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之歌》 楔子 北方疆域归山 隆冬大寒,雪雨纷飞,满山遍野白茫茫的幽谷彷若天地间一处被遗忘的角落,刺骨寒风呼呼地吹,在这荒无人迹的深山绝岭里狂肆飙扬。 从高处俯望,白皑皑的雪地里似有人头在钻动,一列长长的队伍在漫天风雪中缓缓地前进,人人身上裹着厚实的御寒皮裘,缩肩弓腰地蹒跚而行。 「城主,咱们就在这里落脚吧。」一名长须老者走到队伍前朝相貌尊贵雍容的中年男子躬身道。「来到这里应该已经很安全了,此处谷地隐僻幽秘,外头的战祸绝难延伸及此;况且族人们也已筋疲力尽,怕是没办法再走下去了。」 男子眉头淡蹙,虽是一脸疲惫,仍是神色谨慎地观望四周。此幽谷腹地广大,位居深山,危峭凹陷的山壑将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离,宛如一处世外桃源,确实是避乱的最佳落脚处。 唉!若非兵败城灭,又怎会落到这等下场。时不我与啊! 「传令下去,所有族人在此落脚定居;男人构屋筑巢,女人照顾小孩及牲畜。」心中虽然感慨,下达命令依然简洁有力。 族人们领命纷纷动了起来,利用地形之便及周遭可取之林材,为大伙儿筑起可供遮风避雨的屋舍。 未几,天光忽暗,墨色自四周拢聚;蓦地,一声破空狼嗥震耳响起,划破寂静的谷地,将众人惊得不由得停下手边的工作。 「巫师,这是怎么一回事?」男子唤来族中掌巫之老叟。 白发白须、面容凹削的老叟凝蹙着眉,沉吟道:「狼嗥……莫非这里是……」睿智犀利的眼忽而朝东方望去。 族人们顺着他的眼光移动,落在东方高高突起的一座山崖;远远望去,那山崖彷佛自天边横伸而出,流动变换不定的诡云在崖边缭绕不去。 「巫师,你可看出什么端倪来?」男子问。 老叟神情凝重,回道:「我想,我们该是误闯了狼族之地,恐怕凶多吉少。」 「哼!不就是野兽,敌得过我的弓箭么?」一名年约十五、身材壮硕挺拔的少年排众而出,背负长弓,腰悬箭袋,粗眉下的双眸炯炯地环望周遭。 老叟肃然摇头。「相传上古之始,虫鱼鸟兽人族并存,各有所能。之后由于人族势力扩张,物竞天择下较劣等之族群渐渐退化失势,沦为一般寻常物等;也有部分选择封隐,避人族而退居他处,狼族即为其一……咱们面对的恐非一般寻常野兽。」 话语方落,远远近近又传来几声狼嗥互相呼应,怪异的氛围悚然逼近,族人们全缩挤成一堆,簌簌发抖。 「大家别慌,围成一圈,不要分散。」男子镇定指挥。 「啊……你们瞧!」突地,有人伸指惊呼,抖颤的嗓音在寒风中显得凄厉。 众人齐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环绕的山墩上不知何时已被狼群盘据;昏暗中,团团狼影愈显阴森鬼魅,教人惊悚,巨大的恐惧随着森冷寒气灌入每个人胸臆。 跟着,又一声雷霆万钧的狼嗥自东方山崖直劈而下,将众人怔愣的视线拉回,转而望向崖顶,赫见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狼正向着天际昂首嗥叫,其声震耳,夺人心魂,再度引起族人一阵骚动慌乱。 「狼王……那是狼王……」巫师老叟颤声喃语,惊惧的眼神中夹带着兴奋之情。 身为史巫之官,自远古以来,便以仰观俯察、察知-祥为务,狼族灵异传说仅于先人巫书中有过记载,如今竟能亲眼目睹,教他不由得情绪激昂。今日若能侥幸逃生,必将此记录于册,流传后人。 彷佛等着狼王下令,狼群锐利森冷的眼牢牢盯住众人,却无丝毫蠢动浮躁,那凌锐、那沉稳,似有灵性般,教人惊骇之余也不禁讶然。 众人屏息呆愣,身家性命悬于一线之间;黯云涌动,朔风肃杀,情势诡异莫名。 「可恶!先将你这狼王取下,教你猖狂不得!」方才的少年郎沉不住气地怒声吼道。素有族中神箭手美名的他,反手取弓,从箭袋中抽出羽箭,拉弓引箭,瞄准崖顶狼王,欲一箭射下-来-- 「少主,万万不可!」巫师忙出声阻止,然箭已驭风而去,凌空飞射崖顶。 就在即将一击中的的-那,狼王突地腾身纵跃,彷佛自天边飞降,掠过如风般急驰的箭矢,莹莹绿眸朝众人逼视而来;待族人醒觉,方才明白那森然的白牙正朝己方扑将过来-- 紧急中,男子瞧见身后一处几欲被白雪遮覆的洞口,忙道:「大家赶紧退到山洞里去!」 族人们莫不匆忙奔向洞口,一名年约十岁、手里还抱着婴儿的女孩,在慌乱推挤中不慎跌倒,手中以锦裘包裹的婴孩也跟着被抛落雪地上。 「阿爹!」女孩惊慌起身,哭着奔向男子,害怕得无法顾及身后的婴孩。 一阵慌乱后,山谷里静寂无声,族人们只能愕张着眼瞧着洞外,清楚看见狼王骇人的模样。 那狼王一身玄黑,似夜色一般浓厚,却奇特地在胸前环绕了一圈白毫,最令人胆寒摄魂的是那一双绿莹莹的犀锐冷眸。 缓缓地,狼王侧首俯视雪地中的娃儿,莹然的绿眼微-了。众人随着-的动作,无不惊声抽气。 「玄歌!」男子像被挖去心头肉般骇然凄唤,深怕狼王的爪牙伸向他的小女儿。她是他的宝呀,失去了她,他翻身的希望就没了! 雪花落地无声,天地寂然,冷冷的空气中彷佛有一根无形的琴弦,随时都有绷断的可能;族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娃儿和狼王之间,屏息地愕瞪着。 蓦地,一串清脆的咯咯笑声突兀地打破静寂,襁褓中的女娃竟在这危急紧绷的当口笑了起来,一双白嫩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似是想要抓住那莹白雪花儿般地嬉戏着,红扑扑的小脸蛋还沾着棉絮似的白雪。 接下来的情形让众族人看得心惊胆跳又目瞪口呆!就见那狼王尾巴一扫,轻轻拂过娃儿脸蛋,扫去其上的雪絮,复又伸舌舔过小脸蛋上开始融化的冰凉。 眼见这一幕,男子吓得心魂都飞到九重天外了,神魂震颤地急喊: 「求求你别伤我女儿!我等闯入此地纯属巧合,并无恶意,只因外边战祸连连,毁我城邦,为了避乱求生存,不得已逃往深山,无意间踏入贵宝之地,绝非刻意寻衅,也无占领之意。」 狼王似是听得懂人话,绿眸转而望向男子,灵性的眼瞳微-地在他脸上盘旋,仿若在评估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为了取信狼王,男子接着又道:「我以一族之长的身家性命发誓,避居此地绝不会做出有害狼族之事,还望狼王怜悯,给我族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敝族上下感激不尽!」 狼王缓缓移开视线,在众族人间来回游移,而后目光忽地凝住于巫师老叟身上,绿眸瞬间转成琥珀般明亮;顿时,老叟整个身子蓦然一颤,嘴巴竟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 「以银川为界,北边山谷不得进入,谨遵你的誓言,若违背今日之誓,就以这娃儿性命相抵。」 男子愕然瞠眼!这狼王显然真具有灵异之能,竟能摄魂传话;忆起方才-自崖顶跃下却丝毫无伤,心底着实惊异不已。 巫师老叟言毕,就见那狼王伸出前爪在娃儿额上划下一道血痕,若水滴状。 男子不明所以,可只要不伤女儿性命,也只能任-而为。如今他所有的希望全在这中年得来的小女儿身上,她是他的福星,万万不能出差错。 忽地,洞外风雪大作,大伙儿被强风刮得弓腰闭眼,半晌后,风雪方慢慢止息,众人抬起眼,却不约而同愣住了-- 但见冰天雪地里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哪里还看得到半只狼影…… 第一章 瑞雪初霁,春阳乍现。 静谧的山谷里,管晴欢手提竹篮,步履细碎地往村外樱花林走去,秀丽的脸蛋漾着淡淡红晕,明亮的黑眸闪着无法掩藏的热切,唇边还噙着一抹娇羞的微笑。一想起心上人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她,足下的步履不自觉加快了些。 「姊姊、姊姊……等等我呀……」 稚嫩的童音自她身后传来,欢悦的心情霎时被浇息了好些。 不耐地回转过身,就见个包裹着厚厚棉袄胖嘟嘟的小身影,一路摇摇摆摆、跌跌撞撞地向她奔来。 「回去!我不是要-好好待在屋子里吗?谁许-跟着我来了?!」杏眸一瞪小人儿,不悦地娇斥了声。 「我……」七岁的管玄歌刚要回话,却教遍地的积雪给绊滑了下,跌了个五体投地,吃了满头满脸的雪花。 「噗、噗噗……」小小头颅奋力从雪地里拔出来,忙不迭像只小狗似地猛甩,一边将小嘴儿里塞满的霜雪急急吐出;接着,短短的腿儿用力一蹬,气喘吁吁地自厚实的雪地里站起身来。 小小脸蛋被冻得红咚咚的她,继续奋力前进。 「哈、哈啾……」好不容易追近了几步,却冷不防打了个大喷嚏。 「我说的话-听不懂吗?!」气恼之下,眼神瞪得更凶了。「回去!别老是跟着我,等会儿着凉了我又得挨骂,-别老害我行不行?!」 小玄歌瞧见姊姊生气了,赶紧低下头小小声道:「姊姊不生气……玄歌跟着姊姊会乖乖的……」 管晴欢气极,却又无可奈何。 原本想趁着父亲与大哥带领族人进深山里打猎之际,与心上人相约谈心,偏偏玄歌这娃儿老爱缠着她。她是她姊姊,可不是她的娘呀!一个芳华正盛、韶年十六的姑娘家,身边成天跟着个娃儿,像什么样!她还嫁人不嫁呀?! 着恼地一扭身,她继续往前走,一边没好气地扔下话:「-爱跟就让-跟吧,回头着了凉我可不管-!」 小玄歌赶紧跟上前去,吃力地迈着小步伐,脸上却是一副开心的表情。 来到村外的樱花林,点点樱瓣漫天飘降,伴随着料峭寒风中缓缓回旋的雪花,遗世独立的幽谷美得彷若瑶池仙境,让人心醉神迷。 然而,管晴欢却只是匆匆奔向林内一道席地而坐的悠然身影,再美的景色都比不上此刻映入她眼底的男子。少女芳心呵,在春光里荡漾,情难自已! 「稷大哥……」柔柔轻唤了声,眼底眉梢尽是款款深情,窈窕纤影含羞带怯地移近男子身后。 听见叫唤,男子回转过身,清俊的容颜扬开一抹温柔浅笑。 「-来了啊--」温雅的嗓音微微顿住,清朗的眼含笑地注视着不远处仍和积雪奋战的小小人儿,悠悠笑吟:「玄歌也来了啊。」 秀眉微一拧蹙。「都叫她别跟了,她硬要跟来,真是烦人!」 「就让她跟吧。玄歌既乖巧又可爱,我挺喜欢她呢,能有这么个妹子真好。」温和的笑语充满疼爱呵护之情。 管晴欢默不作声,芙颜强撑起一抹笑,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多了玄歌这个妹子有什么好。自她一出生,母亲就亡故,累得自己小小年纪就得担负起照顾养育之责,而那时她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呀。 没察觉她微微僵沉的脸色,稷匡微笑地张开双臂承接颠簸摇晃的小小身躯朝他直扑而来-- 「哇、哇哇……」小玄歌脚下又是一滑,圆瞠着眼连声惊嚷,圆滚滚的小身子一路滚进男子大张的臂弯。 「玄歌好像变胖了哟!」大手一把捞起她,对住她圆圆憨憨的小脸蛋。 这小人儿不过七岁,秀致的眉眼却已隐隐显现出未来的绝美风华,额上那抹水滴状的朱疤非但无损于她的容貌,反倒越发衬托出她似雪般瓷白无瑕的肌肤。 圆圆的眼儿眨呀眨,一看见温柔带笑的熟悉脸庞,瞬即化成两枚弯弯弦月,咯咯娇笑。「呵呵……稷哥哥。」她最喜欢稷哥哥了,每回见着她总是笑咪咪的,还会把她举得高高的逗她玩。 果不其然,下一刻,稷匡将小娃儿高举过肩,逗得她玲琅笑声不断,红扑扑的小脸蛋益发晶莹灿烂。 一旁的管晴欢见着这一幕,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为什么族里每个人都那么疼爱玄歌,全当她是宝贝似,就连她爱慕之人也不例外? 忿恼之余,她忍不住脱口喝斥:「玄歌,还不下来!别累着稷大哥了。」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总是很快地就能在小玄歌身上收到效果,原本乐陶陶的小娃儿倏地收住笑颜,短短的腿儿有些着急地踢蹬着,想赶紧落下地来。 稷匡微微一笑,弯身轻轻将她放下,温柔的长眸抬望向管晴欢。「我的身体已经不凝事,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动一动对我也有帮助。」 「稷大哥,我……」心虚地垂下眼。「你一定认为我小题大作了,可是……晴欢真的好担心你的身体……」咬唇倾吐芳心情事,秀丽的芙颜浮上一层薄晕。 「别担心-忘了我爷爷是族里巫医?有他在,我的身体不会有事的。」稷匡柔声安慰,笑眸睇向她手上的竹篮,转移话题问:「-今天又做了什么要让我尝尝?」 经他这么一提,管晴欢这才想起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和精心熬制的补汤,忙不迭放下竹篮,取出方巾铺展于地,跟着自竹篮中拿出一盘糕点和一盅鸡汤。 摆置妥当,方笑盈盈地抬眼。「稷大哥,坐下来尝尝,这是我新试的糕点,还有这人参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稷匡依言在她身旁坐下,正要拿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时,忽地止住手势,眸光移至仍低垂着头呆呆站立的小身影。 「玄歌乖,过来坐着,稷哥哥喂-吃糕点。」温柔的嗓音轻哄着。 小娃儿怯怯地抬头觑了姊姊一眼,瞧她脸上无一丝不悦之色,这才踱到他身边坐下。 「来,张开嘴巴……」伸手取过糕点,却是先喂起小人儿来,待红红的嘴儿喜孜孜地咬了一大口,清俊的容颜满溢呵疼地笑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小玄歌笑弯了眼,双颊鼓胀地直点着头,还边从塞得满满的嘴巴里用力挤出话来:「好吃、好吃,玄歌最爱吃姊姊做的糕点了。」 「哈哈哈,玄歌真可爱!」忍不住伸手轻捏了下她小巧的鼻头,跟着又喂她吃了一口。 管晴欢心里微微不快。「稷大哥,你别光喂她吃,自己也吃点儿吧。」 稷匡笑着点头,放进一块糕点咀嚼,入口即化的绵软在唇齿间漫开淡雅的梅花香味,甜而不腻,堪称人间美味。 「嗯……真好吃!晴欢,-的手艺愈来愈精妙了。」他频频颔首称赞。「我的胃都被-养刁了,将来哪一天-嫁了人,它可怎么办是好?」 听到他亲口称赞,她心底自是百般雀跃欣喜,抚着玉指上的烫疤,心想一切辛苦都有了代价。岂料,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一颗欢悦的心重重跌落。 他难道不知道她的心早已遗落在他身上了吗?除了他,她从没想过要嫁给其他人,她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非常明白了,为什么他还感觉不到? 没察觉她怔忡愀然的神色,稷匡掀开瓷盅,人参鸡汤的香味瞬即扑鼻而来。他闭眼深深嗅闻了下,甫睁眼,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直瞅住他手上的鸡汤,小小的嘴儿还频频咽着口水。 「看看-这馋样,将来怎么成为秀气的大姑娘。」嘴里这样糗着小娃儿,却仍是笑咪咪地掌着汤勺,一口一口喂她喝起来。 心情已低荡至谷底的管晴欢眼见这一幕,心头火蓦地窜燃而起,伤心、委屈、愤恨与莫名的妒意汇聚成一把熊熊怒火,烧红了她的眼,也烧扭了她的心。 「不许喝!」尖锐的娇斥赫然出口,怒眼狠瞪向被吓了一跳的小人儿。「谁许-喝我特地熬的鸡汤?!我可不是熬来让-喝的!」 她突来的怒气也怔住了稷匡,愕愣了会,他很快回神过来,柔声道:「晴欢,-别怪玄歌,是我要她喝的。」 他的话无异火上加油,平添她的怒火。 「你、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话?!我辛辛苦苦熬汤是要给你喝的,你做什么拿去喂她?这样躇蹋我的心意你忍心吗?!」 说着,泪水潸潸落下,彷佛积累了多时的忿怨如滔滔江流般倾泄而下,伤心委屈得无法自己。 闻言,稷匡微微一愕,心里彷佛有些明白她突发怒气的原由。 「晴欢……-别生气别难过,是稷大哥愚钝,没能领会-的用心。」他温声婉语。「可玄歌不过是个尚未懂事的小孩子,-别同她一块儿恼下去,要怪就怪我好了,稷大哥在这里跟-赔不是。」 唉!饶是如此知书达礼的温雅男子,却一点也不懂得少女情思,一番轻言软语非但没能安抚一颗凄怨芳心,反而愈加催发其满怀酸楚、郁恨。 「你说来说去就是为了玄歌!为什么你们全当她是宝,却从来没有人关心我、在乎过我的想法?!」管晴欢嘶声悲喊。「从她一出生,阿爹和大哥就只疼她一个,就因为巫师爷爷说她是阿爹的福星、能让族人兴盛发达的吉娃。那我呢?难道我是衰星、是灾神?为什么我们姊妹俩的待遇差别那么大?!」 稷匡心里暗暗惊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来。 身为族长之女,她总是安静贤淑地依着父兄的话做事,将玄歌照顾得很好,没想到原来她心里藏着这么多委屈和不平衡。 「现在就连你,也为了她伤了我的心……你们眼里全只有她一个人,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管晴欢继续哭诉着,滂沱的泪水不曾稍止。 知她心结所在,稷匡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年来,管伯父与管大哥确实忽略了晴欢,关注的目光始终落在小玄歌身上;也难怪她心里难过不平,毕竟当时她还只是个需要家人疼爱关心的十岁小孩呀。 且话说回来,爷爷当初说玄歌是福星的话原是为了玄歌着想,可没料到竟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当年玄歌一出生,夫人便因失血过多而亡,随后族城被毁。管伯父深以为是此女带来祸殃,视为不祥之物,欲丢弃任其自生自灭,爷爷于心不忍,遂谎称玄歌实为福星,将来定能助管伯父兴盛族邦、荣归故土。 唉!爷爷的一番好意,却让晴欢受了委屈。这秘密只有他爷孙俩知道,他自是不能对她透露,只能多加劝慰。 正欲开口安慰,小玄歌已先他一步靠近管晴欢身边,举起短短的手臂笨拙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姊姊别哭、姊姊别哭,玄歌乖,不吵姊姊、不吵稷哥哥!」圆圆的大眼慌张地瞅着,清嫩的童音有些着急,小小眉头都拧出皱褶来了。 「-走开!我不需要-安慰!」悲泣的人儿随即一把推开她,杏眸充满愤懑地睇视着她。「都是因为-,我才会变得没人爱没人疼!-别老跟着我缠着我了,我一看到-就讨厌!」 小玄歌跌坐在雪地上,一声不吭,原本红红的脸蛋倏然苍白了些,圆圆的眸心里彷佛有泪光闪动。悄悄低垂下眼,菱嘴儿扁了扁,小小声道: 「我……我要回家了。」说完,两手一撑,站直身子便匆匆奔往来时的路。 「玄歌!」稷匡着急地呼喊了声,原想追上去,却又放心不下这头哭得撕心裂肺的泪人儿。 唉……满怀伤神地,他不由得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风在耳旁呼呼地吹。小玄歌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快喘不过气来方才停住,全身虚软得索性仰躺在雪地上,成大字型摊开。 急促吐纳的气息在料峭春寒中化为一阵白烟,脸上的湿意在奔跑中已变成两柱冰凉。 小手摸了摸脸。「啊……都结冰了呢。」好玩地喃喃,随即像又想起什么似,秀眉顿时垮下,嘴角也往下一拉,可怜兮兮地抽噎起来。 姊姊讨厌她、不要她了!她好伤心好难过呀!呜呜呜…… 是因为她贪吃吗?那下次她一定不贪嘴,只要姊姊别讨厌她。 她从小就没有娘,可姊姊就像她的娘,喂她吃东西、哄她睡觉,生病时还会唱歌逗她开心……哇!她不要姊姊讨厌她啦,她才不稀罕当谁的宝贝,只要当姊姊的宝贝就好,可是……呜呜……姊姊还会当她是宝吗? 小小人儿好不苦恼地呜咽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哭累了,也倦了,长睫眨呀眨,正准备梦周公去时,一只毛色纯白、肥胖可爱的雪兔自她胸前跳跃而过,她整个人登时精神起来,睡意倏然消褪。 「哇!是雪兔呢,好可爱喔!」 伸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鼻涕,圆滚滚的小身子瞬间伶俐地翻身跃起,双手双脚趴俯在雪地上,跟着雪兔一蹦一蹦地往前进,一双眼儿还睁得同兔子般圆大,亮闪闪地直盯住那像粒雪球似的小家伙。 彷佛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小雪兔稍稍停顿了下,紧接着机灵地撒腿一蹦,轻巧地在雪地上连连奔跃,拉开与身后追踪者的距离。 「哎呀!别跑那么快呀,等等我啊!」 小玄歌干脆站起身来急起直追,呼呼呼地迈着短腿儿,使劲地往前奔;那雪兔见她紧追不舍,跳跃的速度立即又加快了些。 不知不觉中,小玄歌已追着雪兔穿过林子往北边山谷而去,距离南边族人居住的村子愈来愈远。 愈往北气温愈冷寒,早春的暖阳不知何时已隐至云后,静谧的山谷一片薄樱吹雪,鹅毛似地不断飘落,似有渐趋急剧之势,可正追在兴头上的小玄歌一点也没察觉地继续前进,直来到一弯江面凝着薄冰、尚未完全融化的川流。 小雪兔轻盈的身子在河面上轻跃数下,转眼问已过河而去。 小玄歌停在河岸边愣愣瞧着,却见那雪兔忽地停在河对岸,转过身盯着她直瞧,像是在等她过河,又似想瞧瞧她有没有那个胆子过河。 「哼!你别得意,我随后就到。」 小玄歌双手-腰,鼓着红咚咚的脸蛋朝对岸呼喝着;而后,迈开步伐,浑然不知凶险地踏上刚结冰的河面。 初始一两步还稳稳走着,可当对岸的雪兔开始蹦离岸边时,她心里着急了起来,忙撒腿急奔。谁知才不过跨出几步,清脆的破冰之声蓦然响起,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身子已倏地直往下沉;-那间,冰寒彻骨的川水几乎将她冻毙,让她随即失去知觉。 万分危急之际,距离川水不远处的山坳上,一双绿眼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一幕,黑影随后一跃,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毫无差池地窜入破冰的河面-- 那道黑影像极某种凶狠的野兽。 「晴欢,稷大哥知道-心里受委屈了……」 长指温柔地抬起泪痕斑斑的娇颜,以袖轻拭。 「这些年来,确实辛苦-了。管伯父与管大哥是因为看重-、仰赖-,所以才把玄歌交由-看顾照料,毕竟-是女孩子家,比较温柔细心。」他继续柔声劝慰。「-也知道,男人总是比较粗枝大叶,自然不大明白-的心事,他们不是不疼-,只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而玄歌她……毕竟年幼,大家自然宠着她多些,难得她不恃宠而骄,还十分乖巧听话,这全是-教得好,稷大哥非常佩服-呢。现在-能将自己妹子带得这般好,将来也绝对是个贤妻良母,就不知哪个幸运儿能娶到-这么个能干的丫头。」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间或辅以真诚的赞美,温沉的嗓音娓娓道来,终于让闷苦幽怨的泪颜破涕为笑。 「稷大哥,我让你看笑话了。」管晴欢微赧地垂眼,轻抿了下唇,复又低首细语:「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赞美过我,就连阿爹和大哥也不曾……自我懂事以来,就得天天照顾玄歌,一点差错也不许有;只要她一打个喷嚏,生病了或哭闹了,便立即招来阿爹和大哥的责骂……我不是存心讨厌玄歌,只是……只是……」 说着,声音又哽咽了起来,满腹辛酸无从诉,纤弱的身子倏地投进他怀里,寻求一丝温暖慰藉。 稷匡先是一愕,随即疼惜地伸臂轻柔环抱住她。 唉!毕竟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呀,敏感纤细的少女心思却从未被人了解关心;而他,多少要负些责任吧。他是唯一与她亲近者,却直到此刻,才明白她埋藏多时的难过和委屈。 「这不是-的错,稷大哥明白-不是存心的,-有一颗善良又温柔的心,玄歌也明白,要不,她怎会成天绕着-打转。」他微笑地安慰道。 「稷大哥,我方才那么无理取闹……还伤了玄歌的心,你……你会不会讨厌我?」螓首低垂,细柔的嗓音断续地怯怯轻问。 「傻瓜!稷大哥怎么会讨厌-呢?」稷匡莞尔一笑。「相反地,我很高兴-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喜欢-开开心心的,什么忧愁也没有。」 真心的话语出自于对她的怜疼,他视她如自己的亲妹妹般疼爱,希望她无忧且快乐。然,听在管晴欢耳里,却有了不同的涵意。 但见她微微脸红地偎紧他,鼓起勇气表白: 「稷大哥,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就算其他人都不理我不爱我,我也无所谓……我只要有你就好了。」 闻言,稷匡微微怔愣,她话里的意思可是此刻他心里所想的那样?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稷大哥,你今年十八了吧?」怀里的人儿突来一问,让尚未厘清头绪的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我听说……李大婶有意为苏家姑娘说媒,正和巫师爷爷谈这件事……」管晴欢红唇暗咬、黛眉轻蹙地继续说道,染着薄晕的俏脸欲语还休。「不知道稷大哥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含蓄的询问悄悄泄露了心头的急切和担忧,她怕自己再不开口,心上人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婿了。 稷匡低头盯住她,眼神犹豫。他无意与苏家姑娘结亲,对晴欢也无男女之情。她一番情意昭然若揭,他却不知该怎么拒绝。 良久,他才回答:「我对苏家姑娘无意。事实上,截至目前我尚无心娶妻,一心只想帮爷爷将巫史之书编纂完成。」语意迂回而婉转。 一听他说对苏家姑娘无意,管晴欢心里大喜,没去留意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情不自禁地抬眼望住他。 「稷大哥,你再等我一年好不好?一年后,我十七,也请李大婶帮我说媒。」烁亮的眼深情地凝睇着他,少女的娇羞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情i思。 「这……」稷匡完全愣住了,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示爱,当下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如何能答应她?可若拒绝她,又恐伤她的心。他该如何是好? 「稷大哥,你不会拒绝我吧?」正犹豫不定之际,她接下来的话让他愈加无措。「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我不奢望阿爹和大哥会把对玄歌的爱分一点给我,但是你……除了你,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稷匡怔然无语,他……好像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可解的困境哪。 银白雪地中,身形高大黝黑的男子双手横抱着小娃儿,背负着一捆干树枝,踏雪无声地走进一处隐密山洞里。 男子发长披肩,一双绿眸在阴暗的山洞里莹莹发亮,毛皮背心外的肌理雄健昂藏,蓄满力量,浑身散发着粗犷野性。 和他高大身材浑不相称地轻柔放下怀中的女娃儿,将她置于铺着毛裘的石床上,男子随即解下枯枝堆置于石床旁,张嘴一吹,瞬即燃起明亮温暖的火焰。 火光晃晃地照亮洞壁,也照映出小娃儿冻得青白、似已无生息的脸色。 男子伸手解下她身上冰冷湿重的棉袄,取过干暖的皮裘包裹住她,跟着以掌心贴抵住小人儿心口,一股热源随即自他掌心发散,泛着微微红光,绵绵密密地透进小娃儿冰冷的胸臆中,注入她的心脉,直到青白的小脸蛋转成淡淡粉嫩、小小身躯发暖之后才松开大掌。 忽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一头通体雪白的母狼轻巧地走进洞里。 男子徐缓回身,棱角分明的面容在火光闪动申明暗不定,唯独那双眼眸像是燃着冷火般,幽幽闪着碧绿的光华。 在他的淡睨下,母狼迅速幻化成一名绮年女子,亭亭而立,白衣胜雪,美丽的容颜上娥眉淡蹙,带着几分忧心。 「大哥,没想到你会出手救她。」 男子微一挑眉。「想救便救。」低沉的嗓音吐出简短的字句,而后转回视线。自怀中取出一颗药丹喂入娃儿嘴里。 「她是那人族头头的宝贝……」女子若有所思地道。「这些年,我心里始终感觉不安,人心诡变难测,留他们一族人在此避祸,我总觉得不妥……如果让人族发现宝藏的存在,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论狡诈贪婪,狼是出了名的,-们对于这类气息非常敏感,那人族的头头虽然看起来颇为刚正有礼,但骨子里可不全然是那么回事。人族的私心与贪心绝不在狼族之下。 男子轻嘲一笑。「说到宝藏,我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如果人族有本事、有胆量的话,尽管试试看。」 「大哥,你怎么可以不在乎呢?」女子不禁又蹙眉了。「奉命看守宝藏是我们的职责,你不会忘了吧?」 「哦,奉谁的命?」男子反问。 「啊?!」女子顿时语塞。老实说,自远古以来,北荒狼族就奉命看守宝藏;但奉谁的命,已是不可考,只不过就这么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罢了。 「总之,我觉得当初你实在不该应许他们一族人在这儿落脚,人族最是忘恩负义,也最贪婪了,就怕咱们给自己招来了祸端。」 男子只是淡淡一笑。「-认为当时还有别的选择吗?他们已无处可去,而我们又不想妄动杀戒,只好让他们在这儿落脚了。再换个角度想,人族的存在于我们而言有警惕的作用,没什么不好;况且,他们终有一天会离开的。」 身为狼,于天地化育之始,便以其他生灵果腹,人杀狼,狼亦食人。但北荒之野的狼族不一样,-们潜心修炼,以术法炼气生元;除了幼狼,不再需要捕杀其他生灵作为食物,何况是人。数百年来,-们已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你说得倒容易。」女子仍是忧心忡忡。 「别自寻烦恼了,静观以待吧。」男子的神态依然悠淡从容。「只要人族谨遵誓言,彼此各安其分、互不侵犯,便能相安无事。」 「如若不然呢?」女子凝眉以对。人性之不可测千百年来从没变过,她无法忽视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 男子神色未改,唇角微微勾起笑痕,慢悠悠地道:「那就赌吧。人性与狼性的差别在哪哩、优劣如何,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 第二章 「玄歌还没回来?!」管晴欢脸色微微发白地望着村里的妇人们。 「没呀!近午时就没看到那娃儿了,她不是跟着-出门吗?」一位大婶回话。 「她……她说要先回家,我以为……」心里开始着急起来,杏眸无措地圆睁,身子不自觉微抖了下。 「别慌。」稷匡镇定地安抚道。「也许她只是在路上逗留贪玩,等会儿就回来了也说不定。」 「可是……」她心慌地咬唇。「刚刚回来的路上,我们都没瞧见她呀!她会不会……会不会迷路了?」 「那可不得了!」妇人中有人惊呼。「这雪愈下愈大,一会儿天色暗得快,她一个娃儿在外头多危险哪!」 「哎呀!那不是要糟了吗!」另一名妇人接口道。「玄歌那娃儿可是咱们族人的福星,又是族长的心肝宝贝,真弄丢了咱们怎么交代得过去!」 这一喳呼,管晴欢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怎么办、怎么办?!稷大哥,我该怎么办引」她心急地揪住稷匡的衣袖,慌乱无措地瞅着他。 稷匡冷静沉吟,随后道:「大伙儿帮忙出去找找,天黑之前无论有没有找到人,都得回到村里来。」 话毕,众人赶紧分头找人去。 「你们去哪儿了?怎么神色这么慌张?」 一个时辰后,当众人垂头丧气地回到村子里时,上山狩猎的族人们也回来了。满头灰发的管崇渊肃目凝视着眉眼低垂的妇人们,沉声问着。 大伙儿默不作声,眼光却不自觉地悄悄觑向管晴欢。 沉敛的眼眸跟着妇人们的目光移至大女儿身上,在她周身绕了一下,眉峰微微拧蹙,沉声问道:「玄歌呢?怎么没看到她人?」 失去血色的唇瓣微抖了抖,管晴欢白着一张脸往前跨了一步,低垂着眼,努力控制自己频频发颤的身子,回道: 「玄歌她……她不见了……」 闻言,管崇渊缓缓-起眼。「-说她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她硬着头皮撒谎:「我……我带她到村子外玩耍,一个不留神……就、就没看到她人了……」 「那现在人找到了吗?」低沉浑厚的嗓音透着一丝压抑和紧绷。 「没、没有……」秀丽的容颜更加苍白无颜色。 话语方落,一道热辣的巴掌立即迎面挥来,又急又重,「啪」一声脆响,将她整个人给打跌在地。 众族人鸦雀无声,皆被这一幕给惊愣住。他们从未见过族长发这么大脾气,更没见过他打人,没想到他出手这么重,而且还是招呼在自己女儿身上。 管晴欢同族人一样不敢置信。 虽知道阿爹极疼玄歌,也常为了玄歌而对她多所严厉责求,但他从不曾打过她。可现在,他竟当着族人面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脸颊上热辣辣的烧痛怎么也比不上心口的疼痛,珠泪不觉滚滚而下。 「-太让我失望了!竟将自己的妹子给看丢了!」管崇渊怒气腾腾地咬牙道。「玄歌要是有了万一,就算要了-的命也不够赔!」无情狠戾的话语像一把利剑狠狠穿透她已伤痕累累的心。 怒责罢,没再看地上人儿一眼,他转身吩咐同他上山狩猎的族人:「大伙儿分头再去找找,务必要把人找到!」 众族人散去后,管晴欢依然动也不动地伏在雪地上,一手紧捣着灼痛的右颊,一手悄悄地握紧拳头,任由指尖刺痛掌心的肉。 「晴欢,-怎么了?」方从村子外头回来的稷匡急忙奔至她身边,蹲下身准备扶她起来时,一道黑影陡地罩住两人。 「晴欢,-别怪阿爹打-这一巴掌,-也实在太不小心了,怎么会把玄歌看丢了呢?真是!」管祁修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责备的语气多于安慰,说了几句便走了开去,也没想到扶她一把。 稷匡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叹气。管伯父这么做不仅伤了晴欢的心,还会害了玄歌,彻底冰冻晴欢对玄歌的姊妹之情,真是令人伤脑筋呀。 他心疼地握住她的肩膀,轻柔地转过她的脸来,见她唇角红肿还淌着血丝,清俊的眉眼忍不住微微一凝。显见这一巴掌打得不轻。 「晴欢,把手放开,让稷大哥瞧瞧,好吗?」他柔声说道。 管晴欢仍是动也不动,好半晌,才缓缓移开手。 瞥见她脸上掌痕的那一刻,稷匡不禁在心里暗抽了口气;虽已料想到那一巴掌打得不轻,却仍惊骇于它所造成的伤害。原本白嫩的脸颊一片红肿,指痕历历微带青紫,眼角也给打瘀了……这一巴掌威力强大,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管伯父下手实在太重了。 「一定很痛吧……」他轻声叹息,心疼却又无奈。「-忍着点,我扶-回去,让爷爷替-上药。」 话落,弯身准备撑起她,却教她突然扑进怀里的举动给冲撞得跌坐于地,两手赶紧往后一撑,稳住身子。 「稷大哥,我的心好痛好痛啊……」 满怀心酸委屈化为一声痛楚的哭喊,她一双小手紧紧攀住他的颈项,像溺水之人寻求唯一的浮木般牢抱不放。 「阿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只有玄歌才是他的女儿吗?那我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呀?!」声声哭喊从纤细的身躯里进裂,满载沉痛与忿恨。 稷匡不断温柔地拍抚着她单薄的背脊,却说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来。她今天会有这样的遭遇,全因爷爷的一句话,世事难两全,身为孙儿,他同感歉疚。 「稷大哥,我不想恨玄歌的……可是现在……我真的好恨、好恨她呀!为什么娘要生下玄歌!」 哭声中蓦地爆出惊人话语,让他愕然一愣,心中没来由地打了个突。 「……晴欢,千万别这么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别哭、别哭,稷大哥会一直陪着-,一直陪着-……」 良久,他-哑启口,心情却是万般沉重。 夜晚,漆黑的山洞里闪着微微火光,深夜的寒气吞噬着残余的温暖。 「好冷……姊姊……我好冷好冷啊……」 喃喃呓语自石床上小人儿嘴里断续逸出,惊动了角落的一团玄黑身影。 遍身玄黑中带着白毫的大狼,起身缓缓踱近石床,莹莹绿眸在只剩火光点点的黯黑里闪闪发亮。 视线停驻在浑身抖颤个不停的小人儿身上,微一-眼,下一刻,硕实的身躯矫健轻灵地跃上石床,趴在圆圆的小身子旁供她取暖。 彷佛感觉到了身旁的热源,小玄歌在睡梦中不自觉偎紧过去,在触着了毛茸茸的柔软温暖后,一双小手蓦然紧紧抱住,小脸儿还在上头磨蹭了几下,而后发出满足的轻呓。 而-,始终动也不动,微微黯沉的绿眸像是若有所思。 为什么救她呢?是因为-也有了慈悲心肠吗? 嗤!薄唇随即抿起一抹讽笑。当初在这娃儿额上划下血痕是为了感应她的生息与一举一动。她是他和人族头头定下楚河汉界、互不侵犯的重要凭借;所以,她不能死。他看得出来人族头头有多重视她,救她,是为了保有筹码、防患未然,和慈悲心一点干系也没有。 修炼多年的-,流窜于血液中与生俱来的残冷因子并没有收敛多少,-只是懒了、倦了。所处的深山幽谷一如数百年来的荒凉寂寥,没有什么值得-花费心神去掠夺、挑战的,-已经这样平淡地过了五百年。 但人族的出现为-带来了一丝兴味,-的心有些蠢动起来。不是嗜血的蠢动,而是一种敏锐直觉的蠢动,血液中彷佛有什么被激起,-可以嗅闻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雪衣的顾忌是正确的,收留人族很可能会为北荒之野的狼族带来祸端,但那又如何?-已经许久不曾感觉到热血在身体里窜动的刺激感。 思绪与注意力重新回到石床上的小人儿,碧绿的眼眸淡觑着纯稚无邪的睡颜。那人族头头珍视她是因为纯粹的亲子之情吗?抑或这娃儿还有其它用处?- 实在好奇呵!当初那个躺在-爪牙下浑然下知凶险的娃儿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也会染上人性的贪婪和自私吗?眼下天真无邪的睡颜能持续多久? 她的寿命注定不长;坠落冰河让寒气冻伤心肺的她,还必须承受病痛之苦,直到生命终了;-怀疑她是否撑得过二十岁。 不过这一切都必须等到多年以后方能知晓,而这等待的过程中,观察一切的变化便是-最大的乐趣。人,毕竟是天地中最有趣、最具挑战性的生灵哪! 就不知道明天一早,当这小娃儿醒过来时,看到-的模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大概会吓得晕死过去吧- 微-着眼,抱着嘲讽的兴味有趣地想着。 结果,她时睡时醒地足足昏迷了五天。 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没有变身的他--一头体型硕大、眼神凌厉,浑身玄黑中带着白毫的大狼。 但显然地,他的料想错误。 此刻,一双圆滚滚、黑不溜丢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直瞧,小巧的鼻几乎贴上-的,好奇十足,哪里看得到一丁点害怕的神情。 初生之犊不畏虎,这娃儿还真有些教人刮目相看。 「哇,好大的狗狗喔!」小玄歌一骨碌爬起,跪在石床上继续盯着-瞧,小手还好奇地摸向-额前的白毫。 苍衣忍不住皱眉。原来她把-当成狗了,堂堂北荒之野的狼王竟被看成一只小狼犬,实在有损-的威风-随即站起身,绿莹莹的眼眸俯视着仰高脖子呆愣着眼瞅-的小人儿。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漆黑如星子的澄澈眼眸依旧不见一丝恐惧,有的只是满满的好奇与惊讶。 「大狗狗,你是从哪里来的啊?」她竟然还开始跟-说起话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你的主人呢?」揉揉眼,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着。「我记得我追着一只兔子跑,追着追着……就……好冷好冷……」小小身子蓦然颤抖了下,彷佛忆起浑身冰凉的那一刻。 苍衣看着她,而后从一旁的石桌上咬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推至她面前。 小玄歌圆睁着眼看。「你是要我喝掉这碗汤吗?」随即见-朝她摆了摆尾巴,她又惊奇又好玩地笑开脸来。「大狗狗,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呀?好神奇哟!」 圆溜溜的大眼一边好奇地盯着-瞧,一边接过碗来就着嘴喝下,可才喝了一口,小小眉头立即垮成八字眉。 「哇!好苦喔!」朝眼前的大狗狗摆了一张苦瓜脸,本想放下碗不喝了,可大狗狗一双绿眼一直盯着她瞧,让她不由自主地将碗里的药汤一口气喝完。 见她喝下药汤,苍衣又跃回石床上,在她身侧躺了下来,朝她低嗥了声。 小玄歌马上意会地趴在-毛茸茸的背脊上。大狗狗身上的毛好温暖又好柔软哟,身上的味道也好好闻,像是青草和着土壤的香气,这种舒服的感觉好熟悉呀,彷佛她已经这么睡了好些天。她边拿自己的脸频频摩蹭着,一边开始自言自语:「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狗狗,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为了追那只兔子,我跑了好远好远喔!阿爹和姊姊现在一定急着到处找我,我得赶紧回去……」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圆圆的脸蛋瞬间忧愁地垮下,小嘴儿跟着扁了扁,喃喃地又道:「可是,姊姊正在生我的气……她说她讨厌我……怎么办?我不要姊姊讨厌我。她会来找我吗?」 想着想着,眼眶忽地一红,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呜呜……我好想阿爹、大哥和姊姊啊!姊姊不要讨厌玄歌,姊姊带玄歌回家好不好?呜呜……」 苍衣静静听着,没想到看似憨纯活泼的她也有心事-以为她该是饱受疼爱的,这可从人族头头对她格外紧张的态度里看出来。这几天,他几乎派出族里所有人手不眠不休地寻找。 好个可贵的亲子之情哪!就不知道这一份情在人性的试炼下还能保有几分。 嘴角往上浅浅勾起一抹讽笑,-垂眼望着方才还嘤嘤哽泣,此刻却已沉沉睡的小娃儿;那无邪的睡颜似大雪后天地间最纯粹的样貌,纯洁、宁静且祥和,但-知道,这张脸不会一直是现在这个模样。 只不过,-不免好奇,多年后的她,会有怎样的一张脸…… 十年后 「你瞧,她这到底是什么病?怎么一年比一年还要严重?」 雄浑的嗓音透着焦急,还隐隐藏着些许不耐。 稷匡眉心紧蹙地望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的少女,眼神陷入沉思中。 说也奇怪,自从十年前村人寻回失踪的玄歌后,她便莫名染上心痛、喘咳不止的怪病。初始几年,发作的频率并不高,可这些年来,却有加剧之势。身为巫医之后的他,翻遍了医典古籍,试过无数方法,却仍无法治愈她。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移至她额心那道朱疤,蓦然发现水滴状的疤痕竟红得似血,还微微发着光…… 「稷匡,爹在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呀?」管祁修没耐性地粗声喊道,打断他的思绪。 一旁的管晴欢敛下眼睫,淡淡地回了句:「大哥,夫君是在思考,你这么大声嚷嚷只会阻凝他的思绪,对玄歌的病可没一点帮助,她这病最怕人吵了。」 三两句话立即让管祁修遭来父亲一记瞪眼,只得讷讷地缩肩,一边微感气愤地瞪了她一眼。他这大妹子愈来愈伶牙俐齿了,自从嫁人后,胆子也好像大了起来,不怎么将他这个做大哥的放在眼里。 「阿爹,你们先出去吧。」管晴欢转而劝道。「玄歌这喘咳心痛的毛病由来已久,非三天两头就能根治,再让稷郎多些时间琢磨琢磨吧,光是着急也不是办法。」 嗓音温婉甜软,态度甚是柔和驯顺,低垂的眸底却泛着一丝凉冷和气恼。为了这丫头的病,稷郎已经两夜不曾合眼,她心疼也气愤。不过,她可学乖了;这些年来,她已懂得如何去应付阿爹和大哥,也懂得保护自己。 管崇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是。就照-说的吧。」眸光自床上爱女身上收回,转望向女婿,又吩咐道:「稷匡,玄歌就麻烦你了。」 「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定当全力而为。」稷匡躬身回话。 待管崇渊父子俩离开后,管晴欢神色立即转变,拉着丈夫的手便要回房。 稷匡顿住身子,一脸不解地看着妻子。「有事吗?」 「我没事,你有事!」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已经两夜没合眼了,我要你马上回房休息。」 俊颜微微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别担心,我还撑得下去。倒是玄歌这毛病拖不得,再这么下去,岳父他老人家可要急坏了。」 管晴欢不悦地抿唇。「他要急让他急去,你凑什么热闹?!我让他们出去可不是要你自己穷忙。」 「我知道-是为我好。」稷匡柔声说道。「但是,看着玄歌为病痛所苦,心里终是不忍,-是她姊姊,怕是比我还心疼吧。」 闻言,秀丽的容颜倏然一冷,唇边似笑非笑地噙着一抹嘲讽。 「你明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又何必这么说!我才不在乎她的死活呢,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她的回答令他不由得蹙起眉头。 「晴欢,-何苦如此。」温柔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叹息。这么多年了,她心里的结仍然打不开,苦了自己,也苦了无辜的玄歌。 「我没办法。」她冰冷吐语,而后深深吐息,神情转为柔和地睇凝着他。「现在的我,顾不得别人死活,不管是阿爹也好、大哥也好,他们对我而言都没有你来得重要,我只要你活得好好的。」 「晴欢,-阿爹和大哥确实有错,但玄歌毕竟是无辜的。」他如同往常一样试着为她开解。「一直到现在,她仍视-如母,纵使-对她再怎么无情冷漠,她也从无半句怨言,-何苦--」 「够了!」她突地尖声一喝,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你总要替她说话?!我才是你的妻子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娶我为妻吗?!除了心疼我、可怜我,你还怕我会暗地里伤害玄歌是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也伤了我的心!」 稷匡愕然一愣,而后幽幽一叹,没想到她竟能看出他的心思。他知道她依赖他甚深,也知道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能给予她心灵上的平静和快乐,所以他娶了她,希望能渐渐化解她心里的怨,也能护着小玄歌安然成长。 唉!他的一番用心错了吗? 「晴欢……」方才启口,她忽地扑进他怀里,紧紧环抱住他。 「我们别再为了玄歌的事吵架好吗?」她闷声低喊,语音泫然。「这些年来我为她付出的难道还不够吗?我承认我自私,可那是因为我只有你啊!对她,我只能做到这样了,你别逼我!」 稷匡无言,只能叹息。 「答应我,心里只想我一个人好吗?」她伏在他怀里继续说道。「我会听你的话,可我不要你为了她弄坏自己的身体,你要为我保重你自己……如果失去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傻瓜!-是我的妻子,我心里还能有谁?」他心疼又莞尔地拍抚着她。「-不爱我这么劳累,我听-话回房休息就是;-陪我,别胡思乱想。」 听他这么说,她高兴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眸底泪光隐隐闪动,唇边却绽着一抹极其娇柔的笑意:「我陪你。」 话落,挽着他的手,两人相偕回房。 房内,管玄歌缓缓地睁开眼来,清幽的眸底泛着浓浓的哀伤,苍白美丽的脸庞愀然地望着房顶。 为什么姊姊那么讨厌她呢?不知道第几次这么问自己,答案却依然无解。蓦地,心口一阵冷寒的绞痛又起,教她不由得紧蹙黛眉。 同时间,远在银川的另一边,有人同她一样蹙起浓眉,彷佛也感受到了那阵阵的椎痛与哀伤…… 这一天,村子里破天荒来了个访客,而且还是从外边来的。 管崇渊一得到消息,马上兴匆匆地在自宅里设宴款待。 其实,说是来了访客实在有些不恰当。听说那人是个大夫,因为上山采药遇上大风雪而迷了路,这才一路走到村子里。 许久不曾见到外边人的村人们,莫不好奇地缠着这人问东问西,诸如现在外边世道如何?哪一族哪一城又是谁称了王?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好不热闹。 这名来自外边的贵客还挺年轻,穿着毛裘雪靴,身后背的竹篓里装满了上等的野山参、数朵灵芝和各类珍贵药草,让村人们啧啧称奇。 「苍衣公子身形俊伟挺拔,没想到竟是个大夫。」 席间,管崇渊精明的眼打量了对方一番后,方才笑呵呵地启口谈话。 男子束发佩玉,深峻的五官如刀凿似,谈不上俊雅,倒有几分野性粗犷,尤其那双眼儿,深邃有神,檀黑中彷佛闪着幽微的绿光。 「苍某本是北方人,天生如此,当了大夫可也没办法改变这粗犷的外貌。」苍衣垂眼而笑,敛去眸中过分锐利的光芒,三两句话轻松地自我调侃。 「哈哈哈……苍公子可真幽默!来来来,请用菜,咱们吃完再聊。」 用膳完毕后,管崇渊即令女儿晴欢奉上香茗。 「深山僻地,没什么好茶招待,还请苍公子包含。」嘴里践着漂亮文词,老谋深算的眼瞳里却隐隐泛着精光,思索着自己待会儿要问的话。 身为陪客之一的管祁修却没什么耐心,也没那弯弯拐拐的心思,开口便道:「苍公子从外边来,对外面的形势多少有些了解,说来听听如何。」 苍衣浓眉微挑,淡淡道:「外头的世界还是那个样,有城有势的人个个争做一方之王,世道乱得一场糊涂,还不如管爷一族在这世外桃源来得逍遥自在。」 「逍遥倒是挺逍遥,可也无聊得紧。要我看还不如出去争他一争,谁不想成为一方之主?要不是阿爹说时机未到,我早就--」 「嗯哼……」一声轻咳及时止住他的话,管崇渊厉眼一瞪,斥道:「谁让你在这儿大放厥辞!你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是不?」 被父亲这么一训,管祁修一脸无趣地摸摸鼻子,没敢再多言。 「不知苍公子属何族何邑之人?」管崇渊抚须笑问。「能在外头纷乱的世道立足,该是挺有本事。」 苍衣唇角微勾,淡露一抹轻嘲。先试探而后再铺路,这对父子心里打的是相同的算盘,只是手法粗细不同。眸光淡敛,他笑了笑,回道: 「苍某自小随师父习医,四处行脚,不属任何族邑。」 他的话引起稷匡的注意。同为陪客的他,自方才起便心不在焉,脑子里还想着该怎么找出玄歌的病灶。 本已决定若药石依然无效,他打算试着以巫术咒语相佐治病,唯一担心的是,他的能力与火侯尚不到家。可现在,既然村子里来了个大夫,不妨让他试试,也许他能找出玄歌的病因。 思及此,他朝苍衣拱手抱拳,行礼道:「苍公子,同为医者,能否恳请赐教?」 「这位是……」苍衣眉眼微抬,笑望着主人家。 「哎,稷匡是老夫的女婿,也是村里唯一的巫医。」管崇渊赶紧为他介绍,心里也明白女婿的用意为何。这年轻人既然是个大夫,也许他有办法治好玄歌的怪病。 「赐教不敢当,稷兄若不嫌弃,就当彼此切磋切磋。」 管崇渊与稷匡对看一眼,继之摇头叹息: 「苍公子,不瞒你说,老夫尚有一女。多年来饱受怪病折磨,试过无数药草,却始终无效,可真是愁煞老夫了!今日有幸得遇苍公子你,不知是否能请你替小女诊断诊断,老夫感激不尽。」 「哦,原来如此。」苍衣微微点头,唇边带笑。「苍某蒙管爷盛情款待,理当拳拳以报,既已酒足饭饱,还请管爷带路,苍某也想瞧瞧是怎生的怪病。」 「那真是太好了!」管崇渊忙站起身来拱手揖礼,而后扬手一摆。「苍公子,这边请。」 一行人随后走向后院厢房。这座竹屋简单地分为前后两进,后院较为清幽静谧,适合安心养病,是稷匡夫妇俩及管玄歌居住之地。 来到最里边的房门前,管晴欢轻敲数下,柔声道:「玄歌,阿爹请了外边的大夫给-看病来了。」 须臾,里头传来气弱柔细的女声:「姊姊请进。」 临踏入房门前,苍衣忽地止住步伐,回头笑望着管崇渊道:「管老爷,苍某问诊不喜人多,请你和大公子在外等候。」 管崇渊虽然急切,可他都这么要求了,只得应允。 房里,管玄歌靠坐在床榻上,肤白若雪,长发素净地垂覆肩头,仅用两柄小梳别在耳后,露出白玉似的耳贝。小巧的唇瓣几乎淡无血色,美丽的脸庞只有那一双眼颜色最分明,漆黑如墨,似星子般幽邃莹亮。 除却苍白纤弱的容颜,她看起来忧愁而沉静,毫无生气。 走近床边,苍衣眼色一黯。眼前这小姑娘就是十年前那个天真活泼、叽哩呱啦说个没完的小女孩吗?咯咯娇笑的脆音还响在耳际,现在的她却是如此安静。 他当然知道她为病痛所苦,那是那年坠落冰冷银川的后遗症;但她眉宇间淡淡的哀伤与忧愁却不是因病痛而生,那是由心而发的……亲眼所见之后,他更能肯定。 「姊姊、姊夫。」管玄歌微笑地轻唤,清滢的眼瞳徐徐移至陌生男子身上。「这位就是阿爹从外边请来的大夫吧?」 淡淡的笑像一朵幽谷百合绽放唇边,缥缥缈缈的,让人看了心疼。 稷匡最见不得她这么笑,眼里不自觉流露出心疼,忙走近床畔,轻拉起她微微冰凉的小手,柔声道:「玄歌,苍公子是个游历四方的医者,他定能找出-的病因,让-像从前一样活蹦乱跳。」 忙着安慰鼓励病人的他,没留意到一旁妻子乍然沉冷的表情,苍衣却注意到了;她眼里的愠恼与冷漠隐隐可见,虽已留心掩饰,却仍难逃他眼下。那怨妒的眸光彷佛积累多时,是因为床边那个男人吗? 「苍公子。」管玄歌朝他微微颔首,一声轻唤将他稍离的神思拉回。 苍衣抬眼迎上她的视线,她看着他的眼神极其专注,目不转睛的,那神情好似回到从前那个眨巴着眼好奇望着他的小女孩模样,他的唇角不自觉微微拉开笑弧。「玄歌姑娘,在下苍衣,能否请姑娘伸手让苍某把个脉?」 管玄歌依言伸出手,黑白分明的眼仍直瞅着他,一旁的稷匡忙让出位置来。 苍衣淡垂眼睫,黝黑的长指搭着纤细皓白的手腕,沉吟片刻,方才离手。 「苍公子,如何?玄歌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稷匡心急地问。 「咱们到外头再说吧。」苍衣弯唇笑了笑,率先走出房。来到房外院子,管崇渊父子俩立即迎上前来。 「如何?诊断出是什么病来了吗?这病可有得医?」管崇渊一连迭声地问。 苍衣沉吟了会,方道:「管老爷,玄歌姑娘的病乃由寒气所致;这股寒气冻伤了她的心脉,造成她心痛、喘咳不止的现象,久之便成痼疾。」 「所谓寒气是指?」稷匡不解。 苍衣微微蹙眉。「玄歌姑娘可曾落水?依我推敲,她应是受寒川冰河之冻。此乃北地,冬春之交河面冰薄,一不小心极易失足落水,玄歌姑娘非练功之人,无功体护身,冰寒之气一侵人体内便已冻伤心肺,除此之外,应无其它可能。」 管崇渊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倏然一白。「落水?难道她那年失踪数天是因为落水了?这方圆百哩唯一的水流便是北方的银川,莫非……」他不自觉喃喃。 玄歌七岁那年失踪了五天,就在族人们都认为她凶多吉少之际,她却完好无恙地回来了,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记得自己追着一只兔子跑,然后忽然全身发冷,醒来后就已经在山洞里了,还有一只大狗狗陪着她。 然而,在听完她的形容后,众人皆认为那不是犬,而是狼。 当时,族人们闻言莫不惊愕,多年前狼王的警讯言犹在耳,玄歌竟能过银川而安然无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众人无不半信半疑,没想到真有这么回事…… 「管老爷……」 低沉的男声自身畔传来,打断管崇渊的思绪。抬眼,一双炯厉的黑眸正直视着自己,眸底还闪着冷冽的碧绿光点。他一惊,蓦地往后跳开一步,额际冷汗涔涔,心魂弹飞了一半,整个人往后跌去-- 「管老爷?你怎么了?」 一双手及时扶住他,猛一回神,苍衣微诧的脸漾着一抹关心地瞅着他;再转首四顾,身旁围绕着自己的女婿、女儿及儿子,尽是熟悉的脸庞……方才他是怎么了?竟然出现幻影差点吓死自己! 惊魂甫定,他轻吁了口气,问道:「苍公子,依你看,小女这病可有药医?」 「医是有得医……」苍衣微带保留地沉吟了下。「只不过需费时旷日,非短时间能奏效。」 「多久呢?」稷匡问。 「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 「这……」管崇渊与儿子女婿面面相觑了一会,目光随即又移回他身上。「既是如此,苍公子你可愿意留下来医治小女,直到她病愈?」 苍衣双眸微敛,掩去瞳底精烁的诡芒,状似为难地思索,而后道: 「苍某能与管老爷相遇也算是缘分,留在此地医治玄歌姑娘并非不可,只不过……我有一个小小要求。」 「苍公子请直说,老夫定当遵办。」管崇渊忙不迭道。 「玄歌姑娘的病最忌吵,宜另寻一处幽静之地养病,苍某也才能静心思考医治之法。」将早已想好的说辞陈出,他抬眼回望管崇渊。「当然,管老爷可以派一名女眷随侍,也可免去这孤男寡女之嫌。」 管崇渊沉思了会,点头道:「苍公子既已设想周到,老夫自然没有问题。只不过,这方圆百里何处较为适当呢……」说着,喃喃沉吟了起来。 苍衣随即微笑接口:「管老爷,苍某一路自村外走来,曾经过村北山坳的梅林,那里环境清幽,颇适合养病。」 「那好,待会儿我即刻命人在村北山坳边搭建一座竹屋,至于女眷人选,玄歌的姊姊是再适当不过,就让她随侍在旁吧。」 闻言,管晴欢神情微微僵凝了下,眸中闪过一丝不豫,垂落的双手悄悄握紧。 阿爹究竟当她是什么?女仆还是奶娘?!她已为人妻,怎可与夫君分居两处! 她忿然不悦的表情尽落入苍衣眼底,唇角勾起一抹轻嘲,他徐徐开口:「管老爷还是另派他人较为恰当,大小姐已嫁为人妇,恐不适宜。」 「是啊,丈人。」稷匡接口道,他了解晴欢的性子,这样的安排必定令她不悦。「小婿不才,日常琐事还得晴欢打点。」 「那就依你们之意吧。」管崇渊摆摆手。「要挑村里哪位姑娘也由你决定。」 「祁修,造屋之事就由你负责,你即刻领人办去。」转而朝管祁修吩咐道。 发落完毕,他微笑地抚着长须朝苍衣轻轻颔首。「苍公子,小女的病就劳烦你了。这两天你先在此住下,我让晴欢带你到客房歇息。」 待管晴欢领着苍衣离去后,管崇渊神色微微黯沉,道:「稷匡,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第三章 书房里,管崇渊兀自来回踅步,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似,眉峰郁郁不解。 半晌后,转过身,脸色沉重地睇着稷匡,问:「依你看,玄歌的病可有诡魅?」 稷匡不解。「丈人的意思是?」 老脸微微不耐。「我的意思是,玄歌若真是因为坠落银川而染病,那救她之人会是谁?她曾提及的绿眼大狼会不会就是狼族之王?」 他总忘不了多年前亲眼目睹狼王那一幕,那双森然绿眸时常在他夜梦里出现,凌厉的眼神像是能洞悉人心,又彷佛在警告他似,每每让他从梦中惊醒。 「原来丈人是在烦恼这个啊……」俊脸漾起浅笑。「方才苍公子已经说过了,玄歌的病乃由寒气所伤,应与诡魅无关,所以小婿认为就算那只绿眼大狼真是狼王,应也无恶意,丈人不必惊惶。」 「话不是这么说。只要一想起这山谷存在着狼妖精怪,我总是无法安心!」管崇渊心下惴然,却也佛然,人受制于兽妖总是令人不安不悦。 彷佛看出他心里的蠢动,稷匡语重心长道: 「丈人担忧太过了。咱们始终遵守与狼王的约定,井水不犯河水,十六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相信只要谨守诺言,心无恶念,未来仍可长保安泰。」 「稷匡,你想那银川之北会不会藏有什么宝物?」似是没将他的话听进耳里,管崇渊反倒突发一问。 「丈人,为何有此一问?」心下微微一惊,俊秀的脸依然含笑。 「我只是推测罢了。」苍劲的手缓缓抚须,微-的眸底婪光隐闪。「那狼王明定不得踏足银川以北,除去领地因素之外,该有其不欲为外人知之处。我曾在『荒山志异』中看过这么一句话,荒原深岭妖集之地多存宝物,这北荒之野既是上古之地,说不定藏有什么奇珍异宝。」 稷匡眸光微动,婉言道:「丈人,族人们如今过着自给自足的安平日子,不受外面战乱纷争所扰,已是天赐祥福,又何需什么奇珍异宝。」 他的话显然不中听,就见管崇渊老脸微沉,甚是不以为然。「这你就不懂了。当初避居此地,不过是一时之屈。若然有了大好时机抑或得宝物之助,便是我族一展雄图之时,长久困于此,未免太没出息!」 原来如此。雄心未曾消却,霸业依旧迷人,权与利始终不曾断念……唉!他不该感到讶异的,这可从近一两年丈人陆续派人出谷查探外边情势的行为看出端倪来;此方与世隔绝的幽静山谷,他们怕是再也待不了多久了。 「丈人,大好时机未至,奇珍异宝只是猜测;若因此惹怒狼王,恐招来灭族之祸。」非存心恫吓,只为了族人之存亡着想。 爷爷生前曾经叮嘱:人心最恶莫过于贪,贪念一生,邪祸必至;若能知足,方能长乐,族人未来之安危存亡全系于此。他一直将他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 「这我明白。」管崇渊语气微显烦躁,半晌,锐厉老眼忽地凝住温文俊秀的脸庞,精光咄咄。「稷匡,你爷爷临终前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心口蓦然一突,他轻轻敛眸。「没……爷爷什么也没说,只交代我要好好守护族人。」关于狼族守护上古宝藏的传说,他不能让丈人知晓。 「是么?」管祟渊徐缓沉吟,若有所思。「他留下的手札中可有提及什么?」 困居此地十六载,心早已浮动,想往外发展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除去狼妖的存在就像一根芒刺教人恐怖难安外,他也无法再忍受屈居此地的生活。年复一年,放眼尽是苍茫雪色,闷呀!难道他真要老死于此? 「没什么特别的。」语气轻描淡写。「不过,爷爷倒是留下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动不如静,趋吉避凶。」温文的嗓音微微加重了语气。 这么说只是为了制止老人家的贪念与妄动。人心虽贪,却也怕死;与名利权势相比,生命更为可贵,这道理放诸天下皆同。 瞧,丈人此刻犹豫、慎惧的脸色,不就证明了这千古不变的道理。 「嗯……我明白了,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稷匡躬身而退,低垂的眉眼仍锁着一抹忧虑。 清晨,——的声音若有似无地透进耳膜,管玄歌缓缓地张开眼,熟悉的女子身影立即映入眼帘。 「姊姊?」自床上坐起身,她犹豫地轻唤。 闻声,管晴欢转过脸来,微笑道:「-醒了啊,洗脸水我已经给-端进来了,先洗个脸吧,等会儿换上这件衣服。」递上一件滚着毛边的袄衣,话说完,又转过身忙去。 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她没看错吧?姊姊刚才对着她笑呢,那笑容好温柔,就像她梦里曾见过那般,会是她的祈祷灵验了吗? 许是没听到她的声响,管晴欢又转过身来,见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笑道:「发什么呆呢?赶紧洗脸吧,水凉了可不好。我去端早膳过来,待会儿准备吃早饭。」 又笑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好温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管玄歌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捏捏自己的脸……会痛!这表示她不是在作梦……姊姊的笑颜是真的!唇瓣不觉往上轻扬,她赶紧下床梳洗换衣。 片刻后,管晴欢端着早膳走进房里,瞧她已经穿整妥当,脸上又浮上抹笑。 「今天-的精神好多了,看来昨天苍公子给-熬的药还真有效。过来一起吃早饭吧。」 管玄歌开心地点头,坐在桌旁紧盯着她为自己盛了碗小米粥,她脸上温柔慈祥的神情让她转不开眼,陶口暖融融的,眼眶忽地涌上一股热意。 自她懂事以来,这是姊姊头一次陪她一起吃早饭,头一次对她这么温柔地笑着,今晨是她十年来感到最快乐的一个早上。 「快吃吧,怎么又发呆了呢。」 管晴欢笑道,心情大好。十多年漫长的日子,今天她终于可以摆脱掉了!从此,她可以和稷郎好好地过属于他们的日子,不会再有人夹在他们中间,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昨儿个村北的竹屋已经搭建完成。」她接着又道:「-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我已经帮-收拾好了,全放在那口木箱里,待会儿让人搬过去就行了。」 听了她的话,管玄歌送到嘴边的一口粥立时顿住。是呀,她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那么……姊姊今天早上之所以这么温柔,是因为这件事吗?她是舍不得,还是……. 猛然闭了闭眼,她不让自己多想,匆匆吞下米粥,认真地吃将起来。 一会儿,房门外传来一阵轻敲,随后被推了开来,稷匡俊秀的容颜满带笑意地走进房里,手里还抱着一迭书册。 「都打理妥当了吗?」他问,温柔的眸光停驻在管玄歌仍显苍白的美丽脸庞。「可有缺什么?」 玄歌摇了摇头,浅浅一笑。「一切有姊姊打理,我什么都不缺。」 稷匡笑了笑,也在桌旁坐下,随后收住笑意,关爱的眼神无比认真、专注地锁住她的眼。「玄歌,-好好安心养病,我和-姊姊会常常过去探望。」 说着,他从自己手指上拔下随身佩带的传家玉戒,接着又道:「这玉戒有稷家数代祖先之灵护持,能趋吉避凶,保-安康长寿;现在,我把它送给。」随即拉起她的手,欲帮她戴上玉戒。 管玄歌赶忙摇头,一边急着缩回手。「这怎么可以!姊夫,这玉戒是稷家的传家之宝,我不能收。」 「是啊,稷郎,」管晴欢也忍不住开口。「这玉戒是巫师爷爷传给你的宝物,旨为护持稷家传承血脉,怎可随意离身。」 「-们放心。」稷匡唇线轻扬,温颜而笑。「我身为史巫之后,能辨别吉凶之兆以趋吉避凶,这玉戒于我而言可有可无,但对玄歌却有很大的帮助。」说着,又拉起管玄歌的手,替她戴上玉戒。 「玄歌,-就别再跟我推辞了。」握住纤纤小手,他神态坚持地笑道。「等-的病好了,再还给我吧。」让人无从推却。 「姊姊……」管玄歌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管晴欢。 「既然-姊夫都这么说了,-就收下吧。」唇边僵着一抹笑,管晴欢言不由衷地道,微敛的眸底含怨带妒地沉凝着。 「玄歌,我知道-爱看书;来,这些书册是我特地为-挑选的,让-在病中能有个调剂。」稷匡接着将一迭书册推至她面前。「等会儿我让人一起搬过去,-若看完了,差人跟我说一声,我再给-送新书过去。」 「多谢姊夫。」管玄歌欣喜道,边拿起一本书翻阅。 看她开心的模样,稷匡不禁跟着荡开一脸笑,细长的凤眸不自觉浮漾着丝丝缱绻温柔,柔声道:「谢什么呢,-需要什么或者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别跟姊夫客气。」低暖的声音饱含十足的呵疼。 一旁的管晴欢看着这一幕,只觉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一直以来,稷郎对玄歌的疼惜爱护始终不变,但她的心却愈来愈觉得不安,彷佛有种潜在的威胁感困扰着她。忽然间,一个想法如雷电般闪过她脑海-- 她始终以为,当初稷郎娶她为妻,主要是因为心疼她、怜惜她,为了她好;但此刻她忍不住猜疑,他其实更心疼玄歌,他怕玄歌受到伤害,对玄歌的怜疼犹胜过她! 随即,她甩开这令人不悦的想法。玄歌已经不是她的责任了,接下来的日子,只有她和稷郎,再也没有人横梗在他们夫妻俩之间,她不该去猜疑稷郎的用心,眼下她该积极努力的是,为稷郎添个子嗣。 成婚八年了,她一直没能受孕,稷郎总说不急,但她可是急得很。心想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稷郎对玄歌的关心定能转移,谁知却始终未能如愿! 正凝思时,房外又传来几声轻敲,随后,管崇渊与苍衣推门而入。 「一切都打理好了吗?」管崇渊精烁的眼先是瞧向大女儿管晴欢,在得到她点头答复后,转而望向管玄歌,威凛的神情一转而为慈祥柔和,软声道: 「玄歌,爹的心肝宝贝,-尽管好好安心养病,缺什么就差丫鬟回来说一声,阿爹一得空就会过去探望。」 语气里满是疼宠,一双老眼笑盈盈地打量着小女儿过人的美貌。若不是为病所累,他的玄歌肯定更出色、更美丽动人。当年巫师说她是自己东山再起的福星,现在看来该是一点也不假;他相信以玄歌的美貌,定能在外边的世界为他带来许多契机。只要治好了她的病,就是他离开这鬼地方的时候了。 心里暗自打着如意算盘的他,又将目光移向苍衣,一脸讨好地笑道: 「苍公子,小女的病就有劳你了,若能早日医好小女,管某定当重金答谢。」毫不迟疑地夸下海口。现下的他哪来的「重金」?但只要医好玄歌,以她倾城的容颜,还怕不能为他带来名利与富贵吗?! 苍衣轻敛眼眸,淡淡道:「管老爷客气了,苍某自当尽力而为,至于重金答谢就不必了。」 人族的金银财宝于他而言等同废物,更何况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坐落在村子北方的竹屋,外壁以干禾秆糊以泥灰,看来虽十分简朴,却也颇舒适宜人。屋子距离族人居住的村落大约数里之遥,再往北去不远处,便是银川,前后左右围绕着一片梅林,与樱花林相衔接,环境甚是清幽。管玄歌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眼前所见的景致。 「嗯,这地方确实很适合养病。」一路送行而来的稷匡四处观望了一会,而后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管晴欢浅浅一笑,那笑意却不曾到达眼里。「现在地方你已经看过了,我们也别逗留太久,该回去了。」对于稷郎牵挂不下,执意跟来的举动,她心里着实颇为介怀。稷郎对玄歌的好总让她感到嫉妒。 说完,勾起丈夫的手便要转身往回走。 见状,管玄歌不自禁脱口唤道:「姊姊、姊夫,你们不进屋里坐会儿吗?」微慌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冀盼。 稷匡本有此意,微笑地正想开口回应,却教管晴欢抢先了一步。 「不了,村子里还有些事情要做,-自个儿好生安歇着吧。」语气显得冷淡,没再多看她一眼,硬拉着丈夫转身离去。稷匡无奈,只得跟着走。 管玄歌愣愣地望着两人渐去渐远的身影,心头不禁涌起一股落寞。清晨时,姊姊温柔的笑颜还停留在她脑海中,没想到却是那么短暂,她几乎要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小姐,外面天冷,我们还是进屋里去吧。」一道细嫩的嗓音拉回她呆茫的思绪。被派来服侍她的丫鬟名唤小翠,年十五,是村里最能干的丫头,手臂上挂着一只竹篮,始终紧紧跟在她身侧。 收回目光,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过去,视线却冷不防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眸底。那名唤苍衣的大夫,唇边勾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注视着她,沉烁的眼眸像洞悉什么似,彷佛还闪着一丝……讥诮…… 她没看错吧?就连那抹笑意也显得讥诮。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她几乎要以为那抹讥诮是对着她来的,顿时,她有一种难堪的无措感。 下意识闪避他的目光,她匆忙撇开脸,而后莫名仓皇地转身,脚步略急地走进竹屋里。 苍衣浓眉淡扬,唇角微微勾起了些许,眼里带着一抹兴味,跟在她身后进屋。 竹屋的前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四张椅,及一张小茶几,角落边燃着一盆炭炉,暖和了室内仍透着些清冷的空气。 内里,隔出两间房,屋后头筑有一道短廊,通往灶房与茅厕。 管玄歌心思不属地环望四周,任丫鬟小翠替她解下御寒的披风,并扶着她在桌边坐下。 「小姐,-在这儿稍坐一会,我进去把早上煎好的药热一热。」说完,动作俐落地将炭炉移近她脚边,随后提着竹篮往屋后灶房走去。眼儿瞅着屋角四方,管玄歌不觉愣愣地发起呆来,想起姊姊方才离去前神情的冷淡与隔阂,不免隐隐一阵椎心。她那么急着离开,一刻也不愿多留,像是甩脱了一个包袱似,恨不得再也不必相见,想到此处,黛眉不觉染上一丝愁悒。 「人都已经走了,还想她做什么?」蓦然,身畔传来人声,惊醒了失魂中的人儿。 心神震了一瞬,她缓缓抬眸,乍见一身玄衣的高大身影,思绪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当视线一触及嵌在深峻脸孔上黑沉沉的瞳眸时,她很快地认知到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方才,就是这双彷佛能透视人心的眼逼得她仓皇进屋。 「你……苍公子,我不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垂下眸,回避他的目光,神情显得局促不自在。 苍衣挑高一眉,淡淡启口:「-心脉受损严重,随着年纪愈长愈难以负荷,心绪最好不要有太大的起伏波折。」说着,径自在她身旁坐下。 管玄歌淡笑了下。「我只是生病,又不是无心,喜怒哀乐本人之常情,如何控制得了?」 「想要活得长命些,就得学着无心。」低沉的嗓音带着冷冷的讥诮,看着她的眼神精锐而深沉。 「长命……」她低声喃着。是了,村里的人都担心她绮年早逝,可她却一点也不害怕死亡。并非她不渴望活着,只是心上总有一股空茫和荒凉笼罩着。 苍衣微挑眉梢,勾唇续道:「苍某不明白,大小姐对二姑娘虽是冷淡了些,不过,管老爷对-却是万般宝贝小心,加上稷姑爷对-的关爱,二姑娘何以仍闷闷不乐?」听似单纯的问话,语气中却又像别有意含似,勾人深思。 管玄歌抬眼看向他,眼里有着惊讶。是他的观察力过人,抑或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短短时间,他竟看得出姊姊对她的冷淡。 没错,阿爹和大哥看似对她呵疼有加,但总是匆匆来去,鲜少与她说话谈心。曾听族里的人谈起,说她是阿爹与族人们的福星,他们成天盼着她的病快好,当她是易碎的瓷娃小心翼翼,感觉却像隔着一层距离。 至于姊夫,对她的照顾虽然无微不至;然而,碍于姊姊莫名的敌意与冷眼,她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别太依赖那份慈柔的关怀…… 悠悠恍恍地想着,一股原本模糊、不愿正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渐渐清晰。对村里的人而言,她像是天之骄女;然而,她却是孤单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是她太过贪心、不知足吗? 稍回神,眼一抬,一双黑棱的眸子带着抹了然地望着她,像是知晓方才她脑子里转过的所有思绪。 不甚自在地别过脸,她下意识地开口辩驳:「我……没闷闷不乐,姊姊她……生性如此,并非对我不好。」不知道是想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她的语气显得有些重、有些急。「我甫出生就没了娘亲,是姊姊身代母职照顾我这么多年;对我而言,她就像是我的亲娘一样,没有她,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我。」 苍衣只是抿唇一笑,瞳底带着惯有的冷嘲。「纵使她恨-入骨,-依然敬她爱她如母?」生性的残忍与冷酷让他存心戳破她安慰自己的假象,他最看不得人自欺欺人。 管玄歌闻言,心房倏然一缩,水眸圆瞠,仓皇惊诧中隐隐闪过一抹伤痛,随即垂眸,敛去眼底所有情绪,微慌地轻斥道: 「苍公子,你、你胡说什么!姊姊待我手足情深,何来恨之入骨之说。」嘴里这样说着:心却彷佛被人一刀刺入最脆弱的一处,是她始终抗拒不愿面对的。 「-是真不知道,还是存心欺骗自己?」他望进她眸底,穿透那层脆弱的屏障,直探向她藏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孤寂与悲伤。 「我……」她显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原已苍白的脸色更加雪白透明。她愣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否认吗?他说的是事实呵,可她却是百般不愿承认。她们是至亲姊妹啊,姊姊没有理由恨她的,不是吗? 唇瓣微微蠕动了下,她终于还是悄声低语:「你……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苍衣又是一笑,语气却透着不以为然的讽意。「二姑娘对大姑娘的孺慕之情既深且重,可大姑娘对二姑娘却像是抛掉一个包袱累赘似,两者有如天壤之别。」 他直接而伤人的话语令管玄歌无言以对,更令她感到唐突与意外。他与她不过初识,却这般交浅言深;虽惊愕于他透彻的言语与观察,但他针针见血的话却也让她萌生一股被冒犯的不悦感,她不需要,也不想旁人多事来戳破她刻意忽视的痛处。 「苍公子,你……你太失礼了!」从来不曾动怒的她,微微愠恼地瞪视着他,心口却因这一阵激动而隐隐抽痛着。 苍衣收住笑意,黑眸冷冷与她对望。「-会觉得我失礼,是因为我说的全是事实吧?」 「你……」她瞠眼以对,却是无法否认他的话,此刻胸口除了痛,还泛起t阵酸。这人为什么要这么逼她?他根本不像个大夫,仁慈的医者绝不会像他如此咄咄逼人,硬要人刨开那血淋淋的伤口。 彷佛可以感应她内心所想,他冷冷地又道:「唯有认清事实,心方能不动不痛,命才会久长。」 管玄歌紧抿着唇与他对视良久,而后,匆匆起身,撇开脸涩然道:「我……先回房了。」 说完,急急欠身欲掠过他身旁,脚下方跨出一步,心口的绞痛却猛地加剧,她不觉倒抽口气,身子跟着微微一晃,眼看就要往后倒下,苍衣及时探出手,勾住她腰间,将纤瘦的躯体揽入怀中。 霎那间,一股混合着青草、树木与土壤的香气钻进管玄歌鼻间,这味道……好熟悉呵,记忆中,她彷佛闻过这样的味道。 她的唇微微泛白,额间渗汗,却仍强撑着抬起眼帘,一双黑瞳瞬间映进她眼底;那瞳仁占去眼睛的大部分,颜色黑如墨玉且清澈如镜,只是……她彷佛看到了一抹碧绿的光芒掩映其中,如上等翠玉…… 随之,长睫眨动了数下,终于不支地垂闭。 望着她苍白似雪、绝美却几无生气的容颜,苍衣不觉眉心微凝,他万没料到当年那个小女孩多年后会有这样一张忧愁的脸。 看来,第一天就下猛药似乎是不智之举。 好陌生啊……这里是哪里? 晕晕沉沉中醒来,甫张眼,管玄歌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小姐,-终于醒了!」 一张秀嫩小脸立即凑上她眼前,圆圆的眼儿专注地瞅着她。她愣了一会,半晌,才想起眼前这张脸孔是谁。 「小翠……我怎么了?」吃力地想撑起身子,一双小手随即伶俐地伸出,将她扶靠坐在床榻上。 「小姐,-已经昏睡了两天,差点把我吓坏了!」小翠神情惶恐地说着,她才刚被派任服侍小姐的工作,小姐若有个闪失,她怎担待得起? 抚着微微刺痛的额,管玄歌渐渐想起自己昏厥前的一刻,是他……i那个名唤苍衣的大夫……是他的一番话逼得她痼疾发作。 然而,她却怪不得他,因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只是……她已自欺了这么多年,要她承认姊姊恨她的事实就像要剥开她一层皮一样,她宁愿装傻,宁愿当作不知情。 「苍公子人呢?」缓缓抬眸四顾,房里不见那道高大的玄色身影。 「苍大夫他在后头灶房替小姐熬药。」小翠回答。 闻言,微一惊愣。他是阿爹相托为她治病的大夫,熬药这种事情怎劳他亲自动手?才想开口询问,小翠已开口接着往下说-- 「原本煎药是我的工作,但苍大夫说这次给小姐开的药方很特别,火候与时间必须拿捏得很准确,否则药效全无。所以他让我在这儿看着小姐,自己煎药去。」 话刚说完,苍衣正好端着药碗推门进房。 「-醒了,正好,该喝药了。」徐步踱近床榻边,转首望向小翠有礼道:「小翠姑娘,劳烦-先去熬锅热粥,二姑娘两天粒米未进,怕是饥肠辘辘了。」 「这……」小翠迟疑地看向他手里的药汤。 似是明白她的犹豫,他温温淡笑。「喂药的工作交给我就行了,-去忙吧。」 他的话让管玄歌与小翠同感惊愕。他虽是个大夫,可男女授受不亲……这么做好像有些不妥。 小翠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目光一接触到苍衣那双精黝的黑瞳,所有来到嘴边的话竟不自禁地全数吞下,身体并且不由自主地依着他的指示而行动,转开眼随即匆匆退出房外。 看着小翠掩门而去,管玄歌这才醒觉过来,想开口叫唤已是来不及。眼眸一抬,苍衣已端着药碗在床边坐下。 「来,趁热把药喝了。」说着,一边将药汤轻稳地送至她唇畔。 芙颜微一泛红,她赶紧伸手捧过药碗,急道:「我自个儿来就行了。」低首俯近药碗,一股怪异的味道瞬即冲上她鼻端,让她忍不住蹙眉。 「怎么了?」黑棱的眸衔上她的。 「这、这药的味道好怪异……」忍住不适,又仔细闻了下。「好像……好像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没错,就是血的味道。但是……怎么会呢? 「血腥味?怎么会呢?」苍衣眼底潋过一抹光,弯唇笑道:「珍奇的药草难免有些怪味儿,-忍着点,喝下它,身体肯定会觉得舒坦些。」 「……」管玄歌面带犹豫,迟迟不动,那血腥味竟是愈来愈浓。 「乖,把它喝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诱哄着,她微诧,抬眼望住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冷峻讥诮的脸此刻竟格外显得温柔,那双眼像一泓深潭,引人直坠其中…… 而后,不知不觉地,她恍无意识地乖乖喝下药汤。 待她醒神时,他已伸手取过她手里的空碗,并将她安置回床上。 「你……」她迷惑地睁着眼看他。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神识好像在片刻间飘离,竟不由自主照着他的话做。 「-再歇一会儿吧。」满意地看着她稍泛血色的容颜,替她盖好袄被后,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等等!」不自觉地开口唤住他,心底满是疑惑。 「有什么事吗?」苍衣回首睇向她,微微挑起一眉。 「我的病……真能医得好吗?」她直觉地脱口问。「你……真是个大夫吗?」 对于她的疑虑,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像是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了,只是徐徐勾唇:「是,也不是。」 暧昧的语意让管玄歌如坠五里雾中,困惑越深。 「只要-依着我的话做,心淡如水,并且按时喝药,便可暂时无事。」他接着又道,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有我在,阎王一时还取不了-的命。」 第四章 清晨,屋外飘着若有似无、如柳絮般的雪绒儿,天光尚未大明,犹罩着一抹淡紫浅灰,远处似有隐隐的狼嗥声。 管玄歌很早便醒过来,床脚边的炭炉已熄了火,房里的空气微冷。在床上连躺了三天,实在有些儿倦,无法再入睡的她,轻悄地起身披衣,怕吵醒了另一边床铺上仍熟睡着的小翠。 徐步踱至窗边,伸手支起窗棂,放眼望去,幽静的梅林尽是一片雪白。天地静俏悄的,除了雪花飘动,梅林像是一幅画,静静地在她眼前摊展。 忽然间,远处一团白色的物体动了动,她好奇地睁大眼瞧着,不会是雪兔吧? 正疑惑时,那团白色物体的轮廓愈来愈明显,身形显然比雪兔更庞大,好似正朝着竹屋缓缓靠近。 而后,她不敢置信地瞪眼瞧着,那距离竹屋丈许之遥的是一头全身毛色雪白无杂染的美丽白狼,几乎与莹白的天地融为一体,一双幽湛如玉的绿眸,在灰蒙的晓色里荧荧发光。 令她感到好奇的是,这头白狼彷佛也瞧见了她似,那双绿眸定定地朝她望着,那神态彰显出一股灵性,格外引人注目。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管玄歌拉拢身上的毛裘,转身走出房外,从后门出了竹屋,放眼瞧去,却已不见白狼的身影。 该不会是她的错觉吧?但方才所见是那么的真实…… 她不放弃地朝前一步步走去,不知不觉中穿过了梅林,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天地,银川薄冰的河面在朝阳初升下闪着蒙胧金光,却仍不见那头白狼的身影。 呆愣地站立了会,她微感失望地转身-- 「吓!」冷不防被身后一道高大的身影给怔吓住,急忙止住脚步,只差寸许,便要一头撞进来人怀里。 惊魂甫定,抬眼一望,正好对上苍衣深沉的眸。 「-来这里做什么?」仍是一身玄衣的他,在晨曦微微的映照下,身形显得粗犷且精悍,一点大夫温雅的气息也无。 「我……我一早醒来睡不着,便出来走走……」略微迟疑地回话,她没将看到白狼的事说出。 苍衣静定地看着她,眼眸微。「-不该就这样跑出来,清晨湿寒之气甚重,于-的病体有害;况且……这附近常可听到狼嗥之声,若不巧碰上了,恐有性命之忧。」 管玄歌只是点点头,脸上并无半点恐惧之情。 「-好像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她的反应让他颇感意外。「据我所知,村里的人无一不是谈狼色变,二姑娘却好像一点也不受影响。」 「你知道村里的人为什么谈狼色变吗?」她不答反问,而后抿唇一笑。「据说,这深山里存在着狼妖,你信么?」 他只是挑高一边眉毛。「荒山野岭,无奇不有,或许真有狼妖存在,-真能无所畏惧?」 「我也是这么想。天地之间如此辽阔,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她轻点着头,而后微微蹙眉思索。「我不知道自己怕不怕,很久以前,我曾失足坠落银川……」眸光徐徐转望向仍凝着薄冰的河面,眼神随着记忆回溯而朦胧。 苍衣微微敛眸,静待她往下说。 「当我醒来时,陪在我身边的是一头绿眼大狼。」管玄歌悠悠地接着道。「那时候我还小,并不懂得害怕,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出来,-并无伤我之心。事实上,应该说是-救了我,现在想起来,那头狼彷佛有灵性似,如果-是狼妖--」 语气顿了下,她忽儿一笑,雪白的笑颜在晨光辉映下晶润如玉。「那么我并不觉得狼妖有什么可怕之处,那甚至是我觉得非常温暖的一段记忆。」只是,那样的温暖她后来再也不曾感受过……自从那回意外后,姊姊就变了一个人。 听了她的话,苍衣笑了。「二姑娘-太天真了,不管怎么说,妖毕竟是妖;人妖殊途,其心也异,还是提防点好。」 「是这样吗?」她回头蹙眉看着他,眼里有着疑惑。「我以为……人与妖并无不同,妖亦不比人可怕,会伤人害人的是『心』与是人是妖无关……」 闻言,苍衣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双目沉沉地睇着她侧首思吟的模样。 半晌,低低笑道:「二姑娘说得很有道理,苍某受教了。」 管玄歌微微脸红。「苍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罢了。」 话刚说完,胸口微起一阵喘迫,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苍衣见状,眉心微拧地睇着她单薄的身子,再次轻责:「-不该就这样跑出来。」说着,长臂一舒,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她才刚开始服他特制的汤药,虚弱的病体尚禁不得一丝风寒;他如此花费心思,可不是为了看她在他眼前发病。 「咳咳……苍公子你……」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她愕然,下意识想挣开,却被他牢固似铁的臂膀紧紧箍住;加上无法抑制的喘咳,她虽慌措,也只能无力地委靠在他的胸怀里,只剩下理智仍顽固地运作着。 「你不必这样……放开我……」每开口说一句话,她的喘咳就愈急促。 「别说话!」粗浓的眉越发拧紧,他低喝了声,随即在雪地上盘坐下来,大掌抵住怀中人儿的心脉,运起灵通替她舒缓胸口的不适。 管玄歌本想出声抗议,却发现胸口窒塞般的疼痛竟缓缓纡解了些;并且,还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正透过他掌心徐徐渡进她的胸口,逐渐驱散了她因疼痛而起的寒意,及因喘咳引起的急促痉挛。 片刻后,喘咳止息,胸口的疼痛也消逝无踪。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瞠视着他。 「你……」好奇也疑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光凭他的手,竟神奇地让她胸窒的痛楚在转眼间消褪了,莫非……他也是个巫医,能以灵力与咒语治病? 彷佛看出她心里的疑惑,他收回手,淡淡道:「此乃师传秘学,以气治病,可止一时之痛,但无法拔根。」 看着她仍显苍白的脸,他眸底潋过一抹异样的情绪,随即一把横抱起她,直身而立,又道:「-该回去喝药了,那药才真能让-延续命脉。」 管玄歌瞬即回神过来。「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她从不曾与男子这般亲近过,他的举动让她无措。 「医者仁心,我不过是尽职责罢了,二姑娘切莫困囿于世俗之见。」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雪白芙颜难得染上一抹红晕。 春寒料峭,一阵凉风袭来,吹动她出门时不及绾起的发;发长如瀑,似墨般垂覆,更衬出她肤白若雪。 望着她的长发飘飘,苍衣不自觉地将她搂紧了些,惯常隐露讥诮的嘴角此刻却不复见。 而偎在他怀中的管玄歌,恍惚中,似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青草、树木与土壤的香气…… 这味道,她好像曾在哪儿闻过,竟莫名地让她生起一股怀念的感觉…… 深夜,星光寂寂,梅林里一片浓墨似的黯黑,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一道高大的身影,却仿若眼能视物般自在无碍地穿梭林中,来到林外的银川岸边。 在夜幕下闪着幽微蓝光的银川上,隐隐中,一头雪白大狼自对岸而来,转瞬间幻化成一身白衣的娇俏女子。 「大哥,你找我有事?」女子莲步轻挪至他身前。 苍衣徐徐抬眸。「我要-动员其他族人,帮我找齐这几味珍贵药材。」说着,将一包药帖递至她面前。 女子微蹙眉,却仍是接过药帖,迟疑了一会,方开口道:「大哥,你对那人族之女未免太过用心了吧?」 眸光微一闪动,他淡淡道:「谈不上什么用心,我有我的打算。」 「打算?什么样的打算让你不惜以自己的血为她续命?大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女子很是不以为然,并且隐隐感觉事情并非如他所说那么单纯。 「不过是一点血,对我并不造成任何影响,-无须担忧。」语气微微淡冷,似是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那人族之女身上有一股死气,她的命数不是你改变得了的。」她不死心地又道。今晨她特意接近竹屋,亲眼瞧见了她,那人族之女非但死气缠身,过人的美貌更是招祸的端源--生就一张天妒的红颜,自古以来皆是命薄如纸的宿命。 苍衣微微-起眼。「我没说能保她不死,只不过……我要她活多久,她就得活多久。」管玄歌能活多久,由他决定,现下她还不能死。 「大哥……」女子还想开口再劝,却教苍衣一个眼神止住了话语。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只需做好我交代-的事。」旋身一转,神态悠然淡定地走向来时路。 女子默然,颇感无奈地淡颦着眉。 忽尔,前进的步履微微一顿,悠沉的嗓音又抛来一句话:「雪衣,下次别再在竹屋附近出现,难保不会让人瞧见。」 女子凝眉不语,明白他这话是关怀,也是警告。只是,她总觉得心不安,冥冥中,彷佛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悄悄改变了一切…… 好奇怪呀……为什么药汤里会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管玄歌捧着碗,如往常般,在苍衣微挑着眉的注视下,不得已地紧蹙着眉一口口喝下药汁,他那神态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监视还来得恰当些。 这已经是第十五天了,每天早上,她必得在他眼下喝完药汤,虽然仍是满心疑惑,但自从喝了他特制的药后,她那胸痛喘咳的毛病已有数日未曾发作。 「小姐,大小姐和姑爷来看-了。」 刚喝完最后一口药汁,小翠清脆的嗓音自房外传来,却是不敢随意推门而入。 闻言,她欣喜地急欲下床,一不留神双腿给床褥绊了下,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向前倾去,整个人几乎要跌下床了,不由得惊呼一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只臂膀及时拦住她的身子,她下意识地伸手攀住,小脸不经意擦过一堵厚实的胸膛;瞬间,她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青草香,整个人忽地愣了下。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自他身上闻到这样的味道,几次近身的接触,她对这味道已经很熟悉,但……感觉里,她好似更早以前便闻过相同的味道。 「小姐,-怎么了?」许是听到她的惊呼声,小翠在门外担忧地问。「苍大夫,小翠可以进去了吗?」 听到小翠的问话,跟随在后的稷匡与管晴欢夫妇俩不禁对看了一眼,眸底有着相同的疑惑。 稷匡下意识地伸手欲推开房门,房内却于此时传来苍衣低沉温淡的嗓音-- 「只管进来吧,别让大小姐和姑爷在房外久候了。」 语音方止,稷匡已先小翠一步推开房门,俊脸不自觉浮上抹担忧,脚步略急地走向床榻边。 身后,管晴欢将丈夫一切神情反应看在眼里,丽颜骤然阴暗,双唇不悦地抿紧,随即敛下眼眸,掩去瞳底的恨恼,移步向前。 「玄歌……」 乍见玄歌倾身倚在男人怀里,稷匡微微怔愣了下,一股陌生的情绪泛上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微怏地,彷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里,教他一时无法言语。 「姊夫。」管玄歌没察觉他怪异的表情,绽开笑颜轻唤了声,而后在苍衣的扶持下重新倚回床榻上。 像是察觉到自己怪异的情绪与反应,稷匡蓦然醒神后暗自困恼。方才他是怎么了?竟没来由地发起愣来。 没让自己多想,俊雅的容颜随即泛起暖笑,目光温柔地迎向管玄歌,柔声道:「-的身子还好吧?前些天听常大叔说-又发病了,还昏睡了两天,现在可好?」常大叔是负责补充食粮与柴薪的人,每两天就得跑一趟竹屋,也亏得他,他才能得知玄歌的情况。 「这几天,我和-姊姊心里着实担忧得紧,一得空便赶紧过来探望。」细心的他,不忘连带提及妻子,因知晓玄歌心里极为在意晴欢。 话说回来,若非顾虑到妻子的心情,他也不会迟至今日才来探望;多亏丈人命他代为探视情况,否则此刻他犹是只能待在村子里暗自担忧着急罢了。 「我没事。」管玄歌扬唇,漾笑更深。面对面前这张数年来始终如一关怀着她的温雅俊颜,恬暖的笑意自然流露,眼里有着最真的情感,一如对胞姊的孺慕之情。 「真的没事?」透着忧心的眸光不放心地在她脸上梭巡。 管玄歌微笑点头。「这些天喝了苍大夫特别调制的药汤,身子已好了些,不曾再发过病。」 「是啊,稷郎,你瞧瞧,玄歌的脸色是不是好多了呢?」管晴欢紧依在丈夫身边,拉开一抹虚笑柔声道,目光却只短暂地掠过管玄歌。 「嗯……」看着她雪白的容颜透着浅浅粉红,气色确实比往昔来得好些,一颗悬挂着的心终于安置,俊眸转移向悠然立在床尾的身影。 「苍大夫,玄歌的病让你费心了。」含笑的眼表露真诚的感激之意,蓦地,看见他手里拿着药碗,随即想起方才小翠说的话……这苍大夫竟亲喂汤药,而且还不许人随意进入,这……是什么道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毕竟不妥,这道理苍公子不会不懂,可他却丝毫不避讳,身为玄歌的家人,他是否该提点他一下? 正凝思间,管晴欢一只柔荑搭了过来,笑道:「稷郎,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吧?玄歌的病有苍公子看顾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着,眉眼微一嗔凝,似娇似怨地瞥了他一眼,又道:「我刚怀了孩子,都没见你这么关心呢。」 闻言,稷匡顿时一愕,不明白妻子为何突出此言。孩子?莫非……她真的有了?既是如此,稍早为何不曾听她提起? 乍闻此消息,管玄歌也是一愣,随即讶然而笑,欣喜地望向管晴欢腹问。「姊姊,-有了身孕了?」 管晴欢微微脸红地轻点了下头。「已有月余了,-搬来竹屋后没多久我才发现的。」也许是老天爷听到她的祈祷吧,她才殷殷盼着孩子到来,没想到肚腹里早已多了一块肉。 「姊姊,恭喜-了!」管玄歌真心替她感到高兴。姊姊盼着这孩子已经盼了许多年,一心想为稷家添个子嗣的她,如今如愿以偿,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玄歌,这往后我和-姊夫可能没办法经常来探望-……」管晴欢趁机说道。「-也知道,这孩子得来不易,我得格外小心。」 「我明白。」管玄歌丝毫不以为意,微笑地睇向稷匡,接着道:「姊夫,你可要好好照顾姊姊;至于我的病,有苍公子和小翠在,你尽可放心。」 至此,稷匡终于明白妻子的用意,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姑且不论有孕之事是真是假,晴欢对玄歌仍是心存芥蒂,甚至不喜他前来探望玄歌。 唉!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的一番苦心与努力仍无法消去她心头的怨恨,就怕心结不除,终成魔障。 「稷郎,咱们出来了大半天,也该回去了。」刻意放柔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绪,管晴欢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眼神复杂地瞅了妻子一眼,他无奈地转过身,朝苍衣拱手道:「苍公子,玄歌她……就多劳你费心了。」语气略带迟疑,心里却无端觉得有些什么不妥,因着苍衣特异的行为,还有自己心头那股莫名的怏然。 彷佛能看穿他心里所想,苍衣唇角微勾起一抹嘲讽,笑道:「好说了,稷爷,难得你信得过苍某,我一定尽力而为。」话中隐喻颇深。 稷匡听出他话中之意,俊脸微赧,不再多说什么,将目光移回玄歌身上。「玄歌……-好好安歇养病,我……回去了。」双眸不自觉流露着依依。 「稷郎!」 他回神,对着妻子温温一笑。「咱们走吧。」 一路上,夫妻俩默默无语,各自怀着心事。 良久,稷匡缓缓开口:「晴欢,-说-有了身孕……可是真的?」 管晴欢脸色瞬即一沉,侧首望住他,-眼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怀疑我在欺骗你?」怒气隐隐待发。 「晴欢,-先别动怒。」耐心安抚着妻子,继而温言道:「-我夫妻多年,我知-甚深,明白-万不会欺骗我,只是……我怕-对玄歌心结未解,终会酿成遗憾。」 「是么?」一声冷笑逸出,脸色甚是阴晴不定。「你何不明白说你怀疑我是故意在玄歌面前做戏,就因为我不喜你去探望她。」 稷匡愕然,继之一叹。「为什么-对玄歌的怨恨仍是这般深?」 明眸抬眼瞪住他,恨恨道:「是!我是恨她!非但恨她,我更嫉妒她!从小,她就是阿爹的心肝宝贝,更拥有了族人们的疼爱,大家全当她是宝,而我却像根草!」说着,眼眶开始泛红。「但这些都不打紧,我再也不稀罕阿爹多看我一眼……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你应该明白的呀!」 「晴欢……」稷匡心里不忍,伸手握住她微微颤抖的小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样……只是苦了自己……也苦了玄歌。」 「说到底你是心疼她,不是心疼我!」她怒道,甩开他的手。「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是你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可你心里惦念的却是她!」 闻言,稷匡震愕不已。原来……一切的症结竟是出在他身上! 「晴欢,-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对玄歌有的只是兄妹之情,心疼她为病所苦罢了,何况她是-的妹子,我关心她也是应该的。」 「你对她真只有兄妹之情吗?」管晴欢冷冷地道。「如果只是兄妹之情,你不会在她不在身边的这半个月来,心思不属、时刻惦念!如果只是兄妹之情,你不会一听到她发病,便忧急得恨不得飞到她身边来,更不会在见到她和苍公子独处一室时,情急失措!」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质问让稷匡措手不及、无言以对,本能地想开口解释,心头却无端泛起一阵迷惘。 是这样的吗?不是兄妹之情……会是什么? 难道……他真对玄歌怀了不该有的情愫? 他无法否认晴欢说的话,那些于他都是陌生的情绪,只是他从不曾深思过。 「怎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见他不语,她不由得出言相激。原本她只是怀疑,但此刻他沉默的反应却证实了她心中的猜疑。 良久,稷匡幽幽抬眸凝望着她,再一次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晴欢,这辈子我已经是-的夫君,而-是我的妻;除了-,我心里不会再容纳其他女人,-明白吗?」 「你……没骗我?」他温柔真挚的眸光似一池春水暖融了她不安的心;然而,猜疑就像一颗有毒的种子,不知不觉中在她脑子里生根蔓延,渐渐侵蚀她的心。 「我以我的心起誓,」他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今生情之所归唯-一人,绝不做出有负于-的事;若不然,这颗心如同木石一般,不再跳动。」 闻言,她眸中水光盈盈,旋即投入他怀抱里,片刻后才轻声道:「我相信你,可我要你答应我,从此不再见玄歌一面,除非她许了人。」 她的要求令稷匡愣了下,而后别无选择地轻点着头。 「我答应-……」低抑的嗓音幽沉,他缓缓闭上双眼,心头却无法抑止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 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转眼,又过月余。 这一个月以来,管玄歌的脸色渐趋好转,病情大有进境,雪白的芙颜添染了些许血色,显得温润动人。 凭窗望着屋外难得一见的暖暖春阳,她不禁放下书,想到外面走走。 心随意动,转身走向房门,丫鬟小翠恰于此时推门而入。 「小姐,-要去哪儿?」这段时日她一忙完便会进房里陪小姐看书。 「外面天气很好,我想出去走走。」 「这……」小翠面带犹豫。「小姐,我们等苍公子回来后,请示过他再出门好吗?」说也奇怪,本来她还觉得那个苍大夫怪怪的,但是看着小姐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她就一点也不觉得他怪了,现在可是完全地信服他呢。 「他去哪儿了?」黛眉轻蹙地问,明白小翠对她的身体状况仍有些顾忌。 「苍大夫说他要进深山里采药,快的话二、三个时辰便会回转,慢的话可能会延至傍晚时分。」 傍晚?她可等不到那时候。 「小翠,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陪我到外头走走好吗?」 「可是,苍大夫交代过……」 「等他回来天都暗了。」管玄歌截断她的话。「这时候出门天候正暖,对我有益无害。」 「这……」小翠开始有些动摇,她们主仆俩着实在屋里闷了好些时日,趁着天暖陪小姐出去走走应该无碍吧? 「好吧。」最后,终于点头答应,一边忙为她取来轻裘披上。 屋外,春光浓浓,主仆两人漫步在落英缤纷的梅花林中,和煦的微风迎面拂来,淡淡的梅香扑鼻,管玄歌但觉一颗心暖融舒适,磨人的病痛不再时时相随,她的身体彷佛也轻盈了起来。 一路上缓步徐行,一点也不觉得累;走了些时候,小翠忍不住开口:「小姐,咱们往回走吧,-的身子才刚有起色,还不宜太过劳动。」 偏首望着一脸担忧谨慎的丫鬟,她微微一笑。「-别这么紧张,我很好,想再多走一会儿。出了这座林子就可以看到银川,我想去看看。」 「银、银川?!」小丫头脸色蓦地一白。「小姐,这不大好吧!我娘说银川附近常有野狼出没,而且传说中的狼妖就居住在对岸的山谷……我、我们还是别去吧!」村里多年流传下来关于狼妖的故事,她可是一点也没忘。 看她吓得脸色发青,管玄歌不禁莞尔。「现在是大白天,不是野狼出没的时间,何况-也说了,狼妖居住在银川对岸,还担心什么呢。」虽说狼妖是否存在她无法断言,但她始终认为,天地间万物皆有其归属,只要不存伤害之心,彼此各安其分便能共存。 「还是不要吧,小姐。为了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别再往前走了。」小翠依然心存惧意,表情很是坚持。 管玄歌莫可奈何地笑了笑。「瞧-怕成这个样子,就依-吧。」 话刚说完,前方忽地传来一阵细小的低呜声,那声音像是兽类的哀鸣,让人听了不禁为之恻隐。 闻声,小翠不由惊恐地缩了缩身子。「小、小姐,那是什么声音?!」一双眼睁得好大,小心害怕地四下张望着。 她微微皱眉,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不由得继续往前走。 「小姐,-要去哪里?等等我呀!」身为丫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两人往前走了片刻,来到梅林出口,除却银川泠泠的水流声,那低呜的声音也愈来愈清楚了。 停下脚步,管玄歌细细留神起来,兽鸣声越发显得悲沉,好似很痛苦,而且感觉就在附近。她低下头仔细张望着,终于寻到了声音的来源处,就在左前方一棵老树旁,一团淡灰的影子微微地蠕动着。 顺着她的目光,小翠也看到了,急忙开口道:「小姐,咱们别再往前走了好吗?」那一团灰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实在令人无法不害怕。 然而,她依然一步步走上前。 「啊!」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受困在陷阱里的灰狼,瞧-的体型该是一只幼狼,许是第一次学习自己出来觅食,却不小心中了村人捕猎的陷阱。 此刻-一只脚深深地被锯齿状的捕兽器咬住,鲜血染红了-的灰毛和草地-的神情看来很痛苦,而她的靠近使得-更加紧张起来,本能地发出低低的嗥叫声,一双犹显稚嫩的狼眼充满防备地瞪视着她。 「小、小姐,那、那是一头狼呀!」小翠吓白了脸,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管玄歌却是蹙了下眉眼,不假思索地在-身旁蹲下。「你一定很痛吧,让我帮你好吗?」她柔声说着,清澄的眸对着-的眼,试着让-感受到她的善意与真诚,而后缓缓伸出手,欲替-扳开捕兽器的钳制。 「哎呀!」小灰狼本能地挥爪相向,雪白的手背立时出现三道红色爪痕,教她不由得轻呼了声。 小翠见状,差点没吓晕过去。「小姐,-要不要紧?!」虽是担心小姐的伤,但她仍是一步也不敢向前。 她摇摇头。「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而已。」看这情形,她根本无法替-松开捕兽器,可就这样把-留在这里,她实在于心不忍。思索了半晌,她起身走至银川岸边,合起双掌掬了一把水,然后又走回-的身旁。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这水很清凉,可以帮你纡解一些疼痛。」漾着温柔浅笑,她像对着一个孩子说话似,极具耐心。 「小姐,咱、咱们还是回去吧,别理-了。」小翠在一旁皱眉,心里着实不赞同她的做法。 管玄歌没有回应,只是将掬了一掌的川水轻轻地泼洒在小灰狼的伤口上。 「喔呜……」一声低低的狼嗥响起,原本张牙舞爪的态势,瞬间收敛下来。毕竟还是头幼狼吧,眸底虽仍带着些许防备的神情,可态度已不若方才那般警戒敌视,对于她的帮助,也并非完全排斥。 连续几次来回捧着川水帮-冲刷伤口后,当她以巾帕替-擦拭血渍时,-的防备心已完全卸下,表情显得非常温驯,看着她的眼神,彷佛当她是母狼似地流露着一丝孺慕之情,一边还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擦拭完毕,她仍轻抚着-,继续安抚-的情绪,随后试着为-松开脚上的钳制。可不管她再怎么用力,却始终无法扳开捕兽器,只是徒然弄伤自己的手。 「小姐,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别理-了。」小翠忍不住又开口。 管玄歌面带不豫地看了她一眼。「-还没脱离陷阱,我不能就这样把-留在这里。」要扳开捕兽器需要很大的力气及技巧,她需要人帮忙…… 突然间,脑子里闪过一人,她欣喜地看着小翠,道:「-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陪。等苍大夫回来后,-请他立即过来,他一定有办法松开捕兽器。」 「啊?!」小翠愣了一瞬,随即慌忙道:「这怎么可以!小姐,-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这头小灰狼也许还有其他同伴,如果-们找到这里来了要怎么办? 「-放心吧,苍大夫说不定已经回来了,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她仍觉得不妥,可小姐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 最后只得依了主子,匆匆转身回竹屋,一边在心里喃喃念道:但愿苍大夫人已经回来了。 第五章 接近傍晚时分,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悠然地走近竹屋。 屋前,小翠正心急地踱着方步,抬头一看见他,赶忙跑上前去,欣喜道:「苍大夫你可回来了!」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看她神情慌张,见到他像见到了救星一样,他不觉蹙起眉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直觉地认为是管玄歌出了事,心口莫名地紧了一紧。 「那个……小姐她……」小翠试着说明,偏是心急得不知该从何说起。「哎呀,总之……苍大夫你赶紧跟我来就是了!」话说完即匆匆跑向梅林外。 苍衣揪了揪眉,没再多问,神情微凝地跟随其后。 一路上,小翠将经过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两人走到半路,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狼嗥声,那声音浑厚有力,听来有些吓人。 小翠整个人顿时傻愣住,心里掠过一个不好的预感,那声狼嗥该不会是…… 「糟了!苍大夫--」待她反应过来,猛一转身,迎面忽地吹来一阵强风,一道模糊的影子迅捷地飞掠过她身旁,只一眨眼间,一切便又回复正常,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呆愣地眨了数眼后……咦!苍大夫人呢?他刚才明明还走在她身后的呀。 这时,一道肃凝浑厚的嗓音彷佛自天外而降:「-别跟来,先回竹屋去。」 小翠愣了下,随即听出那是苍大夫的声音。「好厉害呀,竟然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她睁大眼喃喃自语着。苍大夫要她别跟,应该就表示他有办法将小姐平安带回来吧? 不及细想,吓人的狼嗥声又响起,不争气地抖了一阵,她惊惧地四下张望了一圈,随后决定遵照苍大夫的指示,马上掉头跑回竹屋去。 此时,梅林外,苍衣目睹了教人胆战心惊的一幕-- 一头毛色土灰的母狼眼露凶光、龇牙咧嘴地朝管玄歌低嗥了声,很显然地认定她便是伤害幼狼的敌人,而后忽地腾身跃起,森冷锐利的狼牙朝管玄歌飞扑过去,怔愕无措的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束手待毙。 紧急的一刻,他化成狼影窜出,将母狼扑开,碧绿的寒芒直锁住母狼的灰眼,却没留意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潜藏了一双眼睛目睹了这一切。 随即,母狼低呜一声,垂首退到一边,仿若一只温驯的狗儿。 恢复人身的苍衣走到管玄歌身边蹲了下来,瞅着她苍白的小脸好一会,才道:「-可以睁开眼睛了。」 熟悉的声音让她微愣了下,随即张开眼来。 「苍大夫……」怎么会是他呢?刚刚明明……目光不由得移向他身后,但见方才攻击她的灰狼竟温驯地站立一旁,凶猛可怕的模样已不复见。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正愣愣地发着呆时,他突然执起她的手,脸色微沉地瞧着她手背上鲜红的爪痕,凌厉的眸光瞬即扫向一旁的小灰狼。 「噢呜……」像是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小灰狼立即垂首低呜了声,神情好似在忏悔- 的叫声惊醒了管玄歌,将她自怔愣的状态中唤回,忙道:「苍大夫,你赶快帮-松开捕兽器吧。」 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苍衣不发一语地伸手扳开捕兽器。 没留意他的神情,她随即以丝巾帮小灰狼包扎伤口,处理完毕后,轻抚着-道:「乖,没事了,回母亲身边吧。」 彷佛听懂她的话,小灰狼低呜了声,才慢慢地走回母狼身边。 母狼伸舌轻舔了下小灰狼,然后抬眼望向管玄歌,那双灰眸像是具有灵性般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后,忽地朝她低嗥了声。 管玄歌惊愣了下,一旁的苍衣笑道:「别怕,-只是在对-表示感谢之意。」 话刚说完,就见母狼携着幼狼转身朝银川而去,奔向另一边山谷。 看着一大一小远去的狼影,她的唇角不自觉绽开一抹浅柔笑意。不管再怎么凶猛可怕的野兽,浓浓的亲子之情依然存在,这该是世间所有生灵的天性吧! 噙着笑收回目光,不意迎上一双深黝的眸子,那注视黑沉沉的,瞧得她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苍大夫……」试探地轻喊了声,却见他眸光忽地一闪,而后站起身,朝她伸出一手来。 「走吧,太阳快要下山了,一会儿天黑下来,天气就要变冷了。」他的语气仍同往常一般低冷沉稳,可眼底深处却隐闪着一抹幽湛的星芒。 管玄歌微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他和平常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望着伸至她眼前那只修长黝黑的大掌,她微微恍惚地愣着,而后不自觉地伸出手握住,缓缓地站起身来,没察觉他在瞥见她小手上的累累伤痕时,蓦然黯沉的眼色。 回到竹屋,小翠立即迎上前来。 「小姐,-还好吧?」一双眼紧张地在管玄歌身上来回梭巡着,活像是怕她少了一块肉似的。 「我没事。」轻浅一笑,她柔声安抚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丫鬟仍是有些惊魂未定。小姐要是出了任何差错,她非但无法向族长交代,还会成为全族的罪人呢。 机灵的眼光随后瞄到管玄歌受伤的手,又道:「小姐,-的手受伤了,我去拿药箱来帮-擦药。」说着赶紧进房取出药箱,却冷不防教苍衣一手接了过去。 「让我来吧,-该下去准备晚膳了。」没让她有说话的机会,苍衣淡淡地下达指令,小翠只略略迟疑了下,随即遵照他的话做。 她一离开,苍衣即刻为管玄歌清理手背上的伤口。 望着一语不发、脸色微沉的他,管玄歌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忐忑,因此尽管伤口刺痛不已,她始终咬紧唇暗自忍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或皱一下眉头。 彷佛看出她的隐忍,他挑眉睨了她一眼,淡讽道:「这就是多管闲事得付出的代价,不过-算幸运了,要是我再晚一步,-的小命就要葬送在狼牙下。」 方才那惊险的一幕着实教他胸口紧紧地揪了下,至今仍余波荡漾。这样的感觉完全脱出他的意志之外,微恼之余,也不免感到有些烦躁,最近他的心绪好像有些不受控制。 她咬了咬唇,垂下眼睫低声道:「我没办法不管-,你如果看到-当时痛苦的样子,也会这么做的。」 他只是轻勾了下唇角,颇不以为然地。「别滥用-的同情心-会误中陷阱就表示-不够机警,若因此丧命,也没么可怨可怜的,这个世界本就是适者生存。」 她愣了下,像是无法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还小,任何人看了都会不忍心的。」人皆有不忍之心,他是个医者,不是更该比常人多一份悲悯心肠吗? 「-的不忍心,为-带来了什么?」语气里有一抹嘲讽,他刻意加重了力道,提醒她手上的伤口。 「这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她痛得皱了下眉,却仍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何况-会有这样的行为反应也是正常的,那只是一种防卫本能。我相信只要感受到我是真心诚意想帮-,-是不会伤害我的。」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太天真了,事情并非-想的那么简单。」他无情地泼她冷水。「事实上要不是我及时赶到,那头母狼不管-做了什么值得感激的事,都会一口咬断-的颈子。野兽跟人毕竟不同。」 她张了张口,却是无言以对,这一点她确实无法反驳。「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好半晌,方开口道。 苍衣淡睨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开始帮她包扎伤口。 借着这无声的间隙,管玄歌头一次仔细打量起他来。他有一对飞扬的浓眉,黑炯的长眸显得孤傲不驯,轮廓刚棱不屈、鼻梁挺直如山,轻抿的薄唇给人一种冷漠无情的感觉……怎么看,她都找不出他身上有一了点医者的味道。 相处两个多月来,她对他有些了解又不甚了解。他的话不多,不需外出采药时,总是独自安静地坐在一旁闭眼调息;几次难得开口说话,内容不外乎是提醒她该吃药、该休息了。 一开始,他带给她很大的存在压迫感,可久而久之,她竟渐渐习惯他的陪伴,他的泰然自若与沉稳甚至让她觉得安心可靠。犹记得几次夜里睡不着觉,她悄悄起身至前廊观看月色,他总是第一时间察觉,尾随在侧,然后静静地陪伴着她;那个时候他们虽然不曾交谈过一句话,她却觉得分外安适宁馨。 这些年来,除了阿爹、大哥与姊夫,她甚少与男子接触,而他带给她的感觉和阿爹他们完全不同;虽同是男人,但他身上蕴含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突然间,她对他感到十分好奇,忍不住开口问:「苍大夫,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听姊姊说,他是因为采药迷了路才会走进族人居住的山谷里,可她总觉得他不像是一个会迷路的人。 苍衣挑眉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意外她会有此一问。「我从外边来的。」他将应付管崇渊的话又说了一遍。 「外面的世界……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曾听族人们谈起,他们原本也住在那里,因为战乱避祸才不得已迁居至深山里。 「一个繁华热闹却也纷争不断的地方。」他简单地回答,眼底闪着一抹讥诮。 管玄歌微感困惑地皱了下眉。「既是如此,为什么阿爹和大哥还老是念着要回到外边的世界去?」她喜欢这与世无争、宁静悠然的山谷。 苍衣又挑眉看了她一眼,淡淡回应:「因为那里有两样东西是这里没有的。」 「什么东西?」她仰首看着他,专注地问。 「名利与权势。」勾起的唇角噙着一丝冷嘲。「-爹曾是一族及一城之主,昔日的风光令他念念不忘,枯燥乏味的山居生活终将留不住他。」 闻言,管玄歌微讶。他不过是个外来者,与阿爹算不上熟稔,为何却好像很了解阿爹似?她甚至听得出他语气里淡隐的讥嘲意味,似是对阿爹没什么好感。 「阿爹不是那种眷恋名利和权势的人。」她下意识地为自己的父亲辩驳。「你并不了解我阿爹,这么说太武断了。」 「了解他?何必那么麻烦。」苍衣诡谲地勾唇一笑。「我轻易地便能嗅出他身上的气味。」 「气味?」她不懂。 「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属于自己独特的气味。」他笑着为她解说,而后直截地道:「你阿爹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贪婪气味。」 「你、你胡说!」她立即不悦地轻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阿爹?」 苍衣微一勾眼。「凭我的嗅觉。我天生嗅觉比一般人来得敏锐,只要是和我接触过的人,我皆能立即闻出对方身上特有的『气味』……」说着,他微微停顿了下,微闪碧芒的精眸对住她的眼,轻淡地接着道:「就像我能闻出-的困惑、伤感与无奈;还有大姑娘身上怨妒恨恼的强烈气味。」 管玄歌霎时怔忡。「怨妒恨恼……是因为我吗?」不觉喃喃。 苍衣微讶地挑眉,而后别有意含地道:「-不过是其中一半的因素,另一半……却是在稷爷身上。」 「姊夫?」芙颜微愕,似是怎么也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大姑娘深爱稷姑爷,可偏偏稷爷的心有一半不在她身上。」难得好心透露这么多,他边说边带着兴味地观察她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姊夫他心中另有所爱之人?」不觉蹙起眉头。 苍衣淡笑不语。 「不可能。」随即,她摇了摇头。「姊夫对姊姊一向温柔且深情,心里不可能还有别的女子。」 「是吗?」淡淡轻笑了声,好似不以为然。「我却认为,稷爷对大姑娘,有的只是怜惜之心,深爱之情倒未必。」 她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她一脸困惑不解,苍衣并不多做解释。他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方才受了一番不小的惊吓,-用完晚膳就早点歇息吧。」 语毕,起身离去,走到门边,又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道:「希望-以后别再擅自离开竹屋,要是-有什么损伤,我很难向管爷交代。」 管玄歌愣了下,而后微感歉疚地垂下眼。「对不住,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只是想,难得身体好起来,屋里又待得有些闷,所以才想到外头走走……自从生病以来,我几乎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听了她道歉的话语,苍衣浓眉微拧,向来凌锐的眼瞳不自觉放柔,心头跟着漫上一股对他而言仍有些陌生的柔软情绪。 然而,他只是望着她,什么话也没说;良久,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小姐,-赶快来瞧瞧,咱们前廊多了一架秋千呢。」 翌日早晨,管玄歌刚用完早膳,便听见丫鬟小翠兴奋不已的嚷嚷声。那声音一路响至她房前,不一会儿工夫,人已转进房里来。 还来不及开口说一句话,一只手臂已让小丫鬟抓住,拉着她跨出房间,直往屋前走去。 「小姐,-瞧!」一走出屋子,小翠即伸手往旁一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蹦出来的,昨天晚上还没瞧见呢。」 管玄歌抬眼一望,看见了那垂吊在廊下的秋千,眼底瞬即浮上一抹惊奇。「哪来的秋千呢?」座椅还钉有靠背,给人感觉非常舒适且悠闲。 「小姐,-上去坐坐看吧,一定很舒服。」小翠鼓吹道。 「这……」声音有些迟疑。 「别担心,秋千很牢靠,二姑娘尽管试试。」苍衣低沉的嗓音冷不防插了进来。话落,高大的身影徐徐步上前廊,刚从外边回来的他,身后还背着个小竹篓。 「苍大夫,原来这秋千是你造的啊!」小翠惊讶地看着他道。 苍衣没有直接回应,只道:「以后二姑娘若在屋里待得闷了,可以坐在秋千上透透气、赏赏景。」 闻言,管玄歌心里微一愣讶,这秋千是他特地帮她造的?! 「小姐,别发呆了,赶紧上去试试吧,我帮-推秋千。」小翠又回复--脸兴致勃勃的表情。 「嗯。」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浅浅一笑地坐上秋千,小翠随即在后头轻推着秋千的座椅。 随着秋千的摆动,和暖中带着香气的春风跟着拂过脸庞,拂得人一身清爽且轻盈,她不自觉地勾起唇瓣,漾开满脸柔恬的笑。 晨曦中,那清丽笑颜越发显得晶莹剔透,苍衣深湛的眸光不觉一黯,耳边蓦地响起那一年尚在襁褓中,不知惊险、对着满天雪花咯咯脆笑的娃儿。 突地,身后竹篓传来微微的震动拉回他脱轨的思绪,他微一蹙眉,旋即想到自己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她。 卸下竹篓,从中抱出一团雪白圆滚又毛茸茸的小东西,走到管玄歌身前。 「这只雪兔是我无意间在林子里抓到的,二姑娘喜欢的话,不妨留着-作伴。」他平淡地启口,彷佛一切不过是顺手而为。 「雪兔?!」管玄歌立即惊喜地睁大眼,并接手抱过那圆滚滚的可爱兔子。「真的是雪兔呢!」 看着她脸上欣喜的笑容,苍衣唇边不自禁地也勾起一抹淡笑。他知道她很喜欢雪兔,那一年要不是为了追雪兔,她也不会失足掉入银川里。 随即忍不住又蹙眉,他不该对这种小事记得这么清楚。 「好可爱的小兔子啊!」小翠欣喜的呼声跟着扬起,随之又道:「小姐,苍大夫对-真好!」 一句无心的话语却让苍衣与管玄歌两人同时一愣,前者瞬即拉回思绪,眉间的蹙痕更深了;而后者却是不由得微微脸红。 半晌,管玄歌才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苍衣道:「苍公子,谢谢你。」 面对她的笑靥,苍衣心下微微一动,向来冷淡的眸心此刻充满了复杂难解的情绪。小翠方才说的话适时提醒了他,他忍不住问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救她、跟在她身边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怜悯她、讨她欢心;只是……他为她做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刻,他突然发觉,他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么清楚明白着自己的心。 房里,稷匡正埋首书册中。可不知怎地,书里的一字一句怎么也映不进他眼底,取而代之的竟是管玄歌苍白美丽的容颜。 心下一愣,随即不觉揪紧眉心,罕见的恼色浮上俊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深感困恼却也迷惘。 难道他是受了一个多月前晴欢那一番指控的话语所影响? 他真对玄歌怀了不该有的情愫? 不是的,他只是关心她:心疼她,当她是自己的妹子般怜惜。再一次地,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只是……这一个半月来他的魂不守舍与心烦意乱又该怎么说?他无法不惦记着玄歌,无法不去想她的病情进展得如何;更无法挥去那日见她倚靠在苍大夫怀里的一幕,以及当时泛上心头那股莫名的怏然情绪。 苍大夫他……可是对玄歌别有意图? 随即,自厌地皱了皱眉。他何时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气量褊狭之人! 心绪浮躁得再也坐不住,索性阖上书册,站起身来,想到房外透透气,让自己紊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出了房,刚跨进前院,就见管祁修匆匆忙忙走进丈人的书房,一边兴奋地嚷着:「阿爹,坤叔捎回好消息了,你瞧瞧……」 坤叔?讶异地微一蹙眉,正想跟进书房,身后突地传来妻子柔声的叫唤:「稷郎,原来你在这儿。」 管晴欢端着食盘来到他身边,笑盈盈道:「我给你熬了雪参汤,来,趁热喝了。」说着,腾出一手拉着他在院里摆设的石桌旁坐下,然后将参汤端至他面前。 他微微一笑,依言轻啜了一口参汤后,温声道:「晴欢,-有孕在身,下次别再这么辛苦为我熬汤了;况且,该补的人是-才对。」 「一点也不辛苦。」管晴欢摇了摇头,笑得好不温柔。「为你做任何事我都觉得快乐。」怀胎四月,她的肚子微凸,却不明显;倒是脸色丰腴红润多了,显见心情甚是愉悦。 然而,对着她的笑颜,他眼底竟恍惚地迭映上另一张脸庞…… 随即,心神一震,赶紧收摄不该有的幻影,捧起参汤猛然一灌。 「瞧你,喝得这么急,小心烫嘴!」微嗔的轻柔笑语随之扬起,并没有发觉他的不对劲。 是啊,参汤确实烫嘴,最好把他的神智也给烫醒过来。稷匡抬起头看着妻子,俊雅容颜不自禁地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他赶紧移开眼,匆促一笑,视线正巧对上刚从书房里走出来的管崇渊与管祁修父子俩。 一瞧见他们夫妻俩,管崇渊立即走上前,心情大好地笑道:「你们在这里正好,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管晴欢与稷匡连忙起身。「阿爹,我没见过你这么开心的模样,到底是什么好消息?」擅于察言观色的她柔声笑问。 「还记得-坤叔叔吧?」管崇渊抚着长须道:「半年前我让他带着几个部属出谷察探现今外面世道的形势,他来信说北方五狄之国以大鄢国最为强盛,他甚至获得当今大鄢国主公的信赖与重视,在明了我们的情况后,对方有意相助我族回归故土;半个月后,大鄢国的太子和国师还会亲自来访哩!」 闻言,稷匡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突,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太好了,阿爹,你多年来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没发觉丈夫的异样,管晴欢同感欣喜地道。 「是啊!」管崇渊微笑地频频点头。「趁这次对方来访,我们可得好好拉拢拉拢。我想,再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说着,目光转望向女婿,又道:「稷匡,等会儿你陪我到梅林探望玄歌一趟,都两个多月了,她的病情也应该有所进展了吧?」 「这……」稷匡回望妻子一眼。 似是明白他的迟疑,管晴欢微笑地接口:「阿爹,我也有好些时间没看到玄歌了,要不,让我也随你们走一趟吧。」 「不了,-留下来。」管崇渊立即否决。「贵客不久即将到来,-和祁修好好商量要如何招待客人的事。」 「……」管晴欢脸色微微一凝,随即垂下眼,勉强笑着回应道:「是,阿爹。」 第六章 还没到达竹林小屋,管崇渊与稷匡便听见一串玲琅的娇笑声。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旋即微感讶异地对看一眼。如果没听错的话,方才那笑声该是出自玄歌。多么难得啊,他们已有许多年不曾听到她如此开怀的笑声了。 「小姐,这只雪兔圆滚滚、胖嘟嘟的,好可爱喔!」随后传来小丫鬟同样开心的笑语声。 管崇渊与稷匡来到竹屋前,瞧见管玄歌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坐在廊下垂吊的秋千上,那兔子还伸出红红的舌头不断舔着她的掌心,逗得她轻笑不断。 「玄歌,阿爹来看-了。」管崇渊率先出声唤道,走上竹屋前廊。 闻声,管玄歌立即抬起头,一瞧见父亲,便即欣喜地站起身来。 「阿爹!」开心地迎上前,眸光瞥见另一道修长身影,忙又唤了声:「姊夫。」 稷匡微笑地轻点着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流连不去。一个多月不见,她的脸色更加红润了,那带笑、发亮的眼,神采奕奕的模样,是他从不曾见过的。 「玄歌,阿爹的好女儿,-的气色看起来好多啦。」管崇渊也细细打量着女儿。「这些日子-的情况还好吧?可曾再发病?」 管玄歌摇摇头。「多亏服了苍大夫的药,已经好多了。」 「是啊,族长。」小翠笑着接口道:「苍大夫好厉害呢,小姐喝了他的药,身体和精神都好多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管崇渊笑着频频颔首,满意地看着女儿愈显光采美丽的脸庞,心中暗自有了盘算。 「咦!这里什么时候多了架秋千?」稷匡好奇地问。 「是苍大夫特地为小姐造的。」管玄歌还来不及开口,小翠已抢先回答。「他怕小姐闷,偶尔想到外面透透气,所以造了架秋千;就连这只可爱的雪兔,也是他抓来给小姐作伴的。」 「苍公子真是用心啊!」管崇渊又是点头微笑。「咦!怎么不见他人呢?」 小翠一张圆圆笑脸登时收住,吞吞吐吐地道:「呃,苍大夫他……他正在后头灶房帮小姐煎药。」 闻言,老眉微蹙。「煎药?!这种小事情怎好劳烦苍公子亲自动手?」一旁的稷匡也同感讶异。 「族长,不是小翠偷懒!」小丫鬟赶紧解释道:「是苍大夫说给小姐服的药方很特别,火候与时间必须拿捏得很好,所以、所以他坚持亲自为小姐煎药。」 「阿爹,小翠说的是实话。」管玄歌也赶紧开口帮忙说明。「苍大夫细心又严谨,凡事亲力亲为。」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劳烦苍公子了!」说着,转身吩咐女婿:「稷匡,你去请苍公子出来,我要当面向他好好致谢。」 稷匡点头,随即从廊檐走向屋后。 刚要转身从后门进入灶房时,却不经意自微敞的窗棂空隙瞥见惊人的一幕。就见苍衣坐在桌前,举起手腕对着桌上摆着的一碗冒着热烟的药汤,一滴滴红稠的血像水珠子般自他腕间落入药汤里,碗旁还放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眼见这一幕,他心里一阵惊骇震愣。他……竟然以自己的血入药!这是什么道理?还是……他正在使什么邪门歪术?莫怪他坚持要自己亲熬汤药! 不假思索地,他立即冲进灶房。「苍公子,你在做什么?!」 苍衣眼神一凛,却没停下手边的动作。片刻后,才收回手,随意包扎一下,再以腕套套住,遮盖伤口。 「我做了什么你不是已瞧得一清二楚了吗?」语气甚为轻淡,似是一点也不在乎让他撞见这一幕。 「你……你以自己的血入药,是何用意?」他的做法实在太诡异了,让人无法不怀疑他的意图。 「用意?」苍衣淡淡挑眉。「我的用意不就是如你们当初所求那样,好好延续二姑娘的生命。」 「我不明白!」稷匡依然攒眉以对。「药汤里为什么非要滴入你的血不可?」 苍衣勾唇一笑,瞳底微闪着莹邃碧光。「如果我说,加上我的血才能控制她的病情,延长她的寿命,你信么?」 「你……」心下蓦地一震。「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眼底隐闪的妖异眸光让他微骇,那双冷锐中带着邪气的眼不似医者,或者该说……不像是人类的眼瞳;他惊讶自己当初为何没发现!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冷淡的嗓音轻吟。「重要的是我能保住二姑娘的性命。」 「你……你对玄歌究竟有什么企图?」稷匡无法不往坏处想,他没忘他亲喂汤药又不许小翠随侍在侧的怪异举动。 「企图?」似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苍衣兴味地挑动眉梢,反问:「你以为我有什么企图?」那双眼彷佛能看透人心,直透进稷匡眸底。 毫无惧意地迎上他精诡妖瞳,稷匡沉声回道:「不管你有什么企图,我都不许你伤害玄歌一根寒毛!」 「你以为我会伤害她的性命?」唇瓣斜勾,逸出一串低冷笑声。「真是这样的话,十年前我又何必救了她?」 闻言,稷匡心下又是一震!十年前……莫非他是…… 没理会他一脸惊愕的表情,苍衣接着道:「倒是你,还是离二姑娘愈远愈好。真为她着想的话,就别太关心她,也别再来探望她,大姑娘才是需要你『用心』之人。」 他接下来说的话让稷匡心中讶异更深,他……好似什么都知晓,就连他心里对玄歌暗藏的那一份无可言说的幽晦情意他也清清楚楚。 微一愣愕后,他不甚自在地撇开眼避开对方精锐的眸光,——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稷爷何必自欺欺人?」他的回应换来苍衣嗤声一笑。「不管你对二姑娘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感,我都必须劝你放下;你的关心与眷爱只会加深她与大姑娘之间的嫌隙,姊妹之情更加荡然无存。」索性把话挑明。 「你……」稷匡震愣不已地愕瞪着他。不可能的!他竟然连晴欢的心结都知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尽管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再一次这么问。 苍衣仍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与其追究我是谁,不如好好看住你的丈人,提醒他别忘了当年的誓言。你是巫师之后,应该明白我所指为何。」若不是因为他特殊的身分以及他身上那股祥和之气,他不会对他透露这么多。 说罢,端起药汤,就要离开灶房。 「慢着!」稷匡倏地回神唤住他。「你接近玄歌……真的只是为了医治她的病吗?刻意远离村子,是否别有用意?」心里对玄歌依然放心不下。 就见高大的身影顿住了半晌,而后缓缓转过身来,对着他笑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苍公子,你果真是妙手回春啊!」 坐在前厅里,管崇渊看着爱女喝下药汤后,微笑地向苍衣致谢。「小女的病情大有进境,实在有劳苍公子费心了!」 「管爷别这么说,苍某只是尽一个医者的本分罢了。」苍衣敛眸淡笑。「二姑娘吉人有天相,苍某不敢居功。」 「苍公子太过谦了!老夫绝不会忘了苍公子你的大恩大德,将来若能回归故土,一定以上宾之礼接待,好好酬谢一番。」 「管爷打算离开这里?」苍衣微讶地扬高一眉,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管崇渊微笑点头。「不瞒苍公子你,半年前我派出谷察探外面情况的部属,今儿个传回了好消息,相信不出多久,便能顺利离开这里。」说着,慨然一叹,又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困居此处已十数载,这山居生活着实乏味得紧,外头世界那么美好,我实在不想平生壮志消磨、老死于此。」 闻言,静坐一旁的管玄歌愣了下,脑子里随即想起苍衣曾说过的话。不自禁抬眼望向他,正巧迎上他早已洞悉的了然眼神;他的眸光隐隐带着一丝嘲讽,似是在告诉她,他的感觉果然一点也没错。 「再说,玄歌都十七了,我也该为她的终身大事好好设想一番。」管崇渊继续说道,一双老眼欣喜地直瞅着自己的女儿。「以玄歌这般美貌,也只有外面杰出的男子才是良配,村子里根本没有人配得上她。」 听见这话,管玄歌不觉蹙眉。「阿爹,我没想过嫁人。」一直以来,她为病所苦,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尚且未知,更别谈情爱与婚姻,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说什么傻话!」管崇渊以为她是害羞,并没将她的话当真。「-放心,阿爹一定会替-找个好郎君。」说着,带笑的老眼转而望向苍衣,问道:「苍公子,小女的病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 似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苍衣轻声一笑,回道:「管爷切莫心急,要拔除二姑娘的病根尚要一段时日。」 「这样啊……」略略沉吟了下,管崇渊随即又笑道:「那就有劳苍公子你继续费心了。」 随后又聊了片刻,翁婿俩方才起身离开。 回程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良久,管崇渊才开口:「稷匡,从明天起我要你--」眼角余光瞄到女婿皱着眉头,一脸出神的模样,似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似,老眉瞬即一拧,沉声喊道:「稷匡,我在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呀?!」 这一喊,可把人给喊醒了。稷匡忙回神。「小婿一时恍神,请丈人见谅。」 「嗯。」轻应了声,老眉微蹙地吩咐道:「从明天起,我要你每天过来探望玄歌一趟,帮我多盯着点苍公子,不要让他们两人太过接近。」 「这……」俊颜微一愣讶。「丈人为何这么吩咐?苍大夫他……」莫非丈人也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预防万一罢了。」 「预防万一?」他不明白。 管崇渊轻笑一声。「稷匡,你身为男子,怎会不明白我的顾忌?」 他顿愣了下,随即恍然。「丈人是担心苍大夫与玄歌会日久生情?」 「没错。玄歌的终身大事我已经盘算好了,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听到这样的回答,稷匡心下又是一阵愣讶。「玄歌的终身大事?这……丈人心中莫非已有了适当的人选?」 「不瞒你说,我心中确实有了最佳人选。」管崇渊抚须一笑。「大鄢国太子即将来访,你坤叔捎回的信中曾提到,这位太子尚未立妃,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若能与之联姻,我族未来大有可为。」 闻言,他不由得愣呆半晌。原来……原来丈人心里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丈人……这事攸关玄歌一生的幸福,是否该问问她的意思?」 「问什么呢!自古以来,儿女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何况大鄢国太子身分何等尊贵,玄歌若能嫁与他是她的福气,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有什么不好?」 「话虽如此,但……对方既然身分尊贵,又怎愿意娶玄歌为妻?」他实在无法赞同丈人的盘算,玄歌她怎适应得了深宫内院的生活? 「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担心。」管崇渊很有自信地笑着。「不是我自夸,以玄歌的美貌,哪个男子不倾心?我对她有十足十的信心。」 稷匡顿时无言。看来丈人早已打定好主意。原来女子生得貌美,并非全然是好事。 「稷匡,你还记得你爷爷曾说过的话吗?」管崇渊接着又道:「他说玄歌是我的福星,定能助我兴盛族邦、荣归故土;如今该是他预言成真的时候了,总算不枉她娘为了生下她而送了一条命。」 听闻此话,稷匡心情不觉万般沉重,脸色也十分沉凝。原来玄歌在丈人心中的价值仅是如此……当初爷爷的一番好意,如今却让玄歌成了丈人的筹码,这真是始料未及啊。 无言以对的他,只觉心神不宁,一股风雨欲来的预感隐隐漫上心头。 夜里,管玄歌睡不着觉,如往常般起身披衣踱至前廊,坐在秋千上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夜空。 自从有了秋千,她更喜欢在夜里观赏月色,细细品尝这份美好与安宁。 今晚的月光有些稀微,弯弯的上弦月蒙着薄云,反教周边的星子抢去光彩。那星子一闪一闪的,让她不禁看得入迷。 突地,开门的轻微声响惊动了她,回眸一看,苍衣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但见他双手环胸,状似悠闲地斜倚着门扉而立。 随即,她抿唇淡笑。她不该感到惊讶的,毕竟有许多个夜晚,他都是这么尾随在后,陪伴着她。她想,他是不放心她吧,担心她的身体会出状况。他真是个好大夫,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实在不像。 转回视线,她继续凝望夜空,并轻轻地摇晃起秋千。 「不过是一片漆黑的夜幕,-却好像百看不厌。」 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让她一愣。她没想到他会开口和她说话,不再像以往那般,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 惊讶过后,她微微一笑,回道:「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这样望着夜空,连星星月亮的模样都快不记得了。你知道的,我的病让我一直以来只能待在房里,甚至多半时间是躺在床上;像现在这样悠闲地观星赏月,是从前做不到的。」 苍衣心下微动,眼底下觉浮上一抹柔光,脱口的却是:「山中夜里寒气重,确实不利于-的身体。」 「我不怕。」她回眸看着他,笑颜漾深。「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语气充满了对他的信赖,怕是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苍衣微微挑眉。「-就这么相信我的医术?」 她轻点了下头。「这三个月来我不曾再发病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说着,脸色微赧地笑了笑,又道:「本来我总觉得你不像个大夫,甚至觉得你是一个怪人,你和姊夫很不一样。」 「哦?」他不觉挑高眉,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其实,应该说是我的偏见吧。」她坦率地说出自己一开始对他的观感。「我所知道的大夫不过是从书上看来的,唯一接触过的也只有姊夫一人,实在不该以外貌来衡量一个人。虽然你给我的感觉和姊夫不同,但和你相处过后,我认为你同他一样,都是能让人信赖的人。」 这是她的真心话。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虽然总是一脸淡漠,但他为她造了秋千,还送她雪兔解闷,粗犷外表下的他,有一颗温柔细致的心,这让她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 「信赖……」他的眸光微微一黯,垂下眼睫,再扬起时,眸底透着一丝奇异的星芒。「-真的信赖我?」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你说每个人身上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气味,我想你也不例外。我从你身上闻到一股属于青草与泥土的香味,让人感觉很舒服、很安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面带犹豫地看着他好一会,她才接续道:「我还闻到一股孤独的味道……」他的背影总给她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彷佛旷野里的一匹狼。 闻言,苍衣方寸震动,惯常冷淡的神情起了一丝波动。眸光一沉,他缓缓走至她面前。 「孤独的味道……」他对着她轻语,声音低沉且微哑,双眸紧锁住她,缓缓地勾起一抹笑。「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能告诉我孤独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管玄歌愣愣地瞧着他的眼,他的眼底闪着奇异的碧绿光点,这一刻,他看起来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彷佛带着一股……侵略性。 「呃,孤独就是、就是……孑然一身孤零零的……」莫名地有些慌了神,心口紧了一下,不似发病时的疼痛,而是一种没来由的颤动。 「就像-一样吗?」他突地伸手拂开她鬓旁的一绺乌丝。这十年来,藉由她额上的朱疤,他不只感应到她病弱如残烛的身体,还有那深深的哀伤、寂寞与孤独;她的心情一一传达给了他,让他由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悄然不觉地有了改变,千百年来不动的心竟因她而有了不同的风貌。 「我?」管玄歌微一皱眉。「我、我有阿爹、大哥……姊姊和姊夫,并不孤独。」他轻拂她发丝的举动让她的心跳莫名加快,说起话来也微微结巴。 「是吗?」他嗤声一笑,似是不以为然。「-阿爹和-大哥心里想的只是如何恢复往日风光,重享荣华;大姑娘心里只有稷爷一人;至于唯一真正关心-的稷爷,却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与-保持距离;这样的-,不孤独吗?」 这一番犀利的话语说得她心神一震,无从回驳。 她应该感到伤心难过的,但不知怎地,此刻她的心情却很平静;或许是已经习惯他直接又凌厉的话语了吧,她发觉自己好像变得比较坚强了。 「也对,我和你同是孤独之人。」不由得淡然一笑,停顿了下,她好奇地看着他,突问:「苍公子,你外出这么久,难道没有人会担心你吗?」 他轻笑了声。「-都说我是一个孤独的人了,有谁会担心我?」 「你一个亲人也没有?」她微愣。「我以为你该是娶妻了。」他看起来年纪与姊夫相近,应该成亲了才是。 「妻子?」他微一挑眉。「我没想过娶妻。一 「为什么?」她不解。「你难道不想身边有人陪着,有个人分享你的喜怒哀乐,雨心相许,共度一生?」就如同姊姊和姊夫那般恩爱、相依相偎,她每每看了都觉万般欣羡……想着想着,不觉露出向往的神情。 然而,对她而言,那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却也是她可望不可即的。 似是听出她话语中的渴望,苍衣垂眸睇凝着她,笑道:「二姑娘说的,可是自己心中的愿望?」 「啊?」她怔愣了瞬,双颊随即染上红晕,因为被看穿而觉得有些羞赧。「我……我只是觉得如果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相守在一起,一定是一件很幸福很快乐的事……」说着,突地止住不语,脸色也黯淡了下来。 片刻后,才又轻漾开一抹笑,佯装轻快地道:「不过,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并不适合婚嫁,能活下去就该满足了。」 闻言,苍衣皱了皱眉。不知怎地,他发觉自己竟不爱听她说这种伤感的话。 「如果我非但能让-活下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那么要实现-心中的愿望也不是太难。」不假思索地,他嘴里溜出这样的话来。 管玄歌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不相信我有这样的能耐?」他的语气有些不悦。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自己不该太贪心,让你为了我更加耗费心神。」这些日子为了医治她的病,上山采药、熬药,他皆亲力而为,却无利益可图;这样的恩惠,她如何报答得起。 彷佛知她心里所想,他突地勾唇一笑,看着她道:「我做事情从来是随心之所至,没人勉强得了我,要我医好-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可不是没有代价的。」说话的同时,一个意念跟着在他心头缓缓成形。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她不由得拾起头仔细看着他,但见稀微的月光下他的表情隐晦不明,可微勾的唇弧和那双闪着碧芒的眼瞳却隐隐透着一丝邪气和深沉,和以往的他不同,也是她所陌生的。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他让她想起那一年救她一命的大狼,她知道他和-一样,不会伤害她。 「二姑娘,我还不曾向-好好介绍过自己吧?」 就在她怔愣的当口,他又开口说话了。 「我来自于一个流着野性血液的族群,生活模式是完全的孤绝独立,服膺弱肉强食、胜者生存的信念;我们不受羁绊,体内还留有桀骜不驯、残酷狠戾的因子。」他盯着她,低声说着,眼里闪着异样光芒,唇边还勾着抹轻浅的笑。 管玄歌呆愣地瞧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而且,有人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吗?他把自己说得好像是某种凶狠的野兽般。 「以前我从不觉得孤独有什么不好,」他继续说道。「不过,今天-说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再告诉-一件事,我的族人寻找自己的伴侣向来只要专情而唯一的一个;当我们认定了一个人,就非得到不可,哪怕要巧取豪夺,不到手誓不罢休,-明白吗?」 「啊?!」她完全怔傻住了,脸上尽是困惑的表情。他说的话好奇怪呀!他的眼神和表情也好奇怪,像是……像是野兽锁住-的猎物般紧盯不舍。 她应该要感到害怕的,可心里竟连一丝恐惧也没有;想开口说话,嘴巴动了动,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而他的眸就像磁石般紧紧吸住她,让她移不开眼,彷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存在…… 不过是一个男人……除却那双奇异地透着碧光、深邃犀锐的眼瞳,以及浑身隐隐散发的骜冷气息,眼前的医者看起来就只是个平常的男子。 稷匡坐在灶房里,淡蹙着眉看着苍衣如常地将自己的血滴入药碗中,虽已不感到惊讶震骇,可心中对他仍有些许困惑。 眼前这个男子,他应该对他充满防备心的;然而,经过数日的观察与相处,他却无法对他产生敌意,反倒不由得生起一丝感谢之情。 接连数天,他依照丈人的吩咐,每天一早便来到梅林竹屋监视苍衣,直待到傍晚才回村子里。 他虽然不愿这么做,但因为自己心里对苍衣也有着疑虑与顾忌,加上对玄歌的挂心不下,他还是服从了丈人的指示。 对此,晴欢当然百般不悦。为了安抚妻子的情绪,他不得已告知她丈人心中的打算,及要他防范苍衣的原因。 晴欢知道原由后,这才转怒为喜,还直说这是玄歌的福气。 他听了,心中却是微感惆怅。对于玄歌,他真是万般不舍,却又不知道这样的情感该如何分说。 「稷爷,你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困惑,是在想二姑娘的事吗?」苍衣侧眸瞧向他,突来一句。 稷匡一愣,随即回神淡淡一笑。「苍公子,我困惑的是你每天以自己的血入药,于你的身体恐怕有损吧?」虽巧妙地转移话题,心下仍不免为他彷佛能透视人心的能力感到惊讶。 苍衣回以一笑,那笑意带着抹了然,并不戳破他。「我以为你应该很明白我的身分了,这一点血对我还不至于造成损害,只要稍稍运功调息,便能恢复。」 「你……真的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觉。「为什么你一点也不介意让我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人妖殊途,为什么他对他一点防备也没有?难道他不怕他将他的身分告知其他人? 「因为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简短的回答,却是意味深远。 稷匡闻言苦笑。「这是一句赞美吗?如果你知道这几天我为什么天天过来探访,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是管爷要你来的吧?他担心我会对二姑娘产生不轨的意图?」 稷匡一脸愣讶地看着他。「你……是如何得知?」 「可以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知觉吧。」千年的修行,加上数百年来与人族周旋的经验,很难有什么事情能逃过他眼下。 「丈人他……是有些担忧太过了。」 「稷爷真的这么认为吗?」深沉莫测的眼瞳朝他淡淡一睨。「也许管爷的顾忌是对的,我和二姑娘朝夕相处,难保不会日久生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带她走。」说着,瞳底流漾过一抹碧芒。 稷匡瞅着他,无法言语。他可是在暗示什么?好半晌,才开口道: 「你……为什么肯医治玄歌?」至今他仍不明白他的目的何在。 「你是巫师之后,该明白我的目的。」苍衣回了他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你爷爷在临终前必然告诉过你关于银川以北的秘密,虽然你始终坚守这个秘密,但我仍必须防患未然,我信不过你的丈人。」 稷匡垂眼,无言以对。他说的没错,丈人确实野心勃勃,甚至想借着玄歌为自己谋求曾有过的荣华盛景。若让丈人知晓银川北地藏有上古之宝,必然会不惜代价与手段谋夺之。 只是,他并不认为玄歌的生命存续与否能对狼王产生什么影响,他大可袖手旁观,毕竟依他的能力并不需要使用威胁的手段。他甚至认为,当初他的威胁不过是一种兴味的游戏而已。 缓缓抬眼,他看着苍衣又问:「你用自己的血医治玄歌,就只因为这个理由?」他的眼直视着对方,专注得彷佛想从中看出什么来。 苍衣眼神微动,笑着反问:「稷爷以为还有什么其它原因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低首沉思着,片刻后,恍若自言自语地道: 「自玄歌七岁那年失踪被寻获,她便一直为恶疾所苦。每当她痛苦难当、喘咳不止时,她额上水滴状的朱疤就会红得似血,并且微微发着光。我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道理,但却记得,那道朱疤是你为她划上的。我相信当初你那么做必然有你的用意: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是一种你与她之间互相感应的桥梁吧,否则你不会在她掉落银川之际那么巧合地救起她,更不会在三个月前她病危时现身为她医病。」 闻言,苍衣脸色微凛,跟着轻声一笑,转眸对住他,微-眼道:「你不愧是史巫之后,竟能观察得这么细微。没错,当初在她额上留下那道朱疤确实是为了感知她的一切,藉此监控管崇渊的一举一动;他若真的珍惜他女儿的话,必会遵守彼此的约定,不敢妄动。」 「可惜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稷匡忍不住摇头叹息了声。「老实告诉你,玄歌出生时,母亲亡故,没多久族城被毁,丈人以为是此女带来不祥,本欲将她丢弃,幸而爷爷劝止。为了保护玄歌,爷爷善意瞒骗丈人,反说她是福星,将来定能助丈人东山再起,兴盛族邦;若不是为此,丈人不会留下玄歌……这件事我一直保密着,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苍衣静静听着,神情看似淡漠,眼色却十分暗沉冷凝。「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却告诉我?」 稷匡抬眸看着他,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或许是因为你救了玄歌吧。这么多年来,我不曾看过她如此健康又开心的模样……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做到;而你,却办到了。」 「我说过,我有我的目的,你别把我想得太好。」语气淡淡。「医治她只是一种防范的手段,选择幽静的梅林做为养病之所也是因为方便监视,这里是通往银川的必经之地。」 稷匡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相信自己的感觉。若只是拿玄歌当威胁的筹码,你无须讨她欢心,为她造秋千、抓雪兔……玄歌最喜欢雪兔了,没想到连这一点你都知道。」 事实上,在经过初时得知他真正身分的惊骇后,他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便愈来愈觉得他不会伤害玄歌。尤其这几天的相处与观察,他更发现他对玄歌十分细心关注;尽管他的神情看似冷淡,目光却始终系在玄歌身上,时时留意着她的状况。 对此,苍衣不做回应,只道:「稷爷难得如此多话,该是心里有事吧?」 「我确实有心事。」他并不否认。「我以为我可以一直保护着玄歌,可如今恐怕……」说着,突然停顿下来,脸上浮现担忧之色。 前天傍晚,大鄢国太子一行人已经抵达。瞧见太子的模样后,他心里便没来由地生起一股不安。那鄢闾看似俊雅温文,一双凤眸却精光隐隐,透着几分霸气与深沉;还有那位始终跟在他身旁的国师,一身巫祝打扮,散发着诡谲阴冷的气息。自从见了他们两人,他便一直觉得心绪不宁。 昨日,听晴欢说,丈人与大鄢国太子、国师等三人在书房里商量事情,足足待了好半天;可丈人却没跟他提及任何有关双方商谈的内容。 令他困扰的另一件事是,玄歌会喜欢大鄢国太子吗?如果她不愿嫁与鄢闾,自己该怎么帮她? 苍衣见他脸色沉凝,挑眉问道:「稷爷究竟在担心什么?」 稷匡迟疑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尽管心里不安,但他终究没把内心担忧的事说出;或许一切只是他多虑了。 明白他有所保留,苍衣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追问。而后起身道:「药快凉了,我该给二姑娘送去了。」 话毕,端起药碗走向屋前,留稷匡一人在灶房里继续伤神。 第七章 「苍公子,还要多久我的病才能完全好起来?」 这一日早上,喝完药汤后,管玄歌随即开口问道。虽说这药汤的味道她多少也习惯了,但那股熟悉的血腥味依旧教她忍不住皱眉。 「二姑娘可是急着想离开这里?」苍衣不答反问。 「我……」管玄歌微愣了下。不,她并不想要离开这里。住在梅林养病的这段时间是她自懂事以来感觉最无忧最快乐的日子,只是……这几日只要一面对他,她便会想起那一夜他怪异的眼神和话语,然后心口又无端地紧促了下,失去原来平稳的律动。不知怎地,这让她愈来愈不敢与他对视,伯胸间又传来那陌生的、教人无措的莫名悸动。 「二姑娘想回村子里吗?」苍衣又问,眸光直锁住她的眼。 一接触到他彷佛带着温火的目光,她微微脸红地垂下眼,心口又怦怦跳起来了。她想回村子里吗?不,她不想。惊觉到这个事实,一抹困惑又讶然的神情不由得浮上她的脸。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回村子里。那里有阿爹、大哥、姊姊和姊夫,他们都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呀,她到底是怎么了? 「-在想什么?」低沉的嗓音响在耳际,猛一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靠至她的身边来。 「你……」近乎贴身的距离让她不觉又红了脸。这屋里只有她和他,他的贴近不免教她心里一阵慌,很快地移开眼,闪避他注视的目光。 「这几天-好像很怕看着我似,能让我知道为什么吗?」不再称呼她二姑娘,深邃的眸荡着了然的笑意瞅住她。那天他说的那一番话肯定吓着了她,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惊讶。 然而那样的念头就这么驻扎在他心上。孤寂了这许多年,身边有个伴会是什么滋味?在修行的长生之路中从没想过找个伴侣的他,头一次生起这样的念头。 「我、我没有……」管玄歌微微结巴,心跳又开始失序。她不禁困惑地自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自从那一夜起,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悄悄改变了,她的心也变得好奇怪,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 「-有,-在想那一夜我说的话,对吗?」他噙着笑,俯下脸贴近她的颊畔,温热的呼息拂过她细嫩的肌肤。 心口一跳,她抬眼愣看着他,他如何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我医好了-,-想-阿爹可会允我一个要求当作给我的报酬?」话儿一转,他突地轻声问道,神态虽然十分悠闲,可看着她的眼神却是深沉而认真。 她愣了一愣,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仍轻点了下头。「苍公子对我有治病之恩,理应得到报酬,阿爹他一定也这么想。」 「是吗?不管我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她本想再点头,可他嘴角那抹神秘的牵动让她不由得迟疑了。「嗯……只要是阿爹和玄歌能力所及的事……」见他笑意漾深,更显诡异莫测,嘴边的话就这么止住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绝对不难办到。」他向她保证,目光牢牢地锁住她。 「嗯……」管玄歌心慌地应着,再一次躲开他的视线。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他的要求并非他所说的那么简单,却又没有勇气直接问他。 「-不问我是什么要求吗?」他挑眉笑问,浅浅勾起的唇似在嘲弄她的胆小。 轻柔的低嗓让她心口又是噗通一跳,他的声音彷佛会勾魂似,教她怎么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继续沉默着。 然而,苍衣却没打算放过她。 「我不贪心……」他在她耳旁低低沉沉地吐语。「我保住了-的命,那么-就该属于我,这个要求是不是很合理?」事实上,跟着他她才能活命,而这便注定了她该是属于他的。 闻言,管玄歌倏然一惊,旋即抬眸愕瞪着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纯粹只是为了索取报酬吗? 似是能感应她心里所想,他对住她的眼,又道:「还记得那一夜我说过的话吗?我的族人寻找伴侣向来只要专情而唯一的一个,当我们认定了一个人,就非得到不可;而-就是我要的那个人。」 她困惑地摇摇头。「我不懂……」在她的认知里,所谓的伴侣是两个人互相爱着对方,可她与他…… 「-不是也想身边有人陪着吗?有个人分享-的喜怒哀乐,两心相许,共度一生。」诱惑的轻嗓蓦地扬起,打断她的思绪。「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了,-的亲人并不能给予-快乐;跟着我,-不会再感到孤单寂寞,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感觉,为了苦思无解的姊妹情仇一再地暗自神伤。」 「你……」她惊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内心的感受知悉得这么清楚,彷佛早已认识了她似。 「-很惊讶我为什么对-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是吧?」她的表情让他一笑,随之神情一敛,目光沉沉地道:「如果我说,我是为-而来的,-相信么?」 稷匡说得没错,用自己的血为她治病并非只是表面上他所说的原因。这十年间,关于她的喜怒哀乐种种心情,他全都一一感受到了。一开始只觉得兴味、有趣,可渐渐地,他发觉自己愈来愈专注、留意与她之间的感应,一种名为「心疼」的陌生情绪也在不知不觉间自他心头慢慢滋生,一点一滴不断地累积。 这种未曾有过的心情扰乱了他数百年来的淡冷无波,让他深感困惑;甚至,他再也无法继续冷眼旁观,于是借口就近监视管崇渊而来到她身边为她治病;选择幽静的梅林做为养病之所也是为了要让她远离村子那个令她孤单伤心的地方,并且让自己能与她有更多时间相处。 如此异常的行为也难怪雪衣会产生质疑,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讶异。 但,即使如此,一开始他的目的也只是想要厘清自己对她产生的异常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可没想到却让自己更加陷入,无法自拔。 这便是动了心、动了情吧!终于,他不得不承认,却也不由得暗自苦笑。当初望着那雪地上的小娃儿,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与她之间会有这样的变化。 管玄歌闻言,心下一愣一跳!他说他为她而来……他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吗?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玄歌,在那个村子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苍衣接着又道。这是他头一次唤她的名,音调柔柔缓缓,像情人的低语。「这么多年了,-可等到了-要的?不如离开吧,随我而去,我会永远伴着-,让-快乐。」他继续诱惑着她。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更加肯定心里对她的感觉;她是个特别的女子,有着柔软却又坚强的心灵,情感似雪般纯粹无杂染。 听到这些话,她先是屏息了瞬,而后心跳不受控制地怦动。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虽未曾动过情爱之心,但她并非完全不识男女之情。此刻她的心是悸动的,却也有些迷惑。 「你喜欢我吗?」她望着他,忍不住问,随即察觉自己的问话似乎过于大胆直接,脸颊迅速抹上一层浅浅红晕。 「我以为我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苍衣微微一笑,眼神温柔。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又问。 他的回答是伸出大掌抓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感觉到了吗?」 管玄歌蓦然一震,那一下一下沉笃有力的心跳声彷佛敲在她的手心上,带着点急促,煨热了她的手,那热度还一路窜烧到她的心口和两颊。 「我……」她想要缩回手,但他不让。 「喜欢一个人便会为她感到心疼,不忍她受到一点伤害,时刻都想要守护着她……」他凝着她,眼眉认真地说着。对于她,他便是这种心情。 「……」她只能愣愣地呆望着他,无法言语。 「小姐,大小姐和姑爷来看-了!」忽地,屋外传来小翠响亮的声音。 还未来得及回神,稷匡夫妇俩已跨过门槛,进到屋里,两双眼就这么瞧见了她与苍衣两人引人遐思的亲昵姿态。 管玄歌愣了瞬,随即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姊姊、姊夫。」匆忙地喊了声,便低下头去。 管晴欢微一蹙眉,旋即笑开脸来,走向前,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玄歌,我今天同-姊夫一起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 低垂的螓首这才抬起。「姊姊要告诉我什么好消息?」 「是有关于-的终身大事。阿爹他已经为-订下一门大好亲事,对方可是当今北方五狄之首大鄢国太子鄢闾呢。」 管玄歌闻言一愣,下一刻,目光不自觉移向苍衣,心头莫名地涌上一阵慌。 苍衣眼色微沉,却是不动声色。 「姊姊……我的病至今尚未治愈,怎能与人论及婚嫁。」仓皇之间,她只说得出这么一句话来。 管晴欢莞尔一笑。「傻妹子,大鄢国太子是何许人也,还怕找不到名医为-治病吗?」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苍衣一眼。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玄歌,这可是-的福气呢!」管晴欢轻拍着她的手道。「一旦-嫁给了大鄢国太子,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荒凉的地方,重回故城,阿爹也可以恢复往日的风光,重享荣华。以前稷爷爷曾说-是阿爹的福星、能让族人兴盛发达的吉娃,还真是一点也没说错呢,也不枉阿爹这么偏疼-了。」始终笑着说话的她,眼里却淡露着一丝凉讽。 不待管玄歌回应,她接着又道:「这么多年来,阿爹就盼着这天,现在总算给他等到了,-果真没教他失望,姊姊照顾-这么多年的辛苦也算是有了代价。」 听她乐得滔滔说着,管玄歌却是愕然无语。为什么姊姊说的话句句听来别有含意、话中有话似,甚至还带着点刺? 「我还没想过要嫁人……」 「那怎么行!」管晴欢立即接口道:「阿爹和族人们就等这么一天,一直以来,他们对-也不过抱持着这么点期望,-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晴欢,别再说了!」始终静立一旁的稷匡终于忍不住开口,眼神担忧地凝住管玄歌道:「结亲的事尚未底定,或许还有变数也未可知。」 管晴欢脸色黯沉了下,便又笑道:「这事阿爹说了算,难道会有假的吗?今日阿爹特别设宴招待大鄢国太子,还要我们带玄歌回村子里,好为他们两人引见,不是已经说明一切了吗?」 稷匡顿时黯然无语。 「小翠,去替小姐收拾东西。」管晴欢随后下达命令,若有所指地暗示道:「我看这里是不能再住下去了,玄歌,-等会就跟我们一起回去。」 说罢,目光转望向苍衣,淡笑道:「这段时日辛苦苍大夫了,家父嘱咐我请苍大夫一同回村子接受款待,他老人家要好好酬谢你一番。」 苍衣微微一笑,道:「既是管爷盛情,那苍某就却之不恭了。」 一路上,管晴欢挽着夫婿的手臂走在一起,小翠则陪在管玄歌身畔,只有苍衣一人独自走在最后。 一行五人,除了小翠以外,其余四人皆各有所思。 几次,管玄歌不由自主回头偷觑着苍衣。不知怎地,一想到不久后即将与他道别,竟觉得嗒然若有所失;随之又想到他之前对她说的像立誓般的话语,一颗心更加紊乱得无法自持。 苍衣自然也瞧见了她的回眸,眼神温柔回望的同时,心下也已有了计量。若不能光明正大地得到她,那么,他只好采取非常手段,将她劫掠而去。 而此刻稷匡脑子里浮现的,尽是方才进屋时看到的那一幕。玄歌与苍衣彼此凝视的眼神彷佛流动着一丝情愫,他蓦地想起之前苍衣曾说过的话,他真的对玄歌日久生情、喜欢上她了吗?但他是狼呀!人与狼如何成为眷属?玄歌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她也对苍衣动了情吗? 这么一想,心底便又浮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怪异情绪,有点苦涩,有点惆怅,一如得知丈人想将玄歌嫁与鄢闾时的心情。 时间就在各人默默行进中与沉思中悄悄流逝,待一行人回到村子里时,已是晌午时分。 「阿爹、大哥,我带玄歌回来了。」进了屋宅大门,管晴欢即扬声唤道。 就在这时候,一支箭矢不知从何处疾射而出,凌厉迅速地朝苍衣直击而去。 陡生变数,尽管狼族天生敏锐的知觉让他迅即察觉情况有异,眼神陡沉,堪堪避过致命的一箭,可随之而来的第二箭却教他手臂见红。箭镞刺入肉中的一刻,他的灵体赫然一震,感觉灵力迅速流失。 「这是……」心一凛,赶紧拔出箭矢一看,竟是上古后羿射日之箭。 咻!箭矢破空之声再度传来,没让他有喘气的空间,第三箭又已随后而至,直瞄准他的心窝。 乍见这情况,其余四人都愣住了。 避无可避的苍衣,只得伸掌化出一道光震开来箭,同时,下一箭又已驭风而至,他匆忙侧身一避,然虽避开胸口致命之处,却仍遭箭矢穿肩而过;-那间,体内的灵力又消减了好几分。 寻常箭矢只能伤他的皮肉,但上古后羿之箭乃属神器,能损减他的灵力;而且能以如此非凡力道射出,可见所用之弓亦非寻常。 强忍着烧灼之痛拔出箭矢,他步履不稳地喘息着。一旁见状的管玄歌胸口倏然一紧,随即本能地冲上前扶住他,并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他身前。 「玄歌,退开!他不是什么大夫,他是一只狼妖!」 管崇渊怒骇的嗓音陡地传来,随后大跨步走出前厅,身后跟着衣着华丽的大鄢国太子鄢闾,及作巫祝打扮的国师,却不见管祁修。 稷匡闻言一震!原来丈人他……已经知道苍大夫的真实身分,可是……怎么会呢?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正寻思之际,目光触及大鄢国国师诡异精锐的双眸,心下突地一凛,闪过极不好的预感。 同样的话语亦让管玄歌心弦一震。她抬眼望向苍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双碧绿的眼瞳。那双眼……好熟悉呵,像是许多年前她曾照见过的一双眼。 「玄歌,让开,阿爹今日要斩除这只狼妖!」管崇渊再次厉声喝道。 「不,我不能让阿爹杀了他!」她猛摇头,更加护着苍衣。「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阿爹怎能恩将仇报?!」 「和一只狼妖还谈什么报恩?!」管崇渊嗤鼻。「-快快让开!」 回头看了鲜血直流的苍衣一眼,管玄歌咬着唇,仍是坚定地摇头。「我不让,不管他是人还是狼妖,我都不能让阿爹杀了他。」 「-……-知道-在说什么吗?!」管崇渊气恼极了,索性下达命令道:「晴欢、小翠,把她给我拉开!」 愣呆了好片刻的管晴欢与小翠这才回神,上前抓住管玄歌的手臂,勉强将她拉退开来。 随即,管崇渊伸手朝上方做了个手势,管玄歌心下一紧,抬头往屋顶望去,只见屋檐上管祁修正拉弓引箭,准备射出第五箭。 「不要!」她惊声喊道,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甩脱了管晴欢与小翠,在箭矢射出的同时扑向苍衣身上。 只一瞬间,箭矢已破空而至,危急之际,另一道身影扑上前来,挡住这凌厉的一箭。 「唔……」一声闷哼响起,那道身影已然中箭倒地。 这一瞬,所有人都呆了;半晌后,一声凄厉的呼喊自管晴欢喉咙里爆出:「稷郎!」下一刻,人已飞奔向前。 闻声,管玄歌正想回头张望,可苍衣却在这时有了动作,只见他瞬间回复狼形,趁着情况混乱之际,驮着她像风卷般腾跃出墙篱。待众人回神过来追出屋外时,早已不见他与管玄歌的身影。 「可恶!就这么让-给逃了,真是功亏一篑!」管崇渊气急败坏地在厅内来回踅步,老脸上尽是不悦的表情。 「这都要怪玄歌和稷匡不好,要不是他们两个吃里扒外,那只狼妖哪逃得过我的箭下。」管祁修没好气地接道。 「罢了!」坐在首位上的大鄢国太子鄢闾却是淡淡一笑,一点懊恼的神情也没有。「管爷和大公子已经尽力了,况且还因此误伤了大姑娘的夫婿,鄢闾实在过意不去。」 「太子您千万别这么说!」管崇渊随即摆出笑脸讨好道。「这要怪他自己跑出来搅局,他受了伤不打紧,还破坏了我们的计画!只要除掉狼王,要取得宝藏就容易得多了,可现在……唉!」说着,不禁又现出懊恼之色。 刚要走进厅里的管晴欢听到这话,步履一顿,眼眸随之-紧了下,两手悄悄握拳,满脸尽是愤恨之色。 「无妨。」鄢闾好整以暇道:「我让大公子使用的弓与箭皆是上古的神兵利器,专门用来对付修炼有成的妖魔鬼怪;那狼王中了两箭,灵力必然大损,短期内还不至于会对我们造成威胁,只不过我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闯进银川以北之地,找出宝藏所在。」 「可是……除了狼王之外,那里肯定还有其他为数不少的狼妖,恐怕也是不好对付。」管崇渊抚须沉吟道。 「这一点管爷无须担心。」始终静立一旁的巫祝国师开口说道。「北荒狼族以狼王法力最强,其余尚不足为惧,只要玄冥火在手,-们必然不敢靠近。」 「玄冥火?」 「此乃克制妖魔之火,若遭其焚身,不仅百年修行化为乌有,还会魂元俱毁。」 「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马上出发寻宝吧。」管祁修随即接口,一脸迫不及待。他同阿爹一样,早对这个地方生厌了,一旦取得宝藏,有了大鄢国这强力的靠山,还怕不能恢复往日荣景吗?! 「但玄歌还在狼王手上……」管崇渊心里仍有所顾忌。 「正因如此,我们更该乘胜追击,才能救回玄歌呀。」 「嗯,管公子说得有道理。」大鄢国国师出言附和。 「那好吧,我们这就出发。」 管晴欢一听,急忙奔出想开口阻止。稷郎伤得很重,必须请人医治,而国师是她眼前唯一的希望。 然而,有个人却比她早一步出声-- 「丈人,万万不可这么做!」只见稷匡拖着受伤的身子,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地来到管晴欢身旁。 「稷郎,你怎么起来了?」管晴欢赶忙伸手扶住他。 「丈人,莫忘了……你对狼王立下的誓言。」稷匡强撑住一口气继续说道。「一旦打破誓言……恐会为族人带来祸殃。」 「哼!」管崇渊不以为然地皱眉冷哼。「区区一只狼妖,岂容他耀武扬威!况且有太子与国师联手出击,有何可惧?」 「丈人……」 「稷匡,别以为你是巫觋之后,什么事都你说了算!」 稷匡还想再劝,却教管祁修给截断话语,他不满地继续数落:「阿爹已经看过你爷爷留下来的记载,那银川以北果真藏着上古之宝,若非太子与国师告知,我和阿爹至今犹被你蒙在鼓里!」 稷匡闻言,转眸望向大鄢国国师,语气虚弱地问:「国师从何得知宝藏之事?」 巫祝老者微微一笑,回道:「此乃本国巫史中之记载,没想到竟与稷爷先人所言不谋而合。」 稷匡心里霎时了然。原来他们的来访与所谓的帮助是另有目的呀!与丈人之间,恐怕也早已有了密谋协定。 「那……苍大夫是狼王一事,国师又是如何得知?」这一点他实在想不透。 「这件事你该问我。」管崇渊开口道。「要不是李婶的儿子在梅林附近放置了几个捕兽器想抓些野兔子,也不会正好让他瞧见苍公子变身为狼救了玄歌的事情。起初我还有些怀疑他说的话,以为是他看错了眼,直到太子与国师来访,提起宝藏与北荒狼族之事,我才不得不信。果真,国师作法开启天眼,便瞧出狼妖原形……哼,没想到我竟然『引狼入室』!」 闻言,稷匡心下顿愣,原来丈人早起了疑心,却始终不动声色。若他猜得没错,这事连晴欢亦不知情。 「丈人,咱们……与狼族井水不犯河水……若强行闯进银川以北……恐怕不妥……」他不放弃地苦口劝道,无奈伤重,气力渐渐不支,最后虚弱的身体整个倾靠在妻子身上。 「哼!只要对方不阻挠我们取得宝藏,彼此便能各安其事。」 「阿爹,别再跟他废话了,我们出发吧!」管祁修开始不耐烦了。 「嗯,你去挑选几个人手,准备动身。」 管晴欢见状,赶紧开口道:「阿爹!稷郎伤得很重,能不能让国师留下来为他医治箭伤?」 「那怎么行!」刚要走出厅外的管祁修立即回头否决。「没有国师同行,咱们要怎么对付那群野狼!」 「大姑娘别慌。」鄢闾起身来到管晴欢面前。「稷爷的箭已拔出,只要保持伤口的稳定,不使其恶化,便能无恙。我们一办完事情会尽早回来。」说罢,微一颔首,即转身随管崇渊等人一同离开。 盯着父兄离去的背影,管晴欢只觉一股愤恨之气又涌上心头。这算什么?!这算什么?!阿爹和大哥眼里心里还有她和稷郎吗? 然而,当她的眸光转回稷匡苍白无生气的脸孔时,神情顿时一转,充满了担忧与不安。她的稷郎呵!今生唯一所爱之人,胜过父女兄妹亲情,她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只有他……他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八章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管玄歌微-着眼紧紧伏在身下化成狼身的苍衣背上。 柔软的长毛随着奔跑,磨蹭着她细嫩的脸蛋,鼻端再一次清晰地嗅闻到泥土混合着草香的味道--一股她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她知道这股味道是自他身上传来的。脑海里忽地闪过几个影像:曾经,她就是这么窝在如此刻般温暖柔软的包围里,在好久好久以前。 终于,身下的-不再奔跑,停在一处隐密的山洞前。 驼着她缓缓走进山洞里后,-让她下来,随即不支地侧卧于地。 管玄歌一脸担忧地跪坐在-身旁,目光一触及-胸前与前脚仍淌着血的伤口时,眉头不禁紧紧拢蹙,赶忙取出手巾小心翼翼地为-擦拭伤处,随后再将自己的裙-撕成条状,替-包扎伤口。 过程中,-一双碧眼始终牢牢地盯住她的脸,眨也不曾眨一下;即使身受重伤,那眼底为她而燃的温火依然存在。 「你好好在这里休息,我去找些水让你喝。」包扎完毕后,她对着-道。 洞外有一处山泉,她摘叶为瓢,取了些泉水回到山洞里。 喂-喝完水后,她抬起头张望四周,这才发现山洞里有张石床,上面还铺着张毛毯,旁边的山壁斜靠着几捆枯柴……这里的一景一物让她觉得好熟悉呀,记忆里她似乎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突然间,她想起来了,七岁那年她失足坠落银川,醒来后就在这个山洞里。那时候陪在她身旁的是一头绿眼大狼,是-救了她…… 蓦地,她脑子里彷佛有什么东西串联在一起,是-! 她猛然回头凝视着苍衣的真身,原来……那年救了她的大狼就是他,难怪她总觉得他身上的气味好熟悉呀。 不由自主地,她的手轻轻抚上-的背毛,漾开一抹柔恬的笑,柔声道:「我想起来了,那一年是你救了我,带我到这个山洞里来;你就是那头绿眼大狼,对不对?」 随着她轻柔的举动,躺卧于地的黑狼慢慢地化身成人形,又变回她所认识的苍衣,那个与她相处数月的粗犷男子。 他抓住她的小手包握在掌心里,绿眸对住她低声问道:「知道我是狼妖,-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吗?」看到了他变身成狼的样子,她真的毫不畏惧? 「刚开始时是有些震惊。」她笑着回答。「但并非因为害怕。你从不曾伤害过我,我为什么要怕你?因为是你,所以我不怕;何况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不存在这世上了。」 说着,她突然垂下眼睫,一脸惭愧的模样,而后低低地接着道:「你三番两次救了我,可阿爹他却如此对你……」 「不关-的事。」他认真地看着她道,浓眉揽得紧紧的,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所致,还是因为她自责的表情而心疼。「-是-,-阿爹是-阿爹,-无须为他的行为负责。」 说完这些话,他微微喘息地闭了闭眼。这次的箭伤非同小可,耗费了他不少灵力;只能怪自己实在太大意了,他怎么也没料到管崇渊会知道他的真实身分,更没想到对方拥有神箭;那个大鄢国国师看来本事不小,足以对狼族构成威胁。 「你……你一定很难受吧?对不住,我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也不懂得怎么照顾人……」看着他额上不断渗出点点汗珠,管玄歌忍不住担忧地蹙起眉,随即举袖为他拭汗。他看起来伤得不轻,可她却什么都不会,一点忙也帮不上。 苍衣温柔地笑了笑,她险上的无措教他心疼。「不打紧,只要让我修养个几天,便能恢复。」他唯一担心的是,这几日没能服药的她,痼疾会再复发。 「那……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别再说话了,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望着她担忧且认真的表情,他缓缓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当年需要他陪着的小女娃,如今竟成了他的守护者。当初的他怎料到会有这一日? 怀着一种奇特且安心的感觉,他任由自己放松了戒备,闭眼调息,并运用体内修炼有成的灵珠疗伤。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再张开眼时,洞内的光线已昏暗了好些,看样子,太阳应该就快下山了。 随即,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目光敏锐地扫视四周一圈,竟不见玄歌的身影。眉头顿时拧紧的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便要起身出去找人。 「咦!你怎么起来了?」洞口突地传来管玄歌柔细的嗓音,只见她双手拢着下裙,兜着一堆果子慢慢地走向他。 看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小心地不让怀里的野果掉到地上,他焦急的心情霎时消褪,不由得轻勾起一抹笑,说道:「原来-出去摘果子。」 「是呀,天色渐渐暗了,我想等你醒来时肚子一定也饿了,所以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下山赶紧出去摘果子。」她微笑地说着,然后自怀里取了一颗野果递给他。「吃吧,我已经用泉水洗过了。」 他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尝到了又酸又涩的滋味,然而,心里却是甜的。 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他不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直以来,他始终认为尽管修炼成人身,但自己的狼性并未尽除。他向来心机深沉、冷眼看世情,鲜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触动他的心、激起他的热情,直到遇见了她…… 对她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原以为是这十年间与她感应互通下因怜惜而悄然滋生的,可再仔细一想,最初的相见,或许便已种下了情缘。犹记得襁褓中那下知凶险、笑得灿然的娃儿是如何吸引了他的目光,勾起了他的兴趣;就在那瞬间,他改变了驱逐人族的念头,开启了日后与她之间的牵系。这一切,不过一念之间呵。 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瞧,管玄歌微感不自在地垂下眼睫,也赶紧拿起一颗果子啃了一口。他看着她的眼神像燃着火似,让她心口没来由紧缩了下,呼吸也变得有些不顺畅。 「-为什么会挺身为我挡箭?」突如其来地,他开口问道。 「啊?」她愣了下。「我……我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脸蛋已先红了一半。 想起他被攻击的情景,她至今仍心有余悸;至于自己为什么会挺身而出,她自己也不甚明白。情爱于她而言,仍有些懵懂,当时她心中唯一浮上的念头是:她不能看着他被杀死,她要保护他,就像那一次他在狼爪下救了她一样。 「千万别说是为了报恩,我会觉得很失望。」 他似真似谵的笑语让她又是一愣。报恩?是呀,他不止一次救了她,还为她治病,她怎能让阿爹恩将仇报!但……真的只是为了报恩吗?总觉得有一股异样的情绪蕴积在心头,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如果……如果那一刻他真的死了…… 这么一想,她胸口突然一抽,难过地发疼;随即又突然想起阿爹和大哥,他们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正继续追捕着他?一思及此,她不禁担忧地抬眼看他。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碧眸衔上她的眼眸,带着笑意问道。 她微微蹙眉。「我担心阿爹他们……会追过来……」一旦让阿爹和大哥找到他,他们肯定会杀了他,她该怎么办? 「-在担心我的安危?」 她忧心地直点头。 「即使知道我是一只狼妖,-也一样担心?」 闻言她眉间蹙痕加深。「你为什么要一直强调自己是狼妖?」她并不在乎呀。 「因为我想知道-心里对我真实的看法。」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真实的看法?」她愕然地瞠视着他,随即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意。「你……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鲜少生气的她,一生起气来说话便会结巴。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咬着唇,接续道:「我始终认为人与妖并无不同,妖亦不比人可怕,会伤人害人的是『心』--与是人是妖无关。所以……即使知道你是狼妖,对我而言,你仍然是你,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 瞅着她难得气红的脸蛋,苍衣心中翻腾着炽热的火焰,野性的眼揉进温柔神色,柔声低问:「那么-会接纳我成为-的伴侣吗?」 一再地试探,只为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只要她对他有一丝排拒或厌恶,他会让她走,这是他最后的理智。反之,他绝对不会放手,管他是同种还是异类,他都要定了她。 「啊?」紧接而来的问话教管玄歌微微愣愕了下。 「我们狼族终生只得一个伴侣,专情且唯一。」他继续说着。「这些话-还记得吧?我说过,我会永远伴着-、让-快乐,是认真的-愿意从此随我而去吗?」 「我……」她没忘,他说过的一字一句她都记得。只是…… 「事到如今,-还是舍不下-的亲人?」 她一脸迷惑又迟疑。「阿爹他、还有大哥……」 「-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柔声打断她的话。「在他们眼里,-只是一颗棋子、一个筹码。大姑娘那天说的话已经暗示得非常清楚,-听不出来吗?」 管玄歌脸色霎时一白,不发一语地低眉垂眼。 她极不愿承认这一点,虽然她并不是毫无感觉。一直以来,族里流传着一则预言,说她是阿爹与族人们的福星;阿爹每回探望她时,嘴里念着的也总是要她赶快好起来,还说族人的兴盛就全靠她了这类话语。 对此,她深感困惑。她不过是一介女子,既不懂武又无权谋之智,何来令族人兴盛的能耐? 「我不懂……」她不自觉喃喃。 似是知晓她心中疑惑,苍衣怜惜一笑,道:「因为-有一张倾城的容颜。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的美貌也是一项强而有力的权谋利器。」 他的话教她一愣,心口倏然抽紧了下。 「我只是要让-明白,什么亲情血脉,终究敌不过人性的阴暗面;父女、姊妹、手足之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何不随我而去?」他接着又说。 她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才幽幽道:「或许你说的都对,可我……宁愿相信阿爹他是真心为我好,真心疼爱着我的。」 说罢,不自觉地伸手环抱住自己,不知道是因为山洞里渐趋阴寒的温度,还是心头突然泛上的荒凉感所致。 「冷吗?要不要生火?」苍衣微微皱眉。随着夜幕罩下,山洞里一片漆黑,但他仍能清楚看到她的一举一动。这个洞穴位处银川之北,虽时值春夏之交,但夜里仍有寒气,对她的身体不利。 她摇摇头。「不要生火,这样很容易让人发现。」她不想阿爹找到他们。 闻言,他目光转沉,柔情更甚。 「过来。」朝她轻唤了声,他突然伸臂抱起她走向石床。「-该休息了。」 感觉自己被放在毛毯上,管玄歌这才回过神,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一具温暖的身躯随之在她身旁躺下。 她一愕,随即挣动了下,却教他伸手制止。「这个地方夜里冷凉,-的身体禁不住。」说着,停顿了下,微带笑意地接道:「别担心,在-身旁的只是一匹狼,就像那年一样。」话落,瞬即化身为狼,让她感触到他毛茸温暖的包围。 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不再挣扎;然而,脸蛋仍是控制不住地晕红了。对她而言,他是狼,也是一个男人,一颗心不由怦跳得厉害。 黑暗中,她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泥土混合草香的味道,以及伤口处散出的淡淡血腥味;她觉得无比安心,却也担忧…… 未来,该怎么办是好? 在山洞里过了五天,苍衣的伤虽尚未完全恢复,但已好了许多。 这五天,他不间断地以体内的灵珠疗伤,因为挂心着管玄歌的身体,他希望自己能早日恢复灵力;五天没喝他特制的药,又只能靠着野果和泉水果腹,他担心她会支撑不住,病体再度复发。 这一晚,他早早让她睡下,便又开始打坐运功调息。忽地,洞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他眉间微皱,缓缓睁开眼来。 走进洞里的,正是他的亲手足,一头全身毛色雪白的大狼。 「大哥。」轻唤了声,白狼化身成美丽女子,眸光一触及他身上的伤口,秀眉立即拢蹙。「你受伤了!」难怪这几日她总觉得心神不宁。 「伤你的一定是那人族的头头,对吧?」她接着又说,很难不将他受伤的事与人族闯入银川以北两者联想在一起。 「他还没有那个能耐。」苍衣脸色暗沉地道。「有人帮助他,而且手上还持有上古后羿神箭,我一时大意才会受伤。」 「神箭?」秀丽脸蛋顿时一白。被神器所伤,灵力定然受损,若被一箭射中心脏则必死无疑,连灵珠也会尽毁,跟着烟消云散;显见对方是有备而来。 知她心里在想什么,苍衣淡淡道:「-别担心,我没事,只要再修养个几天便能完全恢复。」 女子紧张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些,可当她的目光留意到石床上的管玄歌时,不禁又皱起眉头。「是她……为什么这时候你还放不下她?」 苍衣不语,只是淡淡垂眼。 「大哥,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先是以自己的血为她续命,现在受了伤,还坚持把她带在身边,你难道不知道她的父兄还在追捕你吗?」他的做法实在令人难以理解,连身为亲妹子的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又如何?」面对女子担忧气恼的质问,他的态度依然是不疾不徐、不惊不惧。「我会受伤是因为太过大意,等我伤好了,他们能奈我何?」 「那么其他族人呢?你总得为他们着想吧。」女子提醒道。「这三日来,人族大刺剌闯入银川以北,族人们却拿他们无可奈何。」 闻言,苍衣微一皱眉。「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了宝藏的事情?」 「我猜想也是如此。」女子眉间的皱痕更深了。「他们带着玄冥火,谁也无法靠近,更遑论想要阻止他们。」 「玄冥火?」脸色顿时黯沉,思索了半晌,才又接道:「叫所有族人离开吧,各自过自己的生活,无须再死守此地。」 「这……」女子惊愕地瞪大眼。「大哥,你的意思是……难道宝藏的事你也不管了?」 回应她的是淡淡一笑。「雪衣,我们看守宝藏已有数百年了吧?这么多年也该够了。难道-不想要自由?老实说,这个地方我是渐渐待不住了,我想四处走走看看,乘风遨游,不受拘束,浪迹天地之间。」 女子无语,静静思索着他的话,片刻后,才道:「那么,你打算任由人族取走宝藏吗?」 苍衣又是一笑。「那倒也未必。在此之前,我已将藏宝之处封印,没有我的咒诀传授,他们怎么也不得其门而入。」说着,碧眼闪过几许幽诡星芒。 「那……这人族之女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眸色瞬间转沉。「她会跟着我,我到哪里她就到哪里,天涯与共。」短短几句话,已清楚说明了他对管玄歌的爱恋。 「大哥你……」女子又是一惊,随即恍然道:「莫非你……爱上了她?」 见他敛眸不语,她继续喃喃道:「莫怪……莫怪你会这么在乎她,还以自己的血为药引,为她治病续命……」停顿了下,她又深深蹙眉,道:「可是,大哥你明知道她……她活不过二十岁,为什么还--」 「有我在,她不会死。」他沉声截断她的话语。 「但她终究是人呀,纵使你一辈子以自己的血喂养她,她仍然会有老死的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的。」他抬眸望住她,眼底有着坚决的意志,心中对此似乎早已有了打算。 「你……你该不会想要那么做吧?」毕竟是同胞手足,女子一眼便看出他意欲何为。「一旦将灵珠一分为二,你将不只道行减半,连寿命也剩一半,更别指望修炼成仙!」 「我对得道成仙没什么兴趣。」他淡然回应。「长生之路我亦不留恋,唯独她,我无法放弃。」没有惊天动地的爱语,他像是在说一件平常至极的事,唯有那幽湛的眸底,泄露出他的缕缕情深。 「大哥……」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雪衣,-也随同族人往北去吧。」他朝她微微一笑。「宝藏的事我会处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我也会离开。」 「那么……以后我还能再见到大哥吗?」 苍衣笑意加深,眸光绽柔,回道:「也许还会有那么一天吧。」 躲在山洞里的第六天,一碗药汤赫然出现在管玄歌面前。 「这是……」她微愕,熟悉的味道充斥鼻间,正是她之前每日必喝的药汤。那淡淡、却无可错认的血腥味也一如以往。 「-已经五天没喝药了,来,把这碗药汤喝了。」苍衣淡笑地看着她道。 「……」她没伸手接药,只是抬眸定定地凝视着他,眉心微蹙,眸光幽幽沉沉的。 「怎么了?是不是胸口又犯疼了?」察觉了她的异样,他不禁也蹙起眉,担忧地问着。 她依旧不语,又专注地凝视了他好半晌,才低低开口:「你不该这么做……伤都还没好,便急着以自己的血帮我熬药。」 闻言,他心下一讶,表情却是不动声色。 「昨晚……其实我根本没睡着,你和那位雪衣姑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继续说道:「原来……一直以来你都是用自己的血为我治病,难怪我总觉得药汤里有一股怪异的血腥味,你……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没有回应她的话,他只是柔声哄着:「来,先把药喝了,有什么话等会再说。」 她却摇了摇头。「你何苦如此费心?明知我活不过二十岁……」 「我不会让-死。」他骤然打断她的话。「我活多久-便活多久,-的身体里有我的血,我和-早已分不开了。」低沉的嗓音铿锵有力,字字敲进她心坎,像是一种宣誓。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愣愣地呆望着他,一股潜藏的、模糊的情感渐渐清晰,在心头流窜。 他淡淡垂眸,将药碗放在一旁后,抬眼注视着她道:「我以为,-应该已经明白我的心意。」 「我……」脸色微赧地垂下眼,勉强吐露心里的困惑:「我只是不明白……你是狼,我是人,你怎么会喜欢上我?」 「一开始或许是出自怜惜吧。」唇线微扬,他低缓地说着,一边伸指轻抚上她靠近眉心的那道疤痕。「当初为了两族的协定,我在-额上划下这道朱疤,藉此感应有关-的一切。」 「朱疤?」她以为这道疤是天生的。 「这得从-还是个婴儿时说起……」他大略将最初的情况述说了下,才又接着往下说:「七岁那年-坠河被我救起后,我便更加留意起-的情况。这十年间,-的心情、喜怒哀乐一切感受,我皆了如指掌,也感应到了-内心深深的孤寂。我曾说过,我是为-而来,还记得吗?因为不曾有过的怜惜:心疼的情绪,所以我来到了-的身边,医治-的病,也倾听-的心……」然后,他再也放不开她;不管最初的动机为何,于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管玄歌微张着嘴望住他,愣愣地,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七岁起,她的病让她无法跟同龄的孩子玩在一起;她没有朋友,村民与她的接触更是少之又少,唯一常接触的姊姊对她又总是冷冷淡淡的;没人听她倾诉,没人能和她说说话。他说得没错,她很孤单很寂寞,但从来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像他对她这般用心,她的族人不曾,她的父兄也不曾…… 微仰着脸,眼底泛着清波,她细细端详着他脸上的每分每寸,似要将他烙印般地看得分明透彻,脑海里同时浮现这段日子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们的缘起是如此奇妙神秘,是上天的安排吗? 他说,他为她而来,多么令人心弦震荡的一句话呵! 这么看着他笃定深情的眼,内心深处,她的灵魂也深深悸动着。可是…… 「但我……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族女子……」芳心暗浮,粉唇不由地咬出浅浅齿印。她怕自己只会拖累他,带给他麻烦。 苍衣轻笑地摇了摇头,伸指抚上她莹白的脸蛋,温柔地描划着她的眉眼。 「-是唯一知道我真实身分却不怕我的人。」在她眼里,他就只是他,而非世人眼里的妖魔鬼怪。「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不可思议的。没有人能替代得了。」他柔声说着,双眸盛载情感,深邃如渊。 至此,她无言,默默地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刻,情爱于她而言不再是陌生的,她的心顿时恍然有所领悟。当时会挺身为他挡箭的理由如今再清晰不过;爱苗已悄悄萌芽,只是当时的她犹懵懂不自觉呵。 随着两人眸光交流,一股轻轻浅浅,实则深刻人心的情感也在彼此之间来回旋绕传递,绵绵不断…… 良久,苍衣重新捧起药碗端至她面前,道:「喝药了,再不喝都凉了。」 这一次,她听话地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喝下药汤,也一口一口喝下他的情意。 「稷郎!你醒醒呀!」 这一日,平静的村子里陡然响起一声凄厉哀痛的呼号。 管晴欢跪倚在床边,心魂震颤地望着床上已无丝毫生气、脸色苍白若纸的夫君。伸出柔荑,微微发抖地抚上那张她深爱的容颜,触手的冰凉让她心口又是一阵猛颤……她的稷郎……死了?! 片刻后,村里几名闻声而来的妇人们纷纷靠近床边,有人伸手探了探稷匡的鼻息,跟着脸色愀然地垂下眼,低低地叹息了声。 「大小姐,姑爷他……他已经过去了。」唉!伤得那么重,拖了几天又不见族长回来,他们也束手无策啊。 管晴欢愣了愣,像是无法接受事实地呆愣着,好半晌,才喃喃启口:「不,他没死……他没有死。」说着,双手猛然抓住稷匡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他,边喊道:「稷郎,你醒醒呀!你醒醒呀!」 「大小姐,-千万要节哀、保重自己呀!」一旁的妇人赶紧阻止她,担心她情绪太过激动会伤了自己。「别忘了-还怀着身孕,要是伤了胎儿可就不好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响雷轰然劈进管晴欢近乎疯狂的神智,她瞬间呆了呆,停住摇晃的动作,而后缓缓地移回双手,轻轻抚上自己已明显隆起的肚腹…… 「是啊,我还有宝宝……我和稷郎的孩子……」低声喃喃的同时,她的眼神也逐渐清明。「-们回去吧,我想好好静一静。」 「可是……」几位妇人还是不放心。发生了这种事,族长和少主又迟迟未归,留大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实在不妥。 「-们不必为我担心,我真的没事了,只是想好好静一静。」管晴欢再一次说道,神情很是坚持。 妇人们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依照她的话,一一离开。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她才任自己的泪水滚滚滑落。跪坐在床边,她眷恋不舍地瞅着稷匡死白的容颜,怜惜地抚过他脸上的每一分每一寸…… 「稷郎,你怎么可以死呢?你答应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她哑声低语。「难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失去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呀。」 床上的人依然静默,再也无法回应她。 她不由得凄然一笑,在心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老天爷要夺走她唯一仅有的幸福和快乐?! 突然间,她的表情倏地冷沉下来,眼冒凶光,恨意炽燃。 不!不是老天爷!是该死的狼妖、该死的玄歌,还有该死的阿爹和大哥!她要他们为稷郎的死付出代价,她以她的生命起誓! 第九章 在银川北地足足找了十天,管崇渊与大鄢国太子一行人等,依然未能找到宝藏的所在。 「国师,到底是怎么回事?」鄢闾望着眼前的山壁,终于沉不住气地蹙眉问道。「我们已经在可能的范围搜寻了这么多天,为何仍未寻得半点宝藏踪迹?」 「嗯……」巫祝老者垂眼沉吟片刻,方才回道:「依巫史上的记载,加上我的感应,宝藏应该就在这附近没错呀,莫非……」 「国师可是想到了什么?」管崇渊急急问道。 「如果我猜想得没错,藏宝入口处该是被人封印,以致肉眼无法得见。」 「你的意思是,被狼王动了手脚?」鄢闾揽眉更深。 「嗯,也只有狼王才有这等能耐。」 「那……现在该怎么办?」管祁修也忍不住开口了。 「国师,难道连你也解不开封印?」鄢闾抬眼望向巫祝老者。 老者摇了摇头。「必得有狼王的咒诀,方能解开封印;而咒诀也只有施咒者才知晓,否则,就算耗费再大的气力,也只是徒劳无功。」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找到狼王才能得到宝藏?」 「没错。」 「可是,我们一路上都没看到半只狼影,上哪去找狼王?」管祁修不禁瞪眼道。「上回让他逃了,要再抓住他谈何容易?就算找到他,他会愿意告诉我们开启宝藏的咒诀吗?」这个道理连他这个粗汉都懂得。 闻言,管崇渊、鄢闾两人不由得齐蹙眉苦思。他们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难处。 「我想,我们还是先回村子里再做商量吧。」最后,国师开口建议道。 「嗯,也好,就先回村子里吧。」鄢闾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继续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管崇渊没有异议,于是一行人立即动身回转村子。 刚回到村子里,族人们立即告知稷匡的死讯。 管崇渊与管祁修父子俩心下俱是一震,匆忙进入屋宅,鄢闾与国师也随后进入,却见管晴欢一身缟素地坐在厅里发呆。 「晴欢……」管崇渊走到女儿身旁蹙眉唤道。 闻声,管晴欢缓缓抬起头来,涣散的眼神逐渐收拢。 「我听村里的人说,稷匡他……」老脸微微一凝,竟不知该如何启齿才好。 听到丈夫的名字,管晴欢的眼神骤然一冷。「稷郎他……死了。」说着,目光瞅着管崇渊好一会儿后,缓缓移向一旁的管祁修。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管祁修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虚,不由得为自己辩驳:「错不在我,是他自己要跑出去挡箭的,与我无关,-、-别把他的死算在我头上!」他不过是想在大鄢国太子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所以才自愿担任射手,谁知道竟发生了这种事!」 「晴欢,-大哥说得没错,这事确实不能怪他。」管崇渊帮口道。「当时的情况-也看到了,谁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可你们却认为寻宝比救稷郎重要!管晴欢在心里恨恨地想着。若不是你们丢下稷郎不管,他也不会伤重而亡! 勉强抑下满心的忿恨,她不发一语地垂下眼睫。片刻,控制住情绪后,才开口问道:「阿爹这趟寻宝之行可有收获?」 「唉!」说到这件事,管崇渊就忍不住叹气。「此行一无所获。」 「怎会如此?」 「是这样的,晴欢姑娘……」鄢闾接口将此行的情况约略叙述了下。 「哼!都怪那狼王实在太狡猾了,浪费了我们许多时间。」管祁修接着气愤地嗤骂了声。 闻言,管晴欢微微-眼。得知阿爹与大哥一行人空手而回,她心中怨气更甚。既然找不到宝藏,为何没想到先回村子里替稷郎医治箭伤?! 强忍着心里的怨忿,她不动声色地续问:「那接下来,阿爹和太子打算怎么做?」 「为今之计,也只能找到狼王,要他说出开启宝藏的咒诀。」鄢闾回道,此行入山最大的目的便是为此,岂能无功而返。 「太子说得没错。可上哪儿找呢?」管祁修皱眉道。「就算找着了,他会说出咒诀吗?」最后又兜回老问题上。 「无须那么费事。」正当众人伤神之际,管晴欢突然开口道。「我们就在村子里等-自个儿上门来。」 闻言,其余四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晴欢,-在说什么笑话,狼王怎会笨得自投罗网?」管祁修随即哼笑了声。 「-不会,可是玄歌会。」管晴欢冷笑道。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狼王喜欢上了玄歌,就算要带她走,他也会因为玄歌舍不得我们而答应她再回村子里一趟。」 「狼王喜欢玄歌?有这种事?」管祁修半信半疑。「他抓走玄歌不是为了拿她当人质,好用来威胁我们、阻止我们吗?」 「真是如此的话,那么这一趟你们闯进银川北地,为什么-没有带着玄歌出现?甚至连半只狼影都没看到?」 停顿了下,她勾唇一笑,继续说道:「我可是亲眼看到他抓着玄歌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我是女人,对这种事感觉特别敏锐,我的直觉不会错。」 「嗯,大姑娘说得有道理。」大鄢国国师徐徐点头,若有所思地接道:「当时那狼王被神箭所伤,灵力受损,危急之际,动物的本能该是只顾自身安全,可-却还不忘带走玄歌姑娘,个中原因确实耐人寻味。」 「国师既然也这么想,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管崇渊问。 管晴欢眼芒一闪,自动请求道:「如果阿爹与太子信得过我,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玄歌一向听我的话,我会让她自愿帮我问出咒诀的事,助你们得到宝藏。」 「何必这么麻烦!」管祁修随即回应道。「既然知道狼王会再来,我们不妨像上次那样,暗中布置,伺机出击,还怕抓不住-吗?」 「大哥以为狼王很愚笨吗?」秀眉微微一挑,唇边噙着抹轻蔑的淡笑,又道:「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有可能让我们再次得逞吗?何况你也说了,就算抓住他,他会愿意告诉我们咒诀吗?」 「嗯,大姑娘分析得没错。」鄢闾深表赞同。「如果能以最简单的方法取得咒诀,我们犯不着硬拚。」 「嗯……」管崇渊抬眼望向自己的大女儿,下了最后的定论:「那这件事就交由晴欢处理了。」 得到父亲的指令,管晴欢微笑地轻点着头,低垂的眼睫下,却隐隐闪露出丝丝冷芒。 在山洞里过了十来日,苍衣因箭伤而耗损的灵力总算完全恢复,外伤也已痊愈。 这晚,他调息完毕,方睁开眼,便听到睡在石床上的管玄歌突然惊喊了声。 他立即起身来到床边,但见她虽仍闭着双眼,可一对秀眉却紧紧拢蹙着,微启的粉唇呓语不断,额上还冒着点点汗珠……见状,他立即明白,她肯定是作了恶梦了。 「玄歌,-醒醒。」充满怜惜地,他轻轻摇晃着她,试着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一感觉到他的接近与身上传来的气息,管玄歌不自觉地伸出双臂圈住他,整个人向他偎靠过去,彷佛寻求保护似地紧缠不放。 「别……别伤害-……姊夫……你要去哪里?」随着身体的靠近,她的唇同时喃喃吐出纷乱的字句,一边还不断地在睡梦中猛摇着头。 苍衣眉一皱,随即伸出两指,捏成法印抵住她的眉心,跟着启唇念咒。半晌,挣动不安的人儿逐渐平静下来,而后缓缓地睁开眼。 苍衣收回指印,柔声道:「-总算醒过来了。」 「我……我怎么了?」管玄歌看着他,神情仍有些迷茫,似是犹未完全自梦中醒觉过来。 「没事,-刚才作了恶梦,现在已经没事了。」他贴着她的脸安抚道,一边为她擦拭额上的细汗。 「吓!」经他这么一说,她想起来了,水眸登时圆瞠地瞅着他,充满又惊又惧的神情。 「怎么了?」他将她拥得更紧。 「我、我作了一个恶梦……」她心有余悸地低喃。「梦见阿爹和大哥他们……他们要杀你……还有、还有姊夫他……他在梦中跟我道别,说他以后没办法再照顾我了……」 「嘘……别怕、别怕,不过是梦而已,没事的……」苍衣轻抚着她纤细的背脊,温热的唇鼻抵着她微微汗湿的发鬓,以兽类惯常厮磨缠绵的方式轻柔地磨蹭着她,跟着在她额上洒下细细的亲吻。 管玄歌垂下眼伏在他胸膛上,感觉到属于他强而有力又稳健的心跳声,一颗怔忡不安的心这才真正平稳了下来。 「苍衣……」片刻后,她的声音自他胸前幽幽传来。「你的同伴们已经离开这里了,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她还是担心他的安危。 「-叫我什么?」他稍稍推离她,神情充满惊喜。 她微微脸红,低低地又叫了次他的名字。 苍衣胸腔鼓动,温柔地笑看着她,道:「-喊我的名字,是不是表示-愿意随我而去?」 「我……」她愣望着他。「我们……要去哪里?」思绪似迷茫似清明,感觉矛盾不已。 「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他笑道,粗犷豪气的神情中蕴含着款款深情。「-想不想看看大漠荒原是什么样子?还有滔滔的江流大海、日升月落,我们一起遨游于天地之间,千山万水,任意行去。」 她听了,不由得心生向往。「我……可以吗?」自她懂事以来,眼里的世界就只有这座山谷,也曾幻想外面辽阔的天地是怎样的一番景致,但亲身历游呵,感觉很不可思议。 「有我陪着-,-的身体不会有事的。」以为她是担心这个,他又搂紧她道。 「可是我……」她欲言又止地,虽已明白自己对他的情意,但一颗心仍有几分为亲情所绊;要她真舍下阿爹、大哥、姊姊和姊夫……她实在狠不下心来。 似是明白她内心挣扎,苍衣眼色一黯,带着一抹苦笑道:「终究-还是舍不下-的亲人……」他可以强行带走她的,但他不愿这么做,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他失望的语气令她的心一阵慌,双臂不觉紧圈住他的腰。 「我愿意跟你走,只是……只是……」她真的愿意跟他走,与他相伴,天涯共行。只是一想到要舍弃的亲情,心里不免又充满了矛盾。 「玄歌,-该知道,我和你的亲人无法共存。」虽明白她心中纷乱难过,他还是选择残酷地让她认清事实。「他们不会答应让-和我在一起,甚至会百般设法除掉我,将我们俩永远分开。这样的结果是-要的吗?」 闻言,管玄歌脸色一白。他说的都是事实,她心里也很明白;终究,她还是得割舍一方…… 幽幽抬眸,她定定地凝视着他。她舍得下他吗?不,她舍不下!不管他是人是妖,她的一颗心已然系在他身上,他是这世上唯一懂她的人呵。 缓缓地将自己偎入他怀里,她轻轻叹息了声,说出唯一的愿望:「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我……我想回村子里一趟,回去看最后一眼,好吗?」 一句话,已清楚表达了她最后的选择。苍衣暗暗揪紧的一颗心这才放松下来。「好,我陪-一同回去。」 「不……」她随即惊惶地抬眼,对着他猛摇头。「你跟我回去太危险了,我怕--」 未竟的话语消失在他轻抵的指腹间。「让-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他柔声说着,心里害怕的是,她这一去,就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 「可是……」 「别担心,我不会让人发现我的存在;只有跟在-身边,我才能放心。」 管玄歌凝视着他,终于,在他神情坚定且带着微笑的注视下,温柔地点头。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的眼神已透露了一切。突然间,她觉得好心疼,为他。原来……爱一个人会让人感觉又甜、又酸、又疼呀。 夜晚时分,一头黑色大狼驮载着一抹纤细的身影在月光下奔驰,没多久便已进了村子,来到管宅屋前。 万籁俱寂,村里一片漆黑静谧,想必族人们都已睡下了。 管玄歌紧紧伏在苍衣身上,感觉身下的他倏然腾身飞纵而起,转瞬间已跃过墙篱,重新落回地面上。 苍衣缓缓伏下身子,让她下来,旋即幻化成人身。 「去吧,我就在这附近。需要我的时候,只要在心里默念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 管玄歌仰头看着他,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去前,仍不放心地叮咛道:「你千万要小心,别让人发现了。」 为了让她安心,他随即又化身成狼,自她眼前撒蹄而去,消失了踪影。 他离开后,她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走进屋里。 视线所及,一片昏暗,只瞧见一小盏油灯微弱地燃烧着。然尽管如此,她仍清楚记得屋内的一切摆设。其实,之所以选在夜里回来,除了考量苍衣的安危外,另一个原因便是她无法当面向阿爹他们告别。 取出预先准备好的道别信函,连同她发上的玉梳,放在油灯旁,又依依不舍地顾盼了一会,她微微抿唇,便要转身离去。 突然,一阵细微的声响自她身后传来,令她脚步微顿了下;跟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女子声音冷冷响起-- 「这样就要走了吗?没想到-真对那只狼妖产生了感情。」 闻声,管玄歌立即转头,同时,原本昏暗的前厅倏然明亮了许多,再无遮蔽的视线里,身怀六甲的管晴欢立在她眼前。 「姊姊--」才刚启口低唤,便被随后出现的管崇渊、管祁修及大鄢国太子等人惊愣住。 「阿爹、大哥,你们……」原来……他们已料到她会回来。 「玄歌,阿爹等了-三天,终于等到-回来了。」管崇渊温声道,脸上挂着慈蔼的笑容。 管晴欢立即皱眉。「阿爹,不是说好了这件事让我来处理吗?」 「晴欢,不是阿爹信不过-,只是-大着肚子,我怕-出了事就不好了。」 闻言,管晴欢暗暗咬牙,唇角勉强扯开一抹笑。 「玄歌,狼王呢?」管祁修一心只想着宝藏的事,开口便问。「一定是他带-回来的,-快告诉我们他在哪里。」 管玄歌脸色微微发白,垂下眼睫回道:「我不知道……他不在这儿。」 「-会不知道?!」管祁修一点也不相信她说的话,不满地嗤哼道:「玄歌,枉阿爹一向最疼-,-竟然胳臂往外弯,帮着一头狼妖跟我们作对!」 严厉的指控令她脸色又是一白,但她只是缓缓抬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半晌,才开口道:「阿爹,玄歌没有忤逆你的意思。苍衣虽是狼妖,但他不曾伤害过族人,还为我治病,救了我的命,我不懂为什么你们要伤害他?」 「玄歌,-这么说就不对了。」管崇渊耐着性子说道。「妖毕竟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千万别被狼王迷了心窍,快告诉爹,他在哪里?」 管玄歌抿紧唇摇了摇头。「我不能让你们伤害他。」 「-……」管崇渊已失去耐性,老脸骤然一沉,正要大发怒气时,一声温软的话语及时插进-- 「玄歌,-误会阿爹了。」管晴欢朝她漾开一抹柔和的微笑。「其实阿爹想要的只是宝藏而已,并无意伤害狼王。」 「宝藏?」她微感纳闷。 「没错!我们不过是要他说出开启宝藏的咒诀,不会伤害他的。」管祁修也顺势说道。 管玄歌蹙眉不语,她的目光一一掠过在她眼前的几张脸孔,所见尽是急切的、蠢动发光的眼神,就连阿爹和大哥也不例外……蓦地,她心神一凛,想起苍衣曾说过的话,鼻端隐隐然嗅闻到一股贪婪的气味…… 最终,她仍是摇了摇头,给了相同的回答:「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臭丫头!」管祁修耐性已告用罄,伸手一把拽过她。「既然不肯好好合作,那就别怪大哥对-不客气。哼!只要抓住-,还怕那狼王不出现么!」 「小心!」话刚说完,就见大鄢国国师眼神一凛,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出声喝道。 随即,一道黑影迅捷地自门外窜进,管祁修立即将管玄歌拉挡在自己身前。 浑身玄黑的狼无声无息地落在众人面前,碧绿的眼芒直直投向管玄歌苍白的脸蛋上,而后在众人戒慎惊惧的注视下,幻化成人形。 「放了她。」低沉的嗓音冷冷扬起。 「哈!你凭什么这么说?」管祁修挑眉回嘴。「再怎么说玄歌都是我阿爹的女儿、我的妹子,你凭什么跟我们要人?!」 「哼,狼王,我很戚激你医治玄歌的病,但我可没同意将女儿送给你!想要带走她,你也得问我这个作爹的同不同意。」管崇渊也开口道。 苍衣目光一沉,冷冷地道:「你不同意,我一样要带走她。」说话的同时,眼眸散发着妖异的寒芒,周身也闪动着清冷蓝光,似是准备奋力一搏。 见状,众人警戒不已,管祁修将玄歌箝得更紧了。 突然,一串轻笑扬起,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稍稍解除了眼下这一触即发的紧绷情势,每个人的目光一致投向发出笑声的来源处。 面对众人的注视,管晴欢一双眼只瞧着苍衣,笑道:「狼王想要玄歌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们人族嫁女向来要讨个聘礼,好歹我阿爹也养了玄歌十七年,你总得有个表示吧!如果你硬要强抢的话,万一伤了我阿爹和大哥,玄歌可是会伤心难过的,你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吧?」 苍衣微微蹙眉。无可否认地,她最后几句话正巧说中了他内心的顾忌,不禁抬眼望向管玄歌;而她,也正瞧着他,眉头紧蹙地。 从她盈满担忧与焦急的眼眸中,他看得出她很担心他的安危,又不愿见他伤了她的父兄,为此百般发愁。 思索了片刻,他收敛周身青芒,神情转趋和缓地道:「管爷想要什么聘礼,尽管直说无妨。」 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管崇渊愣愕了瞬,随即赶紧把握机会道:「只要你说出开启宝藏的咒诀,我就答应让你带走玄歌。」 苍衣勾唇一笑,一点也不意外他会提出这项交易。「好,一言为定。其实宝藏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只要玄歌。」 「那就赶紧说出咒诀吧!」管祁修没啥耐性地催着。 「慢着!」始终静默旁观的鄢闾突然开口喊了声。「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狼王明日一早随我们走一趟,并为我们开启宝藏,如何?」 「嗯……」管崇渊细细思量了下。「太子思虑周全,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就不知狼王是否同意?」 苍衣淡淡挑眉。「无妨,就依你们所言。」 「进来吧。」 管晴欢一手掌着灯,领着管玄歌走进自己的房间。今晚她奉命看守,两姊妹得同睡一房。 进了房,管玄歌才忽然想起,从方才到现在都没看到稷匡的人影。 「姊姊,姊夫呢?」 原本背对着她的管晴欢一听到她的问话,整个人顿时一僵,片刻后,才低哑地回道:「稷郎他……他死了……」 闻言,管玄歌心神震愕地瞪大了眼,无法置信地低语:「怎、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管晴欢倏然转过身来,-眼恨恨地道:「他为-挡了那一箭,阿爹和大哥又只想着寻宝,怎么也不肯让国师先替他医治,稷郎就这样伤重而死了!」 听她这么一说,管玄歌想起来了。苍衣遇袭那一天,她挺身为他挡箭,可她却安然无恙,当时……她彷佛听见了姊姊的哀嚎声,原来……原来竟是姊夫替他挡下了那一箭! 心口倏然抽紧了下,她脸色发白地喃语:「姊夫他……是因为我而死的……」 「没错,是-害死了稷郎!」管晴欢充满怨恨的眼牢牢盯住她,一步步向他逼近。「要不是为了-,稷郎不会死,我的孩子也不会一出生就没有了爹!-知道我有多么恨-吗?!」终于,累积多时的怒气与怨恨整个掀爆开来。 「姊姊,对不住、对不住……」管玄歌眼里已蓄满了泪水,面对她的指控,她满心愧疚无可辩驳,只能一再地重复「对不住」三个字。 「-是对不住我!」管晴欢像看着仇人似地看着她。「-知道吗?从小,我就得照顾-,为了-还动辄被阿爹打骂。在他眼里,好像只有-才是他女儿,而我却像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丫鬟!但这都不打紧,因为我有稷郎,他是这世上唯一待我好、疼惜我的人。嫁给他以后,我觉得好快乐好幸福,虽然有时仍会为了他对-太过关怀而不悦,但我还是很爱他的!」 管玄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断地垂泪。 「好不容易,-不再是我和他的责任了,」管晴欢接着又道。「可是没想到……他竟为了救-而死!我好恨呀,-根本就是个煞星,要不是-,稷郎不会死,我恨不得-从来不曾存在过!」 「姊姊,我……」被逼得跌坐在炕床边,她哽咽不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当我知道了一个秘密之后,我又觉得-很可怜。」话锋一转,管晴欢突然露出一抹诡谲阴冷的笑。「一直以来,我以为阿爹偏疼-,如今才知道-也不过是他手上的一个筹码。他疼-,宠-,只因为稷爷爷说-是他的福星。老实告诉-,-一出生娘便因失血过多而亡,随后族城被毁,阿爹以为-是灾星,想把-丢了,要不是稷爷爷于心不忍,谎称-是福星,现在-哪有可能还活着!」 听了她的话,管玄歌心口猛然抽痛了下,脸色苍白似雪。 管晴欢满意地看着她愕然的神色,继续说道:「稷爷爷死了以后,这个秘密只有稷郎知道,连阿爹也被蒙在鼓里呢!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是灾星也好、福星也罢,-在阿爹心目中的地位说穿了就只是可供利用的筹码-瞧,方才他不是轻易地就将-卖给了狼王。」恶意的言语继续向管玄歌袭击而去。「对阿爹而言,-远远比不上宝藏来得重要,他很乐意拿-去换宝藏呢!」 「别再说了!」终于,她忍不住低喊了声,抗拒地举起双手-住耳朵。 「很伤人的事实,对吧?」见她这模样,管晴欢快意地勾唇一笑。突地,冷笑的容颜倏然一沉,眸底重又迸出骇人的恨意。「不过比起我,-这一点痛算什么!稷郎他到临终前都还惦着-、为-担忧……他以为告诉我那个秘密便能减轻我对-的恨意;哼!他这么做只有使我更加恨-!」 说着,她倏地一把拉起管玄歌的手,自她的手指上粗鲁地拔下稷匡送予的传家玉戒,再恨恨道:「-没资格拥有这只玉戒,它和稷郎都是属于我的!」 紧跟着,一把将她推开床边。「别碰这张床!-自己找地方睡吧,我没有必要再侍候。」说罢,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上床睡下。 脚步踉跄了下,管玄歌却似无所觉,像失了心魂似地靠着墙边坐在地上。 她届起膝,两手合抱着自己,泪已不再流,可心痛的感觉却愈来愈剧烈。 一直以来,她始终不愿承认姊姊讨厌她,可如今亲耳听她说出口……她对她的恨意是如此强烈,让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管晴欢方才说的话语,她继而想起自己父亲和大哥,今晚的他们让她觉得好陌生……不由得想起苍衣曾说过的话,他早就看清楚了一切,而她却一直逃避、不愿相信。 再想起稷匡,她的姊夫,这个村子里唯一真心关心她的人……已经死了,她不由得感到更加伤心难过。 突然,她觉得好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回来的!那么她就不必面对伤人的事实,犹能怀抱着对亲人美好的记忆,可如今…… 凄清的感觉盈满胸臆,她不禁将自己抱得更紧了。这一刻,望着窗棂外透洒进来的淡淡月光,心头不觉浮上苍衣那粗犷孤冷却又温柔的脸庞。 她……好想他呀。 一早,管崇渊和鄢闾、管祁修等四人已候在前厅里,两方的部属也站在一旁,准备跟随同行。 待管晴欢与管玄歌出现后,数双眼睛齐望向被玄冥火困了一夜的苍衣。 「狼王请带路吧。」管崇渊率先开口道。 苍衣微蹙着眉看着脸色微带苍白的管玄歌好半晌,才转身走出屋外。 一路上,除了众人的脚步声,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静谧中隐隐透着一丝诡谲的气氛。 进入银川北地后,约莫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苍衣在一处山壁前停了下来。 「咦!这不就是上次国师带领我们找到的地方吗?」管祁修仔细张望了下。 「嗯,果真是这里没错。」大鄢国国师徐徐点头。 「那就请狼王施念咒诀开启宝藏吧。」管崇渊随即将目光转向苍衣。 「开启宝藏后,管爷可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苍衣冷冷地回道。 说罢,他转身面对山壁,神情无比认真,而后双手迅速于胸前结成法印,眼眸微合,双唇也于此时喃喃低吟着咒语。 半晌后,一道蓝光自他结成的法印中透出,直射山壁,而后在众人瞠目中,原本平整的山壁赫然出现一处洞口。 原来宝藏就藏在山洞里,只不过洞口被施法封印,才让人无法得见。 开启完毕后,苍衣缓缓睁开眼,转身面向管崇渊。「宝藏已开启,管爷是否也该实现承诺了?」 「急什么!」管祁修立即回应道。「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机关、暗器什么的,你先带我们进去瞧瞧再说吧。」别看他粗人一个,有时也挺精明的。 苍衣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便走进山洞里。 「晴欢,-和玄歌在外面等着。」管崇渊交代了句,眼神与管祁修、鄢闾及国师三人短暂交会了下,这才一起进入山洞里。 片刻后,四人又随着苍衣步出洞外。管祁修还有些回不了神。方才洞里所见几乎闪花了他的眼,那堆成一座小山似的上古三朝宝物,莫说这一辈子用之不尽,就算十辈子也足足有余。 「管爷,宝藏你已亲眼见到--」苍衣方才启口,就见管崇渊与鄢闾的部属两人一组,各持红线的两端团团包围住他,交错的红线将他围困在中央动弹不得。 眼见这突发状况,管玄歌心神一震,立即奔上前去,一旁的管晴欢拦也不拦地,冷眼旁观着, 苍衣眼色一沉,冷声道:「管爷想出尔反尔?」 「哼!」管崇渊挑眉嗤哼了声。「和你这狼妖还讲什么信用!我怎么可能把玄歌交给你。有了国师的伏魔绳,我不信这次不能除掉你!」 「阿爹,不要!」闻言,管玄歌急忙出声喊道。「我求你别伤害他!」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却又苦于无法闯进阵眼中。 孰料,苍衣竟无所畏惧地逸出一声冷笑。「区区伏魔绳就想困住我么?」说着,瞳底妖芒陡现,周身开始散发蓝光。 见状,管崇渊眼一-,随即喝道:「修儿,还不快射箭!」 管祁修立即拉弓引箭,瞄准苍衣心口部位。然而,箭矢还来不及射出,一团白色的物体不知从何处跃出,迅速将他扑倒。 管祁修被压倒在地,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一瞬,颈间即传来「喀喇」一响,跟着鲜血喷射而出,登时毙命,魂归地府。 突生的变故让众人看呆了眼。原来,扑倒管祁修的是一头浑身雪白的大狼。 同一时刻,苍衣已震断了缠困住他的伏魔绳,跃出阵眼外,将管玄歌护在自己怀里。 乍见唯一的儿子惨死,管崇渊愣了一瞬,旋即目尽欲裂地怒吼道:「给我放火箭杀了-们!」顾不得由自己发号施令是否适宜,他已经失去了平素的冷静。 苍衣眼一凛,瞬间化身成狼,抢先一步飞跃上前,将他扑倒于地-- 「……」管崇渊愕然瞠目,视线由扣住他两边肩胛的利爪缓慢移向脸庞上方,对上一双极其妖异的绿瞳。眼看着森冷锐利的白牙在他面前闪闪发光,饶是方才还杀气腾腾的他,也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来。 「族长!」眼见这一幕,管崇渊的部属们怎么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狼王的利牙下一刻即咬断他的脖子。 「别伤阿爹。」情势紧绷的当口,管玄歌轻柔的嗓音蓦然扬起。 她向前走了一步,朝黑狼伸出双臂,柔声道:「我们走吧!你到哪儿,我便跟到哪儿;只有我和你,闲游天地之间,谁也不去理会……」此刻的她,心中再无任何迟疑,眸底尽是对他的爱意。 黑狼转眸看着她,眼芒瞬间柔和下来,随即一道黑色的弧划过,宛如迅雷般将她驮载而去;身后,白狼紧跟着腾跃离去。 半晌,空中突然传来苍衣的声音:「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们,藏宝洞一旦开启,半炷香后便会崩场,再不动手,宝藏就没了!」 闻言,原本还呆愣着的众人,立刻有了动作,大伙儿一齐奔进山洞里搬宝物,就连管崇渊也赶忙起身,指挥下属们加快动作。 没多久,赫然传来一声巨响,山洞果真如苍衣所言,在半炷香后崩毁。 尾声 大鄢国城都。 细雪纷纷自天际降落,转眼,又是寒冬季节。 坐落在城西的一幢大宅里,一名被安置在轮椅上的老人,眼神有些呆滞地望着窗外雪落的景致。 「阿爹,喝药了。」轻柔的女声扬起,随之一道略显丰腴的身影走进房里,来到老人面前,身后还跟着个端着药碗的小丫鬟。 老人缓缓将视线移至女子脸上,嘴唇不受控制地微抖了下,并蹙起眉头来。 「阿爹,别孩子气了!」管晴欢柔声笑道。「药虽然苦,可对你的身体大有帮助。来,把它喝了。」说着,从丫鬟手上接过药汤,掌起杓子舀了一口送至老人唇边;没得选择地,老人只好张开嘴,将药汤喝下。 这轮椅上的老人,正是管崇渊。 那日山洞崩毁时,他未能及时全身而退,不仅一双腿就这么让崩塌的落石给废了,头部也因此受了伤,导致无法言语。 管晴欢唇边泛着满意的笑,继续喂父亲喝药;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地,又开口道:「阿爹,听说有人在西北大漠看到了一头黑狼驮着一名女子在月下奔驰,你想,会不会是狼王和玄歌呢?」 一听到「狼王」两个字,老人眼里顿时闪现又惊又惧的神情。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管晴欢立即安抚道,唇边的笑却变得有些恍惚、诡异,跟着重复说出每日必说的话语:「阿爹,大哥死了,玄歌走了,现在你身边只剩下我了……你一定没想到最后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吧?」 老人的眸光不安地闪动了下,嘴唇也微微蠕动着,却只是发出「咿咿咯咯」无意义的单音。 无视于他困顿的模样,管晴欢抬眼对住他,继续说道:「阿爹,你别担心,以后你的一切将由轩儿继承,虽然他姓稷,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轩儿是她和稷匡的孩子,才刚满六个月大。 老人依旧只能蠕动着嘴唇,无法言语,刚含进嘴里的药汤却因此从嘴角逸流了出来。 「呵呵呵……」管晴欢不以为意地取出巾帕为他擦拭,一边轻笑出声,而后又接续道:「阿爹呀,到头来,我才是唯一能让你依靠的人呀……」 那笑语声听来轻柔婉转,却也似窗外雪落无声的冰……冷…… 【全书完】 令人伤脑筋的后记 关于这个故事,和以往不同的,白某人在创作的过程中,脑子里便不断冒出后记(or序文)的内容,有一些想法想与各位看倌们分享。谁知道,故事完成后,原本想在后记里说的话却都忘光光了(当初应该赶紧记下来的),真惨! 老实说,这本书的诞生过程就跟它的后记一样,充满了变数与困难,一度还怀疑自己是否有写完的一天。然而,因为是自己极为喜爱又感兴趣的题材,所以始终不愿放弃,最后终于如愿将它完成。(感谢老天!) 看完这本书的读者们,一定不难发现故事的重心并非全部落在男女主角身上,对于女配的描述与刻画也占了很大的比例。当然,女配的个性并不讨人喜欢;但,我却不讨厌她,毕竟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凡人,无法像圣人那般伟大无私。 如同以往,在故事完成后,我仍会感到有些部分表达得不尽理想,或许应该说是自己说故事的功力还不到家吧!虽有点小小遗憾,但我总不断告诉自己,还有进步的空间,再接再厉,每写一个故事,就多一次磨练。 一直以来,便对神话鬼怪之类的故事很感兴趣,写完了狼妖,接下来我想写狐狸精;心里已有了故事的雏形,连书名也想好了,就定为《迷狐》。 我知道这个题材在言情小说里很寻常,但我还是很想写(手痒,没办法)。当然,我会好好努力写出一个让人感动且具新意的故事。(嗯……难度好像有点高喔!哈哈哈……装傻ing。) 至于这个《迷狐》的故事什么时候诞生,嘿嘿,恐怕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