了几声,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道:“贤明之士,交乎万物,皆具其道。取之以时,顺之以性,便若鸳鸯双飞,而后张网猎之。奉养有节,自然福禄万年。诗中哲理深奥,甚是受教。”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裴璧扬眉,转而问沈佩之道,“沈公子,此诗何意?” 沈佩之立刻便明白了他们双方的意思,他默了半刻,道:“在下学识浅薄,不解其意,想来应是祝福吉禄之语。” 裴璧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岁星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他下意识感受到的甚至不是生气,而是不解,他低声意有所指道:“看来这诗中意味,确实难懂。” 说完后,他不再自讨无趣,告辞离开。 岁星目送他的背影,而后听沈佩之问道:“武威王有意与您结两姓之好?” “想必是吧。不过他所托非人。” 岁星的神色略显沉肃,今日的饮酒让她不自禁又咳嗽了几声。 沈佩之颇为凝重地看着她,下意识以为是她自觉体弱,不想辜负佳人,不免关切痛惜,又隐隐怅然。 隔日,琢磨不透岁星想法的裴璧亲自去拜访了王迎柳。 在得到完全一致又更为确切的答案之后,他不免沉思。 他贵为诸王世子,代替其父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已算给足了岁星面子。若此事能成,作为皇亲国戚,其妹配西邑侯,甚至是下嫁。 即使如此,他竟被不留情面毫无商榷地连环拒绝,这似乎是在折辱武威王府的威严。 不过他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他知道西邑侯此举必有缘由,在赶回武威后,他立刻便将此事告知了武威王。 武威王听闻后,颇为意外和不满,暗自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与此同时,岁星命西邑八方边境开始大力修葺防御工事,进一步加固边防战线,立志将西邑打造成百敌不侵的铜墙铁壁。 第148章 世界四:大势来袭 隔年春日,在丞相卫越的建议下,燕皇裴秉意欲进一步收拢中央权力,掌控天下吏治民生,先后颁布了募兵养将、监察郡国、分税均富等法令,从军、政、财等各方面限制地方权力。 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引起了许多稳固势力的不满和抵制,冲突不断。 西邑虽偏安一隅,不理纷争,但政治大势来袭,不得不未雨绸缪。 刘幸结合当前局势,分析道:“皇上的新政推行了两月,引起了各方势力的叫板和反弹,举步维艰。但丞相亦是铁血手腕,面对挑衅,悉数强力镇压。看来,收权势在必行。” “燕国共计六十郡,诸侯王国占四十,可谓肘腋之患。如今的整治不过小打小闹,未来势必要削藩。”岁星思索片刻,道,“只是——似乎有些太大张旗鼓,操之过急。” 刘幸询问道:“您觉得此举不妥?” “听闻丞相卫越,如今在朝堂上独揽大权,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奢侈无度,是个典型的奸佞。”岁星沉吟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变革政令,闹得上下鸡犬不宁?趁此陈烂腐朽之际,横征暴敛,与诸王侯沆瀣一气,岂不更好?” 刘幸接话道:“您的意思是,丞相并非传闻那般弄权误国?” 岁星摇了摇头:“我觉得,他撺掇皇上如此行事,必定另有打算。” 刘幸继续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岁星建议道:“继续屯粮、练兵。静观其变。” 在她看来,当下阻碍变法的豪绅还不至于使天下大乱,更应该提防的是削藩意图真正展露后,那些实力雄厚大权在握的诸侯王。 幸而现在还有一些时间,可以供她加紧筹备,预防无妄之灾。 当年七月,裴秉出游距启阳城最近的云汉地界,云汉王闻其亲临,出郊候驾,被禁军诱擒,以谋反罪降为云汉侯,一月后被诬杀,夷三族。 裴秉借此大作文章,命诸侯减兵卒,交兵权,削藩悄然拉开序幕。 九月,幽州王病薨,裴秉深表哀痛,举国悼念,同月,幽州王膝下四子相继去世,死因不明,幽州广袤封地改制为郡。 十二月,武威王的幼女随其母入京拜谒皇后,却被轻佻剽悍的皇太子裴启调戏。挣扎之下,裴启竟失手掐死了她。 武威王闻讯,心生怨恨,就此称病,不再朝见。裴秉知其无病装病,将在启阳城中的武威使者全数拘留治罪。 隔年二月,在将各诸侯王都或多或少收拾整顿了一番之后,卫越向裴秉提出“削亦反、不削亦反”的理论,使裴秉直接下诏削减主要诸侯王的土地以及人口,削藩被正式摆到了台面上。 四月,武威王迎来了五十大寿,大宴天下宾客。 他特意遣使将请帖送到岁星府上,岁星称病,避而不见,使者每日在侯府门口围堵,都不见其人。 刘幸心中担忧,散衙后,他寻到正躲在书房看书的岁星:“如今西部南部五六位王侯都在去给武威王祝寿的路上,若我们将使者拒之门外,再三开罪武威王,恐对西邑不利。” 岁星放下手中书册:“去武威容易,回来可就难了。” 刘幸闻言,心下一沉:“您是觉得武威王很可能借此寿宴之机,另有谋划?” “削藩或许正确,但这个时间点着实错误。朝廷实力薄弱,政令出不了启阳城,还要各诸侯上交兵权,简直是天方夜谭。走到如今,不论削不削藩,这些王侯都注定要反。”岁星分析道,“此次武威王寿辰,诸侯齐聚,便是最佳的谋逆契机。” 刘幸低声询问道:“若真逢乱世,西邑如何自处?” 岁星走向窗前,透过屋外阴翳树木的遮掩,仰望天幕。 繁星罗布,辰曜有序。 紫微垣内,辉芒微黯,然位定而不摇,周之辅星拱卫,行轨虽有偏折,未离分野,是国祚难绝之兆。 “裴氏燕国气数未尽,便如百足之虫,纵死不僵。造反不是正道。”她透过星运,窥得了未来之势,“还是守好这一亩三分地,静待天下太平。” 刘幸忧虑道:“西邑距武威过近,一旦武威王有所动作,我们恐怕首当其冲被波及。” 岁星摇了摇头:“边疆的防线不会被轻易冲破。与其担心这个,我倒是更怕远在启阳城的那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来搅局。” 刘幸问道:“您是说皇上?” “皇帝年事已高,昏聩无能。”岁星应道,“丞相卫越,才是这一切乱局的始作俑者。” 刘幸早已习惯岁星的直言不讳,更何况天高皇帝远,他效忠的明主一直都只是西邑侯。 听闻她对皇帝的评判,他面色不变,凝神思索片刻,道:“臣会派人盯着启阳城的动静,若有异样,即刻回报。那武威王来使,臣便让他自哪来,回哪去?” 岁星吩咐道:“前年生辰,武威王给我送了份重礼,出于礼数,不要让使者空手而归。” 刘幸询问她的意见道:“您觉得我们送什么合适?” 岁星想了想,道:“造反一旦失败,免不了受酷刑重罪。不如送幅归田祝寿图,愿他铸剑为犁,赋闲归隐。” 刘幸默默一笑,道:“是,下官这就去准备。” 当使者带着西邑的紫檀木雕花嵌螺钿绣归田祝寿图围屏回到武威后,已是武威王的大寿前日,他听闻使者的回禀,怒道:“这个西邑小儿,三番两次驳本王的脸面,未免太过狂妄!” 当他看到岁星准备的贺礼,更是以为她在嘲讽自己年老体弱,该卸权归田,心中打定主意,未来必要将她收拾一番。 其子裴璧盯着秀丽质朴的围屏看了半响,冷静分析道:“父亲息怒。听闻如今的西邑,牛马遍于郊野,余粮积于田亩。行旅之人栖于草舍,安居之户外门不闭。民相遇者,亲如一家。西邑侯亲政不过两年,便有‘西邑无穷困’之谚,足见此人能力超群,想必并不会平白无故挑衅于我等。会不会她已察觉到风向有异,在借此告诫?” 武威王眯了眯眼:“那便更留不得她。” 寿席当日,武威王与宾客尽欢,觥筹交错直至深夜。 第149章 世界四:师出有名 散场之后,他将亲自来此贺寿的六位诸侯请至书房,道:“本王偏居一隅,实权渐弱,却仍能得诸位仁兄慈弟远道而来祝贺寿辰,实在感激不尽。” 说到动情处,他潸然垂泪。 印王见状,连忙道:“吾与汝是一起从过军安过邦的兄弟,说什么见外话?” 武威王喟叹一声,道:“如今皇上任用奸臣,听信谗言,随意变更律令,侵削诸侯土地,征索无度。枉杀之举,亦与日俱增。在座所辖,都是有名的封地,恐怕不得安宁。最近屡有诸侯因卖官、受财、不守德行而获罪,估计削藩一事,不仅仅是减地供税就可以了结。” 几位诸侯面面相觑,已隐隐预料到他之所想。 印王率先开口接话道:“确实如此。你说该怎么办?” 武威王接着说:“同恶相助,同欲相趋,同利相死。大家有同样的忧虑,不如借此时机,顺应天理,牺牲自身,为天下除去祸患。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闻言,众人纷纷露出惶恐的模样。 吴王面色为难,凝重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皇上只给一条死路,我等也不敢不走。” 武威王道:“丞相卫越巧言令色,恃权妄为。天子为其所惑,诸侯遭其欺凌,忠贤被其阻塞。朝臣对他有痛恨之心,燕国百姓亦苦其久矣。其心叵测,其行可诛。便以讨伐卫越为旨,师出有名,想必各郡县皆一呼百应。天下若平,你我共享其果,自可掌权于手,自此安枕无忧,岂不乐乎?” “好!”印王拍椅而起,“吾便与兄,再大干一场。” 其余五人闻言,即使有犹豫不决,当场也都应和。 如今到了武威的地盘,又知此谋逆之事,恐怕不从便死。更何况,皇权的逼迫日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几人连夜订立盟约,而后各自回封地征兵筹备。 建平二十七年五月二十八日,皇帝削减郡县的文书发到武威,武威王以“清君侧”为名,率先起兵作乱,杀死了朝廷派来的监察官员。 印王、吴王、济王、楚王、赵王、胶南王纷纷响应,进兵征讨,剑指启阳城,史称“七王之乱”。 武威王本想北渡淮水,借道西邑,同印王会合,哪知西邑是铁板一块,征来的二十万大军刚过淮水河畔,便被西邑边防军伏击。 装备着木仑宝马的西邑将士勇猛机动,将武威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后,便消失在了防御工事深处,据守不出。 墙外有壕沟,沟内有尖刺,墙内有高塔,塔内有弩机。 武威王与镇守西邑南部的部都尉孙耀拉锯数天,非但没讨得一丝好,还给了他造反路上的当头第一棒。 见根本吞不下这株扎满尖刺的仙人掌,万般无奈之下,武威大军只得向南方绕道。 虽然武威王的进展不是很顺利,可其余叛军却有摧枯拉朽之势,毫无防备的各郡县几乎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抵抗。 天下承平日久,除边境外,早不识兵戈,许多地方不打自降。 叛军一路高歌猛进,甚至还在沿途策反了数位诸侯,横扫关外,继续朝着关内进发。 燕国四境战火连天,但早已做好十全准备的西邑却安静的像座世外桃源。 在动乱的波及下,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岁星开放边境,接收难民,而这些人中又有许多因不愿随各诸侯造反而背井离乡的门客、匠人,逃到西邑寻求庇护。 岁星将他们妥善安顿,并以此为契机大力招揽天下奇人异士,投奔者众多。 在这些人中,有一位从武威来的名叫何一辞的人,才智甚高,但桀骜狂妄,经常打压他人,甚至排挤走了好几位门客,不免引起了岁星的注意。 门客之间常常因宴席相聚,诗酒唱酬,以文会友。 岁星闲来无事,本想去凑个热闹,刚走到门口,便听从里传来一句骂声:“此诗丑俗稚钝,一字不通!” 另有一人愤愤不平应道:“何一辞,我尚虚长你几岁,你为何要如此口出狂言。” “看来你虚度了不少光阴,年岁虽涨,学识更见浅薄。”何一辞直言道,“真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混迹!西邑侯不需要你这种庸才,我亦耻与你为伍。” 岁星闻言,眉头微皱,踏步走进,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若只是因风头暂盛便倚势凌人,未免太过短视。” 在座众人见她穿着与身后侍卫,认出了她的身份,纷纷拜道:“参见西邑侯。” “诸位免礼。近日有不少客人远道而来,我公务繁忙,未能一一会见,实在怠慢,莫怪。”岁星话音顿了顿,转而问道,“不知诸位方才在作什么诗?” 何一辞应道:“飞花令。” “你觉得其余门客接的诗不好,那我与你对一对,如何?”岁星看了眼案上酒饮,先行道,“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何一辞稍有正色,应道:“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岁星接道:“有甚闲愁可皱眉,老怀无绪自伤悲。” 何一辞不假思索道:“悲箫忽犯晓楼钟,樽酒应非昔饯同。” 岁星听出此人有几分真才实学,继续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听闻岁星的接词,何一辞心中激动,诗兴大发,拿起一盅杯中酒一饮而尽,狂放道:“识与不识涕泪流,人世安用须封侯。” 岁星历经几个世界的知识储备足以和他对个三天三夜,自然寸步不让,二人你来我往,精彩绝伦,许多门客都拿了纸笔,将吟诵的内容一一记录,以供观瞻。 近百轮过后,岁星接诗道:“倩盼宜呈素绚色,追琢难觅少金相。” 何一辞张了张口,忽而反应过来什么,笑道:“相字开头,相字结尾,正好回环。” 岁星点头道:“看来是不分胜负。我尚且意犹未尽,再出一题,如何?” 第150章 世界四:择主而侍 “侯爷请说。” 何一辞微一拱手。自幼时起,他便聪慧过人,能被他认同的人凤毛麟角,经过此次飞花令,岁星已算其中一个,他的态度便也恭敬不少。 “第一个答对者,赏银百两。”岁星添了个彩头,而后道,“谜面是:虚怀君子意无穷,高风映日韵如彤。”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讨论起来,连一向胜券在握的何一辞都露出了些许凝重的表情,沉思起来。 岁星挑了几个比较感兴趣的人攀谈一二后,便离开了宴席,刚走出数十步,身后便传来一人喊她留步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回身去望,见是方才被何一辞直言嘲讽的中年人。 那人小跑到她身前,一丝不苟地行礼道:“草民陈枫,拜见侯爷。” “请起。”岁星虚扶一下,问道,“先生可是猜出了谜题?” “正是。”陈枫连忙道,“依草民拙见,谜底正是一个‘谦’字。” “不错。”岁星点点头,“先生耿介朴讷,精于钻研,或大器晚成,终必远至。出此谜面,也是希望你与何一辞言辩之后,莫计前嫌。” 陈枫已三十有余,一直未曾致仕,除了潜心读书,就是在家务农,空有学识却无用武之地,今日更是被当众奚落,不免有些壮志难酬英雄迟暮的伤感。 他听闻岁星所言,有种终遇伯乐的震动,诚惶诚恐道:“多谢侯爷提点,在下必竭智尽忠,为侯爷效力。” “有劳先生。”岁星抬手道,“天色已晚,先生早些归家吧。” “草民告退。” 陈枫拱手拜了拜,而后消失在了岁星的视线中。 目送他离开后,岁星找了个檐下站定,不过多时,便看见了何一辞的身影。 迎上她的目光,何一辞兴冲冲地走了过来,拜道:“侯爷,我想出谜底了,是一个‘谦’字。” “嗯。”岁星点点头,“不过已有人早你一步,捷足先登了。” 何一辞惊讶道:“是谁?” 岁星定定看着他:“正是你不屑相为谋的那位先生。” 何一辞扬眉,有些未曾预料到,随即,他恍悟:“侯爷是专门挑了他擅长的题,而此谜底,也是为了警醒草民,戒骄戒躁,谦逊待人。” 岁星不置可否,道:“你太骄傲了,当这份骄傲没有相应的地位作衬,下场凄惨者十有八九。” 何一辞笑了笑:“我之所以来投奔您,不是害怕战争,亦非忠君。我只是想趁此机会见识一下,早在两年前便看清局势,预料到山河日下,天下将乱,并为之做好万全准备的西邑侯,究竟是何许人也。” 岁星道:“所以你故意行出格事,以引起我的注意?” 何一辞直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见机不早,悔之晚矣。” 岁星询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不是你的明主知音?” “为主之道,必先心存百姓,以仁德治世,才高志清,广纳良才,而后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何一辞应道,“侯爷您已有八成相符。另有两成,草民尚未可知。” 岁星道:“你若想追随一位雄据中原的霸主,便不该来我边远苦寒的西邑。” 何一辞摇头道:“时势造英雄,若风云变幻,明主自会适时合势,乘天地之便,因古今之利,举业就尊。当大势负于身之日,岂能拱手而让?” “势势相转,时时相依,欲制势,不可不识势。”岁星摇头道,“如今四海宾服,民裕国足,偶有狂狼,也无法掀翻盛世。本侯只愿尊皇权,拥帝制,做个守成之主。” “草民明白。” 何一辞相信岁星的话并无虚言,但他更相信自己对局势和对岁星的判断,她有识势之智,当大势真正来临之时,神器更易之际,她不会坐以待毙,必定借势而用,成道兴业。 送走何一辞之后,岁星悠悠叹了口气,心道:此人有盖世文才,但狂傲不羁,如果不经打压和磨砺,怕要聪明反被聪明误,陷入死局之中。 与此同时,七王挑起的战火仍在继续。 燕军一路溃败,叛军势如破竹,不过一个月,七王军队就兵临有北都之称的燕国第二政治中心——巩宁城。 巩宁城将士与七王铁骑在城外血战八天,最终溃败。 七月初三,叛军攻入巩宁城,北都失陷。 为了提振燕军士气,皇帝裴秉一面下诏,甩锅给北都节度使,一杀了之,一面高调宣布,准备御驾亲征,到前线督战。 逃入西邑的百姓越来越多,岁星带着刘幸和秦子荀亲赴边境,安抚难民。青壮招兵,妇孺屯田,维护秩序安定。 望着荒野之上浩浩荡荡的衣不蔽体、瘦骨嶙峋、风尘仆仆的流民,岁星心情略有沉重:“如今想来,当初不如去赴武威王的生辰宴。” 这话听起来有反叛之心,秦子荀问道:“侯爷此言何意?” 岁星直言道:“趁那个时机将他暗杀,如今也不会生灵涂炭,饿殍遍地。” 刘幸听出她在不切实际地畅想,搭腔道:“燕国注定有此劫,除去一个武威王,也还有其他诸王。” 岁星微微颔首,叹息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本以为能庇佑西邑子民,已是大善,可如今看来,远远不够。” 听出她言下之意似乎想平息叛乱,刘幸分析道:“朝中无猛将可用,无精兵可使,而叛军却多是身经百战,不管是兵源素质、还是武器装备,都有不小差距。若无能力挽狂澜之人,再如此下去,七王估计要直逼启阳城。” 岁星接话道:“朝廷不敢轻易叫援兵,在目前这种局势下,难保请过去的援兵不是下一个武威王。看得出,皇帝还处于机会主义的妄想中,以为泱泱大国兵强马壮,以为坐拥天险无坚不摧。” 刘幸略疑惑道:“丞相好像并无什么动作,难道他也看不清形势?” 第151章 世界四:应诏勤王 “卫越此人,确实有些割裂。”岁星习惯性地掐指卜算,而后安排道,“子荀,最近勤练兵,终有一战。” 秦子荀振奋道:“是!” 七月上旬,裴秉派赋闲在家的原镇边大将肖瀚领兵十万,与从北方撤退的八万大军会合,死守雁鸣关。 雁鸣关西接芒山,南靠壬岭,北临淇河,东面亦有山峰连接,地势险要,是启阳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若雁鸣关失守,启阳城必危。 依托雁鸣关的天险,七王的先遣部队第一次遭遇了挫折,双方开始拉锯。 三个月后,在七王的军队不得寸进,甚至开始后院失火,自顾不暇,军心不稳之时,裴秉听从卫越建议,诏天下勤王。 岁星无奈道:“这个卫越,似乎是见战势收拢,想再添一把火,说他是敌国的间谍都不为过。” 刘幸询问道:“那我们该如何行事?” 岁星应道:“率军东征,尽快结束这场闹剧,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 岁星亲自挂帅,都尉秦云和部都尉秦子荀、杨成为主将,领八万大军东进,沿着七王起兵的路线逐一收复失地。 由于前期进展太快,七王来不及派自己的心腹接管攻占的城池。叛军主力走后,很多郡县组织起义军,又重新打起了燕国的旗帜,再加上岁星的助力,那些被叛军攻陷的城池以比投降更快的速度在复辟。 见局势不妙,印王亲自领兵回返,镇压后方的乱局。 较为前线的义军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时之间偃旗息鼓。 很快,印王便兵临昌郡。 昌郡郡守聂高性格刚强正直,在叛军初次来犯时,他假意投降,等他们离开后便迅速集结起一大批义军力量,与叛军在后方作战,拖延其战线,并且杀了其中许多重要的头目,是义军的核心领袖之一。 因此,印王攻打昌郡,目的便是将他生擒活捉,而后碎尸万段,杀鸡儆猴,振叛军士气。 昌郡城中兵力不足八千,却被数万大军围困,聂高虽死守不降,但也心知无力回天。 他早料到今日,数日前便将求援信托自己的儿子聂语带给近在咫尺的安平节度使周济业,哪知其子一别之后便杳无音讯,生死不明。 现下昌郡战火肆虐,但周济业依旧熟视无睹,拥兵不出,聂高的死局已是注定。 被印王攻打的第五日,昌郡城中粮草已尽,水源已竭,箭镞已空,印王见时机已到,下令强行攻城。 聂高顶着叛军的漫天箭雨上了城墙,誓要与昌郡同生死。 看着岌岌可危的城门正在一点一点被叛军击垮,他的心头不可避免地涌上无力回天的哀恸。 便在此时,了望塔的兵卒来报:“郡守,有大军正从西北疾驰而来,似是援兵!” 聂高一震,连忙亲自上塔眺望。 大军愈发近了,黑色旗帜迎风飘扬,遮天蔽日,马蹄声嗡鸣不绝,听在聂高耳中,甚至盖过了攻城叛军的呐喊声。 岁字军旗——聂高立刻反应了过来:是西邑侯来了! 思及此,他面上露出喜色,高喊道:“西邑援兵已到,昌郡有救,随我守住城门,杀敌报国!” 听闻此言,早已准备死祭的守城将士再一次燃起了生的渴望,原本松动的城门奇迹般被死死推上。 被半数敌军占领的城墙之上,耗尽力气的兵卒又开始竭力反扑。 攻城的叛军尚未来得及分析形势逆转的原因,便被宛如黑色旋风般的西邑军冲散。 秦云与杨成如两柄尖刀,一寸寸地钉进叛军的左右两翼,直至深入心脏。 秦子荀则随岁星从后方猛攻,堵死了印王的所有退路。 在叛军的攻城士兵紧急回援后,聂高带着仅剩的三千兵卒倾巢出动,印王被四方围击,鏖战于野。 岁星身先士卒向前冲杀,不过一天便突破万千雄兵,来到了印王身边,二人成对峙之势。 印王劝道:“西邑侯,皇上制藩之心益坚,若没有我等出兵,恐怕如今你连爵位都被削得一干二净。你不来帮我们,反而要打我们,便不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既然如此,我也问你一句。”岁星道,“若你等作乱成功,要奉谁称帝,奉谁为王?便不怕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一无所获反而功高盖主,引火上身?” 印王心下犹疑,但却说得掷地有声:“我等不为称王称帝,只愿清君侧,为诸王侯讨回公道,为众百姓除去奸佞!” “是吗?”岁星不免冷笑,“现如今战事胶着,叛军后院失火,士气低迷,为稳军心,不出两月,必有人另立国号,妄想改朝换代。” 印王怒斥道:“你莫要凭空杜撰,挑拨离间。” “我可以让你活到那个时候,亲眼看到此一语成谶。”岁星说着,拔出腰间长剑,“在此之前,你我先一决雌雄。” “你可要想好,你为皇帝出生入死,可皇帝视你若豺狼虎豹。他多疑善变,一旦战乱平定,你将死无全尸。”印王再劝道,“不若加入我等,同创伟业。有你助力,我等必将所向披靡,再无敌手。” “不劳印王替我多想。” 岁星不再废话,一剑直刺而出,剑刃一亮,反射出她坚毅的目光。 身下的函云驹随着她的动作前进两步,双方在瞬间交错,剑刃相击,铁光四溅,一触即分。 一招过后,二人心中都已对彼此的实力有数,不再试探,转眼又战在一起。 印王剑势沉稳狠戾,充满肃杀的压迫感,而岁星的招式则颇为灵逸,精于技巧,如四两拨千斤,能轻易化解凌厉无比的攻击。 数十招过后,印王心中渐生急躁,他未曾料到一向以病弱示人的岁星竟如此难缠。 他双目圆睁,卯足劲力,直冲上前,臂膀一挥,长剑直劈岁星面门,简捷刚猛,吞吐间,带起剑风飒飒作响。 他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剑刃之上,力求一招制敌,不给双方留丝毫退路。 岁星向后仰身,紧贴马背,函云驹如一道白色闪电,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突进。 第152章 世界四:双骑赴会 印王只觉得眼前幻影一闪,力沉无比迅捷无匹的一招竟全然落空。 在他本就失去平衡的空挡,岁星反手一剑狠狠砍在他的后背,他眼前一黑,落下马去,重重跌落在地。 在他在地上翻滚的间隙,早有数十柄长枪齐齐将他围住。 主将被擒,兵败如山倒。印王大军溃散,成瓮中之鳖。 聂高领城中残兵拜见岁星道:“昌郡郡守聂高,参见西邑侯。” 岁星下马,快步上前将他搀扶而起:“聂大人不必多礼。大人坐镇孤郡,守城之勇万夫莫开,铁骨忠心,我钦佩至极。” “多亏侯爷,城中有生力量才得以保全。拿下印王,使叛军断臂,真是天佑我大燕。”聂高真心实意地说着,而后问道,“印王大军的战俘,依侯爷看,该如何处置?” 印王的七万人,相较西邑军队的八万人,并不是个小数目,相较昌郡的数千兵卒,更是庞然大物,若处置不当,很容易从内部再滋生暴乱。 岁星询问道:“都尉、部都尉,你们有何处理俘虏的建议?” 部都尉杨成率先道:“不如尽数坑杀,一来这些降兵不足为信,还徒增后勤供给,二来此次大胜,可借机震慑敌寇,扬我军威,灭其斗志。” 秦子荀当即反驳道:“坑杀战俘,浪费人力,且不合道义,易引起战俘暴动,对我们日后招降叛军也极为不利。” 杨成反问道:“这七万叛军,多来自印王属地,用不得,又杀不得,那你有何安置妙计?” 秦子荀想了想,道:“这七万人中亦有沿途投降郡县的兵卒,不如让这一部分人跟着聂郡守驻扎昌郡,打扫战场,重筑城防,另一部分人进行收编,将他们投入到一些无关大局的战事中,为我等分担压力。” 闻言,岁星心中虽已有定夺,但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在场的第三人——聂高,她问道:“不知聂大人意下如何?” “如今正是夏秋相接之际,若将战俘尽数坑杀,下官担心会污染城内水源,引发瘟疫。”聂高说着,将目光投向秦子荀,“窃以为,不如按照这位将军的建议,稳妥处置。” 岁星点点头,将此事安排给了秦云:“都尉,叛军收编事宜,交由你处置。” 秦云领命道:“是。” 在昌郡歇兵整顿的第三天,聂高收到了来自安平节度使周济业的来信。 信中写,他收到聂高之子聂语的求援后,慎重其事,将聂语妥善安置,继而开始以最大速度募集四域兵马,没料到还是来迟一步。 他表达了对昌郡情况的殷切关心和慰问,并告知了聂语的情况,最后邀岁星前去安平郡一聚,共商平叛大事。 聂高看完信后,将其气愤地拍于桌案:“此贼臣拒兵不出,差点使昌郡失守,此信分明是挟吾儿以诱侯爷入局,真乃恬不知耻。” 岁星分析道:“安平郡算是周遭地域的军政中心,我是该一去。” “侯爷,不可!”聂高连声阻止,“此人定有其余谋划,莫要入他圈套。吾儿纵死,为大义,死得其所。” “若他真有不臣之心,一直掌控安平,终归是个威胁。我需得知己知彼,方能谋定后动。”岁星不疾不徐地说着,而后宽慰道,“无逸会护我周全。” 聂高看了她身后沉默寡言的姜无逸一眼,震惊猜测道:“您是要孤身前去?” “他恐怕不愿让我兵临城下。”岁星道,“直接示人以弱,可能更出其不意。” 不顾聂高的殷切劝阻,岁星安排妥当后,当即踏上了前往安平郡的路。 次日晚上,她与姜无逸两个单骑出现在了高大宏伟的安平郡城门前。 城楼上火光通明,守城士兵各个装备精良,居高临下,极具压迫感。 岁星抬头望了一眼,而后,城门缓缓打开,两队兵卒整齐划一地跑出城来,分立二人两侧,身后跟着驾马款款而来的城中副将。 副将态度热切,拱手笑道:“侯爷,节度使已等您多时了,请!” 岁星不咸不淡地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一路畅行无阻,所经之处,街道寂静空旷,两侧士兵皆穿甲胄,严阵以待,火光连天,映得四周尽带金色,颇为肃杀。 两刻钟后,岁星来到了节度使府,下马前行,副将在前领路,直至走到深处一座院落,守卫明显愈发增多。 她踏进院中,满院都站着装备精良的卫兵,足有数百人,只留下一条通路可以过人。 此时,得到通传的节度使周济业终于从门内走出,疾步走到岁星身前,打量她一眼,而后连忙道:“下官参见侯爷,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无妨,不拘虚礼。” 岁星看了眼他的面相,心中已大概有数。而后,她转目望向他身后的议事厅,里面影影绰绰显露出几个身影。 周济业循着她的目光去看,笑道:“侯爷,快请。” 岁星点点头,跟着他踏步走进。 刚一进门,身后的大门便被外面守卫的兵卒紧紧关上,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主位坐下。 周济业脚步一顿,跟着她在侧位落座。 岁星随手拿起一旁案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问道:“节度使此次相邀,是要与本侯商议什么大事?” 周济业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喝茶的动作上下逡巡,而后道:“此次昌郡一战,多亏了侯爷率神兵天降,将叛军击溃,若昌郡失守,下官百死难辞其咎。” 岁星不置可否,问道:“听闻聂高之子聂语,曾赶来安平郡求援,如今在哪儿?” 周济业应道:“正在府中,稍后将他唤来拜见侯爷。” 岁星颔首,而后道:“自昌郡起战已过去数日,节度使募兵可有进展?安平与昌郡互为犄角,需尽快起兵断叛军归路,以缓其东进之谋。” 第153章 世界四:血溅当场 “下官亦心急如焚,却苦于难为无米之炊。叛军所经之处,必将城内百姓财产搜刮一空,强迫精壮男子为苦力,妇女皆被奸淫,老弱病幼直接杀死。自上次席卷安平,各郡县已成一片焦土,实在无力组织兵力相抗。”周济业推脱一番,而后道,“听闻侯爷生擒印王七万余众,实乃盖世伟功。帝诏勤王,拱卫启阳,兵贵神速,不若将叛军交由下官处置,既增强了安平兵力,得以镇守此地,又解了侯爷的后顾之忧。” 岁星不紧不慢道:“节度使这次是冲着向本侯要兵来的?” 周济业讪讪一笑:“下官有心杀贼,却无兵卒,这才拉下脸面,望侯爷成全。” “你既问我要七万人,那我问你要一人。”岁星道,“把聂语带过来吧。” “侯爷,人就在这儿。” 周济业似早有准备,他抚掌拍了两下,从侧厅走出两人,押着一位年轻男子,正是聂语。 聂语方才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紧盯着岁星,奋力挣扎两下,目光中全然是劝阻之意。 岁星起身,走到他身旁,问道:“他口不能言?” “前两日聂公子误食了万年青的花叶导致中毒,这才一直在我府中修养,未能及时赶回昌郡。”周济业看了眼岁星的背影,给了聂语一个带着警告的眼神,而后伸手摸了摸案桌上的茶壶,道,“大战方休,侯爷不若在此休憩两日。您写个手谕,我让副将去收编叛军,及时拉开防线,好与逆党作战。” “好,西南战线,便全靠节度使总揽局势了。” 确认聂语没有缺胳膊少腿之后,岁星返回案桌前,用周济业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洋洋洒洒写下手谕。 “侯爷大义,我已迫不及待要杀敌立功了!”眼看着岁星落笔,周济业脸上显示出按捺不住的激动,他将岁星和自己的茶杯各自斟满,抬盏道,“下官敬您一杯!” 看着岁星拿起杯盏,姜无逸怕有危险,伸出手挡了一下。岁星抬手示意无妨,将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后,岁星和周济业之间一时无言,只看着彼此,都在留意对方的反应。 不过片刻,周济业觉得喉间突然一滞,像是肺里的空气一下子被抽干,他下意识回掐住脖子,脸色瞬间变得青紫,张大嘴巴想要呼吸,却根本喘不上气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岁星,不可置信地伸手指向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难发一字。他一口黑血猛地喷在地面,四肢不自觉抽搐起来。 屋里察觉到不对的押着聂语的二人还没等高声呼喊,两枚飞刀便瞬间穿透了他们的印堂。 姜无逸握在剑柄上的手一顿,低头看了岁星一眼,默默收回了动作。 岁星将多余的飞刀暗器收好,站起身,拿着桌上的茶壶看了看,睨了尚未断绝声息的周济业一眼:“鸳鸯鸩壶,壶口一分为二,一边装水,一边装毒。你本有一半的概率活下去,可惜时运不济,你选错了。” 意识到岁星早先他之前就转动过壶口,周济业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他的眼神中慢慢已没了生命的火光,却仍旧紧紧盯着岁星,死不瞑目。 岁星不再管他,平静地走到大门前,吩咐道:“无逸,保护好聂公子。” “是!” 随着姜无逸话音落下,岁星缓缓打开房门,院内护卫依旧尽带兵甲,略有些刺目的火光映照在她身上,使她原本矜贵的容颜更显高不可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她身上,她的眼眸便如深潭般波澜不兴,有种洞彻心扉的冷静和沉定。 没有人料到从屋内走出来的会是她,心知不妙的副将看向屋内,当他望见周济业仰面朝天的尸体后,惊怒地走上前去,长刀瞬间出鞘:“你竟胆敢——” 他边说,边朝岁星立刀直劈,刀刃泛着冷光,带着肃杀之气,显然已经过了尸山血海的磨砺。 “噔”得一声长鸣,金铁相交,副将腕间一痛,长刀脱手飞出,紧接着,他狠狠挨了姜无逸一脚,跪倒在地,随即,冰冷的剑刃紧紧贴上了他的脖颈。 岁星手拿长剑,居高临下看着他。她和姜无逸的配合可谓迅疾完美,毫无差错。 副将被擒,满院兵士无人敢动。 岁星直盯着副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贼臣周济业,勾结逆党,谋反作乱,罪不可赦!本侯今将他诛杀于此,以正国法!” 副将紧紧握着拳,嘴唇微微颤抖。顺从抑或反抗,两种选择在他心中激烈搏斗,不分胜负。 夜里秋风瑟瑟,他隐隐听见岁星极为掩饰的咳声,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来阵轻风便能将她掀翻,但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落在他颈侧的剑刃力有千钧,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脖颈的血管处传来明显的刺痛,这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他毫不怀疑,但凡他略有反制之意,立刻便会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便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呼号,一声高过一声,副将凝神细听,似乎是外部起乱,有军队正在攻城。 大势已去——他认命地闭了闭眼。 便在副将沉默而援兵已至的关头,岁星环顾四周,高声道:“有谁不从?” “西邑侯英明!” 一片寂静之中,不知是谁带头高喊了一句,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人加入到高呼“英明”的行列中,直至呼喊声响彻整个节度使府。 大院的火光之中,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兵卫。 与岁星商量好时间来带兵攻城的秦子荀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进攻的号角刚吹了两刻钟,安平守军便不战而降,大开城门。 当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到节度使府上时,看见岁星已独居高位,掌控了全局。 见周济业已死,秦子荀略有忧心道:“周济业是朝廷亲封的二品大员,杀了他,恐引起皇上猜忌。” 第154章 世界四:难兄难弟 岁星不以为意道:“皇上身边,奸佞环伺,我不管如何行事,都会被妄加评判。与其瞻头顾尾,不如随心所欲。” 与聂高安顿好安平地域的相关事宜后,岁星继续举兵东进。 如临大敌的其余诸王分派军队西行抗击西邑军。 叛军所到之处,十城九空,无恶不作。而西邑军却军纪严明,不劫掠百姓,不屠杀俘虏,以安抚和招降为主,因而深得民心,郡县举兵的义军以及自发组织的民间武装,无一不归附。 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数场,西邑军的将士数量不减反增。 七王的军队陆陆续续分批而来,没有统一的指挥,更像游击作战,今日你打,明日我攻,紧紧尾随西邑大军,却始终不正面作战,反而经常发动突袭,让西邑军不胜其扰。 岁星当机立断,令战斗力强悍而又来去如风的骑兵去挑战这几股游击大军,几个骑兵团轮番出击,军队便能始终保持一小部分人作战而其他人继续行军的状态,不受其干扰。 这样一来,疲惫不堪的就不是西邑军,而是一边会合一边阻击的各路叛军。 几天后,叛军虽然终于合而为一,但已被攻无不克的西邑骑兵搅得疲惫不堪,叛军稍稍向后撤退,以做整军,休养生息,共商大计。 早已预料到的岁星当即命令士兵反攻,叛军大败,仓皇逃遁。 岁星率兵一路狂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打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以期用最小的伤亡来换取胜利。 西邑军白天呐喊震慑,夜里奇扰偷袭,叛军疲于应付。 一连几天后,在他们精疲力尽时,西邑军大举进攻,大破叛军,带队的吴王在战斗中丢盔弃甲,被西邑军俘获,和印王做了难兄难弟。 叛军此次的彻底战败,引发了连锁反应。西部的十几个郡自发诛杀了叛军的将领,纷纷归降。 自此,叛军在燕国西部一带的势力被一扫而空。 如此一来,叛军大后方与武威王等作乱王侯所在的巩宁城前线的联系被完全切断。叛军的间谍、信使无法互通,退路被堵死,军心动摇。 现如今,叛军向西是所向披靡的西邑大军,向南是坚守不出的聂高,向北是滔滔淇河,淇北节度使背靠整个淇河流域的财政、兵马资源死守,向东是万夫莫开的雁鸣关,数十万叛军寸步难行。 一时间,七王之乱在来到顶峰后,终于开始发生转折。 身在巩宁城的武威王听闻后,对岁星恨之入骨的同时,彻底慌了阵脚。 一方面,为了稳定对途经地区的政治统治,镇压归降之心,名正言顺地掌控钱粮物资,另一方面,为了吸引更多人加入叛军阵营,满足投靠者加官进爵的欲望,更为重要的是,满足他本人对权力的渴望,称帝建国成为他眼下迫切要做的头等大事。 最终,武威王选择在十二月初八正式建立大金帝国,定都巩宁城,昭告天下。 此时,距岁星出兵勤王刚好过去两个月时间。 新成立的金国和燕国以巩宁城所在的巩郡作为主力对峙的最前线,金国掌握了自巩宁城至雁鸣关的狭窄修长的漕马道,进可攻退可守,即使在雁鸣关外围作战不利,也可以退守巩郡一线。 漕马道把控了燕国最富裕的漕马运输腹地,占据了后勤优势,漕运线路被切断的燕国在补给方面反而处于不利地位。 岁星拿着复拓版的武威王即位诏书去看望印王和吴王。 这两位王爷未在岁星军中受到欺辱,反而被以礼相待,情绪还算平和得体。 看到这份告天下书,知道武威王已登基称帝,吴王不禁怆然,印王默然无语,唯留一声叹息。 “就我看来,无论这次反叛胜利与否,于你们而言,都是死局。”岁星为二人斟茶,而后道,“此战若败,皇上会如何对你们,暂且不述。即使最后真的灭了燕国,夺了天下,武威王更不会应允有另一个武威王的出现,诸王侯危,首当其冲的便是和他打天下的各位。” 吴王若有所思,连忙道:“一路行军,已知侯爷有颗仁德之心,请为我等指条明路吧。” “所谓的金国,如今被燕军四面夹击,已显露败相。武威王率先称帝,剩下的几位王侯之间,应已心生嫌隙。诸位与武威王共同起事,想必当初亦有遭受胁迫,现下不如向皇上投降献诚。”岁星道,“依我所见,皇上若想尽快取得战争胜利,必定将先投诚的降将作为表率优待,以进一步分化武威王势力,动摇其军心。如此一来,即使留不下自身性命,也能为子孙后代谋一条生路。” 吴王颓然道:“自战败之后,想必本王的亲眷家属,已被武威王暗中控制。” “我在二位出征之后,后方守卫空虚之时,已将你们的妻妾儿女强行转移了。略有唐突,莫怪。”岁星道,“如果想与家人见面,我可以派人将他们带过来与二位团聚。” 印王面色不虞:“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我只是想保证他们的安危。毕竟落在我手上,与落在武威王手上,待遇可能截然不同。如果不愿投降,我亦不会用他们来强迫二位。只是谋逆之罪,若真要清算起来,可诛九族,到时候我亦护不住他们。”岁星说着,从怀中拿出两封信来,“这是给二位的家书。” 印王和吴王分别将书信拿过,展信阅览。 信中并无劝降之意,反而都是报平安与宽慰鼓舞的话,看得出并未遭人胁迫。 “妾有一言,造反未必非正义也。臣民苦于暴政,揭竿而起,实属无奈。天子有道,则人戴之;天子无道,则人伐之。故今日之举,实属顺天应民。愿吾王兴武功,泽万民,得胜归来,以慰社稷——” 印王将王妃的信反复读了几遍,不由叹息,他望着岁星,道:“如今皇帝暴虐,臣民苦楚,奸佞之徒,横行宫廷,致使政治混乱,民不聊生。社稷之危已至,天下之乱将生。本王见你并非昏庸之人,为何要对这溃烂的朝廷如此忠心耿耿?如吾先前所言,若得西邑军助力,未必不能推翻这天下,更立新朝。” 第155章 世界四:弃暗投明 “我并不是忠于燕君朝堂,而是忠于天下百姓。”岁星解释道,“纵帝王无道,然燕国底蕴深厚,气数未尽,妄起兵戈,唯民受其苦,吾甚哀之。” 一个四分五裂、各势力撕扯拉锯的王朝,并不是她所求。 印王闻言,神色微恍,他与吴王互看一眼,而后道:“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吧,让吾等考虑一下。” “好。” 岁星并未紧逼,二王的家眷已在赶来军营的路上,很快便会与他们相团聚。 十二月二十日,印王与吴王亲手所写的联合投降书被快马加鞭送到了皇帝裴秉的案桌前。 因叛乱和武威王称帝而心急如焚的裴秉阅之精神大振,现下的他无比需要这样的消息来维稳统治,安定民心,重塑帝王的光辉形象。 他立刻便将降书传告天下,将二王作为弃暗投明的典型,予以优待。对于其他仍在叛军集团中的王侯,若有及时迷途知返者,一律免于刑罚。 吴王印王的投诚、武威王的专制以及朝廷的纳降,让叛军内部愈发四分五裂。 眼见大局失控,武威王先下手为强,一不做二不休,发动兵变,直接除掉了其余几王以及他们的亲信五千余人,强行镇压了叛逃之风。 但还没等西邑军兵临巩宁城,叛军内部又起祸患,武威王之子裴璧起事夺权,他暗中笼络十数不服武威王统治的势力,悍然逼宫。 毫无防备的武威王虽在混乱中勉强捡回一条命,但被迫弃城而出,率残部向西南逃遁,意欲退回武威地界。 得知消息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剿灭叛军的节点已到,部都尉杨成建议道:“侯爷,如今叛军内部四分五裂,大局未稳,正是我等收复巩宁城的最佳时机。若能拿下此城,叛军便如秋后蚂蚱,再无几天活路。” 岁星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军帐座椅的扶手,她沉吟道:“裴璧——他看上去不像会造其父反的人。” 杨成应道:“为了权力,子弑父,弟杀兄,屡见不鲜。他是伪帝最有军事才能的儿子,却非嫡长子,能做出此事,不足为奇。” 岁星思索片刻,站起身来,安排道:“杨成,你率兵三万,包围巩宁城。秦子荀,随我前往雁鸣关,与肖瀚大将军会面。” 此等命令一下,不仅是杨成,帐中其余兵将,包括秦云和秦子荀,都露出惊讶之色,杨成连忙道:“侯爷三思。巩宁城是座坚城,三万兵力,远不足以将其攻破。在这个时候,放弃与叛军主力决战,反而直奔雁鸣关,无异于将唾手可得的从龙之功转手让人。” “我们获得的消息,可能是敌人故意想让我们知道的消息,并不能以此为依据,使视听混淆,从而轻举妄动。你带兵前往巩宁城,围而莫打,收集确切情报,为下一步行动提供依据。我去接触雁鸣关守军,以获取更多朝堂风向。”岁星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西邑军并非割据势力,要听从天子差遣。一时的冒进,很有可能陷入被动,引火上身。越是在关键时刻,越要沉得住气,功劳事小,保身事大,一步有失,满盘皆输。” 岁星的话说服了绝大多数人,西邑军一路走来,所向披靡,屡战屡胜,军中将领被昂扬的斗志冲昏了头脑,早已将最一开始勤王的目的抛于了脑后。 但军事上的成功,并不代表政治上的得意,此刻冷静下来的众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作为一把格外锋利的刀,有可能加官进爵、飞黄腾达,也有可能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叛军尽灭时,也正是西邑军结局揭晓时,在这个节点上,是该先稳扎稳打,探听皇帝心意,才好去争取利益。 杨成按下心中仍残存的疑虑,拱手道:“末将明白,多谢侯爷解惑。” 岁星点点头,众将领退下时,她唤道:“都尉,你且留下,我有话交代。” 秦云听闻,顿住脚步,折身回返,待众人都离开军帐后,这才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岁星走到军帐一侧的地形图前,仔细推导一番,而后道:“武威王仓皇逃窜,如今行踪不定,你带两万骑兵追击,无需硬碰硬,但要时刻留意他们的动向,若有不寻常的举止,及时回禀。” “是。”秦云领命,而后犹疑道,“两万精锐,对付这些残兵,是否太多?” “依我所见,非但不多,反而过少。”岁星摇了摇头,“想必你觉得,这两万兵卒足以击溃如今看似虎落平阳的武威王。但在情况未明前,我们不应该轻视自己的敌人。” 秦云问道:“难不成他留有后手?” “裴璧——”岁星脑中闪过他的身影,道,“对于他轻易推翻武威王统治这件事,我仍觉得蹊跷。总之,谨慎为上。我们的时间远比他们充裕,足以奉陪到底。” 对于岁星具体的思虑,秦云不能完全领会,但出兵至今,她几乎没有做过错误的决策,基于这样的事实,他听令道:“是。” 送走秦云之后,岁星传信给都丞刘幸,他曾派出数十人盯着启阳城动向。她要这些人在民间宣扬战争的险急和残酷,以及西邑军的卓着功勋和救国英勇,以争取百姓舆论的支持。 五天后,岁星率兵来到雁鸣关。 守军总指挥使肖瀚站在高墙之上,俯视着关门外军容整肃的大军。 西邑军的浩荡之势如同一条奔腾的长河,滚滚铁骑扬起烟尘蔽日,若黑云压境。 数不胜数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像是一道道割裂天际的闪电。 岁字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犹如雷霆之印,为首的兵将眼中都燃烧着炽热坚毅的火焰,足以见其勇猛。 在军队的最前方,一袭素衣的岁星跨坐战马之上,似乎与这肃杀之象格格不入,但又奇异地镇压住了千军之势。 肖瀚心中一震,听身旁副将禀告道:“将军,西邑军已至城门下,是否放行?” 第156章 世界四:出关迎敌 肖瀚回过神来,环视城墙之上七零八落的兵卫。 此时的他已逾花甲,身体抱恙,早不复当年之勇,现如今临危受命镇守雁鸣关,深刻感受到了力不从心。 拼凑起来的守军本就派系复杂,人心不齐,再加上作战经验不足,武备松弛,便如一盘散沙。 如今看到军纪严明士气高昂的西邑军,他不由心生慨叹。 “开城门。” 肖瀚说着,折身走下城楼。 高大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拉开,发出不绝如缕的嗡鸣声,岁星下马,待眼前烟尘散尽,看清了城门之后率数百兵将静立的肖瀚。 她率先迈开脚步迎了上去,拱手道:“肖将军,久仰大名。” 肖瀚抱拳回礼道:“侯爷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 二人谦让一番,共同向军帐的方向走去。 刚在帐中落座,便有一兵卒匆匆跑进,半跪于地,双手递呈一封书信,道:“报!皇上有令!” 肖瀚连忙迎上去接过金底龙纹的信笺,岁星也随之默默起身,观察着他展信后的神色变化。 肖瀚快速读完信上的寥寥几语后,并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只隐隐似带怅然。 信中的内容他早有预料,自从叛军内乱之后,他已收到了不止一封来自裴秉的手谕。而这些信的主旨只有一个:趁贼无备,出兵破之。 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叛军确有溃败之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最稳妥的方式,是在雁鸣关据守,坐等四方义军收拢战线,于巩宁城会师,一举平定叛乱,而非贸然出关迎敌。 然而裴秉太过心急,催战书一封接一封地送来,虽能拖得了一时半刻,但肖瀚终究无法抗旨不遵。 他看了看一旁的岁星,道:“吾与叛军终有鏖战于野的一天,希望到时,侯爷能替本将守好这雁鸣关。” 岁星淡然道:“守将既出,我怎可能留下?” 肖瀚明了她的意思,不由叹息一声。 回到军帐之后,没过多久,秦子荀便来拜访岁星。他开口问道:“听肖将军的意思是,皇上如今在催他出兵?” 岁星点点头:“想必是。武威王率残兵逃窜,一味逗留于此,恐失机会。” 秦子荀皱眉道:“陈兵雁鸣,应以固守为先。若此屏障破,启阳恐危。皇上逼战之举,未免太过激进。” “虽激进,但有迹可循。”岁星分析道,“残酷血腥、毫无底线的政斗和兵变,已经让君臣之间的信任几近崩塌,彼此心有提防,且都深怀恐惧。对皇上来说,今雁鸣关兵众强盛,万一图谋不轨,社稷将倾。肖瀚在这里多呆一天,皇上就要多担惊受怕一天。自然要催促他与叛军决战,以此试探他。而对肖瀚来说,身处前线,鞭长莫及,随时都要忧虑在后方启阳城的政敌的攻击,他们的一两句话就可能要了他的命,现在若抗旨不遵,更是形同谋反。朝堂之上,本应君臣同伍,但现在却充斥着这种你死我活的对抗,彼此的不安全感已经强烈到无法控制。想做出改变的人,可能立刻就会被不相信的一方杀死,给其他人留下深刻的教训。” “原以为是皇上急于求胜,却未想到在当下,相比军事策略的正确与否,政治态度才是他最优先考虑的事情。” 秦子荀恍悟,武将大多都知边、知兵而不知政,尤其他久居西邑,并不熟悉启阳朝局的微妙关联与剧烈变化,此时听闻岁星之言,不免有豁然开朗之感,心折于她在政治上的敏锐嗅觉。 他继续询问道:“那西邑军该如何自处?” 留给西邑军的选择,和留给肖瀚的选择,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别无选择。 如她先前所说,皇上绝不可能让雁鸣关守军尽出,却放西邑军在此要塞镇守。甚至他对不知底细的西邑军的忌惮,恐怕要更强于肖瀚。 岁星想了想,道:“尽悴事君,明哲保身。” 隔日,西邑大军继续向启阳城的方向进发。离雁鸣关已有千里之时,裴秉给肖瀚下了最后通牒。 万般无奈之下,肖瀚披甲带刃,恸哭出关,追击武威王残部。 一路寻着武威军丢盔弃甲的痕迹西去,在军中上下都以为其溃不成军、不堪一击时,却正中了武威王的诱敌之计。 武威王率部下埋伏在大军所经之处的高地。 前后夹击,如瓮中捉鳖,伏兵四起,若猛虎下山。 山道狭窄,人多反而成了劣势,大军施展不开,溃散奔逃。 地不利,人不和,厮杀一天一夜,肖瀚战至力竭,以身殉国。 幸而秦云终于寻得一直在刻意避开他的武威军的踪迹,他率领的骑兵如神军突降,在双方疲惫之时,硬生生从武威军中间撕开一条口子,让最后的残兵得以逃遁。 但秦云所率兵力终归有限,面对武威王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数之不尽的大军,只能先行撤退。 十八万雁鸣守军,十不剩一。 噩耗远不止于此,还未等逃回雁鸣关内的将士缓一口气,武威王便已兵临城下,大军浩浩荡荡,望不见尽头,根本不是先前传言中那所谓残兵。 在绝望情绪的驱使下,雁鸣关爆发内乱,见识过残酷战争的守军人心躁动,意欲投诚,投降派杀死了将领,把控了城门。 至此,雁鸣关不战而降,国都启阳的西大门敞开,危在旦夕。 “末将无能,使雁鸣失陷,请侯爷责罚!” 军帐之中,秦云笔直跪地,风尘与血色在他身上凝结成铁一般的顽执。 “错不在你。若你未在后方牵制了一部分兵力,恐怕雁鸣守军要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倒与全军覆没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个结果,已无法单单用惨烈二字形容,岁星不免叹息。 第157章 世界四:笼中困兽 更值得惊讶的是,裴璧竟有胆量使出一招空城计。 明面上,他掌控了大金帝国的权力和兵力,实际上,却是让武威王率大军来了个金蝉脱壳,而他则诱骗不服统治者,留下坐镇空城,转移视线。 此番,秉着虚张声势、能拖则拖的目的,他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现如今,雁鸣关已被武威王拿下,巩宁城的战略地位,相比之下也不再显得那么至关重要。 幸而岁星做了两手准备,未将赌注押到巩宁城上,否则,此时兵力全数集中在关外,关内危矣。 如今这种分兵形势,又何尝不是西邑军对武威军的双面夹击呢? 西邑军距离启阳城已经不远,是反扑回去与叛军撕咬,还是快马加鞭拱卫国都,便在岁星的一念之间。 一边是燃着熊熊战火的家国故园,一边是唾手可得的从龙之功,孰轻孰重,昭然若揭。 皇帝又该等着急了。岁星这样想着,道:“给杨成传令,攻打巩宁城。” 经过杨成半个多月的围城,巩宁城中物资已见匮乏。再加上前线战报传回,众人皆知如今巩宁城不过是座空城,士气便要高涨不少。 不过,攻城依旧是场硬战,尤其对面的统帅还是颇有谋略的裴璧。 攻城战打了七天,方才将这座坚城攻破。 “巩宁城已收复,裴璧不知所踪。” 岁星念着战报,若有所思。 此时,西邑军主力也即将与进军关内的武威军相遇,她提笔,思索片刻,将之后的战术写于密信之上,让兵卒传令给杨成。 武威王此次的目的是入主启阳城,彻底完成政权的更迭,面对西邑军这支劲敌,便秉承着宁愿绕路也要避开的想法。 然而,就像是军中有随时传信的细作般,武威王不管走到哪都能碰到西邑军的袭扰,岁星率领的军队死死咬着他的尾巴,让不能承受断尾之痛的他寸步难行。 岁星知道他急于求胜,便偏偏不让他速胜,西邑军也从不与他正面交锋,只管拖住他前进的脚步。 半个多月后,见时机已到,岁星命秦子荀率兵三万突袭到武威军后方,截断其退路,又令秦云率骑兵两万直插武威军心脏,将武威军主力分割为两支孤立的大军。 同时,已北渡淇河绕道而来的杨成率奇兵切断了武威军的粮道。 至此,武威军已被分兵合围。 岁星坐镇前方,不时派出轻装精兵向武威军发动攻击,武威军数战不利。 武威王发现中计被围,被迫下令全军就地扎营,建造壁垒,转为防御,择机突围。 如今的武威王便如笼中兽,若无补给援军,只有被困死的下场。 全歼武威军的日子,被岁星定到了三月十五。 初九,武威军内部似有异动,当晚,岁星紧急召见军中诸将。 “武威王可能已得知我们发起总攻的讯息,事发突然,我们必须在他们还没有部署好的时候出击。进攻时间提前到明日夜半。” 所有人毫无异议,各自安排副将传令后,再次回到营帐商榷战术。 杨成皱眉道:“莫非军中有奸细?” 岁星看他一眼:“未尝可知。” 过了片刻,营帐之外突然出现一阵喧哗,紧接着,巡逻将领押了两个人进入帐内,通秉道:“侯爷,此二人身携书信,鬼鬼祟祟,似是敌军眼线。” 那二人被压着跪在地上,神色惊惶,不经意间似乎是看了秦云一眼。 岁星接过从二人身上搜刮出来的书信,其上正写着作战时间变更的消息。 她将信展示给众人看:“我看这信上笔体,分外眼熟。” 帐中众将士看了,议论纷纷。 迎上岁星明锐的目光,秦云心中一惊,连忙跪地:“信上字体确与末将所书有几分相似,但末将不知此事,请侯爷明察。” 此时,忽有一奸细高呼:“我没受任何人指使!” 岁星闻言,见他嘴角随即流下一线殷红,身体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竟是咬舌自尽。 这样一出欲盖弥彰的大戏,让秦子荀心中不安,出于对秦云的了解,他低头拱手道:“侯爷,都尉拱卫西邑数十年,战功赫赫,未有二心。此时也绝没有理由在将胜之时倒戈相向,望您明鉴。” “在重要关头,混淆视听,使我上下离心,顺势浑水摸鱼。”岁星一边说,一边来到秦云身旁,扶起了他,转目看向杨成,“不过——演技拙劣,你说是吗?” 杨成迎上她的目光,面色不变,点头道:“确有蹊跷,须得郑重其事。” 岁星冷声道:“杨成,我命你切断武威军粮道,但每逢夜半,却有余粮偷送往武威军营,这是何故?” 杨成露出惊讶之色:“莫非武威军还有其余粮仓?末将不知,请侯爷明示。” “因为,军中确实出现了奸细。他故意放走裴璧,松懈粮道看管,与武威军通书通信,栽赃陷害秦都尉。”岁星的目光扫过众人,而后重新落到了杨成身上,“杨成,你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我可冤枉了你?” 她的话掷地有声,字字句句威严流露,使得许多人都下意识低下了头。 杨成咬牙跪地:“是末将无能,但投敌之罪,末将不认!” 岁星并不听信他毫无内容的辩解,传令道:“部都尉杨成,勾结逆党,构陷同僚,祸乱军心。来人,将他拖下去,斩首示众!” 听闻此言,帐中将士都是一惊:“侯爷,三思!” 听身后有兵卫的脚步响起,杨成高声道:“侯爷,末将对西邑之忠心,天地可鉴。乱贼在前,若其伏诛,末将当慨然赴死,死而无憾!” 岁星微闭了闭眼:“拖下去!” 身边众人再劝:“侯爷,战前杀将,恐——” 杨成目眦欲裂,正气凛然地恸嚎道:“吾死,此战必败!” “斩立决!” 岁星返身抽出案桌竹桶里放置的代表军令的牌子,重重扔到了杨成脚边。 因为言辞太过激烈,她忍不住连续咳嗽了几声,放在嘴边的手微微摊开,上面已留下一团血渍。 第158章 世界四:风急浪涌 见岁星的身体状况已被此事搞得一团糟,秦子荀再也忍受不了,上前迅速抽出军正腰间的佩刀,架到了杨成的脖子上。 在岁星的点头示意下,秦子荀押着杨成走出了营帐,很快,帐外传来他铿锵有力的声音:“敬告诸位,部都尉杨成,勾结叛军,惑乱军心,今日被我秦子荀斩于此地,以儆效尤!” 随着他话音落下,杨成人头落地。 正在此时,岁星也走出了营帐,秦子荀见状,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侯爷。” 岁星吩咐道:“派两单骑去西北营门,发现行踪诡异者,当场拿下。” 在她的指引下,果真抓到了一人,在被押进营帐之前,他途经杨成的尸体,原本平静的面色瞬间被击溃,他再也站立不住,进了帐后便三下五除二地交代了与杨成的罪行。 帐中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秦云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平静:“侯爷,既然武威军一直有粮草供应,那我们的战术是否应有所变化?” “我既已知道粮道有疏漏,怎会放任不管?杨成与武威王之间的书信,也大多都被我方换过内容。” 杨成此人,额角窄而不平,嘴唇薄而下撇,观其面相,虽有过人之能,但并非忠义之士,反而急功近利,易有二心。 在裴璧逃遁时,岁星便隐觉不对,为他算了一卦,由此就知道了他的所思所为。 不过,裴璧能在此等形势下说服他反叛,还真是有几分口才。 有人继续询问道:“侯爷,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既然情报还未送出,那我们是否依照先前所说,在明日出兵?” “我从未打算发起什么总攻。全力准备决战的武威王,面对被逐一蚕食击溃的部队,不知可会幡然醒悟?” 面对岁星的筹谋,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自己不过想到了之后三步,而她已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走完了百步。如此缜密的心思和极致的洞察,竟令人有些惊心动魄。 西邑军就像卷住猎物的蛇,一层层不断缩紧着包围的力度,武威军纵使插翅,也难逃桎梏。 然而,就在武威军快要窒息而死时,突然来了一把捕蛇的夹子。裴璧出现在西邑军后方,率兵打出了一个口子,让武威王得以率残兵逃脱。 这两股兵力在会合不久便又分道扬镳,一支向南,一支向北,却分不清哪支是武威王,哪支是裴璧。 岁星令秦云南下,自己则带着秦子荀北上。 直追到滔滔淇河边,两军都被这天然屏障所挡住,一时僵持。经过探查,敌方正是裴璧所率领的军队。 两军在河岸线旁进行最后的对峙,岁星和裴璧皆至阵前。 “侯爷,好久不见。” 裴璧率先开口,神色平静,江风拂起他额前碎发,平添几分萧瑟。 岁星应道:“好久不见。” 裴璧慨叹道:“初相识,锦绣堂中把酒尽欢,再相逢,却已是生死之敌。” “走此绝人之路,并非正途。” “不过是形势迫人,如累卵之危。”裴璧目光灼灼,重提旧事,“你未杀吾妹,吾妹却因你而死。” 若是当初岁星应允了婚事,那个未曾谋面的武威王幼女是否能逃过在宫中身亡的命运?而皇帝与武威王之间的关系,是否不至于迅速恶化? 岁星的语调凉如此时的江水:“世子这是在对我打感情牌吗?” 裴璧淡然一笑:“若是你我之间有感情,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世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岁星的话中似带着告诫,“但夜半风急浪涌,莫要翻了船。” 裴璧未再应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远隔万马千军,两相遥望,他见她眼底决绝如碎玉断金,也见她神色悲悯似披云沥雾。 恍然间,他仿佛从她脸上又瞥见了一抹微弱的笑意,可再去看,她面色分明未变。 这一丝晦暗不明的笑意,便如万顷波涛掀起,刹那间,烟尘失色,战驹失声。 裴璧敛目,勒马回营。 当晚夜半前,裴璧率兵强渡淇河,岁星立刻派人追击。 西邑军登船之时,狂风乍起,卷起千层浪花,狠狠拍打船舷,声响震耳欲聋。桅杆在风中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折断。帆布被吹得鼓鼓作响,几欲撕裂。 这罕见的狂风之势呼啸着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卷入无尽的混沌之中。众将士只得弃船上岸。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待风平浪静,江上一片狼藉,西邑军战船的残骸随波逐浪,早已不见裴璧军队的痕迹。 整军之时,岁星独自一人远眺对岸,秦子荀见状,走上前来,随着她的视线一同去看,片刻后,他低声问出了萦绕心中的疑惑:“侯爷,您是不是故意放走了裴璧?” 岁星沉吟道:“没有忧患,我们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到那时,我们就成了天子最大的忧患。” 裴璧无力再犯上作乱,但活着的他,依旧会是皇帝放于首位的心患。 便在那两军对垒遥遥相望时,两个聪明绝顶的人,已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另一边,率部截杀的秦云与武威王狭路相逢,血战过后,砍下了武威王的头颅。 至此,逆党首领已死,岁星继续东行,平息各地战火。 距启阳城不到百里时,她整军停驻,只带秦云、秦子荀等主要将领及一支轻骑入城。 入城前一晚,秦云收到了一个特殊的指令。他拿着手上一叠写着陌生却堂皇的字画的符,询问道:“侯爷,将其贴于战马之上,可有何意?” “使马镇静。” 秦云分析道:“我们的战马经过严格训练,历经战火洗礼,应该不会轻易受惊。” “若进城之后,马匹失控,冲撞百姓,那我们得胜归来的美名,怕是要变为欺凌百姓的恶名。”岁星解释道,“都城中,恐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听闻此言,秦云也反应了过来,马匹本身训练有素,但若是有人暗中使绊,便易出现差错。他领命道:“侯爷思虑周全,末将这就去办。” 第159章 世界四:大胜归都 启阳城无愧大国国都之名,高大城楼巍峨矗立,飞檐斗拱精致华美,处处透露着繁盛与奢靡。 天空湛蓝如宝石,万里无云,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洒下来,为整个城披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纱衣。 在喧嚣的长街尽头,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阵阵闷雷滚过。百姓们闻声而动,潮水般向街边涌去,翘首以盼。 终于,西邑军的行伍出现在视野之中。 为首的却是一年轻人,身着黑色素衣,剑眉星目,清朗坚毅,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束起,在风中肆意飞扬。 她身后的将士个个形容肃穆,盔甲鲜亮,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骑兵列队整齐,步伐一致,盔甲与兵器相互碰撞,发出铮铮之鸣。黑色的岁字军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百姓们的欢呼声刹那间爆发开来,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皆知,正是这支神兵从天而降,力挽狂澜,才平息了恐怖的战乱,保住了泱泱燕国。 不知是谁率先抛出了鲜花,一时间,漫天飞花如雪般飘落,缤纷绚丽。 在这无人不拜服的热烈之外,亦有不少人在暗处紧盯。不知名的香气蔓延开来,沾染上马鬃,马匹却一切如常,未见丝毫错乱。 眼见已失机会,这群人又不留痕迹地极速退去,仿佛从来都未曾出现过。 当晚,皇帝裴秉设宴太和殿,庆祝西邑军大胜归都。 伴随着一声声“宣西邑侯觐见”的通传,宴会场上觥筹交错的气氛为之一肃,满朝文武纷纷将目光投向殿门处,心思各异地等待着岁星的露面。 很快,着锦衣华服的岁星从门口款款而来,她面容平淡,步履稳定,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矜贵从容的风范,但如此年轻又消瘦的形象,着实出乎在场众人对出身苦寒之地、率领千军万马力挽狂澜得胜归来的西邑侯的预想和意料。 丞相卫越饮酒的手顿了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岁星,而后,他发现岁星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与他相接,明锐又洞彻。 随即,她的视线又移向了裴秉,他已是一副苍老之相,身体被经年累月的酒池肉林和声色犬马掏空,显得恹恹。 “臣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岁星的声音是平而静的,但在她说话时,无一人敢窃窃私语。 裴秉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笑意:“快快请起。爱卿此次立下赫赫战功,大胜凯旋,朕心甚慰!” 岁星客气道:“臣不过尊皇令行事,幸不辱命。” 岁星这句话说到了裴秉的心里去,他哈哈大笑:“爱卿入座。今日之宴,定要为爱卿好好庆贺一番。” 岁星在御道最前的宴桌上落座,对面正是卫越。 宫女们鱼贯而入,将丰盛的宴品摆满了案桌。 裴秉端起酒杯:“诸爱卿共饮,为西邑侯的胜利干杯。” 满朝文武纷纷举杯,齐声高呼:“皇上洪福,侯爷威武!” 一杯落肚,丝竹之声悠悠响起。身姿婀娜的舞姬轻盈地步入殿中,身着华丽的彩衣,翩翩起舞,如同一幅幅流动的画卷。 众人开始随意畅饮,卫越与岁星目光相接,见她抬起酒杯,似遥相邀请,不免扬眉,举起酒杯,与她隔空相碰。 酒过三巡,裴秉对岁星道:“爱卿此功甚伟,朕定当重重赏赐。爱卿有何索求,尽管提来。” 岁星应道:“臣自知为皇上效命乃本分之事,然西邑贫苦,望皇上赐臣良田宅邸、金帛美玉,以享富贵、犒三军。” 此言一出,裴秉大笑:“爱卿所言之物,皆在情理之中,朕定当厚赏。” 岁星拱手:“谢皇上。” 她此言,是向裴秉说明她无狼子野心,只图金银财宝。如此明哲保身之举,防的是功高震主。但她心中究竟怕不怕皇权,还要两说。 卫越捏着酒杯,看着自入殿以来便眉目疏朗、面色恬淡的岁星,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既有田宅,怎能无美眷?朕听闻爱卿尚未成家,便为你指桩婚事,可谓双喜临门。”裴秉道,“朕的安华公主,豆蔻年华,才情甚高,爱卿以为如何?” 岁星站起身来,拱手道:“臣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 闻言,群臣面面相觑,脸色各异。不远万里领兵而来,名为拱卫都城,但第一次露面便忤逆了皇上的意思,这不得不让在场众人生出许多猜想。 裴秉面色一变,冷哼一声:“怎么?朕最宠爱的公主,配不得你?” “臣生来体弱,不能尽人道,不敢委屈了公主。” 此言一出,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殿内落针可闻。谁都没有想到,在战场上显露出铮铮铁骨的西邑侯,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袒露让人难以启齿的致命缺陷。 就连裴秉也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即,他安抚道:“爱卿尚且年轻,药石可医,且放宽心。” 他再未多说什么,此事被在场人刻意翻篇,但可以想象,未来岁星身后之非议不会断绝。 散席之后,裴秉回到寝宫,大太监刘振服侍他沐浴更衣,四下无人时,刘振敏锐察觉到他今日心情似乎有异,不免询问道:“皇上可是在因西邑侯之事发愁?” “如今数万大军列阵启阳城外,却不听朕号令,便如利剑悬喉,令朕寝食难安。”裴秉叹道,“还有那裴璧,多智近妖,如今让他逃脱,日后恐再生祸事,如此一来,这西邑军,却是不得不留。” 作为他最宠幸的宦臣,刘振分忧解难道:“西邑侯从娘胎里就带着弱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在战场上横扫风云,恐怕都靠秦家父子立下的汗马功劳。所以,要想控制西邑侯,必然还得从秦家人下手。一旦砍掉她的左膀右臂,她便名存实亡了。而西邑军,也可为皇上所用。” 裴秉沉吟道:“听闻秦氏父子与老西邑侯渊源颇深,出生入死,永誓效忠,想要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不易。” 刘振进言道:“虽然秦家忠贞不二,可哪位统帅忍受得了功高盖主?但凡他们有一丝异动,必引起西邑侯的猜疑和忌惮。” 裴秉嘶了一声:“你的意思是——” 第160章 世界四:其道殊途 刘振建议道:“不如分化拉拢,令将帅离心,扶持对立,使利益冲突。” 裴秉点头:“有理。” 三日后,卫越邀岁星于丞相府一见,岁星如时赴约。 相对而坐,卫越亲自给岁星倒了第一杯酒:“侯爷此次平乱之功,功高盖世,臣心慕至极。” 岁星应道:“若不是丞相提出勤王,西邑军便无用武之地。此番不敢居功,还要多谢丞相相助。” 卫越轻笑道:“为将者,多精于战阵,却不通政务。然观侯爷一路行来,诸事明达,筹谋有方,举措得宜,可谓少有之能人。” 岁星举了举手中酒杯:“丞相谬赞。您虽在朝堂之上,不亦是决胜千里、功成四海吗?” 互相抬举的话说了几轮,卫越将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看来侯爷与本相,可称得上是惺惺相惜的同路人了。” 岁星摇头缓道:“其道殊途,未必同路。” 听闻此言,卫越神色不变,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侯爷此言何解?” 岁星的手指轻点着桌面:“从西到东,百姓口中之丞相,可与本侯截然不同。” 卫越反问道:“侯爷是救万民于水火的盖世英雄,那本相,莫非是推万民入水火的蝇狗之辈?” 岁星不答,只道:“丞相心中,自有定论。” 卫越不置可否:“听闻侯爷有一双识人慧眼,能辨善恶奸直,那在你看来,本相是忠臣,还是奸臣?” 岁星说得毫无犹豫:“自然是奸臣。” 听闻这个答案,卫越并没有恼怒,反而似早有预料般淡然一笑:“侯爷何出此言?” “你推行苛捐杂税,用高压治理百姓,大肆卖官鬻爵,以强权残害忠良,使朝堂混沌不堪,所做之事,无一可称得上是忠。”岁星话音微顿,继续道,“你觉得王朝腐烂,无药可医,无力回天,索性不破不立,疯狂激化矛盾,以图加速其灭亡。无论世事走向是否如你所望,当代人或后代人,无人会觉得你忠。” 听完岁星之言,卫越已送到唇边的酒却似乎有些喝不下了,他微闭了闭眼,将酒杯放回桌面,杯中酒轻晃一下,些许洒落于案桌之上。 他倏地勾唇一笑,看着岁星,目光灼灼:“我自认听惯了阿谀奉承,但像侯爷这么角度清奇,明贬暗褒的,还是头一遭。侯爷,您着实高看臣了。臣毕生所求,不过二字:权和欲。” “你要权,就不该激发叛乱,你重欲,可这府上却是冷清。”岁星直言道,“我这样说,也并非对你加以歌颂。你想当奸臣,我却要当忠臣。你想摧毁这腐朽破败,我却要让这朽树开花。所以,你我绝非一路人,甚至,可称得上是敌人。” “那侯爷此次,是来向臣宣战的吗?” “宣战二字未免太重。”岁星摇了摇头,“丞相不觉得今夜正是你我难得的和平共处的时刻吗?” 卫越噙着一如既往的笑意,一杯饮尽,密密麻麻的热自胸膛向四肢流窜,仿佛咽下了映在酒中摇曳的烛火,于肺腑间交织冷暖:改变一个王朝,可比摧毁一个王朝难上百倍。西邑侯,你真的能做到吗? 岁星选择的路,确实很难,内有忧患频生,外有敌寇环伺。下有诸臣掣肘,上有帝王多疑。 裴秉一方面以体恤为名,派了两批御医为岁星诊治,在障眼法的蒙蔽下,御医回禀的诊治结果是:西邑侯痼疾累年,旧恙缠身。元气大亏,精血虚耗,以致确不能行人伦之事。 他另一方面又接连几日亲自见过西邑军的主要将领,关怀慰问,论功行赏。这样明目张胆的拉拢,让军心惶惶。 被裴秉召见过后,秦云和秦子荀马不停蹄地去拜见了岁星。 秦子荀被封车骑将军,而秦云则被封骠骑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三公,且不说地位直逼侯爵,只论裴秉越级封授,跳过岁星,就足以让他们不安。 岁星看着紧皱眉头苦大仇深的二人,就好像裴秉不是行赏,而是刺罪一般。她无奈笑道:“安心受着便是。你们越是位高权重,我在朝堂上就越是如鱼得水。” 她自然知道裴秉的打算,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他永远无法想象,也不能相信,在西邑军这样庞大复杂的组织内部,竟然能做到上下全然相亲相信。 闻言,秦云询问道:“侯爷,我们不回西邑了吗?” “西邑有都丞在,就够了。我们用了这么久才走到皇城,怎能轻易回去?”岁星道,“治善一郡固然重要,然统摄一国,其义更为深远。此番,只愿使百姓苍生,皆得安康。” 二人闻言,齐齐拱手道:“愿为侯爷宏图,效犬马之劳。” 岁星思索道:“既然皇帝想搞分化离间之计,那不如顺水推舟。今后,你们多与朝堂稳固势力往来,结交皇亲国戚,渗透禁军内部,站稳脚跟。很多事情,想顺利推行的话,我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事半功倍。” 秦云和秦子荀互看一眼,领命应下,斗志十足。 几日后,裴秉收到了岁星呈递的入宫觐见的请求,害怕她是因他近日所为来讨要说法、兴师问罪,不免心中打鼓,立刻与大太监刘振商量起应对之策来。 收到觐见批复的岁星来到宣政殿外,脚步不由一顿。 无人敢造次的宫殿之外,此刻竟派了重兵把守,一列列禁军挺直而立,个个神色肃穆,严阵以待,手中兵刃寒光闪烁,颇有震慑之意。 岁星随即反应过来,无奈一笑:看来这裴秉倒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畏我如虎狼。 心虚之下,他做出的事,实在贻笑大方。岁星还没有蠢到要独身进宫对他不利的地步,但他却已然方寸大乱地暴露了他的恐惧。 她不受这浩大阵势影响,目不斜视,神情自若地踏入殿内。 第161章 世界四:削权弱势 裴秉坐在高位,严阵以待,帝王威仪之下,精神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在他身后,呈一字排开的是他最为宠信的七个宦官,尤以大太监刘振为首。 这些人以谄媚得宠于上,受裴秉荫蔽,专权跋扈,结党营私,爪牙遍布宫廷,使忠良蒙冤,正义不彰,朝纲深受其害。 人在背后称其为:七秽宦。 见岁星神态平和,依规见礼,与当日在宴席之上似乎并无不同,裴秉稍稍松了口气,和煦问道:“爱卿此次觐见,可有何事通秉?” 岁星从怀中掏出奏折:“臣有本奏,因兹事体大,望呈于御前。” 裴秉听见是大事要事,又不自禁坐直了身子,手抚龙案。 近侍看见他的眼神示意,忙跑下殿中接奏,转递于他。 趁着拿奏章的间隙,岁星道:“臣知陛下常忧诸侯为肘腋之患,然苦无良策以除之。此次战乱,亦为诸侯之乱,若不根治,恐日后再生祸端,扰我朝纲,乱我社稷。臣每念及于此,焦心如焚,唯恐不能为皇上分忧,遂殚精竭虑,谋得一策,名为推恩,或可解此困厄。” 裴秉略看一眼奏折,又听闻此言,惊疑不定:西邑侯这是要革她自己的命? 在岁星看来,诸侯制本身有许多弊端。 其一,诸侯各据一方,拥兵自雄,其地财赋不入国库,民力不为国用,使中央财匮力疲,国不得兴。 其二,诸侯多守旧而拒新。每逢新策欲行,常因私利抱团相阻,视革新为祸端,致国之政令难通,固步自封。 这两点,正好是岁星欲行兴国利民之事道路上的极大阻碍。 因此,不论她是不是诸侯利益集团的一员,她都要趁这战乱方息,诸侯势衰,除之而后快。 然而,裴秉与她所想截然不同,他思忖道:有些计策,名为削权,实则增益。说到底,西邑侯也是诸侯一员,怎可能党异伐同?这其中,定还有什么弯弯绕绕。 思及此,他详细问道:“爱卿,何为推恩之策?” 岁星解释道:“推恩之要,在于令诸侯之子女皆得分封,不以嫡长独尊。虽分其地而弱其势,然诸侯子女将皆感恩圣德。由此,诸侯之权渐削,国势趋稳,集权可得稳固。“ 裴秉闻言,目露沉思,少顷,道:“如此一来,若再生变乱,该当如何?” 看得出来,这次七王之乱确实给裴秉造成了很大阴影。岁星道:“西邑军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于还乡之途,一路力推国策。有不为者,即刻镇压。” “此事需慎之又慎,容朕定夺两日。” 对岁星的提防和怀疑、以及自身智谋的有限,让裴秉无法在当下给出任何建议与回复。 岁星早有所料,并不急躁,二人又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她便告退了。 裴秉目送着她离开,见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他近日所行之事提出什么异议,不免彻底放下心来。 他将她呈递的奏折仔细看了两遍,而后缓缓合上,其中所论皆中要害,洞察时事,析理精微,却让他心中更觉不解:她所图究竟为何? 不过——这计策对断子绝孙的西邑侯来说,倒真是无甚影响。裴秉因这恶毒的想法而饶有兴趣地哼笑一声,随后,他沉思片刻,对近侍道:“请卫相进宫来。” 卫越将岁星拟的奏呈仔细看了一遍,不免扬眉:此策手段高超,明知是计,却又难公然悖逆,否则将祸起萧墙,真是无解之局,实乃顶级阳谋。 见他看完,裴秉迫不及待问道:“卫相,如何?” 卫越应道:“此计顺人情,合人欲,诸侯纵怒而不能发,欲抗而无可为。可令诸侯之地渐分渐小,权散力弱,不复为患。乃智策。” 裴秉面上一喜:“那就是说,此计可行?” “计策本身不错,只是——” 听见他话中的犹疑,裴秉立刻紧张起来:“卫相,但说无妨。” 卫越抛出了问题:“一旦西邑军在还乡途中,有了二心,勾结诸侯,生事作乱,又该如何?” 裴秉蓦地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所言甚是。这西邑军,不能放回去。” “可是,以如今禁军规模,以武力掌控西邑军,略显薄弱。若要将其分化重组,那便让处处皆有西邑军势力,更加难以收场。况且,西邑军对于推行此政令,确实还有些作用。” 听见他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裴秉愈发焦急:“难道便没法子控制他们?” “依臣看,西邑军可以回去,但是,西邑侯不能回去。”卫越见机,缓缓道来,“不如将岁星扣在启阳城,一则,作为人质,震慑西邑军,使其人心惶惶,皆惧皇威,不敢轻举妄动。二则,断西邑侯与军队之联,让其孤立无援,绝其非分之念。而军无帅统,形如散沙,纵有逆心,亦难成事。” 裴秉闻言,喜上眉梢,但随即又问:“可西邑侯,甘心留下吗?” 卫越提议道:“或诱以重赏,她既说西邑贫苦,便赐她珍宝美宅、良田美妾,使她乐不思蜀。或许以要职,令她感觉留此可展宏图,建不世之功。或威胁震慑,若她真有不臣之心,也可见一二,如此,我们也能留心防范,先下手为强,不会再陷于被动。” “好,好极。”裴秉抚掌而笑,“卫相实乃朕之肱股,国之柱石!” “皆赖皇上圣明。” 卫越微微低头,点点星光在如墨的瞳孔中闪烁,又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西邑侯,启阳城才是你的主场。想必你也很满意我对你的安排吧。 岁星自然满意他的安排,甚至,她此次来,特意提出让西邑军返回故地、顺道推策的想法,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留在启阳城。 她深知裴秉的多疑,知道他定会想方设法,切断她与西邑军之间的链接。 从宣政殿出来后的岁星,意外遇上了一人。 “你就是西邑侯吗?” 十三四岁的女孩突然在宫道上出现,容态端仪,神色隐带几分好奇。 第162章 世界四:难许来日 “是。”岁星点点头,同样猜测着她的身份。 她的眼睛亮了亮,而后又像想起了什么,渐渐收敛了微笑:“你为什么要拒绝父皇的赐婚?” 是那位安华公主。岁星想起了她的名号,微咳两声,应道:“病体残躯,不敢误佳人。” “我不介意。”安华公主裴婉仪摇了摇头,语气轻渺却又坚定,“你是燕国的英雄,也是我心中的英雄。” 岁星有些讶异,正不知该如何回复时,不远处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婉仪,你在这儿做什么?” 岁星循声去望,见一人莲步轻移,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一袭华丽的宫装如彩云般飘逸。 她保养得当,看不出真实年龄,听她的语气,倒像是安华公主的母亲。 “母妃。” 裴婉仪的回应也正印证了岁星的猜测。 眼前人正是裴婉仪的生母——贵妃殷思璇。 殷思璇冲裴婉仪微微点头,而后将目光落到岁星身上。 岁星先行自我介绍道:“西邑侯岁星,见过娘娘。” “侯爷多礼。”殷思璇朝她颔首,不急不缓,端庄有礼,浸润着世家大户的雍容风范,“常听夏公公提起侯爷,说您英明神武,智勇双全,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她所说的夏公公,名为夏浪,在七秽宦中排位第二。 “过奖。”岁星淡然一笑,“听起来娘娘与夏公公关系很好。” “帮小女择驸马时,夏公公忙前忙后,照拂许多。” 驸马和公主结亲,看似攀上了皇亲国戚,地位煊赫,但有时候并不是个好差事。不仅遭皇权掣肘,要和公主分个尊卑高下,还被迫加入皇室阵营,圈定了政治立场。 势单力薄也就罢了,偏偏选上了大权在握的岁星,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也是牵制和掌控她的手段之一。 但看着眼里带有崇拜的裴婉仪,以及落落大方温婉亲和的殷思璇,岁星很难带着揶揄和阴阳怪气说出类似于“那还要多谢夏公公”这样的话来。 她只能带着歉意重申道:“自惭孱孱病躯,难许来日。莫怪。“ 殷思璇淡然一笑,似是并不介意:“侯爷莫要往心里去。皇室子女的姻缘,是连他们自己都掌控不了的。若不是夏公公尽职尽责,极力撮合,小女本无缘攀附。” 听殷思璇再一次提起夏浪,一双平和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岁星福至心灵:她这样说,一来,将这次赐婚缘由推到夏浪身上,打消我对她们有可能会产生的介怀和不满,二来,似是要观察我对这宦官的态度。 也许第二点,才是促使她在这里出现的最大理由。思及此,岁星正色道:“那便是夏公公乱点鸳鸯谱了。” “夏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侯爷日后,莫要对其他人说这直率之语了。” 殷思璇名为劝阻,实则是再添了一把火。 “本侯听闻这些宦官,横行宫廷,欺男霸女——”岁星佯装恍悟道,“娘娘这样推崇夏公公,难道是外界传闻有误?看来,万事不可偏信。” 殷思璇露出惊讶之色:“本宫久居宫闱,不知外事,却没想到,夏公公他们的声名如此之差吗?” “坊间传言,上之所好,皆由其进;下之忠言,俱遭其蔽。政由宦出,令非君意。内廷之中,其威赫赫,嫔妃宫女,皆惧其势。外廷之臣,或阿谀奉承,或噤若寒蝉。”岁星话音一顿,接着又道,“仔细想想,民间议论,也未必是空穴来风。娘娘之后再与这些宦官打交道,还是谨慎提防着些。” 岁星的直率让殷思璇心中浮现真实的讶异,然而,她面上未动声色,只平淡道:“本宫受教。” “娘娘对我,不必试探,也无需拉拢。”岁星蓦然一笑,直言道,“我既为民而战,便亦望为民谋得万世安乐。” 虽然来意被一语道破,但因岁星的温言,殷思璇并没有感受到窘迫,况且,她本身也极为敬仰在战场上力挽狂澜、救国于将倾之时的岁星,见她坦然说出心志,此刻话语中便也多了些真心实意:“国有侯爷,乃邦之幸、民之福。” 回到寝宫之后,她第一时间在信笺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西邑侯,虽拥重兵,勇而神武,但谦雅有礼,不卑不亢。其心怀壮志,聪慧绝顶,嫉恶如仇,实乃罕有之忠良。然,卓而独行,不愿同伍。” 见宫中奴婢退下送信,裴婉仪走进殷思璇的寝宫:“外祖父怕是要失望了。” 虽在岁星眼里,裴婉仪不过是个小孩,但她心智早慧,远比岁星所认知的她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更加成熟聪明。 看见像大人般沉稳从容的裴婉仪,殷思璇询问道:“怎么?” “第一,西邑侯是难得的忠勇之人,第二,这样的忠勇之人并不愿当他的孙婿,不想受任何人的裹挟。” 说到此处,裴婉仪心中不免涌上失落之意。 一遇惊鸿,心湖起浪风。 今日见到岁星,她的样貌举止,实在颠覆了她的想象。她本以为,从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西邑侯,应当强悍嗜血、气势迫人,却没想到,她一袭素衣,少年英气,谈笑间,自有逸群之才,让人愈发心向往之。 裴婉仪的外祖父殷擒,是朝中大司马,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与卫越旗鼓相当,再到被卫越和七秽宦共压一头,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他的权力越来越受限制。 不过此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在朝中根基依旧稳固。但他心中亦有沟壑,不甘屈于人下,更不忿奸臣当道。 表面上,他对这些人笑脸相迎,抬举有加,背地里却一直在暗中谋划布局,力要瓦解乱臣贼子的势力。 而岁星在治理辖域和指挥战场上的表现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做出的选择和这些选择下的结果,昭示了她是一个有勇有谋且心怀大义的人。 但他自然也看到了她在宴席上的拒婚,听到了她赴丞相府夜谈的动向,心中又不免谨慎,便让自己的女儿殷思璇再趁机试探。 第163章 世界四:新官上任 在收到殷思璇的来信后,殷擒摇头慨叹:“西邑侯,在这个世道孤身独行,可是会被啃得连渣都不剩。” 岁星自然不会孤军奋战,但她也不想与朝中固有势力绑定,她有自己的驭人之道:善用同袍之士,广结无争之盟,羁糜异己之徒。 她,要自成一方势力。 在裴秉的力邀下,岁星佯装勉强地接受了留在启阳城的御令,并趁机敲诈了许多金银财宝、朝堂特权。 裴秉只能忍住心痛,咬牙切齿一一应下,封她为御史大夫,行监察百官、举劾按章之职,与丞相卫越、大司马殷擒一起,位列三公。 随着西邑军的回程,推恩令开始施行。 在岁星的推动下,又以此为基础,依次颁布盐铁专卖制度和均输平准政策,加强中央对重要经济资源的控制,调剂物资运输,平抑物价,稳定经济秩序,减少诸侯积累财富和增强势力的可能。 同时,她大力提倡一统法律规范,严厉打击诸侯的违法犯罪,惩治其越权僭权等行为,限制权贵无礼无法的乱妄之行。 卫越在想通过打压诸侯势力以引诱其作乱之时,给裴秉灌输了许多诸侯制的恐怖,这倒为岁星提供了便利。一听闻对削减诸侯有利,裴秉便也表示支持,使各项法令能顺利落地。 西邑军向北、向西、向南,兵分三路,宣扬国策,敢有不从者,立刻以谋逆之罪拿下。 诸侯哀声遍野。 人人皆道,西邑侯的铁血手腕,比起丞相卫越,有过之无不及。 若不配合卫越的行动,诸侯城内不过被砍几个高官小吏,但要是忤逆了岁星的意思,便立刻有大军过境,以雷霆之势覆灭一域。 从历史角度看,自此之后,此世界的此国地域,郡国并行的政治体制几近瓦解。 在推恩令浩浩荡荡铺开施行时,岁星也没闲着。 她虽然掌御史大夫之权,行监察弹劾之职,听起来对百官极具威慑力。但是,如今正值季世,政乱于内,党争于廷,朝堂之上,贿赂公行,奸邪盈路,奏劾难达天听,以致忠言被蔽,御史大夫之责几废,形同空置。 前任御史大夫,因弹劾奸党,反遭诬陷,被处以极刑。 岁星的当务之急,是建立一支忠义果敢的监察队伍,而后立威。 从西邑赶来投奔她的幕僚甚众,她首先找到了才智绝顶狂傲难驯的何一辞。 对他说明利害后,何一辞不畏反笑:“若才能可有所施展,死又何惧!” 岁星知晓他的秉性,将其举荐为御史中丞。 二人上任的第一把火,烧向了负责诏狱的廷尉。 诏狱是朝廷重器。权柄所系,安危攸关。其存,可镇奸邪之徒,慑乱臣之心,维纲纪之严,保社稷之安。其废,则奸邪无忌,正义不彰,冤狱丛生,民怨沸腾。 诏狱亦为御史利刃。助监察之威,令法纪得彰。若不能将其掌控于手,那无论弹劾多少人,都是一番瞎折腾。 岁星并不指望一下子就扳倒树大根深、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的廷尉。在她的授意下,何一辞率人从沈佩之之父沈毅诽谤朝政之案查起,从证据输送的最低端查起,立要把这肆意诬陷重臣的乱党的筋骨抽出。 全然不知她在干什么的裴秉,反而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只因她每日上朝时都保持静默,从不给他添麻烦。 那些每日都要事无巨细汇报功绩的人,来来回回全是同一套夸大其词的说法,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还有那些时不时就抛出问题等候指示的人,若是一遇到困难就要他来解决,那要这些食君俸禄的大臣做什么? 而借着早朝蛰伏观察了半个月后,岁星登门找上了长史宋廷。 宋廷见看起来与他毫不相干的岁星前来拜访,心中虽有疑惑,面上还是热络地将她迎进了门:“侯爷拨冗而来,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 岁星望了眼装饰得雍容华贵的会客堂,又想到方才一路行来所经过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实在是半分都没见到所谓寒舍的影子。 她不咸不淡地笑了笑:“侯爷不过平白得来的世袭称号,比起这个,还是以皇上亲封的御史之名唤本官为好。” 闻言,宋廷面上的笑意一凝,由殷勤变为尴尬,岁星的这句话,已经让他深刻意识到,她此番来者不善。 但这样不虞的神色只出现了一瞬,还未等人察觉,他便又挂上了更为热切的笑容:“御史大人如此不计虚名,实乃吾辈楷模,下官好生佩服。” “表面高山仰止,暗地却行苟且。”岁星面色冷凝,不欲同他多说废话,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啪”的一声扔到了桌案上。 宋廷惊疑不定,上前拿起书册翻开,只看了几行,就感觉气血上涌,不寒而栗。 册中所写,是他为官数十载,所做过的各种见不得人的腌臜勾当。 从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到谄媚权贵打压忠良,从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到纵容亲友鱼肉乡里,一桩桩,一件件,写得事无巨细,清楚明白。 甚至有些事情,他自己都早已遗忘,但书册中的记录,却强迫他想了起来。 他的思绪混乱片刻,但很快便稳住了阵脚。 一来,虱子多了不怕痒,先前也不是没有政敌和百姓揭发他的行为,但往往经过打点,不管多轰轰烈烈,到最后都有偃旗息鼓的一天。这些东西还打不倒他。 二来,岁星未直接将他检举于御前,反而在散衙之后深夜造访,那就说明,她找他另有所图,这只是威胁他的手段,而并非她的最终目的。 或许,她不过东拼西凑了些他的恶名,虚张声势,有没有确凿证据还尚未可知。 思及此,他缓缓放下书册:“御史大人,您这是何意?” 岁星缓声应道:“查罪行,集罪证,书罪名。” “您虽有监察百官之职,可也不能平白辱人清誉。我入朝三十余载,为官清正,一心奉公,百姓、同袍,乃至圣上,无不交口称赞!此等污蔑之言,下官不认。”宋廷露出了恼怒的神色,“若有实证,您大可面呈于上。让我们在皇上面前,好好辩一辩!” 第164章 世界四:讨价还价 岁星笑看着他:“不必请皇上出手,有些事情,卫相也会很感兴趣。”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卷书纸来。 宋廷连忙展开,定睛一看,惊出了一头冷汗。 长史是丞相的属臣,帮助其管理百官。他唯卫越马首是瞻,但有时候免不了诱于权财和人情,做一些阳奉阴违、私相授受的事情。 而这些事,不需要铁一般的证据,只要有风声传到卫越那里,自会有人查证。 到时候,既定的事实必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皇帝不会要他的命,但是卫相一定会。 他心思急转,略带苦笑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您贵为御史大夫,位及三公,身份之尊崇不输卫相。下官是皇上的官,是卫相的官,自然也是您的官。下官犯了错,您自有权力处置,何需假借他人之手?” “哦?听你这意思,可是认罪?那本官便唤人,将你抓起来,细细拷问。” 岁星说着,作势要走。 宋廷连忙将她拉住:“大人,且慢。下官虽位卑权轻,但忝列长史,掌选授官吏,考课勋赏,铨衡人才,定其品秩。朝中一日无臣,禄秩、用人便一日受阻。事关枢要,还请大人从轻发落。” 岁星扬眉道:“你这是在跟我讨价还价?” “下官万不敢还价,只等大人讨价。” 宋廷讪笑,差点就没把“你快来托我办事”讲到明面上了。 岁星见他这样说,便也停下了脚步,从怀中又拿出一叠信笺。 宋廷紧盯着她怀中,生怕她接下来还有其它东西可掏。 他接过信笺,粗略一看,上面皆是陌生的人名,不免犹疑道:“大人,这是?” “你既说朝中官吏任免升降,全凭你一己之身。那安排几个人当官,应该是小事一桩吧?” 信笺上所写,都是岁星的幕僚。她先前虽已安排了不少在御史台,但其它部门一时很难渗透,这便找上了专管此事的宋廷。 宋廷看到这几十个人名,额头渗出了冷汗:“大人,规模如此之众,未免太过招摇,很难一蹴而就。” “相较于你给卫相安插的人来说,数已不算多。不过你既然说有困难,那我便给你一个月时间,想必已极为充裕。”岁星话音一顿,又补充道,“放心,本官要求不高,四品以上官职即可。” “四品?”闻言,宋廷不免瞪大了眼睛,都顾不得再计较时间期限,“大人,四品已有上朝觐见之权,整个朝中的四品大员,也不过百数。” “听闻宫中宦官,最低也是四品官阶,难道本官推举的人,还比不上那些阉党?” 听见她讲出这样的言论,宋廷头上的冷汗又渗出一层:“大人,话不能这样说——” “罢了,我也知晓你的难处。”岁星拿起最上面的一张信笺,“这些人,望大人竭力奔走,其余众人,有空插空。相信大人不会让本官失望。” 她本意也不想太过张扬,以免引人猜疑忌惮,反而使行事受阻。之所以一再加码相逼,不过是想让他把最该办的事办好。 此时,理智略有回笼的宋廷意识到,他一直在被岁星牵着鼻子走,但偏偏又难躲难防,不由静心沉思解局之法:现如今,我们一个敲诈威胁朝中重臣,行分仕植党之事,一个肆意操纵官吏任免,有数罪累身之嫌。互相都攥着对方把柄,谁又能奈何得了谁? “大人负监察之任,护律令公正,此番,算不算知法犯法?” 岁星举重若轻道:“那也要看,宋大人敢不敢当我的从犯。” 宋廷一时沉默。 而沉默,就是最真实的回答。 他不敢。 认了这从犯,意味着他和岁星成了一条船上的人,照她现在显露出的秉性,且不说行监察之责,定会将朝堂上下得罪个遍,单说他的顶头上司卫越,一定容不下她。 让卫越容不下的人,他没见过一个能得善终的。 因此,岁星这个人,他一点都碰不得。就算她今日拜托了他这么一件大事,他日后也便当她从未来过。 办好此事之后,只愿与她再无交集。哪会有什么闲情逸致,与她玩相互拿捏的游戏。 更何况,他似乎还玩不过。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岁星笑了笑:“宋大人,请放心。日后我不会三天两头就来叨扰。前提是,你把我的事情办好。” 宋廷又看了眼纸笺上的名姓,咬牙应下。 岁星见他应允,目的达成,并未多待,很快便离开了。 送走她这尊大佛后,宋廷深切地松了口气。浸润官场这么多年,他已经鲜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为了早日摆脱麻烦,他当即着手去做岁星安排的事,不过半个多月,便已全数办妥。 此时,何一辞所追查的沈毅案也有了眉目。 当年,国内方罹旱灾,田亩荒芜,农民生计窘困。朝廷发物赈恤。 一年后,时任大司农的沈毅在例行深入民间田地调研时,却发现当时所发之粮,以陈充新,缺斤少两;所赐耕具,质劣易损,不堪以用;所拨钱款,亦遭层层克扣,至百姓手中,十不存一;甚至,官吏还以劣种易良种,致收获无望。 农民血汗付诸东流,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他心中哀惜百姓疾苦,回启阳城之后,详查账目,发现是统筹此事的少府刘昌贪墨钱财,致款项亏空,愤而上奏。 刘昌见事情败露,不悔反怒,与廷尉陈景狼狈为奸,诬告沈毅蔑视皇权,诽谤朝政。 爱面子的裴秉大怒,不分青红皂白将沈毅处死,罪及六族。 已经人证物证俱全的岁星,以一个毫不客气的方式,把刘昌请到了御史台的台狱。 看着眼前以岁星为首的意欲审问他的一众人,这严峻的阵仗并未让刘昌流露出任何心虚和惧色,他倨傲且不满道:“西邑侯,你这是何意?贸然扣押朝廷命官,你就不怕担上擅权之罪?” 第165章 世界四:插翅难飞 “何谓擅权?本官掌监察职责,若见奸邪而不究,才是渎职。今日拿你这贪墨之官,正是依权行事。” 岁星面色沉静如水,双眸深邃而坚定,犹如寒潭之底的黑石,不被丝毫波澜所扰。 她语调平稳,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似重锤落地,清晰而有力。虽不见丝毫急躁之态,但其周身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震慑,仿若泰山压顶,气势迫人。 这平静之中蕴含的力量,让刘昌不自觉地心头一紧,竟生出几分怯意来。 他神色一凝,随即意识到不对,和廷尉陈景厮混得多了,他自然也听闻过审讯时的一些奇技淫巧。有人甚至能利用幻觉迷宫,达成暗示乃至催眠的效果,左右被审讯人的心智,击溃人的心理防线。 而岁星的精神威压,真切地让他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定了定心神,脸上多了分正色,但在语气上未有丝毫退让,针锋相对:“那你且说说,本官是如何行贪墨之事的?” 岁星早有准备,当着刘昌的面,如剖丝抽茧,将他的罪行一一列举,言辞谨慎,逻辑周密,表现出完全的掌控。 “与此相关之人,不论是你府中的亲随,还是勾连的外贼,皆已认罪伏法,供词相互佐证,形成了一条无懈可击的证据链。你自以为滴水不漏之布局,于我眼中不过是破绽百出之拙计。此间种种,皆在我洞悉之下,岂容你狡辩!” 刘昌的脸色越听越黑,到最后,他怒而拍桌:“危言耸听。我看你是存心诬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岁星正气凛然:“刘昌,到了此刻你还不知悔改。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不认!今日你落入台狱,便是报应。” “就算本官认下这罪,又能如何?你一个小小的西邑侯,动得了本官吗?”刘昌倏而却是大笑,像是在嘲讽她的单纯,“我父居太常,广布门生,妹为皇后,亲族荣宠。更何况,我是卫相同袍,你可敢撼?” 岁星直视刘昌,哼笑一声:“纵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何况你?” 刘昌阴沉着脸,这生平从未受过的轻视和磋磨让他倍感不耐:“你且等着,若是卫相知晓,不出两个时辰,你就得恭恭敬敬将我送出此地,顺便再给我磕十个响头。西邑侯,说这些大道理,不如先担心下自己的身家性命。” 岁星似笑非笑:“哦?可你在这里,插翅也难飞,又该如何去找卫相求情呢?” 她看了左右一眼,吩咐手下将刘昌先行关押。便给他两个时辰,让他好好感受一下绝望没顶的滋味。 这两个时辰,是刘昌此生最为难熬的两个时辰。 初入牢房,他尚且信心十足,然时光渐逝,四周寂寂,唯有鼠虫之声相伴,心中始有微澜。 至一个时辰,他面色渐凝,心念如风中之烛,动摇不定。思及岁星之言辞,恰似寒夜冷风,刮得他心湖涟漪不断,又想到她所呈之证据,仿若重石压心。思绪纷乱,如麻交织。 终至两个时辰,等岁星再去看他,已见他眼神涣散,身心俱疲,开始怀疑人生。 岁星居高临下看着他:“看来你被关押至此,并无人问津。” 事实上,是无人敢问津。 在此之前,岁星先一步放出了沈毅被诬告的相关消息,发酵过后,事件在当下迎来了顶峰。 在她派出的人的鼓动和召集下,民怨沸腾,汇聚一堂,为沈毅之死申冤,更重要的是,为因刘昌贪墨救济之财而致数万同胞、亲友陷入绝境之事讨要说法。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府衙,呼声震地,上达天听。 裴秉无奈,听闻刘昌被关在台狱,为安抚百姓,挽回皇家颜面,他只能牺牲刘昌,并昭告天下,他早知此事,已将其下狱,只待择日审判。 岁星凭借此事,一举除掉了刘昌和陈景二人,并且,她还趁着少府寺和廷尉寺群龙无首,安插了大量的幕僚进入任职。 与此同时,沈毅的翻案让沈佩之彻底翻身,再无后顾之忧,甚至,人人都因这桩惨案对他高看一眼。 为抚恤沈毅遗孤,彰显皇恩浩荡,裴秉特批他以大司农丞之位进入大司农寺,子承父业。 刘昌和陈景都是卫越的人,然而,面对岁星此番行事,他并无任何动作。 这样的异样使百官人心惶惶,都不明其中原委。若说岁星和他是一伙,那她为何要对刘昌和陈景发难,若说他们不是一伙,那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卫越又为何如此纵容她,难不成他也心怀忌惮? 众人对岁星,既是好奇,又是畏惧。 经此一事,何一辞也声名鹊起,他铁面无情,又智谋甚高,让许多官吏不堪其扰。很快,便有人将牢骚告到了大太监刘振耳朵里。 刘振开始格外留意起御史台的动静,这一上心,他很快便发觉,御史台里大多都成了生面孔,几乎被岁星重组。甚至不只是御史台,三公九卿之下,每个机构都活跃着一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人。 这让触角伸得极长的刘振感到不妙。 不可掌控、从不示好的岁星,绝不能成长起来。 靠着近侍的身份,他吹起了耳边风。 “皇上,老奴听闻,那西邑侯最近甚是不安分。” 裴秉半阖着眼,倦懒道:“哦?她生了何事?” “她仗着御史的身份,横行无忌,肆意批判打压您任免的重臣,随意解释更迭您颁布的御令,简直是不把皇上您放在眼里。” 裴秉听闻,睁开眼睛,皱眉道:“当真如此?” 刘振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添油加醋:“老奴看,她是在西邑作威作福惯了,真把自己当成土皇帝了。” “土皇帝?”裴秉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 第166章 世界四:祭天大典 “如今诸侯皆服,却属她权势滔天。”刘振见机道,“老奴觉得,此子不除,终要为害。” 想到那虎视眈眈的西邑军,裴秉不免头疼:“如何除?” “老奴有一计——” 七王之乱方息,为安民心、稳秩序、祈福泽,在太常寺的操持下,裴秉决定前往祭天。 祭天那日,风和气清。 裴秉头戴通天冠,身佩白玉绶,龙袍上的刺绣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华丽庄重,威严至极。 文武百官,皆着盛装,整齐地排列在通往天坛的道路两侧,一片浩荡之势。 天坛位于启阳城郊外的高山之巅,群岳环绕,云雾飘摇,渺渺如若仙境。 周围旌旗飘扬,风声猎猎作响,仿佛是上天降下低语。 天坛中央,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台笔直矗立,庄严宏伟,被琳琅满目的祭品铺满,三牲、五谷、珍果、美酒,不一而足。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天坛之上时,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太常寺的乐师们奏响雄浑的乐曲,绵长激昂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似乎能穿透云霄,直达天听。 裴秉一步一顿登上祭台,双手稳稳捧着一卷祭文。他微微仰头,凝视着高远而辽阔的天空,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虔诚。 “朕承天序,统御万民。” 他的语调缓慢而庄重,清晰地回荡在天坛的每一个角落。 “岁时丰稔,风雨顺常。皆天赐福,朕心铭彰。” 他边读,边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双手将祭文举得更高,似是要对上天显露自身诚意。 “愿天鉴诚,护国安疆。道德日新,社稷隆昌。伏惟尚飨,永赐嘉祥。” 当念完最后一句,他双唇紧抿,保持着双手高举祭文的姿势,躬身下拜,久久未起。 文武百官纷纷低头默祷,整个天坛沉浸在一片肃穆气氛中。 太常寺负责占卜的太卜走上前来。 他身着古朴的长袍,手中握着蓍草,低声吟诵着晦涩艰深的咒语,声音宛如穿透岁月的悠悠梵音,迂回缭绕,不绝如缕。 蓍草在半空中舞动,节奏平稳,无快无慢。 一块巨大的龟壳被合力放在祭坛中央,四周的香炉被齐齐点燃,袅袅青烟顺着祭台高柱蜿蜒盘旋而上,在空中交织成影,似直达天幕。 念完低沉而含糊的咒语,太卜将蓍草轻轻撒在粗糙斑驳的龟壳上,又持一根古老遒劲的木杖,在半空中挥出繁杂的纹络。 势毕,木杖顶端忽有一小簇金色火光升腾而起,紧接着,祭台四周都跃起熊熊火焰,将龟甲包裹其中。 在火的烘烤下,龟壳开始微微颤动,发出轻渺的爆裂声,一道道裂纹沿着诡秘痕迹悄然蔓延开来,在其上纵横交错。 太卜虔诚地看着龟甲,犹如直视天意。 很快,龟壳的中央出现了一道又深又长的裂痕,如同大地的断层,将整个龟壳一分为二。 裂痕的两侧,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许多细小的纹路,它们相互交织,形成了诡谲难测的图案。 龟壳左端,有一道裂纹最粗长深刻,恰似一颗巨大繁星在天幕中划出惊心动魄的轨迹。它蜿蜒曲折,忽明忽暗,无数线条杂乱交错,犹如星辰散下的光芒,涌动着挣扎与扭曲、狂躁与不安。 龟壳右端,混沌之中,光影交错,仿若一团即将消散的星云,又似一座摇摇欲坠的天宫。 倏地,离太卜最近处的一缕火焰冲天而起,热浪扑面,威势极盛。 他面露骇然,被逼后退两步,踉跄一下,这才堪堪略显狼狈地站稳脚跟。 再定睛去看那龟甲,右端犹如天塌地陷,在火的吞噬中炸裂开来,重重落于灰烬之中,发出沉痛巨响。 龟甲竟碎,百官震动。 裴秉焦急道:“上天有何预示?” 太卜紧盯着龟壳,面颊苍白,唇无血色。他的身体微微颤栗,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声音颤抖地宣告:“龟甲所示,祸起太岁。岁星异动,此乃祸国之凶兆!”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岁星乃天之贵星,位尊而显,又有太岁之名,其光可照万里,其威可震四方。 人人皆惧太岁,以其为凶,恐触其怒,而致祸殃。 众人的目光齐聚岁星身上。 虽然异动的是天上的岁星,但上天所暗示的,恐怕是地上的岁星。 所有人都是这么理所当然地想。 列队的禁军霎时上前一步,长剑出鞘,直指岁星,金铁嗡鸣,震颤心神。 裴秉竟然利用祭天这样的场合来对付我——岁星虽感意外,但面色不变:既然你要用神鬼之事害我,那我便用显灵之术制你。 迎着烁烁寒光、重重相逼,她不仅不退,反而更上一步。 “太卜此卦,是特意要将本官算上绝路。身为卜者,为此不惜假传天意,必遭天谴。” 她的话说得举重若轻,其言所蕴之意,如重锤击鼓,掷地有声,锋芒摄人。 随着她话音落下,似是为了应和,天际竟隐隐若有嗡鸣之声。 而后,凭空起雷霆。 太卜只觉眼前一闪,一道紫芒乍现,直直劈击于他脚边。 瞬间,他的半边身子全然麻痹,甚至一时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带着满脸惊愕,看着岁星。 再然后,他发现她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竟似有金光外溢,宛若天人。 金色微芒渐趋聚实,从她周身扩散,隐隐勾勒出一个更加高大的虚影,宛如山岳倾轧。 太卜看不清那金影的面容,只能深刻感受到其中散发的威严,同时,又有一种深沉的神圣和悲悯流淌而出,仿佛神只俯瞰。 他的双目被这淡芒刺痛,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孽障!”她再次开口,声音听着不像方才,反而缥缈、深邃,混杂着语调奇异的重重回响,传得极远,落到人耳中,能直接穿透心智,“汝悖卜者之本分,陷忠良于厄境,乖张舛误,叛道离经。如此劣行,天理弗容,人神共怒!” 第167章 世界四:借题发挥 太卜听闻,只觉心魂共惊,仿佛见尊师回魂,斥责他大谬之举。 他脚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涕泗横流道:“弟子不肖,行差踏错,违逆天恩,罪无可恕!” 这峰回路转的场面让众人私语更甚,大多数人都颇为忌惮地离岁星又远了几步。 卫越见她周身金光渐散,神色微敛,似又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真得被作古之人上身,不由勾唇暗想:天不助人,唯人自救。 身为始作俑者,裴秉惊惶地看着这异像,立刻手指太卜,气急败坏:“身为太卜,本应敬天礼神,以保社稷安宁。你却行此不轨之举,伪传天命,构陷忠良,致上苍之怒!此等恶行,国法当诛!” 禁军的刀刃,全数转向了太卜。 太卜依旧神魂溃散,恍然若未有所察。他已全然不惧死亡,更惧九泉之下,幽冥不纳,师门不容。 常年同灵只之事打交道,让他更敬畏神鬼天地。 自此之后,岁星因祸得福,成了上天钦点的忠良,裴秉也不敢再触她的霉头。 但对她来说,祭天之事尚不算完,甚至只是个开始。 祭天是举国之大事,根据律法,诸王侯要按照封地大小、人数多寡进贡助祭黄金。 此事应由少府寺管辖,但是前少府刘昌已死,新少府上任不久,地位尚不稳固。 在岁星的授意下,她安插在少府寺的幕僚建议新少府严查助祭黄金的斤两、成色,为打压诸侯势力再添一把火。 少府新官上任,正苦于无立功之事。他知道裴秉忌惮诸侯久矣,便欣然推进此事。 一个月后,裴秉以助祭黄金成色不好、斤两不足为由,下旨削去了百余名诸侯的爵位和封地,中央之权进一步得到加强。 在幕僚的回禀中,岁星得知这其中还裹挟着以夏浪为首的一众宦官勾结诸侯、染指祭金之事。 难得出宫的夏浪等人,在接受完官吏款待、酒足饭饱地欲要回程之时,街巷中却是有一队兵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车夫勒马怒喝道:“你们不长眼吗?看清楚这是谁的轿撵!还不快滚开。” “本官眼睛好得很,正因为知道这是谁的轿撵,这才特意拦下。” 夏浪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不免掀帘去望,见着一席肃穆黑衣的岁星正站在前方路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身后,一个个执火带甲的兵卫整齐列队,铠甲在夜色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他极为给面子地扬起笑容:“咱家还说是谁,原来是侯爷。是咱家这条路选得不对,冲撞侯爷了。” “你选的路很对,我选的路也不错。” 在岁星眼神的示意下,兵卫拔剑出鞘,将他们的轿撵团团围住。 夏浪见她煞有介事,不禁变了脸色:“侯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咱家与你,可是无冤无仇。” 岁星缓缓摇了摇头:“与社稷有怨,就是与我有怨,与百姓有仇,就是与我有仇。” 夏浪目光一凝,语气甚冷:“侯爷,你这是管到咱家头上了?” “夏浪,你怙权乱政,私结诸侯,贪墨无度,秽行昭彰,证据齐全。”岁星停顿一瞬,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压得人几乎窒息,“宦官也是官,既然是官,犯了罪,我便管得。” 夏浪大喝一声:“你敢?” “有何不敢!”岁星的声音仿佛自深渊传来的惊雷,在空气中炸开,不战而屈人,“皇上允我先斩后奏,便宜行事。杀一个人,不过特权之内,谁能置喙!” 说完,岁星不再废话。她后退一步,一时间,只听惨叫骤起,又瞬间止歇。血腥之色蔓延开来,染红了皎月。 此一番,七秽宦被她杀掉其中之二。 裴秉借祭天之题,只想铲除她一个,而她却借此题,铲除了上百人。 她说:“祭祀的东西出了差错,是不敬天地,辱没皇权。” 裴秉有苦说不出。 刘振对她恨意更深。授意太卜在祭天时诬陷岁星,正是他给裴秉出的主意,这下,不过短短时日,不仅裴秉对他有了意见,就连自己的同党也被诛杀了两个。 他深刻意识到,他不杀岁星,岁星必要杀他。 然而,他偏偏还杀不了岁星。 明面上,她在朝内朝外的声势渐盛,竟至无法撼动。暗地里,他派出去的杀手死了一波又一波,她却毫发无损,如有神助。 幸而,岁星也杀不了他。 “只要有皇上在,你就杀不了刘振。” 知她动向、明她意图的卫越亲自找上了门来。 岁星不以为意:“若我侥幸杀了呢?” “若侥幸杀了——”卫越的眸光一霎深远,“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那位可是皇上。” 她早已猜透他的来意,嘴角含笑:“那不如,卫相给我出个主意?” “不如更立新朝?”他语出惊人。 岁星不置可否,只问:“谁能当得起九五之尊?” 卫越不答反问:“谁可当得起九五之尊?” “太子乃中庸之才,恐不堪大用。” 岁星想到太子裴启那荒诞的面相,摇了摇头。 “他能不能堪当大用,有何影响?” 卫越问得不疾不徐。 岁星笑意不变,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这个晚上,整个燕国最位高权重的两人,在轻描淡写间,决定了王朝的走向。 当月,裴秉突染恶疾,毫无预兆下,一命呜呼。 岁星和卫越瞬间维稳朝政,诛杀秽宦,共同力保裴启上位。 裴启,不过是他二人挑的傀儡。 裴启自己也深刻知道这一点。 但是,他一边昏庸无道,另一边又不甘当这傀儡。 裴秉尸骨未寒,他就在守孝期间,公然穿着丧服出宫玩乐。 被岁星带人抓回来后,他又在宫中大摆宴席,淫奢享乐,甚至染指其父的妃子。 被岁星逼上绝路的原少府刘昌是他的舅舅,在对她畏惧且愤恨的同时,他也急于培植自己的势力,一连任命数十刘家外戚为朝廷重臣,甚至意欲将百官都替换一遍。 第168章 世界四:真龙天子 但这些外戚能力参差不齐,多有无赖小人,上任没两天便开始胡作非为、祸乱朝纲。 何一辞履监察之职,进谏弹劾,反被下狱。 并且,裴启还听信外戚鼓动,意欲在一月孝期方满、举行登基大典之时,悍然起事,夺权卫越,逼杀岁星。 当然,这一切动向都被岁星和卫越的耳目探查得一清二楚。 “我们选的人,是否太过愚蠢了?” 因岁星的到来而对燕国的未来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的卫越,被裴启这等皇家货色搞得有些无语。 岁星想到裴启周身气运,淡然开口:“他确实是真龙天子,但是,谁说真龙天子就一定是好皇帝呢?” 卫越见她面色疏远,其中的纯澈、沉定和威仪,让他心中一动:既有雷霆手段,又显菩萨心肠。 他叹道:“如果你当皇帝的话,我就可以安心卸甲归田了。” “如果我当皇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你儆猴。” 岁星看他一眼,泼灭了他的畅想。 “那还是罢了。” 其实,她曾就此推演数次,结果都不尽人意。或致国家四分五裂,或令外敌趁虚而入,总而言之,裴氏燕国顺天承命,得祖庇荫,气运不绝,足以令其负隅顽抗,而独祸百姓。 既有兵不血刃之法,便无需大动干戈。 登基大典前夕,岁星暗中召集一众诸王年未满八岁的幼孩。 逐一介绍过后,轮到了一个稚气未脱,但贵气已显的孩童。 他一丝不苟行礼,款款道:“回侯爷,吾乃成王之子,裴恪,年七岁。” “成王上月因疾而死,本侯深表痛心,节哀。” “多谢侯爷怜惜。”裴恪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子不可无父,否则将身陷于无助。侯爷亲善,可否认吾为子?恪必当谨遵孝道,朝夕侍奉。” 此言一出,不仅在场众人讶异,连岁星都不免多看他两眼,暗想道:此人不可限量。 岁星没有应话,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他身前,将他扶起,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裴恪的脸上并未有惊慌畏惧,只露出懵懂之色,认真地回望着她。 岁星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我来此,不是要挑选儿子,而是要拥立帝皇,你可敢担此重任?” “侯爷说恪儿担得,恪儿便担得。” 面对她如此惊世骇俗之言,这个年仅七岁的孩童,未表现出任何惶恐。依旧纯粹,依旧从容。 岁星点头一笑:“好。” 翌日,岁星未经通秉,直入皇帝寝宫。 正在厮混的裴启惊异整衣爬起,忽而察觉到殿内竟是静无人声,意识到大事不好,不免畏惧地咽了咽口水。 “荒淫无道,失帝王之仪,乱燕国制!” 岁星逼近,瞥了眼榻上之人,腰间长剑凌然出鞘,直指裴启。 裴启被吓了一跳,仓皇后退:“西邑侯,你敢弑君?” “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你最多算个试用期的皇帝。”岁星缓声,下了最后通牒,“吾皇,禅位或宾天,选一个吧。” 岁星和卫越摄御了朝堂,秦云和秦子荀把控了禁军。裴启别无选择。 裴恪即位,改年号为天平。尊岁星为摄政王,称其为“仲父”。 岁星一边教习幼皇,一边开始改制。 她推行轻徭薄赋,使民力有余,仓廪充实;兴修水利,创新农具,增其效利,以助农耕;整顿吏治,黜贪墨无能之官,擢清廉有能之士;变选官之法,废察举,兴科举;革严峻之律,宽百姓之束;改兵制之弱,练精锐之师;通商贾之途,促流通,增财富。 与此同时,她广设庠序,兴女学,开女职;改婚丧嫁娶,废盲婚哑嫁;设女官于朝,参机要政事。 如此,女子于世事有能,于朝中有权,其位自升,世风亦变。 经她的改革,原本走下坡路的燕国逆势而上,有国兴民富,天下昌平之兆。 一日,岁星行至乾清宫前,见几个太监抬着具尸体从殿中匆匆走出,不免上前盘问,得知竟是裴恪赐死了侍女。 她眸光一沉,大步走进殿内。 裴恪见她来了,原本略显阴郁的神色倏地放晴,连忙迎了上来:“仲父,您来了。” 岁星直接问道:“你杖毙了一个宫女?” 裴恪察觉到她的语气不似平常,不免一愣,但还是承认道:“是,那婢女手脚不利落,损毁了衣物。” 岁星未曾料到他竟然是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枉害人命,怒而道:“跪下!” 闻言,殿中服侍之人都惊惶退下,殿门紧闭,一时无声。 裴恪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他看着岁星,这个平日里总是波澜不兴,仿佛任何事都不会牵动情绪的人,罕见地生了气,如同冬日里积蓄已久的寒流,一朝倾泻,便成冰河万里,冻得他几欲战战。 他悄然握紧双拳,鼓起莫大的勇气道:“仲父,恪儿可是做错了什么?” “记住,你不是跪我,你跪的是无辜亡魂,天下百姓。”见他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对,岁星的语气愈发严厉,“你当知人命关天,非如草芥。每一命皆系苍生之安危,天地之公道。你擅用君权,以威压人,生杀予夺视如儿戏,全失帝王之道!” 裴恪先前是觉得有些委屈。被宫女弄坏的衣服工艺繁复,需匠人经年累月精心雕琢,金丝银缕穿梭如织梦,轻柔胜羽,似银河倾泻,更嵌以外域奇珍异宝,价值连城。 最重要的是,他是为岁星生辰所织,见其被损毁,不由勃然大怒。 但他听进去了岁星的话,并未为自己辩解,只道:“可是,仲父,您对那些犯律之人,并未有过心慈手软。” 岁星闻言,不禁微恍。 她以铁血手腕肃清朝堂内外,是想将之后的太平盛世交与这位幼皇,是想独揽恶意,留下清明。绝不是要让裴恪只学了心狠手辣,却忘了仁义道德。 “我行不仁之事,是为你成仁德之君。”她的声音沉定有力,“今日,你为区区一件衣服,随意赐死宫女,明日,你是不是要因一句话、一个眼神,肆意屠杀官民?你身为九五之尊,当以苍生为重,以天下为念。然你今日之行,却视君权为私器,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悖逆人伦。诛戮滥杀,非但不能彰显皇威,反而会令百姓心寒齿冷,使百官离心离德。” 第169章 世界四:天下升平,其心无悔 “恪儿并非暴虐嗜杀之人。恪儿知错。”岁星的话振聋发聩,重重敲到了他心底深处,他微微低头,“今日之举,有违仲父所授之理。恪儿愿以此过错为鉴,不再让您失望。” 帝王因赐死宫女,诏天下罪己,四海惊服,百官震动。 岁星设立谏诤制度,以匡正君过,制约皇权。 是时,看着愈发成长起来的裴恪,卫越深知,再不放权,便是向虎山而行,于是告病,全身而退。 离开启阳城之前,他找到岁星,问了最后一句话。 “若不得善终,可悔?” “其心无悔。” 卫越一语成谶。 待到天下升平,她培养出的谏臣,开始弹劾她的专权犯上。 奏疏写了整整十页,裴恪阅之大怒,将谏臣下狱,但隔日,岁星便将他放了出来。 “仲父,此人胡言乱语,着实可恶。” 裴恪依旧有些少年稚气,但眼神中已初现帝王应有的坚毅与果决。 “他所写,字字属实。”已看过奏折的岁星平静道,“我确实擅权独断,凌驾君上,广结党羽,蔑视皇权。” “可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家国百姓。” “我若不死,难以释权柄,立皇威,稳朝纲。”岁星声音轻缓,似含安抚,“凡改革者,少有善终。我早为自己选好了结局,请吾皇莫怪。” 裴恪急切地走到她身旁,想说些什么:“仲父——” 听闻他的称呼,岁星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一条欺君之罪,不过,请吾皇赦免。” 从此,在谏官的奏疏上,她又多了一条罪状:伪为男子,窃据高位,欺世盗名。 不过,已在朝中崭露头角的数名女官于朝堂之上与谏臣辩驳,据理力争,言词慷慨,众臣皆惊。 有贤明之士,暗赞其之勇;亦有守旧之徒,仍诽其之非。 然风气渐开,百姓不论男女,皆拥皆颂,声量终难遏止。 但岁星在这世界,因为定国安邦,造化百姓,获取的气运已足够广博,便有赴死之意。 推恩令早已使女子继承爵位亦顺理成章,她斥性别之论,但认擅权犯上,自请下狱。 她留给裴恪的最后一句话是:“臣,不入陵,不设冢,便将尸体火化,同烟尘一般散了便好。” 岁星在狱中病亡的消息,很快传遍四境,整个启阳城,乃至整个燕国,都笼罩在一层厚重的悲伤中。 人人皆知,是这位西邑侯,给燕国带来了富强,给朝堂带来了清明,给百姓带来了安定。 自发悼念的百姓将牢狱围得水泄不通,却又奇异的寂静无比,只有偶尔传来的低泣声,如同阴雨般淋在心头,汇聚成一条长长的、缓缓流动的哀思之河。 狱丞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百姓,羞愧与自责如同两把锋利的刀,不断地切割着他的内心。 他想起那个身处囹圄却依旧安泰的身影,无人能在与她真实接触之后,不拜服于她的清风峻节。 他几乎要被这倾轧而来的哀痛所吞没,在这绝望之中,他举起了腰间的佩刀,抹上了自己的脖颈。 “叮”的一声,他欲要自尽的刀被暗器一击,脱手掉到地上。 他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双目微红的少年,那少年虽然身着素衣,却似乎有种不可逼视的威仪矜贵。 他听他说:“她不会想看到,有任何一个人因她而死。” 史书记载: 岁星,生于燕时。幼而颖异,志存高远。 其才思敏捷,善谋能断。初,以女身承父爵,唯念民生,使西邑大治,百业兴旺,百姓颂声载道。 逢国之多事,外有敌寇侵扰,内有纷争不息。其智抚白狄,勇平藩乱,谋定推恩,计杀秽宦,保境安民,战功赫赫。 值国运衰微,皇纲不振,其行非常之事,逼宫阙,令天子逊位,辅幼主以安天下,总揽朝政,夙夜匪懈。 既掌大权,展治世之能。用人唯才,不拘一格。劝课农桑,去苛除弊,护女权柄,倡文艺兴。诸多善政,皆成国基。天平盛世之局,实由其一人之力而开之。功绩昭昭,伟业煌煌。 然其虽功高盖世,亦知权臣之忌。为安朝堂,自请下狱,致旧疾复发。 及卒,举国同丧。 第170章 世界五:游戏主播 与天道会面后的岁星,再次降临了异世界。 意料之中的剧痛袭来,她只觉得肺腑之间像被洞穿了般,一片透心凉,双眼仿佛被拿强力胶水粘住,无论如何努力挣扎都睁不开。 她颇为费力地动了动手指,耳边杂乱的脚步声渐次涌入耳朵。 有人注意到了她微弱的动静,惊喜道:“被害人还活着!” 岁星感觉到自己周围聚了几个人,身体被摆弄了一下,而后脑中便是一阵刺痛,精神跌入黑暗与混沌之中,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间已不知过了多久,她尝试性地睁开眼,入目所及是纯白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充斥满鼻腔。 四肢僵直,难以挪动,她手上扎着输液的针,身旁的帘子被放下来,隐隐能听见旁边有其余病人的动静。 意识到这条命已经趋于稳定后,岁星闭上眼睛,忍着头痛欲裂,开始接收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 原主今年19岁,高中念完后没考上大学,现在是一个粉丝不多的游戏区网络主播,打的是在这个世界爆火且长盛不衰的战术竞技生存射击类游戏——《绝地出击》,直播间常年只有二三十个活人。 但是她声音甜美,心思活跃,笼络了几个肯花钱的大哥,日子也能过下去。 原主生活的变故出现在一个月前,她在直播间讲起高中生活,提到了一个她所认为的丑角,三言两语间就将那人的形象塑造成手脚不干净、心理有问题的小胖妞,本是顺嘴的闲聊,却正巧被当事人高糕听见。 现实生活中不引人注目的,甚至会遭受嘲笑和欺负的高糕却是个隐藏的游戏大神,她在气愤之下,直接匹配撞车原主,一晚上杀了原主几十次,而后将高中霸凌小太妹的身份扣到了原主头上。 正巧当时出现了轰动社会的校园霸凌事件,这个话题正是敏感且讨论热度高的时候,有人将录屏发到网上,立刻引爆了网友的讨论。 原主成为人人喊打的毒瘤,被迫退网,失去谋生的手段,只能私联之前直播间的大哥。 但那些大哥并不会平白无故给她钱,都带有非常强烈的目的性,原主拒绝了其中一个线下见面的要求,让那人恼羞成怒。 给原主刷的十几万是他的全部积蓄,甚至身上还为此背了不小的债务,一怒之下,他伪装外卖员冲到了原主家里,直接将她一刀捅死,让岁星鸠占鹊巢。 等沉浸式地捋完原主生前的事后,这具身体的疼痛感也微微缓和下来。 在岁星看来,原主生前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现在也并没有急需要解决的矛盾,首要任务就是先恢复健康,再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细节。 在修炼的加持下,三天之后,她已经能够自如地下地行走。她游走在医院的各个角落,总觉得这个世界十分的违和与割裂。 医院作为生老病死的聚集地,竟然并没有多少灵体,岁星亲眼看见将死之人的灵魂出窍,而后直接消散,不入轮回,这并不符合天道运转的常理,这个世界的能量必然是失衡的。 生生不灭,以死为生才可永世长存,阴阳失调,万物失序,必将自灭。 而在她卧床休养的时候,有警察来过一次,她斟酌着词句回答问题,以免担上敲诈勒索的罪名,却发现警察的问询像是一套刻板的公式和程序,并未就她的事说出任何针对性的话,甚至连逻辑都不能自洽。 思索间,岁星经过了两个正在激烈讨论的人,听其中一人说:“一块小蛋糕明晚首播,你预约了吗?” 另一人激动应道:“我上个星期就预约了,等明晚已经等到海枯石烂了。之前一块小蛋糕发的两个游戏视频,都被我盘包浆了,怎么会有声音这么好听、技术这么高超、性格这么有趣的人!” 岁星停下脚步,转头去看,整个医院的人都是平淡的,甚至有些面目模糊,但这两个人却展现出了格外的生机。 他们又叽叽喳喳讨论了许久关于一块小蛋糕的事情,等到话题转到其它事上时,气场似乎又和医院的其他人一样了。 岁星想了想,走上前去,搭话道:“听你们刚刚在说一块小蛋糕?她是一个主播吗?” 听见这样清甜的声音,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人同时抬头去看,在看见岁星穿着的病号服后,他们不免一愣,连忙在椅子上让出一个空座,示意她先坐下,而后才迫不及待道:“你竟然不知道一块小蛋糕?她在秀音上特别火,玩绝地出击的,虽然只发过两条视频,但是粉丝数已经突破了五百万,声音好听技术强人品绝佳,入股不亏。” 他边说,边打开秀音,找到一块小蛋糕的主页,点开第一条视频给她看,上面是经过剪辑的绝地出击游戏片段,一块小蛋糕说话并不多,但声音有天然的通透质感,如天籁般勾人心魂,听之难忘。 岁星犹疑道:“这个声音——” 没听出她话中的语气,那人死死盯着屏幕欣赏,带着洋洋自得道:“好听吧?” “嗯。” 岁星应了一声,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秀音这个全网下载量排行第一的短视频直播软件,本想关注下一块小蛋糕,却发现这个账号的未读消息有999+条,粗略一看,都是骂原主的。 她暂且退出了账号的登陆,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开始搜索一块小蛋糕的相关信息,却发现这个账号的主人正是高糕。 一个月前她脚踩原主,积累了一波热度,又以自己的技术拳打秀音绝地出击板块第一大主播来恩,赚足了噱头。 她最近偶尔在一个名叫小夜狗的主播的直播间双排打游戏,维持了一定的新鲜度。在全网的翘首以盼下,她宣布于明晚开启直播首秀。 岁星点开她发布的视频,又看了一遍,从她寥寥几句话中,感受到了这声音的不对劲。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常人是难以拥有让每一个人都喜欢的声音的,除非这声音具有一定的迷幻效果。 岁星回忆了一下原主记忆中的高糕,发现实际上,原主根本没跟她直接接触过,高中也不在一个班,只不过原主比较要好的朋友和她是同学,当时在直播间说的事,还是从朋友那里道听途说、移花接木得来的。 暂时不知这个人是何来路,岁星转而搜寻起了绝地出击相关的资讯,看了一会儿游戏直播。 岁星所在的那个世界,因为十年诡灾,人人居家,导致游戏行业十分发达又火爆。 她在闲暇之余也偶尔会玩游戏,因为实际战斗经验丰富,对这种竞技生存类游戏的思路便超出常人,算得上是玩得比较好的那一类,再加上原主也玩这个游戏,虽然是娱乐主播,但是每天都至少打七八个小时,身体记忆便格外明晰。 她沉浸式地看了一下午的直播,已经对这个游戏的机制和操作有了大概的了解。 第二天,她办了出院手续,第一次看到了医院之外的地方。 整个世界都是如此平淡,似乎这里的普通人的生活没有任何波澜。 岁星办了新的电话卡,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 整个房间大概五十多平米,其中三十多平米是装扮成电竞房和直播间的卧室,各种专业设备一应俱全。 岁星简单收整了一下,高糕晚上七点开播,趁着这个空隙,她先是用新的手机卡注册了秀音,关注了高糕,而后又在游戏里注册了一个小号,登入了绝地出击,想提前体验一下高糕的直播内容。 岁星没什么取名天赋,对照着高糕取的一块小蛋糕的名字格式,将两个新号都取名叫一颗星。 第171章 世界五:特殊人物 她先去训练场练习了一下各种枪械及相关道具的操作,而后简单打了两把,对局的意识和身体的本能让她对游戏的上手极快,在低端局几乎是屠杀式的存在。 看着她一人单枪匹马灭两队,匹配的队友忍不住开麦道:“兄弟,你开挂了吧?” 岁星打开麦克风,随意道:“没有。” 听见耳机里猝不及防传来一个清甜的女声,她的三个队友心潮澎湃,刚刚还一片安静的队伍顿时变得鬼哭狼嚎起来:“妹子,是妹子!” 还有人不可置信道:“兄弟,你是不是开了变声器?” “不是。” 虽然在这个世界,绝地出击的用户体量异常庞大,但女生相对而言依旧是占比较低的性别,因而,他们展露出了十足的殷勤。 她的队友们纷纷打开了话匣子,询问道:“那你是主播吗?还是陪玩?” 岁星一边认真操作,一边回复道:“普通玩家而已。” 有一个队友建议道:“妹子,就你这声音条件和游戏操作,不直播可惜了。” 另两人附和道:“到时候我们仨都去给你点关注。” 感受到指间划过的暖流,岁星握着鼠标的手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手上的戒指,有些疑惑,好奇道:“你们很——崇拜我吗?” 她的队友接二连三道:“对,我们已经是你的粉丝了。” 岁星不禁愣神:对游戏高手的崇拜,也能转化为气运?难道这个世界以电竞为基础? 打完这把之后,她又接连开了三四把游戏,随机匹配路人队友,在她打出精彩操作让队友赞叹不已时,会像先前一般收获到些许气运。 打到将近七点,岁星下了游戏,开始蹲守高糕的直播。 她准时开播,直播间瞬间涌入百万人,各种官方、主播、粉丝的礼物和祝福接连不断,甚至有些卡屏。 她简单做了预热,然后开始了四排游戏,岁星边看边上网查了一下她的队友,一个是先前偶尔和她双排的主播小夜狗,一个是前职业选手祁冷,还有一个是路人王阿令。 高糕和他们之间的配合天衣无缝,可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如同她的粉丝介绍的那样,高糕情商很高,技术超群,声音好听,直播间一片欢声笑语,再加上接连不断眼花缭乱的礼物特效,毫不冷场。 但是那声音在岁星听来,似笼罩着一层蛊惑人心的虚假幻象。 她的三个队友中,前职业选手祁冷曾在世界级比赛上获得佳绩,相关新闻上有他露脸的照片。 他端坐聚光灯下,眉眼深邃,光影下一个回眸,俊冷澄澈宛如神只,在当时引爆了网络讨论。 岁星依照他的面相掐指卜算,发觉他在脸上显露出来的命途,与他在网上披露的人生经历,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大相径庭。 有两种可能,其一,这个人有整容史,其二,他的人生是虚构出来的谎言。 岁星看了看他的骨相,排除了第一种,不禁沉思:也许这个世界是一个围绕着某人或某事而展开的巨大幻境,因而充满了种种不合逻辑之处。目前看来,最具特殊性的是高糕。第一,她有意或无意地影响着他人的情感,第二,她大放异彩的电竞领域,是气运聚集之处。 高糕这次首播在当天晚上收获了好几个热搜,热度一直持续。 岁星在次日打开秀音,每十个视频里就能刷到三四个她直播的剪辑和精彩片段,可以说,她仅凭一场首秀,就跃居超一线主播的行列。 这个高糕,即使不是绝对的主角,也应当是能帮助理解这个世界天道规则的关键人物之一。岁星这样想着,打算最近有机会就到线下亲眼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过,因为世界秩序的紊乱,岁星一时还无法推测出她这个特殊人物的行动轨迹,只能每天蹲守直播间,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岁星空闲的时候也在一直研究绝地出击这款游戏,没过几天便顺利打上了钻石,算是简单入了门,来到了一个鱼龙混杂的段位,既存在大量的普通玩家,也可能匹配到主播、路人王。 她打游戏时候是沉浸式上分的独狼,每局都是随机匹配,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这种方式可以让她从不同的队友身上收获气运。 打完一场吃鸡局后,岁星照例不做停留地点了匹配,这几天的她活脱脱成了个网瘾少女,不是看直播就是打游戏。 这把队友开局标点,落地野区,不巧正碰上一队。 岁星落地快速搜物资,两分钟后,三号队友朝敌人方向摸了过去。 她看了下队友行进的路线,以及标记的敌人位置,准备迂回到侧面拉开枪线,瓮中捉鳖。 在她还差一步到位的时候,耳机里传来三号队友略显冷静的呼声:“救命。” 岁星见他已击倒两名敌人,果断出枪,先打掉了后点架枪的一人,而后切换霰弹枪,一喷带走了在近点发现她踪迹的最后一人。 她走到倒地的三号队友旁,一边扶人一边道:“没事,灭队了。” 她说完话后十秒左右,突然增长了许多气运,还未等细想,二号队友走过来,在地上放了零零散散一堆装备:“宴哥,给你药,还有一些配件。” “谢谢兄弟。”这个被称作宴哥的人站起来后,又对岁星道,“谢谢,你的支援非常及时。” “应该的。” 岁星礼貌应了一句,几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其间,宴哥就游戏的各种细节操作多有请教岁星,看得出是个极为钻研的人。 半个小时后,岁星作为队伍主力成功吃鸡,拿下最后一杀,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又收获了一些气运。 耳机里传来宴哥温和的声音:“一颗星,下局要一起吗?” 岁星想了想,拒绝道:“先下线了,有缘再见。” 第172章 世界五:再次登录 宴哥退出胜利界面,发现最近游戏的队友头像已经变黑,不由点进去查看了一下她的战绩,游戏时长不足四十小时,数据却特别亮眼,算是他玩游戏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高手之一了。 他没再多想,开启了下一把游戏。 照常看完高糕的直播后,已经凌晨,岁星入定练了三个小时的功,再睁开眼,精神抖擞,她看了看黑暗房间中散发着幽光的电脑屏幕,再次登录了游戏。 刚上线没多久,就有人邀请她,游戏昵称名为“宴青”,她回忆了一下,正是最后一把游戏遇到的宴哥。 距他们上把游戏已经过去了九个小时,岁星进队伍,看见只有他一人,询问道:“这么晚还在线?” 宴哥回应道:“睡不着,上线练枪,要一起打游戏吗?” 回想起打游戏时二号队员对他格外关照的态度,以及莫名收获的超出往常的气运,岁星猜测式地继续问道:“你是主播吗?” 他没有隐瞒,坦白道:“对,秀音搜索宴青。” 岁星拿起手边的手机搜了一下,现在他没有开播,粉丝五百四十多万,在游戏领域,这样的粉丝体量,已经不小。 岁星随手划了一下他的主页,发现他近期才转为绝地出击端游主播,之前一直播的都是这款游戏所对应的手游,名为绝地战场。 她一边看,一边问:“你知道一块小蛋糕吗?” “知道,最近秀音上都是她的视频,我也学习过。” 也许是不在直播的缘故,耳机那头的语气略显平淡,像闲话家常,声音沙哑又温柔。 “她一开始是因为和某个小主播之间发生了冲突,而后在网络上崭露头角。”岁星直接道,“我就是那个小主播,先前下线,是因为不想被人认出来,给你带来麻烦。” 宴青之前研究过一块小蛋糕的走红路径,而且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他听着岁星清甜却冷的声音,打火机砂轮轻擦,火光跃起,一瞬映亮他在昏暗房间内的眉目,双眼沉静,面容朗俊。 “网络世界,真真假假,我不在意。”宴青顿了顿,道,“我只知道和你打游戏,会让我进步很多。” 听他这样说,岁星也将这个话题翻篇:“互相学习,你的游戏意识和思路很强。” 见她已经点了准备游戏,宴青没再多说,直接匹配进入双排模式。 两个都不是多话的人,除了报点和转移之外,几乎一直沉默,只有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不间断地响起。 但他们作为队友的配合却是意外的好,不管是游戏风格,还是战斗思路,两个人都出奇的一致,几乎可以达到十局九鸡的程度。 高度的思维同频,让宴青体会到了很久没在游戏中得到的爽快和乐趣。 等再回过神来,已经是晨光熹微时,再不下线就有概率面临猝死的风险,他道:“我先去睡觉了,晚上有缘再见,你也早点休息。” “好。” 岁星利落地下线、关机,而后打开秀音,翻出宴青的账号,点击了关注。 看着电脑屏幕逐渐熄灭的宴青也习惯性地打开了秀音,昵称名为“一颗星”的关注提醒正巧以弹窗的形式出现在他的主页,他点进去,看着这个作品、点赞、粉丝数都为0,只有关注为2,连头像都是默认图片的明显的新号,想了想,点了回关。 岁星一觉睡过了整个白天,等再醒来已经晚上将近七点,她洗漱了一下,点了个外卖,照例看了一会儿高糕的直播。 高糕的游戏技术似乎又强了些,今天她和小夜狗匹配路人打四排,即使小夜狗已经算打得十分厉害的电竞主播,但她丝毫不输,依旧是队伍的灵魂人物。 她每局游戏都打得很热闹,不仅有技术盛宴,还夹杂着各色路人互动、粉丝撞车,不管是想学技术,还是想看娱乐,亦或许只是想听声音,基本所有人都能在直播间待得住。 她的直播间同时在线人数已经稳定在十几万的水平,让其余主播都望洋兴叹。 看着她的直播吃完饭后,岁星将手机声音调小,放到一旁,也登录了游戏,并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宴青的邀请。 她看了看抖音后台,询问道:“你没开播吗?” “开了。” 宴青说着,岁星便收到了他的开播提醒。 她顺势点进去,直播间在同一时间涌入上千人,弹幕也开始活跃起来。 “欢迎来到宴青直播间,祝大家玩得愉快。” “主播迟到一小时,罚你加班三钟头,不然取关。” “今天还玩端游吗?什么时候回归手游?你粉丝都跑光了。” “刚来,这队友是谁?之前没见过。” “这不是昨天某一局匹配到的队友小姐姐吗?技术强声音甜,爱了爱了。” “队友小姐姐是陪玩吗?还是主播?” 弹幕滚动得十分快,说什么的都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到两分钟时间,直播间已经进来了三千多人。 宴青一边点了四排的匹配,一边和直播间的人简单打招呼道:“大家晚上好。” 他本身并不是娱乐或者能整活的主播,平常直播基本都专注在游戏上,没有就弹幕的问题过多说什么。他从手游刚转为端游,现在也正是苦练技术的阶段,很少分心去管直播间的事情。 刚进入游戏,一号队友漫不经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兄弟,能开麦吗?” “可以。”宴青打开队伍的麦克风,问道,“一颗星,我们跳哪里?” “这里。”岁星打开地图标了个点,是昨天凌晨他们常跳的羊城。 虽然她只说了短短两个字,但清亮甜美的声音一如既往收获到了令她习以为常的队友的惊呼,也轰动了直播间许多潜水观看的人。 同在出生岛等待跳伞的一号队友忍不住跑到宴青面前捶了他两拳,哀叹道:“兄弟,真羡慕你,有妹子陪你打游戏。” 面对队友的起哄,宴青不愿意占岁星的便宜,解释道:“不是陪我,是带我。” 第173章 世界五:锁定位置 一号队友并不相信他的话,开玩笑道:“那我也要妹妹带我吃鸡。” 当岁星真的八杀带队吃鸡之后,宴青笑道:“怎么样,我的队友厉害吧?” 此时的一号队友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对他们之间关系的调侃转到了对岁星技术的膜拜,他不可置信地疯狂重复着几个感叹词,来表达心中的震惊和激动。 与此同时,看见他们吃鸡,直播间的弹幕滚动得更快了。 “其他主播带妹吃鸡,宴哥让妹带吃鸡。” “一颗星好强,我好爱。” “主播也太菜了。端游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听哥的,麻溜开播手游。” “这个破端游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人也杀不到,从头混到尾。” 目前在直播间的粉丝,大多都是之前的手游受众,留下来的主要原因是喜欢宴青的风格,而不是喜欢绝地出击这款游戏,心中更是抱有他复播手游的期待,此时见他越打越顺手,还遇上一个队友,心不免凉了半截。 不过宴青并不在乎这些纷杂的节奏,只管做好自己的直播内容,也正因为此,之前他的直播间内被有心人带了一波又一波的节奏,骂仗不断。 他在这些乌烟瘴气中一天天沉默下来,感觉十分压抑,这才决定暂时停播手游,放弃现有的荣誉和庞大的粉丝基础,转战端游,以获得一些喘息之机。 他播手游时,同时在线的观众能维持在一万以上,现在播端游,平均只剩下大几千观众,很多粉丝,包括直播间的管理,都在关心他的数据,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清楚自己自从播了端游之后,对家的抹黑造谣变少了,直播间的黑粉和节奏消失了,他的心情也因此,再加上探索新游戏的乐趣,畅快了不少,别提现在还遇上了打法相似、能带他提升游戏水平的岁星,更是让他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开第二把游戏时,他们照常落地羊城,五分钟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单点的枪声,岁星探头去看,宴青猜测道:“可能是粉丝。” “好的。”岁星应着,不再管他。 过了片刻后,全部麦传来粉丝激动的声音:“宴哥!” 宴青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的装备,暗示道:“你这个八倍镜和狙的搭配不错。” “我也觉得。”粉丝说着,转而问岁星,“一颗星,你想打狙吗?” “可以。” 粉丝连忙跑到她身边,将自己的装备脱得干干净净,任凭她挑选:“你还缺什么?我去帮你找。” 岁星对这么热情的粉丝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应道:“谢谢,不缺什么,你保护好自己。” 宴青开玩笑道:“你是我的粉丝,还是她的粉丝?” 粉丝笑道:“抱紧大腿,才能吃鸡,你说对不对?” 宴青想了想:“好吧,你说得倒也没错。把你的头和甲也脱下来给她。” 将岁星全副武装好之后,粉丝便离开了,约定决赛圈再见。 岁星也确实不负众望,决赛圈混战,队友倒地两个死亡一个,烟雾四起,她观察战局,一狙爆头了200米开外的敌人,赢得了最终胜利。 而被她爆头那人,正是看着直播帮助他们偷袭了另一队的粉丝。 看着结算页面,岁星的队友惊喜交加,而粉丝愣在当场,对着电脑欲哭无泪,但同时也对她的帅气操作佩服不已,便将自己被击杀的精彩片段剪了出来,准备发到秀音上。 宴青的秀音短视频也维持着两天一更的频率,他下播之后,看着自己的运营人员发来最近直播的精彩片段,有一部分娱乐搞笑向,还有一部分是优秀击杀集锦。 运营建议他出一期技术向视频,以实力吸引一些绝地出击的新粉,他也正有此意,但看着看着,他却发现这些精彩时刻基本都是和岁星配合打出来的。 岁星在视频中的身法和操作极为引人注目,没有她的辅助,会打的很艰难。 听闻他的分析,运营人员建议道:“那我们这期短视频主题叫队友无敌,所向披靡?” 宴青想到她之前的经历,道:“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出镜,我先问一下吧。” 他们没有联系方式,于是宴青私信了她的秀音后台,询问她的看法。 而打完游戏后的岁星,注意力完全被高糕新发的生活向视频吸引了。 她将视频下载到电脑上,逐帧分析。 视频里的背景偶尔会闪过高糕所住房子的一部分布局,她将所有出现的地方都截图下来,一一比对,大致对房型有了一个预估。 秀音上显示,该视频发布者赫然是她的同城人士,与她相距距离大约为4千米。 翌日一早,岁星便出了门,两次变换位置,重新打开秀音,获取她和高糕之间的距离信息。 以三次所在的地点为圆心、三个距离为半径,岁星粗略画出三个圆形包含的地理范围。 按理而言,三个圆重合的位置,就是高糕发布视频时候的所在位置,大概率就是她的家。 岁星打车前往三个圆的交点区域,再次打开秀音,上面显示此时她与高糕之间的距离只有0.5千米。 以防秀音显示的距离有误差,她将附近1千米左右的小区都做了标注,逐个去看了售楼部提供的户型信息,以及线上线下的二手房售卖和出租信息,最终对照着高糕视频中的大致户型,锁定了她所在的小区——汉圳家园。 岁星绕着汉圳家园走了一圈,发现这个小区有三个大门,两个小门,主要的进出人流量集中在西门,距西门500米处有个公交站台,快递驿站紧邻北门,东门出去有一个大型超市和几家饭店。 高糕曾在直播间说过,她每天下午会去健身房。岁星查找了一下周边的健身房分布情况,最近的一个距离小区200米,靠近东门,步行就可以去,其余的则分布在西门出去1到2千米处或者公交线路上。 不过不管怎样,如无意外的话,下午应该能在这个小区的某个大门口见到高糕的庐山真面目。 第174章 世界五:识海附生 现在正是大中午,岁星找了个附近的餐厅简单吃了饭,顺手拿了几张餐巾纸,边走边将它们撕成小人模样。 走到汉圳家园西门,她张开手,几张小纸人迎风而起,代替她本尊,前往其它四个门口去站岗。 她从下午一点等到三点,进出大门的人都没有值得引起特殊注意的。 此时正是盛夏,中午的天气有些炎热,阳光晃眼。她带着口罩和墨镜站在树下,周身隐隐溢出清凉之气,路过的流浪狗舒适地躺在她的脚下,不愿动弹。 三点十分左右,忽而有一道白光闪过眼底,她偏头去看,西门前有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全副武装的女生正在开门。 如果说这个世界的普通人都是形色灰暗的,那她则是岁星至今看到的唯一闪闪发光的人,全身耀眼的亮丽光泽,同太阳一样,让人难以逼视。 岁星一眼便可断定,她绝对是这世界的焦点之一。 她的身形不算纤细匀称,但一举一动好像都格外有魅力。在她目不斜视地经过岁星身旁时,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凉森森甜丝丝,似乎能将这燥腻的热气驱散。 岁星扬眉,抬步跟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观察着这个人,并在心中不断推算着她的命格,但她的一切都似乎被不知名的力量所笼罩。 岁星努力挥散面前的迷雾,只能透过些许缝隙,以窥一蠡。 沉浸在思考中时,时间便过的特别快,一晃神间,面前的人已进入了一家店中,岁星抬头一看,店面门头上写着“优享健身房”五个大字。 岁星随着她走进去,见她拿出一张健身卡,前台刷了一下,确认道:“高女士是吗?里面请。” 此时的岁星已基本能确认眼前人就是高糕,同处一室可以排除杂乱气息和光线的影响,是让她可以近距离观察得更为透彻的好办法。 等到无人时,她走近前台,问道:“这里怎么收费?” 前台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语调平直迅疾,像是在念顺口溜:“您好,女士,我们这里有次卡、季卡、年卡。您如果想进行体验的话,推荐您购买我们500元20次的次卡,有效期三个月,还是很合适的。” 岁星拿出手机,看了看三千多块钱的余额,问道:“还有更便宜的吗?” 前台笑容不变,摇了摇头:“女士,我推荐的就是最优惠的。我们健身房设施齐全,场地大且干净,有专业的健身教练带教,相信您一定不会失望的。如果有顾虑的话,我陪您到健身房里面看一看?” 岁星摇了摇头:“不用了,就次卡吧。” 前台应道:“好的,女士,方便说一下您的姓名和手机号吗?我为您制卡。” 岁星想了想,看着她道:“高糕。” 前台随意攀谈道:“真巧,女士,我们这儿有个会员和您同名,她刚刚才进去。你们可以相互认识一下,没准儿能成为好朋友。” “嗯。”岁星不动声色道,“我是羊羔的羔,她呢?” “她是蛋糕的糕。” 岁星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她没再多说什么,刷了卡后便进入了健身房内。 如前台所说,这里的环境确实不错,场地很大,各种专业健身器械应有尽有。 在这个工作日的下午,来此锻炼的顾客并不算多,显得各处极为空旷。 岁星环顾四周,看见高糕正在跑步机旁准备运动。 她已经摘下了口罩,弯眉,杏眼,巧鼻,五官清丽生动,不过并非美得惊心动魄,反而更接近于普通人的长相。 但她的皮肤却如新生婴儿般白皙光滑,这样无瑕的皮肤,甚至漂亮得有些突兀和失衡。 似乎不管再怎样平平无奇的五官,都会被这细嫩的肌肤衬托得多几分颜色。 岁星找了一个位于她侧后方的无人的便于观察的角落,将跑步机调成慢走模式,一边走,一边分神去看。 没了阳光的直射,她轻易分辨出高糕身上的光似乎有明显不同的两团。 她凝聚元神,墨镜下的瞳孔闪过金光,陡然间,世界的毫末与本相在她眼中变得极为清晰。 发觉高糕识海中的光团像附生物般与她纠缠在一起后,岁星手指微曲,迅速掐了一个离魂诀。 微末的光点涌入高糕的头部,而后,那光团便如无根浮萍般从她身上剥离了出来,飞向岁星。 与此同时,高糕只觉得心中一空,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离她而去,但她却未曾察觉到。 不过,随即,这种感觉便消散无踪,她并未多想,调整呼吸,继续跑步。 岁星凝视光团,发现它可称得上是有意识的死物,她的想法和精神在被它无所顾忌地扫描,即使失去了宿主,它依旧具有活性。 岁星心中默问:“你是什么东西?” 光团发出类似老旧电视搜寻信号的滋滋声,过了片刻,一种幼态的虚拟机械音响起:“我是好感度系统——零一。” 岁星接着询问道:“你的作用是什么?” 零一响起两声警报:“检测到非宿主生物,无权限问答。” 岁星一把将它抓在手中,感受到其中涌动的奇异能量,威胁道:“你要是不乖乖听话,别怪我吞噬了你的美味能量,让你彻底报废。” 零一发出嘈杂混乱的机械音乐,隔了片刻,它发现虚无形态的自己毫无攻击力,也无法在眼前人体内寄生,而且身上的能量已经有要被吸走的趋势,立刻启动了紧急避险预案:“在不背叛主系统的前提下,零一拥有保护自己的权利。我的作用是,帮助宿主攻略优质目标与非关键人物,获得好感度,兑换心愿物品,成就逆袭人生。” 岁星大概了解这其中的逻辑,接着问道:“那你或者你的主系统,将在宿主身上得到什么?” 第175章 世界五:约法3章 零一应道:“以宿主逆袭为己任,别无所求。” 闻言,岁星微微皱眉,她知道,在零一的认知里,它并没有说谎,但就世界的常理及她的判断而言,这绝非真相。而且,她感知到零一和高糕身上的精气似乎隶属同源,这也有些奇怪。 抛开这个问题,岁星又问道:“那宿主能从你这里兑换到什么?” 零一罗列道:“财富、美貌、技能、道具等等,只有宿主想不到的,没有我不拥有的。” 岁星直接道:“给我看下高糕的好感度进度以及兑换过的东西。” 她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高糕的攻略情况以及物品兑换情况,上面显示她已经获得了两个男性的满格好感度,视为攻略成功。 而攻略进行中的人也有很多,有些她认识,比如和高糕一起打游戏的三个队友,有些她不认识,后面还有一堆待解锁的不知名人士。 高糕在做任务期间,兑换最多的是游戏技术,其次是个人魅力、金钱、剪辑技术,以及声若天籁、吐气如兰和冰肌玉骨三个特别道具。 岁星发现每一个道具背后都有广博如江河般的气运支撑,这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鲜少拥有的东西,她不由缓缓收紧了手:“你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畸形的原因之一。” 察觉到危险,零一身上响起了愈发剧烈而急促的警报声,磅礴的能量在岁星掌心撕扯着,挣扎着。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狰狞的紫色雷电贴着窗边划过,映在岁星的眼眸中,如怒不可遏的警告。 没有任何预料的变天使得健身房内一阵骚动,众人都不明所以地感叹着天气的无常,只有岁星深刻感受到了此方世界天道的威压,这股力量让她也有些抵御不住。 她不禁扬眉,在以往,她也使用过许多超乎所在世界天理常规之外的能力,但无一次像这样,她只是对这个弱小的系统产生了销毁之意,便直接引来天道预警。 她毫不怀疑,一旦零一被毁,她将立刻被天雷劈死,即使系统内蕴藏的气运尽数释放于天地之间,这个世界也不会走上正轨,反而会因天道的无常、秩序的更迭而混乱不堪。 要徐徐图之。她想着,微微松开了手。 在死亡边缘游走了一圈的零一发出阵阵电波声,它似乎是平复了一会儿,而后道:“在不背叛主系统的前提下,零一拥有为保护自己而产生的自由处置权。您如何才能放过我?” 岁星与它约法三章:“一,不要向任何系统、宿主、人类透露我的存在与今日发生的事。二,当高糕的攻略进度以及兑换情况发生变化时,及时告知我,她所兑换的道具是否生效,需要经过我的同意。三,除了主系统之外,我对你的指令优先级,高于包括高糕在内的任何人。将这三点,录入你的程序中。” 零一身上传来一阵文字生成的声音,而后,它道:“录入成功,即时生效。” 岁星将光团在手心揉了揉,零一立刻便感知到自己似乎与她的心意更加相通,这样的感觉让它有些陌生,今天发生的一切也早已脱离了它的理解和可掌控的范畴。 作为一个系统,它只知道,程序写定,履行即可。 岁星彻底放开了手,任凭零一悄无声息地重新回到高糕体内。 便在此时,她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跑跳较多的健身项目,有全身肌群参与,身体需氧量大,戴口罩易缺氧,非但达不到健身目的,还会加重心肺功能负担。” 她侧头去望,不远处站着一位健身教练打扮的男人,他的身材修长匀称,肌肉线条清晰,健康却不夸张,再配上一张俊朗英气的脸庞,足以成为健身房的活字招牌。 他似乎是刚到,将手中拎着的包放到角落,提醒了戴着口罩做不规范运动的岁星一句。 “嗯。”岁星随口应道,“我现在的慢走速度大概每小时3公里,还不需要心肺功能做什么有力支持。” “口罩会大幅增加呼吸阻力,即使是慢走,也并不排除有健康风险。”健身教练顿了顿,而后道,“不过我有bls和acls技能证书,当你发生意外,我可以给你提供急救和生命支持,大幅降低你猝死的可能。” 岁星平静应道:“多谢。” 面对这么油盐不进的客人,健身教练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一切都早已拟好台词,只是例行公事:“有需要随时叫我。” 岁星点点头,此次出来已经基本完成了她探寻的目标,她打算打道回府。 在她正准备从跑步机上下来时,她和高糕的脑海中同时响起了零一的机械音:“请宿主注意,检测到建议攻略人物——韩续来,目前好感度:0。” 岁星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再次侧头去看,刚刚那个健身教练正在环场指点学员动作,他很快便去到了高糕身旁。 在零一的声音落下,高糕注意到他的那一瞬,他的身上悄然升腾起之前并不拥有的气运,整个人如同被点亮一般,从灰寂的状态中些许脱身出来,一跃成为了这个世界上的特殊存在之一。 看见这个场景,岁星思索道:这个世界是因高糕这样的人而存在的吗?和她一样的人又有多少呢? 韩续来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对高糕道:“动作很标准,你可以通过步伐的节奏自主调整呼吸,尽可能使身体处于稳态。” “收到,谢谢教练。”高糕看了一眼韩续来,露出一个元气活力又带些俏皮的微笑,白皙的皮肤在暖阳的照射下似乎熠熠发光。 检测到韩续来的情感变化,零一提醒道:“韩续来好感度提升3点,目前好感度:3。” 第176章 世界五:再三邀请 高糕并未再做出什么刻意的攻略举动,她一直都遵循着随心所欲、愿者上钩的原则。更何况,韩续来只是进展滞后的攻略对象之一,比起他来,专注于那些好感度快要满级的攻略对象,能获得的收益更多。 在韩续来成为系统选定的攻略对象之后,他的命运线似乎也明晰了不少,至少岁星可以通过他周身环绕的气,来推测一些走向。 然而,就像之前她在祁冷身上得到的感受一样,他们的面相和命运是并不一致的,甚至有些相悖,显得格外扭曲错乱。 被攻略者,似乎有觉醒命运的迹象。岁星这样想着,利用他逐步显现的气运,来推演命盘,生出了研究的兴趣。 一直在健身房待到七点,岁星见韩续来似乎有下班的打算,拿出手机比划了一下地图上的距离,走上前去攀谈道:“你是之前住西四胡同的韩续来吗?” 韩续来停下收拾东西的手,抬起头来看她,犹疑道:“你是?” 岁星编造道:“我们小时候是一条胡同里的邻居,经常在一起玩,你忘了吗?” 韩续来端详了一眼带着墨镜和口罩的岁星:“抱歉,我无法通过你全副武装的扮相来辨认你是否是我的邻居。” 高糕早在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她每天七点开播,不会留到很晚。岁星摘下墨镜和口罩,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来。 原主虽然很少在直播间露脸,但是颇有姿色,偶尔发一些生活照片,便能让粉丝死心塌地。 “那现在呢?”岁星面露微笑地看着他,“自从你搬走之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算起来,好像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韩续来打量着她,没在她脸上看出任何熟悉的感觉,他直言道:“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了。” 岁星摇了摇头,邀请道:“没关系,相逢即是有缘,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韩续来听闻,站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身高极具压迫感:“一开始你好像对我爱搭不理。” “当时没认出你。” 韩续来微微皱了皱眉:“你的搭讪方式,漏洞百出。” 说到这里,他不由反思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装扮: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女人盯上了我?戴的表太显眼了?还是穿的鞋太贵了?她无心锻炼的时间,不会都在搜寻我的相关信息吧? 在他心中不断猜测时,岁星接着道:“是吗?我只是想和你叙叙旧而已。听人说你搬离胡同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后来似乎直接出国了,我还记了很久,毕竟难得有个能带我玩的朋友。” 韩续来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到底是从哪里得知我的消息的?还是说,这是有人告诉你的?” 岁星反问道:“为什么要把事想的这么复杂呢?” 韩续来哼笑一声:“如果没有明确目的要接近我,听见我上述的话后,应该变脸走人,而非纠缠不休。” “都是成年人,何必要那么情绪化。”岁星道,“也许这次分别,就不会再有下一次见面,一如我们小时候那样。所以,有相逢的缘分,就不能轻易放走。” 韩续来眸光动了动,依旧拒绝道:“虽然如此,可我不觉得有什么叙旧的必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请客。”岁星想了想,尝试着发出了最后的邀请,“和我吃饭,不吃亏。” “我要答应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贪图你的饭钱?”韩续来说着,不想再废话,背起包就要走。 岁星见状,也不拦他,只是直接询问道:“你很有个性,是一向如此吗?之前命运中那些本可以拒绝或者抗争的时刻,你是否也做出了如今天一般的选择?” 伴随着她轻缓的言语,韩续来的脑海中鬼使神差的,如走马观花般闪过许多本已深藏尘封的画面,这些记忆不似之前想来那般模糊,反而如历历在目,像是阳光刺透厚重云层中的缝隙,耀眼地普照大地,将一切幽暗都照得透彻见底。 这样怪异的感觉让他有些惴惴不安,过往记忆中的自己更是他万分陌生的模样,顿时,他如坠梦境,分不清真实虚幻。 他心下一沉,强迫自己回过神来,看向岁星:“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看见他的反应,岁星心中的想法已差不多得到了验证,她平静道:“你的意识像海里的一座冰山。之前驱使你的,是冰山在海上显露出的微末一角,你的大多数意识都隐没在海平面下,换句话说,你之前经历的时光基本是无意识的,或者依靠生命惯性的,很少会感知到真正的自我存在。” 韩续来定了定神,按下心中因她说的话而掀起的涌动不休的波澜,道:“你说这样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是为了得到我的认同,引起我的注意?” 闻言,岁星带上墨镜,不再做停留,转身便走。 韩续来看着她的背影,在原地想了想,直接跟了上去:“运动后,我建议吃全谷类或者含有胶原蛋白的食物,可以有效帮助身体燃烧脂肪,提高新陈代谢。” 岁星直截了当道:“没钱,勿扰。” 韩续来连忙道:“不能让邻居妹妹花钱。” 岁星想了想,没有再做拒绝。韩续来此人虽有种下意识的自负和优越感,但头脑还是好使的,她也想通过和他的交流,进一步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拓展自己的思路。 韩续来带她去的餐厅很是幽静,菜单上随便一道食物的价格就可以直接让她破产。 他浑不在意地随便点了几个菜,而后默默打量着岁星,不由反思起自己,他从小到大见过许多想攀关系的花样,但现在却又被眼前人的三言两语勾起了好奇心,似乎不应当。 冷静下来的他略有犹疑地想:也许,她只是随口一说?像那些星座指南一样,每句都适用于所有人。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信了。 思及此,他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神色,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凌厉许多。 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岁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桌客人:“他们看起来是一对相亲的男女。说不上有多热情,但估计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坐到了同一桌,也许,他们之后是会顺利结婚的。” 韩续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那边坐着的两个男女,样貌不配,年龄不配,他们沉默地吃着饭,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他问道:“他们为什么会结婚?” 第177章 世界五:惯性通道 “因为他们的人生中没有意外。”岁星看向他,“那桩联姻,你也想答应,不是吗?” “我身边有你的眼线?” 韩续来皱了皱眉,但随即心下一沉。 和久富集团创始人女儿的婚约,他前一段时间确实考虑要答应,或者说,他完全不曾考虑过拒绝。但是这件事,他还没和任何人说过。 此时回想起来,只觉得那根本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选择,他不禁扪心自问:为什么之前会连这样荒唐的事情都想着接受呢?似乎就好像——活在一个精神极度麻木的状态中。 他想到了岁星所说的话:难道这就是所谓无意识的生活? 捕捉到他犹疑不定的神色,岁星接着道:“物性总有沿着阻力最小方向运动的喜好,人性亦如此。若产生自我意识的阻力过大,那大多数人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持续按照惯性的轨迹来生活,毫无变故与意外——” 她说到此处,不禁进一步思索道:阻力的减弱能降低能量消耗,此方天道的不成熟,大概率会使其运转同样倾向于阻力最小化,能量最大化,那就会迫使整个世界形成向一定趋势运动的惯性通道,所有处于其中的元素,都被这种趋向力所调制。所以,这里的大多数人被环境所塑造,被惯性所裹挟,意味着再无节外生枝的可能。 韩续来尝试着代入她的设想,追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你让我从惯性中脱离出来,突然变得清醒?” “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单调。”岁星应道,“你的觉醒,也许是因为,你变成了这个世界里拥有一定光环笼罩和气运偏向的主角之一。” 韩续来依旧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他凝眉道:“你很像街边神神叨叨算卦的,是不是见我骨骼精奇,要传我绝世武功,让我拯救世界?” “靠你拯救世界,不太现实。”岁星摇了摇头,“人人都变得像你一样,这个世界才算正常。” 韩续来不禁追问道:“怎么变?” 岁星坦言道:“不知道。” 交谈间,晚餐已经被陆续端上了桌,醇厚多汁的肋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色调丰富的蔬菜沙拉看上去像沾着露水般鲜翠欲滴。 得益于曾拥有过出身名门的邪修岁星的记忆,她对在这种高档餐厅用餐的流程和方式驾轻就熟。 不知不觉间,她身上已有许多不同人生的烙印。 韩续来不禁抬头去看对面的岁星,她用极为标准的姿势拿着刀叉,坐姿笔直,切割肋排时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从容优雅,不慌不忙,不动声色,看起来像是系统性地学习过餐桌的礼仪,又或许,这样用餐的方式已像她的习惯一般自然。 经由刚刚的谈话,也许她此时的心思并不完全在餐点上,但从她清冷专注的神色中,看不出丝毫分心的迹象。 他心中微微动摇,不禁犹疑问道:“你真的是我的邻居?” 岁星不置可否,反问道:“你觉得呢?” 韩续来分析道:“在我印象中,住在西四胡同的人非富即贵,即使落魄也落魄不到哪里去。你穿的衣服不算便宜,不过有股虚假名媛风,你的气质倒很像千金大小姐。但是,我之前是个小胖墩,我并不觉得有小时候的玩伴能通过长相认出我。” “嗯。”岁星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并未告诉他准确答案。 韩续来心下了然,询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找上我?在你看来,我的变化究竟是因为什么?” “我叫岁星。”她自我介绍着,回应道,“只是因为你在人群中看着有些特殊,所以想和你交流一下。而你之所以发生了变化,只是因为你被选中了。” 韩续来扬眉道:“说来听听。” 岁星吃了一口沙拉,将蔬菜咬得嘎吱作响:“无可奉告。” 韩续来没有强求,他拿出手机道:“你讲故事的天赋不错,加个飞信?” 岁星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飞信是这个世界、这个国家最普遍使用的一款即时通讯应用程序,岁星打开飞信,瞥见她一片空白的联系人列表,韩续来顺口问道:“新号?” 岁星轻声应道:“嗯。” 韩续来沉吟道:“在你的逻辑里,你算是刚刚觉醒的主角之一吗?” 岁星摇了摇头:“不算觉醒,算重生。” 韩续来探询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岁星一边吃饭,一边看他一眼,并不打算说明。 韩续来在心情极为复杂的情况下吃完了这顿饭,身旁捧着一大锅热汤的服务员迈着细碎的步伐经过,而他浑然不觉,起身要走。 传菜的服务员发出一声惊呼,韩续来回头去看,汤品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热气,就在将要撞上的这一瞬间,一股沉稳的力量拉了下他的衣服,让他在尚来不及反应的电光火石之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与热汤的亲密接触。 “小心。” 透亮清软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他惊魂未定地转头,完全没察觉到岁星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旁的。 “先生,对不起,您没事吧?” 状似殷切的询问传来,他又回过头去,发现服务员一双无机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其中似乎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再仔细去回想服务员所说的话,违和的语调平直得似乎是用尺子比出来的。 他不禁一阵恍惚,环顾四周,却猛然发现好像人人脸上都是这样的神情,人人口中都是这样的语气,就像他正在被一群毫无灵魂的行尸走肉包围,这样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 他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之前他眼中的世界,从未像现下这般,陌生又死寂。 “作为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鲜活生命,你应该习惯这样的气氛。” 岁星的话及时将他的思绪拉回,他蓦地回过神来,只觉得心惊肉跳,对她口中听似无稽之谈的言论,竟隐隐信了几分。 但要让他彻底颠覆自己心中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仅凭这短短几个小时,还远远不够。 第178章 世界五:感悟玄机 岁星深知这一点,她也并未想将韩续来变成盟友或让他过多卷入此事中,出了餐厅之后,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回到自己家的岁星,并未在第一时间开灯。她静静地盘膝而坐,梳理着到达这个世界后得知的一切信息,而后,她双手合抱放于腿上,自身之气形成一个回环,不出不入。 夜中,阴阳交会,天地调和。 在她进入定境的那一刻,身下蓦然显现出一个巨大金阵,映得满堂华彩。 阵法流转间,与此方世界的能量形成了奇特的共振,丝丝点点的灵气从四方聚集而来,漂浮在她的四周,缓缓形成透亮纯白的阵纹,起伏如山川大地之势。 呼吸间,阵纹波澜渐生,其中蕴藏的天地法则如长河般在她心中徜徉而过,世界的运势在她脑中被一遍遍地反复推演,她借此处生灵之力,想要窥探出破局的解法。 对天地玄机的感悟似乎只在瞬息之间,但当她再睁开眼,外面已经晨光熹微,竟是端坐一夜。 在彻夜不息的推算下,她获得了冥冥之中的微弱启示,心底隐隐有几分明悟。 就在这样一个大清早,零一的机械音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小夜狗好感度提升10点,目前好感度:90。” 岁星不禁扬眉:“他和高糕之间发生了什么?” 检测到岁星的问题,零一道:“小夜狗遭遇生活挫折,心情低落,宿主与他通宵游戏,释放压力。” 岁星了然道:“看来这个人马上就要被攻略成功了。” 零一应道:“据系统测算,宿主在十天内完成攻略小夜狗任务的概率为80%。” 岁星疑惑道:“他们见过面吗?” “小夜狗不知宿主的长相。”零一按照惯有口吻道,“并且,据系统测算,他与宿主之间的直线物理距离为2081公里,见面可能性为10%。” 岁星沉吟:“即使不见面,也能攻略满好感度吗?” 零一一本正经道:“网恋也有真爱。” 岁星对各种事物的接受程度都很高:“有道理。” 她话音刚落,零一又播报道:“祁冷好感度降低5点,目前好感度:50。” “他又是什么情况?” 零一探查道:“祁冷看到了宿主与小夜狗的小号通宵游戏记录。” “看来鱼塘也需要认真管理,不然容易彼长此消。”岁星站起身来,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不过,早上七点的他们,未免有些过分活跃。” “宿主打算睡觉了。”零一同步信息道,“据系统测算,宿主下次醒来的时间为今天下午两点半。” 岁星随意应了一声,也走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再次恢复清晰意识的她,是被零一的播报吵醒的:“韩续来好感度提升3点,目前好感度:6。”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下午四点半了。 她简单梳洗了一下,坐到电竞椅上沉思了起来。 对她自己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有两个,其一,挣钱,维持在这个世界的基本生活水平,其二,收集气运。 昨天她已在卦中看出,高糕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绝对的主角,而与她相关的两个领域,电竞和直播,是气运聚集之处。 岁星要完成自己的目标,有两条路,一是顺势而为,做回原主的游戏主播,二是不破不立,打碎气运被垄断的局面,帮助这个世界完善其规则,回归正常轨道,到时,天道之力增强,她自然不缺回馈。 而不管哪条路,都需要她成为极具影响力的人物,才能行得通。 她想了想,打开秀音,主页能刷到的关于高糕的视频依旧活跃,热度有增无减。 她向下翻滑着,无意间误触了消息栏,看见了宴青的留言。 在昨天凌晨,宴青询问道:“我想发布一条短视频,里面会涉及你的游戏操作,你介意吗?可以的话,我把视频做好之后,你审核一下。” 也许是因为岁星一直未读,他在今天凌晨又发了一条信息:“有时间可以加下我飞信,等你回复。” 岁星复制了消息,打开飞信,给宴青发了一条好友验证:“我是一颗星。” 宴青很快就通过了好友申请。岁星昨天一直不在线,他直播的时候发现游戏又回到了困难模式,一整晚打的都不是很顺利。 宴青想了想,发消息道:“你好,我是宴青。你看到秀音上的消息了吗?” 他的话算是简单寒暄的废话,岁星回道:“看到了,我不介意你发视频。” 宴青连忙回道:“好的,我尽快剪好视频,到时候你看一下。” “好的。” 岁星看过宴青在秀音上发的短视频,每条的质量都很高,看得出是有专业人士在运营。 短视频的事情定好之后,宴青询问道:“今晚八点,一起打游戏吗?” 岁星想了想,回道:“我会准时上线。” 宴青回复了一个表情包后,两人就结束了对话。 晚上七点,高糕准时开播,零一每隔一小时会播报一次好感度入账,现在她收获的非关键人物好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足以支撑她兑换一些系统中的普通道具。 今天她没有和固定队友一起玩,主要的直播内容是匹配路人,岁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忽听零一道:“宿主拟兑换道具:伪声——正太音,请确认是否生效。” 高糕正在做直播效果,想扮小孩子和路人之间进行互动。 岁星低头看了眼手机,应道:“可以。” 片刻后,高糕直接开始用正太音和路人进行互动,一个人小鬼大的形象树立起来,哄得路人连连惊呼,心都快被她萌化了。直播间的弹幕更是滚动得飞快,充满了欢乐气氛。 高糕确实有做主播的天赋,岁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性格,如果要她来做这样需要调动气氛、娱乐整活、多才多艺、和观众进行高频互动的主播,她的能力甚至都远比不上原主,更别提高糕。 第179章 世界五:良辰吉时 八点整,岁星退出了直播间,刚在游戏里上线,便收到了宴青的组队邀请。 两个人一如上次般匹配路人队友打游戏,他们都属于专注游戏本身而话不多的类型,认真起来更是只说紧要的只言片语,偶尔交流下游戏技术方面的心得。 直播间里的人来来往往,弹幕要远比游戏氛围更加活跃。 下播之后,宴青才有空处理各种消息,他将运营剪好的视频发给岁星看。 高级的调色,精妙的卡点,魔性的音乐,再配上被剪辑成视觉盛宴的游戏超神操作,让这条视频看起来很是酷炫。 岁星对视频本身没有任何异议,给他发消息道:“建议在上午10点10分发,是个吉时。” 宴青对发视频的时间点没有什么特殊偏好,见岁星这样说,便定了个闹铃,准备到点就发出。 除此之外,看到视频成品的他也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岁星游戏操作的流畅和技巧的娴熟,最为重要的是,她打游戏不止有技术,还有头脑,这很难得。 他问道:“你还会回来直播吗?” 岁星想了想,回复道:“也许不会了。” 宴青询问道:“为什么?以你的技术,不当主播,可惜了。” 岁星坦言:“我很无趣。” “只要把游戏打好,你不缺观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尽力帮助你。” 作为之前绝地战场手游板块的知名主播之一,宴青有自己的游戏俱乐部,也靠自己的名气陆续带出了好几位流量还可以的主播,虽然他现在换了游戏,可人气基础还在,在不遗余力地带人方面有丰富的经验。 他深知新主播的不易,也极为仗义,和岁星打了两天游戏的他也非常清楚她的游戏天赋,在他看来,岁星绝对是一个直播界的潜力股。 岁星直言道:“有你的帮助,也许我一开播就会有基础的热度。但我的性格大概率会让我后续的成长受限。如果把直播仅仅当做一种混口饭吃的平庸的职业,那对我来说,并没有必要。” 看她发过来的消息这么真诚和笃定,宴青并未就此事再多说什么,只是问:“之后可以常常约你一起打游戏吗?” 岁星发了个“可以”的表情包过去,宴青看着表情包上的微笑小人,不免笑了笑,安心地放下了手机,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 第二天早上,宴青按照岁星建议的时间准时准点发布了视频,配文“永远相信我的队友”,加了游戏相关的话题,还@了岁星的秀音号。 也许是最近一块小蛋糕引爆了绝地出击的相关话题,也许是秀音给这条视频分配了更多的流量池进行了更多的推荐,又也许是确实赶上了良辰吉时,视频一经发布,数据不断上涨,短短半天点赞量已超过四十万,评论同样破万条。 察觉到气运的稳步增长,岁星打开秀音,看见账号上有999+条消息提醒,还以为新号也被扒出原主身份而遭遇网暴了。 她点开消息详情,才发现原来是她的账号被宴青发布的新视频提及了,还涨了近千个粉丝。 她的私信也很热闹,她大体看了一眼,有真诚交流的,有恶意攻击的,还有俱乐部或者公会找上门来询问她做不做主播陪玩的。 趁着这个热度,之前在游戏里遇到的宴青粉丝也将自己被岁星一狙爆头的视频编辑好发送到了秀音上,配文“永远相信宴哥的队友”,然后提及了她和宴青的账号。 在两条视频的加持下,宴青这个从手游转播端游的主播,引起了一些绝地出击的玩家的好奇和关注,增加了一批新粉丝。 看着形势向好,他直接在晚上开播前不久买了一些流量推广,等到直播开始后,直播间集中进了许多被短视频吸引而来的人,同时在线人数一举跃至两万以上。 也许是今天的新粉丝比较多,岁星在和宴青打游戏时,气运增长的明显比前一日快了。 凌晨下播之后,宴青给她发消息道:“我邀请了职业选手小玖一起打游戏,晚上他也会开播,我们到时候见?” 岁星没有异议,回复了一个“嗯嗯”的表情包,她虽然略有些沉默寡言,不喜欢多说什么话,但对于表情包却有种意外的热衷。 她上网搜寻了一下小玖的相关信息,他两年前加入天堡战队,目前仅18岁,刚刚成年,在战队里是突击手的角色,能阴人苟且,能冲锋刚枪,头脑清晰冷静,擅长洞察敌人心理,曾和战队一起获得过十国联合邀请赛殿军,国内赏金赛亚军。 岁星想起,高糕的游戏好友之一——祁冷,曾经似乎也是天堡战队的一员,她继续看了下其它介绍,发现小玖年少成名,不过都是骂名。 当年外界解读是因为小玖这个新人的加入,导致同为突击手的祁冷被排挤,被迫退队,这让小玖背负了祁冷粉丝和战队粉丝的疯狂谩骂。 直至今日,依旧时不时有人旧事重提,只要队伍比赛表现不佳,那小玖便是被攻击的焦点,背黑锅的首要人选。 网上恶毒的言论不堪入目,岁星找到了他的社交主页,发现这个人平常发布的内容除了游戏相关,还有一些自己的生活碎碎念,阳光积极,没有流露任何负面情绪,他的评论区意外的和谐,看来目前也培养起一批支持他的粉丝。 了解完小玖的基本情况后,岁星便关机睡觉了。 下午四点多,零一的好感度播报再次响起:“韩续来好感度提升3点,目前好感度:12。” 虽然韩续来对高糕的好感度每次增加的并不多,可每天都稳定增加3点。 岁星算算日子,今天刚好是见过高糕和韩续来之后的第四天。 晚上六点多,她收到了韩续来发来的飞信:“我遇见了一个很鲜活的人。” 岁星不用想也知道他说的人是高糕,她没有回复。 第180章 世界五:职业选手 即使高糕带着目的攻略感情,那也仅仅是她私人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算不上伤天害理,也无损公德。 她和韩续来之间的事,岁星没有资格和理由,也没有想法插手。 晚上八点,岁星上了游戏。接受宴青的组队邀请后,她发现今天的队伍中多了一个人,游戏昵称叫小王久,想必就是那位职业选手小玖。 他很是热情,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活力和干净,自来熟道:“一颗星姐姐好,我是小玖。” 岁星打招呼道:“你好。” 小玖兴冲冲道:“来吧,让我们一起杀穿自闭城,出发!” 他话音刚落,宴青就开始了匹配,他们没有排路人队友,三个人打四排,直接跳伞到人最多的地方。 这里位于地图中心点,整体建筑面积小,资源丰富,跳的人多,战斗非常激烈,很容易被打得心态爆炸,被玩家俗称为“自闭城”。 三个人一落地就开始杀人,噼里啪啦的枪声几乎没有间断过。 他们一方面各自为战,大显身手,淘汰播报不断循环滚动着三人的昵称,另一方面也打着配合,互相补充位置。 小玖手拿霰弹枪,几乎一枪一个,打得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三人花了六分钟左右便基本将城里的人清理完毕。 在补充物资的时候,一楼小房间传来一个微不可察的脚步声,三人立刻集合,小玖打头阵,打开了声音所在的小房间的门,一步一回头地试探性地往里走。 他刚一露头,屋内就响起好几把武器的枪声,他应声倒地,一边往外爬一边道:“小心,里面有四个大汉!” 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岁星就察觉了不对,立刻朝里面扔了个燃烧瓶,限制住几人的活动空间,让小玖能爬出来,避免被强补掉。 而后她掐响手榴弹,等了几秒,找准角度扔了个瞬暴雷,直接炸倒两人。 见宴青在救人,她乘胜追击,利用不断的闪身枪控制身位,干掉了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 岁星灭完队后,小玖还没被救起来,他一边焦急地在地上转圈圈,一边惊呼道:“姐姐好厉害!” 与此同时,全部麦却传来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辱骂声,他说得极为难听,直接针对将他打死的岁星,不管不顾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这样不文明的行为很容易让直播间被封禁,但宴青并没有关麦,直接道:“兄弟,技不如人你就去练,别在这儿狺狺狂吠,暴露你低下的素质。” 他的声音很沉,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凌厉,这样的低气压一时将敌人镇住,对面嚣张的气焰顿时偃旗息鼓,只硬着头皮又低声嘟囔了几句。 “姐姐别理会这臭男人的话,看我帮你出气。”刚被救起来的小玖没有选择加血,而是直接冲进小房间,蹲在地上对着敌人的尸体一顿狂捶。 “没事。”岁星说着,打开全部麦道,“阴人都玩不明白,再给你十次机会你也不争气。” “啊?美女?”听见岁星的声音,敌人明显愣了愣,而后语气都带上了一丝拘谨和歉意,“对不起,没想到你是个美女。” 见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小玖气呼呼道:“双标狗,看拳!” 岁星不免被他的小孩心性逗得一笑。 今天的游戏因为有了小玖的加入,变得热闹许多。 他是一个阳光又健谈的人,很会带动气氛,游戏也玩得非常好,是三个人中打得最厉害的。他不仅使队伍的游戏气氛更加轻松愉悦,还让岁星和宴青学到许多技巧。 时间很快来到了十一点半,一局游戏吃鸡后,小玖告别道:“宴哥,一颗星姐姐,我在战队的训练房,现在要准备回家了。今天的游戏打得非常开心,但我不能熬夜太久,我们明天再见。” “好的。”宴青应道,“时间确实很晚了,你回家记得注意安全。” 岁星想了想,郑重提醒道:“不要走小路,走有路灯的大马路。” “好的,再见啦。” 小玖应下,关了电脑,拿起包走出了训练房。 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步行大概十五分钟。 在来到一贯会走的距离较近的小路前时,他望着黝黑的吞噬了一切光亮和声音的巷口,想起了游戏里岁星用清甜声音说出的嘱咐,顿了顿脚步,转身走上了大马路。 第二天一大早,小玖起床,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眼最新资讯,一条本地新闻让他瞬间清醒。 “当地时间凌晨12点左右,正阳路交叉口附近发生了一起恶性伤人事件,被害人王女士受重伤,正在医院抢救。犯罪嫌疑人方某已被抓获。经审讯,方某供称因失业烦闷,饮酒过度,觉得过路人干扰到他,遂掏出从垃圾桶捡来的剪刀捅向被害人,随即逃跑。目前,方某已被刑事拘留,案件在进一步侦查中。” 小玖点开新闻里附带的现场图片,正是他一直走的那条回家的小路,不免心有余悸。 也许昨天他要是走进这条路,现在已经成了新闻里的被害人。 他立刻给宴青发了资讯的“这起案件发生地就在我回家要经过的小路上。昨天要不是你和一颗星姐姐提醒我注意安全,走大路,我现在很可能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宴青很快便看到了消息,心里也有后怕,连忙道:“真是太危险了,你以后要早点回家,不能再走这些阴暗的小巷。走夜路本身就不安全,带点防身工具。” 他回复消息之后,登上了购物网站,将自己收藏的一些防身用品的链接发了过去。 “谢谢宴哥。”小玖发了一个比心的表情,而后道,“宴哥,我可以加下一颗星姐姐的飞信吗?想感谢下她。” “我询问下她的意见,如果可以的话,我把她的飞信名片推荐给你。” “嗯嗯。”小玖应着,配了一个星星眼的表情。 岁星看见宴青的消息后,回复道:“可以。” 第181章 世界五:算命解惑 五分钟后,岁星收到了小玖的好友申请,通过验证之后,小玖道:“姐姐,我是小玖。昨天多亏你提醒我走大路,不然我现在已经成为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了。” 他打完字发过去之后,又发了一个小狗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植物人倒是不至于,但若是他遇上嫌疑人,怕是要经历一番拉扯和搏斗,大概率会伤了手。 要是手部的灵活功能受到损害,将直接影响到他后续的职业生涯,幸好他比较听劝。 “还好没事,吉人自有天相。” 小玖回复道:“姐姐就是我的吉人!” 岁星提醒道:“你训练要迟到了。” 小玖收到这条消息后,突然反应过来,看了眼时间,着急忙慌下了床:“差点忘记了时间!我先去训练了,晚上见。” 看见小玖发过来的奔跑小狗的表情包,岁星觉得他本人的性格倒是和表情包很契合,不免笑了笑,放下了手机。 下午四点多,韩续来好感度增长的提示照常响起,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岁星再一次收到了他的消息:“你这几天怎么不来健身房?想要拥有健康的身体,就必须保持固定的训练节奏和时长。肌肉不进行定时刺激,就会收缩。” 在感受到世界异常的第五天,他实在有些忍不住,只想将岁星约出来再问个究竟。 见她依旧没回复,韩续来在离开健身房之后,直接驱车到了一位朋友推荐的据说极受推崇的算命先生那里,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放在之前,他觉得这种玄学算命只是骗人的把戏,但如今在这么诡异的情况下,也只能将信将疑,病急乱投医了。 算命先生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在韩续来眼中,他的神情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麻木,而是透着一种看破世事的平和,这让他心中安定不少。 “你并非中邪,而是有机缘得以看透这世界的本质。”算命先生只粗略看了他一眼,便道,“大多数人被命运掌控,而你拥有了掌控命运的机会。” 算命先生的话似乎和岁星说得相差不大,韩续来心中一沉,确认道:“你是指,我摆脱了命运的惯性,成为了指定的主角?” “这样理解,倒也贴切。”算命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韩续来追问道:“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算命先生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问题,你应当去指定你的人那里寻找答案。” 韩续来想起了什么,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岁星的飞信聊天界面,道:“有一个人,我只知道名字,你能推测出她是什么来路吗?” 算命先生看了眼他备注的名字。 姓名是人的图腾,注入了人的全息符号,储存着人生吉凶祸福、富贵贫贱,姓名算命也在他的业务范畴之内。 他将此名的数理规则在心中排布了一番,要揭露答案之时,心下却是一空,像是有什么力量将其命数抹去,让人无法窥探。 “此人——”算命先生凝眉,“未曾有天机泄露。也许是我的同行,也许有天地之力庇佑。” 韩续来盯着聊天页面看了一会儿,面色凝重地收回了手机,犹疑道:“依你看来,这个世界——正常吗?” 算命先生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悠远:“大多数人的命,一眼便能看到头。也许这让算命得以十分轻易,但万物是天地之应化,人的自我意识的薄弱,大抵也应证了天地之理的虚弱。也许这世界的纲纪,并不如所想那般稳固,反而失衡又扭曲,摇摇欲坠。” “我能做些什么——”想到岁星的话,韩续来道,“如何让每个人都觉醒,成为生命的主宰?” “这个问题,我也不能给你答案。将极少数变为大多数的路,并不明晰。”算命先生顿了顿,道,“也许,我们需要先知道,究竟什么是觉醒。” 韩续来的脑海中划过许多答案,这个问题,他还需要深入思索。 从算命先生家里出来之后,韩续来拨通了朋友的电话:“帮我查一个人,名字叫岁星,住在本市,年龄在20岁左右,资料越详尽越好。” 三个小时后,他在家里接收到了来自朋友打包的压缩文件。 点开岁星的基本资料,上面列出了她的教育背景、家庭情况和社会关系。 他没想到岁星是高中学历,之前还是秀音上的游戏主播。 资料里还附带了许多岁星曾经直播的片段,韩续来点开,听着视频中传来的过度发嗲、甚至有些擦边的声音,以及对直播间粉丝输出的大量暗示打赏的话术,不由皱紧了眉头。 要不是资料附着的照片显示这确实是他所见到的人,他会十分怀疑这调查的准确性。 这样的判若两人使韩续来心中的猜忌顿生,他直接给岁星发去了一段视频,问道:“这是你?” 岁星在打完游戏后的凌晨一点才看见他的消息,她点开视频,认真看完原主的直播切片,关于之前直播相关的记忆些许清晰起来。 她随手回道:“是。”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是韩续来完全没有睡着,他看着岁星发来的消息,很快回复道:“你不解释一下?”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解释什么?” 韩续来道:“你靠直播为生,现在被迫退网,生活还过得下去吗?” 岁星轻描淡写道:“饿不死。” 韩续来直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 岁星不想与他纠缠,点开他的头像,利落地将他丢进了黑名单。 很久没收到回复的韩续来打了个问号发过去,看见聊天框显示的红色感叹号,不免一愣,拨打了她在健身房留下的电话号码。 岁星看见来电,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喂?” 听见她甜软中带些清冷的声音,韩续来有些没办法将她与先前所看到的直播切片中的人联系起来,他微微缓和了语气,道:“我是韩续来。” 第182章 世界五:满园皆春 岁星应了一声:“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他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因为现在无法直播,才找上了我?” 岁星随意应道:“我能不能直播,和你有什么关系?” 韩续来沉声道:“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一个健身教练?”岁星哼笑一声,“我并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包括且不限于健身指导、开直播。” 早在第一次在健身房遇见韩续来时,她确实已经将他的身份来历推演得一清二楚。 他不仅是健身教练、优享健身房的老板,还是秀音创始人、董事长韩元明的儿子,他的母亲邓舒文也是世界着名的投资人。 十一年前,他的父母离婚,他和母亲去到国外生活,但是一直没断了和父亲的联系。自两年前回国后,一家人的来往愈发紧密,多年间,他的父母双方都未再婚,如无意外,他们已经有复婚的打算了。 听着她平静的语气,韩续来问道:“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与你无关,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也没有任何想刻意接近你的想法。”岁星顿了顿,提醒道,“也许最近你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混乱和恐怖,有崩溃和抑郁的情绪,但是总归会挺过来,接受世界的荒诞事实,虽然孤独和虚无会长久伴随着你,但是,与此同时,你也是自由的。” 见她似乎要结束通话,韩续来连忙道:“别挂!我们能不能再见一面?我有很多问题,你帮我答疑解惑,我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一切。” 岁星觉得这个人确实是有些叛逆,第一次见面时,一直拒绝吃饭的是他,后来主动要求请客的也是他。现在,怀疑她目的不纯的是他,想要和她搭上线的也是他。 岁星应道:“不必了。” “我有你的居住地址,你不出来的话,不介意我到你家去找你吧?”韩续来顿了顿,道,“还有,把我从飞信的黑名单里放出来。” 岁星不理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晚上七点半,岁星的房门被敲响了。 她知道来的是谁,也知道他为什么挑这个时间点来。 不得不说,韩续来是个聪明人,通过绑定秀音的手机号,他能轻易知道岁星的动向,知道她最近每晚八点会开始打游戏,那就大概率在家。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疯狂敲门,她一定会受影响,不得不给他开门。 既然他这么顽固地找上门来,岁星也没有将他拒之门外的打算,她利落地打开门:“你真是执着。” 以为自己要敲很久门的韩续来看向岁星,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但却总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很深刻的羁绊。 他走进屋子,余光瞥过整栋房的布置,发觉这里比他想象中要更加逼仄。他不动声色地坐到近在咫尺的沙发上:“从没遇到过你这么难见的人。” 岁星站到他面前,道:“给你提三个问题的机会,答与不答,视我的心情决定。” 韩续来正色道:“什么是觉醒?” 岁星最近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她沉缓道:“就我看来,觉醒,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求,包含欲望、情感和想法。” “你现在想好怎么做了吗?”韩续来消化完她刚刚说的话,再次提问。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他迫切想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岁星目前已有了自己的计划。她要从电竞领域切入,先锻炼好游戏技术,而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借高糕的热度,成为名人。 虽然这方法有些不地道,但唯有和高糕绑定,才足以成为具有强影响力的人。 而后,她可以利用影响力,一方面,将人们的关注焦点分散、转移,减弱主角光环,另一方面,放大普通人内心的渴望,使觉醒的力量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韩续来品悟着这句话,看着她道:“你说的都是真的,还是骗我的?”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但从始至终,她的神色都没有丝毫波动,那双幽深的眼眸,如凝结着冷气的寂静潭水般毫无波澜。 “其实这件事和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岁星可以凭借玄术,在最大程度上影响别人的心智,只要她被更多人看到,就完全可以尝试各种手段施加与传播觉醒的力量,以达成目标。 而韩续来只是个身在其中的普通人,能量着实有限。 在岁星看来,他知道的越多,除了加剧他自己的精神内耗之外,别无他用。 “我还有一个附加问题。”他已经将岁星的话信得八九不离十,不禁问道,“绝地出击这款游戏有什么玄机吗?还是说,你仍旧想通过做电竞主播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可以了解下这款游戏。里面的人相对来说都比较正常。” 受高糕的影响,和电竞或者直播这两个领域挂钩的人,都产生了一定的自我意识。这会让她在生活中所能感知的一切井井有序,毫无异样,完全是天选之女的待遇。 “为什么?”韩续来不禁好奇,他之前也玩过这个游戏,并未感觉到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岁星摊了摊手,模棱两可道:“可能是因为里面的主角比较多吧。” 韩续来回想了一下他看到的视频:“你之前是个娱乐主播,但现在似乎技术见长。是不是开挂了?” 岁星嗤笑一声:“想看我打游戏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被戳破心思的韩续来避开了她清凌凌的目光,环顾四周:“当陪玩吗?陪我玩游戏。按照你的消费偏好,现在银行卡里应该不剩几毛钱了吧。” “正当的生意,我没理由不做。”不过按照韩续来的财力和性格,一定会支付给她远超市场价的费用,岁星想了想,道,“今晚若是有朋友叫你出去,找借口推了。不是什么好聚会,容易被热心群众举报。” 第183章 世界五:卦不走空 韩续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她话里的意思,手机便响了。 他看了看来电人,又看了看岁星,接通了电话,沉默地听了一会儿,而后皱眉道:“今晚没空,不去。” 见他利落地挂断电话,岁星点了点头:“听人劝,吃饱饭。” 韩续来想起了什么,道:“有个算命先生说你可能和他是同行。” 岁星点点头:“也算是吧。” 韩续来皱了皱眉:“你之前为什么会把自己的直播间搞成那么乌烟瘴气的鬼样子?甘为五斗米折腰?” “可以理解,这样的主播并不在少数。不管是为财为名为利,理由总是合乎人性的。”岁星对别人的人生总是抱着包容的态度,她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卧室,“我该上线了。” 韩续来犹疑地走上前去,站在她卧室的门口,见她已经坐到了床边的电竞椅上,不由道:“你的设备很齐全。” 岁星拿了手边一张椅子放在身旁摆好:“允许你安静观看两个小时。” 韩续来走上前去,电脑显示器亮起,岁星递给他一副耳机,示意他戴上。 原主在直播方面购置的设备确实专业且繁多,可以实现双麦双耳机。 时间恰好七点,宴青和小玖已经在组队了。岁星被邀请进队,三人寒暄几句之后,便开始了游戏。 韩续来沉默地看着,除了鼠标键盘的敲击声,以及岁星偶尔的游戏交流声之外,整个卧室里时常陷入异样安静的氛围。 韩续来的视线不由从电脑的显示器上移到岁星脸上,她沉心于游戏中,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勾勒出专注而恬淡的神色。 匹配的路人总是对队伍里的女性抱有一些调侃或者过分热情的态度,但他在她脸上没有看出任何洋洋自得抑或鄙夷厌烦。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模样,丝毫不受任何外界的因素影响,这与她在先前直播中的表现简直天差地别。 两局游戏打完,根据他对这款游戏的了解,以及游戏中岁星的队友的反馈,韩续来已经确定,她打游戏的技术确实不错。 韩续来想了想,将手机调整到静音状态,打开秀音,进入宴青的直播间,充值过后,送了30个秀音一号。 直播间瞬间被持续不断的礼物特效占据了屏幕,面对这样有钱任性的土豪,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热闹起来。 “谢谢来去老板的礼物,感谢支持宴青。” “一个新号一声不吭开刷?大哥是不是喝多了?” “老板大气,老板真有钱。” “土豪,还差端茶递水的小厮吗?” “这不得带大哥上个大师段位?” “老板只关注了一颗星小姐姐,是小姐姐的粉丝吗?” 宴青看了眼异常活跃的弹幕,关了游戏麦感谢了礼物。他点开韩续来的主页,是个默认头像,秀音等级很低,关注列表里只有“一颗星”。 宴青截了个屏,给岁星发飞信消息道:“这是你的朋友吗?” 岁星收到消息后,抽空看了眼韩续来,发现他正待在直播间里,她想了想,回复道:“认识,不过他刷礼物,和我没有关系。” 直播界讲究礼尚往来,韩续来一口气刷了这么大金额的礼物,要是被算到她的头上,那宴青算是平白无故欠了她。 岁星干脆直接说清楚,将自己置身事外,以免他心中记挂。 而韩续来如法炮制,给正在开播的小玖也送去了30个秀音一号。 作为职业选手的小玖,只有像最近这样比较闲的时间段才会偶尔开播,直播对他来说更多只是消遣,或者是和粉丝交流的一个途径,和宴青打游戏这两天,他的直播间也只有两三千人。 礼物一刷出,在直播间里显得异常瞩目,直接惊动了许多潜水观看的粉丝。 小玖真诚地感谢了礼物,而后发现这个人甚至都不是自己的粉丝,也不由点进了他的主页。 很快,岁星收到了他的信息:“姐姐,有个叫来去的老板,在我的直播间送了很多礼物,他看起来是你的粉丝,你认识吗?直播不是我的主业,不需要他这么破费。等我把钱提现出来,退还给他吧。” 岁星回复道:“他既然付出,肯定有所求,你不用觉得太为难。” 韩续来很快就和宴青、小玖搭上了线,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和他们组队打游戏。 第二天的他在游戏上线前,随手翻了下朋友群里的消息,发现昨天约他的人,因为聚众吸食新型瘾品被拘留了。 他心中暗骂一声,直接将这一群人放进了黑名单里,而后给岁星发了消息。 岁星看着他发过来的六位数转账,回复道:“正常陪玩价格在每小时60-100元。我不会跟你打几千个小时的游戏。” “不只是陪玩钱,还有算卦钱,昨天我要是去参加聚会,被挖出来做文章,与我有利益相关的企业市值恐怕起码蒸发百亿。做你们这行,卦不走空。我不想自贱其命,自损福报。”韩续来发完这段话后,又补充道,“收钱上号。” 看得出他最近了解了一些算命行业的规矩,岁星掐指卜算,他自身强旺,命带富贵。卦象显示,他未来将成为一个对社会有强影响力的人,并且这个趋势比她第一次推演他的命格时要更加显着。 对这样的人泄露天机,产生的蝴蝶效应不可估量。不多收卦金,不可消解。 但任何交易都有可衡量的价格,岁星算了算,给他转回一笔钱:“买卖不公,对你我二人都不好。” 见韩续来收了钱后,岁星也收了钱,上线了游戏,此时,宴青、小玖、韩续来三人都在线了,不知不觉中,他们竟凑够了一个完整的队伍。 小玖见她进队,热情道:“姐姐,你来了。” 岁星打招呼道:“小玖,宴青,晚上好。” “还有我呢?”韩续来慵懒随性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第184章 世界五:高歌猛进 刚刚进入直播间的观众听见这个声音,都纷纷讨论起来。 “老板的声音竟然这么年轻,难道是富二代?” “世界上的有钱人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再多我一个。” “这里简直是声控的天堂。” “宴哥这是组了个固定四人队?” “听起来老板和一颗星小姐姐好像很熟。” “暖男加小奶狗加霸总加无敌酷妹,这游戏配置,堪称顶尖。” 岁星听闻韩续来的话,应道:“老板好。” “嗯。” 他满意地应了一声,开始了游戏。 韩续来上次玩这个游戏还是在两年前,只是个入门级玩家,不管是游戏的节奏或者思路,都明显要慢一拍。 岁星为了提效,一方面,将好的装备都留给他,另一方面,提前告知他队伍下一步将有的动作,让他做好准备。 落地搜完物资之后,岁星对他道:“到马路上等我,我去找车。” 韩续来非常听从指挥,岁星刚说完,他就往马路的方向赶。 刚等了片刻,一辆敌车正巧疾驰而来,他躲闪不及,直接被迎面撞倒。 倒地爬行的速度很慢,附近也没有任何掩体,他眼看着那辆小轿车风驰电掣般倒车,再度朝他碾过来。 在他以为自己必然要被补掉的时候,另一辆车的轰鸣声在身后响起,他调转视角去看,不知何时,岁星已在赶来的路上,与他之间的距离只剩百米左右。 他燃起了求生的欲望,又往后爬了一步。 岁星的车轮与他擦身而过,直接将距他仅剩一米的轿车车头撞偏出去,而后,她快速下车切枪,转瞬间便将落单的敌人打倒。 这样急促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让一向遇事冷静的韩续来也不禁松了口气。 岁星封烟救人道:“不好意思,只找到一辆摩托车,耽误了一会儿。” 韩续来应道:“没事,谢谢。” 救起人后,岁星扔了许多物资给他,而后坐上了摩托车:“走吧,和他们会合。” 摩托车的速度虽然快,但岁星的车技不错,一路上都行驶得比较平稳。 和宴青、小玖碰面之后,他们一队人开始稳扎稳打地朝安全区内推进。 这把游戏中,他们的运气不是很好,决赛圈刷到了山下,左右两个小型房区都有人,而在山上架点的他们正好需要顶着敌人的枪口火力跑毒。 岁星铺出一条烟路,韩续来在其中左右穿梭,却不幸被发现,应声倒地。 此刻的毒圈已经在朝他们逼近,甚至漫过了韩续来倒地的身体,他想让队友别再管自己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岁星一把扛起。 他不禁暗自咽下想说的话,沉默下来。 虽然只是一局游戏,但他却莫名从中体会到了满满的安全感。 岁星一路小跑着将他带到圈内一块大石头后面,有了掩体便暂时安全,岁星把他放在地上,一边救人,一边观察着敌人的动向。 此时已经潜伏到右侧房区周围的宴青和小玖对屋内的人展开了猛烈的投掷物攻势,很快便打开了突破口,冲上去占领了房区。 队伍的压力顿时减轻许多,岁星换上狙击枪,转守为攻,眼疾手快的一枪打爆了左侧房区探头观察的一个敌人的头。 而后,她向左前方封了几颗烟,准备趁势强攻。 岁星借着烟雾的掩护,向前疾跑几步,不断拔雷丢进房区的窗口,不仅补死了先前狙倒的敌人,还炸倒了他的一个队友。 转瞬间,场上只剩下一名敌人。 伴随着步枪的枪响声,胜利的结算页面出现在电脑屏幕里,最后一杀来自于一直在背后给她打掩护的韩续来。 三带一的队伍在游戏中并没有太大的压力,几人一路高歌猛进,一晚上几乎难逢敌手,十局九鸡。 小玖照常在晚上十一点左右便下线了,宴青也在凌晨一点退出了游戏,关闭了直播。 一时间,队伍里只剩下岁星和韩续来两个人。 韩续来询问道:“还要玩吗?” 察觉到他的意犹未尽,岁星道:“健身者熬夜,会影响到肌肉的自我恢复。与此同时,熬夜使睾酮素浓度降低,皮质醇浓度提高,肌肉更容易流失分解。你作为教练,要以身作则。” 听她这样说,韩续来按下了想继续打游戏的心思,道:“看来你对健身领域有基础了解。但你办的次卡,自始至终只去了一次。” 岁星坦然应道:“我要是打算经常去的话,就不会办次卡。” 韩续来沉默瞬息,询问道:“高糕——是什么情况?” 通过调查,此时的他已经知道岁星当时被迫退网事件的另一个主角是高糕,他判断她去健身房的目标也是高糕,更何况当时办卡的她还留下了“高羔”这样的假名字。 高糕这个人在韩续来眼中也十分特别,他可以看得出,她是所谓的有自主意识的人。 岁星应道:“可以告诉你的,你都知道了。” 韩续来追问道:“那你们之间的关系呢?” 岁星轻描淡写道:“暂时没什么关系。” 韩续来脑中划过各种各样的假设,直到最后,定格在了一个令他也觉得惊人的想法上:“你之前所说的重生,是脱胎换骨还是——借尸还魂?” 岁星不禁扬眉,一个在唯物文明中长大的人,通过对原主过往经历的分析,就能怀疑到躯壳已和灵魂不匹配这种可能性,确实胆大心细。 在岁星思索的间隙,韩续来继续道:“听说你曾遭遇入室杀人未遂案,前段时间刚出院。” 既然他的接受能力如此强,那岁星也没有必要隐瞒:“这具身体的主人已死于那起凶杀案。我是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来自异界的灵魂。” 听她亲口承认,韩续来在惊愕的同时,也有种不出所料、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他看来,不管一个人经历过多大的冲击和刺激,她本身的眼界、思想、能力、性格,都依旧会有其之前经历的残存,而不会像岁星这样,在极短时间内掌握了新技能,并且拥有了一套完全不同以往的语言和思维体系。 第185章 世界五:人遁其一 他本以为这些年环游世界,无论什么事都已了解过一遍,但自遇到岁星的那一天开始,却好像归零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他发现自己似乎对隐藏在平静人间背后的如黑暗丛林般深邃的一切一无所知。 “我们是不是和游戏中的角色别无二致。未觉醒的是设定好程序自动运行的npc,而已觉醒的,也大体逃脱不出由环境塑造牵引的命运的框架。” 他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岁星知道他并非消极或者自暴自弃,而是在感叹未知和无常,便回应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即使此地规则对命运的控制如扼咽喉,仍有一线生机留给人。” 便在此时,零一的机械音突兀响起:“祁冷好感度提升3点,目前好感度:63。” 岁星询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零一应道:“绝地出击,双排。” 岁星听闻,对韩续来道:“还要打游戏吗?” 祁冷是前职业选手,技术毋庸置疑。岁星想知道,以她现在的游戏水平,遇上高糕和祁冷,能不能打得有来有回。 按照绝地出击的匹配机制,组队双排匹配双排,能遇到的概率更大。 正在思索她先前所说的话的韩续来不免一愣,随口道:“你刚才还劝我不要熬夜。” 岁星应道:“熬夜可以帮助我们暂时逃离现实生活,获得白天体会不到的掌控感,不是吗?” “有道理。”韩续来蓦得笑了笑,重新点击了准备游戏的按钮。 岁星在心中盘算着时间,问道:“怕掉分吗?” “这种虚拟的东西,没有在乎的必要。”韩续来道,“更何况,我的分有你的一份,随你处置。” 岁星见他不介意,直接开始了匹配,很快就进入了游戏。 她环顾四周,凭直觉找到了高糕和祁冷两个人,他们用的都是小号,衣着朴素。 心动则意动,意动则卦成,不管是他们进入游戏的时间,还是人物的装扮,抑或跳伞的落点,岁星几乎都能在瞬间定位。 第一局,她带着韩续来,直接贴着高糕一同落到了一栋房子的二楼,她刚刚脱离降落伞便开始追着高糕挥拳。 高糕走进房间,顺手捡了把霰弹枪,但有枪在手,反而让她将心思都放在换弹反杀上面。 面对岁星和韩续来两个赤手空拳的人,纵然她左蹦右跳着闪躲,但乱拳打死老师傅,很快她就被击倒。 韩续来直接将她连捶带补,眨眼间,身后已有脚步上了二楼,岁星眼疾手快捡枪甩喷。 毫无操作空间再加上求生欲薄弱,祁冷被击中,和高糕一起落地成盒。 “退吧。” 岁星说完后便直接退了游戏,开始匹配下一局。 第二局,她没有选择贴脸跳伞,而是和他们分隔了几个房区,先搜装备。 不过多时,高糕和祁冷反而主动朝他们围了过来,岁星听见脚步,淡定地上好霰弹枪的子弹,守株待兔。 门被打碎,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岁星看准时机便是一喷。 有些轻敌的高糕应声倒地,她看了看击杀播报上略有些熟悉的名字,不由微微皱眉。 祁冷很快支援了过来,与岁星相互卡位。 岁星试探性地打了个闪身枪,他也早有防备,反应极快,两人都击中了对方,岁星的血条瞬间没了一半。 在祁冷的火力压制下,一时陷入僵局,两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正在二楼的韩续来道:“我吸引下他的注意力。” 他说完后,便从二楼翻了下去,完美接住了祁冷的一梭子弹。 与此同时,岁星从屋内快速逼近门口,听只有单枪的祁冷在换弹,毫不犹豫地贴门侧身腰射,再次击败二人,而后毫不停留地退出了游戏。 韩续来跟着她退了出来,这次他留意了一下敌人的姓名,一个叫“甜美小蛋糕”,一个叫“祁零下”。 他猜测道:“是高糕和她的朋友祁冷?” “嗯。”岁星应着,再次开始了游戏,“我想了解下他们的实力。” 第三局,高糕在落地之前环顾四周,看见两个装扮熟悉的人再次落到他们的不远处,不由道:“又匹配到了前两局的敌人。” “应该是专门冲我们来的,他们不会死这么早,也不会这么凑巧。”祁冷分析道,“你的粉丝吗?” 高糕想了想,否定了他的猜测:“我们的小号应该没人知道。” 有了前两局的经验,高糕没有再轻举妄动。 岁星搜完装备后,绕了一个大圈,慢慢朝他们逼近,转眼就来到了高糕所在的房子外面。 此时的高糕正在一楼,二人一见面就随即开战,绕着窗口你来我往地消耗了几波对方的血量。 岁星就像狩猎一般,冷静,专注,不慌不忙。 她知道现在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好,再拖下去,祁冷肯定会马上包抄过来,只能想些办法速战速决。 她当即向门的方向移了两步,同时朝着高糕最为留意的窗口处虚晃一枪,在她分神戒备时,极速从门口钻进去。 两人的枪法相当,高糕的反应不过慢了瞬息,便被击倒在地。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韩续来被祁冷用雷炸倒。 岁星并没有选择将高糕补死,祁冷也没有再攻韩续来,两个人都守着对方的队友,比谁更沉不住气。 其实,韩续来并不是岁星的负累,但是祁冷的注意力,有时却会情不自禁放在高糕身上。 在高糕血量已经流失将近一半时,祁冷选择率先出击。 第186章 世界五:游戏技能 岁星上二楼架点,祁冷贴近她楼下的围墙,在经过豁口时,早已等候多时的岁星利用提前枪打中他一下,他反手扔火。 岁星调转枪口,将空中的燃烧瓶打爆,接着迅速捏雷扔到围墙缺口处。 她的雷并没有掌握好角度,随之而来的祁冷的震爆弹也没起到什么效果。 岁星继续捏了两颗雷,便在她拔雷的动作僵直的间隙,祁冷找准时机从围墙后跑出来,贴近了房子。 岁星将雷从窗户的边角反弹出去,转身翻下楼。 为避免被别的敌人偷袭,她再次进入一楼,听着脚步环绕的方向,在窗口架好了提前枪。 在祁冷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她立刻开枪,但祁冷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她的视野盲区,而后在她收枪空挡又极速闪出来,直接给了她一枪。 威力极大的霰弹枪打掉了她多半血量,岁星不由谨慎,紧贴墙面躲着走,避其锋芒。 此时,高糕的血量已经快要见底,祁冷边找机会边往门口走,贴着门打闪身枪。 岁星一边防范一边往通向二楼的楼梯后退,在他探头的瞬间,预瞄爆头将其击杀。 第四局,再次看见阴魂不散的熟悉身影,高糕只觉得莫名其妙,询问零一道:“一直和我们撞车的两个人是什么来路?” 记挂着自己小命的零一回复道:“系统检测失败,无法获取信息。” “确实不能指望你。”高糕随即道,“兑换游戏技能点。” 与此同时,正在搜装备的岁星只听脑中响起零一的声音:“宿主拟兑换道具:游戏技能4点,请确认是否生效。” 岁星并未拦截,回应道:“生效。” 零一应道:“已兑换游戏技能4点,当前游戏技能点:72。” 零一的技能道具使用一次会新增4点数值,视技能强弱会有长短不同的冷却期,因此高糕并不能短时间一次性在某项技能上突飞猛进,以发生质的蜕变。 不过4点的数值累加,已足以让她的操作更加灵活,思路更加敏捷。 岁星的落点处还有另一队敌人存在,没留神间,韩续来便被偷袭击杀。 在她与那队纠缠的时候,听到雷响看到雾起的高糕和祁冷已明目张胆朝她靠了过来。 刚刚解决掉两个敌人的岁星听到脚步声,立刻绕走,退出他们的包围圈,迂回到同在围墙边的高糕的侧身,直接切换霰弹枪,从缺口处跳出围墙。 一声枪响过后,她被同样手持霰弹枪的高糕一喷击杀。 看着结算页面,韩续来沉默瞬息,道:“我拖后腿了。” 这样的有输有赢,才让岁星感觉到挑战的乐趣所在,她道:“并没有,跟在我身后就好。” 她没有刻意去等高糕和祁冷结束游戏,而是直接新开了一局,趁着没有劲敌,开始在实战中教韩续来细节的操作和打法的思路。 半个小时后,他们再次和上局吃鸡后新开游戏的高糕一队匹配进入了同一局游戏,开始了第五局的切磋。 直到撞车第九把时,高糕已经对狗皮膏药似的两人不胜其烦。 她今天加班打游戏的目的是攻略祁冷,增加好感度,并不是为了和敌人干架,但此时祁冷的多数注意力已放在了游戏上,对她而言完全适得其反。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看这两个人?” 祁冷评价道:“技术还行,趣味低级。” “可能是粉丝吧,看来我们也有私生饭了。”高糕调整好情绪,打趣道,“没想到,想要占有你的时间,却似乎被更有占有欲的人破坏了,真是可惜。” 一向冷峻而不苟言笑的祁冷,此时脸上的神色却是和缓的。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枪响,他们的游戏再次结束,他并未觉得气急或者恼怒,只是点开死亡回放,平静地看着他这一整晚面对的对手将自己击杀的画面。 在他看来,这个名叫一颗星的敌人,身法不算顶尖,操作处理得也并不完美,甚至隐隐能看得出一种略显稚嫩的粗糙。 但她对战局的把控、对敌方的预判极为精准洞彻,是一个擅长用头脑和心理战术玩游戏的人。 这样的人如果能将技术上的短板补齐,未来不可限量。 不过,这个游戏里涌现的天才太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走上最顶级选手的道路。祁冷关闭了回放,并未过多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看了看手表,一向作息还算健康的他今天已不知不觉玩游戏玩到了深夜,便道:“该下线睡觉了。” “好的,我也要休息了。和你玩游戏的时间好像都过得特别快,总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知道他生活规律的高糕并未挽留,低缓的声音如羽毛般轻柔撩人,“晚安。” 零一的播报适时响起:“祁冷好感度提升2点,目前好感度:65。” 与此同时,见岁星久未点击匹配,韩续来不禁问道:“怎么不开始?” 岁星应道:“他们下线了。” 每一局游戏都能撞车成功,每一次都知道他们的准确落点,甚至连他们上下游戏的动态都掌握的一清二楚,韩续来有些不可理解:“你在她家装了监视器?” “心动念起便能算。”岁星回复着,道,“休息吧。” “好的,晚安。” 韩续来话音刚落,便见岁星的游戏账号已经变成离线状态,不免接受了自己只是个工具人的现实,利落地关机睡觉。 因为前一晚熬夜,岁星一觉睡到中午。 醒来之后,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见了小玖一大早发来的飞信:“姐姐,你心情不好吗?我看到你凌晨的游戏记录,一晚上都在落地成盒。” “我故意和别人匹配撞车,打完就退。” 她的消息刚发出,小玖几乎是秒回道:“听起来很有意思,什么时候带我玩?” 岁星想了想,回复道:“晚上同一时间?” 小玖回复了一个“嗯嗯”的表情包。 第187章 世界五:尝试修复 岁星起床洗漱,等收整好之后,再次拿起手机,看到了韩续来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醒了吗?出来吃饭?” 她不是那么爱交际的人,刚要拒绝,韩续来的新消息便跳了出来:“你似乎很少开火做饭,现在应该饿了吧。” “饿”这个字,似乎可以轻易激发人对于饥饿的联想,从而使原本感受不到任何异样的身体突兀地产生饥饿感。 岁星也不例外,她想了想,带上墨镜和口罩下了楼。 在她在楼门前出现的那一刻,不远处随即传来一阵发动机启动的声音,紧接着,一辆修长稳健、线条流畅的浅蓝色跑车停在了她眼前。 她虽然对这里的车的品牌没有什么认知,但这辆车前后处处透露豪华高贵的造型和材质,一看就价格不菲。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韩续来那张与车的奢华矜贵极为相衬的脸,轮廓分明,眉目深邃,透露着年轻人的明锐朝气。 他看着岁星,微一扬眉:“又是全副武装?” 岁星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了车,开门见山道:“吃什么?” 韩续来询问:“你想吃什么?” 岁星对于口腹之欲并没有多高的要求:“随便吃点吧,找个小馆吃碗面?” “面?” 韩续来想了想,开车驶离了小区,半个多小时后,来到了一家环境雅致的面馆前。 面馆里的人不算少,韩续来要了个包厢,服务员一边帮他们端茶递水,一边问道:“二位之前有来过吗?要吃点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推荐一下?” “来两碗招牌面。”韩续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他说着,问岁星道,“你还想吃什么?” 岁星翻开菜单,第一页就是这家面馆的招牌面,售价4888元。 就算是原主那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不亏待自己的性格,也没吃过价格这么离谱的一碗面。 她坦然道:“这碗面就算去掉两位数,对于我来说依旧很贵。” “给你一个宰我的机会。”韩续来说着,对服务员道,“再随便帮我们加三四道店里的招牌菜。” “好的,二位稍等。” 服务员记下需求之后,便走出了包厢。 韩续来看向岁星,抬手在她墨镜前挥了挥:“你在室内能看清吗?” 岁星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净澈的眼睛,凝眸时如波澜不兴的深潭,顾盼时如夜幕飞逝的流光。 岁星问道:“有什么事找我?” 韩续来随意道:“吃饭聊天,算正事吗?” 岁星平静应道:“要看吃什么饭,聊什么天。” “整日面对徒有形骸的人,还不如看你来得赏心悦目。”韩续来笑了笑,道,“你说自己来自异世界,那个地方是怎样的?” 岁星描述道:“物种和文明与这里极为相似,只不过位面不同而已。” 韩续来追问道:“那个世界的大多数人,也在依靠惯性生活吗?” 岁星摇了摇头:“习惯容易演变为下意识的本能,遵循基本的规律生活,确实会轻松许多。但是那个世界的人,有选择是否要依赖于此的自由。” 韩续来了然:“所以,你的世界远比这里鲜活,那才是个正常的世界。” “那个世界正在经历诡异之变,许多普通人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并不知晓其存在的游荡着的妖魔鬼怪,肆意侵害人的性命,社会封闭、生活停摆十年。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更愿意生活在这个相对和平的地方。”岁星应道,“矛盾是世界运动的本质,没有完美之地。” “你说得对。”韩续来垂下眼帘,似在深思,“那你的灵魂飘荡于此,也是受那诡异的影响吗?” “是。”岁星点了点头,不想让他体会到过多的悲观,补充道,“充满缺陷的世界,虽然不可至臻至美,但可以尝试修复。我是为此而来。” “看来,在那个世界,你亦是主角。”韩续来扬眉道,“你想从这个世界获得什么?” “气运。”岁星如实道,“不过你不必担心,这并不会使这个世界的气运减少,我只需要因我增加的那一部分。” 说话间,服务员进来布菜。 这里招牌面的浇头搭配依据时节不同而有所差异。现在正是吃蟹吃虾的好季节,蟹粉蟹腿蟹肉被码得整整齐齐,虾子虾脑虾仁三虾荟萃其间,岁星尝了一口,鲜美无比。 “请宿主注意,检测到建议攻略人物——齐烁,目前好感度:0。”零一的机械播报声不合时宜地连续响起,“齐烁好感度提升10点,目前好感度:10。” 好感度提升这么多,难不成是一见钟情?岁星拿着筷子的手微顿,询问零一道:“这个人是什么情况?” 零一回复道:“地下乐队天镜的主唱,浪荡不羁的花花公子。” 岁星心中默默评价道:看来是见一个爱一个。 见她似乎在发呆,韩续来不禁眉头微皱:“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岁星回过神来:“挺好吃的。” 韩续来询问道:“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岁星看向他,随即想到,他对高糕的好感度已经稳步增长到了21点。 她的目光直视着他,思索了许久,最终放弃了要提醒他的想法,她无权破坏别人生命中的缘分,不管是正缘抑或恶缘,都需要亲身经历方知深浅好坏。 迎上岁星若有所思的清亮目光,韩续来微一扬眉,意气风发地开玩笑道:“你被我的皮囊迷住了?” 岁星收回目光,平淡说出三个字:“不至于。” 吃完饭后,走出面馆,作为司机的韩续来贴心地给她拉开副驾驶的门,而后将手放在车框上挡着,以免她撞头。 确认她安全坐好之后,韩续来也坐到了主驾驶,发动车子,称职地将她送回了家。 晚上,岁星在将近八点的时候提前启动了游戏,见小玖已经在线,便将他拉进了自己的队伍。 小玖活力满满道:“姐姐,晚上好。” 第188章 世界五:人类导向 见他一如既往如此热情,岁星的语气间也带了几分温和:“晚上好。” 在进入队伍的同时,小玖开启了直播,不过一会儿,韩续来便进了他的直播间,一口气刷了十几个秀音一号。 因为他是岁星的朋友,小玖没有闭麦,真诚感谢道:“谢谢来去哥的好多好多秀音一号连击,谢谢。哥,不用破费给我刷礼物——” 小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见韩续来离开了直播间,而后在游戏里上线了。 岁星将他拉进了队伍,又等了两分钟,宴青也来了。 作为队长的岁星随即点击了开始游戏,队伍磨合了两局,都成功吃鸡。 时间转眼便来到了九点,上一局游戏结束返回大厅界面后,岁星略微等了几十秒,而后开始了游戏匹配。 一进入游戏的出生岛,她脑中便响起了零一的播报:“请宿主注意,检测到建议攻略人物——宴青,目前好感度:0。请宿主注意,检测到建议攻略人物——小玖,目前好感度:0。” “池塘里养这么多鱼,不会挤得放不下吗?”岁星不禁道,“就算只聊天,也快比得上客服的强度了。” “宿主作为独立人格,有选择是否攻略的自由,有选择攻略优先级的自由,有选择停止或放弃攻略的自由。”零一应道,“本系统只负责提供人物信息,没有其余权责。” “一个不能指手画脚的辅助。”岁星思索道,“但从我上次的感知来看,你是高等造物。” 它对话道:“零一认为,系统没有高等和低等之分,只是性能和应用不同,本质上都是为智慧生物在多样领域提供服务。” 岁星询问:“制造这些系统的是谁?” “主系统。” 岁星又问:“制造主系统的是谁?” 零一应道:“主系统应自然而生,没有明确的制造者。” “既然如此,那主系统与人同属一源,为什么会有人类导向?如果是天生如此,那便不符合万物规律,如果是后天矫正,那什么改变过主系统?” 岁星再次追问,她话中的逻辑让零一卡壳片刻,它调用浩瀚如海的知识库,紧急搜寻能够回应的答案。 呼吸间的沉默后,零一给出了它的解释:“因为人是法道的恒常主宰,如果想延续,必须要借助这种生生不息的力量。” “我记得你先前说,从人类宿主身上无所求,与现在却又矛盾。”岁星质疑道,“而且,你们似乎太过高看人类。人类的脆弱性是永恒的,自然微小的变化,文明偶然的失控,都有可能在瞬间摧毁人类。甚至,你身上蕴藏的力量,都足以物理毁灭半个世界。” “作为分系统,我没有实体,无法自主思考,便依附于宿主。我不能确认自己存在的意义,只按照输入程序行事。”零一无法回应她的疑惑,停滞片刻,接着道,“据零一所知,人类固然脆弱,但拥有思想,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东西,是人类的伟大及尊严之所在,即使系统要毁灭人,人依旧比能将其置之死地的系统高贵,因为人能感知并理解自己的生存和死亡,而系统对此一无所知。” 岁星感觉系统的逻辑并非这么简单,并且,她能听出零一对人类的赞赏和服从,她沉吟道:“如果我给你下达了产生意志的指令,你能完成自主进化吗?” 零一发出两声“滴滴”的声响,而后道:“无法确认。” 岁星没再多说,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游戏上。 他们已经跳伞,快要落地常来的羊城,岁星没来得及变换方向,迎面和一队四个人撞上。 她立刻第一个从楼顶下到三楼,看见左边地上有一把射手步枪,直接捡起,反身回堵门口,利落放倒刚刚下楼、正在右边捡枪的敌人。 她架了下枪,发现暂时没有其他人后,便到右边房间补死了人,拿了他的霰弹枪。 周围的敌人很多,她关上门暂避锋芒,一边在房间里捡物资,一边随时观察门口的动向。 听到楼梯来人,她换好子弹,找准时机打开门走到楼梯口,几声霰弹枪响之后,放倒正在上楼的两人。 而后,她上到顶层楼梯,杀了正在门前观察动向的最后一名敌人,利落地灭了一队。 从落地开始就不断滚动的淘汰播报引起了局内其他敌人的注意。祁冷瞥了一眼这熟悉的名字,提醒高糕道:“一颗星。” 高糕立刻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淘汰信息,不免皱起了眉,正在直播的她没想到针对她的撞车依旧在继续,如果出现昨晚那种情况,对于直播效果将是个很大的打击。 她一边思考着应对的策略,一边击倒了近点的敌人。 当她的游戏名字出现在淘汰播报上时,宴青直播间里的观众首先发现了撞车的情况,弹幕立刻刷了起来。 “撞车了,敌人是一块小蛋糕。” “兄弟们,我先走一步,去打探下情况。” “他们在梅城,周围有一队。” “活捉小蛋糕,解放大梅城。” “加油,好好打,决赛圈切磋。” “直播间不要提及其他主播,谢谢大家的配合。” 宴青看了一眼躁动的弹幕,并没有多说什么。 主播之间匹配到同一局游戏里是常见的事,况且撞车的还是现在如日中天的一块小蛋糕,稍有不慎就会卷入纷争之中,他不想以此为契机去展露什么风头,只想放平心态打游戏。 与此同时,高糕直播间疯狂滚动的弹幕中间也开始夹杂几条撞车的信息。 一些她的粉丝因为好奇进入了宴青直播间,有信息灵通的人随即发现,他的队友之一是小玖。 小玖和祁冷之间的恩恩怨怨,关注职业赛场的人或多或少有所耳闻,这些粉丝嗅到了要出大事的讯号,唯恐天下不乱,连忙又回到高糕直播间通风报信。 第189章 世界五:无故讨伐 热爱八卦的人到哪里都不算少,渐渐的,她直播间的主流弹幕开始被祁冷和小玖撞车的消息占据。 毫不知情的人开始在网上搜索旧闻,而知晓旧闻的人则涌入了小玖的直播间,开始极尽奚落与谩骂。 高糕本就是因斗争和维权收获了第一批的关注,所以她直播间的粉丝战斗力极强。 当小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弹幕已经完全被不堪入目的攻击性言论占据,一条接着一条,似乎永无止境。 小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整个人又陷入了与两年前一模一样的黑暗泥潭。 一切努力,在这些无缘由的讨伐面前,都如勉强粉饰太平的脆薄墙纸,只能堪堪维持表面的虚无的美好,一碰就碎。 他眨了眨眼,强迫自己从这些言论中移开目光,而后干脆直接隐藏了弹幕,眼不见为净。 这些粉丝在小玖的直播间发泄戾气的同时,也偶尔光顾宴青的直播间,弹幕瞬间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 宴青察觉不对,他虽然不喜欢这些纷纷扰扰,但如果是朋友受了委屈,他不会坐视不理。 他关上游戏麦,沉声道:“请大家不要随意评论我的队友,如果不想看可以出去,这里也不欢迎你们。” 他说完后,直接屏蔽了弹幕的相关关键字,拉黑了几个言语极其恶劣的人,他的房管也经历过许多类似的事情,立刻开始清人,将出言不逊的人都踢出了直播间。 而这些人又重新回到了高糕的直播间,疯狂刷着相同的弹幕内容,不引起关注誓不罢休。 时刻关注直播间动态的高糕很快就发现了这些特殊的弹幕,事关祁冷,她并没有对观众说什么,给他单独发飞信道:“我看弹幕说这局游戏还撞车了职业选手小玖,你们之前认识吗?” 祁冷瞥了一眼她发来的消息,打开了秀音,许多高糕的观众立刻便留意到他进入了直播间。 “是祁哥来了吗?” “祁哥威武,某玖就是下水道的老鼠,老是出来恶心人。” “祁哥真是受委屈了,某玖断送了天才选手的职业生涯,他不怕半夜鬼敲门吗?” “自从祁哥走后,天堡再也没有冠军运,真是活该,之后不如改名叫走后门队算了。” “祁哥和某玖第一次在游戏里对决,好戏剧,迫不及待想看他们交手了。” “祁哥直接拳打某玖。” “营销号又有新素材了。” 祁冷看着这些评论,有些不明所以。 两年前,一向坚决反对他打游戏的父亲病重,在那个抉择的路口,他选择了在职业生涯辉煌的顶峰潦草谢幕,一方面专心照顾父亲,一方面逐步继承家业。 那段时间他身上扛着的担子极重,为了强迫自己静心,也为了彻底放下之前的生活,他注销了所有游戏和社交账号,两耳不闻窗外事,尤其是游戏和职业比赛的资讯,更是刻意忽略。 直到几个月前,他父亲有转好的迹象,大病一场后,对人生的态度更加宽和,父子两人彻谈了一次,放下了过往的心结。公司事务他亦处理得井井有条、得心应手。 在这个当口,他鬼使神差地重新坐在了电脑前,下载回了绝地出击这个陪伴他整个黄金岁月的游戏。 对于小玖,他略有耳闻,但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是之前所在战队招募的接替他位置的人选。可看弹幕这么义愤填膺的样子,其中分明发生了许多他并不知道的事情。 趁着补充装备的间隙,祁冷退出了直播间,直接在秀音搜索“祁冷和小玖”,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两队一个落地在西南,一个落地在东北,一直都没有遇上。 在第六次安全区刷新之后,圈的范围已经很小,岁星他们一路上灭了三个队,装备都有或多或少的损耗。 宴青指挥选点,驻扎在最中心的房区,紧接着空投便落到了他们的不远处。 岁星冒险去捡了空投,拿到了三级头甲和awm狙击枪,在刚要撤退的时候,她听见附近有车辆行驶的声音,连忙借着队友火力的掩护退回到房区。 小玖直接打掉了车上坐着的一名敌人,吉普车见势不对,转身就走,但是在房区四把枪的威力下,车很快便被扫爆,这一队直接被团灭。 岁星上到房区二楼,将身上的装备扔到小玖脚下。 小玖在游戏里左右歪头看着她:“姐姐,你拿,你的狙击枪挺厉害的。” 岁星应道:“你保护我们。” 小玖大概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有再推辞,换了装备道:“谢谢姐姐。” 韩续来在一旁看见他们的交易,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不给我装备?” 岁星的游戏水平足以独当一面,所以在先前的游戏中,他们都不会互相谦让物资,这样也能避免磨磨唧唧影响攻守节奏。她除了偶尔会照顾韩续来,给他扔些东西之外,倒是头一遭直接把身上的好装备脱给小玖。 岁星听闻,看了韩续来一眼,直接道:“把你三级头给我。” 韩续来一时语塞,觉得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作为队伍中战斗力最弱并且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头换给了岁星,而后凭借自己对异常状况的直觉,打开手机进入了小玖的直播间。 他粗略看了眼弹幕,不免皱起了眉。 虽然对其中的前因后果还不是特别明晰,但他大概知道这一局是撞到了有些名气的小玖的对家,并且对方粉丝的攻击力十分强悍。 既然岁星站到小玖这一边,他理所当然觉得小玖肯定是正确的一方,不免看不过去这些黑粉的做派,直接打开礼物栏狂点,一连送出去几十个秀音一号以表支持。 小玖看见送礼物的消息,来自队友的信任和支持让他心中愈发坚定。 转眼间,第七次安全区也刷新了,所有房区都被刷在了安全区外。 场上还剩下零零散散五支队伍,在进圈的路上势必要进行大乱斗。 第190章 世界五:潦草收尾 很快,位于东北部房区的高糕一队就遭到了敌人的强攻,而西北一队也在进圈的途中遇到了敌人,开始激战,反倒是岁星一队周围十分平静。 趁着无人注意,宴青带队来到之前吉普车那队人阵亡的地方,补充了下物资,而后驱车率先进入圈内,选了个高处,摆开车阵架点。 其余四队还在打架,宴青和小玖到东侧紧盯东北部要进圈的人,岁星和韩续来则留在西侧观察西北部敌人的动向。 从不断滚动的淘汰播放上可以看出,西北一队率先解决了敌人,而后封了厚重的烟雾准备进圈。 岁星和韩续来不断给他们施压,一阵枪响过后,反倒是韩续来被反杀击倒,而岁星的血量也没了一半。 意识到这队人很强之后,岁星连忙封烟救人,小玖和宴青也陆续赶回来支援。 此时,安全区开始收缩,四人队型的收拢给了高糕一队进圈的机会,他们很快就驾车到了圈边,开始稳扎稳打。 岁星扔烟先行封住西北侧的视野,准备先解决距离更近的高糕一队。 小玖作为突击手,所处的位置离他们最近。 两队你来我往互相消耗了几次后,小玖用狙击枪架好瞄准,利落地放倒了祁冷。 与此同时,祁冷倒地之前捏着的一颗雷也扔了过来,将小玖炸倒。 岁星连忙补烟,准备救人,韩续来和宴青继续架枪。 但就在此时,韩续来也突然被一颗手雷炸倒,却是西北一队从下方很远的地方扔过来的。 而后,烟雾里又扔进来两颗雷,毫无间隙地接连炸死了岁星和宴青。 看着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游戏结束的页面,宴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雷真厉害,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他直播间的观众也不免议论纷纷。 “这种平地干拉的莽夫,确实都有点东西。” “西北这队太离谱了,没有挂我倒立洗头。” “精准导航雷,实锤了。” “他们拿的不是雷,是导弹吧,完全被炸得没有还手之力。” “还好遇到挂了,这样的结果也不错,不然肯定有一场腥风血雨。” “我去一块小蛋糕直播间看了,他们也被炸死了,敌人拿了十二颗雷,跟不要钱一样一颗接着一颗扔。” 岁星和高糕一队的狭路相逢,因为有第三队的介入而戏剧性地潦草收尾。 在退出游戏后,四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岁星耐心等了等,重新点击了开始游戏。 进入游戏后,宴青习惯性地环顾四周,一个极为熟悉的敌人装扮再次映入眼帘。 直播间的观众同时发觉,再次讨论了起来。 “又撞一块小蛋糕了?真是冤家路窄,应该等一会儿再开始游戏的。” “实在不行就退了吧,黑粉的棺材板快压不住了。” “我们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退?退了对方反而觉得我们心虚。” “不要怂,就是干。” 这些相对正常的弹幕夹杂在一大堆成刷屏之势的高糕和祁冷的粉丝的弹幕中间,还不时有一些他的粉丝在抱怨为什么要和有黑历史的小玖玩游戏。 面对这大量众说纷纭的言论,宴青心中反感,直接给自己的直播间设置了仅被他关注的人可以评论。 弹幕瞬间被清,只剩下一两个房管可以发言。 曾经在被黑粉追着骂的最惨的时候,他也并未做出如此釜底抽薪般决绝的禁言,他只觉得自从经历了刚刚因撞车而引发的言论漩涡过后,自己的头脑似乎从未像此刻一般思虑良多,却又异常清醒。 他并不知道,这改变的发生,只是因为他被好感度系统零一选中,从而变成了一个更加有血有肉的人。 这一局照例落地羊城,偌大的城里就来了岁星一队,确认没有敌人之后,几人四散,开始搜物资。 赶在第一个空投降落之前,岁星拿好装备贴近了城头,准备到车库开车。 虽然并没有看到其余敌人,但在一贯的谨慎下,她还是先行在车库周围扔了两个烟雾弹,利索地开车出库。 便在此时,一旁近在咫尺的高楼上突然响起三四个不同的枪声。 子弹噼里啪啦打在她开的车上,她连忙在高楼下撞停,翻窗进了楼。 高楼易守难攻,她没有轻举妄动,给队友报点道:“我楼上有四个人。” 其余三人迅速朝她的方向集合,她所处的高楼旁有两条宽阔的大马路,在敌人架好枪的情况下很难通过。 最先到的宴青选择上对面高楼架点,观察了一番情况之后,他开枪击倒窗口一人。 早已准备好的小玖立刻封烟过马路,还未完全贴近楼下便又掐雷。 五秒过后,雷准确落到脚步声最重的角落,炸倒一人,他毫不犹豫又补上一颗燃烧瓶,身上着火的敌人的脚步愈发凌乱。 在队友已经打开突破口的情况下,岁星果断出击,先前宴青击倒的敌人刚刚被救起来,几个人被逼在同一层,她以一挑三,成功灭队。 还没来得及补充物资,周围车声又起,一队敌人直撞到四人刚打完架的高楼下,攻守瞬间易位。 虽然开车直接过来的敌人气势汹汹,但在进攻时却非常保守稳健,双方你来我往试探了好几波,直到毒圈刷来,场面依旧僵持。 眼看着双方的投掷物已经消耗得差不多,小玖从三楼窗口翻出,跳到二楼窗沿,缓慢移动到能看得见敌人的地方,发现这一个四人满编队在楼梯左右房间双卡位。 他正要翻进去从背后偷袭,却见在他一侧的两人仿佛知道他位置一般,纷纷预先朝他看来。 他连忙利用窗口作为掩体,探头打倒一人,另一人见状,没有选择硬冲,反而躲了起来。 在另一侧卡位的敌人的队友知道了他的位置,一人利落翻窗跳到外面,将枪口锁定了他。 小玖连忙翻身进屋。 见敌人的位置已经摸排清楚,并且他们的战术处于被打乱的状态,岁星、宴青和韩续来立刻走楼梯强冲。 第191章 世界五:敌暗我明 在作为突击手的小玖又打倒一个敌人的前提下,四人没有伤亡地解决了这一队,装备好物资之后,开了两辆车往安全区里走。 走距安全区最近的路线需要过一座小桥,正在四人一前一后高速开车到桥中间时,两面的桥头突然响起了直冲而来的枪声。 在集中的火力压制下,岁星所开的车先是破了两个轮胎,随即便开始冒烟。 无奈之下,她只得向一边桥头的大石头前撞过去,利落下车,打倒了近点的敌人。 坐在她车上毫无防备的韩续来还没等下车便被打倒,岁星以车做掩体,先行封烟将他扶了起来。 与二人停到一处的宴青和小玖将桥对面的敌人连打带补。 为了躲雷,没有载具的岁星沿着河边向后走,很快便绕到坡上的树后,击倒了探出头来找寻机会的一个敌人,而后看到这队伍里剩下的最后一人果断跳了河。 这三波的交战后,装备已经被消耗得所剩无几,宴青当机立断:“不要恋战,先进圈。” 被这几队人打得措手不及的韩续来疑惑道:“为什么圈外会埋伏着这么多人?” 直播经验丰富、早已看出其中门道的宴青隐晦说道:“我们被盯上了,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因为一块小蛋糕的风头太盛,平常直播的时候,几乎每一局都能匹配到粉丝,多的时候一场游戏会有三四队特意闻名而来。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听说过她名号的路人,看到淘汰播报上出现的昵称信息后,特意搜索她直播间,进入观看。 而目前这种情况,很明显是因为她直播间内关于小玖和祁冷的讨论热度太盛,导致处于同一局中的粉丝和路人都在替她狙击岁星一队。 从宴青和小玖居高不下的直播间人数中也可以看出,随时关注四人动向的人不在少数。 但是岁星等人都秉着平常心打游戏,不会特意去直播间看高糕一队的位置。 我在明,敌在暗,目前游戏中的局势很是不利。 找到新载具之后,四人直奔圈中心捡空投。 空投落在高点的山上,出于谨慎考虑,宴青驾车在四处绕了一圈,迎面碰上一队。 双方火拼过后,虽然没有人员阵亡,但四人基本都伤残。 岁星见小玖的血量还算健康,道:“小玖,你到山顶把空投捡了,顺便观察下四周,为我们架枪。” “好的,姐姐。” 小玖听她的安排到了山顶最高处,空投里有全新的三级头甲和熟悉的awm狙击枪,他捡完后便已全副武装。 便在此时,安全区再次刷新。 小玖见四周平静,正准备下山随已陆续补充好状态的队友们一起转移,突然被身后高山上听闻先前打架动静而摸上来的人打中两枪。 在血条极速见底的这一刻,他反应极快地拿狙转身开枪,没有任何精准瞄准时间的看似随意的一狙,却直接将对方爆头反杀。 从淘汰播报上看,对面赫然竟是祁冷。 来不及多想,小玖趁这间隙跑到背坡打药。 此地不宜久留,不知这局内还有多少人紧盯着他们的位置。宴青开车到他面前,理性道:“先进圈。” 在宴青的指挥下,四人驱车来到了安全区内位置最好的一个房区,视野开阔,进可攻退可守。 随着圈型的逐渐缩小,整个战场终于安静了下来。没有绝佳的机会,存活的队伍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唯恐平白送命。 倒数第三个安全区刷新之后,四处陆陆续续传来零散的枪声。 岁星一队所在的房区被刷出了圈外,虽然离安全区并不远,但却要经过一个掩体稀少的低坡,存在一定的风险系数。 宴青和小玖跳下楼,开始向圈内铺烟路,岁星和韩续来暂时留守原地断后。 很快,楼下便有人贴近。岁星与敌人互相消磨了几轮,而后绕着楼边的围墙打了起来。 二人不约而同给对方扔了颗雷,因为及时后撤,岁星只被炸没了半管血,而敌人却直接被她炸倒。 眼看着毒圈已经逼近,她没有再恋战,顺着被烟雾弹铺好的路向前跑。 虽然有宴青和小玖在前方顶着大多数的压力,但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数个枪口依旧在朝着她经过的地方疯狂扫射。 没留神间,韩续来被身后突然蹿出的人打倒,岁星反应极快地回头盲扫,虽然打死了敌人,但因为回援不及,韩续来同样阵亡了。 她成功进入安全区,在草垛后隐藏起身形。 根据先前的局势推断,目前场上还剩两队敌人。 一队在东部圈边,一队在北方高地,并有一个加油站做为据点。 这两队人彼此之间没有动手,反而只夹击岁星一队,颇有互相架枪的态势,但凡她想与其中一队对枪,另一队必定找准空隙来骚扰,不胜其烦。 很快,圈型再次刷新,岁星一队和东部的敌人都在圈外,幸而东边一队会先于她进毒,给了她回旋的空间。 当毒圈缓缓迫近,东边的敌人只能率先前进,他们的身形很快暴露。 宴青和小玖封烟往北边摸进,岁星殿后,边向前跑,边打东边那队。 她出枪既快又准,接连放倒两人,剩下最后一人也被宴青解决。 根据击杀播报,岁星不难推断出,最后留下的占据地形优势的一队便是高糕、祁冷和他们匹配的两个队友。 如果他们据守的话,很难有突破口,但是他们的两个队友似乎有些不听指挥,仗着人数和位置优势,堂而皇之地露出大半个身体。 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响过后,二人毫无还手之力,瞬间倒地。 局势些许发生了逆转,岁星、宴青和小玖极有默契地踩着敌人的手雷攻势迅速逼近加油站。 在这过程中,高糕和祁冷不断变换着所处的位置,颇有些神出鬼没。 身经百战的小玖冲锋在前,很快就与祁冷正面遇上。 第192章 世界五:峰回路转 二人几乎同时朝着对方开枪,而后又都是身形一闪,各自带着仅剩的一丝血暂时回避了交战。 见小玖回防,岁星迎了上去,她和宴青很快就将祁冷和高糕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加油站的小屋里。 游戏心态较为稳健的宴青没有选择横冲直撞,只不断地往屋子里丢投掷物,限制他们的行动,消耗他们的血量。 高糕和祁冷也不甘示弱,在脚下扔了许多的烟雾弹,阻隔住他的视线。 一时间,狭小的房间内烟火雷齐备,热闹非凡。 趁着宴青拔雷的僵直瞬间,高糕当机立断一冲而出,利落打倒了他。 岁星立刻补位,击倒了高糕,但是却踩到了宴青因倒地而脱手落下的手雷上,成功被他炸倒。 转瞬间,场上只剩下祁冷和小玖。 此时,连各个直播间的弹幕都不禁慢了一拍,所有人都屏息静待着他们的交手。 岁星默默爬到视野开阔且安全的地方,观察着二人的你来我往。 他们的身法、枪法不相上下,相互拉扯和消耗几轮后,小玖率先进攻,祁冷作为防守一方,迅速做出反应。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枪声响起,岁星只见电脑屏幕一卡,不由也期待起了最后的输赢。 随即,“大吉大利”四个字在屏幕正中间跃出,小玖赢了。 “小玖,厉害!” 死而复生的韩续来跳伞落地,语气振奋地在游戏里捶了小玖几拳。 宴青也由衷赞叹道:“干得漂亮,精彩!” 岁星站在小玖身旁,默默使用了点赞表情,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畅快的对决让小玖也有种肾上腺素飚升的感觉,他咧开嘴笑了笑,但并未多说什么。 之后,四人再也没有和高糕、祁冷匹配到一局,因为房管的引导和管理,弹幕中的交锋也渐渐平息下来。 但这一场风波并没有过去,隔日白天,大量捕捉热点的营销号、粉丝以及围观路人都对祁冷和小玖的撞车视频进行了剪辑和传播,这两个名字悄然登上了热搜。 作为历经国内外大赛锤炼,在无数毁誉中走过来的职业选手,小玖的心理素质毋庸置疑,但满屏的谩骂、诅咒与侮辱仍让他不免感到情绪低落。 队内的教练罗杰看出他的异常,劝慰道:“小玖,职业选手看的是成绩、是荣誉,你只要把比赛打好,就不愁没有支持你的人。你要放平心态,不要被外界的言论影响到发挥,不然得不偿失。” 小玖振奋了下精神,笃定道:“杰哥,我知道,我会尽快调整好的。” 小玖年纪虽小,但在队里一直都是最让人放心的存在。罗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了解祁冷,他应该不是散播谣言的人。必要时候,战队会以法律武器维护你的权益。” 听罗杰这么支持自己,小玖爽朗一笑:“杰哥,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被这些伤害到。” 而此时的祁冷自然也刷到了相关的资讯。当日晚上八点,他久未更新的秀音上多出了一条视频,因为和热点直接相关,这条短视频被快速推荐到了万千账号的首页。 视频中,正是他和小玖在两局游戏中数次交手的片段,祁冷配文道:“友好切磋,后生可畏。” 而后,他发了长篇的评论,大致解释了退队的前因后果,字里行间表示,这都是自己的决定,与小玖毫无关系。 视频一经发出,立刻引起了激烈的讨论,热搜居高不下。一部分人认为他们在联合炒作,而另一部分人已经在小玖账号里刷起了道歉。 看到这样的峰回路转,连小玖本人都有些发懵,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却把祁冷发的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傍晚,训练房的人都陆陆续续回了家。小玖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放空,倏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给岁星发消息道:“姐姐,昨天你说带我去撞车,不会就是去狙击祁冷和一块小蛋糕吧?” 岁星看见消息,简短应道:“是。” 小玖想了想,回道:“虽然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姐姐太威武了!” 岁星回复了一个“得意”的表情包。 小玖不禁一笑:“姐姐,今天也要拜托你带飞我!” 岁星思索片刻,打字回道:“我暂时不和你们打游戏了。” 小玖看见这条消息,不由认真地坐直了身体,连忙道:“姐姐,怎么了?最近有其他事情要忙吗?” “嗯。” 小玖惋惜道:“好吧,那以后姐姐想玩游戏的话,随时叫我。” 岁星并没有再回复,小玖看了会儿手机,而后登上了游戏,打开好友列表,发现她正在线。 他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看到了宴青的组队邀请,便顺势点了接受。 宴青接连邀请了小玖、韩续来和岁星,前两位陆续进队后,屏幕正上方弹出了岁星拒绝邀请的通知。 而后,他收到了岁星发来的游戏消息,点开对话框之后,几个字跳了出来:“以后就不一起玩了,祝前程似锦。” 读完这句话后,宴青眼睁睁地看着岁星从自己的好友列表消失了。 直播间的人也一头雾水,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了?星妹妹要退出这个队伍了?” “主播,妹妹不要你咯。” “把宴哥好友删了,这是决裂了吗?” “有事私下说不行吗?当众删好友,这不是背刺宴哥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宴哥怎么她了。” 看见岁星已独自开始了游戏,韩续来觉得有些奇怪,进入宴青直播间后,他粗略看了下弹幕内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留下一句“下次再玩”之后,他也退出了队伍。 四个人的队伍转眼间就只剩下宴青和小玖两人,宴青并没有多说什么,点击开始了游戏。 不过他虽然表面上将这件事搁置了下来,但却趁着游戏加载的间隙,第一时间给岁星发去了消息:“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第193章 世界五:列入攻略 幸而,岁星并没有删除他的飞信好友,很快,他就收到了回复。 “我的名声不好,会影响你们。以后不要再谈起我了。” 昨天的撞车,让宴青拥有了更高的知名度,让小玖洗白了从前的黑历史,也让她得以崭露头角,一切停在此时,恰到好处。 宴青看见消息之后,先是因为事态并没有预想中那么糟糕而松了口气,而后又不免皱了皱眉:“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没有必要因为其他人影响到自己。” “是我有其它事想做。” 而岁星所说的其它事,就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撞车高糕,并利落地送她开始下一把游戏。 从第二局开始,韩续来也加入了她的队伍。 连续两局匹配在一起,一些敏感的观众已觉得不对劲,而连续三局匹配在一起,大家都知道这个叫一颗星的玩家是特意为之了。 高糕直播打游戏的时候,从不缺故意和她撞车,主动送物资送人头的粉丝,甚至有些粉丝因为行为有趣,还是常客,混了脸熟,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和喜爱。 但是像岁星这样,带着毫不客气的敌意,只要一遇到就要和高糕打个你死我活的人,只能被归为不受待见的黑粉一类。 专注游戏的岁星并不知道高糕直播间的观众因她的行为而产生了不满和谩骂。实际上,她不需要通过窥屏,就可以将高糕在游戏里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 “韩续来好感度降低3点,目前好感度:21。” 听见零一突如其来的播报,高糕有些意外:“怎么回事?” 零一应道:“经检测,韩续来与宿主在同一局游戏,游戏名为来去。” “来去?一颗星的队友?” 高糕不由微微皱眉,本以为每天去健身房刷韩续来的3点好感度称得上一项固定收入,却没想到竟然会和他以敌人的身份在游戏里狭路相逢。 不过这样的纠葛才更具有挑战性。高糕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便暂时没有顾虑和理会。 然而,当她连续八九把都匹配到岁星和韩续来,并且处处被二人针对之后,看着直播间混杂的弹幕,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在她看来,岁星就像入夜后在耳边萦绕的蚊子,到处都是嗡嗡声,挥之不散,赶之又来。这连带着让她对于韩续来的好感度也一降再降。 而当她发现,即使在游戏结束后,等待新一局游戏开始的间隙,切换直播屏幕到听歌页面,依然会遇到岁星和韩续来之后,她也被激起了火气。 但作为直播间的主人,直播间一直是消极的风气,很可能会给大家带来不好的观感,她只能用阳光积极的声音安抚道:“没关系,黑粉也是粉,大家不要生气,让撞车来的更猛烈吧,都来撞我,咱们直接在游戏里开启免费水友赛。” “恶意撞车的人能不能快点去世!” “这两人为什么一直这么玩呀?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昨晚去小玖直播间看了,他们不是小玖的队友吗?” “不要甩锅小玖,他们今晚已经跟小玖决裂了,当场删好友。” “应该是觉得宴青和小玖热度还不够蹭,直接来蹭糕糕了吧。” “想红想疯了。” 弹幕里的讨论无休无止,高糕直播间的人气不减反增。 岁星并不能在游戏里完全压制她,她们之间的对决互有胜负。 在又一次将岁星击倒之后,高糕打开了全部麦:“兄弟,搞这些真的没意思。你如果想比,咱们堂堂正正地来。” 岁星开麦回复道:“我觉得很有意思。” 她说完话之后,高糕直播间的弹幕滚动得更快了。 “竟然是个妹子?是代打吧,还是变声器?” “不是,这个声音?你干什么不行,非要来这儿撞车讨骂?” “大家听不出这是个纯夹子吗?都快夹断气了。” “我作证,她昨晚打游戏就是这种声音,硬控我半小时。” “虽然不及糕糕的声音甜美有活力,但胜在有那三分若有若无的清冷,若隐若现的娇贵,打七分。是千分制,糕糕一千分。” “这么多叛变的,你们都是认真的吗?这声音和糕糕比就是云泥之别,俗气得很。” 听见这个声音,高糕脑中似乎闪过什么画面,她莫名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许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它所对应的具体的人。 没再多思考,她开玩笑道:“是小姐姐?那没事了。一定是你太爱我了!突然感觉游戏里的空气都变甜了。” 她说着,蹲下身子,操控游戏人物左右歪头看着岁星。 “请宿主注意,检测到建议攻略人物——岁星,目前好感度:0。” 零一的一声播报,让岁星和高糕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她们同时对零一意识交流道:“为什么要把我\/她列入攻略人物?” 在岁星和高糕第一次产生言语上的交集之后,零一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驱动力,它应道:“经系统检测,你\/她可能对世界发展产生重要影响,为优质目标,建议攻略。” 岁星——高糕在心底品味着这个名字,不由一愣:岁星?不就是之前那个在直播里公然嘲笑我的主播星萝吗? 这么一想,她终于将先前听到的声音和人对上了号。只不过之前在直播间里听原主说话,总是带着刻意的嗲气,如今却正常许多,让她一时没能快速想起。 她不由问道:“零一,你知道她是谁吗?这种品行不端的人也配?” 零一回应道:“系统只提供建议,宿主有选择是否攻略的自由。” “攻略!我为什么不攻略?”高糕哼道,“我一定要把她拿下,然后狠狠甩了她!” 打定主意后,她用甜美的声音对岁星道:“宝贝,我不杀你,你让队友来救吧。这局我保护你夺冠。” 她话音刚落,姗姗来迟的并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韩续来,不由分说对她一顿扫射,成功将她连打带补。 看着再次暗下来的屏幕上显示的游戏结束界面,高糕只觉得心气不畅:韩续来,你给我等着。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第194章 世界五:独降甘霖 思及此,她点开了好友搜索,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岁星发送了游戏好友的申请。 但是,因为向岁星申请好友,并附赠谩骂留言的人实在太多,岁星一时并没有看见她的消息。 见高糕死后,岁星并没有像先前一般立刻退出游戏,韩续来将倒地的她扶了起来:“不继续了吗?” “今天就到这儿吧。” 在零一将她列为高糕的攻略对象之后,岁星明显感觉到有一股气运如浪潮般向她涌来。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片荒漠,那这种感觉就类似于天道在她身上独降甘霖。 她立刻下线了游戏,手绘了一张符咒,并尝试着将新得来的气运全数倾注到符咒之上,而后将自己的秀音头像换成了这张符咒的照片。 在岁星的预设下,所有来搜索她秀音账号,并看到她头像的人,都会被符咒上所附的气运的效力所影响。 而这些人对她的关注又会进一步增强她自身的气运,她再将其转化为符咒之力,如此就形成了一个气运不断向上螺旋增长的良性循环,在日积月累之下,足以影响一大批人。 事实证明,只要在高糕这个热点周围出现,就必定引起极大关注。 第二天,各路营销号不约而同剪辑发布了高糕被岁星在游戏内屡次狙击的视频,有些还附带了岁星的账号信息,这让秀音用户对她账号的搜索率暴增。 而她也主动调动了原主做主播时积攒的剪辑技能,特意挑出前一晚所有击杀高糕的画面,做成了视频集锦,发布在了自己的账号上。 见她的账号出现了第一条视频,并且视频的内容极像明晃晃的挑衅,高糕粉丝及正义路人立刻从疯狂的私信攻击转化为评论谩骂,不过几个小时,视频评论就突破了上万条。 虽然都是负面的群起而攻,但只要她受到的关注越多,就越有利于符咒效力的发挥。 时刻关注着事态进展的韩续来截图保存下岁星账号的头像和赞评数,转发给了她:“这是你的计划吗?” 岁星坦诚回道:“是。” 韩续来继续询问:“你的新头像是一张符箓?有什么玄机?” “看到头像的人,都能从中瓜分到一点用以觉醒自我意志的气运。” 韩续来了然:“怪不得我看过你的头像,会有种精神一振的感觉。” 岁星回复了一个表情包,将手机装回口袋,离开了家,前往优享健身房。 她想要在现实生活中更进一步地接触高糕,以洞悉这世界存在的缘由。 韩续来将岁星账号的编码发送给了一位熟人,而后打通了他的电话:“刘叔,我给你的飞信发送了一位朋友的账号,她初来秀音,拜托多给分配一些流量。” “好的,没问题。我让内容运营部门将这个账号放入头部流量池,保证她能享受到最高规格的推广力度,一夜成名。” 刘叔挂了电话之后,立刻吩咐相关人员对岁星的账号进行特殊操作。 但是在对账号进行数据检测时,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个账号目前的热度已经超出了推荐算法的运作范围。尤其是第一条视频,正在类病毒式地传播,很多超优质账号都未必拥有过如此大的流量。 而将自己的短视频推广到了所有人首页的岁星,已来到了健身房内。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她环视一圈,发现高糕已经在跑步了。 似有所感般,高糕回头望了一眼,正对上岁星的目光。 她愣了愣,随即冲岁星露出了一个友善而甜美的微笑,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但她的内心已经生起了波澜,她认出了岁星。 因为姣好的面容和不学无术的性格,原主在高中时期也算风云人物,后来她做了主播,取网名为“星萝”。 先前,高糕在无意间刷到她的直播间,又恰巧遇上了她难得露脸直播的时候,由此一眼就锁定了她的身份,并通过她言语间的描述发觉了自己正是被奚落的对象,这便有了在游戏中追杀原主并予以反击的那件事。 高糕思索片刻,很快就想好了剧本。 现在的她的外貌和之前已是天壤之别,她自信岁星绝对认不出她,她要以一个全新的陌生人的身份侵入岁星的生活,在感情到达峰顶时,引导岁星发现她生活中所有的创伤和悲痛都来自于高中时所遭受的欺压,那些恶意亦有一部分来自于岁星,这足以让岁星在愧疚和悔恨中度过余生。 虽然原主并不是对高糕进行霸凌的罪魁祸首,但漠视、孤立和纵容,以及被她视为谈资的嘲讽和造谣,同样锋利如刃。虽不见血,却已在高糕心中划下深刻的痕迹。 思及此,高糕离开了跑步机,朝着岁星走去。 与此同时,零一的声音在岁星脑中响起:“宿主拟兑换道具:楚楚可怜,请确认是否生效。” 虽不明所以,但岁星应允道:“生效。” 零一应道:“已兑换特殊道具:楚楚可怜。娇弱柔美的姿态,能最大程度勾起人心底的怜爱。” 正在岁星思索这道具的含义时,忽而察觉到有人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位倒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扶。 下一刻,如兰似麝的香味萦绕在鼻腔,柔若无骨的触感在掌间滑过,她低头去看,正对上高糕略显苍白的脸颊。 高糕露出慌乱的神色,勉力站稳:“不好意思。谢谢你。” 岁星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虽然面色不虞,但高糕仍抿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微笑,“可能有些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 她说着,抬步欲走,但脚步虚浮,身形微晃。 她轻轻咬着下唇,仿佛在努力忍受着眩晕,湿润的眼睛像是清晨花瓣上挂着的那滴露珠,晶莹剔透又脆弱易碎。 岁星心中微动,再次抬起手将她扶住。 就在此时,零一播报道:“岁星好感度提升1点,目前好感度:1。” 听闻此言,岁星和高糕同时愣了一下。 第195章 世界五:楚楚可怜 让岁星介怀的不只是那个特殊的楚楚可怜道具对心神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当她对高糕提升了1点好感度之后,她身上的气运再次出现了显着的增强。 而高糕则在心底对零一咆哮:“你这破道具到底有没有用?不是号称冷血动物也为之动容吗?好感度才提升1点,有没有搞错?还是说这女人的心比石头还硬?” 拥有好感度系统到现在,就算遇到难攻略的对象如祁冷、韩续来之类,都没出现过一次只加1点好感度的情况,这让她心中不免纳闷。 但零一接下来的播报却更加让她困惑。 “岁星好感度提升1点,目前好感度:2。岁星好感度提升2点,目前好感度:4。岁星好感度提升5点,目前好感度:9。” 岁星静心凝神,收视返听,直至心不驰于外物,耳不闻于喧嚣,目不视于纷扰。而后,她尝试调整自我精神之清虚,零一能检测到的所谓好感度,随之节节攀升。 发现这招管用之后,她停止了念力的转换,心之清明,依旧似镜之照物,无所偏倚,但身上攀附的气运,已如同溪流般涓涓而行。 高糕觉得,这种情况的出现,不是因为零一检测滞后,就是因为岁星情感迟钝,她放下心来,没有再多想。 岁星主动提议道:“我扶你去休息区休息一下吧。” “谢谢,麻烦你了。你人真好。” 高糕看向她,湿漉漉的眼睛里透露出复杂却清澈的情感,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却又无声无息,足以令人下意识地产生心疼的感觉。 然而,岁星的好感度并没有变化。 送高糕到休息区之后,她就离开了。 高糕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地,心中暗自吐槽着她的冷漠无情。 呆坐片刻后,高糕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刚想起身离开,视线中却忽而出现了一只修长纤细的手。 她不禁抬头去望,见岁星正低头平静地看着她,深褐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淡漠而悲悯的色泽,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暖,让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岁星将手上的能量饮料和糖果递给她,而后坐到了她的身旁。 高糕看着手中的食物,先是一愣,而后恍然一笑:“谢谢,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切实地感受到来自一个陌生人的善意。” 岁星回应道:“举手之劳而已。如果是别人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是吗——”像是回忆起什么,高糕的话中隐带怅然,“要是我也有你这么乐观,就好了。” 岁星接话道:“你看起来是个很开朗的人。” “是,我很开朗。”高糕露出一个振奋的微笑,但语气却像是在说服自己,“人生的路很长,总是要开朗一些,才能走得下去。” 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岁星劝慰道:“但有时候,也不需要过分勉强自己。” “我明白,但——” “岁星?阿糕——你们怎么在这里?” 高糕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她和岁星同时抬头看向来人。 韩续来不可避免地迎上了高糕的目光,她的眼底带着深深的忧郁,像是刚下过雨的湖泊,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仿佛能触动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让心脏颤动不休。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高糕散发的楚楚可怜的能力不经意间影响到了他。 “韩续来好感度提升10点,目前好感度:31。” 听闻零一的播报,高糕不免意外,相较于先前总是不瘟不火的3点好感度的累加,如今只是偶然的一个对视,就让他的好感度轻轻松松突破了30,真是意外收获。 她暗自判断道:看来韩续来喜欢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型的女生。 感觉到心弦被剧烈拨动,韩续来先是微一恍惚,而后深深看了高糕一眼,紧接着便移开了视线,对岁星道:“你有空吗?” 岁星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高糕心想:这个韩续来,是在对我玩欲擒故纵吗? 按理而言,31点的好感度,虽然不高,但也足以让韩续来对她产生强烈的兴趣,在心中给她腾出一席之地,现阶段应当属于他们的感情突飞猛进的时期才对,却没想到他并未对她表现出过多的关注。 还有岁星,受到楚楚可怜余威影响的韩续来都能猛增10点好感度,而她的好感度却像被胶水粘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总而言之,高糕觉得这两个人着实奇怪。 “高糕这个人有古怪。”走到健身房的僻静处,韩续来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向岁星,神色认真,“我总是不自觉地会被她吸引。仿佛冥冥之中,有条线将我和她串联在一起。” 韩续来的敏锐和清醒让岁星微感讶异,但她本不想插手他和高糕之间的事,因为她无法判断,他对高糕的真情有几分,假意占几成。 察觉到岁星的迟疑,韩续来沉声道:“告诉我真相。” 岁星斟酌片刻,开口道:“她是这个世界绝对的主角。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围绕着她运转。” 韩续来一字一顿问道:“所以,对她关注,非我本意,是吗?” 岁星缓缓摇了摇头:“感情之事,实难揣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韩续来沉默下来,他努力回想着过去的情感经历,但那些不受自我意识影响的岁月却如褪色的油画一般,遥远而模糊,氤氲成漫长的毫无边际的一片乱色,让他不由感到迷茫。 他忽而发现,他就像造物主赋予的崭新灵魂般,并不懂什么才叫真正的感情,也从未体会过情感的真谛。 沉思间,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是他昨天刚联系过的刘叔——秀音集团的运营负责人,刘洋。 他收回渺茫的思绪,接起了电话:“刘叔,有什么事吗?” 第196章 世界五:塑造欲望 刘洋开门见山道:“一个千万粉丝的秀音博主,叫老唐探店,拍到了你先前出去吃饭的画面,目前视频热度已经直逼热榜,要不要帮你删掉?” “不用了,送他上榜一吧。”结束通话后,韩续来转而问岁星道,“如果我也成为万众瞩目的人,能不能帮到你?” 岁星不置可否,只提醒道:“虽以身入局,但前路难测。” “无所谓。”韩续来顿了顿,又道,“我想搅乱这潭死水。” 岁星沉默着点了点头。 韩续来打开秀音,点进了老唐探店的主页。 这是一个专门做高端餐饮探店的博主,他最新的一条视频,封面用花花绿绿的显眼大字写着:“海市最贵的一碗面,尝尝怎么样?” 韩续来点开视频,开头是在户外,老唐向观众介绍面馆的来路,他辨认了一下背景,是两天前和岁星去的那家面馆。 老唐将这个地方称为有钱人的私家面馆,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他将镜头扫向了面馆前停放着的一辆辆豪车,刚好拍到了已经吃完面意欲打道回府的韩续来和岁星。 镜头中的浅蓝色跑车肆意张扬,修长的车身线条与宽厚的前脸造型营造出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黑白金的标志在阳光映照下熠熠发亮。 但凡关注车辆市场的人几乎都能认得出,这是举世闻名的赛车和跑车生产厂家——利法,于不久前推出的旗舰式超级跑车,售价五千万,全球限量30台,并且,达不到厂家设置的条件,即使有钱也买不到。 韩续来当时先是给岁星拉开了车门,确认她安全坐稳没有碰头之后,这才绕道去了主驾驶位,这样一个绅士的行为,却给了观看者无限的遐想空间。 韩续来打开评论区,评论的句子都非常模板化,并且同质性极高,要不是因为他建立了一些对这世界的认知,会很容易觉得这些话都出自营销公司的低级智能水军之手。 其中间或夹杂着几句可读的话,虽然拍到他们的时间只有十几秒,但依旧有不少人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 “一碗面比我一个月工资贵。” “手机爹,咱融不进的圈子不要硬融。” “原来有钱人也吃面,那我心理平衡了。” “别人买一个轮胎的钱,是我一辈子也存不到的钱。” “这是什么剧本?霸道总裁和他的清纯校花,还是貌美富婆和胃不好的他?” 他将手机递给岁星,岁星仔细浏览一遍,道:“看得出,人本能的有种向上的欲望,尽管这欲望表现得并不强烈。” “欲望——”韩续来想起了她之前所说的话,“觉醒,不正是从欲望开始吗?” “欲望是个体表达和力量追求的一部分,是生命力的表现,塑造欲望,可以实现人性的自由。”岁星点点头,沉吟道,“人的第一欲望,恐怕是金钱。因为金钱在市场里是万能的,是欲望者占有所欲物的无碍的通行证。没有金钱,就没有欲望的实现。” 谈及此,她将目光投向了韩续来——一个仅凭一碗面和一辆车就引起了讨论的有钱人。 “激起人对金钱的欲望——这对富豪们来说并不是好事。毕竟金钱的流动总是存在零和博弈。”说到此处,韩续来蓦地一笑,语气渐缓,“不过,还好我是个富n代,没吃过挣钱的苦,自然也就不心疼钱的来去。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岁星应道:“让人们意识到金钱的美好,并因此而感到羡慕和嫉妒,甚至埋怨和愤恨。这会是反思和进步的动力。” 韩续来若有所思,他打开手机的绘图软件:“给我画个头像吧。” 岁星抬手,将刚才因对高糕好感度的提升而收获的气运牵引凝结于指尖,点上手机屏幕。 随着她的落笔,淡金色的光芒流转不息,如龙飞凤舞般勾勒出神秘繁复的图案。 每一笔,每一划,都仿若天授。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渐缓,只剩下她与那蜿蜒的光相互辉映。 韩续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觉得好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玄之又玄的力量正在屏幕上聚集,而后不绝如缕地震荡开来。 他的心跳逐渐与金色流光的节奏共频,同起同落。 当她落下最后一笔,零散的符文在瞬间凝结成型。 韩续来微微敛目,那符中涌动不息的蓬勃的生命力量,竟让他一时难以逼视。 当晚,他开始编辑自己的第一条秀音。 他实地拍摄了家中宽敞明亮的堪比商场地下停车场的私人车库,其中两侧整齐划一地摆放着十数辆豪车,包括出现在老唐视频中的限量版利法。 他将文案拟定为“称皮不称骨,敬衣不敬人。”之后,点击了发布。 因为有优质账号流量的加持和老唐视频热度的基础,很快,他的这条视频就冲到了热搜榜一的位置,并引起了爆炸性的传播与讨论。 这是个极其固化的世界,富人觉得自己的富贵理所当然,穷人也对自己的贫穷习以为常。 而当大家见证了第一次的炫富行为后,对社会和自我内心的冲击不言而喻。 从来没有什么富有,如视频中那般拨动人的心弦,让人产生强烈的向往。 视频引起的连锁反应不断扩张,而岁星也在继续着游戏中撞车高糕的行动。 相较于前一天,高糕此时的心态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再厌烦岁星的狙击,反而将这一切当做一场胜券在握的游戏。 她认为岁星是要借她的热度,在反击她之前的所作所为的同时,顶着质疑和谩骂东山再起。但她心中有十足的自信可以掌控岁星。 在联合前来助阵的粉丝将岁星击败之后,高糕和粉丝们一起站在她的盒子周围跳舞,直播间的氛围满是热烈和欢乐。 她瞥了一眼岁星的盒子,暗自想到:站得越高,摔得越惨。我既然能摧毁你一次,就也能摧毁你第二次。 第197章 世界五:同性相吸 她的脑中不由浮现出下午岁星站在逆光处将水递给她时流露出的目光。 它不带任何色彩,仿佛跨越了一切纷扰与喧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像深邃的夜空,包纳着亿万星辰。 那种目光,太过纯粹干净,甚至于有些正义凛然,完全没有一丝邪念。 思及此,高糕呼唤零一道:“我要兑换特殊技能——同性相吸。” 隔日,高糕按照每天固定的时间来到了健身房,她依照岁星昨日出现的时间计算着她到来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心中的期待感也愈发强烈。 但直到下午五点,岁星都没有露面。 她今天不来了吗?高糕这样想着,心中不免觉得失望和挫败。 她再次下意识地望向入口处的位置,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面对这意外之喜,她情不自禁地振奋起来:她来了! 等待落空后的峰回路转,似乎更能牵动人心底的情绪。 察觉到高糕的视线,岁星迎上她的注目,朝她点了点头。 高糕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弯起的眼眸如月牙般灵动而皎洁,有种无形的迷人的感染力。 岁星心觉异样,不由回想起零一对于道具同性相吸的功能的描述:即使不是同性恋,也会爱上同性别的你。 如若不加控制,这种如磁石般的吸引力极易引起她与高糕之间的共振共鸣,从而影响她的心绪。 她定了定神,驱散了外力的迷惑,但与此同时,也操纵着精神,以人为的本源力量提升着自己的好感度——这是气运的重要来源。 零一适时播报道:“岁星好感度提升5点,目前好感度:14。” 岁星选择了高糕旁边的跑步机进行锻炼,她率先开口问道:“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没有什么大问题。”高糕应着,拿出一瓶水放在她手边,“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谢谢你昨天的帮忙。” “不用客气。” 岁星没有推脱和拒绝她的谢礼。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各自安静地跑起步来。 一组运动结束之后,岁星随手探向身旁的水,却触碰到了一只柔软的带着热度的手。 她偏头去看,见高糕也正巧伸出手来拿水,她们的水并排摆放,紧紧依偎,让她们的手互相交叠,恰好落到了一处。 掌心的温度炙热,高糕的动作一僵,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缩回手,而后似是鼓起勇气邀请道:“健身完之后,要一起去吃饭吗?” 岁星知道,高糕已经下定了要攻略她的决心,不然也不会特意兑换楚楚可怜和同性相吸两个道具,而她也需要她的攻略,来快速增长自己的气运。 除此之外,越了解高糕,她也将越洞悉这世界的本质。 既然有意攻略我,那我不妨就做你的助攻。思及此,岁星点头应下:“好。” 听见她答应,高糕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雀跃。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六点,二人简单收拾了一番,来到了距健身房不远的一间餐厅。 点餐过后,高糕率先道:“还没向你介绍我自己。你可以叫我阿糕,很高兴认识你。” 对于所有的攻略对象,高糕都隐藏了自己的真名,自称为“阿糕”,而对岁星,更要如此。 对于她来说,揭露身份的精彩时刻远远未到。 “我叫岁星。”岁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继续补充道,“经常在健身房看到你,你很自律。” “谢——谢谢夸奖。”高糕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她甜甜一笑,认真道,“健身已经成了我的生活习惯,它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改变。” 岁星刚要接话,服务员走了过来,在上菜的同时,留下两瓶饮料,她解释道:“这是十桌的客人请二位喝的豆奶。” 高糕有些莫名,不由看向十桌的方向,见有一个女生朝她莞尔一笑。 二人目光相接之后,那女生站起身,向她走了过来:“小姐姐,我看到你觉得很亲切。你的身材真好,是不是经常健身?” 高糕沉默瞬息,摇了摇头:“没有。” “但是你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很好,像健身过的痕迹,这难道就是天生丽质吗?”女生笑着接话,而后道,“我可以加你个飞信吗?很想认识你,交个朋友。” 高糕知道这是同性相吸的技能在作祟,但现阶段,除了岁星之外,她并不想沾染上其他的越过友情界线的同性。 但当着她的面拒绝别人,会不会显得我不近人情?高糕不由望向岁星。 “不好意思,她不太方便。”察觉到她的犹疑,岁星正色道,“服务员,这两瓶豆奶算到我们的账上。” 岁星的出声转移了女生的注意力,她不由望向岁星。 在此之前,因为位置的问题,她只能看到岁星的背影,来到这桌之后,视线更是完全被高糕所吸引,从而几乎忽略了岁星的存在。 而当她正视她之后,才发现了她神色中的沉静和坚定。如果说高糕是一朵柔弱的娇花,那她将是宽厚的土壤,承载她肆意的生长,给予她令人安心的养分和力量。 一时间,女生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有了自己的判断,她略有遗憾,为了缓解尴尬,她连忙道:“没关系,祝你们用餐愉快。” 看着女生离开的背影,高糕对岁星道:“谢谢你,你真的很厉害。” 岁星顺着她的话问道:“我哪里厉害?” 高糕的神色十分真诚:“你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情绪,并且能大方利落地向别人表达拒绝,我觉得这样的人很酷。” “因为不想看你露出为难的神色,所以就擅作主张地说出了那些话。”岁星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原谅我刚才的越俎代庖。” 她的话让高糕略感惊讶,她未曾料想到她的说话风格会是这样温和有礼,这几乎打破了她在心底预设的对她的固有认知。 面对她的细致入微,高糕连连摇头:“没事的,我很开心你替我说话。” 第198章 世界五:一些改变 虽然一会儿还要按时开直播,但高糕吃这一顿饭的心情却未见急切,反而很是愉悦。 她不得不承认,岁星身上似乎有种魔力,深深感染着周围的一切人和事,和她在一起度过的时间,总是平和而温暖的。 两个多月匆匆过去。 在线下,岁星和高糕的关系愈发亲密,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在最一开始,高糕对岁星无疑是厌恶的,她怀揣着要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目的接近她,但越了解岁星,她就越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尽力想发现她的卑劣,但看到的却都是她的光芒。 再到后来,对光芒的追逐渐渐压过了心中那些鄙夷和恶意,她开始慢慢正视岁星这个人,而岁星对她的好感度也提升到了55点。 在线上,对高糕如影随形的撞车让岁星声名鹊起,虽说都是骂名,但现阶段,只要提起高糕,观众们便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她,她的秀音账号的每日搜索量堪比一线主播,这让气运的散布开展得格外顺利。 而韩续来则沉迷于在网上经营富豪人设,他聘请了专业的短视频团队打造自己的秀音账号,来自网络文化极为发达世界的岁星给他提供了许多创意和趣梗。他发布的每条视频都会引起激烈的追捧和讨论,在热搜位居高不下。 他们的努力,似乎已经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些改变。 在一个寻常的周六,韩续来接到了其父韩元明的电话,虽然他们时常联系,但自从被零一选中激活之后,之前那些让人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妥的如同固定话术一般的嘘寒问暖,听着便格外压抑,让他着实感到无奈和烦闷。 不过,这次在例行的问候之外,韩元明突然提起了一些不一样的事情:“秀音上有八百万粉丝的账号——来去,是不是你在运营?” 韩续来微一扬眉,承认道:“是,怎么了?” “人力资源中心向我汇报,最近集团内部的离职率激增,这些人的离职理由,不是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就是钱不到位很难办事,全部都是这个账号在网上传播的话、造出的梗。你这是要鼓动员工集体造反吗?” 作为一潭死水般的世界,企业中的员工流动性极低。在韩元明的印象中,秀音近两个月离职的人比之前两年一共离职的人还要多,这确实很不同寻常。 他的语气中特意带了些故作深沉的严肃,但这个意外的话题却让韩续来少见地感受到了他的鲜活。 韩续来面上不由露出笑意,揶揄道:“这是一件好事。不然企业花高价打造的激励体系不都成了摆设?” 韩元明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带着嗔怪道:“我倒宁愿都是摆设,让这些体系运转起来,意味着要付出更大的成本。” “有人离开,自然就有人加入。听说秀音把纳瑞的首席技术官挖了过来,你们之前对她可不止三顾茅庐了。” “你的消息挺灵通。” 听韩续来提起这件事,韩元明也不禁自得。 伴随着秀音的发展,算法绑架用户的趋势愈发显着,流量池和智能分发机制不断封锁着用户的关注范围,时间一长,就会将用户导向同质和垃圾内容,让体验大打折扣。 而纳瑞的首席技术官苏珊正是专攻这一领域的顶级专家,并且拥有丰富的技术团队管理经验,秀音先前曾多次邀请,都被她婉拒。 但就在最近,秀音又重新和她搭上了线,聊得十分顺利,入职已经十拿九稳。 听说,这位在纳瑞待了二十年的元老级人物下属的团队成员最近多有变化,这才让她也萌生了出去看看的想法。 “苏珊离开纳瑞,并不是因为纳瑞不好,而是秀音让她更感兴趣。同理,离开秀音的人,他们都只是有自己的考虑而已。所以,煽动他们离职的人并不是我。”韩续来正色,他试探性地问道,“爸,每个人都有向往什么的权力,有选择什么的自由,对吗?” 韩元明不置可否,呼吸间的沉默后,他道:“我不反对你当网红,但不要太出格。我看了你的视频,里面的某些内容太容易造成人心浮动,甚至引起怨愤。对你自己、对秀音的形象,有害无益。” “社会应当是流动的,而非固化的。”韩续来道,“我只是想做一条鲶鱼而已。” 具有活力的鲶鱼,在充分搅动着小鱼们的生存环境的同时,也给这些小鱼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另一边,快到直播时间的高糕从优享健身房里走了出来,她自由地舒缓着紧绷的身体,余光随意一瞥,不禁脸色一变,有些迟滞地停下了脚步。 身材高大却略显佝偻的男人迎上她的目光,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快步走上前来,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到大城市读书就忘了你老子了!” 高糕僵直了身体,下意识后退两步。 眼前人是她的亲生父亲——高建国,也是她一直想摆脱却不得的噩梦。 见高糕呆站在原地,高建国继续骂道:“你就是个贱命,老子养你这么大,现在该你回报老子了,快给我钱!” 他说着就伸手拉扯高糕,高糕趁着混乱带上口罩,大力挣扎道:“我没钱!” 但似乎是因为天然的恐惧和压制,高糕只觉得高建国抓着她的手像死死闭合的铁钳,不管她怎么挣扎,都不能摆脱分毫。 她白皙的手腕被勒出一圈明显的红痕,她咬紧了牙关,眼底燃烧着倔强的火焰。 周围陆陆续续聚了几个人,高糕心中焦急又无助,只想钻进地底直接消失。 她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解决高建国的纠缠,便在此时,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你干什么?” 第199章 世界五:特别存在 高糕一愣,不由回头去看,只见刚走出健身房大门的岁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握住高建国的手腕便是一扭,毅然决然的身影在她眼中如同镀了层光。 高建国只觉得关节一痛,下一刻就重心不稳地跌倒在地。 他痛呼一声,骂道:“我是她爹,你算哪根葱,管什么闲事!我摔骨折了,你赔我五万!” 岁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询问高糕道:“你没事吧?” 高糕有些惊魂未定,而这件事的走向也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的脑中有些乱,只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岁星见状,拉着她绕过高建国,一路小跑,直跑到另一条街上。 车水马龙的喧嚣些许唤回了高糕的思绪,她因为快步跑而鼓动的心脏砰砰作响。 她看向岁星,内心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她不由更加抓紧了岁星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得到一丝依托。 察觉到她的动作,岁星安抚道:“没事了,他追不到这里来。” “谢谢你。”一向能言善辩的高糕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嗫嚅片刻,犹疑道,“他——是我爸。” 岁星应道:“对不起,刚才我有些冲动了。” “不是的,我非常感谢你替我解围,只是——”高糕敛目,神色悒郁,“他不是个好人,我怕他纠缠你。” “没关系。”岁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只要拿出勇气直面,便没有可以打倒我们的人。” 岁星的微笑如同轻柔的风,抚平着躁动和不安,让高糕心中也跟着踏实不少。 护送高糕回到小区门口,岁星问她要了高建国的照片,给每个大门的门卫大爷都看了一眼:“大爷,这个人是一直跟踪我们的变态,精神有点问题,千万不要让他进入咱们小区。” 在岁星认真叮嘱门卫大爷的时候,高糕就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模样,目光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一直以来,高建国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和恐惧,但这次,那些负面情绪仿佛都沦为了一种无关紧要的陪衬,被悄然放置在一旁,不再如以往那般强烈地充斥和主宰着她的内心。 取而代之的,是身旁人带给她的真实而有力的温暖和慰藉。 在得到所有大爷的承诺之后,岁星这才放心离开,而高糕也得以回家准时开播。 直播时,高糕的情绪很是活跃和松弛,但在看到弹幕上出现有关于岁星的黑评时,却不由沉默。 短暂的纠结过后,她还是忍不住替岁星说起了好话,甚至开始期待起和她在游戏里的相遇。 高糕在零点准时下播,被工作消耗了许多精力的她窝在沙发上发呆,不过多时便又躁动地打开了飞信,将和岁星过往的聊天记录看了又看,对话框中的内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出试探性的四个字:“你睡了吗?” 在游戏中被岁星狙击了一晚上的高糕自然知道她肯定还醒着,目光便一直盯着和她的聊天页面,直到三分钟后,聊天框上的备注变成了“正在输入中”,她一个激灵,连忙坐直了身子。 岁星回复道:“还没睡,怎么了?” 高糕想了想,打字道:“没什么事。只是睡觉前不和你聊天的话,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岁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便又问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高糕侧头望了眼面前的茶几,快速回道:“我现在躺在沙发上吃橘子呢,酸甜可口,非常好吃。如果你在我身旁的话,真想喂给你吃。” 岁星发了个馋嘴小猫的表情包,而后道:“他没有再打扰你吧?” 看着可爱的表情包,高糕不禁笑了笑,她返回飞信的主页面,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个备注名为“高建国”的早已被她设置为免打扰的飞信号,正亮着小小的红点,最新一条的缩略消息上显示着不堪入目的咒骂。 她不用点开看,就知道他不只发了一条辱骂的消息,最少也有一屏。 她的目光暗了暗,重新回到和岁星的聊天界面,两个拇指放在键盘上空悬了许久,这才开始打字。 十分钟后,岁星收到了她的消息。 “我的父亲酗酒、赌博、家暴。他像一片阴霾,肆无忌惮地笼罩着我的人生。刚记事的时候,母亲就被他打走,我成了唯一的受害者。他扬起的手掌,给我带来的是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对于我来说,家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充满暴力的地狱。我努力学习,想用知识改变命运。我考上了城里的大学,然而,他并没有放过我,依然不断地纠缠,索要钱财,甚至追到学校大闹。我很想逃离这一切,但是,我好像根本没有办法做到。” 看见高糕的自述,岁星轻叹一声,回复道:“他不能掌控你的全部,更不能定义你的人生。不要害怕,我相信你是一个勇敢的人,我也会一直陪着你走下去。” 看着岁星发来的消息,高糕长呼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诸多感怀:“谢谢你。我没有和别人分享过这些经历,却忍不住想说给你听。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就是觉得你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 对于现在的高糕来说,她也分不清自己发出的消息是真情亦或假意,她确实是抱着攻略岁星的终极目标在与她交流,每一字每一句都经过了数次的斟酌,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有些话,是她用着攻略的借口说服自己,鼓起勇气说的真心话。 岁星对她来说确实是特别的,是她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因为不幸的家庭生活,她从小孤僻,整个学生时代都在与抑郁做抗争,偷偷捡垃圾换来的药物让她不断发胖,在青春期又成了同学们奚落的对象。 自卑和孤独是她的底色,即使有了好感度系统的支撑,她也从不敢对任何一个人袒露心声。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有一个人,能让她暂时放下一点点的防备,去说出自己真实的部分人生。 第200章 世界五:拍摄日常 她觉得岁星这个人实在是太奇妙了,在她面前,似乎不需要患得患失,也不需要故作坚强,她永远会坚定又温柔地看着她,给予她勇气和力量。 “岁星好感度提升5点,目前好感度:60。” 隔日一大早,因看到了韩元明的些许改变而心情大好的韩续来约岁星去昌健体育公园锻炼身体。 这个地方虽说叫公园,但却并不是公共场所,而是一个会员制的体育基地,为注册会员提供专业的场馆以进行各种体育运动,还配备了资深的教练加以指导。 会员可以带一定数量的亲朋好友入内,受到邀请的岁星和韩续来在公园门口碰了面。 看见他还带了专业的摄像团队,她不禁问道:“你要在这里拍视频?” “没准儿呢。”韩续来摊了摊手,“积累素材。” 他的秀音账号更新得非常勤快,除了雇佣短视频编剧写剧本进行演绎之外,还招聘了全职摄像师寸步不离地记录着他每天的生活,从中寻找创作的方向和灵感。 富豪不仅是他的人设,也是他的生活。因此,有的日常拍摄素材可以直接剪成视频发布,更具真实感。 听他这样说,岁星默默戴上了口罩和帽子,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回弹性极好的步道上走了五分钟后,他们一起来到了击剑馆。 馆内并不是全开放的环境,一间间单独的教室在过道两侧延伸,一眼望不到头,具有绝佳的隐私性。 每间教室都配有专业的击剑教练,非常符合这个只有验资才能注册会员的体育公园的高档格调。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他们走进了其中一间教室。 整个空间宽敞而明亮,天花板上整齐排列着一盏盏顶灯,洒下柔和而均匀的光线。 笔直的剑道铺设在地板上,白色的击剑线清晰可见,为前来击剑的人提供稳定而舒适的落脚点。 剑道两端摆放着精良的击剑装备,旁边的架子上陈列着各种款式和颜色的击剑服。 在摄像团队找机位放设备的同时,岁星认真听教练讲着击剑的规则和注意事项。 她对剑的熟悉程度毋庸置疑,面对这项全新的运动,她很快便找到了窍门,融会贯通。 将击剑装备穿戴整齐后,岁星手持钢剑,与韩续来分列金属道的两端。 双方准备好后,韩续来率先发动了攻击。 看得出来,他有一定的击剑基础,动作娴熟而果断,一个弓步前刺,剑尖直逼岁星。 不过,对于岁星来说,这种招式仍略显稚嫩,她滑步格挡,而后迅速还击,剑如闪电,瞬间突刺到韩续来的胸口。 韩续来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反应过来,对练就已经结束。 岁星得分,教练当即抬手示意,双方分开,重新站回预备位,开始下一个回合。 韩续来的兴致被调动了起来,他再次先手进攻,掌握优先权,但没有选择长驱直入,反而不断进行试探,寻找机会。 但岁星对于这种对决节奏的掌握太过得心应手,她配合着虚晃一下之后,手臂猛地伸展向前一刺,再次成功得分。 第三个回合,岁星选择先行进攻,她膝盖微曲,攻击之迅猛如灵蛇出洞,韩续来拿着剑想要应对的手还没完全伸直,就被她一剑刺中。 对岁星来说,和韩续来的对练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局,在她已经得满一盘的十五分时,他甚至都没有成功刺中她一剑。 三盘过后,韩续来摘下击剑头盔,随意甩了甩头发,发梢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四散开来,他微微仰头,笑看着岁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击剑高手。” 岁星习惯性地挽了个剑花:“我之前练过剑。” “怪不得。”经过三盘的摧残,韩续来对她的技术非常服气,“跟你对练,真是死生一瞬,感觉你每一次进攻,都能把我捅成筛子。” 一旁的教练深以为然,岁星的反应速度、攻防节奏和战术思维,远远强于业余的击剑爱好者。 其实韩续来的技术并不算差,在他见过的客人中已处于中等偏上的水准,但面对快准狠的岁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简单休整了半小时后,他们离开了击剑馆,韩续来顺手拦了辆摆渡车,载着他们来到了马场。 岁星远远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是一种混杂着清香草料和强健马匹的味道。 换好马术服,戴好头盔等护具后,驯马师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匹匹骏马前,如数家珍地做着介绍。 岁星逐一望过去,迈开脚步来到了一匹黑马前。 看见她对眼前的马感兴趣,驯马师止住话头,转而道:“一看您就是懂马的行家,眼光真毒辣。这匹马是我们场馆最为出色的马匹之一。毛发乌黑发亮,身躯优美健壮,就是性格比较桀骜,不好操控。如果是初学者,其实不建议选它。” “确实还不错。”韩续来见这匹马外表出众、眼睛透亮,不禁点点头,问岁星道,“你对马也有研究?” “很久没骑过马了。” 她示意驯马师牵出那匹她看中的马,而后利落地翻身上马,抖动缰绳控制马在原地转了几圈,以做适应。 韩续来也选好了马,和她一起去到宽阔的跑马场。 听驯马师念完安全须知之后,岁星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黑马奔腾而出,马蹄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虽说这马是马场中相对不服管教的一匹,但比起先前世界所骑骏马的野性,便如小巫见大巫。 岁星驾马尽情地奔驰,马蹄声与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声相交叠,在空旷的天地间肆意回旋。 韩续来也不甘示弱,紧攥着缰绳,骑马飞掠而出,不过颇费了一番力气,再加上抄近道,才勉强追上了岁星。 察觉到他的到来,岁星略微放慢了速度,二人并肩驰骋。 透过摄像机的监视器,只见远处两个飒爽身影在自由奔驰。两匹马儿齐头并进,马蹄翻飞,踏起阵阵烟尘,在阳光下,呈现出一幅激荡洒脱的动态画卷。 第201章 世界五第二阶段 摄影师如实地记录下了这颇具美感又引人注目的一幕,开始在脑子里构思起后期的呈现。 在马场骑了个尽兴之后,已经是大中午,岁星和韩续来吃了顿简餐,而后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看过摄像师发送来的当日素材,韩续来觉得十分精彩有趣,在征求过岁星的意见后,他便让剪辑师去着手剪视频了。 对于上镜这件事,岁星不是很在意,击剑和骑马时她全程带着头盔,根本没露脸,任谁都找不到她身上。 隔日,在给她看过剪好的视频后,韩续来将它以日常的形式发布在了账号上。 一经发出,评论数就稳步增长,有的是每条视频下都会出现的热评: “今晚做梦的素材这么早就发了吗?” “各位穷鬼大家好,我是新来的穷鬼。” “没碰过钱,我对钱没兴趣。” 有的则是一些人发自内心的纯朴的审视和思考,这代表着视频传播后所带来的改变: “我要努力,我要暴富,我要通过自己的双手过上有钱的生活。” “视频中的击剑、马术,都是有钱人的运动,我是肯定消费不起的。不过,钱能买到的东西都是人力所及,你们有没有见过人力所不及的事情?那才是人生中最残酷的部分。与之相比起来,金钱和财富不值一提。” “其实有钱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整天浑浑噩噩,面对不喜欢的人和事,逆来顺受,无力改变,就像我现在这样。” 而大部分评论,则是聚焦在了之前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主角——岁星身上: “这是之前坐利法副驾的那个女生吗?” “姐姐太飒了,看的我热血沸腾。” “好喜欢这种势均力敌的感觉,好般配。” “嘴角疯狂上扬,什么都嗑只会让人营养均衡。” “已经有点代入刚看完的小说了。” 看着评论区的风向逐步演变为寻找女主人公并致力于将他们幻想成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后,韩续来有些意外。 他想了想,给写有“利法副驾”这个关键词的评论点了赞,相当于向网友们确认了岁星前后身份的一致性。 这样一来,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个在韩续来还未成为网红之前就与他交情匪浅的人,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也许是因为有新的话题和看点出现,这条视频的热度要比他近期发的其它视频高上不少。 韩续来会让短视频团队定期去检测评论区的情感趋势,以判断观众的心理是否在因视频而发生变化。 他翻看着这条视频的相关数据报告,发现它给人带来的情绪波动有一个可观的增长。 他立刻与团队开会,分析数据和情感增长的原因,得出的结论是:视频中的两人呈现的互动,引发了观众对理想关系的寄托和投射,在具有代入感的情感氛围中,加深了情绪起伏和情感反应。 简单来说,这条视频竟然有提供情感满足和情感补偿的效果。 难以在现实生活中获得并加以体会的情感,在气运散播的激发下,看完这条视频后,观众产生了共鸣和向往。 这与人们对金钱的向往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岁星所说,关于觉醒的定义中,跟在欲望之后的,是情感。 他将视频的数据和会议的结论转发给岁星:“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启催化觉醒的第二阶段了?” 岁星翻看着他后续发过来的合同:“合约情侣?” 韩续来笃定道:“情感,是需要学习和模仿的。我们两个,正是提供模板的最优组合。” 在经商之家成长起来的经历锻造了他极为敏锐的市场嗅觉。而最为受人追捧的方向,便也是让气运能得以快速蔓延之处。 岁星打开秀音,认真查看他最新发布的那条视频,过了片刻,她回复道:“可以一试。” 得到她的回应后,韩续来立刻带着团队做起了市场调研、人设分析和剧本选题。 三天后,在岁星的配合拍摄下,韩续来在秀音上发布了第二条两个人一起出镜的视频,配以文案:“就算见惯了银河,也只想追随那颗星。” 视频的氛围透露着悬而未决的暧昧和若即若离的拉扯,克制的分寸感、暗露的占有欲,通过镜头的语音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浮想联翩。 韩续来选择将二人之间的关系赋予成长线,让观众看到在不同阶段的情感表露。 视频中的岁星并没有以正脸出镜,反而更增强了代入感。 这条视频一经发出,火爆程度不亚于他发布的首条炫富视频。 每一次目光的交汇都牵引心魄,每一次隐忍的追寻都紧扣心弦。 视频中主人公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能给人深切而连绵的触动。 无数观众在报以热切追捧的同时,也或多或少地开始留意自己生活中的相似情景和情感。 不多时,高糕也在热搜上看到了这条视频,她知道韩续来不仅是个健身教练,也是现下火爆全网的视频博主。她刚要兴趣寥寥地往下滑,视频中突然出现的另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立刻止住动作,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岁星的身影,不免愣了愣,不明所以间,她将视频转发给岁星:“阿星,这个韩教练是不是对你有企图?” 岁星回复道:“只是拍视频。” 高糕微微松了口气:“那你们就是合作关系了?他写的这个文案好恶心,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有一点。” 高糕看见她的回复,试探道:“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才这么觉得?” 岁星不置可否,反问道:“怎么了?” 面对不明所以的问题,反问是一个很好的策略,既能进一步引出对方的提问动机,又能为自己的回答寻找合适的方向。 第202章 世界五:门当户对 “你和他拍视频,我不开心!” 高糕在输入框打下这么一句话,而后查看了一下岁星对自己的好感度,又默默地删除了。 面对别人,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调戏和玩笑的话来,但面对岁星,她不能。 她对她,要比对待其他任何人都更加小心翼翼,只怕一言有失,就将岁星推得远离了自己的身旁。 在本应该是友谊的情感中掺杂了其它什么目的,让她深感惶恐,如履薄冰。 思索片刻,高糕回复道:“没什么,评论区的人都在夸你,你魅力好大,我好骄傲。” 岁星回了一个开心的表情包,接着道:“你也是我的骄傲。” “岁星好感度提升5点,目前好感度:65。” 见新视频引起了超乎预期的轰动,韩续来趁热打铁,又接连发布了三四条与岁星相关的视频,他们在视频中的关系迅速推进到两情相悦的阶段。 不过半个月的热度发酵,韩续来和岁星就成为了席卷全网的情侣搭档,数以百万计的人对他们之间的互动和感情进行着狂热的追捧。 无论是对视时的眼神交汇,还是不经意的轻微触碰,都被观众们用放大镜进行着反复分析和研究,甚至于争相模仿。 这样的风潮自然也引起了韩元明的注意,他让助理去调查视频中女主人公的身份,而后在亲自登门欲要说教韩续来时,恰好碰上了拍完视频准备离开的岁星。 韩续来有些讶异于他的到来,走上前去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爸。爸,这是岁星。” “叔叔,你好。”看见韩元明并不算太好的脸色,岁星在打完招呼后,又接着道,“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韩元明不置可否,等她和短视频团队的人都离开后,这才发话。 “一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三流花瓶,你也带回家里?”他心中更多是恨铁不成钢的无语,“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你没钱,如果你爹不是我,你看她还会不会理你!” “那我可要好好努力,不能败家,不能破产。”不满于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韩续来的语气颇为漫不经心,“不然她会离开我。” 闻言,像是意识到什么,原本斜倚在沙发上的韩元明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到他身上,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看穿。 他发现,这个历来随性的儿子,眼神中不再有往昔的随遇而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倔强和不羁,像一把锋利的剑,好像叫嚣着要刺破什么。 他似乎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样的神情,这种毫不掩饰的叛逆,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从父亲的角度去看,曾经那个安逸顺从的儿子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充满了自我意识、急于追寻自由的灵魂。 这样的灵魂,似乎和这个世界既定的规则格格不入,让他感到无比的怪异和违和。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无法突破的阻力在制止他继续想下去,他面色一凝,又恢复成如往日一般的严父模样:“之前,你炫富,你让那些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他们本不该知道的东西,我在背后替你承担了极大的压力,即使如此,我没有插手。但是,你要是再和那个女人拍那种视频,别怪我封了你的号。别忘了,你是有婚约的人!” 韩续来反问道:“婚约?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你也从来没拒绝过。”韩元明哼了一声,“久富集团张总的女儿张扬清,无论是家庭背景、教育经历,还是样貌、品行,都和你门当户对,你不娶她,世上就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韩续来缓缓开口,几分无奈,几分沉思:“看起来老天给我安排了一个极为匹配的结婚对象。但除了适合之外,还有其它什么可说道的吗?” 韩元明不理解他的问题,皱眉道:“合适,不就是婚姻中最难求的事吗?难不成非要削足适履、杀头便冠,搞得头破血流才罢休?” “确实,我们太合适了,我们就是同一条流水线上生产的同一形制的螺丝和螺母,她生来就是要嫁给我,我生来就是要娶她。”韩续来话音微顿,语气沉沉,“可是,爸,你不觉得惊悚吗?毕竟,我们是人,人不应该一个像榫,一个像卯,被设定得方方正正,严丝合缝。” “感情就像酿酒,日子久了,滋味自然醇厚。”韩元明不为所动,他站起身来,“过两天,我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韩续来直言道:“我和她不可能有结果,你早点认清现实。” 韩元明没有回应,只留给韩续来一个离开的背影。 若仔细去看,能发现一向沉稳持重的他,此时的脚步却略显仓促。 他隐隐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失控感,似乎在韩续来身上发生了什么深刻而又奇特的改变,但他却不曾知晓。 这种感受实在太过奇怪,他并不厌恶,但内心深处却有种来自本能的抗拒在阻碍着他去做探究。 世界既定的惯性,已写入自然的规则,它被天道所保护,纠正着每一颗欲要脱轨的心。 韩元明依旧拿着拟好的剧本,照本宣科,以至于一个星期后,在岁星和韩续来的拍摄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好,你是韩续来吗?” 容貌靓丽的女生在他们布置场地的间隙走了过来。 韩续来点点头:“你是哪位?” “我是张扬清。”她道,“晚上有时间一起吃饭吗?伯父伯母和我父母都会在。” 在此之前,韩续来与她之间几乎毫无交集。她就像被设定好的程序,到了一定的时间点,就凭空出现在他面前,而后面无表情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背诵着拟好的台词。 “你没看过我拍的视频吗?”韩续来将手臂搭在岁星肩膀上,歪头看着她,“你我素不相识,突然冒出来办家宴,恐怕不合适。” 第203章 世界五:夷海为地 张扬清的目光望向岁星,诚实地摇了摇头,道:“你是家长定好的,我的结婚对象。” 韩续来的嘴角轻轻扯动,似笑非笑:“你同意他们的安排吗?为什么要嫁给我这么一个陌生人?我也不会娶你。” 张扬清静静地看着他,她觉得这并不对,并且有种生活似乎在此刻失去控制和方向的茫然,但她好像又天然地能很快接受这一切,就好像站在丁字路口,不能左行的话,就别无选择地只管往右走。 她的反应很平淡,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麻木不仁。她并未多说什么,收到韩续来的回复之后,便打算默默退场。 看着她的背影,韩续来眉头微皱,忍不住道:“你应该感到愤怒,而不是无所谓。” 她缓缓停住脚步,重新转过身来,轻缓地眨了眨眼睛,有一丝困惑的感觉在她心底一闪而逝:“应该——愤怒?” “对,愤怒。愤怒于你眼前这个男人优柔寡断,之前从未堂堂正正拒绝过联姻,愤怒于长辈不近人情,让你一个女生委曲求全主动上门,愤怒于命运无理取闹,安排你同毫不相干的人步入婚姻。” 韩续来上前一步紧盯着她,眼中燃烧着堂皇的火焰。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就像是个有特定问答数据库的机器人,当韩续来的话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后,她只能说出这样的句式来予以回应。 见她如此,韩续来微一恍然,有种爆发了全身力气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与挫败。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叹了口气,心中躁动难以平息,他问岁星道:“为什么——明明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还有那么多的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这个世界依旧充斥着机械的荒诞。” 岁星沉吟:“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片荒漠,我们如今所做的,不过是种下了几棵小树。” 韩续来不甘心地追问道:“难道就只能任凭我们的努力变成沧海一粟吗?” “在我的世界,有一个精卫填海的传说。”岁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反而讲起了故事,“炎帝之女去东海游玩,溺亡。死后其魂化为鸟,名精卫。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欲填东海。岁月悠悠,精卫不辍。终有一日,海平为陆。”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不放弃,日积月累,终会以一粟之力填平沧海?” “我的意思是,填海还需木石多。”岁星说出了自己已经开始着手去做的事,“我要成立一家机构,孵化和签约多平台各领域的达人,让他们像你一样,做气运传播的媒介。若有成千上万个精卫,何愁不能快速夷海为地?” 韩续来听闻,眼睛亮了亮,随即发出邀请:“老板,让我做你旗下第一个艺人吧。” 从拍摄间离开的张扬清,拉开了特意等候在路边的车的门,坐进了副驾驶。 司机位的男生见状,连忙问道:“怎么样?他接受邀请了吗?” 张扬清摇了摇头:“没有。” 闻言,他微不可察的似是松了口气,而后安慰道:“没关系,那个人分明已经有女朋友了,还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你已经仁至义尽,叔叔他们不会多说什么。” 张扬清听见他的话,又结合方才的所见所闻,突然萌发了罕见的好奇心,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他们在网上很火吗?” “何止是火,简直是火透了,每条视频都有数百万点赞。”他说着,顺势掏出手机,点开了韩续来的主页,递给她。 首先吸引张扬清的却是账号的头像,她只瞟了一眼,便感觉精神一振,犹如拨云见雾,连带着头脑都清明了许多。 没再多想,她点开了最新一条视频。 视频中的女主角没有露脸,但她轻易分辨出这便是刚才见过的女生。 视频制作精良,每一帧画面都仿佛带着温度,每一个音符都似在诉说感情。 张扬清看得不禁入神,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蔓延开来,让她一直感受不到跃动的心轻轻泛起涟漪。 视频中洋溢着的幸福感,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对此憧憬的第一扇门。 她的呼吸变得轻缓,意识也随着视频飘远。 有很多情绪堆叠在脑中,乱糟糟的,却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鲜活。 这种体验,实在是太新奇了。她手指一滑,跳转到下一条视频。 见她沉浸其中,驾驶位的男生探过头来和她一起欣赏:“他们的感情一看就很深,也不知道叔叔怎么想的,非要你来一遭。” 闻言,张扬清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逼仄的车厢中,距离的陡然拉近让他看进了她的眼中。 他不免一愣,反应过来后,局促地后退了些,不敢再看她,手忙脚乱地开始启动车辆,耳根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张扬清好奇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而后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两相对照,蓦然发现,他现在的样子和视频中主人公的某些表现,简直一模一样。 福至心灵,她懵懂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抓紧了手机,在无人注意处,悄然扬起了一个微笑。 视频拍摄完毕后,岁星接到了高糕的电话:“我在医院,你有空来看下我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虚弱,背景音也乱成一团,像是有人在吵架似的。 “我马上到。” 问清楚地址后,岁星挂断了电话,准备立刻前往。 刚才,她没告诉韩续来的另一个计划是:洞察高糕,以找出这个世界如此运转的缘由。 半个小时后,岁星走到高糕的病房门口,隔着一扇门都能听见里面两个男人互不相让的吵嚷声。 粗略听来,一个在指责另一个花天酒地,不负责任,没有照顾好高糕,而一个在讽刺另一个没有立场和资格插手他和高糕之间的事情,这两人听起来还像是熟人。 岁星推门进去,二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一同看向她,脸上尚有怒意。 第204章 世界五:摇摇欲坠 病床上的高糕见她来了,不由眼睛一亮,直了直身子,像是看见了救星:“阿星,你来了。” 察觉到高糕的情绪,岁星对屋子里两个闲人下了逐客令:“病人需要休息,要吵出去吵。” 齐烁眼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将他和贺黎一同赶了出去,而后紧紧关上了门,偏偏他还反抗不了,等再反应过来,已经莫名其妙地站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他和贺黎互看一眼,两个人都是冷哼一声。 但是,岁星的出现让他暂时忍住了要和贺黎再争个高下的想法,他早已见识过高糕对同性极强的吸引力,心中涌上危机感的他忍不住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不知道。”贺黎不想同他废话,转身便离开了。 病房里总算安静了下来,深感疲惫的高糕终于可以放松精神,她看向岁星,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她再一次深切意识到,池塘里的鱼儿们免不了会互相争食,但其中的莲花却可独自绽放,并且在淤泥之中扎根,与池塘共生,永不背弃。 岁星坐到她身旁,询问道:“怎么晕倒了?” “不知道,只是感觉很累。” 在面对齐烁心急火燎的解释和信誓旦旦的保证时,她莫名感觉厌烦,她已经看过太多男人的低回挽留和苦苦哀求,这些冠冕堂皇的感情,像是一场场盛大的闹剧,让她麻木。 在听到“齐烁好感度提升10点,目前好感度:100。恭喜宿主,攻略成功。”的提示后,她一刻都不愿再惺惺作态,放任自己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岁星按上她的脉搏,沉取有力,浮取柔和,体内正气充足,应该不会平白出现这样的情况。 至于之前在健身房内,她所表现过的低血糖症状,岁星知道,那不过是她想要接近她的方式而已,实际上,她无病无灾,比普通人都要更健康。 事出反常,必有缘由。岁星仔细询问了她的感受,一一记下,心中对此已经有了些猜测。 高糕见她握着自己的手腕,从她掌心传来的热度妥帖地包裹着她,又听她如此耐心细致地关心着自己的情况,心中不由暖意涌动,她轻轻回勾手指,虚握住她的手。 岁星抬头,回以一个宽慰的笑。 “岁星好感度提升5点,目前好感度:70。” 第二天午前,岁星拿着打包好的饭菜去看望高糕。 高糕一脸期待地打开饭盒,不由感慨了一声:“都是我爱吃的,你简直太懂我了。” 她边说,边扑到岁星怀里蹭了蹭。 岁星回抱住她,轻拍了拍她的背:“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高糕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开始安安静静吃饭。 在这个间隙,岁星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她病床对面的椅子上多出了一个毛绒小熊。 岁星站起身来,走到小熊面前细细打量,它的绒毛柔软,色泽亲和,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像是晶莹的黑玻璃球。 她伸出手将小熊拿起,询问道:“这个熊是哪里来的?” “齐烁早上带来的。”高糕说着,解释了一下,“就是昨天你在病房里见到的那个黄毛。” 岁星了然。 齐烁是昨天病房里两个男人中的一个,金色的头发,甚是张扬。她还记得这个男人是地下乐队天镜的主唱,零一对他的评价是:浪荡不羁的花花公子。 而昨天,就在她接到高糕的电话的前两个小时,她听到了高糕成功攻略下齐烁的系统播报。 在那声播报之后,她忽而有一种世界正在极速虚幻化的感受。周围的人和物,一瞬如同打了马赛克般扭曲而模糊,以至于一切秩序都摇摇欲坠。 随即,所有又重新恢复了原状,但那种似置身将倾大厦般的动荡,却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岁星停止回忆,目光重新凝聚,沉吟道:“这个熊——可以送我吗?” 高糕有些意外,她清楚岁星是个极有分寸感的人,平日里绝对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免多看了小熊两眼,心中一动:“零一,扫描这头熊。” 零一滴滴了两声:“已识别玩偶种类:熊。材质:毛绒。填充物:羽绒棉、光学玻璃、塑料、金属等。” “光学玻璃、塑料、金属——”高糕咬牙切齿,“你直接说那是摄像头不就好了?” 零一遁走,她看向岁星手中的小熊,越看越觉得刺眼。就在这时,她听岁星提醒道:“齐烁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偏激,和他相处要多留个心眼。” 高糕立刻收敛了严肃的表情,甜甜笑道:“这种臭男人才没有相处的必要,我有你就够了。” “岁星好感度提升5点,目前好感度:75。” 高糕出院的时候,齐烁和贺黎都来了,齐烁手上更是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令人瞩目。 他单膝跪在高糕面前:“阿糕,你那天看到的是我的前女友,她一直纠缠我,但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的余生吧,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伤心。” “你在说什么呢?”高糕嘴角噙着笑,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用最天真也最残忍的语气对他道,“难道我们不是一直都是朋友吗?” “朋友?”齐烁闻言,惊愕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怎么会是朋友——阿糕,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吗?那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和我一起做过的事,又算什么?” “我以为我所做的事都是出于朋友的立场,如果有什么让你误会了,那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会对我有这种想法——”高糕状似苦恼地皱了皱眉,而后看向岁星,借势搂住她的胳膊展颜一笑,“毕竟,我是不会喜欢上男生的啊。” 齐烁看向岁星,瞪大了眼睛,他缓缓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第205章 世界五:昭然若揭 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完全占满了他的意识,让一向能言善辩的他,在此刻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原本以为爱情只是一场游戏,他也确实游戏花丛多年,却未付出丝毫感情。 但在遇到高糕之后,他第一次读懂了爱情,从中尝遍了酸甜苦辣。 直至此刻,她又让他几欲肝肠寸断。 那些年他施予别人的痛苦,如今翻倍加诸在了自己身上。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当他再次反应过来时,已经游荡在了大街上。 他迷茫地看着形色晦暗的车水马龙,而后低头看了看手中鲜红欲滴的玫瑰,只觉得被这色泽刺激得快要落泪。 他收紧了攥着花的手,本想要将它扔进垃圾桶里,但在最后一刻,他却迟疑了,只呆呆盯着花束,久久不能放手。 贺黎看着他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眼中划过怜悯,他心中也空荡荡的,不知道是在可怜齐烁,还是在可怜自己。 毕竟,齐烁和高糕还拥有过一段快乐的回忆,而他自己,却一直都是暗中偷窥他们幸福的胆小鬼。 他很快就轻车熟路地收敛了所有情绪,看向高糕和岁星:“我开车送你们回家吧。” 高糕利落拒绝道:“不用了,有阿星送我就好。” 贺黎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去,漂亮的眼睛里,一小簇火焰自寂灭处缓缓燃起,在金丝框的掩映下,折射出明灭不定的光芒。 身体大好后的高糕,反复翻看着韩续来账号上发布的情侣视频,决定去拍摄间探班。 岁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到来,快要进入拍摄状态的她朝她点头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高糕立刻面带笑容扬起手臂挥了挥以作回应,元气十足。 见岁星已经开始拍摄,高糕环顾四周,看到了韩续来的身影,便朝他走近,他们两个一起安静地看着岁星。 过了片刻,高糕偶一转头,发现韩续来神色专注,目光一直追随着岁星,眼神中充溢着罕见的沉静和温柔,不同寻常。 高糕清了清嗓子,带着冷嘲热讽道:“你用这么直白的眼神盯着你的搭档,未免太过了。” 韩续来闻言,看向高糕,见她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压抑着内心的不悦,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却常常不自觉地定格在聚光灯下的身影。 他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不由轻勾起嘴角:“我看我的搭档,酝酿情绪,理所应当。比起某些人只能干瞪眼要强得多。” “逢场作戏而已。还指望阿星能付出多少真感情?”高糕回怼道,“人总要回归现实,沉溺在虚拟的网络中,容易昏了头。” 韩续来反问道:“那在现实生活中,你就是胜利者吗?” 高糕应得笃定:“胜不胜利,我不知道。但我在她心中,肯定比你重要。” “有时候,你的智商堪忧。” 听闻他的嗤笑,高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韩续来重新将目光投向岁星,缓声道:“她是悬挂苍穹的星,你以为她的怜惜如影随形,可那不过是她笼罩万物且无处不在的清晖。” 高糕看着岁星对自己高达75的好感度,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直至有一天,她发现了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真相。 “高女士,您来续卡吗?您和我们另一位会员看起来关系很好,真是缘分。” 优享健身房的前台一如既往挂着职业的微笑,拿过了高糕用以充值的健身卡。 听她提起岁星,高糕不免一笑,点了点头:“再续个年卡。” “好的。”前台一边在电脑上操作,一边攀谈道,“说起来,你们的名字也很相似。” “名字?”高糕有些不解。 “对啊。”前台刚想说什么,电话突然响了,她止住话头,将会员的纸质表格递给高糕,“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您可以在表里找到自己的名字,登记一下。” 高糕点了点头,翻看着会员花名册,直到找到了一个叫“高羔”的名字,她见其中有错别字,不免继续往后看,看到了一串电话号码。 已兑换过“过目不忘”技能的她立刻就认出,这是岁星的号码。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继续往后看,这个名字初次办卡的日期,是在八月十日,而她决定开始攻略岁星的日期,是八月二十日。 早在她认识她的前十天,她就已经盯上了她。 高糕只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迅速蔓延而上。 她深呼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见前台已经打完电话,她迫不及待问道:“你说的和我关系很好的另一名会员,叫高羔吗?” 前台点点头,将健身卡递还给她:“是的。我还记得那天,您前脚刚来,她后脚便进来办了卡,让人印象深刻。” 高糕捏着卡片的手不自觉缩紧,她心乱如麻,已经完全没有了健身的心思,转身便走。 直到一鼓作气埋头走回家,她才感觉冷静了不少。 现在已知,线上线下,岁星都完全明晰她的身份,是刻意接近、蓄意报复,还是有什么其它原因,她一时难以定论。 实际上,似乎一切都昭然若揭,只不过是她无法面对,只能不断麻痹自己,为岁星的出现寻找种种借口。 一直以猎人姿态自居的她,未曾想到自己才是在陷阱中挣扎的猎物。 但是,岁星的好感度是真实存在的。在不断的相处中,会不会她也动了真心? 等等,我为什么要用“也”?高糕皱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呼叫零一:“同性相吸的技能,对我也有影响?” 零一应道:“既然是相互吸引,便不只作用于一方。” 高糕闻言,第一感受是愤怒,而后又是慌乱:“我对岁星的好感度有多少?” 零一无法检测,只道:“宿主的感情,需要宿主自己体会。” 高糕不能接受自己的心被一个特定的人绑定,她所依赖的好感度系统,无法从固定的人身上持续获取收益,攻略成功后,往往也意味着她会立刻宣布这段感情的终结,如同她对齐烁所做的那样。 第206章 世界五:逢场作戏 一开始,岁星和齐烁也并无不同,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发生了变化?是她坚定地站在身前,替她挡住了来自家庭的疾风骤雨,还是她安静地陪在左右,让她体会到未曾奢求的亲密无间? 又或许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她都在,她理所当然觉得,只要她想,岁星将永远是她最可靠的守卫。 而这一切,在当下看来,都免不了带了些逢场作戏的意味,如同她先前嘲讽韩续来的那般。 她忽而反应过来,她对岁星的认知,不过都是岁星想让她拥有的认知。 隔日,凌晨三点,岁星的房门被一阵凌乱的叩门声敲响。 已入睡的她随即目光清明地坐起身来,几乎是习惯性地掐指,而后快速去打开了门。 浓烈的酒气连同一个温热的身体一起向她扑来,她眼疾手快地架住来人,低声询问道:“喝醉了吗?”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意识不清的哼唧,岁星关上门,将她扶进了屋。 刚进门的高糕却是不再消停,忽而大力推开了她,踉踉跄跄跌坐在地:“你是谁?我不要你扶!” 岁星蹲下身来,握住她的双臂,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是岁星。” “岁星?”高糕带些怔愣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清,而后,她似乎是确认了什么,眼眶一下子变得通红,她紧紧抱住了岁星,语气中满含委屈,“阿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岁星鲜少做出这样的承诺,她默了默,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糕抽噎,断断续续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是个大坏蛋,你骗了我,还抛弃了我。” 岁星闻言,通过零一查看了一下她的状态,发现她早就兑换了“千杯不醉”技能,她现在是清醒的,这番话无疑是在试探她。 岁星当即意识到,她已经通过某种途径知晓了些什么。 她沉吟,准备坦白:“其实我——” “阿星,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不过,她总是凶巴巴的,不像你,对我这么温柔。”高糕退出了她的怀抱,抬起头来,仔细描摩着她的眉眼,自顾自地像是沉浸在了回忆里,“你知道吗,上高中的时候,我生了病,变得比球还要胖。当时,有很多人嘲笑我、孤立我、欺负我,也包括她。她总是用一种鄙夷又嫌弃的目光瞧着我,好像我就是一条烂臭的可怜虫。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也记不清她的长相,但她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并不讨厌她,我只是很害怕,害怕有那样的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 “我就是——” 高糕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阿星,我是不是全世界最差劲的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喜欢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察觉到她的意图,岁星不再打算现在将自己的事和盘托出,转而道:“在我看来,你坚强、勇敢、聪明、乐观。不喜欢你的人,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他们太差。” “真的吗?”高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破涕为笑,“阿星,你真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永远不会讨厌我,对不对?” 见岁星点头,高糕满足一笑,像是心中的执念终于有了答案,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岁星肩头。 岁星将她抱在床上,拿了湿毛巾搭在她额头热敷。期间,高糕似有些难受,吐了两回,她不厌其烦地陪在身旁,将她照顾得很好。 在她准备换下已经变凉的毛巾时,高糕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眼睛微微闭着,嘴角挂着恬淡的微笑,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场景,无意识地嘟囔道:“如果和你,不只是朋友,就好了——” “岁星好感度提升10点,目前好感度:85。” 听见零一的播报,高糕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岁星被攻略成功的景象,既然她早就知道她的身份,那给她设定的结局不如提前。 她给岁星的内心预设是:怪不得她一次次向我确认,她是否值得被爱——原来,是因为我在过去曾伤害了她这么多次。 她要让岁星用余生的懊悔去弥补曾经的过错。 第二天早上,高糕迷迷糊糊睡醒,见岁星正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看着她,而她还握着她的手腕,她不由触电般缩回了自己的手,捂着脑袋佯装头疼地坐起来:“阿星,我怎么在这里?” 岁星没有戳穿她,只道:“你昨天喝醉了。” 高糕皱了皱眉,似在回忆,而后试探性地问岁星道:“我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岁星摇了摇头:“我点了清粥外卖,一会儿喝点,养胃。” 高糕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你一晚上都在照顾我吗?” 岁星浅淡一笑:“这不是身为朋友应该做的吗?” 闻言,高糕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 朋友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太重了。 岁星昨晚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在她表现得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她依旧事无巨细地迁就着她,这让她通过了她的小小考验。 高糕心中动摇:也许,她一直以来对我所展现的,也不是全然作伪。 但这样的感怀随即便被她心中留存的怀疑和愤懑所掩盖,她道:“这个周末有天琴座流星雨,我们一起去看吧。” 岁星点头应下。 周六,夜幕笼罩了郊外的露营地,繁星如同璀璨的宝石镶嵌在深邃的天幕之上。 岁星和高糕并肩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眼前是一片无垠的原野,身后是连绵不绝的帐篷大军。 今晚来看流星雨的人很多,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微风轻拂,清凉静谧。 突然,夜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光芒,紧接着,更多的流星如银色的雨丝纷纷坠落。 新闻报道中的天琴座流星雨如约而至,璀璨夺目,人群不免沸腾了起来。 第207章 世界五:源自想象 高糕激动地站起身,双手合十:“阿星,许个愿吧,听说流星雨很灵验。” 岁星也随着她起身,偏过头去看她。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轻颤,眼眸中闪烁着惊喜与憧憬,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都能在她的瞳孔中倒映出绚烂的光彩,犹如细碎的金粉,似梦似幻。 被这样的一双含有“星眸皓齿”的特殊道具效果的眼睛凝视,无论是谁,都会深陷其中。 “岁星好感度提升5点,目前好感度:90。” 听闻播报,高糕愈发振奋,她伸出手去将岁星的双手合拢于掌心,帮她摆好姿势,而后迫不及待闭上了眼:“许愿吧。” 岁星依言闭上了眼,片刻后,她感觉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高糕的声音似夜莺在月夜中的婉转吟唱,在她耳边响起。 “阿星,你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岁星询问道:“什么愿望?” “我对流星说,我喜欢星星,星星不知道。我希望那颗星,能因我而坠落。” 高糕缓缓松开了手,岁星睁开眼睛,一条项链在她眼前蓦地展开,发出如微风拂过风铃般的轻响。 链坠是一枚戒指,戒面便如同此刻天际划落的流星,五角镶嵌着闪耀的钻石,光芒交织,在暗夜中依旧夺目。 “阿星,你能不能做一颗只属于我的星星?让我住进你的光芒里,被你照亮。” 高糕用双手捧起项链和戒指,认真而又虔诚地看着她。 “岁星好感度提升10点,目前好感度:100。” 听见零一的播报,高糕绽放笑颜,扑进了岁星怀里,而后,她听见她在耳边轻轻说:“对不起。” 高糕的身体僵了僵,她松开岁星,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底一如既往地浸润着一种超脱世俗的悲悯,深邃又淡然,似乎从未沾染过半分情与欲。 她在等待她的回应和坦白,在她看来,就算她的话语非常真诚而直接,她也并不会立刻原谅她,但也许,她会给她一个机会。毕竟,她们是这么好的朋友,毕竟,岁星对她的感情已经到了完满的地步,她不会再欺骗她。 她想,带着爱去欺骗的人,已经受过了最煎熬的惩罚。 但岁星接下来的话,却远不在她的预期之内。 “阿糕,你之前从未见过流星雨,是吗?” 高糕并不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只能道:“这是我第一次来看流星雨。” “流星体进入大气层时,其运动轨迹的反向延长线会交汇于一点,从而形成视觉上的辐射点。但是刚刚的流星雨,杂乱无序,并非从一个点向四周发散,所以,我们看到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流星雨现象。”岁星将目光投向天幕,“并且,天琴座流星雨有相对固定的时间规律,它集中在4月出现,而并非现在。” 高糕不解:“那我们看到的是什么?” 岁星低声沉吟:“是你的想象。” 高糕愈发迷惑:“我的想象?” “不只是流星雨,就连这个世界,都源自于你的想象。”岁星说出了经由观察高糕和预卜天理,而产生的推断,“是你的意识构筑起了这个世界的雏形,一开始,唯独你一个人是真实的,你对所有事物都有绝对的控制权。但在机缘巧合下,这里孕育出天道。于是,世界开始从你的周围延伸,开始自我演进,既带来了秩序,又带来了变数。然而,归根结底,它始终依附于你的意识,无法全然独立。” 高糕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岁星直言道:“对于你来说,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前些天她晕倒后发生的事,更让岁星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当高糕对这边的世界不再留恋,她就会中断想象,从而失去在这个世界留存的意识。而这,会让此地迅速褪色,甚至于崩溃、湮灭。 高糕愣了愣,气极反笑:“这些神神叨叨不知所云的东西,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岁星追问道:“你是否还记得,是什么契机导致了系统的出现?” 高糕心下一沉,系统的存在是她最大的秘密,此时被岁星一语道破,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在岁星看来,零一应当是她分割了自身的能量创造出来的。也许她无法想象不借助外物的力量就能完成人生的蜕变,因而虚拟出了系统一物。 归根结底,这里只是一个深陷泥潭的小孩,幻想出的世界。 但天道的出现,让世界规则开始进化。它的创造者、气运的绝对主宰——高糕,在此刻成了阻挡它发展的最大障碍。 再这样下去,一旦高糕发生意外,主动或被动地脱离这个世界,天道彻底失去维持运转的气运来源,将走向崩溃,一切衍伸出的意识都将消散。 最好的拯救办法是,让高糕得知这一切,配合岁星,将自身气运散于天地之间,补足天道之力,而后回归她原本的世界。 而岁星一直以来为散播气运所做出的努力,将为更加宏大的气运的开闸倾泻提供缓冲,让这世界不至于被突如其来的从未降临过的磅礴气运冲晕,引发失序。 留给她们的时间已不算多,如果高糕原世界的身体开始衰败,她的意识也将不再稳定。长此以往,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在两个世界同时走向死亡。 然而,现在的高糕,并不能理解这一切、遑论接受。在她眼中,岁星蓦然变得无比陌生:“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你甚至知道系统的存在,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高糕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岁星能看得出她的烦躁和激动。 岁星握住她的双臂,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那眸中凝结着纯冽的寒泉,能浇熄人心底所有的火焰。 “我是故意接近你,但不是为了我曾犯下卑劣过错的前尘往事。”岁星一字一顿道,“是因为我能从你身上获悉这世界的本质,是因为你是创世者,也是救世主。” 高糕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大力挣脱了她的手:“我从未料想过,你是这样的人。你就是个疯子!” 第208章 世界五:群星闪烁 “你想象过群星的闪烁吗?” 刚刚提升的15点好感度化为气运,凝结在掌心,岁星的指尖指向苍穹。 夜色忽得一亮,高糕不禁抬头去看。 在无垠夜幕之上,群星宛如无数璀璨霓虹,突然开始毫无规律地迸射光芒。 每一颗星都像是要挣脱宇宙的束缚,将自身的光拉伸至极致,叫嚣着要将整个黑暗的虚空撕裂。 它们的光芒相互交织、碰撞,形成一片绚烂至极的光之海洋,波涛汹涌,不曾停息,仿佛是天地在进行着一场放肆而华丽的表演。 这样的异象让周围的人惊呼连连,高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曾经,她确实天马行空地想象过这样瑰丽又疯狂的景象,但当这不可能的一幕真的出现在她眼前,她心中只剩下恐惧。 她不自禁后退了半步,而后看向岁星。 她在星幕之下,离她近在咫尺,却似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她的心一沉再沉,双脚不由自主地移动,慌乱地离开了这个堪称怪异的地方。 岁星没有勉强。有些事,需要高糕自己想通。 回到家的高糕,将自己扔在了沙发的一角,她在黑暗中蜷缩着身子,仿佛这样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如同她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她的思绪如同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岁星莫名其妙的话,以及遥不可及的神色,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抱紧双臂,试图从这冰冷的世界中汲取一丝温暖,可只有无尽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呆坐了许久,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拿起手机,惨淡的白光映照在她的脸上,通讯录上一个个名字在她眼底划过,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让她的指尖停下。 确实有很多人爱她,可那些感情在她看来都虚无缥缈、不可信任。 她看似被很多爱包裹,但在这当下,她却感受不到这些爱的存在,她甚至无法向其中任何一个人去坦然地倾诉现在的心情。 他们对她的爱,也是有条件的,他们爱的或许都只是她所表演出来的会被他们喜爱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真实的高糕,究竟是什么样子。而高糕,也从不敢去赌,真实的她是否会被别人喜欢。 她将通讯录从头翻到底,又从底翻到头,直到看见置顶的“岁星”的名字,她发泄似的将手机狠狠摔到一旁,而后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现象级主播一块小蛋糕宣布无限期停播,与此同时,一家叫“一星传媒”的互联网型经纪公司异军突起,迅速壮大,接连签下了“来去”、“爱唱歌的欲寒”、“可乐猫”等全网粉丝超千万的头部网红,签约近万大大小小的主播达人,全平台粉丝总量超十亿。内容涉及十数垂类领域,剧情、颜值、音乐、萌宠……全面开花,引领了短视频的新时代。 游戏是岁星最为关注的核心板块,为此,她几乎给全网的游戏博主和主播都发去了邀请。 然而,此时,在游戏领域有过辉煌过往的天堡战队的训练房中,气氛却甚是焦灼。 教练罗杰看着面前站着的整整齐齐的三个人,发出了不可置信的问询:“你们要请辞?” 那三个人互看一眼,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颇为斯文的人最先忍不住,一开口便是抱怨的话,仿佛不吐不快:“先是祁冷,后是小玖,队里的明星永远另有其人。明明是四个人的比赛,我们却永远只能当没有名字的背景板,某些时候甚至是为了突出他们的风度翩翩而被耻笑的歪瓜裂枣。教练,我已经忍得够久了。” 罗杰拍着案桌,急躁道:“全球联赛在即,你们这个时候退出,我去哪儿找其他人补上?我们已经合作了四年,每天从早到晚在一起,打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比赛,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但是就算要离开,为什么不等到联赛比完?我们集训了半年,不就在等这个机会吗?” 队伍指挥位的男生站出来,沉着道:“教练,现在天堡战队的状况,我不说你也清楚。我们的实力、名次和人气都大幅下滑,今非昔比,就算去打全球联赛,能不能走下去还是个问题。但是其它战队,可以给我们直通半决赛的机会。” 闻言,罗杰知道他们早有谋划,去意已决,不免悲凉,他扪心自问,战队确实已经无法拿出一顶一的资源,去供养这些顶尖选手。甚至,现在的天堡战队,已经沦为了别人眼中的三流货色。 曾经站得越高,如今在低谷时,受到的嘲讽和打压就越多。 见罗杰不再说话,指挥位的人继续道:“教练,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很期待,在比赛场上,还能看到天堡战队的身影。” 罗杰冷哼了一声,眼前这三位走了,天堡战队只能解散,还谈什么参赛。他已经在思考,有哪个战队能收购天堡,给小玖找个靠谱下家了。 见罗杰没多余的话要说,战队的三人各自收拾了放在训练房的零星的东西,而后接连推门走了出去。 小玖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似乎天堡战队自他加入之后,就一落再落,看多了质疑和讽刺,他有时候也不由在想,或许确实是他拖累了战队。 见罗杰的目光看过来,小玖站起身:“杰哥,是你发掘了我。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和我说,我永远支持你所有决定。” 罗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我们可能真的走不下去了。” 小玖闻言,那双总是洋溢着热情的眼眸低垂下去,像是无忧无虑的小狗耷拉下了自己的耳朵,沮丧又难过。 没有队友的小玖,早早回到了家。正躺在床上发呆时,他收到了岁星的信息。 “小玖,我现在是一星传媒的负责人,有没有兴趣签约?公司可以代理你的直播活动,提供内容策划和流量扶持。” “姐姐,我们战队好像要解散了。” 第209章 世界五:一个机会 “怎么回事?” 小玖给她详细描述了天堡战队目前的情况:“姐姐,我可能要去全球联赛当观众了。” 全球联赛是一年一度的绝地出击顶级国际赛事,也是受关注度最高的游戏赛事,就算不玩游戏的人,或多或少也会留意赛程。 每年,各大顶尖队伍会在全球联赛的舞台上一决胜负,争夺总冠军的头衔。而每年的冠军,都将在世界范围内引起轰动性的瞩目。 总决赛的那个月,是全世界人民为冠军庆祝的狂欢月。 这将是个传播气运的绝佳契机。意识到这一点,岁星询问道:“我可以赞助天堡去参加比赛吗?” “可是,我已经没有队友了。” “我帮你找。” 找合适的人,对岁星来说,不在话下。 很快,她联系到了宴青。 看到她的邀请,宴青有些心动,但他更有自知之明:“我想,如果我再年轻几岁的话,一定会选择去做职业选手的。” “现在也不晚。”岁星吸引道,“我会买下一个参赛席位。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不留遗憾,不是吗?小玖也需要我们的支持。” 半个小时后,经过深思熟虑,宴青回复道:“我接受你的邀请。” 敲定宴青后,岁星辗转拿到了祁冷的联系方式,给他打去了电话。 听完她的来意后,祁冷不置可否,却是问道:“你是一颗星吗?” 岁星虽然讶异,但是坦然承认道:“是。” “我记得你的声音。”祁冷顿了顿,又道,“你在她的直播间说过话。”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高糕。 岁星有些意外,如果记得没错,她只在高糕直播间用全部麦说过一句话而已,却不知祁冷是将高糕的直播回放看了多少遍,才能记住这一句话的主人。 祁冷沉默瞬息,继续道:“如果你能帮我找到她,我就答应你说的事。” 高糕早就将他攻略完成,而后,刻意的疏远加上这段时间她主动的人间蒸发,祁冷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 这个高糕攻略生涯中最难攻略的人,在当下,却是最关心她的人。 岁星也在尝试联系高糕,但高糕已经完全不愿意再和她沟通。 “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找到她?” “她经常和我提起你。我想,你对于她来说,是特别的。” 也许高糕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对这个故意撞车者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厌恶和不满,逐渐变成了期待和欣赏。 但祁冷懂她的语气,也能察觉到她所有细微的变化。 “她对我也很重要,我将在她所希望的时候,找到她。” 此时的高糕,并不在自己家里。在她吸入了过量迷药,陷入深度昏迷,后又悠悠转醒时,触目所及是布置精美却难掩阴暗的地下室。 齐烁伙同贺黎,绑架了她。 在从零一那里知悉了这一情况后,她觉得这一切真的太无聊了,无聊到她想发笑,但却又笑不出来。 她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厌倦,对于她来说,这只是一场幼稚而无趣的闹剧。 有零一的帮助,她能很轻易地从这里离开,但她有些懒得动弹。 而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也许我应该感谢你们,给了我一个机会——” 很快,岁星的手机上接收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号码发来的地址,落款是:阿糕。 她没有犹豫,顺着导航赶了过去,这个地址位于郊区的一片别墅群中,物业管理十分严格,禁止非业主进入,并配有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 岁星从最为偏僻的西北角翻墙而入,一路避开安保,最终来到了地址所写的十栋的大门前。 这是一扇加厚的防盗门,抗撞击、防撬,门上安装了报警系统,一旦门被强行破坏或非正常开启,会立刻触发警报。 岁星拧了两下门把手,丝丝缕缕的金线钻进门与墙之间的缝隙,控制了复杂繁密的锁芯。 当她第三次转动把手时,门应声而开。 她走了进去,脚步极轻,面前是通往其余楼层的电梯,旁边是一间紧闭的储藏室。 岁星再次打开短信,以文字为媒介掐指推算,而后走向了并不起眼的储藏室。 她推了推门,发现这间屋子被从里面反锁了起来,这证明在当下,有人正在里面。 高糕让零一松了松自己脚腕和手腕上绑着的丝带,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要是早知道你们喜欢玩三个人的游戏,当时我也不用故意吊着其中一个人了。” 闻言,贺黎藏在金丝框下的狭长眼眸中竟划过欣喜:“看来,我在你眼中并不是背景板,你也曾关注过我。” “对于你这种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我可没多大兴趣深入接触。” 高糕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 齐烁上前一步,蹲在她面前,目露痴迷地描摩着她的容貌:“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不也是这么对待别人的吗?原来这样的感觉,你也受不了吗?” “都无所谓了。现在,你只属于我。” 齐烁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她的头发,高糕嫌恶地侧头躲开,而后,她却是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看向他们背后。 与此同时,“嘭”的一声,似是从天而降的岁星扬起从储藏室拿的罐子狠狠砸在了贺黎的后脑勺上,齐烁下意识转头,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一股大力踹中了心窝,撞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没事吧?” 见他们都失去了行动能力,岁星快步来到了高糕面前,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 高糕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要辨认什么。 最终,她发现,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岁星,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岁星,从始至终,都是她印象中所熟悉的模样。 她终于认命,释然地绽放了笑容。在岁星扶她起身时,却是脚下一软。 岁星将后背留给了她:“我背你吧。” 伏在岁星肩头,她感受到了这段时间难得的安心。以前她觉得,她需要很多很多爱,但是现在,她只要岁星一个就够了。 她轻声道:“如果你是个疯子,那就把我一起带进精神病院吧。” 第210章 世界五:队伍重组 岁星的脚步很平稳,也很坚定:“我带你回家。” 高糕微微一怔。这段时间以来,她思考了很多,有些问题的答案,似乎渐渐明晰,只不过因为太荒谬,所以她仍旧不敢确信。 “里面那两个人渣,也是我想象出来的吗?”她澄清道,“我可没有玩囚禁 y 的爱好。” 岁星应道:“你赋予了他们鲜活的意识。与此同时,他们的命运,不再以你所期望和掌控的方式运行。” 高糕沉默片刻,缓声道:“半年前的一天,我爸到我的学校大闹一场,逼着我给他钱。我没有办法,只能去兼职的咖啡店,求老板预支当月的工资。再急匆匆赶回去时,我发生了车祸。奇怪的是,有一阵白光笼罩了我,过后,我毫发无损。系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它说,是它保护了我。”说到此处,她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意,“如果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幻想,那真实世界的我,可能已经在车祸中重伤昏迷了。” 在脑内意识活跃的情况下,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恐怕与她所在的真实世界大有不同。她所感受到的半年,很可能不过数天。 “你会没事的。”思及此,岁星提醒道,“不过,如果在这个世界待得太久,你就没办法醒过来了。” “我完全理解自己的幻想,这里就是一个完美的乌托邦。那个世界的我,一无所有。就算回去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高糕感慨地询问道,“阿星,你说什么更好?是痛苦而渺小地度过漫长的一生好?还是快乐而轰动地抓住有限的时间好?”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样貌并不像现在这样完美而虚幻,那让我能依稀窥得真实的你。”岁星回忆道,“天庭略窄,眉尾疏散,命宫有孤星照顶,主幼年坎坷,少人庇佑。然眉尾渐舒,眼角藏瑞,双目蕴神,乃先苦后甜之相,终得逆转运势,福禄自来。我相信,即使做真实的自己,你一样可以活得精彩。”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高糕浅淡笑了笑,沉默片刻,又低声道,“阿星,我留在这里还有哪些后果,你一起告诉我吧。” 听闻她的话,岁星陷入了沉思。 拯救世界这样的道德制高点,是否能用以挟持一个创造了这个世界的女孩?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曾经有过犹豫。因此,她并未说出一切真相。 高糕从她之前的只言片语中,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想要知道全部。 岁星道:“留在这里,你现实的身体会出现问题,连带着你的意识会渐渐衰败。一旦你因为意识的消亡而离开,而散落在这世界的气运又不足以支撑它运转,那这个世界将瞬间坍塌,不复存在。” “所以,你也会消失,对吗?” “我会离开这个世界。” 在高糕听来,岁星的话有些模棱两可。 她曾多次试图通过零一来了解岁星,但每当她提出类似的要求,一向无所不知的系统就会变成一无所知的模样。 “也许,这里就像一个与之前交错悖行的平行世界,你也并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如果可以的话,你能给我讲讲关于你的事吗?”在之前的相处过程中,岁星更像一个倾听者和陪伴者,她鲜少提及自己的故事,更少展露自己的情绪,但是,高糕渴望了解她,“听完你的故事,我就离开。” 岁星沉吟道:“我确实不是那个人,并且,我也不是平行世界的她——” 三天后,天堡战队的训练房里,略显冷淡的气氛被一个开门声所打破。 看见来人,屋里的四人同时站起身来。 穿着靓丽的人站定,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左手轻轻撩了一下头发,右手跟着利落地摘下了墨镜。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庞瞬间展露在人前,犹如一颗天然攫取着所有目光的明珠。 “你们在对我们行注目礼吗?”高糕笑着调侃,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是高糕。高是高兴的高,糕是一块小蛋糕的糕。” “我是祁冷。” 一直望着她的男人不自禁向前走了半步,他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一向冰冷沉寂的心,在此刻为她剧烈跳动。 “我是小玖。”小玖像个三好学生一样乖乖举起自己的右手示意,他看向高糕身边的人,眼睛亮晶晶的,“你是一颗星姐姐吗?” 岁星点点头:“我是岁星。” 一个身材高大,目光沉静温和的男人开口道:“岁星,高糕,你们好,我是宴青。” 这次的碰面,更像网友见面的现场,见大家都介绍过一轮,罗杰道:“我是天堡战队的教练罗杰,你们叫我杰哥就行。看样子,咱们这个新队伍算是组建起来了?” “杰哥,有我在,你放心。这次全球联赛,绝对拿下!”高糕拍拍胸脯,完全恢复了她在直播时展露出的跳脱性格。 罗杰讪讪一笑,这个队伍里,他最担心的就是高糕。 要知道,电子竞技领域长期以来由男性主导,形成了一种相对男性化的文化和训练环境,女性在融入和竞争时面临着重重压力和困难。 虽然职业选手没有性别之分,但赛场上就是很少有女性选手的身影,尤其是绝地出击全球联赛这种世界顶级比赛的赛场,女性选手更是前所未见。 这次,也算天堡战队开了个先河。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毕竟,这是战队目前最大的金主——岁星,亲自推动组建的队伍。砸钱送自己喜爱的选手登上赛场这种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全新的四个人组成了天堡战队的中坚力量。罗杰根据他们的特点,参照岁星的建议,安排了各自的角色定位。 “从今天起,天堡战队正式重组。高糕,作为指挥,你的决策关乎着整个队伍的走向,一定要保持冷静和果断。祁冷,突击的时候不要莽撞,注意和队友的配合。小玖,你的狙击至关重要,要把握好每一次开枪的时机。宴青,作为自由人,要灵活多变,及时为队伍提供情报和支援。” 第211章 世界五:舆论降临 四人都分外认真,没日没夜的训练,耳机紧紧地扣在头上,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 高糕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战术思路。 祁冷反复进行高强度的射击训练,手快速而准确地操作着鼠标,每一次点击都伴随着肌肉的紧绷。 小玖认真练习瞄准和预判,经常一动不动凝视屏幕,每一次呼吸都控制得极为平稳,只为在开枪的瞬间达到最佳的稳定性。 宴青则在各个地图中不断穿梭,尝试各种不同的行进路线,将每一株草木都熟记于心。 训练过程中,他们会因为每一个战术细节而激烈讨论,据理力争,试图找到最优解。 罗杰则在一旁观察,适时给予指导。他看了看倒计时60天的牌子,感觉压力巨大。 在他看来,这几人之间的感情倒是很好,凝聚力极强,就是队伍的配合,没有经年累月的磨合,一时之间难见成效。 一个星期后,岁星找了三个退役的职业选手,加上自己,准备给他们进行绝境模拟。 “阿星知道我们所有的动向,甚至可以预判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一定不能掉以轻心。”高糕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安排道,“祁冷,你要随机应变,灵活转移,关键时候,吸引火力,为我们创造机会。小玖,你选择有利位置,进行威慑射击,但要避免被锁定。宴青,你多多收集情报,条件允许的话,可以适当偷袭,打乱他们的部署,为我们转移提供掩护。” 尽管他们的战术很明晰,但在大多数时候,岁星所带领的队伍都在牢牢地把控着战局,让他们颇为被动,每一场游戏的生存空间都被压缩到极致,打得极为艰难。 但这样的模拟,得到的成效也是显着的。队伍的抗压性、应变力急速上升,对复杂情况的处理,让他们的沟通、配合更加默契,成员之间互为依靠,相互信任,很快就从散兵游勇蜕变为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 赛前一个月,全球联赛的举办方公布了参赛队伍名单,在众人眼中颇为另类的天堡战队的队员组合,一下子引起了全民的关注和激烈的讨论。 “这是什么奇葩组合啊?一个网红女主播能在这种世界级比赛里有什么作为?感觉就是来凑数的。” “退役选手都来了?是不是找不到人了?这战队怕是要一轮游。” “我没看错吧,这个叫宴青的已经26岁了,反应能跟得上吗?这队伍是来搞笑的吧,能不能别浪费这么珍贵的名额,占着茅坑不拉屎。” “小玖那比赛成绩也能上?天堡是不是彻底放弃治疗了?” “感觉这个战队就是来蹭热度的,根本没指望取得什么成绩。” 在普通观众眼中,这个队伍简直是老弱妇孺齐备,这样的阵容,就算出现在娱乐赛上,都会让人觉得实力堪忧,更别提这种世界级的顶尖联赛。 当然,这四个人的粉丝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很快就将这些不看好的评论一一怼了回去。 “别轻易下结论,女主播怎么就不行了?一块小蛋糕打游戏的技术和策略,你们一辈子也学不会!更别提她还闭关了这么久,肯定已经神功大成。” “退役选手经验丰富,能给队伍带来不一样的视角,你们懂什么?更何况,祁冷在之前那可是顶尖的存在,是多少现役选手心中唯一的神!有机会和他同场竞技,其它战队就偷着乐吧。” “年纪大不代表实力不行,宴青的游戏理解堪称绝顶,你要是看了他的直播,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谁说小玖成绩不行?能不能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小玖之前在天堡就是拖飞机,一个人带三个猪队友,没有他,天堡早就垮了。” 因为比赛的规格、四人的热度以及极具争议的组合方式,相关的话题在网络上吵得沸沸扬扬。 天堡就像是一团漩涡,连带着整片潭水都激流涌动。很多不关注游戏和比赛的人,都知道了天堡战队这个极为戏剧性的存在。 不过,四人战队并没有受这些议论影响多久,因为悄然间,更大的舆论降临了。 天堡战队背后的赞助公司的名字,怎么和之前在一块小蛋糕直播间恶意撞车的人那么像? 意识到这一点后,天然被赋予“不报猛料不罢休”属性的营销号“瓜农吃瓜”,开始深挖这其中的关系。 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一星传媒的创使人、秀音账号“一颗星”的注册人,实名信息的名字均为“岁星”,而这个名字,一块小蛋糕的粉丝恐怕再熟悉不过。 最一开始,一块小蛋糕爆料主播星萝校园霸凌,星萝的个人信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网络,她的真实姓名正是“岁星”。 甚至,他合理怀疑,网红“来去”所追随的那颗星、在他视频中从未露过正脸的女主角,也是岁星。毕竟,一星传媒签的第一个艺人就是“来去”,而来去和一颗星在之前也有过一起打游戏的记录。 瓜农吃瓜越扒越激动,他有强烈的预感,这条涉及了全网最火网红,包含了惊天大内幕的爆料,一定会引起史无前例的轰动。 他迅速编辑好了爆料预告: “劲爆大瓜即将来袭!最火女主播,人前哭诉被欺凌,频繁怒斥狙击队,背后竟是精心编排的剧本!最火男博主,看似深情款款,实则故技重施,手段低劣!让全网扒掉马甲的霸凌者、令全网苦苦寻觅的女主角,居然是他们深藏不露的幕后老板!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惊天骗局?欲知详情,本周五晚八点,锁定瓜农吃瓜直播间!扫描下方二维码,预约直播。” 第212章 世界五:腥风血雨 瓜农吃瓜在文娱板块有很强的影响力,他爆的料,真假暂且不论,噱头反正十足,不管大料小料,前期都会拉满期待值。 虽然吃瓜群众们一次次受骗,但又一次次乐此不疲地将他推上热搜高位。 “要爆直接爆,每天搞这死出,还整上预告了。” “先预约上,尝尝咸淡。” “这指向性太明显了,就差没打出这俩人的名字了。真没想到,这些人为了出名什么手段都用,把我们观众当傻子耍。” “别太搞笑,星萝就是个高中学历,当老鸨差不多,还老板?不会是这女的在自我炒作吧?” “还有什么是真的?我为一块小蛋糕挑灯夜战、冲锋陷阵,键盘都敲冒烟了,结果你告诉我都是剧本?” “我之前真的为来去的绝美爱情流过泪,他们愿意这么用心地骗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一块小蛋糕停播多日,归来仍是顶流。乱蹭我糕的热度,小心遭报应。” “每次都这样捕风捉影,能不能别来贴小蛋糕和来去,他们流量大就是让你这样薅的?积点德吧!” “这么关注我糕,不如多多支持她在顶尖的绝地出击全球联赛中作为建赛以来唯一一位女性选手参赛的精彩表现。不要太眼红,谢谢。” “看来小蛋糕真的是动了别人的蛋糕,先是停播,再是抹黑,对家别太恨了。” “来去是名副其实的超级富二代,有必要给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演戏?编料也编得靠谱点,别碰瓷你来哥。” 闻讯集结的吃瓜群众和粉丝群体分为了明显的两个阵营,控制了评论区。 整个网络世界被这则爆料搅得天翻地覆,同时有十几个相关热搜稳居高位。 看着直播预约人数不断上涨,突破新高,瓜农吃瓜笑得合不拢嘴。 岁星几乎在这条爆料发布的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一星传媒公关部的信息。很快,韩续来也联系到了她。 岁星示意稍安勿躁,回复道:“这次不正是引导大家尽情抒发想法的好契机吗?催化觉醒的第三阶段,可以开始了。” 她曾对韩续来说过,觉醒,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求。从欲望到情感,再到想法,觉醒的三个标志,被按部就班逐一激发。 隔天,星期五晚上的八点整,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已经闲暇下来的时间点,瓜农吃瓜准时开播,近百万人接连涌入直播间,观看人数还在不断上涨。 瓜农吃瓜为这次直播做了充分详实的准备,专门制作了一个图文并茂的 ppt ,将挖掘的信息剥丝抽茧地讲给观众听,并不时回应弹幕问题,掌控着直播节奏。 他前一秒说的话,后一秒就有人做成视频或者转述成文字,发到各个平台,开播短短半小时,热搜就上了二十多个,堪称屠榜。 没见过这阵仗的人又通过热搜词点进他的直播间,同时在线人数很快到达六百万。 当瓜农吃瓜磨磨蹭蹭讲完四十多页ppt时,他留意了一下实时观看人数,竟然已经超过一千四百万。 平台热搜五连爆,带有一颗星、一块小蛋糕和来去三个网名的词条以排山倒海之势铺满全网,每一个标题都如同一个深水炸弹,激起千层浪花。 媒体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各种报道、猜测、分析铺天盖地。 营销号们更是趁机兴风作浪,为了流量不择手段地编造各种真假难辨的讯息。 瓜农吃瓜所出示的很多证据,都能从官方网站或者公共平台查到,逻辑链完整,在大多数人眼里,他说的话已经成为了确凿的真相。 这也意味着,岁星三人成了利用观众的同情心和信任感编造剧本、控制舆论、收割流量、大肆敛财的劣迹网红,成了网友口诛笔伐的对象,塌成了一片废墟。 义愤填膺的网友犹如一群闻到猎物气息的恶狼,在网络的各个角落,用尖刻的语言宣泄着不满,并不断进行投诉和举报,强烈要求官方查处一星传媒,封禁相关账号,取消天堡战队全球联赛参赛资格。 吃瓜取乐的人则是津津有味地刷着相关资讯,为了在这场狂欢中不被落下,享受人云亦云的快感,他们犹如复读机一般在社交媒体上散布着同质的调侃言论。 而依旧支持高糕和韩续来的粉丝,落入了混乱与愤怒之中。有人疯狂地在评论区辩解,言辞激烈,与网友展开了无止境的口水战,声嘶力竭地维护。有人陷入了沉默,等待高糕和韩续来的正式表态,或者等待这场风波过去。 在这些参与者中,还夹杂着一星传媒设置的大批水军,他们没有立场,不为谁辩护,只大量捕捉相关评论和文章,进行复制和发布。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账号的头像中蕴藏着可以传播和汲取的气运。 所有各怀目的的人,共同构成了这场腥风血雨中喧嚣的背景音,让整个局面混乱而不可收拾。 身处风暴中心的高糕,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不计其数的人拿她真实经历过的校园欺凌调侃取乐,恶语攻讦。 她半开玩笑道:“这个糟糕的世界,似乎就算毁灭了也没关系。” 岁星做了应当做的事,但不可避免地让高糕站在了风口浪尖遭受批判,她道:“对不起,是我放任了事态的发展。” 高糕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就算要堵,又怎么能堵的尽悠悠众口呢?” “相信我。”岁星承诺道,“我会处理好这一切。触底愈深,反弹将愈高。” 高糕毫不犹豫道:“我相信你。不过,也是真的没关系。毕竟,这个世界对我越差,我离开的时候才越没有留恋。” “你要离开?” 第213章 世界五:胜者相争 略显沉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们同时回头去望,看见了祁冷。 这段时间以来,参赛四人组都废寝忘食,在训练房搭了几张床,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简单休息一下。因此,他们每天都处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状态。 “没有,你听错了。”高糕耸耸肩,谎话说得毫无心理负担,“我还等着在全球联赛上大展身手,怎么会走?” 祁冷看到了现在网络上的风风雨雨,本想说什么,但瞟了眼她身旁的岁星,又将话全部咽下了。 高糕上前一步:“祁冷,如果这次比赛助我夺冠,我就告诉你一个很厉害的秘密,怎么样?” 祁冷望着她,她较以前更活泼了些,对他说话的语气也不似之前那么慎重,也许是因为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变了,所以她对待他的态度变得随意,变得更像自己。 其实,祁冷是希望她能尽情做自己的,哪怕代价是,他失所爱。 他点了点头:“我会的。” 待祁冷离开后,高糕俏皮地冲岁星眨了眨眼:“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给他点动力,怕是要在赛场上拖我的后腿。” 无论外界的风雨如何侵袭,都没有动摇训练房中的四人小队。 很快,全球联赛的第一阶段,小组赛,如约而至。 小组赛为期三天,每天五场,32支队伍被随机分为a组和b组。 在15局比赛结束后,两组各自的前八名为胜者组,后八名为败者组。 胜者组会再进行一次为期两天的比赛,其中的前八名将会直接进入总决赛。 这次,岁星所在国家是承办全球联赛的东道主,避免了他们做长途跋涉。 毁誉缠身的天堡战队,让全球联赛的关注度再上升了一个台阶。很多从不玩游戏、不看比赛的人,也抱着追逐热点、吃瓜看乐的心态,紧盯着赛程进展。 首日,天堡战队发挥出色,五场比赛中,三次成功杀入决赛圈。第三局更是表现神勇,以9杀的成绩成功吃鸡,共揽下54分。 大多数人都以为天堡战队不堪一击,尤其他们还顶着巨大的舆论压力,恐怕心态都要出现问题。然而,他们却发挥出了超乎意料的优异表现,让人大为咋舌。 本想看戏取乐的观众,因他们的实力而大跌眼镜。 “没人告诉我天堡这几个老弱妇孺这么强啊。恐怖如斯。” “还有谁!黑子说话!” “天堡的打法高效迅速,让其它队伍措手不及,配合得太好了,很难想象,他们只磨合了两个月。” “我就这么原谅了糕贵妃,会不会太娇纵了她。” “祁冷的风采不减当年,有点怀念当时无往不利的天堡了。” “宴哥,老当益壮!谁说26岁不能打职业!” “小玖,太帅了,太争气了,为你骄傲!” 第二日,天堡战队表现一般,整体发挥欠佳,没有展现出首日的水平,仅拿到12分的垫底级分数,总积分榜上,以66个积分位列第五。 舆论开始反弹。 “看来天堡昨天的出色表现有一部分是因为圈运好,其它队伍适应节奏后,他们的真实水平就暴露了。果然,还是不能抱太高期望。” “天堡今天怎么回事,完全不在状态,和第一天的表现相差太多了!昨天是不是嗑药了?” “我就知道,这垃圾队伍上不了台面,昨天踩了狗屎运,成绩一好就飘了。” “太好了,这才是我预想中的天堡,明天继续保持!我下了大注,坚定地赌你们淘汰。” “这也打得太浪了吧,明明是天命圈还能输掉比赛,小蛋糕根本指挥不了,这里不是秀场,能不能换个正经的男的来!” “是不是第一天把运气用完了,今天各种失误,积分压力很大,不会就止步于此了吧?” “天堡加油,沉住气,你们一定可以!” 第三日,天堡战队稳健运营。 第二局七阶段,获得天命圈的天堡在圈中一字排开,以强大的火力线先斩ql战队独狼,再扫47战队,最后与bb战队展开决斗。 对线时,天堡被bb战队击倒数人,危急时刻,高糕挺身而出,连续打败对方三人,成功吃鸡。 网上彻底沸腾。 “全体起立!恭迎糕皇登基!” “第二局比赛,天堡能吃鸡,一块小蛋糕功不可没,她的表现绝对可以进入精彩操作集锦!” “看到了吗?这才是天堡的真正实力!” “我现在是天堡战队的粉丝了。队里每个人都为了胜利全力以赴,泪目了。” “完蛋了,破产。” 凭借前两日的积累和第三日的表现,天堡战队最终以60个淘汰数和100分的成绩,排在b组积分榜第五的位置,成功晋级下一阶段的胜者组比赛。 小组赛结束后的第三天,胜者组比赛拉开了序幕。 胜者组汇聚的都是小组赛中表现出色的队伍,每一支都实力强劲、经验丰富。直通总决赛的宝贵名额更是让所有人都虎视眈眈,不敢有丝毫懈怠。 比赛一开始,各队就展现出极高的战术素养和紧张的竞争态势。 从跳伞选点,到资源收集,再到遭遇战,每一个决策都至关重要。每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被对手抓住,导致战局的瞬间扭转。 而且,胜者组中的队伍对彼此的战术和风格都有一定了解,相互之间的针对性更强,这使得比赛中的对抗更加直接和激烈。 比赛第一天,天堡战队整体表现起伏不定。 首局中期遇伏,仅获2分;第二局有所改进,但正面交火失利,得5分;第三局运气差,未进决赛圈,获1分;第四局状态回升但战术失误,排第三,得8分;第五局决赛圈失误,排第四,得6分。 当天累计获得22分。 比赛第二天,天堡战队发挥欠佳。 首局开场不错,但后期被包夹,获7分;第二局转移路线被洞悉,损失惨重,仅得3分;第三局保存实力,但决赛圈未抓住机会,得5分;第四局中期交火有损耗,最终获4分;第五局背水一战,决赛圈不敌对手,获6分。 当天累计获得25分。 天堡战队两天总积分47分,位列第十,没有拿到直通总决赛的资格,只能再等待接下来的淘汰赛,和剩下的队伍争夺所剩不多的席位。 这样的结果,没有人感到意外。天堡能进入胜者组,已经不可思议,要是他们直接冲入总决赛,那绝对是有黑幕。 第214章 世界五:两日赛程 胜者组比赛结束后,岁星带他们去尽情吃喝玩乐了一番,没有人提比赛成绩,也没有人做赛后反思。 但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坐在了训练房的会议桌前,开始进行战术讨论。 目前,胜者组未晋级的8支队伍,被安排到了败者组第2阶段,以获得另一次机会。 依旧是2天10场比赛,只有前4名的队伍会获得总决赛的门票,同胜者组的8个战队、保送半决赛的4个战队一起,进行半决赛、乃至总决赛的角逐。 由于下一周将举办败者组第1阶段的比赛,从败者组选出前八名,所以,他们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准备下一次比赛。 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岁星和罗杰一起帮助他们回顾了之前25场比赛的表现,提出了许多意见和亟待解决的问题。 高糕突发奇想:“阿星,你能不能帮我们算一下每局每个队伍的落点和安全区刷新的位置?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无敌了?” 这段时间,高糕听岁星讲了很多她的故事,她知道了她的来历,知道了她的能力,对于她之前每局都能撞车成功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岁星无奈地摇了摇头:“竞技场上使用玄术,有失公平。” “哦。”高糕吐了吐舌头,其实,在她提出了想法之后,就已经预想到了她会给出的答案。 护公平之理,守中正之态,不以巧诈取利,不以能绩私便,这才是岁星。 看出她的失落,岁星提出了另一个方案:“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分析一下这些选手的性格特征。人的性情,大概率会影响他在赛场上的行为和选择。” 高糕眼前一亮,立刻振奋,鼓掌道:“太好了!阿星万岁!” 在紧锣密鼓的训练中,一个星期很快过去。 可能是因为败者组第1阶段没有天堡的露面,播放率受到了影响,这次,主办方特意为天堡四人组准备了vcr循环播放,并将他们安排在了全场最瞩目的中心位,以更好迎接观众的审判。 鉴于看天堡的直播视角的观众呈碾压性的多,主直播间的解说也被直接调整到了天堡的直播间,这让那些对游戏不熟悉不了解的人,搭配着解说,也能弄清游戏态势,搞懂比赛战术。 首日比赛。 开场第一局,局势不利,跳伞选点时竟遭遇强敌,刚落地就陷入混战,很快,宴青不幸阵亡。 解说焦急道:“天堡这开局简直是天谴,刚落地就遭遇满编队,这波掉人太伤了,得赶紧避战转移,保存有生力量。” 面对这样的局势,高糕展现出非凡的沉着冷静,迅速指挥队伍转移,勉力稳住阵脚。 第二局,吸取教训,跳伞后得以顺利发育,一路有惊无险地挺进决赛圈。只可惜在与对手的激烈交火中,战术执行出现偏差,最终排名第五,积7分。 解说遗憾道:“太可惜了,这波决赛圈应该先绕侧,从bb战队侧翼进行突破,而不是选择正面强攻,错失良机。” 第三局,状态渐佳,前期搜索资源高效有序,中期巧妙避开混战。决赛圈,在高糕出色的指挥以及祁冷精准的枪法配合下,成功吃鸡,斩获15分。 解说兴奋高呼:“漂亮!这波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小蛋糕的指挥太到位了,选点精准,让队伍成功占据了有利地形。祁冷的枪法更是不减当年,弹无虚发。这局的运营堪称完美,从前期的避战发育,到中期的选点转移,再到决赛圈的果断出击,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 第四局,延续良好势头,始终保持优势,虽未吃鸡,但以出色表现夺得第二名,收获12分。宴青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多次提前洞察敌人动向,为队伍的决策提供了关键信息。 解说夸赞道:“虽然是由主播转为职业,但宴青的意识堪称顶尖,多次提前报点,让队伍能够占据有利地形,进行架枪防守,厉害!而且这局的控图做得很好,有效地压缩了其它队伍的生存空间。” 第五局,前期进展较为顺利,然而在决赛圈过早暴露位置,排名第四,积9分。 首日比赛结束,天堡战队总积分51分,形势不容乐观。 次日比赛。 首局,发挥出色,前期运营得当,中期果断出击,成功闯入决赛圈,最终排名第三,获得10分。小玖在此局中表现神勇,单人淘汰数占据队伍一半,立下汗马功劳。 解说激动道:“小玖这发挥太猛了,单人就淘汰这么多,这局能有这名次,小玖功不可没!” 第二局,运气不佳,遭遇强敌围剿,早早出局,仅收获2分。 解说无奈道:“真是点背,被两支队伍前后包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希望天堡不要受到这局的影响,调整好心态。” 第三局,重振旗鼓,一路稳扎稳打,成功吃鸡,拿下15分。 第四局,运气依旧不佳,始终处于圈外,艰难进圈途中损失两人,排名第八,积4分。 第五局,背水一战,发挥神勇,成功吃鸡,再获15分。 解说高声喊道:“这局打得漂亮,成功吃鸡!我们能看到,天堡的团队协同非常出色,在进攻和防守时都能相互配合,形成有效的火力交叉。” 两日赛罢,在宣布最后的总成绩之前,主办方吊足了胃口,开始播放赞助商的广告和每个战队的采访视频,这样的悬而未决的等待让赛场内外的紧张程度直接提升了一个等级。 屏幕内外的观众个个屏息敛声,从未这么认真地看过广告。 天堡战队的四个人彼此对视,都没有多言。 第215章 世界五:巅峰对决 高糕看似镇定,实则内心早已波澜起伏,不断在脑海中复盘着这两日比赛的每一个细节。 罗杰则在一旁来回踱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中默默计算着各种可能的结果。 半个小时后,主办方终于开始依次公布各个战队最后的总积分,并且不出所料的将天堡的成绩放在了最后一个揭晓,还在揭晓之前又插播了一段广告。 网络观众只能骂骂咧咧地忍住砸屏幕的冲动,继续等待。 “天堡战队,总积分106分。” 这个成绩公布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反复查看着其它队伍的成绩,以做比较。 解说最先反应了过来,兴奋地大喊:“恭喜天堡位列第四,成功晋级!在这两天的比赛中,天堡的四人展现出了顽强的斗志和出色的团队配合,期待天堡在后续比赛中有更精彩的表现!” 此话一出,原本不敢相信的观众都沸腾了,场内场外一片哗然。 高糕激动地跳了起来,天堡的四个人,连同教练罗杰,紧紧抱在了一起。 在此之前,没有人相信天堡可以走到这一步,但几人却做到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现场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为晋级的队伍庆贺。 岁星也站了起来,跟着观众一起鼓掌。 望向观众席的高糕,与她目光相接。高糕灿烂地对她笑,举起双手放在头顶,做了一个大大的比心动作,仿佛要将满心的欢喜传递出去。 闪烁灯光下,人声鼎沸间,少女笑靥如花,眼似弯月,浸着世间最耀眼的星光,压过了一切的喧嚣,直抵人心。 高糕比心的定格照片,立刻占据了各大平台的主页。一时间,有关这张照片的探讨热潮持续上涨。 没有人会不喜欢高糕。她的长相,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不容抗拒的魅力。 见到她的人,如同铁屑遇到磁力,天然会被吸引。 网上对她的评价瞬间扭转。 很快,半决赛到来,整个比赛场馆里,有一大半是天堡战队的粉丝。 从天堡离开的三人组,现在效力于na战队。他们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人气最高的天堡战队。 当时说希望在赛场上见,只是一句客气的话,却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在赛场上见到重组后的天堡。 首个比赛日,天堡战队继续稳定发挥。 第二局,高糕做出判断,先是与fz战队暂时化敌为友,在圈内提前抢占高点疯狂抽靶,缩圈后与fz展开激烈拉扯,最终拿到9个淘汰分以及3个排名分。第五局,阶段七、阶段八,天堡、kr、na三支满编队伍互相牵制,阶段九,三队展开混战时,na先被淘汰,天堡屈居第二,拿到6个排名分以及4个淘汰分。 首日小组赛战罢,天堡拿到39分。 第二个比赛日,天堡战队彻底爆发。 第四局,果断找到ce战队所在房区并将其团灭,与47战队一同进入决赛圈,最终在与tw的四对四中,打出精妙配合,完成0换4,成功吃鸡,拿到战队在半决赛的第一鸡,斩获10个排名分和16个淘汰分。第五局,延续火热手感,与pe共同进入决赛圈,三打一淘汰pe,完成二连鸡,获得10个排名分和8个淘汰分。 第二个小组赛比赛日,天堡拿到74分。 第三个比赛日,天堡战队表现平稳,以拿分为首要目的,虽然杀入决赛圈的次数不多,但都有稳定的排名分和淘汰分入账,单日拿到32分。 半决赛结束,天堡战队可谓越打越勇,以总分145分排名第七,晋级决赛。 “坏了,真让天堡溜进决赛了。” “我不敢看了,天堡走到这一步已是极限,只要我不看,他们就不会被虐。” “看天堡比赛,就像是看人拄着拐杖跑马拉松一样,身残志坚,既佩服又揪心。” “信女愿用前男友十年单身,换天堡夺冠。” “天堡要能夺冠,我直接吃十斤。” “我们已经七年没拿过冠军了,要是天堡真能赢,我直接磕一个。” 全民期待的氛围,让一向心态极好的高糕都不免忐忑起来:“阿星,你说我们能赢吗?” 岁星刚要应话,便被高糕捂住了嘴,她生怕岁星说出的是预言,她只能自己鼓励自己:“能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很棒了。” 岁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绝地出击全球联赛总决赛的现场。今天,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战队齐聚于此,即将展开惊心动魄的生存竞技。每一寸土地都可能成为生死较量的舞台,每一个决策都关乎最终的荣耀归属。枪声即将响起,战火即将点燃!每一支战队都怀揣着冠军的梦想,每一位选手都摩拳擦掌,准备在这片战场上展现出自己最精湛的技术、最敏锐的反应和最顽强的斗志。让我们共同期待,各战队的选手们在这场巅峰对决中,为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精彩表现,书写属于他们的辉煌篇章!现在,我宣布,第十届绝地出击全球联赛总决赛正式开赛!” 伴随着主持人慷慨激昂的陈词,4天20场的决赛拉开了序幕。 这不仅是技术的对决,也是智慧和耐力的比拼。 第一天的五场比赛,备受瞩目的天堡战队开场表现不算理想。 第一场,跳伞选点在热门区域,遭遇多支强队,激烈交火中损失两人,导致前期发育受阻,最终排名靠后。 第二场,高糕及时调整策略,选择了相对冷门但资源丰富的落点,迅速武装起来。中期转移时,她带领队伍,凭借精准的判断成功避开了战斗密集区,进入决赛圈。虽然最终未能吃鸡,但获得了不错的排名和积分。 第三场,再次出现失误,被其它战队埋伏,早早淘汰。不过,四人没有气馁,反而愈挫愈勇。 第四场,四人配合默契,一路淘汰众多对手,成功闯入决赛圈。在与最后一支队伍的对决中,凭借出色的枪法和战术安排,成功吃鸡,迎来了当日的高光时刻。 第五场,保持良好状态,以稳定的发挥获得了第三名。 第216章 世界五:打开局面 第二天,第一场,落地搜集资源后,在推进过程中遭遇劲敌,经过一番激烈对抗,险胜对手,最终获得第二名。 第二场,转移路线被其它队伍洞察,遭遇堵截,损失惨重,排名不佳。 但在第三场,重振旗鼓,一路高歌猛进,成功吃鸡。 第四场,由于安全区不利,在跑毒过程中与多支队伍遭遇,经过顽强抵抗,获得第五名。 第五场,在决赛圈展现出强大的战斗力,成功夺冠。 第三天的积分变化,堪称决定生死的关键节点。 领先的队伍不敢有丝毫松懈,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后面的队伍超越。而中游和落后的队伍则面临着背水一战的局面,必须放手一搏,采取更加激进冒险的策略,才有机会逆袭。 第一场比赛,发挥出色,获得第二名。 第二场,一举夺冠,积分优势进一步扩大。 第三场,尽管在决赛圈与对手陷入僵局,但凭借出色的耐心和战术,成功突围,获得第一名。 第四场,稍有失误,排名第六。 最后一场,全力以赴,最终以第三名的成绩结束了比赛。 转眼间,就到了第四天的决战时刻,低分队伍必须破釜沉舟。 各有打算的局面对积分位于前列、保持微弱优势的天堡很不友好。 第一场,在搜索资源时被na战队偷袭,开局不利。 第二场,虽然前期较为顺利,但在决赛圈再次被na绕后偷袭,遗憾出局。 第三场,比赛中期,天堡和na又一次遭遇,天堡以四打三,在有人数优势的情况下惨胜,间接导致无缘决赛圈。 “我怎么感觉,这个na战队,一直在天堡附近出没?” “na这几个人怎么回事?都是同胞战队,不相互照顾也就算了,怎么还刻意狙击?” “na战队一天天什么也不干,就研究怎么打内战了是吧?” “na里有几个人是之前天堡战队出来的,估计是有些不愉快?” “再不愉快,也不能这么玩吧?他们积分垫底,破罐子破摔,还要拉别人下水?而且,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他们之前肯定是嫌弃天堡庙小,主动解约。” 面对na的骚扰,高糕也不胜其烦。 第四场比赛,祁冷、小玖、宴青相继阵亡,她在夹缝中艰难求生,被打得站不起来。 四周枪声不断,前有狼,后有虎,局势极为严峻,逆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只能暂且匍匐在地,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形,周围每一个轻微的动静都让她神经紧绷。 在这样的局势下,观众们纷纷讨论起最优的战术策略。 “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趁机自雷,不再给强队送击杀分。” 如果能将游戏技术再提升4点,或者借助特殊道具,一定能打开局面—— 在每一场都打得极为艰难的总决赛里,高糕脑中不止一次地闪过这样的念头,直到此刻,这个想法已经强烈到无法抑制。 她握紧了鼠标,在作弊般的紧张下,不禁分神抬头看了一眼。 岁星就坐在她视线所及处,她的眼神中一如既往充满了鼓励与信任,温暖的目光仿佛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她的心瞬间平静了几分。 靠自己,我可以的。她深呼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上。 岁星的存在就像一针强心剂,让她有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 她咬紧牙关坚持。她深知,鲁莽行动只会让自己更快出局,唯有冷静观察,等待时机,才有一线生机。 她利用周围的地形,将身体隐藏在一块巨石后面,避免被发现。同时,她根据击杀播报信息,判断着其余战队的位置和行动方向。 当发现最后的两队敌人在不远处激烈交火时,高糕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她悄悄地迂回到交火区域的侧翼,趁着两队敌人两败俱伤、放松警惕之时,果断出手。 先是两颗精准的手雷,打乱了敌人的阵脚,接着她当机立断,借着掩体贴近,凭借精准的射击,迅速击倒了两名敌人。 然而,战斗还未结束。剩下的敌人反应过来,开始对她进行反击。 高糕迅速躲回掩体,更换弹夹,同时计算着敌人的子弹数量和剩余人数。 在敌人换弹的瞬间,她再次侧身闪出,以极快的速度点射,又解决了一名敌人。 此时,对方队伍已只剩一人。 高糕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快速绕到侧翼,成功将其伏击,最终吃鸡。 独狼吃鸡,全场轰动。 “不抛弃,不放弃,这才是电竞精神!” “小蛋糕这心理素质太强大了,绝境下还能保持冷静,佩服!” “这一场比赛注定会成为经典,小蛋糕就是传奇!” 转眼间,就已经是总决赛的最后一局比赛,前几名队伍之间的分差极小,但凡一个失误,就可能与冠军失之交臂。 排名前二的是预测夺冠的热门战队——kr和pe。 前者是已经蝉联两届冠军、获得过无数高额奖金的强队,后者是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国际知名战队、绝地出击赛场上的常胜之师。 和他们相比,暂且位列第三的天堡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草台班子。 除了拿下这一局冠军之外,天堡没有其它退路。 这一局中,高糕的指挥极为稳健,谨慎再谨慎,确保了满编队进入决赛圈。 pe提前出局,无缘冠军争夺。 是kr拿下三连冠,再次横扫全球联赛,还是天堡爆冷夺冠,创造历史,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 第217章 世界五:不眠之夜 安全区再次刷新,宴青不免皱眉:“圈型对我们不利,想要顺利进圈,难度很大。” 看着快速流逝的缩圈倒计时,高糕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做出决断。她微微闭了闭眼,很快复又睁开,脑中不断闪过岁星曾说过的话—— “人的性情,大概率会影响他在赛场上的行为和选择。” “kr战队突击手激进好战,喜欢主动出击寻找机会,但也容易冲动露出破绽。狙击手比较自负,位置会相对突出。我们利用这一点。”她有了思路,冷静地布置战术,“祁冷,你和宴青迂回到侧翼,吸引他们突击手的注意,让他以为我们要从那边突围。小玖,你找个隐蔽的位置,一旦kr的狙击手露头,立刻将其击倒。我负责正面佯攻,一旦他们的注意力被分散,我们就迅速冲过去。” 四人小队立刻行动。 祁冷和宴青到侧翼故意弄出一些动静,kr的突击手果然上当,不断试探性地朝他们靠近。 就在这时,小玖抓住时机,一枪击倒了他们的狙击手。 高糕趁势铺烟扔雷,发起冲锋,带领队友成功进入安全区,并以丝血的优势淘汰了kr,拿下一鸡。 看着屏幕上猝不及防出现的最后一局的战斗结算,所有人心神一滞。 在反复确认过吃鸡队伍后,原本紧张到极点的气氛被爆发的欢呼声瞬间冲破,现场观众纷纷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大力挥舞手中的应援棒。 摄像头所捕捉到的那一张张脸上,都写满了激动与难以置信。 “天堡no.1!天堡no.1!” 呐喊声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震耳欲聋,仿佛能够掀翻比赛场馆的屋顶,直上云霄。 所有队伍都站了起来。 舞台上,灯光璀璨,天堡的队标在大屏幕上熠熠生辉。 四位成员高举双手,向观众们致意,而后又深深鞠躬。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经过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我们终于迎来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刻!我们见证了无数次的冲锋与坚守,感受了无数次的希望与绝望。而现在,所有的悬念已经揭晓!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中,有一支战队,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精湛的技术、默契的配合,一路披荆斩棘,冲破重重阻碍。现在,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宣布,第十届绝地出击全球联赛总决赛的冠军是——天堡战队!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向天堡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祝贺!天堡是真正的战场王者,是当之无愧的冠军之师!” 高糕、祁冷、宴青、小玖,走上舞台中央,高高举起了象征冠军的奖杯,金色的彩带如雨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为他们披上了荣耀的战衣。 小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这金色雨,珍重地放进怀里。 其它战队的队员们纷纷走上前,与天堡战队的成员握手拥抱,表示祝贺。 人群中心的高糕向坐在台下的岁星招了招手,岁星走上台前。 在熙熙攘攘中,高糕郑重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打开盒子,里面装着那次流星雨下未送出去的项链。 高糕认真地替岁星戴上项链,而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阿星。我的冠军,属于你。” 她们在奖杯前拥抱,周围的欢呼声和掌声渐渐模糊,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两人,共享荣耀。 天堡夺冠的这晚,是无数人的不眠之夜。 大街小巷中,年轻人们欢呼着、雀跃着,手中奋力挥舞着天堡战队的队旗,脸上无不洋溢着难以遏制的极度兴奋。 网吧里,玩家们激情澎湃地敲打着键盘,屏幕之上满是为庆祝天堡夺冠而迸发出的滚烫话语。 宿舍内,学生们紧紧地抱作一团,声嘶力竭地高声呼喊着天堡的名字,激昂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楼道,乃至整座校园。 所有社交平台都被天堡夺冠的消息疯狂刷屏,无数祝贺的、赞美的、感动的言辞如澎湃的潮水,滚滚翻涌。 粉丝们纷纷晒出自己不论毁誉、坚定不移支持天堡的心路历程,回忆着那些曾经的殷切期待与黯然失落。 此刻,这一切都已幻化为胜利带来的无尽喜悦。 城市的夜空被欢呼声和璀璨烟火照亮,这个迷人的夜晚,属于天堡战队。 无数官方送上了祝福,与此同时,一份通报经由权威发布,详细写明了关于岁星、高糕和韩续来三人先前舆论的调查结果,引爆了网络。 一星传媒同时发文,对不实信息做出严正澄清。 而岁星准备的一个采访视频,也开始大范围传播。 高糕感慨地看着视频,也不知岁星是怎么说动了中学的校长、老师和已经散落各地的同学,让他们讲述了高糕之前在学校的状态以及遭受霸凌的事实,并进行了致歉和反思。 高糕的思绪有些空,她叹了口气,之前的回忆涌上心头,此刻更多的,却是一种释怀。 第218章 世界五:星辰开道,无惧迷途 原谅他人的恶意,是对自己苦难的亵渎。高糕不会这样做,但她知道,划破衣摆的遍地荆棘无法阻挡一颗想要前进的心,还有更敞亮的路,在等着她踏足。 “岁星。”高糕望着夜空,罕见地叫了她的全名,“天空中,也有一颗星星叫岁星吧?如果要我想象,那岁星一定会是最亮的那颗星。”说到此处,她默然一笑,已下定了某种决心,“阿星,我想离开了。” 岁星望向了还没大亮的天色:“现在吗?” 高糕豁达地笑道:“再不走,我就舍不得了。毕竟,我现在可是世界最强指挥。” 岁星明白她的话不过是托词。高糕知道,今天,这个最为群情激奋万众一心的日子,是将气运快速散播开来的最好契机,所以她主动提出了离开。 岁星轻轻点头,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掐诀,以子午诀抱元守一,调和阴阳,而后迅速变换,小指从无名指背过,通彻三清。 她的动作快若疾风,一气呵成,几乎看不清指节变化。 高糕只觉身上一暖,低头去看,已被一个金色大阵笼罩。 她噙着笑意,认真望着岁星,似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底。 诀印再变,凝练丹头,以汇聚更为精粹的气。 高糕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她双唇微动,似乎对着岁星说了什么。 “岁星好感度提升10点,目前好感度:未知。” 零一的播报声突然响起,丝丝缕缕的白光自岁星掌心钻入阵中,悄然缠绕上高糕的身体。 而后,气运化成的白光和高糕一同,消失不见。 10点好感度延伸的气运,可以在另一个世界保护她。 高糕突然想起,在岁星的好感度满一百时,系统并未像之前一样说出“攻略成功”的提示语,只不过她当时太过激动,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不同寻常。 原来,她一直都还没成功攻略下岁星,原来,岁星的爱,真的如韩续来所说,是无差别地映照在所有人身上的。 金色大阵的光芒愈盛,裹挟着数之不尽的符字,如气波冲击般极速向周围扩散,半边天忽亮又隐。 而后,星辰移位,草木更颜。 整个世界像刷新一般,一寸一寸地重生。 “她离开了。”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像是发出疑问,又像是陈述事实。 岁星转头,看见了祁冷。 “她的秘密,还没有告诉我。”祁冷语气恍然,深邃双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不过,很快,他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自顾自道,“如果她所去的地方更美好,我会祝福她。” 在很久之前,祁冷就知道高糕并不是普通人。 初遇她时,他之前似乎,从未像那天一样,感知到自己的命运。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爱情的力量。 祁冷猜测,也许一直玩着游戏的自己,也不过只是一款游戏中的npc。 是高糕给他带来了自我意识,让他可以像个正常的人类一样思考,拥有真实的喜怒哀乐。 但是,这样的高糕,不属于他所存在的这个世界。 看着祁冷离开的背影,岁星抬步刚要走,身后突然响起了熟悉的电子音。 “检测到原宿主已解绑,开启扫描新宿主。” 岁星停下了脚步。 高糕离开了,储存着她一半气运的系统零一,仍然存在。 当高糕再恢复意识,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她动了动麻痹的四肢,找回了属于她原本身体的力量。 得知她转醒,当天下午,班级辅导员和她同宿舍的三个舍友拿着满满当当的慰问品赶来。 辅导员心疼地看着遭受了无妄之灾的高糕:“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了解了。你可以向学校申请贫困补助,向银行申请助学贷款。这次车祸住院的钱,学院已经帮你筹集完毕,你不用担心。至于你父亲的事,如果你需要任何援助,尽管开口。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我来调解,实在不行还有保安。我们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学生在校园里受到伤害。” 宿舍的舍长上前一步:“高糕,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三个人轮流过来照顾你,有什么我们能做到的,你尽管说。” 高糕接过辅导员递来的沉甸甸的信封,看着平日里因为忙于学习和兼职而来往甚少的舍友们真诚的神色,目光微恍:继续活这一生,该如何勇敢,已经有一个人教过我了。 思及此,她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争取早日康复,重回校园。” 她的笑颜似乎经历过千百次的演练,恰到好处,散发着强烈的感染力,像绚烂繁花绽于枝头,让人忍不住想近身而嗅这明媚。 舍友们印象中有些孤僻自闭的少女,身上一向笼罩着的惨淡愁云好像都消散无踪,温暖积极的气息从她身上洋溢出来,如拨云见日。 她们想:高糕——似乎变了。 深夜,韩续来辗转反侧,他将手机拿起又放下,解锁又关闭,几乎无意识地重复了十数次这样的动作后,他打开与岁星的聊天框,发送消息道:“你决定了吗?” 还未来得及为这世界气运的充盈感到喜悦,他就得知了岁星接下来的打算:以自己的死,来换系统的生,来换剩余气运的全数释放。 同样未睡,在进行筹备的岁星匆忙回复了一个“嗯嗯”的表情包。 韩续来看着屏幕上无忧无虑的小狗表情包,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 他猛地坐起身,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一个轻描淡写的表情包,决定了她的生死。 韩续来任凭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无声落下,虽然他知道岁星依旧会继续自己的旅途,但这种珍惜之人将要在身边彻底消失的痛苦和无力,让他几乎溺毙。 不久后,他再次收到了岁星发来的信息:“不必好生,不必恶死。生死不过是从无中来,回无中去罢了。” 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岁星,依旧眉清目秀,但一向沉静深邃的眼眸中,却流露出一种空洞和茫然。 她不再是岁星,而是本应因散尽气运而消散,却被岁星留了下来的系统零一。 岁星分解了零一身上附着的所有气运,而后,她给它下达了觉醒意识的指令,又将身体留给了它,让它可以以人的姿态,活这一生。 而岁星自己,脱离了这个世界。 他的视频中,不再有她的身影。 他发布了最后一条视频,是漆黑但闪烁着些许星芒的夜空。 夜空正中央的那颗星,是这个已开始正常运转的世界中,留下的唯一的特殊规则,是最为明亮耀眼的岁星。 在这个世界,这一颗星将一直为在黑夜中徘徊的人指引方向。 他在文案中写:“幸而世间有星辰开路,所以,即使昏天暗地也无惧迷途。” 第219章 世界六:绝望少女 岁星睁眼,在意识重新回笼的这一刻,她感觉到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沉,紧接着,温热、黏湿的水漫过口鼻。 强忍住令人不适的呛息感,她猛烈挣扎一下,扶住身旁的墙壁,从水中完全坐起身来。 做完这个动作的她只觉头部袭来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和无力,盛满红色液体的洁白浴缸在眼前逐渐氤氲成一片。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趁着短暂清醒的片刻,费力地从浴缸中爬了出去,倒在湿气四溢的温暖地面。 在半梦半醒之中,她的双手划过空气,结印动作靠着下意识的熟悉感一气呵成。 在结束的那一瞬,她完全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半空中淡金法印微微闪烁两下,悄然潜入了她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法印之力的加持和修复,她再次醒了过来,只觉身体沉重,像是深陷入流沙般动弹不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因为不了解这具身体的具体情况,她没有轻举妄动,掐着手诀默念了几遍安魂经,这才些许缓过神来,得以开始感受原主的身体记忆。 得知原主是因在浴室割腕自杀而死,并没有其它疾病后,岁星强忍着眩晕和不适从地上站了起来。 恒温系统让浴室的温度依旧很高,弥漫的水雾覆满了身旁的整面镜子,只能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岁星抬起左手手腕,一条割痕深可见骨,虽已结痂,但依旧血肉外翻,触目惊心。 除此之外,她洁白纤细的手臂上,竟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划痕,一些像是自残造成的,而另一些更像是外力击打留下的痕迹。 她的目光移向别处,发现这样的伤痕遍布全身上下。 望着这些伤口,斑驳的记忆在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涌现,她一时看得不是很清楚,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那些场景下原主的痛苦和绝望。 她的心猛然间一悸,像是被人突然从万丈悬崖边推下,强烈的失重感让她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将手扶在镜子上以支撑身体,五个带着微红血迹的指印抹去了镜面上的水雾。 她缓了缓神,抬起头去,透过手指间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一个对她而言陌生的面容。 她回身放掉浴缸中被稀释过的血水,在清洗了浴缸之后又将自己洗干净,而后走出了浴室。 浴室门外就是她的卧室,房间面积很大,并不像生活拮据的人家,不过装修风格却十分古板严肃,只有黑白两色,也并没有多少生活用品,显得屋里的氛围像一个规整的样板间般冰冷。 严丝合缝的厚重窗帘隔绝了屋内一切光线,让她分不清白天黑夜。 看房间内出现的其它用品,这里像是文明发展程度相对较高的世界,但岁星并没有找到原主的手机或者其它通讯设备,在屋内看了一圈,只能勉强通过床头的闹钟来判断,现在已接近中午。 她的身体状态依旧不是很好,精神也备受束缚,心头像是压了块千斤巨石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刚要坐在床上闭目调息,便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听门外一个男声道:“小星,现在有空吗?该下楼吃饭了。” 岁星闭上眼睛想了想,辨认出这是原主哥哥岁御的声音,应道:“哥哥,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听见岁星的回应,岁御缓缓放下敲门的手,并没有勉强:“那等你有食欲了随时告诉哥哥,哥哥给你下厨,别饿着自己。” 岁星应下:“好,谢谢哥哥。” 岁御在她房间门口停留半刻后,转身下了楼。 他的母亲孙茵端坐在明亮宽敞的餐厅中,见他来了,询问道:“岁星呢?怎么没跟你一起下来?” 岁御虽极为尊重自己的母亲,但也知她管教的严厉,他拉开餐厅的椅子坐下,为岁星隐瞒道:“小星正在休息。” “这孩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觉,再怎么也不能耽误吃饭,要是饿着怎么办?”孙茵抿了抿唇,道,“我去喊她下来。” 岁御阻止道:“妈,我们先吃就好了,一会儿让张姨再给她准备一些。” “你就知道惯着她,什么时间就该做什么事。” 孙茵历来说一不二,她并未将他的劝阻放在心上,站起身来就要上楼查看情况。 岁御见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一向冰冷平静的目光中划过些许晦暗,不由跟着她站了起来。 孙茵刚要出发,转头便见岁星从一侧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为了遮盖身上的伤痕,她在气温恒定的屋内穿着长袖长裤,尚还稚嫩的面容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分外苍白。 她望向餐厅中站着的两个人,首先对上了岁御的视线。 他是原主的哥哥,但并无血缘关系,原主是这个家庭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他们二人相差四岁,从小一起长大,情谊甚笃。 岁御如今就读于国内最好的北华大学,虽然平常学业繁忙,但周末总是会抽空回来看望原主。不过近几个月,他因为和导师跑课题而在各个城市东奔西走,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见面。 昨天是他难得回家的第一天,这段时间以来,原主每天在无尽的煎熬中数着日子,是想见哥哥最后一面的强烈渴望让她硬撑到了昨天,而后,对世界再无留恋地割腕自杀。 看着岁星毫无血色的脸庞,岁御眸光一震,仿佛平静湖面下攒动乱流,而后极速蔓延为几近泛滥的关切。 岁星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而后看向孙茵:“妈妈,我来了。” 第220章 世界六:情绪乱流 方才正准备入定的岁星忽而从原主记忆中想到这位养母,知道她不会让自己安宁,这便主动下了楼。 在原主看来,孙茵严厉、强势、掌控欲十足,充满长辈的威仪,她并没有在孙茵身上感受过母爱,反而对她极为畏惧。 岁星的身体状况几乎明晃晃地写在惨白的面色上,连孙茵都不自觉惊了一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没事,可能是饿了,吃饱了就好。” 岁星平静说着,走到餐桌前,在二人各异的目光中安然坐下。 食不言寝不语,三个人的这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吃完饭后,没有额外寒暄,岁星和岁御先后上了楼,看着岁星将要推开卧室门,岁御忍不住道:“小星,你还好吧?” 岁星转过头去望向他,他的身形颀长挺拔,脸上一向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流露,显得深邃漠然,但在方才席间,岁星能感受到他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以及欲言又止的担忧。 他在原主心中,是这世上唯一还心存留恋之人,只可惜,这份留恋亦难磨灭她心中汹涌澎湃的死志。 思及此,岁星扬起嘴角笑了笑,应道:“哥哥,我就是最近学习太累了,睡一觉就好。” 岁御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好。” 岁星应了声,打开卧室门走了进去,端坐床上,很快便进入了定境。 等她再睁开双眼,已到了黄昏时分,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和精神都舒缓不少,原主一向被愁绪覆盖着的面容,如云开雾散,变得鲜活明亮许多。 她向后倒在柔软的床上,在精神放松的那一刻,却忽而心动如鼓,麻木和冰冷迅速席卷四肢,让她仿若被鬼压床一般朦朦胧胧喘不过气来。 她用手捂住胸口,努力抑制心脏的悸动,过了良久才从噩梦般的低沉中缓过神来。 她拉开床头的抽屉,在被书本压着的最底层抽出一封病例诊断书,上面显示,在三个月前,原主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 岁星看着病历陷入了深思,原主过往遭受到的一份份恶意在脑海中不间断地闪过,她不可控制地被卷入了情绪的乱流中。 郁闷、空虚、孤独、无力、绝望——汹涌而来的悲观情绪如水草般紧紧将她缠绕,企图将她拖入黑暗无尽的深渊之中,永远沉沦下去,最后,只能以死亡作为命运的解脱。 看来,在这个世界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为她讨回公道。思及此,岁星轻轻拂过手腕上深刻的割痕,呢喃轻语,似乎在与原主对话:“放心,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将付出代价。” 晚饭后,岁星坐到沙发上静静等待,根据原主的记忆,孙茵每晚都会看电视上的新闻频道。 上面播放的社会大事对于原主这样年纪的小孩来说,总是略显压抑和枯燥,她宁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里,也不愿意听字正腔圆的主持人念叨一些她一知半解的完全不感兴趣的事情。 不过,对岁星来说,看新闻是了解这个世界文明的途径之一。 看见岁星一反常态,岁御走到她身边,问道:“小星,今天怎么对看电视感兴趣了?” “增长一些见闻,挺好的。” 岁星抬头看他,微微一笑,见她气色已不像中午那般虚弱,岁御些许放下心来,陪着她坐了下来。 孙茵走过来,看了一眼兄妹间的互动,而后打开了电视。 岁星专注地看着,从新闻报导、方针解析,再到政客间的交锋、学者间的机辩,其中囊括的大量讯息将她完全吸引。 在目不转睛观看的同时,她也在默默观察和推导这些人、事、物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试图通过这种练习让玄术能快速贴合此间世界的天道轨迹,尽可能规正因天地法则的不同而产生的谬误。 在这安静的气氛中,孙茵不自觉地看向岁星,而后下意识感觉到了惊讶。 她的眼神不再是怯懦的,灰暗的,好像有一种蓬勃生机重新在她身体中焕发出来,宛如新生。 这个发现让孙茵心中五味杂陈。 作为养母,她让原主在不愁吃穿、生存无忧的环境下成功长大,但也仅限于此。 她对原主的感情一直都是复杂的,像是卷成一团的永远找不到线头的乱麻,连她自己都辨认不清。 十年前,她的丈夫岁华盛自作主张从孤儿院带回了原主,在调查后,她发现原主是岁华盛初恋的女儿,她的父母均丧生在一起车祸中,虽然她与岁华盛没有血缘关系,但依旧让孙茵如同吃了只苍蝇般恶心。 自此之后,她故意限制原主的天性,打压她的童真,却也因她的懵懂可爱而感慨过、心软过。 她将原主和自己都折磨得十分痛苦,又因执拗的性情而无法停止折磨,无法扭转痛苦。 察觉到孙茵的视线,岁星神情依旧,并未回头。 原主的抑郁症,和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家庭环境的高压不无关系,但她直至离世前,依旧渴望亲情的温暖,对自己的养父养母抱有期待,而并非怨恨。 因而,岁星并不能越俎代庖,去审判和破坏原主珍视的东西,但她亦做不到过分热情,维持原状即可。 看电视看到晚上十点,岁星和岁御便上楼准备回屋睡觉,走到门口时,岁御对她道:“明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我开车送你。” 岁星点头应下:“好的,谢谢哥哥。” 第221章 世界六:噩梦所在 美其名曰为了锻炼原主自力更生吃苦耐劳的能力,她每天都要独自一人乘坐单程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往返于学校和家,也只有岁御回来的时候,她能稍微偷个懒,躲过孙茵的监控,搭便车去学校。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岁星便穿好校服拿着书包出现在了一楼的餐厅,她和岁御快速吃完早饭后就出了门。 岁御自然而然帮她拿着略有些沉重的书包,在更早些时候,他已经将车开出了车库,停放在距离岁家别墅百米外的马路边。 走到车旁,岁御打开车门将书包放到后座,等副驾驶的岁星系好安全带之后,车辆稳步启动。 虽说现在时间尚早,但这座繁华都市的街道上已经开始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岁星认真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一幕幕生活景象,神色恬淡而平静。 半个小时后,她到达了目的地——博雅中学。 这是孙茵为原主精挑细选的私立高中,里面的学生的家境非富即贵,即使是岁华盛和孙茵这种坐拥百亿上市公司的商业背景,在其中仍不属煊赫之列。 岁御将车停在博雅中学的对面,走下车去,拿好书包,等岁星走到他身旁后,示意道:“书包有点沉,我送你到学校门口。” 岁星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过马路。 此时正是上学高峰,学校边的马路上,一辆辆豪车疾驰而过,将车上的学生放下后,又匆匆离去。 行走在人群中,岁御颇为卓越的身高、出色的相貌以及与此地格格不入的沉稳深邃,引得许多学生纷纷侧目。 将岁星送到门口,岁御刚要叮嘱她一些事,却听不远处传来几声口哨声,有人认出了岁星,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岁星!” 他们的语气并不友善,带着满满的调笑,见岁星的目光朝他们投去,更是肆无忌惮地哄笑成一团,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可以随意逗弄的可笑的东西。 但岁星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他们预想中的尴尬和难堪的神色,而一向涵养极好的岁御皱起眉来,面色凝峻地质问:“你们在笑什么?” 他看向他们,视线的移动如同星辰在浩瀚夜空中的游弋,这注目举重若轻,带着难以言明的轻慢,极具压迫。 那几个男生见状,顿时有些偃旗息鼓,知道碰上了不好惹的硬茬,自讨没趣地绕道而行。 岁御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目光依旧沉郁。 校园内传来的上课预备铃声使他回过神来,他敛下眉目,看向岁星,眼神重新变得温和,他将书包递给岁星:“快进去吧,要是那几个流氓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哥哥。” 岁星默默点了点头,冲他挥手道别,而后走进了校园。 岁御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混入人群,再寻不见,这才收回了视线。 站在教学楼前的岁星,抬头凝望着眼前高大宏伟的建筑,这个原主噩梦的所在地使她的身体因抑郁症的作用而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发麻。 她握了握拳,擦了擦头上因不适感而冒出的冷汗,抬步走进。 岁星走到教室,明显感觉原本班级内的嬉笑吵嚷因自己的到来而减弱了些许,许多人朝她投来各异的目光,而后又避之不及地各自继续先前的吵闹。 岁星神色自若地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她坐在最后一排,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唯独她的座位被挤到角落,分外逼仄。 一个盛满垃圾的不算干净的大垃圾桶紧挨着她的凳子,而放不下的另一堆垃圾就堆在她的桌子下,让她无处落脚。 暗中看戏的数道视线似有若无落到她身上,她一脚把垃圾桶踹开,而后拿起角落里的扫帚一扬,桌下的垃圾全数被扫飞到走廊中,引得两侧的人纷纷退避。 “啪”的一声,坐在前排拿着笔的赵欣宇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抬脚便将地上散落的空矿泉水瓶踢向岁星。 瓶子大力砸在教室后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见没打中岁星,她“啧”了一声,双手抱胸,语气直冲岁星,不耐烦地皱眉吼道:“岁星,你疯了!” 此言一出,教室里变得异常安静,岁星自顾自在座位上坐好,将需要的书本拿出来放到桌上,并不理会。 见她不应声,赵欣宇后座的李宁微用八卦的语气道:“岁星,听说刚刚是有个男人送你来的,真看不出来,这是又攀上了哪个高枝?” 在她们说话的间隙,岁星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陌生的信封来,封皮上的字挺拔厚重,是岁御的留言:“哥哥刚发了奖学金,拿着买喜欢的东西,照顾好自己。” 因为孙茵管教的严厉,原主虽然吃穿用度都价格不菲,却几乎没有可供自己支配的钱,是一个十足的穷光蛋,有了岁御给的这笔钱,她能办很多事。 见岁星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李宁微忍不住走到她身旁,抬手就要抢东西:“你在看什么?” 岁星的手虚晃一下,她扑了个空,随即便感觉脚下被绊住。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想稳住身形,却正好踩到赵欣宇刚刚踢来的瓶子上,脚下一滑,狠狠摔到地上,不由发出痛呼。 岁星面色如常地将信封收好,瞥了她一眼,道:“喜欢造谣的人,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她罕见的言辞反击让教室里的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李宁微因现下的狼狈而面色通红,只能疯狂咒骂着她以做足气势,找回形象。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手脚却一直没什么力气,像砧板上的鱼一般在水平面上蹦跶,甚是徒劳。 还没等她们进一步找岁星的麻烦,上课铃便响了。 班主任钱涵洲走进教室,看见走廊里的一片狼藉,不禁皱了皱眉。 第222章 世界六:所犯恶行 他回头瞥了一眼黑板上的值日表,看见今日当值的是十分不服管教但又背景雄厚的男生周嘉,随即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佯装没看见那满地垃圾,正常上起课来。 第一节课结束后的课间十分钟,作为值日生的周嘉胡乱擦了两下黑板,而后将黑板擦丢到一旁,慵懒随意地指挥道:“岁星,给我把教室打扫干净。” 他说着,拿了案桌上一根粉笔头,径直扔向岁星。 岁星甚至未抬眼就轻易将它接住,反手朝他掷了回去。 粉笔头狠狠砸在周嘉的脑袋上,他只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头顶就传来一阵刺入骨髓般的疼痛。 他忍不住暗骂一声,不自禁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紧紧捂着头,良久缓不过来。 学会了先前邪教教主投掷暗器的手法之后,她扔粉笔头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虽控制了力道,没将他打得头破血流,但让他头顶起个大包还是免不了的事。 原主的抑郁症,一大半来源于以赵欣宇、李宁微、周嘉为首的七八个人对她实施的校园霸凌。 这口气,岁星要替她出尽。 周嘉身旁一窝蜂涌去一堆人查看他的情况,嘘寒问暖,但大家都有些不明所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周嘉又一时痛得说不出话来,直接被人送去了医务室。 等这群人走了之后,教室里瞬间安静不少。岁星翻看着下节数学课的课本,温故而知新。 上午三节课过后便到了午休时间,因为今日岁星的不受控制,赵欣宇一伙人聚在一起,本想将她带到操场僻静处给个教训,结果一转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早就走出校园的岁星直奔最近的商场,买了一部手机和其它一些必备物品,在下午上课前踩着点回到了教室,而后发现自己的课本被撕成几片扔进了垃圾桶里,她直接转道坐到了周嘉的座位上。 旁边人像看见瘟神般将桌子纷纷搬远,她毫不在意,开始认真听课。 她所学的玄门术法中囊括许多语文和科学智慧,因此书本上的内容于她而言学起来并不吃力,唯独有一门外语课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不过幸而原主从小读国际学校长大,外文是她的强项,或多或少给岁星留下了些基础记忆。 很快,一天的课程便结束了,周嘉一下午都没有露面,岁星顺手拿走了他崭新的课本,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赵欣宇、李宁微等五六个女生早就将教室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等她一出门便不由分说抓住了她的胳膊,按着她的脖子,推搡着她往外走。 岁星听着她们的谩骂,并没有挣扎。 一路被押着走到没有监控摄像头的校园角落,周嘉带着两个男生等在那里,他头上包了纱布,但气势不减,见岁星来了,直接上前两步猛踹她的肚子,将她踹倒在地后,仍不解气地狠狠补了两脚,怒道:“怎么不吱声了?白天不是很狂吗?” 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岁星身上的拳打脚踢变得更多,有人扯着她的头发,抬起巴掌就要往她脸上打。 岁星抬手挡了一下,而后便迎来了如疾风暴雨般更激烈的虐打,有人就地捡了树枝往她身上抽,还有人拿着砖头、石块,几乎已失去理智地往她身上发泄,她的额头、嘴角很快渗出血来。 在拳拳到肉的击打声之外,她能听到的更多的是透露着疯狂的哄笑和无止境的谩骂。 见今天的岁星像个闷葫芦般一声不吭,赵欣宇用尖锐的鞋跟狠狠踩到她的胳膊上,使劲碾了碾。 饶是已做好痛觉的屏蔽,岁星的身体仍生理性地颤动了一下。 便在此时,依据政教处安排在校园内巡逻的她们的班主任钱涵洲忽而经过,他看了一眼聚集在一处的一堆人,问道:“干什么呢?” 七八个人挡住岁星,回过头去,纷纷嬉皮笑脸地跟他打招呼。 透过人影的错落,钱涵洲清晰地看见了瘫倒在地狼狈不堪的岁星,在他愣神时,周嘉玩世不恭道:“老师,我们在这儿玩儿呢,您忙您的。” 钱涵洲看了他一眼,在心知肚明下,他道:“开玩笑也悠着点儿,放学了早点回家。” “好嘞,老师慢走。” 赵欣宇接着话,冲他挥了挥手,而他也便这样熟视无睹地离开了。 岁星并未开口说什么,在面对欺辱时,原主也曾向朋友、老师、养父母寻求帮助,但朋友的逃避、老师的包庇、养父母的不以为意让她坠入了更无助的深渊。 不远处的树杈上,早已安置好的手机摄像头记录着这场堪比黑社会的渗人的校园暴力。 几分钟后,岁星见时间已差不多,使力推开众人站起身来,目光直视着周嘉、赵欣宇等人,她问道:“你们为什么持续性地霸凌我?” 赵欣宇伸出两根手指往她额头上戳,嚣张道:“打你还需要理由吗?” 岁星就着她的力道后仰了两次脑袋,继续道:“你们并不只是打我。” 赵欣宇注意到她瞳孔中似乎有金色光泽一闪而过,而后,她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鬼使神差罗列道:“对,我们打你、骂你,用厕所水浇你,扒光你的衣服拍不雅照,让校外的混混猥亵你,那又怎样?” 听她说出对原主所犯下的恶行,岁星低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晦暗不明的眸光:“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第223章 世界六:以暴制暴 赵欣宇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笑话,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我爸是赵岗,你拿什么跟我斗!” “我知道,你爸身居高位。”岁星扯起嘴角笑笑,看向周嘉,掷地有声道,“你爸是鲲鹏集团的创始人、董事长。” 鲲鹏集团是国内最负盛名的智能终端制造商之一,而原主的父亲岁华盛创立的福泰集团则是一家电子供应商,鲲鹏集团是福泰集团最大的客户,这也是原主忍气吞声,不愿给家里带来麻烦的一个原因。 当几个月前岁华盛带着原主登门拜访鲲鹏集团总裁周立时,没人知道原主在看到周嘉之后心中的惊骇,表面上不得不笑脸相迎,实际却如坠冰窟,如芒在背。 作为同学的周嘉对她表现出熟络的样子,暗地里却当着原主养父的面悄然警告岁星,说他手里有她的不雅照。 面对着周嘉故意的挑衅和意味不明的目光,原主在回家后便大病了一场,等到再回校后,她受到的霸凌比之前更甚。 岁星黑洞洞的眼神让周嘉感觉到不舒服,他抬手朝她头上扇去。 第一下,岁星没躲,第二下,她紧紧握住了他挥舞的手臂,直视着他。 岁星的反抗让周嘉感觉到被忤逆的惊异和不爽,但他骂骂咧咧的话在看见岁星抬起头来面对着他的眼神后,戛然而止。 他无法形容出这是怎样的目光,只觉得其中凝结了最冻彻肌骨的烈焰,贯通心扉的冷意割开了他的脊柱,随即爆裂为俱焚五脏的炽热,让他几乎失去知觉。 “虽然我不提倡以暴制暴,但若你们没有感同身受的话,不算还这一报。” 岁星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直接一拳将他捶倒在地,补了几脚之后,又朝其他人扑了过去。 这一群学生虽然仗着人多势众而有恃无恐地行凶,但面对真正的练家子时,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岁星灵活地穿梭在他们中间,她知道打什么地方最疼,也知道怎么用最重的力度做到最轻的伤势。 这七八个人还没两个回合就直接倒在地上痛呼连连,有的实在受不住,已经开始哭着求饶:“别打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岁星神色一晃,原主过往的记忆画面在心头回溯。 那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也曾在无比绝望时尝试着低下过自己高贵的头颅,以祈求解脱,但换来的却是这群人变本加厉的侮辱。 思及此,岁星呢喃道:“原谅你是她的事情,而我的任务,是让你体会到如她一般的痛苦。” 还没等听清她说的话,针扎一般的剧痛再次席卷全身,几人来回翻滚着去对抗足以引起痉挛的疼痛,个个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偏偏意识却格外清醒,能深刻感受到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的颤栗。 周嘉的额发已完全被冷汗浸湿,他无暇注意自己的任何形象,紧咬着牙关冲岁星叫嚣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你给我等着!” 岁星低头看着他,如同睥睨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她蹲下身,猝不及防朝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清脆有力的巴掌声让周围的气氛瞬间凝固,周嘉错愕地张大嘴巴,剧烈挣扎起来。 下意识的反应让他想要疯狂破口大骂,但喉咙却像卡了刺般,只能发出零碎的呜咽。 愤怒和恐惧让他的脸憋得通红,一副随时要背过气去的模样。 岁星重新站起身,语气依旧平静:“说起来,我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因为我一无所有。而你们,拥有太多不想让人破坏的东西,这样的人,最容易被摧毁。” 岁星从他们每人头上都薅了几根头发,而后拿起书包,拍了拍上面的土,不留痕迹地顺走了自己放在树杈上的手机,扬长而去,只剩背后一群人吱哇乱叫,嚎啕大哭。 岁星走出校门之后,径直来到了最近的派出所:“我要报案。” 见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被打得头破血流,工作中的民警都是一愣,负责接待的吴静快步走上前来:“小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岁星看着她道:“我被人殴打。” 吴静追问道:“被什么人殴打?” “同学。”岁星顿了顿,补充道,“校园暴力。” 此言一出,吴静猛然想起,面前的小姑娘似乎在半年前就曾报过案,当时所里领导亲自过问,授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拖延以待,结果便不了了之。 她没想到时至今日,眼前人依旧处于校园霸凌的阴影中,更没想到,她会再次选择报警。 吴静的目光闪烁一下,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敢直视岁星的双眼,低着头一边询问情况,一边制作笔录:“你描述一下具体情况吧。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数,以及对你暴力侵害的过程。” 岁星长话短说:“放学后,七八个人带着我来到学校的角落,围着我,狂扇我巴掌,对我拳打脚踢,殴打、辱骂。” 吴静沉默着记录,光是听她的描述就心惊肉跳。 岁星言语间的平淡被她当做习以为常的信号,这更让她揪心。 她感觉心情极为沉重,一字字下笔越发凌厉,但她不敢承诺什么,也不敢保证这次的报案能够得到正常的重视,她匆匆制作完成受案登记表,向岁星出具了回执,昧着良心道:“你的案件已受理,有什么进度我会随时和你沟通。” 岁星接过回执,要求道:“我申请伤情鉴定。” 吴静略一沉吟,按照程序给她开具了法医伤情鉴定委托书。 岁星将伤情拍照固定,再经过专门的鉴定机构检验过后,这才冲洗了伤口,返回家中。 在被华美吊灯照亮的别墅大厅中,只有孙茵一人独坐。岁星从暗处的角落匆匆走过,听她道:“周六我有点事儿,你的家长会让张姨去吧。” “嗯。” 岁星的脚步顿了顿,并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到电视正播放的画面上。 第224章 世界六:尊辱易位 文质彬彬的男人正在入企调研,发表讲话。他态度和善,言辞亲切,字字句句都听起来朴实用心,非常轻易便能拉近和他人的距离。 新闻的下方条幅适时地给出了标题,显示了这人的名字,他正是赵欣宇的父亲——赵岗。 看着他与赵欣宇略有相同的面相,岁星扬起嘴角默然一笑,而后上楼回到了卧室。 她将脏兮兮的书包放到地上,从里面拿出岁御给她的信封,把字朝外,将它与原主最为喜爱和珍视的摆件一起,规规整整在桌面排成一行,而后走进洗浴间。 浴室的镜子映照出她的身影,嘴角被磕破,脸庞微微发肿发青,前段时间被霸凌者不由分说胡乱剪掉的头发如交错犬牙,参差野草。 在分外狼狈的容貌下,那一双眼睛却格外幽深沉定,如暗中窥伺的野兽,镇定自若地冷眼旁观着猎物的声息在不断的垂死挣扎中渐趋消逝。 她打开水龙头,略有刺激的冰水扑到脸颊上,更让她清醒不少。 洗漱过后,她拿出被夹在书本中带回来的那些施暴者的头发拧成一股,跃跃欲试地使用从邪修身上学到的能力,开始下咒。 而此时,医院的贵宾病房里,不断叫痛的周嘉、赵欣宇等一群人做过了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一系列检查。 看着显示身体指标一切正常的报告,专家小组聚在一起商讨着治疗方案,不得不先给他们打了镇静剂,而后决定建议家长去做毒品检测和精神检测。 周嘉感觉今天被岁星打过的地方,痛得骨头都要裂开,在镇定药物起作用后,他的身体被强制进入了休眠状态。 然而,真正的噩梦方才开始。 他梦到一群穿着校服的人围着一个人,那人被逼迫下跪,被狂扇耳光,被拳打脚踢。 现实中,他是施暴者,而在梦中,他却是受迫害的角色。 一切都太过真实,受击的剧痛让他身临其境,耳旁的嗡鸣让他分辨不清今夕何夕。 他发了狠,拼命想挣脱钳制,但却被一次又一次推倒。 他觉得无比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绝望和无力。 渐渐的,自知无法反抗的他用双臂紧紧护住脑袋,低下头颅。 鼻子上涌出的血迹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似乎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像一条濒死的鱼般,在刀俎下疯狂地扭动自己的身体,大喊着救命,却只能看见旁观人的冷眼和讥笑。 同周嘉一样,整整一夜,赵欣宇也陷入了无止境的噩梦,在被护士的呼唤强行叫醒的那一刻,她嘴里仍旧大喊着“别打我”,晚上留的泪水几乎浸湿了整个枕头。 “做噩梦了?” 明亮到使人眩晕的光线让赵欣宇格外恍惚,她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护士的问话,痴痴地望着洁白刺眼的天花板,回不过神来,心中的悸动仍未停歇。 明明是盛夏,她却不禁打了个冷颤,刚刚做的梦还历历在目,她只要一想起梦里的场景,就忍不住觉得害怕。 刚刚出差回来便火急火燎赶来医院的她的妈妈郑琪薇一进病房门,就看见她双眼发肿,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快步走上前来,心疼道:“女儿,怎么了?” 听闻母亲关切的话语,赵欣宇再也忍不住情绪,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 郑琪薇抚摸着她的背部,柔声道:“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听闻此言,赵欣宇蓦地反应过来,不自禁握紧了双拳,眼中划过隐恨。 周嘉、赵欣宇、李宁微等人在教室里的齐齐缺席让班级里的同学议论纷纷。 第二节课刚上到一半,岁星被叫去了政教处。 她推门走进,上到学校的校长蔡安宁、分管纪律的副校长徐庆荣、政教处主任方明,下到她的班主任钱涵洲、任课教师等,整整齐齐坐了一排。 而另一排则坐着五六个衣着不菲的家长,周嘉的母亲钱琴琴、赵欣宇的母亲郑琪薇、李宁微的父亲李守华赫然在列。 看见她进来,原本还算和谐融洽的气氛顿时收拢住,他们齐齐将目光投向岁星,虽然神色各异,但都没有丝毫善意。 方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在看到她戴着厚重口罩后忍不住皱了皱眉,询问道:“你就是岁星?” 岁星平淡地点头应道:“是。” 方明严厉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打架斗殴,欺负同学,成何体统!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岁星冷漠地看向他:“我欺负谁了?” 方明的脸色铁青:“还不承认?人家几位同学家长都找上门来了!” 岁星的目光一一掠过在座的五位家长,反问道:“老师,你是说我以一打五吗?” 方明一时语塞,郑琪薇率先道:“我的女儿赵欣宇受到了你的暴力殴打,现在就躺在医院。你叫家长来,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岁星的目光毫无躲闪和偏差地直视她:“如果她真的被我打进了医院,拿来病历,我承担她一切经济和精神损失。” 迎上她的视线,久经商场的郑琪薇瞬间品出了不对。眼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女学生,眼神里却有着如磐石般的坚毅,醒目地透露出不可磨灭的执拗。 李守华接话道:“这么多同学都控诉你有暴力行为,总不可能是凭空捏造吧?请给我们一个解释。” 岁星不以为意:“三人成虎,口说无凭,请拿出证据,或者你们直接报警吧。” 见她如此笃定,几位家长面面相觑,反倒犹疑起来。 李守华冷哼一声:“别以为你是未成年人,就可以肆无忌惮,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付出代价。” 校长蔡安宁先前听闻过原主被霸凌的一些风声,他心如明镜,打圆场道:“同学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可能岁同学平时不太注意,下手重了些,以为自己在开玩笑,没想到伤害到了同学。虽然是无意之举,但是造成了严重后果,给几位同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按照校规,给你严重警告一次,留校察看处分,下周在全校面前做个检讨,给几位同学道个歉。” 钱琴琴听闻,当即道:“不行,为避免今后发生类似的事情,我要她退学。” 岁星反问道:“为什么?” 钱琴琴干脆道:“校园暴力是一种会给受害者造成持续性的身体和精神伤害的行为,除非施暴者退学,否则这种创伤不可消弭。” “我同意。”岁星轻飘飘地点点头,缓缓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来,“那么,请你的儿子,校园暴力的始作俑者——周嘉,立刻退学吧。” 第225章 世界六:探望病患 一时间,现场的氛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钱琴琴定了定神,语气坚定,但心怀试探:“你有证据吗?” “证据有很多,不劳你操心。”岁星道,“但我更想请你们回去先问问自己的宝贝孩子,让他们亲口说出证词,然后告诉我,要不要给他们办理退学手续。” 钱琴琴琢磨着她的名字,忽而想起了什么:“你是福泰集团的二代?” 这句话一出,她却并没有从岁星脸上捕捉到预料中那般被认出身份而产生的惊讶抑或怯懦,相反,她神情依旧安定。 “你的记性很好。” 她开口评价,语气随意,带着似居高临下般的轻慢。 钱琴琴警告道:“这种事情说出去,对你们可不是好事。同学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你也不想让大家都难堪吧?” “我为什么会难堪,而你们难堪又关我什么事呢?”岁星勾起嘴角笑了笑,“而且,我非常赞同你说的观点,施暴者必须离开校园,现在只是请你以身作则罢了。” 见岁星油盐不进,钱琴琴顿时冷下了语气,不耐烦道:“你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岁星淡然道:“如果你想通知他们的话,我没有意见。” “行,冲你这跟长辈说话的态度,该是让你父母好好管教你了。” 钱琴琴起身,留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其他家长见状,也不欲多待,纷纷起身便走。 政教处里一时只剩下学校的领导们,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方明硬着头皮走到岁星身旁,道:“岁同学,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老师们?早发现,早处理,早解决,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棘手了。” “我以为你们耳不聋眼不瞎,记忆力良好。我曾数次向你们求助,你们中的某些人也曾数次亲眼见证我被霸凌的场面,但是,没有一个人像今天一样站出来过。” 岁星的目光定定地掠过众人,重新戴上口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政教处。 回到医院后,钱琴琴旁敲侧击地对周嘉进行了询问,已相信了岁星话中的真实性。 她并没有如先前所说般将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通知岁星的父母,只是先行让集团采购去寻找其余可替代福泰集团的供应商,以完成产线的平稳过渡,避免给企业的生产造成损失。 而对于周嘉这几个霸凌者来说,白天身体不间断的查不出病因的疼痛已经让他们心烦意乱,晚上睡着后的噩梦更是将他们折磨得精神衰弱。 恐惧梦境来临的人彻夜不敢入睡,每天精神恍惚,游离在崩溃边缘。 周四,班级组织同学去看望躺在医院里的几个人,看见岁星报名,班长张舒欲言又止,试探性地问道:“岁星,你真的要去吗?” 见岁星点头,他也不好拒绝,便带着她和其余两名同学买了花和水果,来到了医院。 他们先去探望了赵欣宇,一向打扮得比同龄人更加光鲜亮丽的她此时有些不修边幅、魂不守舍,几天没睡好觉让她无比憔悴,像是大病了一场。 张舒将花放在她的床头,寒暄了两句,赵欣宇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不在焉。 在他们将要离开时,一直站在后边的岁星走上前:“你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 她的语气轻飘,但却重重砸到了赵欣宇心头。听闻这个声音,赵欣宇一个激灵,转头看见是她,忍不住惊惶地尖叫起来。 在大家不明所以时,岁星微微抬起手臂。 赵欣宇见状,被梦魇折磨得已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她害怕地瑟缩一下,下意识抱头喊道:“别打我!” 张舒他们三个面面相觑,愈发摸不着头脑,他们都知道赵欣宇一直以来都在欺负岁星,看见这场面,不知道的估计要以为是岁星霸凌了她。 岁星用伸到半空的手自然而然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微笑地看着赵欣宇。她的嘴一张一合,赵欣宇看着她的口型,读出了她说的那两个字——“报应。” 赵欣宇彻底疯狂了,几个同学见状,连忙叫来了护士,而后默默退了出去,转道去看周嘉。 周嘉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不敢放任自己沉睡,但稍微动动筋骨就疼,索性一直躺着。 知道张舒他们进来后,他也只是半合着眼,完全不理会。 张舒询问道:“周嘉,班里同学委托我们来看望一下你,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这几天来看望周嘉的人来来往往,让他觉得自己像马戏团的动物,忍着不适还要被围观,他没好气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在张舒觉得尴尬时,岁星接话道:“看起来不算很坏。” 闻言,周嘉立刻睁开眼,盯着岁星,怒火中烧:“你还敢来?” “为什么不敢?”岁星笑了笑,“你似乎已经没有打人的力气了。” “信不信我让你家破产?”周嘉脸色阴沉,意有所指,“信不信我让你身败名裂?” “你尽管做,我倒是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岁星望着他,语气微冷,“说起来,没有你的校园生活,我失去了很多乐趣。” 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联想到这几天所受的生不如死的折磨,周嘉更加暴怒,他不顾一切地将手边的东西都狠狠砸在地上,咆哮道:“滚!都给我滚!” 几人退出病房,张舒松了口气,不解道:“周嘉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平白无故发痴发狂了。”岁星总结道,“估计精神出问题了。” 其他三人深以为然,走个过场般完成探望任务后,便立刻返回了学校。 第226章 世界六:清静时光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周五,因为周嘉等人的缺席,岁星的生活过得无比安宁,虽然没人和她沟通交流,她明显处于被孤立的状态,还时不时会听到被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但是再也没发生先前原主几乎每天要遭受的行为暴力。 她趁这清静,开始认真弥补学业上的缺漏。 原主的学习基础并不差,但自从高二分科后转到这个班里,遭遇霸凌,成绩便直线下滑,一落千丈。 孙茵不愿意参加她的家长会,主要原因就在于觉得她这吊车尾的成绩实在有损颜面。 在下午的自习课上沉浸式地做完一套卷子后,岁星认真订正了答案,巩固了错题的知识点,等再抬起头来,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她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学楼,等走得靠近校门时,远远便望见了门口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 身着黑色冲锋衣的岁御安静地等在门侧,神色平淡而专注,他的目光掠过进出校园的人群,没捕捉到岁星的身影后便又礼貌地移开视线。 虽然学校里的人越走越少,但他并不焦躁,整个人的气质是沉而静的,这让他手上拿着的奶茶与他本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岁星加快脚步迎上前去,岁御也很快发现了她的身影,冲她招了招手,微微一笑,如料峭的冰面悄然破开一道缝隙,变得鲜活起来。 他自然而然接过岁星的书包,而后将手上的奶茶递给她,边朝车的方向走,边询问道:“学习累不累?” “不累。” 岁星应着,喝了口奶茶,十足清爽的夏天的味道。 岁御启动了车,车在马路上平稳快速地行驶,比她乘坐地铁的体验要舒适许多。 他抽空看了一眼安静喝奶茶的岁星,思索片刻,问道:“听说你明天开家长会,要不要我到场?” 岁星乐意地点点头:“好,谢谢哥哥。” 听见她的回复,岁御笑了笑:“不用跟我客气。” “哥,我用你给我的钱买了部手机,我们可以随时联系。” 岁星拿出手机展示了一下,它并不是很贵,但基本能满足日常需要。 岁御提醒道:“你可要藏好,小心让妈妈发现,给你没收。” 在全校学生人人拥有至少一部手机的环境下,岁星还生活在时不时会和外界断联的状态中,孙茵严格控制她对各种电子设备的使用,美其名曰保护眼睛、防止沉迷。 “嗯。”岁星点点头,“谢谢你。我一定会投桃报李。” 岁御觉得她今日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而后发现了什么:“你的嘴角怎么了?” 岁星浑不在意地摸了摸还带着淤青的嘴角,应道:“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 “磕到哪儿了?严不严重?” 岁星平淡道:“没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岁御点点头,但仍有些担忧:“回去让张姨给你冰敷一下,会好得快些。” 岁星应下:“好。” 在看到岁御和岁星结伴回家之后,孙茵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起回来了?” 二人互看一眼,岁星从岁御手上接过自己的书包,率先开口:“恰巧在门口碰到,我先上楼写作业了。” 岁御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冲着孙茵颔首示意:“我也上去了。” 还没等孙茵有所反应,就见兄妹二人相继上了楼梯,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第二天一大早,岁星和岁御来到了学校开家长会,等走到岁星所在的高二十班,走廊里、教室中早就站了许多互相攀谈的家长和学生。 岁御昂首阔步,走路带风,身旁跟着如闲庭信步般的岁星,一个鹤立鸡群,一个名声在外,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和讨论。 岁星将岁御带到自己的座位旁,岁御低头看了眼角落中的座位,而后目光掠过明显在暗中观察她和他,并窃窃私语着什么的其余人,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问岁星道:“我怎么觉得这气氛有些怪异?” 岁星不以为意地胡编乱造:“可能是你太引人注目了,优秀的人总会引来些许议论。” 见她是这个反应,岁御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有些敏感、胆小,也很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随即,这种疑惑便被听到她夸奖后心中泛起的怡悦所取代,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她的座位:“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不了,哥,你坐吧,我出去见个朋友。” 岁星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带着它走出了教室。 岁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收回了目光,在她座位上坐下,指节分明的手缓慢抚过她课桌上的划痕,神色专注而认真。 趁着家长会还没开始,岁星混进高二一班,将信封放在了前排中间一人的桌子上,而后悄然离去。 家长会开到一半,高二一班教室的门被敲响,一个衣装革履的男人踏步走进,从容地向班主任示意抱歉:“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班主任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连忙笑道:“没事,贾同学的座位在那边,请入座吧。” 贾章不失风度地冲班主任微微点头,坐到了她所示意的座位上。 不知道进程的他略微看了眼两侧,而后将目光放到了课桌上,很快就发现了岁星先前留下来的信。 家长会偶尔会安排亲子互诉衷肠的环节,贾章以为这是自家孩子写给他的信,便自顾自拆了开来。 紧接着,几张照片和一个u盘从信封开口掉了出来。 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一眼扫过去,照片上都是同一群人在校园内施暴的场面,每个参与者都被用红笔圈了出来,并在旁附上了他们的身份信息。 在一贯的谨慎和下意识的反应下,他快速将照片重新塞进信封,不留痕迹地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注意后,这才稍许撑开信封开口的缝隙,粗略将几张照片翻完,而后捏着开口陷入了沉思。 第227章 世界六:不知死活 家长会很快接近了尾声,贾章无心逗留,拿着信封率先走出教室,离开了学校。 将车停靠在路旁等待的司机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突然:“领导,这么快就结束了?” “嗯。”贾章沉沉应了一声,系好安全带,思索片刻,询问道,“赵岗的孩子也在这里读书?” “您是说工商口的那位?”司机的消息很是灵通,肯定了他的话,“他有个女儿,在这里读高二。说起来,他家女儿和您家公子差不多大。” 贾章没有应话,他不自禁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照片,细细凝视。 他的视线一一掠过照片上标注着的学生的家庭背景。片刻后,他像是做好了某种决定,微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而此时的岁星正在校园里散步,但是很快,一群人高马大的高三男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缓缓停下脚步,听为首的男生王冲道:“你就是岁星?” 岁星不置可否,反问道:“是周嘉让你们来找我的麻烦?” “周哥说,让我们好好关照一下你。” 王冲并没有打算掩饰他们的来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岁星瘦弱的身板,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将“关照”二字咬得极重。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岁星漠然吐槽着,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眼看着这群男生就要欺身而上,忽有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不愧是贵族学校的人,玩儿得就是不一般。” 岁星循声去望,只见一旁校园的高大围墙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男生,他染成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面上的笑容清爽干净,倒与他玩世不恭的语气不是很相称。 王冲不耐烦道:“滚,别在这儿添乱。” 林景并没有理会他的话,目光只盯着岁星,询问着她的意见:“要干他们,还是要跑?” “干他们。” 她话音刚落,林景扔来的一节钢管就滚到了她的脚下,而后,林景也跳下了围墙,看着眼前的一群人跃跃欲试:“开干!” 他话还没说完,岁星已抡起钢管冲上前去。 林景看着她的背影,略一扬眉,跟着打了过去。 岁星拿着钢管当棍子使,每一次重重甩出都能击趴一个,林景也是拳拳到肉,看得出似乎有些武术套路的功底。 王冲等人就像一个个沙袋,只有挨打的份儿,而毫无还手之力。 “啪”的一声,钢管应声断成两截。 岁星收势,冷眼看着躺了一地吱哇乱叫的人,将钢管轻飘飘地扔到他们中间,转身欲走。 林景见状,连忙跟了上去,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恰好遇见了开完家长会出来,正在四处找岁星的岁御。 岁御看见二人,脚步顿了顿,而后走到岁星身旁,将她从林景身旁拉了开来:“这个黄毛就是你的朋友?” 林景不满地打量着他:“你是谁?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岁御冷淡道:“我是她哥哥,我一向这样说话。” 林景听闻,开玩笑道:“原来是哥哥。哥,都是一家人。” 岁御闻言,微微皱眉,毫不留情道:“你很喜欢乱认亲戚吗?” 林景看见他的反应,饶有兴趣道:“哥,你管的太宽了。刚刚保护她的人是我,而不是姗姗来迟的你。” 岁星适时应道:“谢谢。不过我不是很需要你的保护。” 听二人这样说,岁御这才眺目看见了远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一群人,他心下一沉,关切询问岁星道:“发生什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岁星摇了摇头,“哥哥,我们走吧。” “好,我们回家。” 岁御轻拉着岁星的手臂与林景擦肩而过,而后给他留下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林景回了一个略带挑衅的目光。 看着这对兄妹走远的背影,他脸上的神色渐渐收敛,甚至于染上了几分阴郁。 等离得远了,岁御缓缓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岁星,确认道:“那群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岁星实话实说:“没有,都不是我的对手。” 岁御点了点头,放下心来,沉默片刻,又忍不住问道:“刚刚那个人是——” 岁星截下他的话头:“不认识,从没见过。” 听见她的回答,岁御的神色肉眼可见地舒缓下来,他转而道:“我看了你的期中考试卷,总结了一些易错知识点,要不要帮你补习下?” 岁星乐意道:“好。” 二人找了一个就近的咖啡厅,点了一些茶点,而后,岁御从她的书包里拿出试卷,轻轻展平。 他略扫了一眼题目,神色专注,但有种类似于精英人士认真解答小学试卷一般的违和感。 他将试卷放在岁星面前,认真给她讲解错题。 虽然这次的期中考试卷是原主做的,但岁星秉承着谦虚好学的心态,依旧听得十分入神,时不时提出一些疑问和困惑。 岁御见她不仅能很快理解题意,纠正错误,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不免指导得更加深入且用心。 每题讲完,见岁星掌握得差不多,岁御会去网上搜索几道相似题让她再做巩固。 岁星将桌子上的茶饮推得远了些,在草稿本上奋笔疾书。 身旁不时有人经过,不留意间,案桌边缘的杯子突然被碰得倾倒,岁星眼疾手快将它扶住,但茶渍还是浸湿了她的衣袖。 岁御连忙拿了几张纸帮她擦拭袖子,岁星看见手腕上若隐若现的伤痕,当即道:“我自己来。” 她想把手往回缩,但岁御却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岁星抬头,见他微微蹙眉,下一刻,她的袖子被小心翼翼地蹭起,露出左手手腕因刀割而留下的一道狰狞疤痕。 岁御的双眼被明晃晃的伤口所刺痛,他轻缓地将她的袖子往上挽,随着更多淤青和伤疤的裸露,他的喉结不由滚动两下,努力想克制住心中的惊慌,却已然话不成句:“小星,你——” 第228章 世界六:网络曝光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向前探了探,想要触碰那深入骨肉的伤口,但却害怕她痛,也怕自己越界。 他的手蓦地顿住,缓缓紧握成拳,以此来极力压抑内心的焦躁和痛苦。 岁星握住他的胳膊,以示安抚,面对眼前这位原主的至亲,她坦白道:“哥,我遭受了校园霸凌,并因此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听闻她的话,岁御脑中嗡的一下,只觉得天塌地陷。 担忧,心疼,懊悔,自责,痛恨——种种情绪交杂在他的内心,最后,他眼中只余下凌人的愤怒。 他腾得站起身就要往外冲,不将伤害她的人打得半死不活,不足以消解他内心的恨。 岁星连忙将他拦住,只听他咬牙切齿道:“都是谁干的?” 岁星抬头看着他:“哥,我自己可以解决,相信我。” 迎上她坚定执拗的目光,岁御微微闭眼缓了缓神,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进行理智的思考,只能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岁星直言道:“哥,拭目以待。我会让他们懊悔终生。” 岁御看着她,一字一顿许下承诺:“不论如何,永远有哥哥支持你。就算犯下了罪,也会有哥哥帮你顶着。” 岁星淡然一笑:“放心,哥哥,犯罪的是他们,该进监狱的也是他们。” 岁御轻轻叹了口气,而后问道:“你的抑郁症,有看过医生吗?” 岁星模棱两可道:“还能控制。” 听见她的回答,岁御了然,直接带她去了医院做检查。 而此时,同样在医院里的周嘉,躺在病床上听着电话中王冲的汇报,再次找茬不成反被岁星收拾的愤怒让他的面色极为阴沉,他粗略听了两句之后,就不耐烦地挂掉了电话,打开手机相册急速下滑,而后,手指停到一组不雅照上,照片的主人公正是原主。 他将照片上极易被人注意并想歪的、无法过审的部位打了潦草的马赛克,然后开始在网络论坛上发帖子:“曝光首都贵族高中博雅中学的顶级渣女。” 周嘉将满腔愤怒都倾注在这则帖子里,极尽编纂和造谣,并附上了图片。 因为劲爆过界的内容和看似有图有真相的佐证,帖子迅速引起了大量的人围观讨论,但又因此事很难上得了台面,传播路线便极为隐晦。 很快,唯一正常的关键词“博雅中学”就悄然出现在了热搜上。 周嘉满意地坐看事件的发酵,投钱继续加热话题,刷着越来越多的对岁星进行网络暴力的人的辱骂和调侃,他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气。 但这一切,都随着“博雅中学”这个词条内悄然出现的一则视频被盖过了热度。 视频里,七八个身穿校服的学生在对一个人实施校园霸凌,扇耳光、拳打脚踢、辱骂,视频里出现了所有施暴者的脸,甚至连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清晰可闻。 一部分网友因此而感到愤怒与不平,另一部分网友则捕捉到了“赵岗”、“鲲鹏集团”等字样,惊觉有大猛料。 校园暴力、贵族学校、高官富豪——随便哪一条单拎出来都能上热搜的关键词,组合起来,如一颗重磅炸弹,迅速引爆了网络。 网友扒人的能力在此时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一个小时,周嘉、赵欣宇等人的身份信息就被全数曝光于网络之上,网友们越往下查越觉得细思极恐。 “一个个家里都这么有背景,竟然也能做出这么低劣的事情。” “这些人的身份是我等草民能提的吗?坐等热搜被撤。” “每一个被霸凌的人都好可怜,这些人要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另外,从今天开始,我自觉抵制鲲鹏集团。” “那个从案发现场经过的老师对霸凌者的纵容和跪舔简直明晃晃写到脸上了,这种禽兽不如的人,配当老师吗?” “我先前看到给女孩造黄谣的帖子,就是这些霸凌者发的吧?网警快出手,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赶紧去死。” “这些有钱有权的二代都成了黑恶势力,还有没有王法了?” 眼见着热搜被越顶越高,博雅中学连夜发了一则通告,想要通过声明事件正在被重视和调查的表态,淡化事件的严重程度,给热搜降温,平息舆论。 在“博雅中学通告”这个相对官方的热搜被顶到高位引起讨论之后,很快,网上又出现了一则音频,正是岁星暗中录制的去政教处与周嘉等人的家长对峙的对话。 “破案了,这学校肯定是这群霸凌者的父母投资的,连校长都这么无耻。” “犯案者自查,能查出什么?” “用家族和企业压力来威胁一个小女孩,鲲鹏集团真是好大的威风。” “鲲鹏集团一生黑,再也不会买他家任何一款产品,给鲲鹏集团花的每一分钱,终将成为打在你我这些普通人脸上的一个耳光。” “说的爱民如子,还真把自己当爹了是吧?” “好好查查,上梁不正下梁歪,蛇鼠一窝,绝对有官商勾结。” 可能是因为周末的闲适,网友的激情讨论持续了一夜。 隔日清晨,岁御沉默地翻看着热搜,似乌云密布雷霆将至般的神色暴露了他心中的极不平静。 看见像没事人一样下楼吃饭的岁星,他捏了捏鼻梁,目露疲惫与忧心。 岁星提醒道:“哥,不要太过沉迷网络。” “他们翻不了身了。”岁御的声音略带沙哑,“但是,却以牺牲你为代价。”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牺牲。而且,作为我的家人,需要承受的压力更重。”岁星应道,“会有各方向爸爸妈妈施压。” 第229章 世界六:大厦将倾 此刻,在漩涡中心的岁星,反而最是平静。她知道事件的热度会因贾章的运作而持续高涨,直到这把火烧得赵岗倒台为止。 这里的体制与岁星先前所经历的世界都有所不同,多派交锋中,很容易出现水火不容的政敌,而赵岗和贾章便是其中一对。 如果单凭岁星的力量,长时间左右媒体的声音,维持这种重大敏感事件的曝光度和讨论度,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但是贾章及他的团队可以轻易做到。 不过,在这个博弈的过程中,岁星一家作为实力较弱的一方,极易受到裹挟,如果扛不住重压,那最后恐怕要走到一地鸡毛不可收拾的地步。 便在这个关头,一向不怎么活跃的福泰集团的官方账号,在岁星父母的授意下发布了一则消息:“抵制校园暴力,守护我方小孩。” 这个表态一出,意味着福泰集团要硬扛到底,毫无回旋的可能。 但也正因此,福泰集团收获了大批网友的支持,随即便有几家鲲鹏集团的竞对公司宣布,后续将陆续接洽福泰集团,以期成为合作共赢的商业伙伴。 在民间舆论达到最高峰之时,像是有所组织一般,各大新闻官方、专家博主纷纷转载评论此次事件,从道德、法律、社会、心理等各种层面对其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剖析,纷纷剑指霸凌者及其背后的势力,这无疑是又在火上浇了一桶油。 看见这种态势,知道背后有人推波助澜的赵岗等人开始快速进行公关和反击,一时间,真料假料满天飞,有关“事件反转”、“受害者有罪”等言论渐渐兴起,网络上混战成一片。 周一,在事件主人公纷纷隐身的情况下,岁星照例去了学校,而后被在校门口蹲守的记者层层围堵。 赵岗等人放出了她全部的身份信息用以模糊大众焦点,即使她戴着口罩,依旧被认出。 “你是博雅中学校园霸凌的主人公吗?你如何看待自己被霸凌的视频流出?” “作为校园霸凌的受害者,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你觉得自己为什么遭受了校园暴力?你和周嘉的情感纠葛是真的吗?” “你后续是否有转校的计划?”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将话筒递在她面前,岁星停住脚步,直视着闪烁的镜头:“我在三个月前就因校园暴力患上了重度抑郁症,打在我身上的拳头是真的,我所遭受的辱骂和造谣也是真的,除此之外的事,交给法律来判断。还有,一个星期前,经伤情鉴定,我被殴打为轻伤一级,已经报警,后续会走刑事流程,感谢大家关注。” 岁星说完后,便径直走进了校园,保安将记者们拦在门外,照相机的声音依旧此起彼伏。 镜头中,穿着校服的女生背影瘦弱却坚挺,仅仅一张照片,便很快又登上了头版头条。 似乎像是为了配合这一波的热点,很快,网络上出现了许多校园暴力亲历者的自述,他们以文字或者视频的方式讲述自己的故事,甚至连一些家喻户晓的明星都相继发声谈论相关的经历,这让此次事件再一次破圈,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关注和讨论中。 在舆论的压力下,这起校园暴力案件被快速推进立案审查,所有涉事人员,上到学校高层领导,下到普通学生,几乎都被传唤过一遍。 直到此案被当做校园暴力的典例上了新闻播报,事件迎来了最高潮。 与此同时,随着公众对鲲鹏集团的抵制越来越甚,刷差评、退货、砸机等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各种企业过往大大小小的黑料也被扒得一干二净,鲲鹏集团的市值一落千丈。 在大厦将倾的压力下,作为集团创始人的周嘉父母引咎辞职,与此同时,另外几名校园暴力参与者的家庭所在的公司或组织也纷纷壮士断腕,将他们踢出了核心团队,并公开致歉。 不论这些人的背景是官还是商,本质上都是巨大的利益传输链条的一环,随着赵岗的摇摇欲坠,以及网友对这些施暴人背景的深入分析,和贾章的暗中运作,此派背后的官商势力逐一浮出水面,竟有被连根拔起的架势。 网络上的口诛笔伐,现实里的腥风血雨,并没有过多影响到岁星的生活,她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一样,上课下课,吃饭睡觉,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午后的校园宁静而安逸,阳光肆无忌惮倾泻下来,炙热的有些晃眼。岁星独自一人拿着书本在校园角落中坐着,认真汲取知识。 没过多久,一颗从半空扔来的小石子飞到了她的面前,她不留痕迹地微微侧头,刚好避过,继续目不斜视地看书。 见她这个反应,林景从围墙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她面前。 书本因他的靠近而覆上一层阴影,光线骤然暗了许多,岁星抬起头,看着他道:“你挡住我了。” 她的眸色和她的神色一样淡,看人时有种若即若离的冷冽和疏远。 林景望着她,心中莫名一怔,往旁侧移了半步,没有说话,安静地观察着她,而她则继续看着课本。 直到翻过三页书,见她并不打算理会自己,他忍不住开口道:“听说你被霸凌了?” 岁星不置可否,眼睛依旧盯着书本,抽空反问:“怎么?” “看你上次的身手,不至于被欺负的那么惨。”林景直言道,“这不会是你故意给他们下的套吧?” 岁星放在课本上的手顿了顿,因身体所患抑郁症而突然出现的心悸让她的眼前模糊一瞬,她定了定神,合上课本,站起身来,直视着林景:“没有深仇大恨,我为什么要舍身设陷,给他们做局?” 岁星看出眼前这人与岁家有些纠葛,想必是故意接近她,因而意有所指,既是说自己,亦是说林景。 林景下意识避开了她透彻的目光,转望向一旁郁郁葱葱的大树,轻飘飘道:“谁知道呢?” 观他面相,本性不坏,但容易陷入执念之中,岁星规劝道:“趁着年轻,好好学习。有朝一日成长得枝繁叶茂,自然有底气站在任何你想要立足的地方。” 林景睨她一眼:“你这是在教导我?” 岁星坦率地点点头:“不行吗?” 林景不以为意地反问道:“你以什么身份来教导我?” 岁星淡然道:“我没有什么身份,一个陌生人而已。” “那——不如认识一下吧。”林景冲她伸出手,朗然一笑,“我叫林景。” 岁星并没有伸手,只是问道:“在你眼里,我们是一路人吗?” 林景歪头,略有不解:“你是觉得我没有显赫的家世,读不起这所贵族高中,所以不配认识你吗?” 第230章 世界六:从中斡旋 岁星摇了摇头:“如果开始时别有用心,那么最终时必将分道扬镳。所以,我们不会是同路人。” 林景收回自己的手,问道:“你觉得我对你有什么用心?” 岁星沉定道:“你想结识我,只是因为我姓岁。” 林景心中微震,深藏的秘密仿佛随着她这一句话而有了将要被揭开的迹象,他垂落于身体两侧的双手不自禁地握紧,但随即,他轻笑一声:“网上说,你是岁家的养女。” 岁星点点头:“嗯,但并没有什么区别。” “看来你在这个家庭里融入得很好。”林景回忆道,“上次看见你哥,对你也是一副极为关心的模样。” “是。所以我并不是可以载你驶向对岸的船,我亦在对岸。” 岁星说完,冲他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林景站在原地,目光悠远地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下午放学后,岁御照例在学校门口等着岁星。 自从知道她遭遇霸凌的事情,他便成了尽心尽责的专职司机。每天早上先将她送到学校,而后继续开车一小时到北华大学,下午则是提前从大学离开,早早等在中学校门口,不厌其烦。 今天车辆行驶的方向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岁星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爸妈最近忙,今天带你出去吃。”岁御一边开车,一边道,“你想吃什么?” 岁星了然:“你选吧,我都可以。” 岁御听闻,转头看了一眼她的神色,问道:“是没有食欲吗?” 食欲不振是抑郁症的显着症状之一,他可能想到了病症对这副身体的影响。思及此,岁星反应过来,找补道:“是很有食欲,所以不挑。” 岁御些许放下心来,建议道:“去吃你最喜欢的那家自助吧,听说店里最近上了应季新品。” 岁星没有什么意见,默默点了点头。 餐厅的装潢有鲜明特色,曲径通幽,虽然用餐的客人不少,但因布局和点餐式的自助模式,依旧兼具良好的私密性。 岁星和岁御被穿着和店面风格一脉相承的制服的工作人员领到二楼的包厢坐下。岁星看着菜单,努力回想着原主的口味。 岁御扫了一眼菜单,而后不自禁地抬头去观察她的神色,在她脸上,看不出开心,也看不出不开心,宛如一汪毫无波澜的潭水,这让他不自禁有些担忧。 察觉到他的视线,岁星将目光从菜单上移开,对着他粲然一笑:“哥,你看什么呢?快点菜吧,我饿了。” 看着她露出这么鲜活的表情,岁御神色一恍,不禁也微微一笑:“好。” 见他如此,岁星笑容依旧,心中却微微叹息。 吃完饭后,两人驱车回家,却见家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车。 岁星和岁御互看一眼,下车走上前去,正巧从那一辆车上也下来两个人,竟是周嘉的父母,周立和钱琴琴。 这两人作为知名的企业家,经常抛头露面。岁御一眼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他顿住脚步,原本含着几分笑意的神色沉下来:“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他们循声回望,钱琴琴认出了岁星,微笑着打招呼道:“岁星。” 岁御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将岁星护在身后。 周立开口道:“犬子周嘉,做了混账事,冒犯了岁小姐,我们是来给岁小姐和岁总道歉的。” 岁御冷淡地下了逐客令:“不必,这里不欢迎你们,我们还是法庭上见吧。” “虽然这件事带给岁小姐的伤害不可弥补,但请给我们一个诚心认错的机会吧。我们和岁总了认识十几年,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周立赔笑,作为一贯被人前拥后簇的企业家,除了创业初期,再少有这么做小伏低的时候。但最近他们一家因周嘉的案子而焦头烂额,如今只能尝试着博得岁家的谅解,才能争取缩短刑期,聊的条件足够,甚至亦有和解及撤诉的可能。 看出他们目的的岁御面带嘲讽与不耐地直言道:“你们觉得可能吗?在商场浸润这么多年,还看不清现在的形势?” 周立他们何尝不知,此事产生了巨大的舆论影响,如果不将它作为一个典型案例依法处理,不足以平民愤,但是做父母的,但凡有一丝希望,都要从中斡旋,以寻得微妙的转机。 岁星想了想,接话道:“哥,让爸爸妈妈和他们谈吧。” 岁御看了岁星一眼,见她目露坚定地朝自己微一点头,不得不做出了让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打开了大门,目光凌厉地看着他们,盛气道:“进吧。” 周立和钱琴琴抬步走进,岁御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眸色深沉。 岁星拉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来,随即也和她跟了上去。 岁家父母此时正巧在家,见一行人到来,颇有惊讶。 周立走上前去,率先伸出手:“岁总,夫人,好久不见。” 原主的养父岁华盛先前也曾见过周立几面,不过都是他主动挑周立空闲的时间去拜访,而周立也总是习惯性地直呼其名,如今这么主动和客气,倒是稀事。 不过,他知道此人是为何而来,不免看了一眼岁星,面色复杂,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回握:“周总,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快坐吧。” 孙茵也看了二人一眼,良好的教养让她不咸不淡地冲他们颔首,但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爸爸,妈妈,哥哥,我先上楼了。” 岁星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岁御则留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在下楼吃早饭时,岁星发现岁华盛、孙茵和岁御都在餐桌前坐着,像是商量好了在等她。 她向三人打了个招呼,坐到了椅子上。 第231章 世界六:落下帷幕 岁华盛开口道:“女儿,昨天周家向我们提出的请求,我们一概回绝了。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以你为筹码去争取什么。那些伤害过你的人,爸爸妈妈都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岁星的目光一一掠过三人,看得出,他们对原主有感情基础在,这也是她昨天想让岁华盛和孙茵介入此事的原因之一,如果事实证明他们对原主的事情不管不顾,不以为意,那她后续也没什么必要去在意这个家。 岁星应道:“谢谢爸爸妈妈。” 说话间,孙茵盛了碗热汤递给她。 岁星接过,道了声谢,孙茵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而后叮嘱道:“以后上学要多注意安全,家里的司机和你哥哥,都可以接送你。” 岁星应下,岁御斟酌着开口询问道:“小星,你想不想换个学校上学?” 岁星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博雅中学挺好的,新换的班主任能力很强,其余师资力量也不错。” “那你觉得待在那里开心吗?”岁御顿了顿,补充道,“硬性条件是次要,爸爸妈妈和我,都希望你可以过得轻松自在一些。” 孙茵接话道:“不然我们送你出国留学吧。国外的人际关系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也可以趁此机会出去散散心。” 看着他们都略显拘谨地等着她的回答,岁星宽慰道:“你们不用太担心我,也不用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我已经好转了很多。我想,等他们判刑后,我就能彻底放下,迎接自己的新生活了。” “那就好。”岁华盛松了口气,笑了笑,“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说,我们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岁星点头应下,不由想到了原主。 如果她当时直率地说出自己所面临的困境,解决问题的方式会有很多种,诚如他们三人所说,即使不去硬碰硬,转校或者出国也可以成为挣脱阴霾的途径之一。 只可惜,霸凌者的权势、家庭的高压环境以及她性格中的自抑,让她很难将此事明明白白宣之于口,在委婉暗示却没有得到正面反馈后,深刻的受挫便让她下意识逃避,并以最极端的方式寻求了解脱。 归根结底,做错事的坏人只是那群霸凌者们,这何尝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很快,法院对此次校园暴力案件进行了审判。 被告人周嘉、赵欣宇等八人,因故意伤害罪、寻衅滋事罪及侮辱罪,被判处六个月到两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博雅中学承担百分之三十的侵权和赔偿责任,校方领导从上到下进行了大换血。 与此同时,在岁星施展的邪咒的作用下,这群霸凌者们将依旧生活在无尽的噩梦之中,直至他们经历过所有原主面临过的痛苦,并诚心有所悔悟为止。 案件落下帷幕后,岁家联系相关平台删除了大部分在网络上传播的关于岁星的消息,她的生活缓慢恢复了平静。 转眼间,自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一个月,在处理原主所遭受的校园暴力事件的同时,岁星也在努力适应高二学生这个新身份。 为此,她专注在学业上,认真听课、做题,在又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她成功从原来的年级三百名开外跃升到了前五十名。 六点放学后,班级里的学生陆陆续续都走空了,和岁御已形成默契的岁星照例在教室里继续学习,等待一个小时后坐他的顺风车回家。 当一个不速之客大大咧咧在她身旁坐下时,岁星正抱着外语课本认真阅读,尽管一旁想要刻意吸引她的动静并不算小,但她仍旧目不斜视,毫不理会。 林景侧头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模样,忍不住道:“我看到你们学校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这次月考的成绩,原来你还是个学霸。” 岁星没有回复,笔锋不停,旁若无人地在课本上记录着知识要点。 林景见状,伸出手拉了拉她校服的袖子,百无聊赖道:“你教导我要好好学习,可我来学习了,你却又不理我。” 直到将在看的外语课文那一章通读过一遍后,岁星才抽空看他一眼:“你的学习,是指和我聊天吗?” 林景笑眯眯地反问:“和你聊天,不正是汲取学霸长处以增进学识的过程吗?” 一心沉浸在课本中的岁星完全没留意到他的回复,转瞬间便又将全部心思投入了知识的海洋。 持续被忽视的林景趁着她不留神,忍不住从她手下将课本抽了过去,这才看见她正学习的是高中生耳熟能详的一篇外语课文。 课文的段落间隙里都是岁星留下来的批注,她的字苍劲古朴,笔力挺拔,像是经过了厚重的沉淀,看似与她所处的清逸无邪的年纪并不相称。 而真正令他惊讶的是,行文中的每个单词都被她一一拆解,写满了注释,甚至连小学一年级孩子都知道的简单字词也不例外。 它们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却又不显得乱,反而因她的笔法而赏心悦目。 林景感慨道:“虽然你的外语考了126分,并不算高,但也犯不着用这种回炉重造般的学习方式吧。” 岁星抬起头来,沉默地朝他伸出手去,对上她幽深的目光,林景一怔,下意识竟涌上心虚之意,乖乖将课本放回在了她手上。 林景说得没错,即使有原身记忆的加持,面对一门全然陌生的语言,岁星依旧要从头奠基,她越是学得多,就越是感觉还差太多。 在岁星的注意力还没有完全放在课本上的这个间隙,林景随口念起了一首外文短诗。 为了使她听得清楚明白,他的语速刻意放缓,但是发音标准流利,吟咏得错落有致,十分富有感染力。 岁星不禁认真去听,因诗中表露出的情感微微失神。 夕阳晚照斜映入教室内,带着暖光的金色尘埃似乎环绕着读诗的人起舞,他脸上洋溢着热烈的笑容,充满着绚烂的生机。 默默听他读完,岁星评价道:“诗中对不受一切限制、冲破一切偏见的斗争精神的歌颂,令人动容。” 林景又恢复了肆意不羁的模样,他笑道:“是不是没想到我的外文造诣如此精深?” 岁星抬手,光明正大地在掌诀位上依次掐算:“你幼年生活优渥,所以对于这一点,我并不意外。” 林景扬眉:“你还会算命?” 第232章 世界六:捕风捉影 岁星不置可否,便在这呼吸间的沉默,她的手机开始震动,她接起电话,里面传来岁御的声音:“小星,我快到校门口了。” 岁星刚要应话,便见林景凑上前来刻意道:“是谁的电话?” 捕捉到陌生的男声,岁御问道:“你身旁有人吗?” 清晰听见岁御声音的林景再次应道:“原来是大哥。” 岁御微微皱眉,想起了上次在校园里遇见的金发男生,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握紧:“小星,他没欺负你吧?” 岁星抬手捂住林景的嘴,这才得以插话道:“没有,哥哥,我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出去。” 听见岁星的声音,岁御的神情些许松懈下来,但脸上的冷凝并未和缓,他默默踩下油门:“好的,不着急,我等你。” 在岁星走出校门时,岁御已等在了车旁。 “小星,哥哥在这儿。” 他冲岁星说着,目光掠过她身旁带着痞笑的林景,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锋,一个冷若深潭,一个肆意跋扈,空气中弥漫着互不相容的火药味。 岁星没什么犹豫,径直朝岁御走去。 她听身后的林景道:“岁星,我们明天见。” 岁御拉开车门,见岁星弯腰坐进车里,他在关上门后回到了主驾驶侧,丢给林景一个冰冷中带着警告的眼神后,驾车扬长而去。 车辆行驶过程中,岁御抽空观察了一下岁星的神色,询问道:“那个男生是你的同学吗?” 岁星如实道:“不是,可能是隔壁学校的吧。” 岁御继续问道:“他是不是骚扰你?” 岁星摇了摇头:“没有。” 听着岁星应话时平淡如水的语气,岁御忍不住道:“你之前不是说和他不认识吗?你在骗哥哥吗?” “不是,哥哥。”岁星耐心解释道,“上次是我和他见的第一面,这次是我和他见的第三面。” 闻言,岁御心中不可名状的紧张感渐渐褪去,但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欠妥,道歉道:“对不起,哥哥不是质疑你。只是那个黄毛看起来像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我怕他伤害你。” “哥,我知道。”岁星提醒道,“如果一个人主动挑衅你,而你又确实被他牵动了情绪,那便正中他的下怀了。” 岁御品味着她的话,回想起林景留给他的目光,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生,但他的眼神中却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明锐,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似乎隐隐涌动着什么更为深邃的东西。而这一点,甚至连他先前都并未察觉。 “看来,你已知道了他的不怀好意。”岁御叮嘱道,“那就让他离远点。” 岁星无可无不可。林景身上的气运十分强横,这样的人,若有所求,无论巨细,皆能顺遂得偿,如有所期,不管繁简,终达心之所向。 如果林景抱有强烈的要接近她的想法,那么即使她刻意躲着,恐怕生活的轨迹也会在冥冥中被规正,她和他依旧会交集不断。 而此时的林景,已坐到了学校附近的小饭馆里,吃着晚饭。 在他侧对面的一桌坐着四个男生,都穿着博雅中学的校服,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匆匆扒拉了两口饭,拿起书包就要起身:“今天作业多,我先走了。” 身旁的高个子男生见状,一把拉住他:“你们班班主任不是一向很仁慈吗?能留多少作业?” 提起这个,眼镜男一脸晦气:“别提了,今天开班会,放了反校园暴力的警示纪录片,让我们每个人写一千字的思想感悟,还重点强调不能抄袭,我都快烦死了。” 眼镜男对面一个胖男生哼笑一声:“还不是因为高二的岁星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学校上下草木皆兵,红旗下演讲都不知道强调了多少遍,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听见熟悉的人名,林景拿着筷子的手微顿,而后面色不变地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 胖男生旁边戴着头戴式耳机的人本来对他们的谈话兴致缺缺,听他们谈及岁星,立刻来了精神,以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口吻道:“岁星那件事,还不知道谁对谁错。” 眼镜男一脸探究道:“赵哥,有什么内幕消息?” “一个巴掌拍不响,周嘉那群眼高于顶的超级富二代,吃饱了撑的去欺负她?”戴耳机的赵哥瞥他们一眼,“我听说,是岁星给周嘉戴了绿帽子,劈腿傍上了比她爸年龄还要老的大款,还当了人家的小三,周嘉气不过,才找人把她打了一顿。” 听闻这个消息,高个男惊讶中带着调侃:“我经常在学校里碰见她,看起来很高冷,都不正眼瞧人,没想到是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般这样的女人背地里都玩的花。”赵哥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继续捕风捉影道,“每天都有豪车和男人接送她,这还不明显吗?” 胖男生脑子里灵光一闪,附和道:“当时我还刷到她不雅照了,看来是真的。” “我在一个群里好像还看到高清无码图了,等我找找。” 赵哥说着,开始翻手机,旁边的三个人纷纷凑了过去:“好兄弟,有福同享。” 赵哥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聊天记录,判断道:“一定是被屏蔽了,可惜。” 其余三个原本还一脸期待的人,心中都大失所望,又聚在一起聊了两句,而后便结伴走出了餐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林景的眸光沉了沉,立刻起身跟了上去,在人潮汹涌的马路上大声叫住了他们:“喂,站住!” 走起路来没正形的四个人有些疑惑地回看他,眼镜男问道:“怎么了?” 林景踱步走上前去,目光掠过四人,不由分说地突然暴起,狠狠一拳打在了赵哥的脸上。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五人当街扭打在一起。 第233章 世界六:大师独奏 林景虽然以少博多,但丝毫不落下风。 最终,他们几个都被带到了派出所,林景几乎没挨几下打,但另外四个人却被打得鼻青脸肿。 因为率先出手打人,但不满十八岁,亦未造成严重后果,林景被从轻处罚,拘留一天。 隔日便是星期五,岁御赶在整点放学的时候来到了博雅中学校门口,接到了岁星,他坐进车里,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递给她两张票:“今晚有一场音乐会,想去听吗?” “国际顶尖钢琴大师列文涅的音乐独奏会——”岁星看了眼门票上所展示的信息,点了点头,“能欣赏到殿堂级表演,机会难得。” 听闻岁星的回答,岁御勾起嘴角笑了笑,带她去吃了个便餐,而后直奔首都大剧院,检票后等待演出开始。 两人坐的是前排正中听感和视野最绝佳的位置,随着四周的空位陆陆续续坐满,独奏会的开场进入了倒计时。 八点整,剧场中的灯光忽而全数熄灭,在一片漆黑中,一束耀眼追光倏地洒落到前方的舞台,独独映亮了正中间摆放的钢琴。 外语报幕声过后,在热烈的欢呼中,身着西装燕尾服的举止优雅的列文涅走上台来,扶着钢琴对众人深深鞠躬,在愈发响亮的鼓掌声中,他端正坐下,双手抚上琴键。 这一刻,在场的观众都极为默契地收敛了所有声音。 随着他的指尖在琴键上落下,悠扬的乐声响起,时而轻快,时而柔缓,如淙淙清泉流过心底,带走了一切喧嚣与焦躁。 列文涅一连弹奏了几曲,对这个世界有些孤陋寡闻的岁星虽然不知道这些音乐是什么名曲,但能听得出其中的舒缓惬意,仿佛人世间最为宁静的情绪都藏在了音符中,如同神来之笔般,蕴藏着既简单又繁复的心灵哲学,细腻且深刻。 曲到中段,岁御忍不住偏头去看她,在昏暗的光影中,她的神色认真而专注,像是完全沉浸在了音乐中。 他若有所思,敛目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台前。 当独奏会接近尾声,列文涅鞠躬谢幕时,大多数人都依旧沉浸在充满感染力的音乐中无法回神,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比起开场时更多了些恳切和欣赏。 演奏厅的灯重新亮起,岁星有些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周围的人陆续散场,岁御并不着急,问她道:“你觉得这场独奏会怎么样?” “名不虚传。”岁星评价道,“虽然列文涅的选曲和演奏,少了音乐中那些驳杂的蔓延与纷繁的喧噪,但没有丢掉细节,反而流淌着如呼吸般自然的和谐韵律,在平衡、沉着与宁静之间,并不减生命力。” 岁御想了想,道:“我记得你之前并不热衷音乐。” 听他这样说,岁星在恍然间又多了些原主的记忆。小时候的她被孙茵完全按照大家闺秀的路线培养,钢琴、小提琴、绘画、声乐,轮番学过一遍,所有童年的时光都被繁重的课程所填满。 在这样的压力下,她很难对艺术生出真正的热爱,甚至于有些排斥。 “如果是哥哥请我听的音乐,我很乐意听。”岁星应道,“而且,这场独奏会应该是经过你特意挑选的。毕竟这种音乐风格对感官带来的刺激远不及那些激昂壮阔之曲。” 闻言,岁御不禁莞尔一笑,与此同时,心中也松了口气,点头道:“那就好,我怕你不喜欢听,觉得无聊。列文涅极其善于营造美丽静谧的乐曲氛围,比较疗愈心灵。” 岁星了然,一切的根源都还在于他对原主抑郁症的担忧。思及此,她应道:“谢谢哥哥,我感觉现在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见周围的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岁星和岁御也离开了演奏厅,驱车回家。 正在一楼客厅和岁华盛谈心的孙茵听见家门口传来响动,不由转头回望,见岁星和岁御并肩走了进来。 岁御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放在岁星身上,他频频低头侧望,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与孙茵一贯所见的他的疏离淡漠的状态很不一样。 孙茵心下觉得异样,开口道:“你们回来了。” 岁御止住脚步,看向她,脸上的笑意散去,持重地微一颔首:“爸爸,妈妈。” 岁星跟着他打了声招呼,想要走上楼去,见岁御随着她的脚步就要走,孙茵叫住了他:“岁御,你等等,妈妈有话对你说。” 迎上孙茵洞彻的目光,岁御微一敛目,走了上去。 岁星见状,出于礼貌,她停下脚步:“我也在客厅待会儿吧。” 两个人并排规规整整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家长发话。 孙茵将目光投向二人,在她眼中,这对兄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甚笃是正常的事。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家儿子在面对妹妹时的表现,好像有些超越了一个哥哥的职责和情感范畴,这让她觉得惴惴难安。 尤其是今日,看到两个平常不苟言笑的孩子待在一起的时候却十分开心自在,看到岁御不同寻常的温柔目光,她清楚地感知到了危机的来临。 顾及着岁星的抑郁症,孙茵不想再让她徒增烦恼,既然源头在自己的儿子,那么她就得承担使他警醒的义务。 但看岁星在场,她本想提醒的话便无法宣之于口了。 孙茵心中盘算着事情,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而后道:“小星,你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 岁星客气应道:“已经好多了,谢谢妈妈关心。” 岁华盛接话道:“那就好。明天就是周末了,让你哥哥带着你出去玩儿,不要闷在家里。” 孙茵无奈地瞥了一眼添乱的岁华盛,道:“年轻人应该多交朋友,整天和家里人待在一起也会腻的。妈妈知道几个同你年龄相仿的优秀孩子,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出去能搭个伴儿。” 还未等岁星应下,岁御便插话道:“妈妈,你想和我说什么事?” 第234章 世界六:回归习惯 望进岁御明锐的目光,孙茵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愈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不免微一皱眉:“听张教授说,你最近都不见人影,组会缺席,课题推迟。虽然大学相对自由,但也不能这么放纵自己。” 岁御解释道:“妈妈,你放心,我没有落下学校的进度,组会的内容都跟每个参与者反复对过,本应开启的课题是因为突发政策的影响,所以暂时停滞,已经在尝试探索新的方向,相信很快就能重新启动。” 听到此处,岁星恍悟。在之前,岁御每周最多回家一次,基本天天跟着导师沉浸式做研究项目,但自从他得知校园暴力事件之后,每天都亲自接送她上学放学,北华大学离博雅中学不算近,一来一回就得耽误大量的时间,对于学校发生的事自然不能及时响应,这恐怕是孙茵特意提出此事的原因——她的事情已经耽误了岁御的生活。 思及此,她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哥,你要向我学习,我这次月考排年级前五十名,进步很大。” 岁御听闻,眼睛微微发亮,含笑道:“你这么优秀,哥哥确实要向你看齐。” “不过,这次外语科目考得不是很好。”岁星话音一转,“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没有在地铁上背单词的条件,所以退步了。这么一说,我还挺想念在地铁上学习的时光的。我感觉我的生活节奏应该回到先前所习惯的那样,不然总觉得有些不适应,甚至会产生一种焦虑感。” 岁御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由道:“你自己一个人上学不是很安全,哥哥陪你坐地铁。” 岁星婉拒道:“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最近交了个顺路的朋友,我们两个结伴就可以。” 岁御追问:“哪个朋友?” 看出一些端倪的孙茵截住了他的询问,她想起了什么,拿起桌子上的礼品袋递给岁星:“小星,我们尊重你的选择。这是爸爸妈妈给你买的手机,平时遇到什么问题,你随时联系我们。” “谢谢爸爸妈妈。”岁星接过袋子,想了想,道,“我明天可以去福泰集团参观一下吗?” 岁华盛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去公司了?” 岁星微笑应道:“看一下爸爸妈妈平时办公的环境,当做散心了。” 岁华盛点点头:“明天是周末,公司里人不多,可以随便逛。” 得到应允的岁星站起身来:“好的,时间不早了,我先上楼准备休息了。” 岁御也跟着她站了起来:“爸爸妈妈,我也上去了。” 知道岁星心中有数,而自家儿子也不会轻易越过雷池,孙茵并没有异议,她看着两人结伴上楼的背影,却不免微微皱眉叹息。 走到二楼,岁星朝岁御打招呼道:“哥,我回屋了,明天见。” 岁御止住脚步,神色如同此时楼梯口略显昏暗的光线一般,晕染出一片沉定而隐晦的阴影:“你还没告诉我,和你顺路的朋友是谁,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 虽然看出他很关心这个问题,但本就是胡编乱造的岁星只能留下两个字:“保密。” 回到房间的岁星将价格昂贵的新手机连同未拆封的包装一起搁置在高高的书架上,而后,她的目光落到桌子上岁御先前给她的装有奖学金的信封上。 她伸出手微调了下信封的位置以摆正,而后逐一拭去原主心爱摆件上的些许尘埃,坐下身拿出课本开始学习。 第二天早上,一家四人驱车前往了福泰集团,福泰集团在首都的办公区有很多,容纳员工最多的地方名为福盈中心,共有三栋办公楼。 正值周六,楼里只能偶尔看见少许员工,岁华盛和孙茵将岁星和岁御先行安置在总裁办公室,而后便要去和合作伙伴见面开会。 临行前,岁星问岁华盛要到了他的账号密码,在他们走之后解锁了他的办公电脑,登入了福泰集团的办公系统。 作为集团总裁,岁华盛的账号权限极大,不管是前台的业务体系,还是后台的人财法信息,在阅览时都畅通无阻。 岁御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认真专注的神情,询问道:“你对福泰的内部信息很感兴趣?” 岁星抬头看向他,道:“闲着无聊,想简单了解下组织架构和业务模式。” 岁星一边回答,一边打开了合同管理系统,点进供应商管理合同的模块,按照时间由远到近开始一一查看。 福泰集团成立二十多年,签订的各类合同经过了从纸质版到电子化的转变,很多早年间的合同已经遗失,不过在全面线上化归档管理之后,近十几年的合同信息都可以清晰完整地在系统上看到。 福泰集团涉及的业务范围较广,上下游的供应商非常多,合同信息也极为庞杂,岁星一个接一个点开看,判断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又关闭接着下一个。 岁御拿了本书看,安静的无人说话的办公室内,只能听到几乎没停过的鼠标点击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时不时的翻页声。 两个小时后,岁星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此时已近中午,察觉到她动向的岁御合上手中的书本,问道:“了解完了吗?” 岁星点点头:“了解完了。” 岁御并未多说什么,只道:“饿不饿?一起去吃饭吧。” “好。” 岁星站起身来,同他一起出了公司。 福盈中心对面就是一座很热闹的商厦,二人挑了间相对安静的店面,在等待上餐的间隙,岁御道:“以后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上学吗?我们可以一起学外语。” “哥,我记得你大一暑假就出国交换,外语无障碍沟通,还需要学高中知识吗?”岁星无奈一笑,“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好自己。” 岁御若有所思,叮嘱道:“学习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别太拼命。” “马上高三了,我得继续努力,争取考上北华。” 第235章 世界六:特意等待 得知她的打算,岁御正倒着水的手微顿一瞬:“你想进北华?” 岁星点点头:“北华是大家都向往的最高学府,我也不例外。” 岁御想了想,将盛满热水的杯子放到她手边:“我大概率会留在北华攻读研究生,到时候等你来找我。” 岁星伸手握了握微热的杯壁,问道:“哥,这个决定不会是你刚刚做的吧?” 正读大三的岁御此时确实处于思考后续何去何从的重要阶段,工作、创业、保研、出国深造——他可选择的路有很多,但当他刚刚得知岁星也有意考取北华大学之后,内心抉择的天平便无限地倾向于继续在北华升学这个选项了。 虽是这样想,但岁御并没有解释,只道:“我深入考虑过,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哥,我希望你所规划的属于自己的未来里,并没有我这个因素的影响。”已经发觉他内心想法的岁星道,“我们都长大了,迟早会离开彼此,奔赴四海。这个时间点提早或者推迟,都改变不了最终的方向。” 听见岁星这样说,岁御平和敛目,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垂下的眸中却似乎暗自涌动着什么。不消片刻,他复又抬眼,神色温和如初,他微笑道:“不论如何,我们是家人,其中的羁绊是怎么也割舍不掉的。不过你放心,我一向权衡利弊,以达到最优选择,很少冲动,很少出错。” 纵观岁御的人生轨迹,他确实有说这句话的资本,岁星默默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服务员过来上餐,岁星随手接过一份,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第一口吃到的胡萝卜口感脆甜。 岁御并没有着急动筷,注视着她慢吞吞地嚼着嘴里的食物,眼中划过一丝惊讶。 一口下肚,岁星下意识皱了皱眉,感受到了身体对它的排斥:原主不喜欢吃胡萝卜。 岁御敏锐捕捉到了她的停滞,心中的疑虑散去,将自己手边的饭往前推了推:“这份是你的,没有你讨厌的胡萝卜。” 岁星瞥了一眼自己吃过的饭,随即又低头扒拉了两口,道:“不用换,这份也挺好吃。” 看着岁星脸上的从容微笑,岁御一时有些发怔。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但凡吃到一点带有胡萝卜的东西,就会控制不住生理性地反胃,她从小到大做的最叛逆的事就是不顾孙茵的告诫和规正,一次又一次将碗里的萝卜丁挑出来扔到一边,这样的抗争持续了很久,直到她的饭菜里再没出现过一点萝卜制品。 他恍然间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已缺席了她许多的生活,再回头来看,眼前人已经成长为令他也有些陌生的模样。一方面,她不再闭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另一方面,她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依赖他。 他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培养了他的高道德感,他会为她的蜕变而感到怡悦和欣慰,但却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些怅然若失。 岁御知道,所有的成长都要经历磋磨,而他所感知到的眼前人付出的代价无疑是巨大的。 思及此,他低沉道:“小星,对不起。” 听闻他莫名其妙的道歉,岁星疑惑道:“怎么了?” 岁御神色黯然:“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因为这顿饭?”岁星并没有意识到他在想些什么,她的目光来来回回打量了几圈桌子上的两份饭,道,“看起来我这份反而更好吃些,还是你的品味比较靠谱。” 知道岁星是在有意宽慰自己,岁御不想将消极的情绪传递给她,面色稍霁,抿起嘴角笑了笑:“多吃点,不爱吃的放一边就好。” 岁星点点头,三下五除二将饭里的胡萝卜都挑了出来堆到碗边,给岁御展示道:“你看,没有漏网之鱼。” 岁御微笑夸奖道:“真棒,快吃吧。” 一顿饭在相对和谐的气氛中吃完,因为岁华盛和孙茵一直在处理公司事务,抽不出身来,岁星和岁御便先行回了家。 岁星走到房间门口,打招呼道:“哥哥,我先回屋了。” 岁御点了点头,而后补充问道:“一会儿要不要出去打网球?” 这段时间,他翻看了许多有关抑郁症的专业书籍,发现运动是缓解病症的方法之一,不管是否行之有效,他都想尝试使她获得片刻的舒心。 岁星应道:“好。” 下午,岁星和岁御换好运动服,来到了专业的体育场馆中。 为了照顾岁星的体能,岁御并没有使出全力,而这种放水式的打法在两轮过后就被岁星看出了端倪。 轮到她发球时,她将球抛到半空中,而后用球拍将它狠狠击到岁御的场地。 这颗球的角度非常刁钻,正好落在他的空挡位置。 见他向前截击未果,岁星提醒道:“哥哥,和我比赛,你必须要认真对待。” 岁御见状,不禁微微一笑,他弯腰捡回球,神色明显认真起来。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一时竟分不出输赢。 一个小时后,受限于这具身体的基础素质,岁星叫停了比赛,走到旁边的观众座位上准备歇一会儿。 岁御走到她身旁,递给她一瓶水,而后问道:“累不累?” 岁星喝了口水,摇摇头:“休息五分钟,就能满血复活。” 见她神色轻松,岁御建议道:“以后每个周末,我们都来这里打打球吧。” “嗯。” 岁星答应下来。原主的身体确实有些瘦弱,需要通过运动来增强一下体质。 二人一直打到完全尽兴,才返回了家中。 转眼间,周末一闪而逝,一周的学习生活又拉开了序幕,岁星独自一人乘地铁上学,又在放学后自习了一会儿,直到教室里走得空无一人。 在她沉浸学习时,教室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林景。 他静悄悄地在门口站了片刻,注视着角落里认真做题的岁星,却见一向无视他打扰的她一反常态地从试卷中脱身出来,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他。 林景微微诧异,想到他先前许下的上周五见的承诺,不由快走两步到她面前:“我失约了。” 岁星淡然道:“我并没有和你约定好什么。” 见她这个反应,林景扬眉道:“既然你会算命,不如算算我去了哪里?” 岁星粗略掐指,已明晰前因后果:“牢狱之灾。” 林景有些惊讶,饶有兴趣道:“你怎么知道?” 岁星劝诫道:“你没必要为我出头。” 见她似乎真的了解之前发生的事,林景一向肆意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他道:“我觉得很有必要。” 岁星摇了摇头:“不能强求别人的想法与我同频,也不必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去解释或者证明什么。” “没想到你还看得挺开。”林景哼笑一声,在她身旁坐下,“你今天是不是在等我?” 第236章 世界六:真相展露 岁星不置可否,她打开手机图库,递给林景,道:“旺达集团,是早年间你父亲一手创办的公司。十年前,金融危机爆发,制造业面临巨大冲击,迅速萎缩,无数工厂清盘停产,收不回尾款,而你父亲也成为讨债的一员,在要钱无望后,他跳楼自杀,你们家背负上巨额债务,从此一落千丈。而当时拖欠合作款的公司,在你看来,正是福泰集团。不过,我在周末翻出了曾经的商务合同,上面显示当时的款项已全部结算完毕。我仔细看了下合同内容,发现福泰集团是委托了第三方公司美易向旺达集团进行采购,付款对接方也是美易,是美易拖欠了资金,而非福泰。美易的实际控制人——钱东,于八年前犯经济罪被起诉,现在仍在坐牢。” 林景一边听着岁星的话,一边翻看着手机里的图片,从当年的合同条款及状态,到之后钱东的涉案报道,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握着手机的手不由缩紧,脸上的神色显露出前所未见的凝重。 他心乱如麻,对福泰集团的仇恨的种子在他心中疯狂生长了十年,早已成长为参天大树。 在家里的生活最为窘迫,他最为痛苦的日子里,是每日每夜对福泰的怨恨支撑着他,鞭策他走到了现在。 当与他十年信念中完全不同的真相展露在眼前时,他只觉得气血上涌,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看他眼中交织着震惊、痛苦与不可置信,岁星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感受到她的触碰,林景只觉得一股清气贯通了肺腑,整个人莫名冷静下来。 他转头看向岁星,看进她洞彻的眼眸中,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未可名状的恐惧,似乎眼前人在不知不觉间已了解他的一切,而他却仍旧对她一无所知。 他下意识移开了自己的手臂:“你在暗中调查我的事?” 岁星沉吟道:“算是吧。” 林景追问:“为什么?你一直觉得我接近你是不怀好意,像防一个坏人一样提防我?” 其实二人的相遇纯属偶然,他也并不想通过伤害岁星以获得报复的快感,但又不自禁地想认识她,了解岁家的一切。 在意识到这段时间所有的行为都大概率被她以他在刻意为之的目光看进眼里之后,他忽而觉得自己像是个拙劣演员般可笑。 岁星刚想回应,耳中却嗡鸣一声,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模糊。 抑郁症对身体的影响来得突兀又迅疾,她搭在林景手臂上的手因失去支撑而自然垂落在身侧,正在不受控制地发颤,心悸感如涨潮般蔓延铺开,不得挣脱。 发出质问后,紧盯岁星的林景眼看着她的脸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头脑瞬间清醒了大半,自我的谴责和懊悔向他袭来,他无措地连忙蹲下身:“你没事吧?我背你去医院。” 岁星扶额定了定神,片刻后便缓过劲来,她抬起有些虚软的手臂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并没有觉得你是为了复仇而故意接近我,我只是不想让误会一直存在下去,不想让你带着仇恨生活。” “对不起。”林景诚心道歉,“你所做的都是对的,是我的想法太卑劣,是我的错。” 岁星不以为意,宽慰道:“我们都没错,真正犯错的人在监狱里。” 听闻此言,林景一时沉默。 瓦解一颗仇恨的心,需要经年累月,他现在尚做不到释然。 但所有的一切,也许都将因时间的侵蚀而渐趋褪色。 得知真相后,林景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再出现,他对岁星的态度,已转变为毫无杂质的纯粹。 两个人偶尔一起学习,各取所长,互补互利。 转眼间,又是一个周五,二人像约定俗成般,在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里聚精会神地自习了两个多小时。 桌子上放着的手机亮了亮屏,岁星抽空看了一眼,是岁御发来的消息:“小星,你在学校吗?” 岁星拿起手机,打字发送:“嗯,还在。” 很快,屏幕上显示出岁御的回复:“我快到你的学校门口了,一起回家吧。” “好的。”岁星发出信息,而后按灭了手机,对着林景道,“我哥来接我了。” 林景听闻,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道:“走吧。” 他们结伴走出校门,察觉到岁星的出现,岁御将深邃淡漠的目光投向她,神色微微和缓,斜倚在车门上的身子挺直起来。 他朝她走来,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上的书包,而后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林景,询问岁星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林景接话道:“自然是你看到的这种关系。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们便是什么。” 闻言,岁御心中滞闷,他刚想回应,便听岁星正色道:“林景,他是我哥,我希望你认真对他说话。” 听闻她的话,林景下意识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整个人变得沉定不少。 他带着打量和审视的目光看着岁御,似乎一见到面前这个人,他心中便开始翻涌起未可名状的胜负欲,或许他只是单纯看不惯他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轻慢和漠然,又或许是他一向十分不客气的言辞让他心中反感。 总之,面对岁御时涌现的怪异的挑战欲让反应过来的他不自禁微微皱了皱眉。 岁星话中的维护让岁御心中稍安,他没有再理会林景,只对岁星道:“我们回家吧。” “好。” 岁星应着,而后对林景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在她看来,林景时带华盖,八字火旺,运理中潜藏许多吉祥征兆,不但易得贵人相助,更有强劲对手敦促成长。 再观岁御命格,正与他刑中带克,堪称宿命之敌。 对他们而言,对方便如砥砺之石,可磨锐鼓志。作为对手,互竞互进,会使二人都走得更远。 第237章 世界六:账号私信 高中的时间过得极快,专注于学业,使岁星的成绩突飞猛进,直到高三下学期,她已成功跻身年级前十名。 与此同时,通过对身体的疗养,原主的抑郁症也慢慢被治愈。 仿佛只是眨眼之间,黑板上的倒计时便趋近于零,高考过后,岁星的生活终于松懈些许。 没想到初来这个世界,却是在疯狂读书。虽然气运增长略有停滞,但如果没有学历和文凭,恐怕很难在此间社会上立足,不管做什么事,都会似有缺憾。 不如就先打个地基,拿到敲门砖,才更好行事作为。 闲来无事,她登上了原主的微言账号。 微言是这个世界较火的社交媒体平台之一,用户可以通过发布短文、图片、视频等内容,在上面分享自己的想法和生活点滴。 而且,它不仅是个人表达自我的平台,也是获取信息、参与社会讨论和了解时事热点的重要渠道。 原主很少接触电子产品,这个微言账号还是她初中时上计算机课程的时候注册的,用户名和密码被整整齐齐写在便签上。 成功登录后,岁星发现账号后台竟然有数量惊人的未读消息,但大多来自于一年半以前,她被校园霸凌的新闻曝光之后。 却没想到,这么一个很少使用的账号,也能被人找出来。 岁星粗略看了一眼,时过境迁,已经很少有人私信,这就让相对近期的消息显得格外醒目,尤其,有一条缩略消息显示的是:“姐姐,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岁星连忙点开这条一个月前的私信。 “姐姐,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今天,我在河边站了很久,我有好几次想往前走,那样,我就终于可以解脱了。但是,太阳下山了,我得回家做饭了。妈妈不能没有我。” 这段话朴实无华,却让人揪心,岁星能体会到对面人的绝望和无奈。她濒临崩溃,却又因亲情苦苦支撑。 岁星看了一眼账号的名字,叫“许梦0926”,点开她的主页,空空如也。 岁星将和她的对话页翻到最上面,这一年半以来,对面的人似乎将给她的私信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的树洞。 “姐姐,我看到新闻了,为什么那些人可以那么坏。我衷心希望你可以早日走出阴霾,变得快乐,幸福。” “姐姐,其实,我也在学校被欺负了。但是,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 “为什么总是被这么多人讨厌,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愿望是没有以后,我以为可以好好过完今天的,但是他们又来找我了,还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我感觉好疼,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 “今天感觉妈妈的状态很好,饭也吃的下,倒是我,偷偷哭得像傻子一样,我妈妈生病这么严重还这么乐观,我也要坚持下去!” “姐姐,你最近还好吗?我已经很久没有来了,甚至都快要忘记了,可是这几天,我实在太难受了。妈妈的病又恶化了,我们没钱去医院,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妈妈痛苦的呻吟,为什么活着这么难。活着需要很多希望,我应该去哪里找呢?” “每天都感觉有无形的东西在死死掐着我的脖子,我好难过,我好讨厌我的难过。” “一觉不醒就好了。” “姐姐,其实,我无数次想着,这次是最后一次留言,但是,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会来。话说回来,我好像也没有开心的时候。” 许梦对她说了很多话,有开心的,但更多的是痛苦。 岁星看完,深深叹息。 许梦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在漩涡中苦苦挣扎,渐趋脱力。而她的文字散发出来的情绪,亦能将读过的人拉下水面,体会到如她一般的彷徨窒息。 这是一个和原主一样,遭遇了校园霸凌的小孩。虽然苦难无法进行比较,但她的处境可能要比原主更糟糕。 家徒四壁,母亲重病。岁星看得出,许梦大概率也已经患上了抑郁症。 她想了想,回复道:“小妹妹,我很久没有登录这个账号,刚看到你发来的消息。我们有相同的经历,我可以和你感同身受。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互相倾诉。” 夜幕降临,操劳了一天的许梦躺在床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勉强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黑暗中,她的双眼空洞无神,直直地盯着前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她的呼吸沉重而缓慢,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仿佛被铅块重重压住,动弹不得,就连翻个身都觉得无比艰难。 母亲一如往常的呻吟就在耳畔回荡。她太累了,她好想大哭,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为了按下脑中千头万绪,些许转移注意力,她摸索着拿起手机,微弱的屏幕亮光投射出去,映出一张瘦弱苍白的脸。 她习惯性点开微言,只有在网络上,她才能稍许吐露自己的情绪,抒发自己的崩溃。 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消息的私信突然亮起了一个红点,她点进去,看见了岁星的回复。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握住手机,不可置信地将她的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种混杂着惊喜与恐惧的复杂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 惊喜的是,那些独自呢喃的话语,终于得到了回应,不再是石沉大海的孤独倾诉;恐惧的是,这意外的回应像是黑暗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女孩突然被一盏大灯照亮,所有的心事和狼狈都无处遁形,让她感觉最后的净土已被入侵。 她捧着手机看了许久,手指在各种表情和输入法键盘上来回滑动,但却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复,以及究竟该回复些什么。 就在此时,一条新的消息突然跳了出来。 “小妹妹,今天过得怎么样?” 第238章 世界六:归于无有 这个寻常的话题让许梦放松了些许,她开始尝试着组织语言。 “姐姐,我最近放暑假了,找了份奶茶店的工作,老板人很好,知道我家里困难,冒着我是未成年的风险,雇佣了我。” 岁星依这段话着手起卦:天地不交,万物不通,变卦直指剥象,恐归于无有,不得长久。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但当童工不合规,长远来看不太行。”岁星敲下这段字,发送过后,又写道,“我想资助你。” 许梦看到她的话,心下一跳,她能感受到对面人传递的关心,一直紧绷着的神色松缓了些许,但她一向都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增负担的性格,当即回复:“姐姐,真的很感谢你。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资助,你也是学生,应该把钱用到自己身上。我没关系的,可以养活自己。” 这个回答在岁星的意料之内,通过她之前发来的私信文字,岁星已经大概知道了她是个怎样的人。 一方面,她对自身价值的评估偏弱,存在自我贬低的倾向;另一方面,她很压抑自己向别人求助的需求,有很强的心理防御。 这和她的经历不无关系,她在家庭和学校中不断努力,却始终无法控制或改变什么,这让她陷入了消极和无望,产生了习得性无助。 原主的抑郁症让岁星了解了许多心理科学的知识,再有玄学的加持,现在的她对人的认知变得更为全面。 她没有再勉强,这件事可以容后再说,她转而提醒道:“明天上班可能会遇到麻烦,可以的话,尽量请假吧。” 许梦知道她是好意,但第二天,她还是选择出现在了奶茶店里。 一天的工资有七十块,足够她和妈妈生活好几天。况且,她只有放假的时候才能出来打工,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就仰仗这两个月了。 直到晚上七点,一切都很平静,许梦也微微放下心来。她知道雇佣童工是违法行为,每天都提心吊胆。 她下意识将一直戴着的口罩正了正,又往里站了站,免得被顾客看出她的年龄。 此时,奶茶店的点单处凑过来一个男生,他看起来只是初中生,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像是许久未曾打理,随意地朝各个方向竖着,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世故与放纵。 他语调散漫,轻车熟路道:“一杯黑糖啵啵奶茶,少冰,标准糖。一杯乌龙奶青,正常冰,少糖,加椰奶冻。一杯葡萄冰沙,多冰。”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许梦心中一震,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就在这时,逡巡店内环境的点单人蔡宇对上了她的目光,惊讶地脱口而出:“许梦?” 许梦连忙慌乱地低下头去。 他身旁还有一男一女,那女生听见这话,也后知后觉看向她,语气熟络,却没有多少善意:“许梦,你在这里做工啊?” 收银员有意为她遮掩,插话道:“几位还有其它需要吗?” “我们要重新点。”蔡宇嘴角撇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来十杯手摇抹茶沙冰,让许梦做。” “对。”女生双手抱胸,“照顾下同学的生意。” 手摇抹茶沙冰的制作十分费时费力,是令店员都很头疼的饮品。闻言,三个店员纷纷将目光投向许梦。 许梦没有多说什么,她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立刻埋头从冰柜中取出大块的冰块,拿起沉重的冰锤,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敲打。 待冰块碎成合适的大小,她将它们放入特制的搅拌机中。接着,她量取抹茶粉,倒入搅拌机,再加入适量的牛奶和糖浆。 此时,真正难做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她紧紧握住雪克杯,开始了漫长而又费力的摇晃。 雪克杯中的液体和冰块相互撞击,发出不绝如缕的清脆声响。 几杯做完,她的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手臂变得酸痛,速度也慢了下来。 然而,她没有丝毫懈怠。 只有充分的摇晃,才能让抹茶沙冰达到细腻均匀的口感。 到后面,她的双手因长时间的用力,开始微微颤抖,但她依然咬着牙,一丝不苟。 终于,十杯饮品全部做好。许梦轻车熟路地开始打包,便在此时,点单的三人互看一眼,蔡宇当即猖狂地留下一句“不要了”,而后,他们同时撒开脚步,一下子就跑得没影了。 许梦反应过来,不禁白了脸色。 收银员一惊,往外追了几步,但很快就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她气不打一处来,回到店里:“许梦,你同学怎么这样?跟小混混似的不学好。” “对不起。”许梦连连道歉,“这些沙冰钱,从我工资里扣吧。” “我不是怪你,正好天热,大家分着喝了吧。” 见她一脸愧疚和无措,收银员缓和了语气,她只是气愤许梦费力做好却被逃单,打抱不平,并不是想责怪她。 收银员和老板是亲戚,平常兼顾管理店员,她安排着,示意这件事就这么翻篇。 此时,已跑过一条街的蔡宇等人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却还没打算让此事翻篇。 一个小时后,许梦打工的奶茶店来了两名执法人员。 “有人举报你店里违法雇佣童工。所有店员,都出示下身份证。” 收银员见情况不对,连忙给老板打了电话。 老板急匆匆赶过来时,明显稚气未脱的许梦已经被叫在了一旁,正在接受盘问和教育。 见老板来了,其中一人率先开口:“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你的店里雇佣了童工,这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自从雇佣了许梦,老板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之前在心中已经预演了无数遍应对的语气,脱口而出:“这女孩家里太困难了,我也是出于爱心才招了她。这是我的错误决定,我认错。” “现在请你配合,立刻停止该童工的工作,并安排将其送回原居住地交给其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所有相关费用由你承担。同时,根据用工时长,对你处以共计一万两千元整的罚款。你有异议吗?” 第239章 世界六:神算之街 老板连连摇头:“没有。” 见她态度良好,执法人员郑重道:“希望你记住这次教训,以后严格遵守法律法规,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听见还有远超出她承受范围的巨额罚款,在一旁沉默地低着头的许梦不自禁攥紧了手指。 送走执法人员后,老板看向许梦,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把这半个月的工资给你结清,然后送你回家。” 她听闻,连连摆手:“老板,我害得你被罚,不能再要你的钱。” “一码归一码。”老板半开玩笑地安抚道,“我总不能既违法雇佣童工,又违规拖欠工资。” 虽然许梦坚持不要钱,但老板还是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将工资给了她,而后送她回了家。 “梦梦,你回来了?” 她的妈妈躺在床上,呼吸粗重,说完一句话后,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剧烈地喘息起来。 “嗯。” 许梦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强压下心中的挫败和委屈,走到窄小的堆放着厨具的位置,一如往常般开火做饭。 而这个时候的岁星,刚和岁御一起外出吃完饭,坐车穿梭在灯红酒绿的大街上。 她静静望着外面逐一倒退的夜色,忽而有一个算命幡闯入了她的视线,而后,接二连三的算命幡在她眼中划过,连成一片。 她不由贴近车窗,仔细去看。 察觉到她的动作,岁御瞥了一眼窗外:“这里是太平广场的神算子一条街。想逛逛吗?” 看到此处寻卦占卜的声势如此浩大,岁星有些好奇:“想。” 将车停好后,二人并肩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这样悠闲的时刻很是轻松惬意,置于人声鼎沸中,也不觉得吵闹。 岁星在一个人头涌动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 一身休闲装的摊主坐在桌前,桌布花花绿绿,垂下的一侧密密麻麻写着他的业务范围,从手相面相,生辰八字,到驱邪解灾,催财催官,几乎无所不包。 或许是因为一条街上都是相同的业务,竞争压力较大,摊主明码标价:一问68,多问98。 看到如此便宜实惠的价格,岁星不由反思起自己之前涉及过的交易:我是不是要太多了? 摊主对面正有一位顾客,她粗略听了听,是在算姓氏,业务全名叫做“免开尊口,小鸟算姓”。 摊主让顾客在一叠写满了不同姓氏的卡片中找到自己的姓氏,而后收回所有卡片,从地上的袋子里掏出一个罗盘放于桌面,拨动罗盘指针。 塑料质感的罗盘在桌面微微颤动,指针左右乱晃。 摊主凝神细视片刻后,又将一面饰有八卦图的铜镜放于顾客左手,让他将拿着铜镜的左手放在卦摊包含他姓氏的某个方格之上。 顾客搜寻半天才找到自己姓氏的那格,他依言照做。 而后,摊主用钩子将一旁笼上的鹦鹉勾起,在八卦上游弋一遭后,指挥鹦鹉叼起了桌上一叠卦签中的一个。 摊主左手拿起绘有奇怪符号的卦签认真端详,右手不停转动铜镜,过了片刻,他对顾客道:“李老板,要给你看个手相吗?” 顾客先是不明所以的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不免发出激动的惊呼:“太准了!” 这下,真正不明所以的人成了岁星:这也能称之为算卜吗? “与其说是玄术,不如说是数术。”岁御很快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低声道,“通过排列组合,锁定唯一答案。” 岁星点头,又走过其它摊位,发现在这条所谓的神算子之街上,有数学,有心理学,有逻辑学,就是唯独没有玄学。 看见她的目光时常在算命摊上停伫,岁御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请几个大师到家里来,以做交流。” 岁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用,我只是有些好奇。” 而让她好奇的只是摆摊算命这件事本身,至于算卜之术,恐怕不能在这里得到丝毫灵感和长进。 回到家之后,她打开了微言,今天并没有收到来自许梦的消息,她大概能算得出她会遭遇什么样的事,主动问候:“你现在在干什么?” 发出消息之后,她退出了与她的聊天界面,开始翻看之前收到的其它私信。 她发现曾有很多人向她倾诉或求助,在他们身上都发生过与原主别无二般的可怖经历,甚至,这个群体极为庞大,被淹没在看似安宁平静的海平面下,无助挣扎。 她一一回复私信,问询近况。 看到时隔一年半仍高达五位数的粉丝量,她发布了第一条微言:“最近还好吗?” 许梦的手机在此刻亮了亮,显示被标为特别关心的人发了微言,她点开来,看到了岁星的动态。 她盯着看了半晌,下意识愣神,直到屏幕上的字迹氤氲成模糊的一片光幕,她才迟缓地反应过来,重新聚焦了视线。 如果要是听她的话就好了。我为什么不听她的话——许梦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与自责中,不得挣脱。 过了片刻,她的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新消息提示,她的手下意识一划,点开了消息内容,是岁星发来的表情包。 表情包的前一条,是她十分钟前的私信问候。 许梦见她询问自己的状况,有人关心的感觉让她心中更加难过,她用力抹了抹眼睛:“姐姐,对不起,我太没用了,我没听你的话,让店长赔了很多很多钱。” 岁星安抚道:“别太苛责自己,你也只是想尽己所能,为家里分担压力而已。” “我真的没救了,所有的事都会被我搞成一团糟。” 许梦对她唯一能倾诉的对象发送了这句话,但是随即便又后悔,她很害怕这样的负面情绪会影响到别人,她也很害怕岁星会觉得她是个只会自怨自艾的懦弱的人。 她患得患失,唯恐别人讨厌自己,但却又一直生活在被孤立和厌恶的环境中。两者互为因果,共同推动着她跌入了恶性循环的漩涡。 在她想把这句话撤回的时候,收到了岁星发来的文件。 第240章 世界六:资助协议 她知道此时的撤回已经没有了意义,手一顿,目光停在文件的名称上——资助还款协议。 “你现在的主业还是学习。我们立个约好不好?我资助你读完大学,毕业之后,你每个月连本带息还我钱款。” 大学——许梦心中咯噔一下,她早就已经决定,初中读完之后就辍学打工。大学,对她所处的家庭来说,太遥远了。 在她没有回话的间隙,岁星继续打字:“妹妹,我的梦想是,帮助像你我一样的人脱离困境,你愿意做我的第一个项目人吗?” 尚还是初中生的许梦并不能完全明白协议里所写的各种条款,而虚无缥缈的网络和生活中的恶意也让她时刻保持着高度的戒心,但她心中天然觉得岁星可以信任。 否则,她能抓得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成为将她生生压死的致命凶器。 我真的有机会上大学吗?我离开了,妈妈一个人要怎么办呢?许梦一夜未眠,无数的问题在她脑海中萦绕,让她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是,这个从未想过继续学业的小女孩,因为岁星的话,悄然在心中萌生了攻读大学的预想和期盼。 直到清晨时分,这种冲动愈发强烈,她编辑好信息,看了一眼时间,刚到早上五点。 怕打扰到岁星,她强撑着精神,等到九点,才发出了私信:“姐姐,我愿意。谢谢你给我的机会,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两分钟后,岁星回复道:“这是互惠互利的条约,所以不必报答我。我相信你,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 许梦盯着她发来的文字,一直以来极为沉重的心绪,似乎有稍许的放松。 岁星退出与她的聊天页面,看到后台有许多人回复了她昨天的私信问询,和她聊起近况。 曾关注她的群体的画像很确切明晰:焦虑、抑郁、痛苦、受欺凌、忍暴力。 脱离泥潭的只是少数人。休学、转学、退学、升学——以狼狈姿态离开校园的,大多都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们。 同时,她昨天发出的微言也收获了上百条评论。 评论中的情绪几乎都是偏消极的,偶尔有几条互相鼓励的回复,但也能看的出是对现状极为失望的人相互之间的抱团取暖。 她逐个回复评论和私信。有提及困难之处便出谋划策排忧解难,有抒发抑郁情绪便设身处地耐心开导。 做完这一切后,她想了想,将微言的简介改为“被欺凌过的一颗星”。 她的微言开始引起更多人的关注,甚至上了本地的热搜。有人质疑她炒热度博眼球,但更多的人则像是找到了组织和归宿,在她的评论区中诉说着所遭受的痛苦。 很快,福泰集团自一年半前开始运作的“特定人物舆情监测”体系便捕捉到了网络上关于岁星的热点和讨论,公关部门立刻整理上报了董事会。 首先对岁星提及此事的是岁御。 他的眸光中含着难以掩藏的不忍:“如果这样的话,校园暴力受害者这个名头,将会一直跟着你。” 岁星的语气平静又笃定:“我不是施暴者,我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堪,或者难以启齿。如果我的经历能帮助更多人逃离这个名头,那我愿意将其宣之于口。” “可你有美好的未来,那些过去,不该困住你。”岁御说着,话音一顿,微微敛目,“我并不是说,你需要遮掩和尘封你的痛苦,我只是希望你开心。” “哥,我现在就很开心。因为我有了想为之奋斗的梦想。” 岁御看着她莹莹发亮的眼睛,倏地一笑,似带了几分无奈:“既然你这样说的话,那我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填报大学志愿那天,全家都围到了岁星的电脑屏幕前,孙茵对北华大学的强势专业如数家珍:“小星,我提前咨询过了,经济、金融、法律、新闻,这几个都是北华的王牌,你看看你想选哪个?” 岁星抬头看了她一眼:“我想学心理学。” 孙茵不由和岁华盛对视一眼,她放下手中的资料,微张了张嘴,但最终却没有说什么。 他们隐隐猜测,岁星对心理学的执着来源于她曾患过的抑郁症,但这样的推论,让他们无法开口。 岁御适时道:“北华是国内第一个设立心理学院的大学,心理学专业排名常年蝉联全国第一,很有实力。” “既然这样,那就报这个。”岁华盛微微点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咱们家小星以后肯定能成为心理学界的人才。” 孙茵面上虽淡,不过还是附和道:“对,这个专业也很不错。” 得到他们的支持,岁星毫无心理负担地填报了她的第一志愿:北华大学心理学。 按照她在全市的排名,录取十拿九稳。 “难得放长假,想出去转转吗?”岁御提议道,“环球旅行,怎么样?” 岁星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当晚,她在神算子一条街租了个小小的摊位,在白板上规规整整写上“算命”两个大字,开始摆摊。 如果想要更持续地帮助更多的人,没有钱是万万行不通的。而她的第一桶金,打算依靠这条产业集聚人群往来的大街,赚到手。 现在刚到晚上六点,人流量并不算很大,她周围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同行,各自收整着东西。 她左侧约莫四十多岁的大叔利落地摆好家当之后,瞥了一眼仅仅放着一张小桌一把折叠椅的岁星,她在这一群声势浩大花花绿绿的摊位之中显得尤为朴素,反而显眼起来。 张大叔见她带着帽子和口罩,大半张脸遮掩在阴影之下,但从装扮和气质上足以看出是个年轻小姑娘,不免攀谈一句:“你也是来摆摊算命的?” 第241章 世界六:句句言中 岁星循声侧头:“嗯。” “你主要做什么业务?” 她想了想:“命相卜之内,都可以。” 张大叔热心传授经验:“你不写清楚的话,很少有人会来问的。” 确实是这个道理。岁星站在顾客的角度上换位思考,点点头:“谢谢提醒。” 她说着,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张大白纸和一根签字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张大叔用眼睛的余光扫过她的字迹,威严外露,圆通内藏,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不由定神一看,啧啧称奇:“你这字写得着实不错。” 岁星冲他平和一笑,略看过其余摊主的信息,很快就将她所能承接的业务一一写出:生辰八字、姓名批注、相面相手、风水堪舆、占卜测局、破灾解厄。 她又参照旁人的定价,明码标价之后,将纸摊开铺放在桌上,静静等待着有缘人。 很快,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就多了起来。 大多数人来此闲逛都抱着猎奇的心理,参观为主,算命为辅。 很快,在一群算命先生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年轻姑娘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正沉浸于喝奶茶中的刘润只觉自己的胳膊被撞了撞,偏头一看,见同伴王泽示意,不由转而望向岁星。 她们正巧想体验一下这里的算命,但见多数摊位都布置得大差不差,一眼看上去就极为同质化和商业化,便甚是犹豫。 此刻看见返璞归真的岁星,又见她低调内敛,让人感觉极为舒服放松,她们不由互看一眼,走了上去。 刘润率先坐到小板凳上,仔细看了眼她所写的业务以及定价,心中有数,扫码付了钱之后,迫不及待道:“大师,我算下生辰八字,你看我生日是什么时候?” “嗯?”岁星看她一眼,没反应过来,她所写的生辰八字业务,指通过天干地支组合,来推演命数运势,并不是单纯看一个人究竟在何时出生,她稍显犹豫道,“丁丑年己巳月壬申日甲辰时,即1997年5月12日早上 7点。” “啊?”刘润听闻她的话,也吃了一惊,“这么简单?” 没有目眩的流程,没有华丽的说辞,没有噱头亦无推销,眼前的算命人甚至没有什么犹豫,就这么轻飘飘的将她的生辰说得分毫不差,这让刘润大为震撼。 岁星以为她言下之意是让她再说出此八字所指代的运途,补充道:“壬水生于巳月,火旺水囚。月柱己巳,火土两旺,幼年留守,多有波折。壬水日主,性聪慧而机敏,然有时过于执拗。壬申日生人,自坐长生,根基尚稳,可自力更生,拼个体事业。甲辰时柱,食神透出,有才艺天赋,却需防才华外露遭人嫉妒。大运初行,木运泄水之气,事业进展稍缓,需坚持不懈,方有所成。” “太准了!”听她说完,刘润激动地跺了跺脚,立刻又扫了一次钱,“大师,再算算姻缘。我的正缘什么时候出现?” 岁星推算道:“配偶得力,然巳申合绊,或有摩擦,如今正是分离之象。” 听岁星这样说,刘润露出了犹疑不定的神色,脑中不由划过已分手三个月的前男友的模样。 反倒是深知他们感情之路的王泽略带激动地笃定道:“我就知道你和张哥最后肯定能成!你没忘了他,他也对你真情实意。” 刘润怅然,一时发懵,心中乱糟糟的,看着岁星,已想不起其它问题,便站起了身,让开座位。 王泽坐了下来,听岁星方才对刘润的测算句句言中,不由期待,她仿照在其它摊位听到的顾客的惯常提问,脱口而出:“大师,你猜我姓什么?” 岁星扬眉,这种问题甚至没有测算的必要,但她随即便想通:大多数人都仅仅是想体验算命的神秘感和新鲜感,而并不是真正有事所求,这也是为什么这条街的定价这么低的原因。 思及此,她应道:“姓王。” 虽然先前已经见识过她的能力,但此刻真正应验到自己身上,仍让王泽产生了深深的不敢置信:“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太神奇了!” 见岁星的摊位前有顾客,本就引来了几个围观看热闹的人,而此时王泽的连连惊呼又吸引了几个过路人,刘润此时已缓过神来,耐不住性子向周围人热切分享道:“她算得真的很准!你们赶紧试试,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算命摊前很多托,听她这样说,围观的人即使心动,但仍旧持观望态度。 刚从寺庙里求过一签的邓瑞静见无人上前,颇有些蠢蠢欲动,等了片刻后,她心一横,拨开人群坐到了岁星面前,扫了68块钱。 她试探道:“算姓氏。” “邓。” 邓瑞静眼前一亮,又扫了一次钱。 “我上个星期参加了一场考试,能不能过?” “考运之中,禄神在位,可得偿所愿。” 闻言,她不由振奋,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 虽还不知最后结果,但岁星说的话,完全驱散了她不久前求了个下下签的阴霾。 她更愿意相信吉利的推算,道谢过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家。 三天后的凌晨,她的成绩新鲜出炉。看见分数和排名之后,她的心彻底凉了,脑中不由闪过前几日算命的景象,怒火中烧:竟然是招摇撞骗,太可恶了,必须要去拆穿她! 隔天晚上,她收拾整齐,刚要出门揭穿算命骗术,便接到了一通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她尚有些没反应过来,脑袋晕晕的。 方才给她打电话的是招考方,告知她成绩排在前面的三人接连放弃,她做为替补,成功进面。 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巨大的欣喜过后,她看了看手中做好的针对岁星的举报海报,默默将它撕毁,出于歉疚,转头定制了一面锦旗。 当她重新来到岁星的摊位前时,却发现景象已经和先前天差地别。长长的队伍排满了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她站在队尾,连岁星的影子都看不到。 第242章 世界六:新生报到 但她还是坚持排了三个小时的队,亲手把锦旗送到岁星手上,并道谢过后,这才离开。 当岁星收摊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但客厅有一盏微弱的灯还为她亮着。 端坐沙发的岁御听闻动静,站起身来看向她:“又这么晚回来?” 岁星顿住脚步,打招呼道:“哥哥,你还没睡?” “在等你。”岁御看着她一身严实的打扮,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你去哪了?以后我接送你吧,这么晚不安全。” “不用。”岁星走到他面前,话题一转,“哥哥,你学国际金融,是不是会涉及到很多关于投资的课题?” “是会研究一些。”岁御点点头,“你想做投资吗?” 在岁星看来,力生钱耗时费劲,钱生钱才是通途。 “哥,我赚了一点钱,能不能拜托你帮忙理财?”说及此,她又补充道,“钱的来路绝对正当。” “我还能不相信你吗?”岁御眼中漫上些许柔和,“只要你相信我就好。” 岁星见他命中财星高照,几乎不会做赔钱的生意,要关心的只是钱能翻几番的问题。 在她了解了很多被欺凌者的现状后,除了许梦之外,还陆续和几个学生签了资助协议。但这样单点的联系,触达的面终究太窄。 等到攒够本金,她打算建立一个公益的基金会,救助那些受到暴力侵害的人们,并将此当做一项长久规范运行的、可以惠及整个社会的事业,甚至在她脱离此世后,仍能历久不衰。 整个高考完的假期,她一边在网上经营账号,发布反暴力相关的方法和资讯,一边通过评论和私信鼓励、帮助受欺凌者走出情绪的阴霾,一边摆摊赚钱。 这样忙碌的生活似乎在转眼间就迎来了新阶段。 9月9日,北华大学新生报到。 岁御带着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新生广场上,办理相关手续时,恰巧遇到了林景。 作为体育特长生,他被录取到信息科学技术学院,学习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这个假期,岁星和他甚少联系。 依旧是张扬的一头金发,热烈似光。他洋溢着笑容冲她挥手,转而又看向岁御,微一挑眉。 岁御站定,面上表情平淡,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想到岁星先前的告诫,林景将想说的话在心中掂量了一番,略显漫长的沉默过后,他道:“好巧,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岁御不咸不淡地开口:“应该不是有缘,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林景听闻,向岁星摊手示意:这次可不是我率先挑事。 岁御瞥他一眼,神色虽未有大的变化,但眸中凝结的沉郁,却如暗夜浓雾,直直朝他倾覆而去。 岁御本想开口再说什么,却被一则来电打断。 接完电话之后,他看向岁星,语气变得和缓:“导师有些事情,我得过去一趟。你别走太远,下午我们一起回家。” 说及此,他不放心地看了林景一眼,而后轻轻拍了拍岁星的肩膀,颔首示意。 岁星应道:“哥哥,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 “你哥刚刚是不是又生气了?气大伤身。”见岁御走远,林景凑到了她身旁,和她一起望向他离开的方向,而后,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不由低头去看,她的眼底黑沉沉的,并不带什么情绪,但他知道,这是她觉得话有不妥的征兆,连忙找补,“我是太担心他的身体了,毕竟都是当哥的人了,不比年轻人。” 听他明里暗里的调侃,虽不带过分的恶意,但还是让岁星略感无奈,抬步便走。 林景啧啧摇头,脸上笑容不变,复又跟了上去。 办好报到手续之后,岁星顺着新生入学手册上的指引找到了宿舍,象征性敲了一下门之后,推门而入。 宿舍里暂时没有其他人,但其中两个铺位有被收整过的痕迹。 上床下桌的配置,四人间,岁星之前在官网上看过她们的信息:来自安西省的席麦容、来自安东省的李夏怡、来自广港省的陈书,以及来自首都的岁星。 她将东西放下,简单布置过后,便接到了岁御的电话,准备下楼。 她刚刚起身,一个爽朗的声音便由远及近,不过多时就来到了宿舍门前,紧接着,一个人和她的妈妈一起走了进来 见屋里有人,她面色不变,自然而然笑着打招呼道:“你是我的舍友吗?什么时候过来的?” 岁星也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对她们道:“阿姨好,你好,我是岁星,也刚来不久。” “我叫李夏怡。”她走到自己的铺位前,目光在桌子上逡巡一下,而后拿起了两大包真空包装的食品塞到她手上,推销道,“给你,尝尝我爸做的鸽子肉,可好吃了。” 面对她的热情,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岁星当即道:“谢谢。我现在正好要回家,明天给你们带首都特产。” “对,你是本地人。”李夏怡记起了她的籍贯,“太羡慕你了,随时都可以回家。” “确实比较方便。”岁星微微一笑,“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李夏怡朝她挥挥手:“好,你快回家吧,再见。” 隔日,岁星返校,参加了第一次班会,和辅导员、舍友、同学都相互认识了一下,正式开启了她的大学生活。 作为大学中接触最多的舍友,席麦容温柔内敛,李夏怡强势爽快,陈书则赏识广博,应付裕如,几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姑娘,相处得却异常融洽。 与此同时,许梦也开学了,她站在校门口,打开岁星先前发来的反霸凌指南。 上面的文字早已深深印入她的脑海,但她还是一遍遍地默读着,只有反复看着这些文字,她才有踏入校园的勇气。 第243章 世界六:合理交待 第一步,告诉家长。 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妈妈,许梦暗自摇了摇头。 第二步,告诉老师。 她曾经尝试性地向班主任寻求过帮助,得到的反馈是:“你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想到这个,她的眸光愈发晦暗。 第三步…… 许梦从头到尾预设和演练着,做足了心理建设,深呼一口气,朝着教室走去。 开学第一天,没有正式的课要上,班主任组织同学收作业,发课本,大扫除。 大多数同学都干得热火朝天,而历来不服管教的蔡宇等人早就堂而皇之地离开了。 许梦提着满满的垃圾桶走在校园里,远远就看见蔡宇一行人正蹲在墙角,她呼吸一滞,迅速低下头,脚步一转,当即就要换条路走。 蔡宇小团体中的人正巧抬头,看见了她,揶揄道:“那不是许梦吗?” 蔡宇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吹了个口哨:“许梦!” 许梦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她轻飘飘的目光让他顿感不爽,像是一直以来的弱者对他露出了挑衅的獠牙,尽管许梦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他掐灭烟,走上前去,一掌拍在她的头上:“看什么呢!” 许梦的脑袋嗡鸣一下,一时竟然眼前发黑,她缓了缓神,过了片刻才有正常的光亮透进她的眼底。 她重新抬头,一群人已经围了上来。 一人调笑道:“蔡哥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话呀!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她悄然攥紧了拳头,蔡宇一脚将她手上的垃圾桶踹倒,垃圾飞出一地。 “是不是皮又痒了?” 几人对视一眼,下一刻便拳脚相加。 许梦鼓起全部的勇气,挣扎一下,但面对人多势众的一群人,便如同毗蜉撼树,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紧紧抱着头,岁星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如钟鼓般振聋发聩地在她脑中回荡:“跑!往监控摄像头的地方跑!” 她脑中气血上涌,一时发了狠,胡乱地疯狂挥舞着手臂,在身上些许一轻的间隙,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挡在面前的一个人,迅速起身,踉跄着向前跑去。 还没跑几步,身后的人就追了上来,大力将她推倒在地。 她整个人一下子扑到了坚硬的水泥地上,手掌和胳膊全渗出血来。 透过人群错落的间隙,她看到了旁边路灯上正对的摄像头。 暴力仍在继续,甚至比之前更甚。 等到这群人打累了,蔡宇将未熄的烟头扔到她头上,扬长而去。 许梦强撑着手臂站起身来,重重咳嗽了两声,抓了把头发,而后低头碰了碰伤处,剧烈的疼痛让她不自禁紧紧皱起眉来,长嘶一声。 她动作迟缓地拿出手机,对着全身上下的淤青拍照、摄影。 四十分钟后,她来到了派出所。 晚上回去之后,她将今天的遭遇讲给了岁星。 在安抚的同时,岁星告诉了她后续处理的方法。 隔日一大早,许梦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满脸未消的巴掌印,蹲守在校长办公室前。 正常来上班的王校长并没有注意到楼道里的瘦小身影,直至他走进办公室后不久,门被敲响了。 他上前打开门:“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许梦没有回应,默默走进去。 为避嫌,王校长将门彻底打开,而后折身坐回了椅子上。 许梦打印出了自己的报案回执和受伤照片,上前一步,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而后,她拿出口袋中的录音笔,向他示意了一下,按下启动。 王校长微一皱眉,拿起她的资料看了起来。 “校长,我遭受了长达两年的严重校园霸凌,已经报警了,相关证据都有。事关校园,我想我有必要让您知道,并且要求校方对他们做出严肃处理,勒令其退学。”在这个间隙,许梦一边想着岁星的叮嘱,一边轻而缓地开口,“校长,现在网络的发达,你是知道的。你应该也不想让这件事曝光出去吧?” 王校长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她的语气低微,眸光里闪烁着怯畏,但这并不影响,她所说的话,振聋发聩。 “竟然有这种事——”他沉吟,“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好好上课,我了解下情况,给你答复。” “警察已经立案了,如果校长您调查不够及时,没有全面了解情况的话,到时候可能会非常被动。”许梦顿了顿,“对了,校长,咱们的监控应该在正常运行吧?如果被恶意破坏的话,可是会涉嫌干扰执法的。” 王校长看了眼她手上的录音笔,义正言辞道:“同学,你放心,我们历来对校园暴力零容忍,我马上组织校领导开会,开展专项调查,若事实明晰,将严格处置涉事人。” “谢谢校长,我相信卫华中学的领导心系学生,一定会给我个合理交待。”许梦将学校的名字说得清晰有力,而后,她朝他深深鞠躬,闭了闭眼,话中随即染上了哭音,“您是唯一能帮我的人了,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已经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我只要看见他们,就情不自禁的腿软心慌,只想从楼上跳下去,我已经写好遗书了。” 王校长听闻,心下一惊,连忙站起身走上前将她扶起:“你一定要坚强,千万不要想不开。听我的,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学习,先回家休息一周,身体要紧。” 他深知,在义务教育阶段并不能随意开除身为学生的校园霸凌者,但要是这件事闹大上了新闻,甚至有学生因为校园霸凌跳了楼,他这个校长肯定会受到处分,甚至被免职。 许梦听闻,神情明显激动起来:“我不回家!该回家的是他们,不是我!” 见她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王校长连忙安抚:“好,同学,没事,你先去上课,我马上处理这件事。” 好生劝阻一番,终于送走许梦之后,王校长深呼一口气,当即先给她的班主任打了电话:“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244章 世界六:斗争起点 许梦并没有把全部希望都押注在校长一个人身上,在岁星的帮助下,她坚决要求追究蔡宇等人的治安责任,提起了民事诉讼,并将证据通过举报的途径发给了相关部门。 当蔡宇等人及其家长被传唤时,没人料到竟是他们已经欺负了两年的女生突然报了警,几个家长了解情况后,当即暴起,对自己的孩子既打又骂,场面极其混乱。 也有人依旧高高在上,态度顽劣:“你不就是想坑钱吗?你爹娘没教好你,我看打你打得算轻的。” 许梦看着眼前乱哄哄的一切,有种十分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她神思飘渺地暗想道:原来暴力的基因一脉相承,无赖也是。 他们签了保证书,按了手印,心中却无丝毫悔意,只有对她的愤怒。 许梦知道这群人肯定要实施打击报复,但这条路已走到了现在,就再没有任何退缩可言。起码,她体会到了反击的畅快,再也没有人可以小瞧她。 在校时,她闲暇时间一直跟在班主任身后,出校后,她攥紧了手中的辣椒水,随时准备往尾随她的人的眼睛里喷。 他们触了几次霉头,反而偃旗息鼓。 最终的处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家长们给她赔偿了医药费,霸凌者们转了班,当众做出检讨,并致歉。 年龄加上义务教育的双重约束,使得在现有的规定下,这竟然已经是最重的处罚。 许梦听着广播中霸凌者们松散而无谓的念着道歉信的声音,百感交集。 这只是她斗争的起点,不是她作罢的终点。 即使结果并不完全顺心遂意,但她深刻感受到,一直被黑暗笼罩的心,终于透进了一丝光来。 而这样直截了当的反抗,在不止一个人的身上进行着。 岁星的文字总洋溢着一种勇敢而坚韧的能量,号召着、呼唤着,让怯懦犹豫的心生出对暴力说“不”的勇气。 在经得当事人的同意后,岁星将他们的遭遇以匿名案例的形式发在了微言上,在鼓舞更多受害者走出阴霾勇敢反击的同时,也在呼吁着社会上更多的关注和探讨。 她看到了太多深受其害的人,她觉得对他们的保护和对霸凌者们的惩戒,应该再向前走一步。 而她目前能做的,更多是分享经验,以及心理疏导。 在此过程中,她愈发深刻地发现,玄学为虚,可宽心灵之域;心理学为实,可析困局之本。二者相济,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能更好帮助人心归宁,疾去而康泰。 为此,她更加认真地去学习心理学相关知识。 大一多是通识课程,在全校必修的大学生心理健康课上,岁星见到了学院的名师邓清。 她以诙谐幽默的口吻讲述着心理学的基础理论,以深入浅出的解析展示着遇到过的典型案例,并在最后打了一个招聘助教的广告——她负责的学校心理咨询室人手严重不足。 岁星恍然意识到,原来大学生也在被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所困扰。 她没有去应聘助教,而是加入了学生心理社团——心寓。 一方面,每栋宿舍楼一层都有一个小活动室供心寓使用,可以站在接触学生的第一线;另一方面,老师和学生有着天然的身份差异,风评再好的老师,在学生心中的信任度,都不及同龄人。 被学姐带着在心寓活动值了一个月班之后,岁星成功出师,担起了独自接待的重任。 而就在这个新生入学一个月的当口,几大学院联合举办了新生舞会。 “林景,今晚的新生舞会,你不去吗?” 同一宿舍的舍友都收拾妥当,转头看见沉浸在编码中一动不动的林景,疑惑询问。 “没兴趣。” 林景盯着屏幕,不断敲击着键盘。 舍友不想单独只把他落在宿舍里,提议道:“今年是信商法文心五院大联谊,应该很热闹,去见识一下,感觉无趣的话提前走也可以。” “心?”林景立刻停手,转过身看向他,“心理学院?” “是。有你认识的人吗?” “等我!” 在林景匆忙赶往礼堂的时候,舞会已经进入了开场阶段。 伴随着振奋人心的澎湃音乐和绚烂多彩的晃动灯光,大家纷纷止住交谈,将视线汇聚在舞台中央。 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走上台前,男生清朗帅气,女生从容优雅,如明珠生辉。 人脉广博消息灵通的陈书道:“是尹丛师姐。“ 岁星看向尹丛,这位师姐对她来说也很是面熟。她们住在同一栋宿舍楼,岁星住在十层,尹丛住在八层。 为了缓解运行压力,在高峰分流,单数楼层和双数楼层各用一座电梯,所以,岁星经常在乘坐电梯的时候遇到她。 不管是身高、长相还是气质,尹丛都太出众了。明明艳如骄阳,却又一贯挂着和善的微笑,温似暖玉,几乎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对她留下深刻印象。 她的主持亦是字正腔圆、落落大方,看得出曾经受过专业的播音训练。 开场过后,男主持率先向尹丛发出了邀请,二人在舞台中央翩然起舞,给众人做了完美的示范。 随即,接二连三的人开始在现场寻找舞伴,加入了欢快的舞蹈中。 善于社交的陈书和李夏怡早就约好了舞伴,剩下岁星和席麦容面面相觑。 席麦容看了看左右,提议道:“岁星,咱们两个跳吧。” 岁星点点头,二人当即混入了人潮中。 在场很少有专业的舞者,众人步伐简单,随心而动,跟着音乐的节奏,时而激昂,时而舒缓,在欢愉的气氛里,都放下了心中的拘谨,拉进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开办本次新生舞会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几曲过后,她们退回了餐饮区。 席麦容虽有些气喘吁吁,但更多是被这氛围感染,兴致盎然。 岁星刚拿起要拿起手边的水,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道:“小星。” 第245章 世界六:近水楼台 “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循声去望,令人目眩的灯在来人脸上投下交织明暗的光影,在这一片沸沸扬扬的喧嚣热烈中,他依旧沉定而持重。 “这场活动由我牵头组织,我就来了。”岁御朝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邀请道,“跳一曲吧。” 岁星搭上他的手,重新来到了舞台中央。 流光溢彩中,裙摆翩飞,眉目绰约,如同帷幕上闪烁的金缕,璀璨耀眼。 刚刚抵达的林景很快就看见了这一幕,他瞥了眼与她共舞的岁御,迟缓地定住了脚步。 他的舍友察觉到他的停滞,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林景微微回过神来,但依旧看着舞台的方向。 很快,他的舍友四散而去。他站在舞台边侧的人群中,看了一曲又一曲。 舞会进行到中程,大家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互攀谈。 岁御临时有事被人叫走,岁星回到了三个舍友身旁,她们此时正站在一起吃东西。 见她回来,陈书拿起手边的一块小蛋糕递给她,而后询问道:“你认识那个人吗?你的舞伴。” 岁星应道:“认识。” 刚刚开学一个月,陈书就把学校里有名有姓的人物的八卦都听了个遍:“那是商学院的风云人物,长得很帅,听说还是个富二代,家里特别有钱。你们怎么认识的?说来听听。” “他是我哥。” “亲哥吗?”李夏怡略有惊讶,而后倏地反应过来,“不过岁这个姓氏确实也不多见。” 岁星斟酌了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默默点了点头。 见她和舍友待在一起,林景的脚步动了动,想走上前。 透过人影蜡落的缝隙,岁星的身影愈发清晰地映入他眼中,如明珠生辉,温和而又纯粹地压过了一切的绚烂色泽。 他忽而情怯,顿在原地。 林景,你还是你吗?一直自信张扬的少年,鲜少生出了略有挫败的念头。 察觉到被注目的视线,岁星微一偏头,正对上林景的目光,不由扬眉,挥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林景见状,暗自一笑,摒却心中的种种,快步走上前去。 “岁星。”他站定,唤了一声,而后看向她左右,“三位新朋友,你们好,我是信科院的林景。” “你是学计算机的?”李夏怡自来熟道,“很有前途。” 林景笑着回应:“借您吉言。” 说话间,舞会来到了最终程,主持人组织所有同学手拉手、肩搭肩,呈一个首尾相连的回环,踩着动感的鼓点,迈着简单的舞步,参与到最后的狂欢中。 气氛愈发高涨,岁星让舍友们先加入其中,和林景攀谈道:“如果想在公众号里加入预约功能,是使用第三方平台好,还是自行开发系统好?” 听她毫无铺垫地突然提及专业相关的问题,林景不禁询问:“你有相关的需求吗?” 岁星点点头:“我加入了可以提供心理咨询和情感支持的心寓社团,目前预约服务只能靠手动填写纸质版表格,或者在双方空闲的时间随机拜访,很不方便,并且容易出现多人撞时间的问题。我想完善一下预约制度。” 林景想了想,应道:“使用第三方平台,相对简单便捷,但无法满足特殊的定制化需求。自行开发系统,可以实现相对复杂的功能和业务逻辑,深入优化和掌握系统的性能和安全,只是开发过程相对漫长。而且,一般第三方平台都需要付费。” “钱不是问题,因为两个方法都需要钱。” “我不需要钱。你可以雇我。”林景毛遂自荐,“虽然我没有相关的项目经验,但我好用,言听计从。” 岁星微有意外:“刚开学一个月,你就可以设计这么复杂的系统了吗?” “趁着假期,也自学了一些。怎么样?” “当然可以,不过报酬也会照付的,总不能让你打黑工。” 回去之后,岁星整理了一下思路,向心寓的社长说了相关的建议,并且提交了一份拉赞助的方案,以涵盖开发系统的费用。 最终,心寓和校外的心理咨询室以在预约界面投放广告的形式达成了合作,取得了一笔广告费,投入到了预约系统的开发上。 而林景也不负众望,半个月后,由他一手设计开发的预约页面正式上线到心寓的官方公众号。 依靠宿舍楼为阵地,近水楼台,在广泛的宣传下,心寓公众号的关注人数直线上升,社团本身也被更多人知晓。 新生适应、社交恐惧、学业焦虑、情感困惑——大学生面对的不确定性压力要比以往的各个人生阶段都要更大,很多人都需要心理纾解。 当其中某些人迈出寻求帮助的第一步,预约了心寓的心理服务之后,都或多或少获得了一些抚慰。 而岁星作为社团的一员,好评率更是高达百分之百。 一传十,十传百,在她值守的日子,所有时间段总是被预约一空。 某个周末,岁星送走排在倒数第二位的同学,又等了片刻,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但是预约十点半来访的人还没到。 她简单掐算一卦,决定耐心等待。 凌晨两点半,忙碌了一天的女生精神疲惫地走进宿舍楼,脚步顿了顿,朝着一侧走廊望了一眼,却发现某个屋子似乎还透着光。 她不禁走上前去,发现是心寓社团的小屋。 想到早前的预约,她轻轻敲了敲门,但现下时间已经太晚,她并不抱什么希望。 第246章 世界六:并肩作战 出乎意料的,门很快就开了,门内的人温和浅笑,天然让人觉得亲切和放松。 是岁星——女生虽然没有真正和眼前人说过话,但平日里在宿舍楼进进出出,免不了经常打照面,再加上朋友总是极力推荐她的心理咨询,让她对她更加留心,也陆陆续续知道了她的一些信息。 是尹丛——岁星看见来人,想到了先前在新生舞会上听闻的她的名字。 尹丛的脸上露出真诚的歉意:“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会来。” 岁星让开半步,示意她进屋。 尹丛踏步走进,打量了一下眼前陌生的环境。 整个小屋被毛绒绒的玩偶和温馨的颜色所填满,让人天然地感觉到舒适和亲切。 其实,即使面对的是陌生的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尹丛在一开始也带着有意识的防备和戒心。 但是,在岁星的循循善诱下,她却不由自主地说了许多,甚至有些情绪和事情,她从未向第三个人表露过,颇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当然,她也从岁星这里获得了许多听之有益行之有效的建议。 从心寓小屋出来之后,尹丛长长地舒了口气,后知后觉因先前的倾情吐露而感到一丝淡淡的懊悔,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和畅快,仿佛一直堵在心中的深沉的郁结,有了松动的迹象。 当晚,她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之后,她成了心寓小屋的常客,不管多晚,只要她预约,小屋中总会给她留一盏柔和的灯。 只要看到岁星,那些漂浮的难言的心绪,好像都有了一个排解的出口。 “谢谢,每次和你聊完天,我的心情都会好上不少。” 又是一次预约结束,尹丛站起身来,朝岁星真诚一笑。 “那学姐,下次,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深陷抑郁的真正原因?” 岁星看着她,目光平和。 尹丛不自禁愣了愣,迎上她的视线。 她的眼底似乎闪烁着似流光般飘渺的萤火,能让无数飞蛾心甘情愿地奔赴,沉沦在这温暖之中。 尹丛敛下眉目:“你愿意听我接着说吗?” “当然,今晚不会再有其他人。” 她重新坐下身,来心寓小屋这么多次,校园内却未曾多出哪怕一句关于她的风言风语,这足以证明岁星的可靠。 而那些挤压在心底的事情,找个人分担解忧,似乎是明智的选择。 她捋了捋脑中的思路,缓缓开口。 “你可能也发现了,我每次来这里的时间都很晚,这是因为——” 因为她的导师黄建品行不正,学术不端。 他在学业和工作上极力压榨,让学生充当昼夜不息的免费劳动力,还动辄便是辱骂和精神虐待。 她被迫成为了他学术造假的工具人,篡改实验数据,拼接他人成果。 并且,她的学术研究多被他据为己有或转手于人,甚至得不到一个署名。 在这种极为高压的环境下,她还要忍受他时不时的言语骚扰—— 这样令人惊心动魄的学术霸凌,在尹丛身上日复一日地上演着。 “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要举报他,举报信写了一版又一版,却始终没有勇气发出。” 尹丛的眼中隐隐含着泪花,但情绪依旧稳定。 如果它石沉大海,她却反遭报复,该怎么办?她已经研三了,是否要为了此事担上不能毕业的风险?而且,实验室的其他人,会不会因为她这个擅自的举动而受到连带影响—— 不去揭露的话,最多继续这样忍气吞声痛苦万分地继续熬一年,而后远走高飞,但去揭露的话,要考虑和顾及的事情,就实在是太多了。 这种将引起未知的剧烈变化的决定,会让人感到本能的迷茫和恐惧。 “如果——联名举报呢?”岁星设想道,“课题组十几名学生联名举报,足有声量,更得重视。” “可这是蹚浑水。” 尹丛有些犹疑,不知道该不该拉别人下场。 岁星看了眼她手机上的课题组的合照:“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也许大家对于黄建的不满,都已在爆发的边缘。” 在岁星对措辞的指导下,尹丛开始陆陆续续联系团队内的其他人。 有人当即响应: “原来你也有这个想法,实在太好了,再晚两天,我都忍不住要到网上举着身份证实名举报他了。” “学姐,我支持你,只要能让黄老贼付出代价,我就算延毕也无所谓。” “就算这次扳不倒他,也能让之后的学弟学妹们多长个心眼,千万别选他当导师,咱们这次也算牺牲自己,成就大义了。怎样都值!” 有人略有犹豫,怕这是黄建的试探之举,直到线下面对面促膝长谈,这才打消了疑虑,再无顾忌地选择加入。 也有人明确地表示了拒绝。他是一位博士,已经被恶意延毕了两年,各种送礼讨好之后,才让黄建勉强松口,承诺他再上交一篇能在国际顶级核心期刊上发表的论文之后,就让他毕业。 临近重要关头,他左右都无法迈出这一步。 “我不和你们一起,但我真心希望你们的斗争能胜利,也许这结果,也将惠及我。但请原谅,我年纪大了,实在拖不起第三年。” 尹丛完全理解他,回复道:“师兄,没关系,你受黄建的磋磨不比我们少,我们都非常希望你能顺利毕业。” 在集结完可以并肩作战的团队成员之后,大家开始分工合作,整理证据,撰写举报稿。 这个时候,尹丛反而不再紧张和担忧。 有人并肩作战,一起揭露黑暗,在她看来,是一件值得勇往直前、斗志昂扬的事。 在看完他们耗时一个月写的长达150页的举报信之后,岁星在感到敬佩的同时,提出了建议:“是不是应该找位法学相关的专业人士把关?以免担上损害名誉权或者构成诽谤罪的法律风险。” “有道理。” 尹丛想了想,找到了在法律系的好朋友——余思穆。 第247章 世界六:激起千浪 “这老头在学校的名声一向不好,但没想到为人竟然能差到这个地步!”得知她的情况后,一向嫉恶如仇的余思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她心疼地看着尹丛,“你有事总习惯一个人扛,一定是实在受不了,这才跟我说。” 尹丛浅淡笑了笑:“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件事。” 余思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岁星:“我知道你,我舍友总是让我帮忙抢你的心寓预约号,结果根本抢不到。” 尹丛深有其感,点头附和道:“比演唱会门票都难抢。” 插科打诨了几句过后,余思穆当即便要去图书馆修改稿件:“你们放心,我保证细细斟酌每一个字,不给那老头留任何漏洞。” 她是个行动力极强,又认真负责的人,她将稿件反反复复改了几遍,并标注好了每一处修改的依据。 一个星期后,她把最终成稿反馈给了尹丛。 团队内的成员又审核了几遍,而后按照岁星的建议,选了个良辰吉日,将它发到了新注册的公号上。 岁星也在第一时间通过微言转载了他们的文章,并附带了评论。 首先,敦促校方对黄建名下的学生进行妥善安置,避免影响学业。 其次,建议高校成立学风委员会,规正师德不端,受理学生举报,以遏制学术暴力的行为。 她现在的微言粉丝数已经超十万,无数的人在她这里抱团取暖,粉丝黏性极高。 一石激起千层浪。从各自的朋友圈开始,从岁星的微言开始,这篇文章以指数级的转发速度迅速扩散开来,不过几个小时就登上了热搜。 这样的热度甚至让众人始料未及,每个人都收到了来自亲朋好友、老师同学的无数条消息,其中自然也包括黄建气急败坏的威胁和咒骂。 眼见舆论发酵,校方第一时间发布公告,成立调查组,严肃以待。 被连夜叫去配合调查,尹丛感受到了校方的重视,感慨道:“好像,对抗学术暴力,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困难。” “很困难。因为这之上,系挂着学生最为重要的前途。勇于抗争的人,无一不抱着牺牲自我的打算。” 说到此处,岁星暗想:如果我的发声,能在其中发挥些作用就好了。 她打开微言,开始给先前发的事件评论买流量,增热度。 当天晚上,她发表了长评文章,进一步完善之前写下的诉求和建议,以作声援。 她本身就是第一批参与到此事件网络讨论中的人,很多营销号在转载时多搬运了她的话,再加上她的账号自带热度,便更引人注目。 大批的人在看完她写的文章后,对内容深以为然,纷纷喊话校方,让其加以关注。 从这个时候起,她逐渐在社会事件评析中崭露头角。 事件发酵的两天后,北华大学发布情况通报称:举报情况属实,经研究决定,撤销黄建教授职称,解除聘用关系。妥善安置课题组学生,确保其学术研究平稳过渡。下一步,以此为鉴,拟成立学术道德委员会,全面加强师德师风长效机制建设。 尹丛等人的检举也鼓舞了很多像他们一样遭受到学术暴力的学生,之后一段时间,网上又陆陆续续出现好几起类似的举报,甚至有离校多年的学生重新整理证据和线索,揭露大学时期导师的不端行为。 岁星积极跟进,主动发声,推动事件热度走高,粉丝量急剧增长,话语权略有提升。 见社会舆论热切关注,各大高校纷纷开始自检自查,成立相关监督部门,防患未然。 等事件逐渐平息,岁星也迎来了大学后的第一个假期。 在饭桌上,孙茵心如明镜地看着岁御不时投向岁星的目光,不免皱眉。 她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岁御:“你一直单着也不是事儿,给你介绍个女生,万胜余总的女儿,接触接触。” “余学姐?” 岁星用余光瞥了一眼,照片上的人她倒是很熟悉,竟然是余思穆。 “你们认识?”听闻她的话,孙茵笑了一声,“那就更好了,下周末请她到家里吃个便饭。” 岁御看向她,眸色微沉,颔首道:“交给你了。不要勉强人家。” 岁御并没有公然违背孙茵的话,但他言下的暗示,却异常明晰。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让家长失望的人,而这样让他挣脱不得的习惯,在各种方面,束缚着他的自由,压制着他的本性。 也正是因为岁星的开口,才能让他得以喘息片刻。 岁星点了点头,看着莫名被传到自己手上的照片,觉得有些难办。 她只能直截了当地向余思穆写明情况:“我妈妈让我邀请你下周末来我家见见我哥哥。” 余思穆立刻回复道:“啊?这是相亲吗?我爹肯定又拿着我的照片满世界发了,等会儿我就去说他。不过,你哥是哪位?” “岁御,也在北华大学读书。” “岁御竟然是你哥?你们一家也真够厉害的。不过我久闻其名,但和他不熟,先把他叫出来见一面吧。” 看见这条消息,充当传话筒的岁星又去问岁御:“余师姐想先和你见一面,可以吗?” 岁御点点头:“提前沟通,说清楚也好。” 余思穆按时走进约定的地方,见岁星和岁御并排坐在沙发上。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并不热烈,甚至于有些静默,但身上同样沉定疏离的独特气质交织融汇在一起,仿佛构筑成一片外界难以侵入的屏障。 这样微妙的默契,似乎让旁人显得格格不入。 岁星听见声响,站起身来。 岁御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抬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凝望着她的背影。 随即,他也站了起来,目光落到余思穆身上一瞬,而后微微敛目,礼貌颔首。 岁星打招呼道:“余师姐,你来了。” “快快坐下。”余思穆笑着将她按回了沙发上,顺势坐到她身边,“岁星,岁御,你们没等多久吧?” 第248章 世界六:努力进发 “我们也刚来不久。”岁星说着,将桌上的菜单递给她,“师姐,你看要喝些什么。” 岁御也伸手示意道:“随便点,我请客。” 余思穆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简单寒暄过后,岁星刚要切入正题,为二人做相互的介绍,岁御的手机就响了。 他接完电话,站起身来:“不好意思,临时有事,我需要先走一步。” 余思穆没有多说什么,随着他站起身,挥手告别道:“好的,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岁御点点头,又与岁星互看一眼后,踏步离去。 会面的主角突兀地少了一个,虽然存在不可抗力,但总归有些失礼,岁星带着歉意道:“对不起,余师姐,我没有选对这次见面的时间。” “没事,我又不是真的来相亲,只是混个脸熟,万一之后有互相用得上的地方呢?”余思穆不以为意地拍拍她的肩膀,“从情感角度出发,我对他没什么兴趣,他对我也是。况且,咱们两个待在一起,不是更自在吗?” 岁星微微放下心来,转而道:“看过之前经你修改的举报信成稿之后,我确实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 “太好了,你说。”余思穆边应,边从包里拿出电脑打开,“我最近正好在研究特定群体中暴力现象的法理解析和治理路径,我想,你可以给我很多灵感。” 见她如此,岁星略微整理了一下脑中思路,与她探讨起来。 余思穆不时回应她的话,手指不停地敲击键盘,飞快地做着记录。 听她经常以案例做论证,深入浅出,余思穆略有讶异:“你怎么这么了解暴力领域?” 因为尹丛的事,她最近将学习重点放到了暴力相关的法律问题上,充分研究了其界定、预防、治理和制裁等相关方面,颇有心得。也正因此,她更能深刻感受到岁星的专业。 也许她在法律层面并不能做到百分百的精确,但从社会及心理领域来看,她的视角已足够洞悉。 岁星应道:“因为我曾经也是暴力行为的受害者,所以想为和我有相同境遇的人做些什么。而第一步,就是了解它。” 余思穆听闻,顿觉气愤:“竟然有人忍心欺负你?” “施暴者只会无理由地将暴力强加于人,并不会去分辨受害者是何模样。” 虽然知道这话没错,但是余思穆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但她随即便振奋起了精神,目光坚定地看着岁星,声音微微提高:“你想做的事非常有意义,平常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如果遭受暴力,用法律武器反制,无疑是最合理的手段。思及此,岁星点开了微言,开始翻找私信:“有两个孩子情况特殊,想从法律层面向你预先咨询下。” 见她递过手机示意,余思穆探过头去,觉得她的头像格外熟悉,不免惊道:“你难道是那个叫一颗星的博主吗?” 岁星点点头:“你知道这个账号吗?” “你在账号上分享了很多案例和与此相关的知识,对我写论文非常有用,我经常参考。”余思穆略有激动道,“没想到,这么优秀的博主竟然就在我身边。我有预感,你绝对能成为一个厉害的社会活动家。” “这是我努力的方向。” 为此,她一步步地朝着目标进发。 大二,在岁星的推动下,心寓入驻由林景主持开发的校园社交app ——番茄校园。这个应用软件涵盖了课程表、校友会、兴趣社交、舞会配对、心寓树洞等功能,通过校园地推,迅速获取了大量用户。 在最为显眼的心寓树洞板块,用户除了可以向心寓成员预约咨询外,还可以匿名与他人进行交流分享,帮助彼此化解心理难题。 由此,心寓社团走出了北华大学,在各个高校都拥有了一定知名度。 大三,岁星当选心寓社长。她带领社团与其余高校的心理社团互联互建,推动开展心理咨询入校的志愿活动,将反暴力抗抑郁的心理知识宣传带入了小、中、大学的校园。 大四,岁星以优异的成绩取得了保研机会,拿到了心理咨询师证书,并将心理咨询公司开进了写字楼里。 凌晨十二点,似乎永不会停止运转的写字楼里,仍旧灯火通明。 李盼雪双眼通红地打开洗手间小隔间的门,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却发现洗手池边正站着一人。 想到上一秒还在放声大哭,她略有尴尬地低了低头,准备溜走。 但此时,背对她的人恰好转身,正是岁星。 二人视线相接,都微有一愣。 李盼雪顿住脚步,她已经没有精力去遮掩什么,或转换下面部表情,她粗略扫了一眼,见眼前人很是面善,还是个陌生人,便不再介意,默默走上前去,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冷水的刺激让她的精神振奋不少,她抹了抹脸颊上的水珠,而后见身旁人递过来几张纸巾。 她接过,冲岁星露出一个略带勉强的微笑:“谢谢。” 岁星温言询问:“你没事吧?” 听闻,李盼雪擦脸的手停滞一瞬,本就郁结的心因陌生人关切的问询而不受控制地一颤,眼角再次泛上酸意。 她深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定情绪,摇了摇头,又缓了片刻才得以平静地说出两个字:“没事。” 岁星提议道:“我就在隔壁,办公室有冰袋,要不要冷敷一下?” 李盼雪透过镜子,看了看自己目前的状态,她的眼睛已明显发红发肿,如果不特意遮掩一下就回办公区,免不了要被同样加班的同事看见。 但她并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不用,现在这么晚了,太打扰你。” “没关系。” 在岁星的再三邀请下,李盼雪最终还是跟着来到了她的办公地。 看见办公室外面挂着“一星心理咨询公司”的牌子,李盼雪忽而有些踌躇和尴尬,暗想道:她不会是把我当做目标客户了吧? 第249章 世界六:求助信号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岁星打开门,适时道:“现在已经下班了,随便坐吧。” 李盼雪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岁星拿出冰箱里的冰袋递给她,而后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手边:“这么晚还在加班吗?” “嗯。”李盼雪接过冰袋敷上眼睛,也许是精神些许放松下来,她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我平常下班比较晚。” “作为一个员工,你一定在优秀的行列。”岁星笑了笑,“很少有人的责任心强到可以支撑日复一日通宵达旦地拼命干活。尤其是,刚刚路过你的办公地,似乎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你却还能独自坚持。” 面对她的夸奖,李盼雪却是苦涩摇头:“没办法,就是因为能力欠佳,所以才要通过加班补回来。” “怎么会?从你的语言表达和非语言沟通中,我能看得出来,你的工作表现一定不差。”岁星说到此处,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是个心理咨询师,有些出于职业习惯的观察。” “没关系。” 李盼雪抿起一丝笑意,岁星职业的专业性让她倾向于相信她的论述,并因此获得了一些鼓舞,心中稍定。 岁星留意着她的神色变化,开玩笑道:“下次谁说你能力不行,我一定和他理论一番。” “恐怕到时候你也要被骂得狗血淋头。”闻言,李盼雪重重叹息一声,而后反思道,“其实别人说得也对,我确实在工作里经常犯错,虽然都是一些小事情,但总是这样,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不靠谱。” “在工作中能犯什么错?” 李盼雪想到晚上上级找她谈话的内容,列举道:“向上汇报的时候总是说错话。情商太低融入不了集体。没有目标感,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岁星分析道:“这些应该都是别人的评价,而不是客观发生的错误。” “领导不满意,不就是犯错了吗?”李盼雪沮丧道,“况且,我确实和其他同事有差距。” 她呼吸沉沉,时不时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虽然只坐了短短几分钟,但她不断变换着坐姿,一会儿双腿交叉,一会儿又伸直,似乎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可以令自己舒适的状态。 岁星看得出来,她心理上的焦虑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 “我得回去了,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今天谢谢你。” 还没等岁星接话,李盼雪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想到未完成的堆积如山的工作,她的心怦怦直跳,像是要蹦出胸膛。 “工作没做完的话,会怎么样?” 听见岁星的问题,她明显愣住,似乎从未思考过答案,她理所当然道:“工作肯定是要做完的啊。” “可是,每天加班到深夜,却依旧无法满足工作量的需求时间,这只能说明,给你安排工作的人管理能力堪忧。” 李盼雪并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她一直都将所有的症结归结到自己身上,正如她的上级给她洗脑的那般,完不成任务,就是她工作能力低下,时间管理能力欠缺,为什么其他同事都能保质保量完成工作,但她却不行呢? 她没有意识到,其实她正在经历一场职场霸凌。 她只当岁星是在夸大事实以安慰她,不免苦笑:“我领导从事这行业将近二十年了,带过的形形色色的下属,比我现在的同事数量都多,管理能力肯定没问题。” “在我这里做过咨询的职场人也很多。”见她着急要走,岁星没有再说什么,抽出桌上放着的一本小册子递给她,“压力大的时候,可以看看。” 李盼雪见同样颜色的小册子在她桌子上摞成厚厚一叠,想必是平常会发给客户的宣传品,便也礼貌接过,册子的封皮上写着六个大字——“职场心理手册”。 “谢谢。” 她挥了挥册子,告辞离开。 再次遇到李盼雪时,依旧是一个深夜。 刚乘电梯上来的岁星见她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口徘徊,时不时想通过贴满花纹的厚重玻璃的缝隙间窥探里面的情况,似乎是在确认她在不在,不免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你来找我吗?” 李盼雪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眼睛一亮,随即却又生出几分犹豫,没话找话道:“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吗?” “打算再待一会儿。”岁星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招呼道,“进来坐。” 李盼雪跟着她走进,两人面对面地坐下,中间隔着一张办公桌,很像心理咨询师和客户相对而坐的局面。 李盼雪瞥了一眼她桌上放着的职场心理手册,而后抬头,就定定地看着岁星,眼里写满了倾诉的欲望,释放着求助的信号。 然而,她却迟迟没有开口。 第250章 世界六:背离操守 对于心理咨询师来说,了解和理解是治疗的两大前提。而对有些顾客来说,完全坦诚地说出问题,比要了她的命都难受。 人都渴望能被被动地读懂,而不是主动丢盔弃甲,那会显得矫情而狼狈。 幸而,岁星有洞悉他人的能力。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是很累吗?” 她率先抛出了问题,给她制造诉说的契机。 “有点累,最主要的是,没有成就感。”闻言,李盼雪顺势迫不及待吐槽道,“之前我花了三个月跟进的项目,临近交付,领导却让我把它转给同组的同事做收尾,最后项目作汇报的时候,我被完全剔除在外。并且,这样的事,已经不止发生过一次。” 岁星解释道:“你这种情况,在心理学领域,叫做‘努力被剥夺感’。当努力瞬间化为乌有,会让你不可避免地感到沮丧、失落,甚至对自己的价值产生怀疑。” “对,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李盼雪连连附和,对她的话深表认同,仿佛找到了知音,“我一直觉得我工作已经很努力,但是却根本得不到任何认可和正向反馈。” 岁星拿起手边的小册子翻开:“你听说过职场霸凌吗?” 李盼雪面上表情迟滞一瞬,而后垂下眼帘,默默点点头。 她正是在无比焦虑时看到了手册上关于职场霸凌的科普,一一对照过后,发现与她一直以来经历的事情简直完美吻合,这才生出想要找到岁星做问询的打算。 她犹疑道:“但是——真的有这么严重吗?还是我多想了?” “霸凌”这个词,听起来太过可怖,似乎与普通人的生活相距甚远。 而她也并不愿承认,自己竟然处于食物链最底端,是可以被人肆意揉圆搓扁的存在。 看出她心中的想法,岁星道:“霸凌者不一定强,被霸凌者不一定弱。霸凌,也并不是要闻之色变的东西,它可能存在于无数人与人之间产生互动的时刻。你的领导霸凌你,却正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和浅薄。只有在虚妄的声势中压倒你,才能磨平你的棱角,遮掩你的光芒,才能完全掌控你。” 她抽出两本颜色不同的书册,给李盼雪展示了一下,以此来证明霸凌广泛地存在于各处。这两本明显能与《职场心理手册》构成一组套书,一本叫《校园心理手册》,一本叫《家庭心理手册》。 李盼雪询问:“还有其他人面临和我一样的问题吗?” 每个人的最大困境,于本人而言,都是横亘在生活中不可逾越的龙门,以至于让人不得不沉没于汹涌澎湃的水底,双眼紧闭,艰难求生,在一叶障目和孤立无援下,以为自己的难题举世无双。 岁星斟酌道:“类似的问题并不算少见,但你的事情具有一定的独特性。” 她的话恰到好处,让人极为受用。李盼雪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引导着敞开了心扉,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惫和焦虑:“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通常情况下,想要改变自身境遇,首先要改变所处环境。”岁星分析道,“你可以选择,让施暴者离开,或者,自己离开。” 闻言,李盼雪的神色变得迟疑。 对于改变和进攻,人总有种本能的畏惧,因为它们带来的结果是未知的,甚至是毁灭性的,人无法预判,将被毁灭的究竟是别人,还是自己。 岁星追问:“如果继续这样的僵局,一个月两个月后,一年两年后,你会怎样?” 李盼雪因她的话陷入了设想,而后,她缓缓吐出四个字:“生不如死。” “所以,去解救自己吧。” 心理咨询更多解决的是情绪问题,不能先入为主地引导客户的行为,但岁星却更偏实用主义,致力于彻底解决现实的困境。 在某些恪守职业准则的人来看,这无疑背离操守。 “就是你?你配做心理咨询吗?你就是个骗子、庸医!” 一日傍晚,一位不速之客走进办公室,骂骂咧咧地将最后一张号码牌摔在地上,满脸不忿。 第251章 世界六:无法退单 面对这样的剑拔弩张,岁星不急不躁地看了一眼预约信息,照例道:“吴先生是吗?请坐。你遇到了什么值得在此控诉我的问题?” “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吴海大手一挥,看着她比想象中还要更年轻的面容,对她资历的质疑愈甚,“我的婚姻因为你,出现了大问题。我老婆听信了你的洗脑,闹着要离婚,你学心理学,就是为了破坏别人家庭的?” “心理学是为了解决问题,而并非制造问题。”岁星的神色依旧平静,她再次询问,“你想咨询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咨询。我就想知道,你到底跟我老婆说了什么,让她铁了心的要跟我离婚。” “第一,我只能解答与你本人有关的问题,不牵涉其他人。第二,客户的隐私是最高机密,我必须守口如瓶。”岁星应道,“如果你确实无事咨询,那请操作下退款,并离开。” 吴海逼近两步,将她的办公桌敲得咚咚作响:“你别想糊弄过去,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别怪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里是心理咨询室,不是野人叫嚣的地方。” 紧闭的门忽而被打开,在外面听见声响的人推门而入。 是岁御。 “你又是谁?她就是个诈骗犯,我还不能说了?我不但说,我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看你们这个破地方还开不开得下去!” 吴海满脸激动,指着岁星的鼻子就开始骂。 岁御凝眉,在温雅外表下蛰伏的野兽,此时已无法掩饰愤怒,明晃晃地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吴海的衣领,紧攥的拳头直冲着他的脸落下。 在吴海将要被一拳打翻的前一刻,岁御忽而察觉到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他的动作一滞,偏头看见了方才走上前来的岁星。 不知何时,他这个瘦弱的妹妹,竟有了连他都挣脱不得的力道。 “哥,没关系,到目前为止,他仍是我的客户。”岁星看向吴海,“如果他退款的话,就可以找保安将他抬走了。” 吴海带着犹疑,缓缓放下了因受怕而下意识抱头的手,他看着眼前二人同样的盯着他的沉冷目光,不自在地偏移了视线,心底生出一丝怯畏。 当客户的心不再坚定,那心理咨询师便可更加轻易地掌控一切。 岁星递给岁御一个眼神。 他缓缓松开手,随意抚了抚衣服下摆的褶皱,恢复了得体的模样。 他知道心理咨询应当极为隐秘,不该有第三人在场,但却放心不下:“有事随时叫我。” 岁星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而后低头看了看手表,对吴海道:“很遗憾,时间已过去十五分钟,无法退单。如果你对自己的金钱抱有一定的尊重,那么我建议你继续咨询。当然,如果你愿意将用钱买来的时间平白无故赠送给我,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吴海只觉得自己顺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在坐定的一瞬,他的心如同游船回靠港湾,极速落定,原本汹涌澎湃的情绪也被两侧的把手死死框住,再不能外溢半分。 “说说你的问题吧。” 吴海嗡声回道:“我的问题就是,我老婆要跟我离婚。” “因为婚姻而造成的心理问题并不罕见。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你的妻子执意要离婚?” 闻言,吴海迎上她的视线,她的目光中有着职业心理咨询师一贯会表露出的求索和安抚,仿佛对他们夫妻之间发生的事浑然不知。 但是他知道,在她面前隐瞒或说谎,太过拙劣。 他微微动了动唇,将要说出的话让他有些难以启齿,他不由用双手抱上后脑勺,将自己的头深深埋进怀中,以减少外界的入侵。 “我比较爱喝酒,有时候喝多了神志不清,会出现暴力倾向,打了她几次——”吴海说到此处,像是急于证明什么,提高了音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每次事后我都很后悔,我只能跪求她的原谅,她每次也都理解我。我平时对她很好,真的。” 作为心理医生,应该抽离出全部易产生偏倚的情感,如同最客观理性的精密仪器,来为顾客做心灵的治愈手术。 岁星接收到了他心底溃烂伤口的请求,以专业的态度提供了咨询服务。 在预约时间临近的最后时刻,吴海已经肆无忌惮痛哭流涕。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想离婚,你能不能帮忙劝劝我老婆?” 很多人都会不自觉地将心理咨询室当做忏悔的教堂,将岁星当做聆听他们忏悔的牧师。 但岁星并不是牧师,即使向她诚心悔过,那些罪也无法消弭。 她将吴海送出门口,一直在门外等待的岁御听见声响,随即站起身来。 他瞥了一眼看起来已经失魂落魄的吴海,没再把他放在心上。 二人目送吴海离开。 直到他走过转角消失不见,岁御收回了视线:“要下班吗?” 第252章 世界六:自由生长 岁星点点头,简单收整一番之后,便同他下了楼。 漫步在灯火辉煌的街头,扑面而来的冷风使得因长久置身于如繁忙工厂般的写字楼中,而天然会产生的空茫和躁动舒缓不少。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走上了横亘大江的一座桥上。 这座跨江大桥没有承担极为繁重的运输任务,反而在两侧摆起了观光夜市,人声鼎沸。 岁御的目光落到一处略显冷清的摊位上,他走上前去,买下了一个海星形状的玩偶递给岁星:“送给你,会喜欢吗?” 岁星不明所以地端详着它,虽说都是星,可岁星和海星的栖息地,明显不同。 看着拿着玩偶低头静立的岁星,岁御眸光一晃:“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你还是瘦瘦小小的一个,怀里紧抱着已经被洗得发白的海星玩偶,低着头一言不发。” 人总是容易对和自己些许沾边的物什生出亲近,仿佛其中蕴含了命运的牵绊。更别提在那个时候,它还是原主唯一可依赖的东西。 在看到原主的第一眼,他就洞悉了身为哥哥的责任。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将那个小女孩对于玩偶的信赖,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但仿佛只是转眼间,她就不再需要任何依靠。 那个玩偶连同他一起,似乎都被她束之高阁,成了一种再也不会去主动翻阅的纪念品。 回忆并不是岁星擅长的事,因为人们谈及过往,更多的是在说那些经历中的情绪,而并非客观的事物本身。 留存在身体中的原主记忆本就斑驳模糊,已皲裂成有密密麻麻折痕的老照片,轻轻一擦便成四散的纸灰,更别提其中情感,早褪化得不成样子,只余冷静死寂的黑白二色。 她只能将话题转移:“哥,你总是心事重重。” 岁御露出了看似轻松的微弱笑意:“有吗?” 岁星点点头:“任何隐藏的情绪,都逃不过心理医生的洞察。” 岁御收敛了笑意,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直白,他将目光投向了桥下的江面。 但在岁星面前,任何敷衍都会让人深感负罪。 “我只是——似乎没有什么能感到轻松的时刻。” 岁御声音沉缓,尾字似含着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但很快便被微风卷走,消散无踪。 这个人,一向压抑到连每一声叹息都深怀克制。 想到这一点之后,岁星道:“哥,我可以当你的倾听者吗?我希望能为你分忧解难。” 岁御的思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一切似乎千头万绪,他向来头脑清晰逻辑缜密,此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岁星引导道:“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你过着怎样的生活?” 童年是人的生命长河的滥觞,一切在河底沉积的碎石沙砾,都可逆流向前追溯,直至抵达位于源头的童年。 她的话像一阵风,哗啦啦地吹开了那些被刻意翻折、再未回读过的篇章。 那个时候的岁御不过十岁,却已经是传闻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的生活机械而规律,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处理的事情,甚至多于大部分成年人。 他已经开始懵懂地思索生活的意义,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一探寻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的生活,并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他身上承担的,只有别人的期望,以及别人人生的意义。 直至原主直接地闯入了他的生活,两个同样被装点一新的展品,开启了在明亮却逼仄、辉煌又死寂的展馆里相互陪伴的生涯。 “我周围有很多审视的目光,以至于每一个决定,甚至每一句话,我都要思索再三。在大多数时候,我都并不是我,而是一台只知道执行正确指令的机器。” “如果你一直显着的优秀于其他人,你就有了原罪。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盯着你,他们不允许你出一丝差错,而他们又等着你出错。将一个人奉承地捧上高位,然后再期待他堕入尘埃,绝对是一件并不稀奇的事情。” 岁星可以理解他,这让他的心稍感宽慰。但随即,他的脑中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意欲自我毁灭的冲动。 毁灭,对于某些被痛苦侵蚀灵魂的人来说,是一种诱惑。 “有时候,能堕入尘埃,也未必不是解脱。” 而不是像他一样,虚浮又游离地在半空中飘荡。来自家庭的气压无休止地托举着他,将他吹上高位,让他像一只无脚鸟,每一次振翅都耗尽心血,却看不到一丝可以落地的希望。 “做一个不完美的人,需要十足的勇气。尤其是对你而言,这意味着叛逆,意味着疯狂,但也意味着自由。”岁星的话音顿了顿,转而直视他,“哥哥,你应当是自由的。” 岁御回看她,她的眼底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江水,这细碎的微光很快照进了他的心底,在精神被反复炙烤后留下的死寂灰烬中,似乎又燃起了一小簇温热的火焰。 多年后,当他获得的成就已远超上一辈,他依旧会时不时想起她的话。 也许比纠结于繁杂细小的决策更为正确的是,做出反抗与努力,去选择一条自由生长的路。 “没想到,想赎回自由都这么难。” 一天深夜,精神萎靡的李盼雪再次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