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 序 这本书是我有始以来写得最痛苦的一本书,原因是男女主角都属于「难搞人物」。至于,我为什么会创造出这样两个令人头痛的人物,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出了问题,给自己找了两个大麻烦,从此陷入水深火热的痛苦煎熬中。 唉!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既然是自己制造出的麻烦,就得自己收拾。就这样,跟两个难缠人物纠缠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常常有写了砍、砍了又写,写写砍砍的情形发生。我的思绪也像书里难缠的男女主人翁一样,难缠到了极点,一看不顺眼,就砍砍砍!所幸,故事进行到一半以后,开始渐入佳境,男女主角彷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和主张,引领我一路写下去。 关于书里谈到爱情之间年龄差距的问题,根据母亲大人的说法,男人寿命短,比女人早逝,如果又比女方大上十来岁,那两人要一起终老的可能性相对地减少许多;所以,一般长辈大都不同意年龄差距悬殊的结合。 然而,在现今开放自主的社会风气里,年龄差距悬殊渐渐不成问题,别说男大女十来岁,就算是女大男十来岁也大有人在。君不见有多少姐弟恋发生。 而我认为,生理的因素容易解决、克服,毕竟我们处在一个高科技且医学发达的时代,要长寿、要年轻并不困难,反倒是心灵的距离才是真正的问题。无可否认,不小的年岁差距在思想上与成熟度上绝对会有不小的差异与隔阂,这时,就端赖两人能否真正用心沟通、倾听与协调。常言道:「相爱容易,相处难!」 话说回来,两个人会结合在一起,原因大都只有一个,那便是相爱;而分手的理由却有千千万万个。或许,年龄上悬殊的差距从来都不是问题,您以为呢? 第一章 艳阳天,午后。 寂静的课堂上只听见学生们振笔疾挥的沙沙声响,间或传来缓慢徐行的脚步声,是高跟鞋「笃笃」地敲打着地面的声音。 午后的风暖暖的,有些躁意,闷徐的热气让人感觉有些浑沌昏沉,提不起劲来,却仍得振作精神应付突如其来的随堂考。 阮冬妮一手支着颐、一手握笔,却动也不动地;白净的脸侧向一边,半垂着长睫懒懒地睇着窗外。阳光耀眼,天空白得有点花,她微-了下眼,目光转而朝下俯视,底下的篮球场上正进行一场比斗。 虽然位处三楼,她依稀可听到球鞋急促擦过水泥地的声音,赛事似乎进行得很激烈,但她并不感兴趣,只是习惯地在发呆时让视线有个落脚处。 「阮冬妮!」 一声叫喊自前方讲台响起,略为拔尖的女声透着隐隐的怒意。 她像是没听到似,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望着窗外发呆。 「阮冬妮!」 声音更为尖锐了些,投射而去的目光也更为凌厉。 坐在她前后左右的同学纷纷抬眼朝她张望,有人好心地拍拍她的肩背:「阮冬妮,老师在叫。」 等她回过神,高跟鞋「笃笃」的敲打声已来到她桌前,甫一抬眼,导师杨淑敏那微-着眼的怒颜瞬即映进她眼瞳。 她一点惊慌的表情也没有,只是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桌面。 「我已经注意-很久了,考卷还这么多空白,竟然还敢看着外面发呆?!」像是无法忍受她的行为,杨淑敏突然伸手抓起她的考卷,往外一挥,怒道:「既然-不想写考卷,那就到走廊上去罚站!」 阮冬妮闷声不吭,放下笔,温驯地站起身走出教室,面向着走廊站立。罚站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她反倒更可光明正大地发呆,一点也不以为苦。 接近下课时间,走廊底端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混和着低低的交谈笑语声。不一会儿,邻班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们鱼贯地走过她面前,向她投来注目的眼光。 几位女生脸带讪笑地窃窃私语,男生们却是偷偷地瞄了她好几眼,贪看她那白净秀致得像洋娃娃般的脸蛋。 对于旁人的注视,阮冬妮像是无所觉似,一点困窘羞愧的表情也无,视线落在远处的树梢上,慵懒地发着呆。 待一群人走过,走廊又恢复宁静后,一道高挺的身影悠徐地自廊底走近,经过阮冬妮身边时忽地停住脚步,接着又倒退走回她面前。 「嗨!同学,怎么老是看-被罚站?」浓眉大眼的一张脸扬开抹笑,下颚还悬着几滴水珠,看起来充满阳光,生气蓬勃。 阮冬妮的反应足足慢了好几秒,聚焦后的视线仍有些恍神,不发一语地仰望着眼前同阳光一样亮眼的青春脸庞,乌黑剔透的眼瞬也不瞬地,在浓密卷翘的长睫围绕下更显幽邃。 「呃……我是隔壁班的程志谦……」 男孩莫名地脸红心跳,目光却移不开那双美丽的眼睛。 他注意她已经很久了,一开始只是好奇,不明白看起来乖巧温驯的她为何老是被罚站。然后,她的眼、她发呆的神情让他不自觉地被吸引住,今天还是他首次开口跟她说话。 阮冬妮眨了一下眼,程志谦……好象有那么一点印象,他是一年级的风云人物,不仅功课好,还是球场上的骄儿,想不认识他很难,因为他的名字常在她周遭同学嘴里传扬。不过,她对他的认识也仅止于此而已,并没有进一步了解的兴趣。 她轻皱着眉看他,仍是沉默着。 「请问-……叫什么名字?」程志谦忍不住问。 她迟疑了会,而后像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简洁地回答:「阮冬妮。」 「阮冬妮……」他轻点着头覆颂一逼,正想再开口说话时,下课钟声蓦然响起,教室里的同学瞬即像离笼的鸟儿似,以最快的速度奔出,他只好将来到嘴边的话含住。 「阮冬妮。」一名女同学从教室里探出头来喊道,发现程志谦的存在时,微微惊讶地瞠大了眼,脸红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老师叫-进去,她有话要跟-说。」 阮冬妮眉间又轻蹙了下,随后转身走进教室,连声招呼也没打。 目送着她的背影隐去,男孩眉眼间隐隐有着一丝懊恼,静立了好一会才走回自己的教室。 站在讲桌旁听训的阮冬妮,眼角余光正好瞥到他经过窗口的身影,才这么一分神,导师杨淑敏严厉的声音立即拔高: 「我在说话,-有没有认真在听?!」 她缓缓地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鞋尖。看起来很是温驯,可是那淡然没表情的脸却又让人觉得不是那么的温驯,杨淑敏气闷地拿她没辙。 「阮冬妮,-再这么心不在焉下去,我只好通知-母亲到学校来一趟!」最后,只好使出撒手钔。 低垂的眉眼瞬间起了些波动,不过,也只那么一瞬,随即又回复一脸无所谓的清淡神情。 见她依然默不吭声,杨淑敏突然觉得满腔挫折,摇摇头叹道: 「-的母亲那么优秀,家庭环境也算不错,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是因为单亲家庭的缘故吗?」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通她的个性为什么会这样。一个长得人见人爱的女孩,表面上看起来很乖、成绩也不坏,却老是心不在焉,发呆恍神,在班上也总是独来独往,无法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性子孤僻得让人没辙。 一抹轻嘲的笑意浅浅浮上阮冬妮唇畔,她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她怪,也知道自己是老师们眼里头痛的问题学生,他们包容她只因为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怪异的性格是来自单亲家庭的缘故。 事实上,她算不上是单亲家庭的小孩,她的父亲仍健在,与她的母亲仍保有夫妻间的亲密关系,只是,他像个旅人一样,来来去去,她和母亲的家不过是父亲其中的一个香巢罢了。 导师的一片好意她心领了,她其实没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不过就是懒了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来,虽然对师长们感到抱歉,但恐怕她这性子一时间是改不过来了。 她一径的沉默让杨淑敏的耐性宣告用罄,眉头不悦地拧紧,沉声撂话说:「基于我的职责所在,我必须让-母亲知道-最近的学习状况,-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又看着她摇了摇头,才转身离开教室。 她走后,阮冬妮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随即又轻蹙了下眉头,一想起回家后将要面对怎样的一张容颜,她的心情多少染上了那么一点灰,但,唇角微勾抹笑,她也无可奈何呀! 放学后,阮冬妮没有马上回家,一个人在街上遛达闲逛。 眼看着夜色悄悄降临,她依然无所觉,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逛过一家又一家的商店,身着制服、背着书包的她,在川流的人群中显得突出,引来不少注目的眼光。彷佛一点也没察觉旁人的注视,她兀自走走停停,来到一家书店橱窗前,一张显眼的大型海报吸引了她的视线,那是一张新书的宣传海报,版面上大大五个字的标题:「太阳出来了」,直接标示出新书的书名,背景用的是书里的一幅插画,那画风是她非常熟悉的。 「知名绘本作家阮芷芸的最新力作,值得您珍藏品味。」 她喃喃地读着海报上的推荐辞,秀雅的眉不觉淡蹙。「又出新书了啊,我竟然都不晓得,难怪她最近忙得没时间忧郁……」 她的母亲--阮芷芸,是个才貌兼备的绘本画家,创作了数本叫好又叫座的图画书,在台湾艺文界算是小有名气。 阮冬妮好奇地走进书店里,停在新书区前,拿起那十二开版本大的绘本翻阅着,首页是作者个人简介,除了列出她历年来的作品,还照例简述了一下她作品的特色与风格。 书里盛赞阮芷芸感情纤细,个人风格强烈,深情而迷人。对于现代都会女性的爱情观别有一番独到的见解,总能轻易地撼动人心,引起共鸣,作品广受喜爱。 她不禁淡淡一笑。这样的介绍辞是概括而又模糊的,关于她的母亲,这世上只有她看过她真实的一面,可能也只有她才真正地了解她。 人人都知道她是一个成功的绘本作家,但,没人知道,表面这么风光的她,私底下却另有一个下为人知的身分--她,是一个男人的情妇。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小老婆,只是她从来不这么定位自己。 一个以爱为名,却妾身不明的身分,背后总有着太多的情绪不足为外人道,创作是她唯一宣泄的出口。所以,她的作品里总有着一抹蓝色的忧郁,纵使是太阳出来了,那抹忧郁依然存在。 随意地翻了几页,她放下书吐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旁人从这本书里看到了什么,她只知道,在那抹蓝色的忧郁里,自己的存在是微乎其微的。 有些落寞地耸耸肩,她转身走出书店,天色早已完全漆黑,街道上霓虹闪烁,昼夜交替,繁华不变。 抬头一看,麦当劳的标志在不远处向她召唤,不觉摸摸肚皮,是有一点饿了。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经九点半了,她决定填饱肚子后再回家。 一走进麦当劳,许多道视线立即朝她黏来,穿著高中制服的她,本就引人注目,加上洋娃娃般美丽的脸蛋,店里的客人几乎没有不注意到她的。 在柜台处点了一份a餐,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她一边眺望着窗外的夜景,一边啃着汉堡,没留意到旁边一群看来游手好闲的少年正频频打量着她。 喝光了最后一口可乐后,她站起身走出店门,身后,刚刚那一群盯住她的少年们跟着起身追出去。 角落,两名男子将这一幕全收进眼底。 「糟糕,那个女孩子肯定有危险。」有着一张娃娃脸的男子忍不住蹙眉,神情担忧地询问身旁的男子:「斐然,你看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卓斐然淡淡地收回目光,转望向摊在手边的报表。「我没有时间多管闲事。」 「你怎么这么说?」黎牧云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几个毛头小子一看就知道不安好心眼,你真能坐视不管?」 「那个女孩得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一个高中生这个时候还在外面闲逛,出了事情又能怪谁?」卓斐然微一挑眉,镜片下的眼瞳深黝却淡漠,神情依然冷淡。 黎牧云瞪大了眼看他。「拜托!你别拿你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好不好?人家年纪还小,你这么说太严苛了吧?!」看不惯他老气横秋的严肃模样,他忍不住说他几句。 对于好友的轻责,卓斐然并不以为意,却也不予响应,继续专注地研究手中的业务报表。 「喂,斐然,做人不能这么冷漠啦!」见他没半点管闲事的意思,黎牧云继续叨念。「你忍心看着一个女孩被人欺负吗?想想看,要是那个女孩上了明天社会新闻的头版,你的良心过意得去吗?」 「我不介意你去充当英雄,我会在这里等你。」依旧是无关己事的口吻,但眼神却已有了些微的波动。 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黎牧云呆愣了半晌,而后摇了摇头,说:「好,你不管我管!你也不必等我了。」声音里带着薄怒。 说罢,他随即拉开椅子,公文包也没拿就疾步走出店门,朝刚才阮冬妮和那几位不良少年离去的方向追去。 夜,应该是寂静的、安详的,带着温暖的氛围。 自懂事以来,阮冬妮心里就一直这么认为。 然而,台北的夜晚总是一片迷离喧嚣、流光闪烁,置身其中的人彷佛也被染上了颜色,成为这闹热夜色中的布景之一。 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很虚浮,因着这一座寂寞的城。 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夜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浓黑的天空被霓虹映得透紫。她淡淡地拉唇一笑,这城市的夜晚其实不需要这么多的光亮。 还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广告片,漆黑的屋子里,在窗边留着一盏昏黄的灯,广告词好象是这么写的--「夜深了,记得为你的家人留一盏灯」。虽然字句已有些模糊,但她清楚记得那黄蒙蒙的灯光在夜里荧荧生辉,散发着温暖光芒的景致。 那样的一盏灯,便已足够。 或许是因着那印象的深刻,她每每在夜归时喜欢抬头仰望路旁住家的窗口,想象有那么一盏灯在窗边温暖地点燃,想象着那屋子里的和谐美满。 一路经过热闹的商店街,当阮冬妮走进昏暗的大楼骑楼下时,几条人影冷不防地从后面窜到她身前,将她困住。 「哈-,美眉,大家做个朋友好不好?」油腔油调的男声不怀好意地响起。 阮冬妮愣了一瞬,定眼一望,身前矗立着三个个头不高,还染着一头黄发看似不良的少年。刚刚开口说话的人正用一双细窄的小眼睛上上下下地溜看着她。那眼神在昏暗里透着猥亵,令人不安。 她不自觉地层头一皱,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身后立即拥上另外三名少年拦住她的去路。 「别拒人于千里之外嘛!美眉,我们会带-去好玩的地方哟。」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必须回家了。」她不得不响应,眉间的皱折微微加深。 「哎呀,回家做什么?无聊得要死,还不如陪我们一起去玩。」带头的少年摆出流里流气还自以为帅的姿势,朝她轻佻地眨着眼。 阮冬妮美丽的脸蛋不觉一冷,眉宇微泛不耐之气,轻冷地重述:「我要回家。」 少年们见她一点合作的意思也没有,带笑的脸在瞬间敛下,露出凶恶狰狞之色。「喂!小妹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哟,再不识相,我们是会发脾气的哟!」 说着,六名少年又朝她靠拢了些,将她围困在一处。 从没遇过这种事情的她,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她的视线一一掠过围靠在她周身的每一张脸孔,力持镇定一字一字地说: 「我、现、在、只、想、回、家。」 少年们互望了一眼,像是互相传递着什么信息,而后,其中一人开口说:「既然-软的不吃,我们只好来硬的了。」 话毕,下一秒,她的双臂立即遭人挟持住,她反射性地张口呼喊,一边不断地挣扎扭动,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箝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拖向大楼旁一条僻静的小巷子。 「放开我--」她又大叫了一声,嘴巴随即被一只手掌给-住,徒然地发出呜呜的细微声响。 就在她刚被人拖进巷子里时,一道身影宛如天神降临般在巷口出现。 那是一名高大的男子身影,因为背对着路灯,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暗不明,只瞧得清他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放开她!」冷冷的、似金属般的低沉嗓音不疾不徐地吐出,挺拔的身躯又往前走了一步。 少年们被这突来的情况给怔了下,有些畏慑于对方高大的身材,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 「大伙儿怕什么?!他才一个人,我们有六个人!」带头的少年壮大胆子呛声道,给自个儿兄弟们打气。 「喂,四眼田鸡,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哦,否则有你好看!」几个毛头小子见男子单枪匹马,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恶胆重又升起,凶狠地撂话。 男子淡蹙着眉,迅速打量了下眼前几个小混混。这群小子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火候还不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只不过,他实在不想动手。 「我刚才已经先报警了,如果你们想被送去管训,我很乐意在这里等着看好戏。」他冷冷地说,依旧是不慌不忙的口气。 少年们愣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脸色微闪过一丝慌乱,一时之间,还真有些忌惮。 「咱们别被他给骗了!」带头的少年及时呼喊了声。「他是在唬我们的,大伙儿给他一点教训。」 头头都这么说,其它人也就不再犹豫,抡着拳头便朝男子扑上去。 男子不耐烦地皱了下眉,随即身子一矮,接住对方的拳头,一瞬间就把人给过肩摔了。解决了一个,他立即迅速回身,抬臂挡住向他挥来的第二拳,长腿一勾,地上马上又躺了一个闷声哀鸣的卒仔。 一连扫平三个家伙,其余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从巷子外的大马路上传来消防车的警鸣声,少年们心虚慌乱地误以为是警车,原本紧抓住阮冬妮的两人立即松手,逃命也似的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工夫,即窜逃得不见人影,就连被撂倒在地的家伙,也狼狈地纷纷爬起各自散去。 骤然失去支撑的阮冬妮因为多少受到惊吓,身子不由自主地软跌于地。 「-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有点冷淡的、不带感情的低沉嗓音在她耳旁响起。她缓缓地抬眼望去,一张严肃的、轮廓深刻的脸庞映进她眸底,她微微一愣,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男子扶她站起身,略显肃凛的眼在她身上逡巡了圈,确定她没遭受任何伤害之后,浓眉微蹙,语带一丝严厉地说: 「下次别这么晚了还在外头闲晃,给自己也给别人制造麻烦。」 阮冬妮一点也没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到,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现在不过才十点而已,怎么算晚?有些事根本防不胜防。」 男子听到她的回答,不由得蹙深了眉头。任何女孩子在碰上了这种事之后,肯定吓得乖乖点头,而她竟然还能回嘴,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见她动作寻常地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灰尘,又拉整了一下上衣,宁淡的表情彷佛刚才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似。她的表现和她那一张美丽如洋娃娃般的脸蛋感觉十分不相称,让人无法相信她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 正凝思之际,一条熟悉的人影跑过巷口,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有些讶异地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斐然?」黎牧云朝那酷似好友的身影走近,在看清楚了对方的脸庞后,微微惊讶地笑开脸。「没想到真的是你牵 视线继而转移至立在他身旁的少女,认出她就是在快餐店里被不良少年盯上的女孩后,他更是惊讶地张大嘴-- 「你不是说……哎呀,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那么铁石心肠嘛!」语气忽然一转,他开心地拍拍好友的肩膀。 「那些不良少年呢?」 「跑了。」简洁的回答,对于过程只字不提。 「斐然,真有你的,动作竟然比我还快,我还在四处寻人你就已经把事情摆平了,效率可真好。」黎牧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等他说完话,阮冬妮才温吞地开口:「那个……先生,谢谢你的帮忙,我要回家了,再见。」 「等等。」才刚转过身,黎牧云立即唤住她。「小妹妹,-住哪里?我们送-回去好了。」 阮冬妮回身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家住得很近,十分钟就到了。」 「我看还是让我们送-回去吧。」黎牧云非常坚持。「为了避免刚刚那种事情再度发生,-就别跟我们客气了。」 迟疑了一会,她轻点了下头。他这么好心,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我家住荣星花园。」 荣星花园?! 黎牧云和卓斐然对看了一眼,那幢公寓大厦是位于台北精华地段上的高级住宅区,非一般人住得起的。看来,这女孩应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只不过……这样的女孩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头闲晃?她的家人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一进门,阮冬妮便对上母亲那张修饰完好的美丽脸庞。即使是此刻正生着气的她,那表情、那声音,还是完美得无懈可击,不曾让怒意破坏她脸上的一丝线条及优美的形象。 「我去书局逛了一下。」她垂眸回话,很自然地省略掉那意外发生的插曲。 阮芷芸如往常一样,没再多做盘问或责备。身着丝缎睡衣的她,优雅地起身走向唯一的女儿,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沙发椅上。 「吃过饭了吗?」 阮冬妮温驯地点点头。 「今天你们导师打电话到家里来,说-最近上课总是心不在焉的,老是望着窗外发呆,考卷也不写,真有这一回事吗?」轻声细语的询问温柔得让人不由得感到愧疚。 然而,阮冬妮只是默不作声。 「冬妮,-是我的女儿,妈妈绝对相信-是优秀的。」阮芷芸轻轻揽住女儿的肩膀说着。「虽然说,-不必担心没有大学可念,依-爸爸的能力,他也大可送-出国念书。但是妈妈希望-能凭着自身的能力取得好成绩,我不想-像-父亲其它的女儿一样,空有容貌和杰出的家世,我知道-有许多才能可以好好发挥,-千万别让妈妈失望。」 她仍是乖巧地点头,这些话从她懂事后听到现在,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也总是顺着母亲的心意给与她想要的答案。 阮芷芸满意地轻绽浅笑,随后像是又想起什么事情,描绘细致的柳眉又微微拧蹙。 「冬妮,上个星期六,-为什么没去上钢琴课?还有,书画老师打电话告诉我,-已经连续几次上课都没交出作品,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阮冬妮嗫嚅了声,犹豫着要不要诚实说出自己心里的话。「妈,高中课业压力很重,我能不能……不要再去上钢琴课和书画课?」最后她选择用迂回的方式表达,说课业压力重不过是借口,她只是厌倦了、有些不耐烦了。 「那怎么行!」阮芷芸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否决。 「妈妈从小栽培-学琴学画,目的就是为了要让-熏陶培养艺术的气息和才能,念书固然很重要,气质的涵养也不可忽略!妈不想-以后只是个草包千金,除了美丽的外在和漂亮的服饰、装扮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希望-能兼具美丽、智能与才能。」 阮冬妮沉默了片刻,心情是无奈的,她早料到母亲的答案是不,只不过还是忍不住想试看看。 见女儿默然不语,阮芷芸温声地接着说:「冬妮,也许现在-会觉得累,但妈是为-好,一个女人光只有美貌是不行的,将来-定会明白妈的苦心。」 这样的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阮冬妮虽只十六岁,却远比一般同龄女孩早熟,在母亲日复一日的观念灌注下,她多少明了母亲的心结所在。她的母亲是个美丽又有才华的女人,始终认为自己与父亲身旁那些女人是不一样的,也认定在那个男人心里,她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所以,多年来,她心里总存在着一丝希望,期盼有一天她的父亲在感情上能完全属于她。 至于她的父亲,邵明远,一个事业有成兼且风流倜傥、幽默潇洒的成功企业家,年近六十依旧魅力无边。除了登记有案的一个正妻、三个妾室之外,短暂风流情史不断的他,外面的莺莺燕燕从不曾少过,母亲不是他的最初,从目前的迹象看来,也不可能成为他的最终。 而母亲的忧郁便由此而生。或许是因着男人一句「-是独特的」甜言蜜语吧,她选择相信与等待,只是这等待恐怕是无尽期的。 为了坚持、证明自己的独特,母亲拒绝与父亲的一妻二妾同住邵家大宅,她要的只是父亲专心一意的爱,只不过,她忘了早在父亲纳妾藏金娇时,那专心一意的爱便已不存在。 只可惜,聪慧如母亲者却仍是勘不破! 是爱情让人盲目吗?抑或盲目的是人的心? 「冬妮,-有听进妈妈说的话吗?」 阮芷芸微带忧悒的声音钻入她耳里,打断她困惑的思索。 阮冬妮温顺地回话:「我知道了,妈,我会继续去上课。」 她向来很听母亲话的,只因不忍她伤心失望,纵使自己只是她用来证明、贯彻她的信念也无妨,她只有母亲这么一个专属于她的亲人,那个父亲对她而言,像个熟悉的陌生人,他们之间谈不上深厚的父女感情。 「那就好!」阮芷芸颇感宽慰地拍拍她的小手。「时间也不早了,-先去洗澡再做功课吧,别太晚睡了。」 阮冬妮点点头,站起身准备进房时忽又顿住脚步,微带迟疑地看了阮芷芸一眼,问:「妈,我在书局里看到-出了新书,爸爸他……知道吗?」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母亲坐在这里,该是在等父亲吧。桌上还摆着红酒,她是在期待和父亲分享这件事吧?仔细算来,那个男人已有好些日子没到这里来了。 「我给他留了言,他应该知道了吧……」阮芷芸笑得有些不自然,为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啜饮着。「他最近很忙,我想……只要他一得了空,就会过来跟我们一起庆祝。」说完,垂下眼,不自觉地轻咬了下唇。 没漏掉她低垂的眸心里黯闪的落寞,阮冬妮静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才缓缓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章 天上的白云飘得好慢好慢啊…… 阮冬妮雨手支着颐搁在走廊的栏杆上,微-着眼望着头顶上懒懒飘动的白云发呆。 午时刚过,天气有点阴,上完周六半天辅导课的午后校园,人声寂寂,只余下三三两两学生逗留不去,她,便是其中一个。 这样温徐宁静的午后,适合发发呆、睡睡觉,现在发呆发够了,该是回去睡大头觉的时候了。这么想着,肚子忽然一阵叽哩咕噜响,大唱空城计。 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吃什么好呢?她喃喃自语地转过身,冷不防被身后一道高挺的身影吓了一跳。 然而,就算是惊吓,她也不过眉眼微一挑一瞠,表情依旧淡得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有事吗?」出于生物性自然的反应,她直截地问话,眼前这一张男孩的脸有些面熟,好象曾在哪儿看过。 「我……我是隔壁班的程志谦……-、-还记得吗?」男孩红着脸支吾着,英气的眉眼有些害羞地瞅着她。 是他呀……阮冬妮轻蹙了下眉,没说什么。 「那个……阮同学,我、我想……跟-做朋友,不知道-……愿不愿意?」程志谦搔搔头,面红耳赤地接着说。许是因为太紧张了,话说得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和他高大的身材怪不相称。 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一丝惊讶或欣喜的表情。容貌姣好讨喜的她,收过不少情书,也面对过不少男生爱的告白,她一致的反应是不予理会;说正确点,是懒得理会,因为没那份心思。 见她没什么反应,程志谦脸上的羞赧更甚,显得有些无措。「呃……那个……-不愿一思的话,那么……呃……抱歉,我、我……」开始语无伦次。 看他这副张惶失措的模样,阮冬妮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竟是那个功课与运动全能的校园风云人物,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与那天经过她面前时完全不同。 「和你做朋友有什么好处?」她破天荒地给了响应,语气微带些刁钻和轻谑。 程忘谦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们可以一起切磋功课,还可以……呃……谈心说话,或者……一起打球?」他急得说不好一句完整的话来。 阮冬妮耸耸肩,不置可否。「我还没吃中饭,你呢?」 「我……我也还没吃。」他摸摸肚皮,腼腆一笑。 为了等所有的人走光好开口跟她提出作朋友的要求,从中午下课后他就一直在旁边偷偷看着她,哪里还顾得到吃中饭。 「那一起走吧。」她随意说了句,神情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程志谦怔了一瞬,随后大喜过望地连连点头,明亮的眼瞳,兴奋之情表露无遗。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离学校不远处的快餐店里用餐。 阮冬妮照例点了汉堡和可乐,望着窗外边吃边发呆,浑然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阮同学,-好象很喜欢看着天空发呆。」程志谦微笑地看着她的侧脸说。 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不起,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我说,-好象很喜欢看着天空发呆。」他不以为意地重又说了一遍。 她偏头认真地想了一下。「是吗?可能我自己没发现吧。不过,每次像这样坐在室内时,我就忍不住想看看外面的天空。」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常常被罚站吗?」程志谦有些莞尔地问。 她也老实点头。「没办法,外面的天空比课本吸引我。」 程志谦不由得朗声一笑。「我猜,-前辈子一定是一只小鸟,天空就像是-的家,所以-的眼睛总向着它。」他侃侃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神情举措不似之前那般紧张羞涩,开朗的眉宇显得自然多了。 阮冬妮微微一愣,他的说法让她不自觉转过脸认真地瞧着他。他是第一个用不同角度解读她行为的人,其它同学总认为她这样的行为很奇怪,老师们也觉得她大有问题,她从没听过这么新奇的说法,连她自己也不曾这么想过。 「也许吧!」她开始觉得有个像他这样的朋友也不错,唇畔不觉泛着淡淡的笑意。 难得看她露出笑脸,他有些看呆了眼,而后脸色微红地垂下眼,问:「呃……阮同学,我可以叫-冬妮吗?」 阮冬妮面带微笑地点头:「你一直叫我阮同学,我反而觉得怪呢!」 程志谦搔搔头,腼腆地笑了笑。「那-……也叫我志谦就好了,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浅浅的微笑代替回答。 吃完餐点后,程志谦提议在市区里逛一逛,阮冬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一路逛过电影院和百货公司,两人偶尔交谈几句,青春亮眼的外貌惹来不少路人注目的眼光。 经过一条高档精品街时,一辆崭新气派的奔驰车从她身边滑过。原本,她只是随意地溜了车尾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让她整个人经心了起来。那辆车的车牌号码是她熟悉的,她的目光好奇地随着车子移动,一会儿后,看见奔驰车在一家精品店门前停下,那家店是母亲以往经常光顾的,店主人秦玉侬还是母亲的好朋友,虽然年纪小母亲数岁,两人却颇投契。 随后,前座走出一名作司机打扮的中年男子,那长相也是她熟悉的。看着司机匆匆走到车子另一边打开后座的车门,她心里多少有个底,知道坐在车子里的人是谁。 她也曾坐过这辆奔驰车,事实上,它正是她那富豪老爸的座车。 果不期然,从车子里下来的真是她那位有点熟又不会太熟的父亲大人--邵明远。 两鬓微微灰白的他,体态容貌还算保养得不错,潇洒依然,岁月的痕迹不过在他身上增添了饱经历练的成熟魅力与沉稳世故,倒没显现出多少老态。即将迈入六十的他看起来仍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依旧具备风流男子的迷人丰采,这可从跟在他身后下车的年轻女子得到证明。 没发现她就站在几步远处,邵明远任女人挽着他的手走进店里,那女人侧过脸朝他绽出一脸妩媚娇艳的笑容,正好让阮冬妮瞧清她的容貌。 女人很美,不过这一点都不稀奇,能被她父亲看上的女人,容貌与身材皆是上上之选。令她惊讶的是,那女人她认识,正是那家精品店的主人秦玉侬。 阮冬妮怔愣了一会,随即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好笑。虽然不知道父亲和秦玉侬是什么时候搭上线,但身处于台北这样处处是诱惑的大都会里,男女之间一触即发的挑情邂逅并不稀奇,何况他们两人本就时常接触。不过,她想,母亲大概不知道这件事。 想起母亲,她习惯性地轻蹙着眉,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再看个究竟。 「冬妮,-怎么了?」程志谦跟着停下脚步,关心地看着她怔愣蹙眉的表情。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没响应他的问话,径自往前定到那家精品店前,脸抵着玻璃窗门朝里望,目光很快地捕捉到店里轻搂在一起,笑语晏晏的男女。 程志谦不明所以,只是紧跟在她身旁,且顺着她的视线往里望,直觉反应地问:「店里面的人-认识吗?」 阮冬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微偏着头,蹙着层,像在想什么事情似。 这时候,一辆白色bmw在精品店对面的街道上停住,由车上走出一男一女,两人有着相似的五官,男的俊、女的美,优雅的举止与合称的身材,加上高品味的穿著,显现出来自不平凡的家庭。 男子绅士地轻环着女子的肩背,护着她过马路,朝精品店走来。 原本立在奔驰车旁的司机先生,一看到男子立即开口招呼:「卓先生卓小姐,邵先生正等着你们呢。」 卓斐然轻轻颔首以示响应,托着身畔女子的手走向玻璃门,站在门外陷入自己思绪中的阮冬妮没发觉有人走近,正好挡住两人的路。 程志谦赶紧轻点了下她的肩膀,低声提醒她:「冬妮,有人要进去。」 她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依旧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 一旁的司机看不过去,微微拉大嗓门说:「小妹妹,人家客人要进去,别挡在门前-年纪还这么小,这家店里面的衣服不适合-啦!」 哇啦哇啦说了一串,那纤细的小身影依然故我地伫立不动,身旁的程志谦不免感到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见状,卓斐然微感不耐地蹙眉,稍稍倾身说:「能不能请-让个路?」低沉而冷的声音清晰有力,由不得人忽略。 这一次,阮冬妮终于回神过来。愣了一瞬,她随即转过头,正好对上男子镜片下深沉中带点冷淡的黑瞳。 卓斐然的脸庞也在瞬间闪过一丝微讶。 眼前少女那张似洋娃娃般美丽苍白的脸很难令人忘记,正是几天前在夜晚街头上为他所救的女孩。她的一双大眼在白天明亮的光线下更显漆黑幽邃,宁淡的神情一如那一晚给人疏离淡漠的感觉。 咦?这张脸好象有点面熟…… 阮冬妮又皱了下眉,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响应,玻璃门忽然让人从里头拉开,女主人描画美丽的细致脸庞带着柔媚的笑意迎向卓斐然及其女伴-- 「卓先生、卓小姐,你们来了啊。」秦玉侬轻扬开笑脸招呼,没有过度的热络,不疾不徐地,拿捏得恰到好处。「邵先生也在里面,进来吧。」 她又将玻璃门往内拉开了些,这才注意到阮冬妮的存在。 「冬妮……」美丽世故的笑容瞬间微微僵凝,神情显得有些不自在,反射性地看向她身后,问:「只有-一个人来吗?」 「我妈没来。」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阮冬妮直接给了答案。秦玉侬微显紧张的表情和声音让她不由得想笑,不明白她在忌惮什么。男欢女爱一个巴掌打不响,既然都已经成为事实了,又何需怕人家知道?是因着和母亲之间的友谊吗?那不是显得很多余吗?! 不自觉地勾唇一笑,白皙净丽的容颜很自然地显露出淡淡的轻嘲,因为不是刻意,那抹清淡的笑意更让人觉得心虚、窘迫。秦玉侬此刻的感觉便是如此。 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甚至有些诡谲。阮冬妮不想让自己成为人家看戏的主角,耸了下肩,招呼也没打地就想离开。 谁知道天不从人愿,许是听到她们的声音,邵明远也从店里面走出来,一瞧见自己女儿,脸上立时扬开一抹笑。 「冬妮,-怎么也在这里,-妈妈呢?」声音很是慈爱,态度也很自然大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阮冬妮浅浅一笑。「妈没来,我和朋友不过随便逛逛,逛到这里来,没想到这巧碰上你。」 她轻轻浅浅地说着,表情淡淡的,回话的神情和语气完全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带着那么一点不经心和无所谓。 「要不要进来坐一坐?爸爸好久没看到-了,我让-秦阿姨挑一件适合-的衣服。」漾着慈暖笑意的眼疼宠地望着她娟致的脸蛋,邵明远一点也不避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两人之间的父女关系。 阮冬妮禁不住又笑了,她一直都很佩服父亲,他从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对或错,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对于自己的风流情事总是坦然无伪地乐在其中,从不曾刻意隐瞒或掩饰。 她摇摇头回答:「不了,我得回去了,晚上还有钢琴课。」 「那好吧……」语气微微停顿了下,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的制服,微蹙起眉,像在思索,然后开口问:「冬妮,-今年几岁了?还在念国中吗?」 他的问话立即引来四道眼光,有惊讶、有困惑,也有同情和不以为然。 倒是阮冬妮的表情,像是早已习以为常,没什么情绪波动。「我今年十六了,暑假过后就要升上高二。」 说完,她拉着愣在一旁的程志谦转身就往回走。然而,不知怎地,从不认为自己敏感的她,忽然觉得身后彷佛有一道视线正紧紧地黏缠着她。 「那个邵伯父实在太夸张了!」 一离开精品店,卓悠然便忍不住开始炮轰起来,一双黛眉绕了好几个结,双臂交抱胸前,很是忿忿不平的样子,像是邵明远对不起的人是她似的。 「有了三个老婆还嫌不够,竟然还在外头金屋藏娇!生了个女儿不打紧,却连女儿今年几岁了都不晓得?!」一路继续数着被她尊称为邵伯父的人的罪状。 「那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无权置喙。」卓斐然淡淡地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实在看不过去。」卓悠然率性地撇撇嘴。她的个性直爽,又身为幺女,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忌讳也无。 「-太大惊小怪了,上流社会里的商界名人哪个不风流?比邵伯父尤有甚之者只怕更多,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理智的话语配合平板没有起伏的声调,如同他的人给人的感觉。 「哼,说来说去就是钱在作怪,男人有了钱就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真是要不得!」卓悠然极不屑地冷嗤。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女人心甘情愿的话,男人又怎么会得逞?」犀利的分析,一语中的。 「听你这么说,男人爱风流好象全都是女人的错似,是女人自己虚荣下贱?!」她斜眼瞥他,用诃直接,表情很不以为然。 当然,她得承认,女人为了钱甘愿赔上自己的聿福和尊严是件很愚蠢的事,但这是一个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成功的男人惯常以自己的优势俘虏猎物,进行一场以金钱为交易的性与爱的游戏,他们才是真正握有主控权的那一方。 卓斐然微微皱眉,显然对她的遣词颇有意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准则,双方不过是互取所需,在不妨碍他人之下,旁人没有立场和资格评论。」他持平而论。 「哼,听你分析好象很有道理,说穿了,你也不过是在为你们男人说话。」 卓悠然心里仍是不服气。虽然从小生长在富裕的家庭里,也见多了上流社会的花花絮絮,但她的思想不同于一般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在国外完成大学及硕士教育的她,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与主见。她讨厌男人花心风流,却总将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卓斐然深知这唯一妹妹的个性,也不辩解,只是转移话题问:「刚刚那家精品店进口的衣服很不错,-怎么会挑不上一件喜欢的?」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兴致!」黛眉任性地一挑。「老实告诉你,我是借口买衣服出来透透气的。」 「怎么?-还是很排斥后天和『丰懋集团』公子的相亲宴吗?」他关心地问。「我以为-已经想通了,决定遵照爸爸的意思去做。」 他们的父亲是一个严肃且极具威权的旧式大男人,对于儿女的前途与婚姻有着莫大的控制权,很难有人能改变他决定好的事。 「想通了才有鬼!」说到这件事,她就一肚子气,语调也很不耐烦。 「真搞不懂老爸为什么那么固执,我才刚回国,年纪还轻又不急着结婚,安排什么相亲宴嘛!更何况,我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挑选老公对象还要他御笔钦点,一点也不懂得尊重我的意愿,也不想想现在都什么时代了!」 「任何时代都一样,大门大户讲究门当户对,这个准则会一直传承下去。」卓斐然淡然地看了她一眼。「既然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享有了各方面的优势和权利,就也必须付出相对的义务和代价。而且,我想爸爸他还是为-着想的,严世涛是个很不错的男人,除了出色的外表之外,他的才华与能力也是上上之选。」 卓悠然挑高一眉,斜眼瞥他: 「你的意思是,如果换成你的话,你也会遵照老爸的安排,打算一辈子就这么顺着别人的意思过活,放弃自己的人生?!」 「-说得太严重了。」他的神情和语气仍是一派的沉稳淡静。「理想与现实总是有一段距离,解决了现实的问题,才有资格和能力去谈理想。」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她侧过身有些好奇地瞧着他。她这唯一的哥哥从小就很乖巧听话,不曾教父亲失望。但如果说他是一个完全没有自我意志,任父亲牵着走的人却又不恰当,在依循该走的轨道之际,他依然保有自己的主见和看法,才二十八岁的他,理智且沉稳得像个老头子似。 「听妈妈说,你在大三时就自己要求课后及寒暑假到公司实习,是吗?」她接着又问。高中毕业后,她就到美国去念书,关于大哥的事情,都是间接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早些了解公司的业务及营运状况,对我将来进入公司助益良多。」他点点头,简单地回答。 「哥,你现在还玩相机吗?我记得你对摄影一向很有兴趣,还曾因此和老爸发生过冲突。」忍不住提起当年往事,那时候他好象念大一吧。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来我忙着课业和公司的事,摄影只当作是闲暇时的乐趣。」语气轻描淡写。 卓悠然若有所思地细瞧着他的侧脸,想从他脸上读出他内心真正的情绪。 「大哥,你会不会太ㄍ1ㄥ了?大学时代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精采的时期,正值青春方炽的年华,你没趁那时候好好地玩它一玩,未免太过可惜了。」在她的观念里,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不合理的压抑有碍成长。她这个大哥年纪轻轻就老成持重,实在教她看不过去。 「玩?-指的是哪一方面?」卓斐然淡淡一笑。「我球照打,每年一次国外旅游,并没有苛待自己。」 「拜托,这种事还要我说啊?!」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哪个大学生不玩社团、不交女朋友?!这是必修学分,我猜这两样你到毕业时一样也没做到吧。」 「我对社团没兴趣,至于交女朋友……-不觉得很多余吗?」他直视着前方的路况,手握着方向盘,像掌握自己人生方向般的沉稳牢靠。「将来,父亲自然会替我挑选匹配的对象,我无须在这方面浪费心神。」 他的回答让卓悠然不禁瞪大眼望着他,彷佛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史前未有的大怪物。 「哥!你会不会太过听话了啊?别告诉我你打算过和尚般的生活,直到老爸为你钦选老婆。」她不可思议地嚷嚷着。 「-是在替我担心生理需求的问题吗?」他难得幽默。 「臭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现在有哪个年轻人不想谈个恋爱呀?你难道对爱情一点憧憬都没有吗?」 「爱情……」他微微皱眉。「如果注定是一场徒然,那有什么好追求的?何必去耽误别人,给人不切实际的盼望和梦想?」 「你别说得这么悲观好不好?」卓悠然不以为然地挑眉。「如果真的碰到喜欢的,就据理力争嘛,都什么年代了,结婚对象还要由父母作主啊?!」 「这一点,-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别忘了后天的相亲宴。」他意有所指地看她一眼。「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终究还是讲求门当户对的,我并不抗拒这种形式的婚事安排。」 「哼,谁说我一定会去参加那个捞什子的相亲宴?」气恼地一噘唇,悻悻然地撇眼望向车外。「门当户对有什么好?多少嫁入豪门的女人每天独守空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逛街瞎拼,还得忍受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娇包养女人,那个邵伯父就是最好的例子了,与其过那样的生活,我宁愿一辈子单身!」 提起邵明远,卓斐然脑子里不期然地浮上一张洋娃娃般却没任何表情的美丽脸庞。那叫冬妮的女孩身上有着同他相似的疏离淡漠的气质,以她自己的方式面对她所处的世界。 方才在面对那样尴尬难堪的场面,她一点支绌自怜的神态也无,反倒像个局外人似,冷眼看世情。 他没忽略她唇角那抹淡淡轻嘲的笑意,很难相信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虽只见过两次面,但她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见他没出声响应,卓悠然接着又说:「人的一生就活这么一次,如果得依着别人的安排过活,那还有什么乐趣和希望可言?!你别指望我跟你一样听爸的话,乖乖地去赴相亲宴!」 「-会去的,尽管再怎么不愿意,-还是会去。」卓斐然语淡意长,沉笃地。「因为-还无法-下卓家女儿的身分。」 卓悠然瞪着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周末,城市的夜一片流光闪烁、灯红酒绿,男男女女留连酒吧、舞厅或俱乐部,无不放纵情热、恣意狂欢。 然,即使外表看来是如此喧哗热闹,躁动的夜色中仍流淌着隐隐的、属于城市惯有的寂寞氛围。 阮冬妮微皱着眉,穿梭在装潢典雅华丽、泛散着淡淡烟草味的俱乐部里,身着淡蓝色连身裙的她,像个清丽纯洁的小公主似,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台北市郊一家颇为著名的高级俱乐部,但不是最顶级的。 听说,这家俱乐部大都是一些商界名人带着情妇聚会享乐的地方,还颇具隐密性,会员们对彼此携带的伴侣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过问。在这里可以看到各型各色的情妇典范,或妖娆、或妩媚、或温柔,尽管外貌气质多有不同,可有一点是她们共同的特色,那就是欣然地接受「情妇」这样的身分,并且乐在其中。 然而,她的母亲却是那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抑郁不乐,眉间总锁着轻愁。 几乎是一接到绿萍阿姨的电话,阮冬妮便知道母亲又沉溺在情愁苦酒之中,平常只小啜红酒的她,每当心中幽闷无可解时,便会上俱乐部痛饮以求宣泄。 这样的机率虽然不多,但没有一次不烂醉如泥。谁能想得到兼具美貌与才华的艺文界知名绘本作家阮芷芸,会有这么丧志堕落的一面? 阵阵飘散过来的烟味让阮冬妮不觉更加蹙紧眉头。她一向不喜烟味,闻久了总会头晕恶心,为了早些离开此地,她的脚步又加快了些,朝已熟悉的包厢位置走去。 毫无意外地,她看见了母亲俯首趴在桌面上,正喃喃低语着什么,微微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悲伤和寂寥,桌上还摆着几支空酒瓶,显见喝得不少。 「芷芸,我真没见过像-这么不开窍的情妇。」方绿萍斜倚着身,吐露着慵懒的风情,好心地对阮芷芸开解道。「都十几年了,孩子也那么大了,干么跟自己过不去?!我劝-别想图什么男人专一的爱,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就好。」 阮芷芸动了一下,似乎在摇头,声音嘎哑地闷吐:「-不懂……-不懂……」 阮冬妮瞅着这一幕,缓缓地走进包厢,轻唤了声:「绿萍阿姨。」 方绿萍转过脸来,看见她即绽开一抹热情的笑。 「冬妮,-来了啊,好些日子不见,-好象又变漂亮了些。」说着,疼爱地一把搂住她,艳妆浓抹的脸庞浅露那么一点欣羡。 唉!女人再怎么美,终逃不过岁月的纠缠,年华老去是迟早的事。尽管勤于保养,却仍然比不上少女无须人工矫饰的青春。 「我妈她……」阮冬妮忧心地望向母亲。她连她来了都没反应,可见醉得不轻。 「-妈她还不是那个老样子!」方绿萍无可奈何地努了努嘴。「老是为了-父亲在那边自我折磨,她就是死心眼,怎么劝也劝不听!冬妮,-以后可别学-妈那么想不开,知道吗?」说到最后,她倒是教起她来,也不顾忌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生。「女人啊,就要多爱自己一些,要从男人身上得到什么,自己得先弄清楚。像我和-妈这种身分呢,最好别妄想得到男人的爱呀心的,一点都不实际-看看阿姨我,生活得多逍遥惬意,与其奢想一份虚无的爱,还不如悠悠哉哉过日子,才不会像-妈一样,搞得自己痛苦得要命!」 对于方绿萍直接大胆的话语,阮冬妮早已见怪不怪。 和母亲一样身为情妇的她,性情潇洒不羁,是个及时享乐主义者,从不让自己陷入无谓的忧愁苦闷中。她和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个性,或许就因为不同,所以反倒处得来,她是母亲唯一能抒发心情苦闷的倾诉对象。 「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先带妈妈回家。」 方绿萍点点头。「冬妮,不好意思,阿姨今天是搭人家的车过来的,不方便送-妈回家,所以才把-叫来。」 阮冬妮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回说:「我应该谢谢阿姨才是,每次都让-麻烦。」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方绿萍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妈有-这么懂事的女儿真好,她应该多花点时间和心思在-身上才是。」 纤细的身子因着最后一句话而微微凝顿,随即垂下眼睫,轻勾起唇角,淡露一抹似笑非笑。没再说什么,她起身走到阮芷芸身旁,轻声说:「妈,我们回家去了。」 阮芷芸缓缓抬起头来,神情有些迷蒙恍惚,任阮冬妮撑起她,扶着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包厢。 第三章 走出俱乐部门口,阮冬妮立即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初夏的夜里没有半丝风,但已足以让她驱逐胸口的恶心不适和头部的晕眩感。 感觉舒服许多后,她抬眼望向马路,准备叫出租车。谁知才张望了一下,原本低垂着头的阮芷芸忽然抬起头往旁一撇,瞬即呕出一摊秽物,好死不死地,正好有个男人走过她身旁-- 「搞什么鬼啊!」一声隐隐含怒的低咒立时响起,男人昂贵的长裤和皮鞋全都沾上了酸臭的秽物。 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阮冬妮登时呆傻了眼,扶着软成一摊泥的母亲怔愣地看着男人脚下的污秽狼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卓斐然浓眉紧蹙地望着自己沾黏着秽物的裤脚与皮鞋。他一向自律甚严,对于那些没办法控制自己而沉溺于酒精中的人没啥好感,喝酒喝到醉甚至呕吐,于他而言,是一种愚昧、不知自制的行为。 酸臭的味道令他忍不住皱眉,神情也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一抬头,便立即射去冷怒的眼芒。 「小姐,-吐了我一身,打算怎么处理?」冰冷的低沉嗓音让人不由得生畏。 阮冬妮微微颤了下,而后缓缓抬起脸,面对男子忿怒质问的脸。 「对、对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那个……呃……我会赔偿清洗的费用--」 「是-?」卓斐然惊讶地看着她仍显慌措的脸蛋。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视线随即转移至委靠在她身旁的女人,眼里带着疑问。 他的话引起她的注意,她有些困惑地望住他:「我认识你吗?」眼前男子确实有些面熟,不过,她实在记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 「我们曾见过两次面。」一见是她,方才的怒气迅速消褪,只是微微皱眉地盯视着她。他自认为不是个会让人轻易忘记的人,尤其他还曾对她伸出援手,可她竟然对他完全没了印象。 「是吗……」她努力思索了下,这时的阮芷芸又突地惊醒过来,猛然推开她,摇摇晃晃地走至路边再度呕吐起来。 「妈,-还好吗?」她随后奔过去扶住母亲,在她吐尽肚腹里的酸水后,悄悄地递上面。 那一声妈,解开卓斐然心里的疑问,却也教他眉间皱折不觉又加深了几分。 阮芷芸接连发出几声干呕后,整个人往旁倾靠过去,身体的重量几乎全落在女儿身上。阮冬妮吃力地撑扶住她,有些困难地移动脚步。 卓斐然看不过去,走向她,先是取走仍握在她手上的面纸包,大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裤脚和皮鞋,随后目光转向她,说: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送-们回去,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而已。」 说完,没等她响应,人已经大跨步往前走去。 面对这突然转变的情况,阮冬妮着实愕愣了好一会,等她回神过来,一辆白色的bmw已经停靠在她身前。 「上车吧。」卓斐然降下车窗,微倾过身对着她说。 她动也不动地,神情多所犹豫。 「-放心,我不是坏人。」他以为她担心的是这个,特地解释一下。「那天在精品店我们见过面,在那之前,我还曾救了-一次,记得吗?」 经他这么一说,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见过他的,但是,她依然站在原地,看似没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卓斐然下意识地皱眉,不明白她还在犹豫什么,最后索性下车走到她身旁,二话不说地打开后座车门,微带命令的口吻说:「上车!」 邵冬妮微抿着唇,迎视他略带不耐的沉肃脸庞,淡淡地说:「我怕会弄脏你的车。」 「这-下用担心,车子脏了,我会让人清理。」他的脸色和缓了些,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接过阮芷芸将她安置于后座,谁知软绵绵的身体一接触到座椅立即躺平。 「-坐前面吧。」没让她有开口的机会,他轻握着她的手肘,为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驾驶座旁。 待车子驶上大马路好一会,始终静默无言的阮冬妮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他地址。「那个……呃……先生,我们家住荣星花园。」 「我知道。」卓斐然的目光平稳地直视正前方。「-母亲常常喝醉酒吗?」 他突来的问话令她微怔了下,但也只那么轻轻一下。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侧脸望向车外霓虹闪烁的街景。她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回答他的问题,不管他是出自于关心或是好奇,更何况她没有习惯与别人谈论和自己有关的事。 她的沉默让他忍不住挑眉。「-一向都这么安静吗?」 她的反应只是转过脸瞅着他,仍然不发一语。美丽的大眼睛像嵌在窗外夜空中的星子,黑黑沉沉地闪着幽光,看似什么情绪也无,却又深得让人不自禁想往里探看。 卓斐然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他自己已经算是个话少的人,没想到她比他还静默少言。十六岁,该是洋溢着青春欢笑的年纪,而她美丽的脸蛋却鲜少有表情,彷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一丝一毫。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一股烦闷,他莫名地微微恼火起来,禁不住语带轻讽地说:「小女孩,想要扮成熟,-还早得很,十六岁就该有十六岁的样子。」 话刚出口,他随即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的情绪一向不容易有高低的起伏,脸上也经常性的没什么表情,惯以理性的思维处理事情,但碰上这不过见过三次面的女孩,他久违的脾气竟被激起。 本以为她仍会静默地不置一词,没想到她却出人意料地、一脸专注地注视着他,还认真地问:「你认为十六岁该是什么样子?」 他着实愣了一下,她看他的眼神没半点虚矫,也非故做天真,那瞳底淡淡的迷惑好似真的在追索一个答案,真实地传递她心里的疑问。 「我以为-应该知道。」他轻笑了声。「看看-周遭的同学吧,他们身上会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快乐的时候尽情欢笑;心情不好时,情绪会表达在脸上,渴望找朋友倾诉,-呢?-也同他们一样吗?」 阮冬妮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而后不自觉地轻蹙起眉,喃喃道:「原来我真是个怪胎啊……」她忽地抬眼看他,朝他耸耸肩,颇带点无奈的意味,说:「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以后大概也改不了了。」 她的眼神坦率无伪,唇边勾起一抹轻缈的笑,那笑有几分惹人爱怜。 卓斐然心湖蓦然一动,微微怔忡。她笑、她皱眉、她的声音与神态,有着水一样的清幽淡柔,带着一点风的飘忽随性,明明是一个荏弱的女孩,却又显露着坚韧的气质,撩乱了他的眼,也彷佛撩动了他的心。 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啊! 他猛然收住心海的潮骚,回复无表情的脸孔。他怎么可能对她产生不该有的情愫?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呀! 然而,不知怎地,虽只相遇三次,他对她竟然荒唐地滋生一股爱怜心疼的诡异感觉,有种想将她纤细娇小的身子包覆在自己怀里的冲动,心底那股莫名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诡谲地纠缠住他,实在教他惊心。 「-不应该到刚才那种场所去的。」强抑住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他淡淡地接口说。虽然凝着脸,微蹙的眉眼却泄露着内心的温柔关心。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那个地方她去过不少次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于他的话不免感到好奇。 「俱乐部的性质很复杂。」他试着简单说明。「很多不宜的画面和现象不是-这样的女孩该面对的。」 她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你认为那个环境会污染我,带给我不好的影响?」她的口气有些好笑地。「我不认为那个地方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那里面的人和我一点也不相干,他们在做什么我也不感兴趣,谈不上影不影响的。」 他微微挑眉地看她一眼,她的回答多少让他有些惊讶。 他知道她早熟,却没想到她能做到抽离自己的地步。是什么样的因素造就了她这样的个性?他以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带着新奇闪亮的眼张望世界,但她没有,她美丽深邃的眸底一丝那样的光芒也没有。 「成熟懂事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猜,-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吧?」凭直觉地说出口。曾经,他也是那样的人。 她没什么表情,也没响应,只是轻轻地垂下眼睫。 朋友啊…… 她从不刻意隔离自己,只是自她懂事以来,她就是这个样子了。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多了个人便觉麻烦。一个人时,爱往哪走就往哪走,不必顾虑到别人的意愿,不须等待,不须勉强自己配合。她是真正自由的,不像母亲,应该很自由的她,却像被绑在一处似,不敢走远、不敢飞离,就为了一个男人。 因着情的牵绊,所以不自由!朋友之间的情亦如是,别人的期待毕竟与自己不同。 「-有要好的朋友吗?」他干脆直接地问,忽然想起那天在精品店前陪伴在她身边的男孩。他,是朋友吗?或者,更进一步,是她的男朋友?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即使微乎其微,他胸口竟莫名地有些闷涩,微快地。 「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吧。」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冷淡的距离。 卓斐然觉得心口像被刺了一下,她大概觉得他问得太多了。 也是,今晚的他确实有些反常,竟学牧云一样做起好事来,这跟他的个性大相违背,他一向不管别人的闲事,却偏偏对她有种放不下的经心。 接下来一路上,他没再开口说话,只是专心地开着车,眉头却始终微凝着。 对于阮冬妮的身分,卓斐然其实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 她的母亲阮芷芸是邵明远的情妇之一,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绘本作家。据他所知,邵伯父除了正妻之外,还收了两房小姨太,其余外面的女人多半是短暂的交往,但是阮芷芸例外,她是邵伯父豢养最久的女人,还为他生下了阮冬妮。 然,尽管如此,邵伯父的风流情事依然不断,最新一任女伴即是「香柏」精品店的女主人。 邵家与卓家算是世交,两家时有往来,要知道这些事并不困难,而且,邵伯父也从不遮掩隐瞒。虽然不苟同他私人的感情生活,但在商场上,他确实是一个值得学习的老前辈。 送阮冬妮母女回到居住的公寓大楼后,他二话不说地抱起仍昏昏沉沉的阮芷芸走进大楼里。 阮冬妮赶紧跟在他身旁,替他按下电梯。 一直到进入主卧室,将阮芷芸安置于床上后,正准备起身的卓斐然冷不提防地被扯住了手臂,跟着「哇」地一声,一股腥臭的酸水猛然往他陶前倾吐。 见状,他下意识地皱眉,却没推开昏沉不觉的肇事者。 阮冬妮惊愣了下,随即奔进浴室取来一条毛巾,接过阮芷芸半仰的身体替她擦着脸颊。 稍作处理之后,她转向卓斐然,难得地表露出内心的情绪,带着深深的歉意一连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她无措地看着他一身的污秽狼狈,直觉地伸出手替他擦拭胸前的污渍。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擦拭,那酸臭的味道与碍眼的黄渍依然去除不掉,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露出几许懊恼,还有着那么一点稀有的慌张。 「别擦了。」静静看着她好一会,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这件事不应该由她来做,更不应该是她来面对、处理这样糟糕的情况,真正应该感到抱歉的是她的母亲,而不是她。 他相信这不是第一次她面对这样烂醉的母亲,那时候的她多大?现在的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呀!无法抑制地,他为她感到怜疼,也感到忿怒。 「我自己清理就行了,-这里有没有可以让我替换的衣服?」 因为极力控制着情绪,他的声音有点紧绷,脸部线条也显得冷硬。今晚大概是他二十八年来的生命中最教他生气发火的一次。 阮冬妮呆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没忽略积聚在他眼底的忿怒,她以为他会发脾气,可他没有。换成是她,她不以为自己会有这么好的修养,八成会皱着眉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开,没有人会耐得住这么倒霉的事,不是吗? 「呃……我父亲的衣服你应该穿得下。」稍稍回过神后,她赶紧走到衣橱前翻出一件衬衫和长裤递给他。「外面还有另外一套卫浴。」 接过衣物后,他看了床上的阮芷芸一眼。「-不必招呼我,-母亲也需要-帮她清理一番。」说完,他越过她走出房间。 床上的呻吟声很快地拉回她的注意力,她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每回母亲喝醉后一贯的处理程序。 待阮冬妮忙完走出房间时,卓斐然已经一身清爽地等在客厅里,倚着壁橱站立着。 她走近他,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半垂着眼思索着该怎么跟他道歉及道谢。 「呃……那个,先生……」她的双手不自觉地互绞着,眼睛盯着他赤裸的大脚掌和露出一小截的脚陉,长裤显然短了些。 「我叫卓斐然,和-父亲很熟,-可以叫我一声卓大哥。」他在她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时开口道,然后自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至她眼前。「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一个女孩子深夜出门太危险了。」 对于自己难得的好心,他已经不想去深究原因。 是不舍,也是心疼吧。与她也算有那么一丁点关系,她还小,不该承受这些,而他无法不管她。 她只抬眼看了一下,并没接过名片。「我想……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淡淡地笑了笑。 卓斐然忍不住皱眉,气恼地伸手抓住她的小手,坚决地将名片放在她手心里,沉声道:「不管-再怎么早熟,-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开口请人帮助没什么大不了,不要逞强!」 阮冬妮注意到了他隐隐散发的怒意,微愣地抬起脸瞅着他。他很高,她得仰着脸看他,近距离之下,他的脸庞是那么地刚硬沉着且严肃,镜片下的眼瞳是两潭固执深黝的黑洞。 随即,她微微恼怒起来,惯常没有表情的脸兴起了一丝叛逆,她昂着脸,圆瞠着眸与他对视。 「我没有逞强!」 她讨厌他一再地提及她的年纪,十六岁又怎么样?她可以照顾自己、照顾母亲,也一直做得很好。而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凭什么管她那么多! 一丝惊讶闪过卓斐然眼瞳,他微微挑高一眉瞅着她,没想到自己竟能激起她的情绪。她静默倔强的表情为她白皙美丽的脸庞添了些许生气,不再显得那么漠然飘忽。 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开始挣动了起来,想甩脱他箝住她手腕的大掌,却怎么也甩不开。 「你放手!」声音不若往常那么平稳。 他的眼眸紧锁着她,非但没有放开,还忽然一把将她拉向前。 「要我放手可以。」他的声音不自觉和缓下来。「但-得答应我收下这张名片,留着它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必要时,总用得上。」他几乎是劝着她了,语调和神态却不自在地带着一丝紧绷。他不懂得如何哄一个小女孩听话。 阮冬妮微微怔了下,他的眼神仍然固执地盯住她,却少了方才的霸气和专断,令她不自觉地服从,呆呆地任他执起她的手,将名片重新搁回她手上,然后缓缓地以自己的大掌包覆住她的手,让名片牢牢地贴握在她掌心里。 「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然而,她终究没打电话给他,即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这一天,放学回家后,客厅里空无一人。她习惯性地走到母亲的卧室里看一下,房间整理得很整齐,一样没看到人影。她并不以为意,母亲偶尔有事会出门,但一定都会在晚餐前回来。 先洗好澡做功课的她,一直到肚子饿得受不了时,才抬眼看了下时钟。 七点半,已经超过平常晚餐的时间。 她只得到厨房先找东西填肚子,这才发现饭厅里已摆着几道丰盛的菜肴,而且都是她最爱吃的。 她吞了吞口水,忍住想动筷子的欲望,想等母亲回来再一起享用。于是嚼了几片饼干,喝了一杯果汁,稍稍止住饥饿感后,才又回客厅里看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阮冬妮再次自书本里抬起头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她讶异地盯着时钟看,以往母亲如果在晚餐前赶不回来时,总会打个电话告诉她,但今天,她竟然一通电话也没打!既然都已经准备好晚餐了,她有什么事非得急着这个时间处理? 愈想愈困惑的她,忍不住拨了母亲的手机号码-- 「很抱歉,这个门号已经取消,请查明后再拨!」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语音内容,她以为是自己拨错了号码,于是又重拨了一次。然而,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响应。 放下话筒后,她呆呆地怔了好半晌,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母亲如果要换手机门号,应该会告诉她一声才对呀。 不知怎地,她的心莫名地慌了起来,连续又拨了两通电话,绿萍阿姨和出版社的编辑小姐都说好几天没跟母亲联络了,唯一的可能只剩下她那总是「忙碌」的父亲。 正犹豫着该不该找他时,电话铃声却于此时突然响起,她惊跳了下,随即抓起话筒。 「喂!」 「冬妮吗?我是爸爸,-妈妈在吗?」话筒里传来邵明远的声音。 刚听到是他,她多少感觉松了一口气,不必为了要不要打电话给他而踌躇难决。可随后他的问话,却教她一颗心更加感到不安,母亲没和父亲在一起,那么,她会去哪里呢? 「她不在,你找她有事吗?」 「也没什么……」语气里有些欲言又止。「-妈妈她,给我留了一通简讯,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想跟她确认一下。」 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阮冬妮,没留意到他话中略带保留的语气,只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没其它事,我要挂电话了。」她现在心里想的都是母亲现在人在哪里,实在没心思去理会他。 话筒那端静默了会,她皱了皱眉,没等他响应,径自挂断电话。 所有母亲可能联络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踪,实在太古怪了!母亲的朋友不多,又因着自己敏感且不欲为外人知的身分,所以从不与人太过接近,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询问。 坐不住的她,站起身在屋里踅来踅去,不自觉地走到阮芷芸的房间门口,视线不经心地往房内瞥了一眼,正想转过身再走回客厅时,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倏然窜过她脑子,她很快地又回头望着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房间。 母亲是个有洁癖的人,总是把家里打理得非常整洁……但是,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母亲的房间似乎变得太过空旷了,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似…… 忽然问,她瞪大眼眸,惊疑不定地冲进房里,摆在床头柜的书本全不见了,只留下几帧与她的合照,而梳妆台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她看到了桌上躺着一封雪白的信,彷佛在向她昭告着什么。 她怔了一瞬,想伸出手云,却又因莫名的恐惧而迟疑不决。 足足过了一分钟后,她才拿起信封拆开,抽出里头的信仔细阅读起来。 给我最亲爱的孩子: 冬妮,当-看到这封信时,妈咪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请原谅我不告而别,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妈咪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但是,现在的我,实在无法带着-一起走。妈咪已经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想再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这些年来,妈咪一直过得很不快乐,我想-应该感觉得出来。为了和-爸爸之间的一段感情,妈咪失去了好多东西,但到头来仍是换不到自己想要的。妈咪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可原来,我也只不过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人们眼中看到的那个自信慧黠的我,不过是个空壳。 眼看着青春岁月一年一年的过,爱情到最后只剩下一份空虚和无谓的等待,是何等伤人又讽刺的事,妈咪都快不认得原来的自己了! 要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但妈咪不想再做无谓的坚持,也不想再证明什么了,唯有-开过去,我才能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拾取一段幸福。妈咪要告诉-,有一个人等了妈咪两年,还记得我曾跟-提过的彼得吗?他是一位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好男人,最重要的是,他爱我。 冬妮,-是妈咪的女儿,也已经大得足以懂事了,应该能明白妈咪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抉择,-会祝福我吧?! 至于-,妈咪将-交还给-的父亲,-毕竟是他们邵家的血脉,相信他会为-做好妥善的安排,给-更好的生活环境。 餐桌上的菜肴,是妈咪特地为-烹煮的,都是-最爱吃的,这是妈咪最后能为-做的一件事。短期内,我不会回来,答应妈咪,-会好好照顾自己。 爱-的妈咪 阮冬妮怔愣了好半晌,困难地吸收着信纸上所昭告的讯息,母亲清秀的字迹清晰可辨,令人迷惑的是信的内容。 无法置信地,她眨了眨眼,再一次将信的内容读过一遍,然而,不论她看了多少次,信里的一字一句不曾改变,残忍地宣布着她被母亲遗弃的事实。 母亲竟然丢下她决绝地离去! 她放弃了对父亲多年来的感情,也放弃了她这个女儿…… 她实在无法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太突然了,突然得让她措手不及,事前完全没半点征兆。 有一股冰寒像针砭一样,丝丝缕缕钻透进她的心,巨大的、荒漠的空白占据了她的脑海,教她无法思无法想,整个人像掉了魂似。 但如果真掉了魂就好了,无所觉心就不会痛,可现在的她,就连呼吸都会感到疼痛。 她不想相信地摇了摇头,勉强走到衣柜前打开它--如预期中的空空如也。 呆立了半晌,她缓缓滑坐于地,靠着床铺发起呆来。 是她做得不够好吗?母亲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了?!她想证明什么,她会努力照她的话去做呀!就算没有父亲,她还有她呀,她们母女俩一直以来不就这么紧密相依着吗? 而且,既然要离开,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她可以体会她骄傲的心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明白她想离开这里重新开始的心情,她愿意陪着她呀!从小到大,她始终都陪在她身旁呀! 可她却-下了她,狠心地自己一个人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 说不出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觉,她应该要大哭一场的,干涩的眼眶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从一开始的震愕、难以置信,而后悲伤难过,渐渐地,有一股忿怒像涌泉般冲破她向来淡漠无谓的心,她冷着脸忿忿起身,冲进饭厅将一桌的菜肴全扫落于地,碗盘碎裂的匡啷声响在沉寂的夜晚里显得惊心动魄地骇人,一地的狼籍如同此刻她纷乱杂陈的心绪。 发泄完毕后,短暂的快意过去,她沮丧地贴着壁面滑坐于地,缓缓地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将头脸深埋在屈起的双腿间,任心口的疼痛像钻刺般一——扎深、蔓延,直到渐渐麻痹。 夜,悄悄地深了,屋子里笼罩着一股冷清,寂静得教人有些心慌、有些无奈、有些荒凉…… 第四章 「邵氏企业」大楼会议室。 「斐然,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邵明远脸带微笑地走进会议室,那笑纹却隐隐显露几分疲惫,彷佛遇到了什么烦恼的事情似。 「哪里,伯父您太客气了,我也是刚到没多久。」卓斐然恭敬地站起身微微颔首,神情一如以往的沉稳肃然。 「世侄,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次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吧?」邵明远精明的眼内敛含光地打量着他,眸底泛着几许欣赏之情。 眼前的年轻人是邵家世交好友之子,也是「卓氏企业」未来的接班人,他从小看他长大,对于他的能耐和才情可说十分清楚。 年方二十八的他,性情沉着冷静,思虑清晰且反应敏捷,投人家族企业不过短短三年的他,已然具有大将之风,成功地整合旗下销售通路,还顺利完成几项合并方案,在不景气的世道下,难得地做到节流与开源,让卓氏企业依然能持续地在稳定中成长。 思及此,他不免感到有些遗憾,拥有一妻数妾的他,却没能生出半个儿子来,大半辈子努力挣来的王国竟没有个继承人,内心实在无法不感慨。 「邵卓两家最近合作的兰阳土地开发案,你父亲决定交由你代表卓家与我接洽研讨,这件事想必他已经跟你提过了吧?」他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微笑地接着说。 卓斐然点点头,谦虚有礼地回答:「父亲交代我,要好好地向伯父学习,未来还请伯父您多多教导。」 他得体的应对,又赢得邵明远一抹赞赏的笑容。「开发案的企划案,你已经看过了吧,你有什么看法?」 「邵伯父,兰阳土地开发案以邵氏为主导,且邵氏也占了比较重的股份及投资额,斐然想先听听您的想法。」态度谦恭,言语慎重。 「哈哈哈,你这孩子既懂事又聪明,如果伯父有你这么个儿子该多好!」邵明远不禁又笑又叹,语气里有诸多感慨。 新一代的年轻人像他这样既有冲劲理想,又严谨沉稳的实在不多,对于长辈应有的态度,他始终不马虎敷衍,非但没有年轻人的毛躁,还稳重干练得让人放心,卓老真有福气啊! 「伯父,您过奖了!」 邵明远忽地敛下笑容,精光老练的眼似有所思地盯着他瞧,脑子里迅速转过一个念头……他如果有他这么个能干的女婿,肩上的担子肯定减轻不少,就不知道贞妮和倩妮谁有本事,能将他给订下来? 「伯父,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卓斐然毫不畏缩地迎视他的目光,淡敛的眸泛着一丝不解。 邵明远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现在我先把我的看法说给你听,稍后我们再一起做个讨论。」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两人将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合作的开发案上,直到彼此寻得了共识与发展的方针。 讨论结束后,卓斐然拿出一个纸袋子递给邵明远。 看了纸袋内的东西一眼,邵明远不解地问:「这里面是?」 「这是我向邵伯父借穿的衣物,已经清洗干净了。」这套衣裤他本该拿到阮家去还,但又觉得那样做并不恰当,所以才趁这个机会交给邵伯父。当然,也就免不了谈到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事情是这样的……」他将那一晚发生的事简洁地叙述了下。 邵明远听了并无一丝尴尬或不悦的表情,笑着说:「还真亏你见过冬妮一面,要是碰上别人那就不好了,真是谢谢你啊!」 「哪里,伯父您太客气了……」 卓斐然犹豫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趁这个机会告诉他要他多加关心阮冬妮。 「伯父,您对冬妮了解多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总觉得她过得并不快乐,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不应该这么安静、沉默。」 邵明远微微讶异地看他一眼。 卓斐然立即低下眼行礼道:「对不起,伯父,我太唐突了。」 邵明远笑了开来。「你以为我生气了?没这回事,相反地,我很感谢你这么关心冬妮,只是对你和她才见过两次面你就这么了解她感到讶异罢了。」 「其实,我和她见过三次面了。」他大略将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说了一下。 「是这样啊……」邵明远微微蹙眉。「冬妮这孩子,我确实对她疏忽许多,但她一直都是个乖巧的孩子,她母亲跟了我好多年,也从来不吵不闹,她的性子多少像她母亲吧。」 说完,他犹豫地停顿了下,抬眼注视着卓斐然,像在衡量什么事情似。 好半晌,他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说:「事实上,我正为冬妮的事情伤脑筋呢!」 卓斐然微感困惑地蹙眉,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这两天,家里都没人接电话,我打电话到学校去,老师说她已经两天没去上课了,本想过去看看,却一直抽不出时间来。」 「她母亲知道这件事吗?」他直觉地问。 「她走了。」老练精炯的眼眸瞬间微微黯沉了些,透着一丝无奈。「她留了一通简讯给我,告诉我她要离开台湾,寻找自己的幸福,几年内不会回来,要我把冬妮带回邵家好好照顾,并且让她认祖归宗。」 卓斐然静默地聆听着、思索着,他自然不会去过问两人之间的事情,此刻,他唯一担忧的是阮冬妮的心情。 「那么……伯父,你打算怎么做?」 「冬妮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照顾她……」邵明远微微伤神地蹙眉。「就怕她不愿意顺着我的安排,我对这个女儿的性子了解得实在不多,到现在都还联络不上她,实在教我担心!」 「伯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卓斐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说的话给震愣了下。他竟然管起别人的家务事来,实在愈来愈不像他的个性了。 只是,一听到这件事,他便无法控制地担心起阮冬妮,阮芷芸的遗弃一定带给她很大的刺激和伤害。他看得出来她的情感是紧紧依附着她的母亲。 「你愿意帮我的忙?」邵明远脸上有着意外的欣喜。 卓斐然微笑地点头。明知道自己不该插手的,却为了一个小他十二岁的女孩一再地打破原则,个中原因恐怕连他自己也想不透。 「那太好了!」邵明远像是松了一口气。「今天晚上我有一场应酬非去不可,冬妮的事又不能不尽快处理,这样吧,你下班后帮伯父跑一趟,看看她在不在家,如果在的话,千万别让她再出门,应酬结束后,我会尽快赶过去。」 足足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逛了两天,阮冬妮像缕游魂似的飘回家。 将近黄昏时刻,菊金的霞彩透过落地窗洒了满屋子温暖的氛围,她愣愣地看了一会,而后唇角轻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随便喝个果汁、吃个饼干果腹后,她将自己-进床铺里,试着和周公打交道。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无法合眼睡觉的她,经历又一天的游荡后,全身疲惫沉重得有如铅块,她需要睡眠,也试着闭上眼休息,但是,她的脑子却不肯放过她,任一些烦人的思绪在她脑壳里敲敲打打,教她无法安眠。 片刻后,昏昏沉沉方要入睡之际,电话铃声乍然响起,她下意识地皱眉,随后抓起被单蒙住自己的头。 铃声响了一会后,自动跳接录音机,传来邵明远略带忧心的声音: 「冬妮,-在家吗?学校老师说-这两天都没去上课,打电话到家里也没人接听,-跑到哪里去了?如果回来了,记得给爸爸回个电话……」话语忽地停顿了下,半晌后才又接着说:「冬妮,关于-妈妈的事……爸爸一忙完就过去找-如果回来了,就不要再乱跑了,知道吗?」 听到这里,她倏地翻身下床,索性拔掉电话插头,一扭头又躺回床上,用棉被将自己团团包裹住,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离。 随着窗外渐渐降临的夜色,她缓缓地沉入睡眠中。睡梦里隐约有光影在交错,残余的思绪与忿痛渗透进梦境里,扰得她睡不安眠,一双秀眉揽得紧紧的,教人不忍。 卓斐然冲进房间里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在知道阮芷芸离开台湾把阮冬妮丢下不管这件事情之后,他脑子里想的全是阮冬妮的感受和心情。阮芷芸那么做无疑深深地伤了她的心,她没去上学、也不接电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确实教人难以放心。 接下邵伯父的请托后,一整个下午,他心里就悬着这一件事,根本无法专心处理公事。所以,还没到下班时间,他便赶到阮家去,在按了好一会门铃没人响应后,他赶紧取出邵明远给他的钥匙打开大门。 一进入屋里,迎面扑来一阵食物的酸臭味道,他循着气味的来源走到饭厅里,满地碎裂的碗盘及洒了一地的菜肴让他不由得忧心地蹙起浓眉。他转而走向其它房间,屋内空无一人,不见她的踪影。 她会到哪里去呢?他担忧地想着,虽然没有目标,但他就是无法坐在这里呆等,只思索了一会,便决定到外面找找看,傍晚时再回来一趟。 等他再回来时,天色都暗了。发现玄关处歪歪扭扭躺着两只鞋时,他立即冲进屋子里找人,然后,在走廊最里头的房间里看到了她。 久悬多时的心,这才安然地放下。他缓缓地走近,在床缘坐了下来,一映入他眼帘的是她紧蹙着眉的苍白脸庞,和浓密乌黑的长睫形成强烈的对比。 卓斐然不舍地伸手轻划过她眼下疲惫的暗影,而后轻移至眉间的皱折,柔缓地为她梳开那紧锁的郁结。 他真是着了魔了,竟对一个小他十二岁的女孩如此地挂心、悬念! 像是被烫着了指尖,他猛然缩回手,专注地看了床上的人儿好一会儿后,他站起身定向饭厅,挽起衣袖开始清理一地的狼籍。 整理完毕,让饭厅恢复原来的整洁后,他进厨房打开冰箱,就着里头现有的食材准备煮一小锅什锦粥,他猜想这两天她一定没吃什么东西,方才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 煮好粥,他再次走进她的房间,犹豫着该不该叫她起床吃粥。最终,他没叫醒她,她眼下的阴影教他不舍,他可以想见,她也没睡多少。 出自于一种怜疼的情绪,他坐在床畔守候着她,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及地板角落的一球纸团,他微一-眼,没有多加思索地拾起,摊展开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阮芷芸写给女儿的告别信。 卓斐然仔细地读着信的内容,愈是往下看,眉头愈是蹙得紧,从这封信里面他实在看不到阮芷芸对阮冬妮有多少不舍的母女之情。 他对阮芷芸了解的不多,但从她的信里可看出她是一个聪慧、美丽且骄傲的女人,在事业上也算小有成就。这样的女人,对爱情也是要求完美的吧! 当她彻底了悟投注了十多年的青春与感情,换不到她心底盼望的那种完美的爱情时,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斩断与过去相关的一切,而冬妮正是她这段失败感情的产物。若他猜得没错,她-下冬妮不愿带她走,无非是因为只要看到了她,就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失败,冬妮的存在让她骄傲的心无法忍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阮冬妮总是一脸的疏淡无表情,浑身泛散着一股清冷的距离感,或许是因为她感觉不到一丁点爱吧!那原最该给与她满满的爱的父母,却是伤她最深的人。 同样生长在富裕之家,他想,自己是幸运的。 他父母的婚姻也是经由门当户对的考量而缔结,两人或者称不上什么鹣鲽情深,但彼此互重互敬,个人行为以不伤害家庭和谐为准则,他不敢说父亲在外面没有半丝半毫的风流事迹,但他从不曾带给家人困扰。 所以,他始终认为,爱情并非婚姻的绝对要素,双方有共同的理念与价值观,关系才能长久,门当户对于他,有其必要的考量,他并不反对婚姻对象的选择由父母决定。 而邵伯父的问题则出在于,他太放任自已的感情且不去加以约束,才会产生今天这样的问题与困扰,但,阮冬妮毕竟是无辜的。 思及此,他的视线不禁又回到她身上。她像是睡得极不安稳,老是翻来覆去,还把被子给踢下了床。 卓斐然微笑地摇了摇头,弯身拾起被子替她盖上。当他正准备离手时,她的眼睛忽然间睁了开来,盯着他直瞧。 「-醒了?」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来,她应该睡没多久才是。 她没回答,仍是瞠着眼看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猛然一弹身跳离床上,一脸距离防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怎么进来的?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亮给她看。「是-父亲给我这里的钥匙……他不放心-,又忙得分不开身,所以让我先过来看看。」 她的眼瞬间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地又恢复平常的漠然。「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很好,你现在也看到了。」言下之意是他可以走了。 「真的吗?怎么我觉得-看起来一点也不好?」他的眼犀利地锁住她。「听说-两天没去上学了,我猜-一定也没好好吃顿饭。」 阮冬妮冷冷地瞥他一眼。「那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语气除了冷,还带着强烈的叛逆和敌意。 卓斐然忍不住皱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的眼神,还有说话的语气及神态,和之前不太一样。 以前的她虽然轻幽冷淡,却仍带着温驯,而现在,她的冷淡是带着攻击性的,性情显然有了变化,该是阮芷芸的遗弃对她造成的影响吧。 「冬妮,关于-母亲的事,我能体会-的心情。」他实在不擅长安慰别人,一张脸像在处理公事般那样正经严肃。「但是,这已经成为事实了,-不应该让自己的生活因此而混乱。」 「你知道什么!」她恼怒地瞪他一眼,浑身像刺猬般怒张着防备。 「这封信里面说的应该已经够多了。」他朝她扬了扬手上的信纸。「加上-父亲告诉我的,我想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瞪了他一会,接着突地一跃向前,冷不防夺走他手上的信,忿忿地将之撕成碎片。 卓斐然浓眉紧蹙,他从没见过她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应,是刺激太大了吗? 撕完信后,她又抬眼怒瞪向他,火气飙燃地大声说:「这里没有你的事,请你离开!」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她发泄怒气,高大的身材不动如山地杵在她眼前。 阮冬妮气极,突然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推着他。「你走!你走!谁要你多管闲事!」死命地想将他推出她的房间、推出大门外。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用力,他仍是动也不动地。满腔的挫折让她蓦然红了眼眶,她的母亲不要她了,她的父亲在这个时候竟还派个不相干的人来看她,她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所有的伤心、忿怒和委屈霎时一股脑儿全涌上心坎,她不自觉地握拳-打着他,像要发泄什么似的,拳落如雨点。 而他,任她发泄着,镜片后的黑眸又深又沉,她的-打在他身上并不足以造成疼痛,反倒是她伤心难过的表情,意外地教他的胸口猛然刺痛了下。 在他还没来得及分辨那突来的刺痛代表着什么时,他已经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在胸怀里,然后,他很快地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并为此感到惊愕不已。 意外地,她并没推开他。 他宽大的胸膛温暖而厚实,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记忆中,她不曾被如此全心用力地拥抱过,她的父亲不曾;多年来相依的母亲也不曾,她最多只是揽住她、摸摸她的头,要她好好努力学琴学画、多看点书陶冶心性,努力成为一个美貌、聪慧与才能兼具的好女孩…… 「-……如果想哭的话,就好好哭一场吧,哭出来会舒服许多。」惊愕过后,卓斐然觉得自己必须说一些话,为自己不受控制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愣了一下,随即推开他的怀抱,神情平静无波地看着他说: 「我为什么要哭?有什么好哭的?」他的话提醒了她,不管她做什么、有什么样的情绪反应,都是多余的,哭泣又能改变什么?! 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细细地观望着她,她的眼眶红红的,眸底却已恢复一片淡漠,微抿的唇显露着一丝倔强和凉薄的笑意,很淡很淡的笑意,像是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的样子,那张漂亮的洋娃娃脸也彷佛没有了温度似。 胸口的位置,又莫名隐隐抽痛了起来。他忽然生起一股冲动,想要伸手去碰触她的脸,随即他被自己的意念给吓了一跳,面对一个比他足足小了十二岁的女孩,他发现自己的心绪总不自觉地脱出他的控制。 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转移注意力,说:「别想太多了,我刚煮好一锅什锦粥,过来吃一些吧。」说完,人已走了开去。 阮冬妮呆立了一下,随后才缓缓地跟在他身后走进饭厅。 一眼瞧见干干净净的地板,她顿立不动,垂着眼问:「地板是你整理的吗?」 他点个头,替她盛上一碗还冒着烟的热粥。「别站着,坐下来吃吧。」 她听话地坐下,望着眼前色香味十足的热粥发呆,迟迟没动手。 「怎么了?-不喜欢吗?」他在她对面坐下,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我想这两天-应该没怎么进食,熬些热粥吃对-比较好。」 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默默地吃起粥来。 吃到一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卓斐然手一伸,拿起就悬挂在他身旁壁面上的分机。 「喂……是,我是斐然,嗯……」他抬眼看向阮冬妮。「她很好,伯父你别担心,我会在这里陪着她,明天再亲自带她去上学,嗯……」挂断电话后,他看着她说:「是邵伯父打来的电话,他今天晚上没办法过来,明天他会去接-下课,他有很多话要亲自跟-说。」 阮冬妮没什么表情地垂着眼,好象不怎么在乎他所告知的事。 半晌后,她才抬眼看向他,问:「你和我爸爸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做这些事情?」她的口气有那么些不以为然。 他听出来了,下以为意地回答:「卓家和邵家是世交,我父亲和邵伯父也算是老朋友了,帮这一点小忙算不了什么。」 世交?那么他也是属于上流社会圈里的人物喽! 「你帮的是别人的家务事,不觉得奇怪吗?」虽然只有十六岁,心智早熟的她不以为像他这样家世背景的人会插手帮忙别人家隐晦难解的家务事。 他只是挑了挑眉。「-是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她轻轻地耸了下肩。「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是那种会插手管别人家务事的人。」 她的话教他心里猛然一震,然而训练有素的他,依旧是一脸的沉稳持重。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他确实不是那种人,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只是……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插手管了呢?是因为她吗? 自从遇上她以后,他所做的事情一点也不像他原本的个性,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管闲事的人,没想到会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的原则。 继续推究下去,为什么他会为了她而打破自己的原则?足因为同情、怜惜吗?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爱心! 「或许是因为我们有缘吧。」压下心里微微的烦躁,他平声静气地说。「多一个人关心-……不好吗?!」 她愣了一下,本想回说不需要,但手里贴触着仍温热着的碗,还有舌蕾遗留的食物香味,一句话就这么梗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无法否认,有人关心、有人在乎的感觉是美好的、温暖的,也是此刻的她所需要的。 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恶劣的态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刚才……很对不起……」她从来不曾发过那么大的脾气,方才脱序的行为就像无知的小孩在耍赖般,任情绪嚣张肆虐,波及无辜的人。 母亲常教导她,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个世界并不是只为-一个人运转而已,-的忿伤或忿怒在别人眼里微渺得不足言道。 想起母亲说的话,她心里不禁又难过了起来,母亲说得没错,世界并不是只为她一个人运转而已,但是,她十六岁以前的生命却是绕着母亲而打转! 所以,当她就这么-下她时,她无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而且伤得很深、很痛。 「没什么,我反而喜欢-那样。」 卓斐然知道她为什么而道歉,但他其实不介意她发个脾气宣泄一番,她毕竟才十六岁,没有必要学大人一样强忍着什么,成为一个没有情绪的人,过早成熟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的回答让她微感困惑地瞅着他,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还要再来一碗吗?」他问。 她摇摇头。 「那么,-该去洗个澡,准备上床睡觉了。」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皱得像咸菜干的衣服。「明天早上我载-去上学。」 她似已回复原来的乖驯,轻轻地点个头后,走出饭厅。 半个小时后,阮冬妮洗好澡走出浴室,脚步迟疑地走到客厅。 卓斐然正坐在沙发椅上埋首于公事中,膝上放着一部笔记型计算机,长桌上还摊着一叠文件资料,卷起袖子的他,手指飞快如梭地在笔记型计算机上移动着,神情专注而认真。 她站在酒柜旁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叫他。刚才在洗澡时,她想了很多事情,也有些问题想问他。 最后,是他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有事吗?」他的视线停驻在她身上。她及肩的发微湿地垂覆,显得有些凌乱,穿著一身草莓睡衣的她,光着脚丫子,看起来稚嫩而脆弱,再教人无法怀疑她确实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我……」她走近了一两步,犹豫了一会儿后,抬眼望向他,问:「你知道我父亲打算怎么做吗?」 「他没告诉我。」他明白她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不过,我想他应该会带-回邵家大宅,那里有人可以照顾-的生活起居。」 她的反应是立即蹙起眉头。 「看-的样子,-好象很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他细心地观察着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她没否认。「我可不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这次换他皱眉。「我不认为-的父亲会同意,事实上,我也不赞成。」 「为什么?」她抿着唇,表情有些倔强固执。 「-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人照应,任谁也无法放心。」 「我可以照顾我自己!」她反驳。 卓斐然下以为然地挑眉。「-还未满十八岁,行不通的!」 「那……如果有你看着我的话,也不行吗?」她仍然不放弃。 他微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心头有丝莫名的窃喜,这是不是表示她已经开始信任他,不排斥他了? 「嗯哼……」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偏离主题,他清了一下自己的喉咙,回答:「恐怕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件事情得由-父亲来决定。」 她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为什么这么想继续住在这里?」他好奇地问。「难道……-以为-母亲会改变心意回到-身边吗?」 她一脸幽幽地摇了摇头。 母亲是不可能回头的,骄傲的她根本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 而这个地方、还有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的错误与可笑。她那完美主义的个性是绝不会想回头再一次看见自己人生中唯一失败的纪录,再一次承受以十多年的青春所下的赌注到头来只是证明了自己的愚蠢的挫折感。 她呆愣愣地站着,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一只温暖的大掌轻柔地抚上她的头顶,她才怔醒过来,抬头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的他。 「别想太多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回房好好睡一觉。」卓斐然低声安抚着她。「我相信-父亲会为-做最好的安排。」 而不管邵伯父怎么安排,他知道自己不会就这样放下她不管。 因着心底那股莫名的情愫……是牵挂吧,他想。 第五章 一个星期后,邵冬妮随着卓斐然来到邵家位于天母的豪宅。 第一次踏进邵家大宅,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也不认为这是「回家」。 邵明远的两房姨太都在,除了嫁出去的两个女儿及和大女儿大女婿同住的正室妻子之外,其它人全都到齐了,五双女人的眼睛全都直盯着她瞧。 她下意识地靠向卓斐然真,心里不由得暗自庆幸今天有他同行,不安的心稍稍有个依靠。 其实,她并不是害怕,只是不喜欢她们看她的眼神,冷漠的基本调色里夹杂着两分好奇、三分臆度与五分防备,团团地包围着她,让人产生一种窒息感。 彷佛察觉到她的不安,卓斐然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给与鼓励,邵家的成员是复杂了些,但终归是一家人,不至于恶脸相向,何况还有邵伯父在。 「我跟你们介绍一下家里的新成员。」终于,邵明远开口说话了。「冬妮---们的妹妹,从今天以后就和咱们住在一起,大家要好好照顾她。」 邵明远同时为冬妮简单介绍一下家里的成员,邵家女儿的姓名皆以妮字为末,依年纪排名下来,分别是贞妮、倩妮和爱妮,邵贞妮是二房所生,而邵倩妮与邵爱妮则同是三房所出。 「冬妮,待会儿我让人带-先到-的房间看看,少了什么尽管开口,别跟爸爸客气。」邵明远一脸慈蔼的笑,随即唤来一名中年妇人,吩咐道:「陈嫂,带冬妮小姐到她的房间。」 阮冬妮下意识地抬眼看着卓斐然,黑黝的眸心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依赖。 卓斐然禁不住她这么一瞅,随即替她提起行李,说:「伯父,我帮冬妮把行李拿上去。」 邵明远尚未回话,一道娇嫩的嗓音立即扬起:「卓大哥,那种事由下人代劳就行了,你好些天没来,不跟姊姊喝个下午茶,好好聊一聊吗?」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年纪与阮冬妮相近的女孩,窈窕的身影青春洋溢,明媚的五官活泼中散发着一股骄矜之气,典型的富家千金样板。 「是啊,斐然,我们倩妮一直念着你呢,她还说有些公司的事情想请教你。」邵明远的三姨太跟着接口说。 「妈!」邵倩妮脸红地嗔了母亲一眼。二十四岁的她容貌清丽、气质典雅,兼且性情温婉柔顺,十足十的大家闺秀典范。 「贞妮,-不是也有话要和斐然聊一聊?」二房这边也开口了。「难得他来家里作客,-要好好把握机会啊!」意在言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房与三房全把卓斐然当成最佳的女婿人选。三房的大女儿邵倩妮与二房唯一的女儿邵贞妮两人年纪相当,正值适婚年龄,还巧合地同时喜欢上卓斐然。 「既然大家都想跟卓大哥好好聊聊,那么,我就开口请他留下来吃晚饭喽。」邵贞妮浅浅一笑,态度落落大方,目光移至卓斐然身上,温柔地接着说:「不知道卓大哥赏不赏脸?」 「是呀,斐然,你就留下来吃晚饭吧。」邵明远也帮口道:「冬妮的事情多亏有你帮忙,我都还没跟你说谢呢!难得今天大家都在,就一起吃个饭吧。」 他早已有意与卓家联姻,卓斐然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婿人选,不管他选中的是倩妮还是贞妮,他都乐观其成,还可以说是热切地盼望着,就怕这么个好青年成了别人家的女婿。 卓斐然略微迟疑了下,随即微笑点头答允。「伯父都开口了,斐然就留下来叨扰了。」今天是冬妮头一次踏进邵家大宅,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留下来吃晚饭多陪她一会也是好的。 阮冬妮淡漠的眼掠过众人,最后停驻在卓斐然脸上,唇角勾起那么一抹似笑非笑,随后转过身跟着陈嫂上楼。 卓斐然向众人微一颔首,立即跟了上去。 「卓大哥也真是的,都跟他说那点小事由仆人去做就行了,他干么那么辛苦地跟前跟后!」邵爱妮一脸不以为然地撇嘴,心里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没啥好感,觉得她闷不吭声、冷眼看人的样子很讨厌。 「那是因为他是个细心体贴的人。」邵明远微笑地说。「冬妮第一天住进这里,难免生疏,斐然是她唯一熟识的人,由他陪着她也好。」 「爸爸,卓大哥是怎么认识冬妮的?」邵倩妮柔声问着。「我看他对冬妮很关心,他们认识很久了吗?」 印象中,卓斐然是个严谨略带冷漠的人,尤其对女人的态度更是如此。而邵家的女儿因着邵卓两家的情谊才获得他特别的青睐,不过,他总是客气有礼地保持一定的距离。方才,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冬妮身上,她从没见过他这么主动地对人表露关心。 「姊,-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怕卓大哥被一个小女生给抢走?」邵爱妮抢在邵明远回答前糗她一句,内心压根儿不把邵冬妮放在眼里。 被妹妹口无遮拦的言语给说中了心事,邵倩妮脸一红,轻斥了声:「爱妮,-胡说什么啊,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邵爱妮淘气地朝她眨眨眼: 「是,是我胡说八道,卓大哥怎么可能会对我们的『小妹妹』有兴趣呢?她还小我一岁哩!卓大哥足足大了她十二岁,是个成熟的大男人,铁定也只当她是个小妹妹而已,贞妮姊,-说是不是?」话锋忽然转向同父异母的姊姊。 邵贞妮抿唇淡笑了下。「-说是就是吧。」一头俐落短发的她,看起来精明干练,浑身散发着自信丰采,与邵倩妮的婉约温柔回然不同。 「唉!」邵爱妮故意叹了一口气,好生烦恼地搔着颊说:「不知道卓大哥比较欣赏温婉贤淑的女人呢,还是精明能干的女强人类型?不过我想……男人应该不会喜欢找能干的女人当老婆吧,贞妮姊,-认为呢?」话里意有所指地。 明眼人怎会听不出话里的暗示?二房姨太不悦地蹙起眉,正想开口回驳,邵倩妮已先出声斥责:「爱妮,别没大没小的乱说话!」转而望向邵贞妮,微笑地说:「贞妮,-别理她,她就是孩子气重。」 邵贞妮不以为意地淡笑了下,像是习以为常了。 女人家多少有小心眼的毛病,她虽然不喜欢爱妮话中带刺的挑衅态度,但也觉得没有必要和她一般见识,爱妮是邵家最小的女儿,父亲多少宠着些,表现大度一点,对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卓斐然,她很早就看上他,他身上有很多特质吸引她,也锁定他是自己理想的丈夫人选。撇去外在种种优秀的条件不谈,她看得出来父亲很喜欢他、赏识他。且卓家与邵家门户相当,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她不介意和倩妮来一个公平竞争。 而且,她看得出来,卓斐然是一个理性重于感性的人,对于选择伴侣的态度也抱持理智的想法,凭着邵卓两家的交情,她认为他优先选择的对象不是她就是倩妮,而她认为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干的妻子,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输给倩妮。 只是,她忘了,凡事总有意外,爱情的降临更是意外连连。愈是理性的人,总在一不留神间悄悄坠入爱情的漩涡中而不自知。 楼上,阮冬妮站在窗边望着底下整理得疏落有致的庭园。六月,正是春光烂漫时节,园里花开簇簇,甚是宜人。 「这个房间-还喜欢吗?」卓斐然走到她身边问。 她转过身看着他,然后环视房内一眼,房间显然经过一番整理和布置,粉绿搭配嫩黄的色系,给人感觉明亮又温馨;崭新的家具看起来价值不菲,该有的设备都有,还有自己独立的卫浴,算是豪华的了。 她轻耸了下肩,走到床铺边坐下。「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不过就是住的地方而已。」回到邵家对她而言,并没有产生什么归属感,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罢了。 「如果缺了什么的话,尽管和陈嫂说,她会帮-准备好。」他仍有些不放心地叮咛。 她抬起头来,唇畔勾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眉稍微扬地瞅着他,说:「你和这个家很熟?!」是疑问也是直述。方才楼下那一幕,连她这个十六岁的小女生都看得出来他在邵家人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卓斐然愣了一下,她那似嘲似谑的神情在她年轻秀嫩的脸庞营造出一种清艳娇媚的美感,让他几乎忘了她的实际年龄。 「我说过,邵家与卓家是世交,而且在生意上也有合作,两家来往密切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很快地收摄心神,声音却不自主地有些沙哑。 「你在这个家很受欢迎。」她轻轻地笑了笑,又丢出一句话来,然后直接地问:「贞妮和倩妮,你比较喜欢谁?」 卓斐然眉尾一扬,有些讶异她敏锐的感觉。 他当然知道贞妮和倩妮同时对他有意,双方长辈也都乐观其成,但他的态度始终无可无不可,他并不讨厌她们两人,对于与邵家结亲也不排斥,甚至认为这会是很好的一桩婚事。只不过,不论他选择了谁,难免会对另外一方造成伤害,所以迟迟末做出决定。 「-的两个姊姊都很优秀,也都是很好的结婚对象。」他避重就轻地回答。 「你的意思是,你两个都喜欢,也两个都不喜欢?」 她的话让他心里又是一讶。「-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不动声色地问。 「因为你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她耸肩一笑,语气轻轻淡淡的。「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爱而结婚的那种人。」 「说的-好象很了解我似的。」尽管心里讶愣,他的表情仍是淡定而沉稳,唇边浮着一抹莞尔。「如果我真的是那种人,-是不是无法认同?」 她出乎他意外地摇了摇头。「每个人对爱情和婚姻的态度本来就不同,你想怎么做是你的权利,这之间没有对与错的问题,又何须别人的认同?」这一点是她从母亲身上所体会到的。 卓斐然无法相信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口中,她早熟而敏感,虽没因此而产生极端的行为,但却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她自己独有的思维模式。 「这是-从-母亲身上得来的结论吧?!」他深深地瞅着她。「看来,-受-母亲影响很深。」 阮冬妮静默地垂下眼,不置一语。 过早成熟并不是一件好事。卓斐然心底忽然再次升起这样的感触,对她的怜惜与不舍再次在胸臆问泛散开来。 「-才十六岁,别说这么老成的话。」他语重心长的。 「年龄并不能代表什么。」她皱着层回他一句。「你不过大了我几岁,别老仗着年纪对我说教。」从认识他到现在,她还没当他的面喊过他一句「卓大哥j。 他笑了笑,故意用戏谑的口吻说:「小女孩,我足足大了-十二岁呢!」 「十二岁呀……」她微愣了下,好象真是不小的差距,随后又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又怎么样,丽塔琼靳和麦可道格拉斯相差了二十五岁还不是结成夫妻?年龄的差距对我而言不具任何意义。」 莫名地,他的心口因她的话语突然而猛烈地怦跳了下。 他当然知道她说这些话并没什么特别的含意,令他意外又纳闷的是,他的心竟因她的话语而兴起一丝莫名的期盼,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不觉皱起眉头。 尚来不及厘清心口淡淡的兴奋从何而来,他发现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停在他脸上。「怎么了?」他问。 静默了片刻后,她才开口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愿你当我的监护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到这里来?」 邵家从来不是她的家,以前不是,未来也不会是。因为她已经大得无法和这个地方产生感情。 「因为这里有-的亲人。」他很高兴始终和人保持距离的她,是如此地信赖他。几天的相处,让他明白她淡漠外表下藏着一颗敏感纤细的心。 「虽然没办法成为-的监护人,不过,我很乐意做-的兄长,我不会就这样把-丢在这里不管。」他可以感觉得到她的不安,心疼地揉抚着她的发顶。 「以后……我还会常常看到你吧?」她轻咬了下唇,语气听来有丝不确定。 她虽然独来独往惯了,但是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而他是她唯一觉得熟识的人。母亲离开的这几天全是他陪着她调适心情,还帮她处理一些事情,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了依赖感。 「-希望常常看到我吗?」他不答反问,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心中不禁微恼。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竟然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但问都问了,不知怎地,他迫切地想听到她的回答。 她看着他,唇角往上拉开一弯笑弧,然后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得到她的回答,卓斐然沉敛的黑瞳更显深邃,眸底流光驿动,而后漾开一抹温温浅笑,像是在答复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地徐缓开口:「那么,-会常常看到我的。」 他会一直守在她身旁,只要她还需要他! 晚餐时,卓斐然特意选了阮冬妮身旁的位置坐下,注意力几乎全放在她身上。 邵明远满脸微笑地看着冬妮,说:「冬妮,今天的菜色是爸爸特地让厨子为-做的,-可要多吃点。」 阮冬妮淡睨一眼,一桌子丰盛的高档菜色,看得出来是经过一番精心烹调。但却没几样是她爱吃的。 她轻轻地蹙了下眉,只在盛着白饭的碗里添了一些青菜。 卓斐然看在眼里,眉峰忍不住纠起,而后夹了一块红烧牛腩放在她碗里。 「我不吃牛肉的。」小巧的鼻头皱了皱,向他小小声抗议着。母亲素来不吃牛肉,所以她也跟着不吃。 「听话,乖乖把它吃了。」他哄她,神情认真且坚持。「这几天-吃得很少,需要补充一些营养。」说完,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她碗里。 他的举动和轻哄的话语引来几双眼睛的注视,邵爱妮的眼光更是毫不掩饰地带着敌意直盯住阮冬妮。 「卓大哥,冬妮又不是小孩子,干嘛你要帮她夹菜?」她一向任性,说话也很直接,口气很是不以为然。 卓斐然神色微凝,并非因为邵爱妮直接的话语,而是霍然认知自己刚刚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他身为客人,方才为冬妮夹菜的举动实在有些僭越,那应该是身为父亲的邵伯父的权利。 只是,他就是不自觉地这么做了,他的心和他的手像是自有意识似,在他察觉不合宜之前,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 「爱妮,别撒娇了!」邵明远适时出声化解他的尴尬。「-卓大哥是在为-们示范一下为人兄姊的风范,冬妮年纪最小,-升格成姊姊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撒赖了。」 「人家哪有!」邵爱妮不满地咕哝了声,她才不稀罕升格成姊姊呢!当惯幺女的她,向来都是人家宠她、让她,现在要她把这样的权利让给别人,她心里可老大不愿意得紧。 「卓大哥,悠然和严世涛相亲结果如何?」一向细心体贴的邵倩妮,微笑地将话题带开。「悠然喜欢对方吗?」 卓斐然松开眉头,笑答:「严家很中意她,但要说有什么结果还太早,悠然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对方交往看看。」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啊?!」邵爱妮立即接口说。这个话题恰好是她很感兴趣的,忙不迭发表自己的高见:「那个严家少爷我见过,长得高大帅气,家世又好,还有一股成熟的男人魅力,可说是上等的黄金单身汉,我要是悠然姐啊,碰上这么好的机会才不会傻傻放过呢!」 别看她才十七岁,从小浸淫在上流社会的生长环境加上同侪之间的互相比较与影响,让她多少染上些势利的观念,该交什么样的男朋友,她心里可精得很。 卓斐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悠然在国外念了几年书,个性自由惯了,对于这样的相亲安排不是很能接受。她认为两人在一起彼此真心相爱最重要,至于对方的家世背景反倒是其次。」 邵倩妮理解地点点头,柔声说:「悠然说得没错,找个值得爱的好男人比对方的家世背景来的重要多了。」当然,如果能两者兼具更好。 「哇,没想到悠然姐这么纯情耶!」邵爱妮大惊小怪地娇呼。「我觉得啊,爱情是很重要啦,但是经济能力也很重要啊。哪个女人不喜欢自己可以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过少奶奶的生活,什么事情也不必做,只要伺候老公一个人就好?」 卓斐然不自觉地皱眉。他虽然不认为悠然执意争取婚姻自主的作为有什么特别值得赞赏,但邵爱妮所说的话更让他无法认同。 「-这丫头胡说些什么!」邵明远忍不住轻斥了声,显然也不赞同女儿的论调。「养-这么大,将来-就只打算做个好看的花瓶是吗?!」 「哎呀,小孩子随口说的话,你干嘛那么认真啊!」三姨太敏锐地察觉丈夫微愠的脸色,忙打圆场,一边向小女儿使眼色。 邵爱妮噘了噘嘴,而后爱娇地说:「爸,这还不都怪你!谁教你从小就让我吃好的穿好的,人家已经习惯了嘛!将来找老公当然要找像你这样宠我疼我的啊!况且,我吃苦,你难道不会心疼吗?」 邵明远听了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就那张嘴行,我说不过-!」语气泛着些宠溺。 从头到尾,阮冬妮对他们谈话的内容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很快地扒完碗里的饭,轻声说:「爸,我吃饱了,想先回房。」 邵明远将目光移向她,对于这么安静的女儿不知该说什么好。「多坐一会吧,和大家一起聊聊天,贞妮、倩妮和爱妮会是很好的姊姊。」说着,朝邵贞妮示意地看了一眼。 「是啊,冬妮。」邵贞妮反应很快地接话。「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我们都很高兴多了-这么个妹妹。」 「谢谢。」阮冬妮淡淡地应了声。「我想先回房间整理行李。」说完,她轻巧地滑下座椅,微微颔首后,即转身离开餐厅。 「哼,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真让人受不了!」邵爱妮没等人走远便立即蹦出一句话来,口气明显不悦。 「爱妮,别这样!」邵倩妮轻斥了声。「她才刚住进这里,还需要时间适应,-应该对她友善一些。」 邵爱妮只是抿了抿嘴,不置一语。 卓斐然见状,不由得担心起阮冬妮往后住在这里的情景,他实在放不下心。 生平头一次,他的心为一个女人牵挂不已,而且,还是一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少女…… 两个月后。 新学期开始,阮冬妮在过了两个月无所事事的暑假后,转学进入「德馨学院高中部」二年级就读。 德馨学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私立高级学府,采取由高中直升大学一贯教育流程,科目的设计也与一般学校不同,主要着重语文与商业管理课程,加上专业的信息科技课程,以培育优秀的菁英人才为目标;主要的学生招收对象也以上流社会与企业界的子女们为主,昂贵的学费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家的好处吧!邵冬妮在心里自嘲地想着,无须经过水深火热的大考煎熬,前头的路已经有人帮她安排妥当。而她,也很乐于接受,不必再努力证明什么了,志气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做人不必太乡愿,否则只是苦了自己罢了。 两个月下来,她已渐渐习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生活,没所谓好或不好,她只是顺应环境生存下去,不去自找麻烦、自寻烦恼。 大抵上,除了她的父亲邵明远以外,邵家每一个人对她都还挺客气的,虽然称不上什么浓厚的亲情,但见面打个招呼、点头微笑是一定会的。唯一让她感觉极不友善的,便是邵爱妮了。 对于她,她一贯采取「不碰头、不理会、不响应」的三不原则,能闪则闪。 此时,坐在设备新颖明亮的教室里,享受着冷气的清凉,她不是很专心地听着台上导师的开学致词,一手握着铅笔在纸上胡乱涂鸦着。 「邵冬妮。」温柔的女声轻唤着,在得不到响应时又唤了一次:「邵冬妮同学。」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导师正叫着她的名字。是了,从她回邵家的那一天起,她不再姓阮而改姓邵了,只不过至今仍尚未习惯。 「我们请新转来的同学上台做自我介绍。」导师微笑地看着她说。 邵冬妮定了定神,上台做了有史以来最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她在同学们微微诧愕又惊艳的目光中走下讲台,不经心地一抬头,窗外,一道硕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卓斐然正凝蹙着眉头微带忧心地瞅着她。 他来这里做什么?邵冬妮蹙眉想着。他在外面站很久了吗? 下课铃声一响,她看到他立即迎向走出教室外的女导师,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清秀温柔的女导师微微羞赧地笑了笑,然后探头进来唤道:「邵冬妮同学,请-出来一下好吗?」 所有同学的眼光立即投注在她身上,然后跟着她移至教室外,在瞧见卓斐然俨然优质菁英般的出色外表,女同学们个个眼睛像被胶水黏住了似,再也无法转移,青春的眼瞳毫不掩饰地闪闪发亮。 「邵冬妮同学,卓先生受令尊之托来看看-第一天上学的情况,他想和-谈谈,老师先回办公室去了。」女导师姿态优雅地朝卓斐然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去的神情似是有那么一些不舍。 待她走远后,邵冬妮才开口问:「真的是我爸爸要你来的吗?」 现在是上午十点钟,应该是公司开早会忙碌得走不开的时间,父亲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怎么可能要求他做这种事?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皱着眉说:「我来了好一会儿了,足足看-发呆了二十分钟,-在想什么?」 她睇了他一眼,悄悄敛下长睫,有些心虚罪恶地。「我没想什么,就只是发呆而已。」 他一对浓眉揽得更深了。「别老爱发呆,升上高二了,该多花点心思在课业上,对-的将来才有帮助。」 邵冬妮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听训。 曾几何时,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变成这样。 自从回邵家以后,他真如他所承诺的,让她常常看到他。而且还不只如此,他好象把她当成是自己的责任,无时无刻不关心她的生活起居等一切大小事情;甚至有时还会摆出严肃威权的面孔,勉强她做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情。 他简直就像是她另一个父亲似,管的比她的亲生父亲还要多。 虽然偶尔会觉得烦,但她并不讨厌他,还会为了安他的心,乖顺地听训,因为她知道他是为她好,而且,她不喜欢看他伤神蹙眉的表情。 老实说,她其实是有点喜欢这么被一个人关心重视的感觉;两个多月下来,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远超过她的父亲,可以说是她最感到信赖可靠的人。 看着她低垂着眼乖顺的模样,卓斐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怎会不知道她文静乖巧的外表下转着什么样的心思?他捧起她的脸,柔声说: 「我没有要逼-什么,只是希望-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多用点『心』。」她那一贯飘淡不在乎的神情着实让人担心,总让他感觉抓不住她。 她抬眼迎向他的注视,镜片后的黑眸是那么认真而专注,她不由得驯服地点头,心跳却奇怪地微微乱了节奏。 唇形稍稍勾起一些弧度,他伸手轻抚了下她的发顶,眼底漾着不自觉的爱怜。「这阵子我会很忙,可能不能常过去看-,-有事找我的话尽管打我的手机,任何时候都可以。」 她又温驯地点点头,然后目送着他转身离开,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长廊转角处。 呆立了一会,她转过身想走回教室,一抬眼,邵爱妮不善的表情赫然出现眼前。 「没想到卓大哥竟然为了-亲自跑了一趟学校!」 语气很是不满,态度也明显地表露不悦。这两个多月来,卓大哥对冬妮的关心远远超过对倩妮姊与贞妮姊的注意,实在教人心里不舒服。 邵冬妮不想响应。住进邵家两个多月,就属邵爱妮和她最不对盘,说话间总爱夹枪带棍地讥损她。她绕过她欲回教室,却又被她一个箭步挡住去路。 「爱妮,她是谁啊?」跟在邵爱妮身边的同学们好奇地问着。 邵爱妮斜嘴勾出一抹轻鄙的笑意:「她呀……是我的『亲亲小妹』!」说话还刻意拉长语调,加重语气。 「妹妹?爱妮,-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吗?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妹妹来?」几双眼睛颇感讶异地打量起邵冬妮来。 「我确实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是我爸爸在外面生的,怎么可以跟我相提并论?」柳眉一挑,不屑地撇嘴冷哼,完全忘了自己也只是庶出的。 「喔……」几位娇娇女恍然一笑。「原来是私生女啊,难怪跟-长得不太像!」 「我们当然不像!我有爸爸疼妈妈爱,哪像她呀……」邵爱妮恶意地扬眉一笑,刻意停顿不语。 「她怎么样?」 邵爱妮挑眉斜睨着邵冬妮,一脸讥嘲之色。 「她啊,被自己的亲妈妈给遗弃了!要不是她母亲-下她跟别的男人跑了,我爸怎么会将她接回邵家?」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时值下课时间,走廊上学生们来来往往,经过的人不免听到她说的话,纷纷朝邵冬妮投去怪异、指点的眼光,甚至在一旁伫足观望。 邵冬妮无动于衷地听着她们的对谈,冷淡地丢出一句话:「-说完了吗?」 邵爱妮愣了一下,她是故意要激怒她、让她难堪,没想到她还能一脸平静无波的样子。随即心有末甘的她在邵冬妮欲侧身而过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给我站住,我话还没说完!」 表情不再掩饰地充满了怒张的敌意。 邵冬妮正眼迎向她,清澈的眼底仍是无波也无澜,只是淡蹙着眉,像是在忍耐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似,颇为无奈地看着她。 她的神情更加助燃邵爱妮的怒火,不甘心明明屈居下风的人是对方,为什么她却觉得输的人是她自己!心里又怒又恼的她,恨不得撕下眼前这张洋娃娃般美丽又清冷的脸庞。 「邵冬妮,-少在我面前装出这副鬼样子!」终于,她耐不住地叫吼起来。「我警告-,卓大哥是倩妮姊的,-最好别打他的主意,-只是一个多余的人,别妄想飞上枝头当上真正的凤凰!」 空气彷佛在-那间静止流动了。 邵冬妮眼也不眨地直视着邵爱妮骄蛮怒嚣的表情,好一会后,美丽的唇瓣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模糊难辨地隐露着一丝挑衅;清丽的眉眼微微勾挑,荡漾着一股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特异的柔媚风情。 「爱妮姊,再怎么温驯乖巧的猫也是有爪子的。」她微笑地轻语,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说完,拨开邵爱妮的手,转身就要走进教室。 「-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邵爱妮沉着脸在她背后怒吟。 她转过脸,柔柔一笑:「没什么,只不过经-这么一提醒,我忽然觉得卓斐然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他一直很关心我呢!」语毕,她不再停留,径自走进教室。 邵爱妮顿愣了一瞬,而后气急败坏地朝她的背影大吼:「卓大哥不会喜欢-的,他绝对不会看上-的!-别作白日梦了!」 但无论她再怎么怒言叫骂,邵冬妮始终没再向她瞧上一眼。 背对着邵爱妮,她嘴角荡开一抹轻冷的讽笑:她从没刻意要做一个乖顺听话的女孩,但,她也不介意自己偶尔做个坏女孩。 虽然,刚才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要气气邵爱妮,但她如果再继续逼她惹她,她可不保证自己真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每个女人都有当恶女的条件呢! 第六章 十一月中旬,学校举行期中考,验收学习成果。两天后,成绩出来了,邵冬妮每一科目几乎全是低空飞过,数学考得最惨,是唯一不及格的,只拿了五十分。 然而,看到这样的分数,她并不怎么在意。以往,为了让母亲开心,她总努力求得好成绩,但现在,没有必要了,她本来就不是在乎成绩的人。 只不过,她没想到,卓斐然竟然要求看她的成绩单。 「一定要看吗?」她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虽然她并不介意自己考出这样的成绩,但拿给他看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几乎可以想见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卓斐然没回答,只是微微挑眉。 邵冬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真的比她的父亲还要像个老爸。无可奈何地,她拿出成绩单递给他。 看着他渐渐蹙拢的眉心,愈显凝重的表情,她不由得在内心里暗自呻吟。唉!她可以猜出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依-的程度,-不应该考出这样的成绩。」简洁的评论自卓斐然坚毅的唇形吐出,镜面下的黑眸犀锐有神地盯住她。 她没回话,只是一径地沉默着。 「邵伯父应该还没看过-的成绩单吧?」他挑起眉接着说,肯定的语气大过疑问。「-的签名模仿得不错。」 邵冬妮顿时红了脸。她确实没让父亲看过她的成绩单,也不打算给看,所以自己临摹了他的签名,她以为自己学得很像,没想到竟被他看出来了。 不说话就表示默认。卓斐然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的眼半垂,长睫像两片小扇子,遮住她眼底的表情;看来温驯乖巧的她,实际上却有着顽固任性的一面,这是跟她相处近五个月他所得到的感触。 静默了好一会,他将成绩单递还给她,没再多说什么地走出她的房间。 邵冬妮讶异地微微瞠大了眼,她以为他会对她说教一顿,没想到他就这么作罢。不知怎地,她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甚至有一点罪恶感。 他可以说是最关心她的人,而她,却让他失望了。 一直到晚餐时间,她才知道他原来是另有打算。 用餐席间,卓斐然突然向邵明远提出给冬妮请个家教的事情。 「请家教?冬妮的功课出了什么问题吗?」邵明远关心地问。 「她这次的期中考成绩很不理想。」 「这样啊……」邵明远认真地思索着。「爱妮有个家教,人还不错,或许--」 「我不要!」话还没说完,邵爱妮立即开口反对。「沈大哥是我专属的家教,不要打他的主意。」沈智皓是倩妮的大学学长,也是德馨学院创办人的孙子,受倩妮之托担任爱妮的家教。 「爱妮,别这么大呼小叫!」三姨太柔声训着自己的女儿。「只要把-和冬妮上课的时间错开来,就可以了呀。」 「我不要!」邵爱妮仍坚决反对,还一脸敌意地瞪视着邵冬妮,她才不要让冬妮有机会接近沈智皓。 「算了,妈。」邵倩妮一脸了然的笑。「再另外给冬妮请个家教吧。」 邵明远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这时候,始终沉默的邵冬妮忽然开口:「我……不想请家教。」 所有人的目光全望向她,彷佛在等她说出个原因来。 「我……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她的声音低低的,末了加重语气说:「请爸爸不要勉强我!」 邵明远呆了一呆,而后望向卓斐然,用眼神寻求他的意见。 唉!他实在摸不透他这女儿的性子,寡言、沉静,又不像爱妮会撒娇,也从不主动和他这个做父亲的说说话;而他自己也忙,没能多花些心思在她身上。 卓斐然深思的眼停在邵冬妮身上,半晌后,开口问:「那么,如果不是陌生人的话,-应该不会再有异议吧?」 这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有些纳闷不解地看向他。只有邵冬妮很快地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她微讶地睁大眼,他该不会是想…… 「邵伯父,就由我担任冬妮的家教老师吧。」他接下来说的话果然应验了她心里的猜测。「一星期里我可以抽出个三天没问题。」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邵明远显然也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会愿意这么做。但随即又想,卓斐然可以说是和冬妮最亲近的人,也一向很关心她,由他来担任冬妮的家教,应该最适合不过。 「卓大哥,你每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这样好吗?」邵倩妮表情不甚自然地笑问,一种女人特有的直觉让她敏感地觉得不妥,她下意识地看向贞妮,却发现她好象一点也不以为意的样子。 「是啊,斐然,你可是你父亲身边最重要的帮手!」邵明远也想到了这一点。 「邵伯父,你放心,只抽出三个晚上还不至于造成工作上的困扰。况且,真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带过来处理。」卓斐然显然已经设想周全,也决意这么做。 「那冬妮就麻烦你了。」邵明远微笑地说。将冬妮交给他,他是再放心不过了。 见事已决定,邵倩妮不禁微恼地瞪了邵爱妮一眼。 而邵冬妮尽管再怎么不愿意,也因为找不到借口只好乖乖地接受。 「-又在发呆了!」 一只大掌沉重地拍上邵冬妮的肩膀,足以将她从空邈的思绪中拉回又不至于造成疼痛感。 抬头转颈一望,即迎上卓斐然此刻像老鹰般精锐的眼。唉!她不过才发呆了几分钟就立刻教他察觉,他的敏锐度真是精准得令人懊恼。 自从他担任她的家教以来,每到了星期一、三、五,便是邵冬妮感到最不自由和无奈的日子。放学后,她不再有时间到书局里闲逛,也不再有时间坐在书桌前发呆。 「功课做完了吗?」他在她身旁坐下,俯下脸望着她摆在桌面上的作业本,仔细地检查起来。 见她将所有数学题目全做完了,而且没出半点错误,他点点头表示赞许,随即却微蹙起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怎么了?」邵冬妮被他专注的眼神瞧得脸颊莫名地微微发热。 认识他这么久了,她从没这么近距离看他,或者该说,她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他。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他实在称得上是一个俊男,个性的一张古铜脸,雕得立体深隽;深显的五官轮廓隐隐散逸出清冷的气质,看似沉稳可靠,却又有着距离,这样的男人最是吸引人,也难怪倩妮与贞妮两颗芳心非君莫属。 「-的能力并不差,为什么考试成绩会那么糟?」他低低沉吟,神态不像是在询问她,反倒像思索什么似。连续两个星期下来,他发现她并非能力上有问题,而是心态上有问题。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他黑沉的眼紧紧锁住她,不容她闪避。 像被人识破秘密般,她微微懊恼地蹙眉。「我只是不想那么伤脑筋罢了,功课好不好有那么重要吗?」 「那么,-觉得什么才重要?」他反问她,不带批判与质询的意味,就只是单纯地询问。 邵冬妮怔了一下,竟回答不出来。 从前,母亲的感觉与情绪的反应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也是她最在乎的,但后来母亲走了,她忽然间像失去了重心般,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曾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吗?」卓斐然又接着问:「每个人多少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梦想和期望,-没有吗?」 她的眼神晃了一下,随即浮起一抹倔强。「那又如何?!梦想与现实往往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预先期望未来只是多此一举,我不相信你最初的梦想是继承家业,整天埋首在一堆数字里。」最后那句话带着点不驯的冷嘲意味。 卓斐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得没错,我最初的愿望是当个环游世界的旅游摄影师,用镜头纪录我眼中所见的奥妙的大千世界。」 邵冬妮讶然地看着他。她从没听他谈起过自己的事,此刻,他赤裸的眼里闪着她从未见过的光芒,一种属于少年眼底热烈的光芒。 「那……后来你为什么放弃了?」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我并没有放弃。」他蓦地收住笑容,神情认真地看着她。「如同-所说的,现实与梦想之间存在着距离,我有我得担负的责任,也必须做出取舍。」 「我下懂……」她一脸迷惑。「你说你没放弃,但是……」 他扬唇一笑,为她解答:「我每年出国一次,时间长达半个月至一个月,这时候的我是属于摄影的,我用不同的方式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有什么不一样?说穿了,你还是和现实妥协了!」她不以为然地皱眉。她的母亲为了爱一开始不也妥协了,但后来呢?她不认为屈就现实的妥协能解决问题。 「别皱眉。」她的表情逗笑了他,他伸手轻梳开她蹙拢的眉头。「没错,我是妥协了,但却也换来心安。我有我身为人子的责任,依我的个性我不可能率性地丢下一切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但也不想宿命地就此放弃,让自己将来有怨怼和遗憾的借口。只有在现实层面安顿下来后,梦想的追求才能持之以恒,不因现实元素而变色。」 「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她还是不认同他的做法。「看不出来你是这么认命的人。」对于他,她向来直言。 「我是认命!」出乎她意料的,他直承无讳,唇边还带着抹笑。「-以为认命就代表消极吗?在我看来,却是相反。唯有认命,才不会做无谓的挣扎与消耗,并且能让我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如何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兼顾理想,积极地想办法解决,而不是与我父亲做顽固又无意义的对抗。」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那这个世界上大概会少掉许多艺术家!」她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但有一部份的她仍无法认同。 「每个人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重要的是,必须得认清自己,找到那个平衡点!」他语重心长地说,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深凝严肃。「就如同-,-并不附属于-母亲,而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的离开并不是-的问题,-得学会为自己而活。」 邵冬妮顿时僵愣住,她没料到他会忽然将话题转向她;然而,更令她惊愣的是,他居然看出她心里打不开的那个结。 她僵硬地别开脸,沉默不语,却感觉到自己微微发热的眼眶。 「别逃避这个问题。」他轻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他。「我认为……她的离开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现在的-是自由的,-该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抿了抿唇,抬眼望他,眼底有一抹防卫的色彩。「那你呢?你就真的自由了吗?真的做到完全为自己而活了吗?」 尖锐的问题让卓斐然心口像被细针扎了一下,眼色蓦然一黯。他其实并不完全是自由的,虽然能兼顾家族事业与理想,但在某一方面,他仍是受制的,就好比婚姻对象的选择,爱情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排除在他的人生外,但他并不在意,直到遇见她以后,心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松动了…… 看着他忽显沉重黯淡的眸光,邵冬妮突然觉得自己说了很过份的话。她知道他是一片好意,是真心关怀她,他其实大可不必为她做这么多事情。 「对不起……」她诚心地向他道歉。 他淡淡一笑:「-没说错话,心中没有牵挂的人才是完全自由的,而我不是。」 「你心中的牵挂是什么?」望着他深黝的眸心,她不由地开口问。 他愣了下,定定地看着她。从前,他所牵挂的无非是父亲对他的期望及公司里的事情,但现在……他的牵挂又多了一样,一种属于情的牵绊悄悄地缚住了他的心,却是他无法开口言明的。 多奇怪呀!刚才他跟她说的那些话是他不曾向任何人吐露过的,就连悠然也不曾。但是他却对她说了,对一个小他十二岁的少女坦露他的梦想与心事。 再一次,邵冬妮被他的眼神给瞅得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怦跳起来,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流动、发酵,她怔怔地与他对视,忽而喃喃问: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没回答,只是以手指轻轻划着她细嫩若婴儿般的脸颊,深邃的眸底隐隐跳荡着不为人知的幽幽情思。 就这样,两人彷佛被空气中异样的气流兜拢住,对视的眼神中有一种奇妙的情感悄悄回旋,任谁也转不开眼。 然后,一阵敲门声终止了两人之间的魔法。 卓斐然首先回过神来,他停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像被烫到似的猛然收回,神情也在一瞬间回复原来微微淡冷严肃的模样。 「卓大哥、冬妮,休息一下,吃个水果吧。」 直到邵倩妮的声音传进耳里,邵冬妮才完全自刚才异样的情境中清醒过来,回头一望,邵倩妮正端着一盘小西红柿走向她和卓斐然,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 「谢谢-,麻烦-了。」卓斐然起身走向她,接过她手里的水果盘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 「一点也不麻烦。」邵倩妮一如往常地笑着回答,然后转向邵冬妮,亲切地问:「冬妮,怎么样,功课还应付得过去吧?」 邵冬妮转过身背对着她轻点了下头,却忍不住微微皱眉。 她并不讨厌倩妮,但对于她刻意的亲切和关心实在有些不以为然。她心里很清楚,倩妮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她的功课。 自卓斐然开始担任她的家教那一天起,倩妮总会借口送水果送点心到她房间里来,每一次总会待上好一会时间,像在观察着什么、提防着什么似。 很快地,她便明白倩妮心里在想什么。基于女人特有的直觉,她知道倩妮在担心些什么。她不禁感到有些好笑,难道她认为她和卓斐然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吗?她会不会想太多了,她和他相差了十二岁有余,怎么可能-- 蓦地,她的思绪突然顿止,想起方才和卓斐然之间奇妙的情感波动,她不觉困惑了起来。他对她而言亦师亦长亦友,但,又好象有些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思及此,她的心口又莫名地怦怦鼓动起来,不知不觉中,她伸手轻抚上自己的脸颊,那刚刚被卓斐然轻抚过的地方,彷佛还留有他手指的温触,正微微地发着热…… 太阳出来了,又是新的一天! 邵冬妮在晨曦中睁开眼,唇角轻浮起抹淡淡的、舒暖的微笑。 时间在安定平稳中流逝得很快,她顺利地升上高三。以往,日升日落对她而言,只是一种自然现象,认为生活不过如此日复一日的她,对新的一天渐渐有了不同的心情。 「今天是星期五,晚上有家教课……」邵冬妮躺在床上自言自语着,唇畔的微笑像涟漪般缓缓荡漾开来,扩展成美丽的弧度。 察觉到自己竟然开始留意起家教的时间,她不禁觉得有些讶异。曾几何时,她由一开始的排斥转变成了期待?是因为卓斐然的缘故吗? 自他担任她的家教十个多月以来,她彷佛渐渐习惯了有他在身边。有时候他会坐在小沙发处理公事,两人虽然没有交谈,但她的心却感到无比安定,不再觉得空虚、烦闷与飘荡。 相处日久,她对他的了解也深了一层,他或许是个严肃的人,但真实的他却非如他外表所表现的那么冷漠,他也有幽默诙谐的一面。他的笑总是温温浅浅的,理智的他不是那种情感激烈的人,但对她,他的态度始终是温暖的。 不知不觉地,她心里的阴霾渐渐地被他融化了,她开始喜欢他的陪伴,欣逢他沉定又温暖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无法清晰地辨别…… 「铃铃铃……」床头的闹钟忽然响起,打断她神游的思绪。 她猛然惊醒过来,伸手按下闹钟铃,而后弹起身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换装后,背起包包走出房间。 一踏入饭厅,邵爱妮已经坐在餐桌旁用早餐。她绕过她走到另一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这中间,她可以感觉到爱妮的眼光一直跟随着她,但她一点也不以为意。 「-看起来心情很好嘛。」邵爱妮挑着眉梢睨着她说。 邵冬妮垂下眼不做任何响应。依她对爱妮的了解,她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准没好事,她可不想一大早的好心情教她给破坏了。 「-该不会是想到了今晚又可以见到卓大哥,所以心情才这么好吧?」邵爱妮自顾自地往下说:「小心哦,我劝-可不要自作多情喜欢上卓大哥,-和他是不可能的。」 邵冬妮仍然默不作声,不予理会。 「我不妨透露一个讯息给。」邵爱妮一副施恩的嘴脸。「最近卓大哥常常和倩妮姊约会,依我看哪,他们大概会在爸爸生日那天公布两人的好消息。」 邵冬妮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继续埋首吃早餐。然而,胸口却涌上一股莫名的不适。 见她仍然没有反应,邵爱妮又开口道:「我看-的家教课应该就快停止了,卓大哥接下来可能没有时间再去--」 话还没说完,邵冬妮突然推开椅子站起身来,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便往大门走去。才走了几步,她忽地回过头来,朝爱妮挑眉一笑,说: 「我忘了告诉-,前天我在花园里碰上了沈大哥,他说他很乐意指导我功课,我想我应该用不着担心才对。」爱妮已经是大学生了,不再需要家教。 满足地看着邵爱妮瞬间变成铁青色的脸,她愉快地转身离去。 十月,邵明远过六十岁生日,邵家在自家露天花园举行一场小型餐会,为主人翁庆生。 庆生会温馨而不张扬,主要邀请的大都是与邵家来往密切、交情深厚的上流社会人物与企业家族,虽说是小型餐会,可也足以便占地近百坪的花园充满欢声笑语。 这样的场合,邵家成员当然得全部出席,邵冬妮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不同于邵家姊妹们盛装出席的隆重,她只穿了件样式简洁雅致的淡紫色小洋装。 素雅着一张脸的她,脸上全无一丝人工色彩,白皙的肤色在紫色洋装的映衬下温润如玉,搭上那张美丽的洋娃娃脸蛋,想要不引人注意也很难。 但由于从未参与过这样热闹的交际场合,不习惯的她,手捧着装着水果和蛋糕的盘子径自躲在花园里不显眼的角落吃着。 尽管是家庭式的小型餐聚,与会的人仍然打扮得光鲜亮丽,她的视线自在悠游地穿梭在人群中,颇能自得其乐,还意外地发现到,除了寿星之外,邵贞妮、邵倩妮、邵爱妮三姊妹也大受欢迎地被人团团包围住。 当然,她们身边围绕的都是一些年轻俊彦,显然是想凤求凰。 邵冬妮很乐于当个局外人观赏眼前的一切,她一点也不想要置身其中成为被注目的焦点,因此,就连卓斐然她也刻意躲开,他可也是焦点人物呢! 然而,没想到她还是躲不掉。 「原来-躲在这儿。」卓斐然惯有的低沉嗓音冷不防自她左方传来。 很快地走到她面前后,他稳敛的眸迅速扫了她全身上下一眼,一抹幽微的星芒随之在他深幽的眸心里隐闪。 邵冬妮垂下眼,有些无奈。他总是有办法找到她! 如果他是单纯来找她,她会很高兴,但是,此刻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慎重,显见是另有事情。看来她想悄悄窝在角落的打算是不可能如愿了。 「邵伯父在找。」果不期然,他接下来的话宣告她优哉游哉的时光结束了。「他想趁这个机会将-介绍给大家。」如她所料。 「我……」 她抬眼望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他浓眉纠蹙,一脸不表赞同的神情,彷佛已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而她,没得选择地,只能乖乖咽下含在嘴里的话,无奈地由着他带她走向众人目光聚焦处。 邵明远一看见她,立即笑开脸迎向她,牵着她的手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最小的女儿,冬妮,一年前正式成为邵家的一份子。」 这样简单的宣告足以让与会之人明白邵冬妮的身分,众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倒是邵冬妮特别的清冷气质与美丽的容貌才是人人注意关切的焦点。 很快地,她身旁围绕了不少和她年龄相近的年轻人,她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眼光忍不住搜寻着卓斐然的身影。然而,放眼望去,始终不见他的人影,她只好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对于刻意的示好与追求以装傻混过。 半个小时后,好不容易借口上洗手间摆脱掉那群人,她习惯性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当她经过一丛灌木旁时,不经意听到从后头传来的话语声。 「卓大哥,我知道我这么问你,实在太过直接了,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和贞妮你会选择谁?」 邵冬妮光听谈话内容,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也知道里头还有谁,难怪她找不到他。 邵倩妮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并不感到讶异,反而对于卓斐然会怎么回答感到很好奇,还有那么一点莫名的紧张和在乎,他会做出选择吗? 空气沉寂了好半晌,这样的问题确实教人为难,也难怪卓斐然迟迟不出声音,她不免有些同情起他的处境。 忽然问,一道意外的嗓音不期然地扬起: 「卓大哥,这个问题你需要想这么久吗?姊姊她真的很喜欢你,论长相,她不比贞妮姊差,性情也比贞妮姊温柔和善。贞妮姊那个人眼里只有工作,像个男人婆似,一点情趣也没有,根本不适合你。我想,卓伯父一定也比较中意姊姊。」 听到声音,邵冬妮不禁微讶,原来邵爱妮也在呀!她还真是姊妹情深哩,倩妮谈恋爱,她还跟在一旁加油打气,实在让人好敬佩又觉得好笑。 正抿唇淡笑时,一道纤细俐落的身影朝她走近。 「冬妮,怎么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卓大哥人呢?」邵贞妮的声音忽然在她耳旁响起。 邵冬妮完全没察觉有人走近,不禁愣了一瞬。 尚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邵爱妮已经气冲冲地从灌木丛后跑出来,对着她劈头怒斥:「邵冬妮!-怎么这么不要脸,竟然偷听别人讲话!」 像是已习惯了她动不动就对她暴吼的讲话方式,邵冬妮不痛不痒地回了句:「这里是花园,而且我只是刚好经过。」简短的话语已经充份表白了她的意思:错不在她! 「---」邵爱妮狠瞪着她,忽然脸色一变,浮出一抹讥嘲的笑,讽刺道:「怎么?刚刚被一群男生包围的感觉很不错吧?我劝-别太挑,先拣个预备丈夫人选,才不会像-母亲一样,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只能拍拍屁股走人!」 逮着了机会,她总不放过苛损她几句。 「爱妮!」一旁的邵贞妮皱起眉,显然很不认同她刻薄的话语。 邵冬妮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她不懂爱妮为何老爱招惹她,是看她年纪小好欺负吗?她只是懒得理她罢了,不过,她既然一再地挑惹她,她不介意偶尔使坏给她瞧瞧。 思及此,她缓缓将视线移至邵贞妮脸上,淡淡地开口: 「贞妮姊,-刚才不是问我卓大哥人在哪里吗?我想爱妮应该很清楚,刚才她还说了--」 话还没说完,邵爱妮恼羞心虚地扬起手掌朝她的脸颊招呼过去。 事发突然,邵冬妮根本来不及闪避,只听见「啪」一声脆响,白皙的脸蛋立即浮现五指红痕。 「爱妮!」 邵贞妮惊怒地叱喝了一声,随后惊愕地瞥见卓斐然一脸阴沉地自灌木丛后疾步走出,身后还跟着神情略显慌张的邵倩妮。 卓斐然大跨步走至邵冬妮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在看见清晰的指痕时,眉心紧紧纠拢,然后迅速转眸望向邵爱妮,神情严厉而冷肃。 「-不应该随便动手打人!」冷冷地吐出一句话,空气中的温度彷佛一下子降到零点以下。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邵爱妮,在迎上他那冷凛中隐含威严的眸光时,不由得瑟缩了下。「卓大哥……我……」想为自己辩驳,却抖颤得挤不出一句话来。 「-该庆幸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否则就让人看笑话了。」卓斐然沉着脸继续说道:「我带她回屋子里去,-们出去招呼客人吧。」 说罢,他轻揽住邵冬妮的肩膀就要旋身离去。 然而,邵冬妮却动也不动地,只是缓缓抬起眼来,淡淡地勾唇一笑,眼里闪现一抹挑荡,朝邵爱妮扬层淡睨,嗓音轻柔地响应她方才的讽刺: 「谢谢-提醒我,只可惜我喜欢的是成熟稳重的大男人,而且,我发现看来看去只有卓大哥比较适合我……」 说着,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她忽地转过身踮高脚尖,双手圈上他的颈项,而后仰首吻上卓斐然的唇…… 第七章 「-知道-在做什么吗?」 卓斐然带邵冬妮回到她的房间后,劈头第一句话便是质问她方才在花园里的「行为」。 邵冬妮一脸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的悠淡表情,垂着眼径自坐在床缘,没打算回答他的问话。 卓斐然-起眼,定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要她直视着他,微显凌锐的黑眸下容敷衍地望进她眼底。 「回答我的话。」沉冷不容拒绝的命令彰显出他性格强势的那一部份。 她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他那精炯冷烁的目光似是对她起不了作用。「不过就是一个吻而已,你要我说什么?」她轻声地说,暗地里其实有些心虚。 「别跟我打马虎眼!」 他忍不住皱起眉,心里着实对她又恼又气,方才那个吻几乎震掉他的心魂。 当她吻上他的那一-那,他的脑子出现一片短暂空白,待他意识到她柔软的唇正紧贴着他、而她属于少女的幽香在他鼻端淡淡缭绕时,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捧起她的脸好好响应她的吻。 然而,他终究没那么做。一则是因为他的理智及时阻止了他;可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被自己倏然蠢动的念头给吓了好大一跳。 他竟然忘了她还只是一个高中生、一个足足小了他十二岁的少女,她还这么年轻,他却对她起了不该有的邪恶念头。 他一直很清楚,她不是他该找的对象。他心里也已经决定在倩妮与贞妮两人之间择一为偶,这已经成了邵卓两家的默契,就只待他做最后的选择。 只是,他始终没做出决定,表面上的原因是不想伤害她们两人其中一人,可实际上,他迟迟不做抉择是因为心头一隅已被眼前这令人放心不下的女孩给牢牢占据了。 他无法厘清也不敢去厘清自己对她究竟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只知道,和她相处愈久,他就愈害怕管不住自己的心,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然而,方才花园里的那一吻,让他原本模糊的念头忽然清晰了起来,与他的理智相违背、深埋在心底深处的念头竟轻易地被她一吻给挑勾起,让他不由得心惊又懊恼。 而她,什么也不知道,竟然玩起火来! 看着他愈显沉凝暗晦的神情,邵冬妮有那么一晌看呆了眼,不过是一个吻,为什么他把它看得那么严重?!他讨厌她吻他吗? 不知怎地,这个想法令她心里很不舒服,被隐藏在心性底层的叛逆因子让她做出异于平常的大胆举动,她站起身,伸手取下他的眼镜,长指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划过他浓密的剑眉,顺着刚棱的线条滑至坚毅的唇瓣-- 「该死的,-又在做什么?」他恼怒地一把抓住她纤细的小手,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她抿唇一笑,微扬的眼梢流泄出丝丝诱引风情。「如果我说我吻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相不相信?」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揽紧眉,眼神变得更加严厉。「-之所以会那么做,是因为爱妮说了一些激怒-的话。」 敛起笑意,她有些扫兴地看着他,对于他总是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感到悻然与无趣。但事情并非完全如他所说的那样,她是真的喜欢他,否则这一年多来她不会让自己和他那么亲近。虽然吻他是一时的气忿,可她并不后悔或讨厌。 为什么他不相信她的话?基于一股莫名的情绪,她没让自己就此罢手,反而任性地扮演起魔女的角色。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你不喜欢我吻你吗?」秀眉淡蹙的她有着小女人楚楚的韵致。 卓斐然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前的她像是变了个人似。 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但他显然错了。难怪人家说,女人是全世界最复杂难解的生物,在他眼前的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小女生,或者,她从来都不是,只是自己没发现她隐藏的另一面。 此刻,她眼底眉梢浅漾着揉合女孩与女人看似无邪却又妩媚的风情,挑动着他心底深处幽微不欲人知的情骚,但他仍极力把持住自己,口是心非地说: 「跟一个还不懂事的小女生接吻,一点乐趣也没有。」 她像是有些受伤地垂下长睫,随即又抬眼凝住他,唇边悠悠缓缓勾起一丝笑,在他还来不及分辨清那抹笑蕴藏着什么涵义时,她的唇再次贴上他的,而且技巧生涩地尝试着在他唇上摩挲吮吻。 霎时间,他彷佛可以听到理智的弦乍然崩断的铿锵声响,伴随着他体内血流奔窜的轰隆响音,他握起拳自我抵抗了一瞬,下一秒,有力的手臂已然圈住她纤细的腰骨,将她紧紧囚在自己的胸怀里,而后喉头困难地滚动了下,不再压抑地攫住她的唇,夺回主控权。 热烫的唇急切地吮咬辗压,像是要处罚她似,又像是控制不了自己,渴求地需索着。随着灼热的呼吸、窜升的体温,他的舌难以抑忍地闯进她唇齿内,缠绵而又激切地与她交锁,任彼此的气息在这一吻里翻腾交融。 邵冬妮整个人都震愣住了,这才是真正的接吻吧!头昏目眩的她完全忘了自己诱引他的目的,他吻得她胸口发热、双腿发软,她几乎是无措地贴着他,被他身体散发出的灼热气息牢牢捆缚住,接近窒息。 没接过吻的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突来的激烈更教她措手不及,只知道自己就快要停止呼吸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窒息而死的时候,他放开了她,黑棱发亮的深眸紧盯着她面红耳赤、喘不过气的模样,神情微微黯凝,而后恢复原来沉稳淡定的冷然表情,带着训斥的口吻说: 「-连怎么接吻都不会,就别学人家玩什么爱情游戏!」 冷静的模样和方才激烈的情动截然不同,嗓音也恢复原来的清冷语调,话语中还特意表明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 邵冬妮圆睁着眼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能在片刻之间完全变了个样子,刚才他的回吻只是为了教训她而已吗? 「记住,下次别再这么玩了。」他摸摸她的头,像是在容忍一个小孩子调皮的恶作剧似。 邵冬妮顿时胀红了脸,他的言语和举动让她不禁感到有些恼怒,她抿紧唇,倔强地回了句:「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八岁了!」 「而我,足足大了-十二岁,在我眼里,-只能算是个『女孩』!」他冷着脸看她,语气微微紧绷而严肃,刻意强调两人年龄的差距,并藉此提醒自己。 「哼,在别人眼里,十八岁已经大得足够谈恋爱、生小孩了!」她不服气地又回他一句,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肆无忌惮地说出任性的话语。 她的话让他不由得怔了一瞬,她确实大得足以谈恋爱了,相信追求她的人必然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认知竟教他心里一阵不舒坦,陶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住似的,让人难受。 突地,他闭了闭眼,赶走令人烦躁的情绪,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她要和什么人谈恋爱都可以,只不过那个人不可能也不会是他。 「如果,在学校遇到不错的男孩子,我不会阻止-谈恋爱,但生小孩就不必了,-还太小!」他煞有介事地和她讨论起来,而后又摸了摸她的发顶,严肃正经的模样完全将她当成小孩看待。 说完话,他便转身离开她的房间,留下邵冬妮愣愣地坐在床缘,而她忽然觉得,她好讨厌他只当她是一个小女孩…… 接连好几天,邵冬妮都没见到卓斐然,就连家教课,他也没出现。 他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啊?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觉得又恼又气又闷,还隐隐生起一股落寞的况味。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在乎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有些着慌,担心他就此打算不理她。 今天是星期五,又到了她上家教课的时间,她抱着希望坐在客厅里等卓斐然。 半小时过去了,已经超过上课的时间,但她仍坚持地等着,直到大门传来开启的声音。 她立刻站起身,高兴地迎上前去,进门的却是她的父亲邵明远。 「冬妮,-是在等爸爸吗?」邵明远眼里有着意外的惊喜。 邵冬妮微微僵了瞬,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我……今天有家教课……」」 「-是在等斐然啊。」邵明远立即了然,随即困惑地蹙起眉,彷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冬妮,-卓大哥没跟-说以后家教课可以不用上了吗?」他问。 邵冬妮心神一震,蓦然睁大了眼。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除了震惊,她心里还有一种受伤的感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在生她的气吗? 「看来,他还来不及告诉。」邵明远伸手环住她的肩,带着她走向沙发椅坐下。「今天在办公室他才跟我提起这件事,晚上,他约了-倩妮姊去听音乐会,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忘了通知-一声。」 原来……他和倩妮有约会…… 邵冬妮眼神一黯,无端地感到有些落寞。 「爸,卓大哥可有说是什么原因要停掉家教课吗?」半晌后,她才有能力开口说话。 「他说,-的功课进步很多,已经不需要家教。」邵明远没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语带欣慰地说。「而且,这几天他父亲身体微恙,因此他的工作量增多了,比较难抽出时间来。」 这应该都是他的借口吧!他一定是因为父亲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所以才这么做。他是故意躲着她。 邵冬妮觉得又难过又伤心,她真的做了这么不可原谅的事吗?让他必须用这种方法惩罚她。 「冬妮,-可别生-卓大哥的气,他事情多又忙,也难怪会忘了告诉。」邵明远拍拍她的手,微笑地看着她说。 邵冬妮没说什么,只是低垂着眼静默不语。此刻她心里的感觉除了难过以外,还有一股莫名的恐慌感,她突然害怕自己会失去他。 如果他真的不理她了,那么她……该怎么办? 夜里,天气已有了微微的凉意。 邵冬妮在房间里静静地等着、聆听着,留意楼下是否传来大门的开启声。 在确定其它人已进房休息后,她悄悄地打开房门走到楼下,然后将自己缩进客厅里的沙发椅等待着。 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了,为什么卓斐然和倩妮姊还没回来?听个音乐会要这么久吗?明天是周六,他们会不会还有其它节目? 思绪纷乱如麻的她,几乎是坐立难安。她无法控制地想着,卓斐然这个时候是不是牵着倩妮姊的手漫步在星光下?他是下是也会吻她,像他那天吻她一样? 但愈是这么想,她整个人就愈加烦躁起来,一股说不出的郁闷让她胸口闷得难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是在忌妒倩妮姊? 忌妒?!她蓦地心惊了下,被这个字眼给吓了跳,她为什么要忌妒倩妮姊呢?随即,她赶忙甩了甩头。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苦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跟他说对不起吗?还是请他继续当她的家教? 不是的!她心里很清楚这些都不是她坐在这里等他的目的,她只是非得见到他不可,至于见到了他要做什么,她完全没想那么多。 忽然问,她彷佛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说话的声音,整个人立即从沙发椅中弹跳起来。 然后,钥匙清脆的响声让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不一会,邵倩妮经过特地打扮、美丽而优雅的身影旋即映入她眼帘;而身后一身笔挺深色西装的卓斐然,英俊挺拔得一如最佳的护花使者,两人站在一起,是那么地完美合衬,郎才女貌,俨然是一对璧人。 邵冬妮只觉胸口一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下,闷闷地生着疼。 难言的紧绷情绪逼得她必须开口说话:「你……你们回来了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听觉出了问题,怎么她的声音听起来这么沙哑? 没料到客厅里还有人,邵倩妮与卓斐然两人皆微微惊愣了下。 「是冬妮呀,-怎么还没睡?」看清楚是她之后,邵倩妮微笑地问。 「我……」邵冬妮的视线越过她,停在卓斐然身上。「我、我有事情想和卓大哥……谈一谈。」只有在别人面前,她才会称他一声卓大哥。 邵倩妮敏感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已经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一定要今天谈?我想明天--」 「不行!我一定要现在说!」她急切地打断倩妮的话,随即被自己强势的话语给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低低地又接了句:「我怕我明天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这样啊……」邵倩妮神情显得有些不自在。不知怎地,她提防冬妮远比贞妮多些,尤其经过父亲生日那一天的花园事件,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胁感,让她不得不将冬妮列为她的第二号情敌。 「卓大哥,你觉得呢?」基于礼貌,她不得不询问卓斐然的意愿。 卓斐然抬眼看着邵冬妮,好一会才说话:「没关系,我一向晚睡。」 他的回答无疑是答应了,邵倩妮只好退场:「那……你们谈吧,我先上楼了。」 「-想和我谈什么事情?是关于家教课的事吗?」邵倩妮离开以后,卓斐然立即开口询问。 「我……」邵冬妮愣了一下,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和他谈什么,但既然他提起这件事了,她便顺着他的话语问:「你为什么要停掉家教课?」 「因为以-现在的成绩,已经不需要我的指导了。」他回答得简洁又快速,像是早已想好了答案。 「真的是这样吗?」她皱着眉问,总觉得原因不可能这么简单。 卓斐然心里一震,随即拉开一抹笑。「不然-以为呢?」他反问她,笑容显得有些不自在。 「我不知道……」她垂下眼。「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生-的气!」他的语气有些懊恼。 他气的是他自己!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和欲望,那么态情地狂吻着她。那一吻就像是把钥匙,开启了他对她压抑的感情:也让他明白,他并非如他自己所想的以为能掌控自己的意志,单纯地将她视为妹妹般看待。 那一吻的代价,让他从此必须和她保持距离,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守在她身边。因为,他没有把握自己不会再次犯错。 她咬了下唇。「那……这几天……你为什么故意躲着我?」 他看着她,默然不语,好半晌才开口:「没这回事,-想太多了。」声音有些涩涩地。 「关于那天的事……我……」她困难地启齿,有些话她一定要跟他说明白。「我承认,花园那一吻我是故意要气气爱妮的,但是后来在房间里,我……」 「那天的事就别再提了!」他没让她把话说完,语气有些烦躁。「如果没其它事的话,我该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邵冬妮见状,眼底掠过一抹惊慌,情急道:「别走!请你等一等!」 卓斐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的她,嘴巴却像是自有意识地蹦出话来:「你和倩妮姊今晚的约会还愉快吧?」 「-问这个做什么?」他牢牢地盯视着她的眼。 「没……没什么。」她下意识闪躲他的眼神。「我只是想……你最近常常和倩妮姊约会,是已经决定选择倩妮姊了吗?」她忍不住又问,语气显得有些着急。她之前并不在乎他会选择谁,可现在,她竟然害怕他心里已有了决定。 「这是我私人的事,我想我没必要回答。」他故意摆出一张冷脸,接着又说。「我真的该回去了。」说完,再度转身离开。 邵冬妮的心因他的回答莫名地螫了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受伤的感觉,最近她总无法捉摸自己的思绪。自从那一吻之后,她的心好象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总会在睡梦中想起那个吻,想起他温暖的怀抱和他身上的味道;他的唇、他的吻,像在她心底烙了印似,鲜明得无法磨灭忘却。 她不明白这种种怪异的现象代表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她对他的感觉彷佛和从前不一样了。 但他现在却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对她的态度是这么的冷淡…… 登时,她心里莫名地涌出气恼、慌张且无措的杂乱情绪,尚来不及弄明白这种种异样情绪所为何来时,她在他的手握着门把准备打开门的那一-那,脱口道: 「我不喜欢你和倩妮姊约会!」 下一秒,她立即被自己说的话吓了好大一跳。原来,这才是她心底真正想说的。她是真的在忌妒倩妮! 显然地,她的话也吓着了卓斐然。 「别胡闹了!」他背对着她说,高大的身子彷佛僵了一瞬。 「我没有胡闹!」她走近他,咬着唇低声地说。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眼底有着复杂的情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看着他,鼓起勇气又重复了一次:「我……我不喜欢-和倩妮姊约会。」 「因为爱妮的关系吗?」他平心静气地问。认为她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因为爱妮老爱说话苛损她、欺负她。「如果是贞妮的话,-就不反对了吗?」 她愣了一瞬。是这样吗? 不!不是这样!不管他跟谁约会,她心里都觉得不舒服。但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对他产生占有欲?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改变了吗? 是那一吻的后遗症吗? 邵冬妮心烦意乱地想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胸臆间翻腾酝酿着,而她还无法确切说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她一脸茫然、若有所思的模样,卓斐然微微皱起眉定到她面前。「-在想什么?」 她抬眼瞅着他,深邃的美丽大眼专注地凝望着,琉璃般的眸底漾着一丝困惑。许久,她才启口:「如果有一天……你结婚了,你对我……是不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她本来不是要说这个的,只是不想让他就这么离开,所以匆忙找了话。 她的话让他蓦然有所领悟。「原来,-担心的是这个。」他应该感觉松一口气的,可心口涌上的却是失落与苦涩。 原来,她今晚怪异的言行举止只是因为担心失去他的关怀与友谊罢了…… 他闭了闭眼,回复原来冷静自持的神情,理智地回答: 「冬妮,现在的-已经不需要再依赖我了。至于我结不结婚,并不会影响我对-的关心和我们之间的友谊。i 他得学着对她慢慢放手,这样做对他们两人都好。 语毕,他转过身旋开门把踏出门外。这一次,他没有回头,高大的身影直没入沉沉的夜色中。 身后,邵冬妮呆愣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他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觉得他好象是在跟她划清关系…… 第八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卓斐然仍如往常般到邵家作客,然而,邵冬妮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每回他看到她,虽然总会打招呼问好,但,也仅止于此。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投以温暖关注的眼神,也不再和她谈心,与她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没有了家教课,他与她的接触几乎是零,更别提能和他单独相处,说说话、聊聊天,她只觉心中嗒然若有所失,空荡荡的,很难受。 「陈嫂,晚餐我不下来吃了。」下课回到家,她一脸无精打采地吩咐着管家。「我有点累,想先睡一下。」 「可是……小姐,今晚家里有客人要来,菜色很丰富哟,而且老爷也会回来吃晚饭。」陈嫂讨好地说。这个冬妮小姐老是不吃晚餐怎么行呢! 「客人?是谁要来?」她整个人忽然精神起来。会不会是卓斐然? 「是卓先生和卓小姐啦!」 陈嫂的回答让她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她笑着说:「我冲个澡,换个衣服,马上下来!」 然而,一开始愉快的心情却没能维持多久。 晚餐席闾,邵冬妮手握着叉子心下在焉地搅弄着盘子里的食物,一点胃口也没有的她,只是不断地抬眼偷瞧着卓斐然。从刚才进门到现在,他一眼也没瞧过她,而且,也没跟她说上一句话。 看着他交谈的对象不是父亲就是倩妮和贞妮,就连爱妮他都能和她聊上几句;唯独她,他异于往常地,非但一句问候也没有,目光还总是刻意地掠过她,当她不存在似,实在教她心里难受。 他真的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她可以感觉得出来。 「冬妮,-怎么了?人不舒眼吗?怎么盘里的食物动也没动?」 邵明远关爱的话语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她好一会儿才听进耳里与大脑结合作用。 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低着头回答:「我没事,只是今天胃口不太好。」 「也难怪-胃口不好了!」邵爱妮不怀好意地接口,然后刻意摆出天真的笑脸望向卓斐然,故意说:「卓大哥,你今天好象都还没跟冬妮说上一句话,她好可怜,坐在那里像个隐形人似,都没有人理她呢!」 「爱妮,-胡说什么!」邵明远微微不悦地皱眉。「冬妮是-妹妹,-怎么老爱说话损她!」 「我说的是事实嘛!」邵爱妮不服气地噘嘴。「她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心眼那么多,难怪卓大哥不想理她!」她闷了一个多月的气,难得找到机会发泄一下,才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愈说愈不象话了!」邵明远又斥责了声:「冬妮哪里得罪-了,让-这么说她?论心眼,她比得上-吗?-这骄纵的性子该好好改一改了!」 「爸,你怎么这么说!」邵爱妮忿忿不平地回嘴,随即恨恨地瞪向邵冬妮,咬牙说:「你根本就是被她乖巧文静的外表给骗了,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她竟然想引诱--」 「爱妮!」 一声轻斥及时止住她的话,邵倩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担忧地偷眼觑着卓斐然的表情,留意着他的反应。 一会儿后,她收回目光,眼底凝着深意地看向邵冬妮,意有所指地说: 「卓大哥对待冬妮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就算冬妮一时胡涂犯了错,我想她也不是存心的,卓大哥应该也同我一样这么认为,爱妮,-就别小题大作了!」 她说话的神情如同往常一样地温柔和煦,可看着邵冬妮的眼神却隐隐带着一些隔阂与防备,不若之前的亲切。 一旁的邵贞妮不置一语地观察着这一切,她心里很清楚爱妮所指的是哪件事,也很明白倩妮并非真如她自己所说的,对一个月前冬妮在花园里吻了卓斐然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 事情发生时她也在场,且那一刻她同倩妮一样感觉到一股危机意识。但事后她仔细想想,冬妮会有那样脱轨的行为无疑是因为爱妮刻薄的话语所导致的,她不以为她对卓斐然真有那样的意图。 况且,他们两人之间相差了十二岁,依她对卓斐然的了解,他不至于对冬妮产生男女之间的感情,因为,他的理智不容许他这么做。 只是,对于他迟迟不在她与倩妮之间做出选择,她多少感到有些困惑。她不由得猜想,他是否遇上了更中意的对象?这并非不可能,凭他优秀的条件,想与卓家结亲的人并不在少数。 也许,她该趁这个时候试探试探他,毕竟今晚借故邀请卓斐然兄妹过府吃饭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她和倩妮也已取得了共识。 「悠然,听说-已经接受严世涛的追求,和他正式交往了是吗?」邵贞妮聪明地采取迂回的话术,将谈话目标先锁定在卓悠然身上。 卓悠然大方地点头:「他人还不错,我想应该给彼此一个机会试试看。」 「悠然姐,我记得-一开始很反对不是吗?怎么会忽然改变了主意?」邵爱妮立即追问。 对于她直接的问话,卓悠然一点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我承认自己一开始是有点为了反对而反对,直到对他了解多一些之后,才觉得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所以及时修正了自己的想法,以免将来后悔。」说完,还自嘲地吐了吐舌头。 「悠然,我真羡慕-,颜世涛对-是认真的,像你们这样一对一的感情单纯多了。」邵贞妮抓准时机,很自然地接着说,话中意有所指。 卓悠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很快便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邵贞妮与邵倩妮两姊妹同时喜欢上大哥这件事,她多少知道一些,而大哥至今仍迟迟末表态,也难怪贞妮要用话试探。 「是啊,悠然姐,贞妮姊和倩妮姊就没-这么幸运了,她们两个啊,喜欢上同一个男生,-说惨不惨?」邵爱妮倒也不笨,反应快速地搭上话语,想乘机为倩妮把情况弄清楚,最好能逼卓大哥表态。 邵明远多少也听出话里的含意来,但他只在一旁作壁上观,认为年轻人的事情就该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 卓悠然斜睨自己的大哥一眼,心下琢磨着该不该插手这件事,但看他眉心微蹙地垂眼凝思,像是没听进她们方才的对话。 「悠然姐,-帮帮倩妮姊和贞妮姊好不好?」邵爱妮又接着说。 「这种事,我帮得上忙吗?」卓悠然脸上挂着笑,却是有点不自在。当事人都闷不吭声,她还能怎么办? 「-绝对帮得上忙啦!」邵爱妮朝她暗示地眨眨眼。「那个男主角就坐在-身边,而且与-关系匪浅,麻烦-开口帮我们问一下啦,问看看他到底喜欢哪一个嘛!」说着,还双掌合十,朝她拜了拜。 她这话不只是说给她听,还很有技巧地直接暗示了当事人。 面对这种情况,卓悠然还能说什么?! 她突地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唉!古人说得好,宴无好宴哪! 但事已至此,如果她再装傻拒绝,实在对倩妮和贞妮感到过意不去。况且,大哥是应该要做出决定了,再这么暧昧不明下去,万一人家姊妹变成仇人可怎么办? 思及此,她转向卓斐然,用手肘轻撞了他一下,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 「哥,你听到了没?赶快给人家一个答案吧,古时候皇帝选妃也没有你这么龟毛!」 卓斐然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低垂的眸底藏匿着一丝迷乱与焦躁。 他的沉默与怪异的表现让卓悠然有些纳闷不解,她从没看过他这么失态异常的模样,忍不住轻拍了下他的手臂,皱着眉说: 「大哥,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气氛顿时有些僵凝,所聿卓斐然很快地抬起眼来,镜片后的黑眸也已恢复原来的冷静沉稳。只是,面对数双等待着他响应的关注眼神,他淡淡一笑,仍末马上作出回答。 「大哥?」卓悠然又轻唤了声。他这样闷不吭声的,实在有些尴尬呢! 「是啊,斐然,你不妨直言。」邵明远也禁不住推了一把。「在座的都是自己人,贞妮和倩妮彼此之间也有共识,你无须有所顾虑,直说无妨。还是你认为,我们家贞妮和倩妮禁不起这样小小的考验?」语末,故意带点玩笑的语气说,稍稍缓和紧张的气氛。 「邵伯父,你说笑了,我相信贞妮和倩妮都是成熟明理的人。」卓斐然微微一笑。 「既是如此,那你还在迟疑什么?」 一句话问倒了卓斐然。 是啊,他在迟疑什么呢? 连邵伯父都开口了,他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他不是早已决定在贞妮和倩妮两人之间择一为偶了吗?甚且,他心中也已做了选择,但是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却迟迟说不出口?这实在太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在挣扎什么,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睇向始终低垂着头,手持叉子拨弄盘里食物的邵冬妮。 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清楚记得她的唇贴住他唇瓣的感觉,还有她纤细的身体栖息在他胸怀里的温暖充实…… 「大哥?」卓悠然眼尖地捕捉到他的目光,惊疑又纳闷地靠近他轻喊了声。 这声轻喊让卓斐然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的眼光和脱轨的思绪,也提醒了他必须做出抉择,唯有这样,他才能斩断心里那股不该有的渴盼与欲望。 淡垂眼睑,掩去眸底复杂的神色,他悄然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邵贞妮说:「贞妮,很抱歉,辜负了-一番美意。」 简洁的话语,没有多余的赘词、迂回的安慰,让邵贞妮失落之余,不禁也感谢他。显然地,他很清楚她的个性,知道这是对她最好的拒绝方式。 尽管她多少觉得有些意外,不明白卓斐然为什么选择倩妮,但向来自信满满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比倩妮差劲,很快就振作起来。 「唉,虽然心里难过,但总算了了一桩心事,看来,我得开始试着给其它追求者一些机会了。」邵贞妮潇洒地扬唇一笑,自我解嘲。 而邵倩妮的反应则是绯红了一张脸,羞涩地低垂眼睫。 「姊姊,恭喜-,-的暗恋终于有了结果。」邵爱妮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着,随后又对着卓斐然说:「卓大哥,你的选择是对的,以后我可要改口叫你一声姊夫喽!」 「爱妮,-瞎说什么,哪有那么快!」邵倩妮脸红地嗔瞪了她一眼。 「快?怎么会快?你们都已经认识那么久了,随时都嘛可以结婚了,爸爸,你说对不对?」邵爱妮笑——地望向邵明远。 邵明远一脸满意欣喜的笑,同意地点头说:「爱妮说得没错,你们两个都认识那么久了,我想先让你们订婚,斐然,你觉得怎么样?」打铁要趁热。 卓斐然愣了一瞬,随即回道:「邵伯父,这件事我必须先和家父商量。」 「还商量什么,你父亲知道这件事恐怕高兴都来不及了,他一定也同意我这么做!我看,订婚的事就由我来跟他说吧。」邵明远乐得在心里开始盘算计画。 正当饭厅里洋溢一片喜悦气氛时,空气中忽然爆出「铿锵」一声清亮的响音,清脆的金属声响引起众人的注意,登时,所有的视线全移向声音的发源处。 始终默不作声几乎要让人忘了她的存在的邵冬妮,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脸色微微苍白着。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在听到卓斐然选择了倩妮的同时,她的心莫名一缩,握着叉子的手也不自觉地抖了下;而当父亲紧接着提起两人的订婚事宜时,她的胸口还狠狠抽痛了一下,怔忡间,叉子就这么滑落她的手心。 迷惑于某种异样的情绪,她没抬头迎视向她投来的眼光,也无心思理会,只是垂着眼轻声地说:「爸爸,我先回房间做功课了。」然后,轻轻推开椅子,头也没抬地转身离开。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根本没吃多少东西,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邵明远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一脸担忧地皱着眉。 「身体不舒服才怪!」邵爱妮立即撇嘴嗤哼:「我看呀,她是心里不舒服!活该,自作自受!」 「爱妮!-少说两句!」邵倩妮下意识地开口轻斥了声,目光微带忧心不安地看向卓斐然。 眼前的一切让卓悠然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她直觉地侧眼瞧着自己的大哥,却发现他微微低掩的眉头正纠着结凝视着邵冬妮空荡的位置,黯沉的眼里无可错认地充斥着深浓的情感……像是忧郁,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瞬间,一个想法像一道光闪过她脑际。 不会吧?!莫非……大哥和冬妮之间…… 回家的路上,卓悠然心不在焉地漫眺着车窗外流闪的夜景,一边拿眼偷偷腼着卓斐然的侧脸。 灯红影灿的街景快速地飞逝,在他脸上投下影影绰绰的明暗光线,刚棱的脸部线条因晦暗不明而显得深凝且沉重,彷佛在压抑着什么、抵抗着什么。 从方才离开邵家一直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像是忘了她的存在,眸底蕴含的复杂神色,让她不由得猜测起个中原因。 「大哥,你真的决定和倩妮携手过一辈子吗?!」她终于忍不住打破静默。 「-怎么会这么问?我不是已经选择了她吗?」卓斐然望着前方回答。唇畔微扬起笑弧,但笑意却未到达眼底,线条显得有些僵硬勉强。 「你虽然选择了她,可并不代表你喜欢的人是她。」她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卓斐然又笑了笑:「如果对她没有一定程度的好感,我怎么会选择她呢?还是-认为我该选择贞妮?」 卓悠然认真看了他好一会。「不管是贞妮或倩妮都一样,你对她们两人虽然都有一定程度的好感,但却跟你内心真实的情感无涉,我想……你真正喜欢的人不是她们。」 卓斐然微-了下眼,随即挑眉一笑,说:「别瞎说了,除了她们两人我还能喜欢谁?!-应该知道邵卓两家结亲是双方长辈共同的期望,我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又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那邵冬妮呢?她并非邵家以外的人。」卓悠然试探地丢出一句,明眸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卓斐然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僵紧了下,唇边的笑意也骤然隐去,虽只一-那时间便又恢复原态,但已足够让卓悠然捕捉到那瞬间幽微的情绪变化。 「你喜欢的人是邵冬妮,对吧?」如果说刚才她还有些疑问,那么现在她可以说是百分之百肯定。 卓斐然微微蹙眉:「-胡说些什么!冬妮还是个高中生,年纪足足小了我十二岁,我怎么会喜欢她呢?」 「我认为年龄不是问题……」她忽地顿愣了下,恍然有所悟地盯视着他。「大哥,你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才……」 「没这一回事!」他粗鲁地打断她的话,语气显得有些烦躁。「-的想象力也未免太丰富了!」 「是吗……」卓悠然若有所思地淡吟。「我听邵伯父说,你对冬妮非常关心,常常跑去学校看她上课的情形,甚至还自愿担任她的家教,辅导她的功课,我想你对爱妮就没这份心思吧?」 「那不一样!」卓斐然涩涩地回了句。「她的情况比较特别,我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帮她而已。」 卓悠然点点头,关于邵冬妮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同情她而已?不会吧?你向来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而且冬妮都已经回到邵家了,你对她的关心好象有点太过了。」 「就算是这样,那也只是基于兄长般的心理,我当她是妹妹看待,并非-所想的那样!」他的口气明显地不耐烦,眉心纠凝,神情紧绷。停顿了一会后,他语气稍缓地接着说:「况且,她也不可能对我产生那样的感情,在她眼里,我就像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兄长。」眼里闪现一丝落寞。 他忽而烦躁、忽而失落的表情让卓悠然更加感到好奇与兴味。她从未见过大哥这么焦躁阴郁的一面,记忆中,大哥总是沉稳内敛而且冷静,鲜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情绪波动、乱了心神。显然地,不管他再如何否认,邵冬妮对他而言并非真如他所说的,只是个妹妹。 「你确定那只是兄妹之情?如果她也喜欢你,你会怎么办?」她故意撩乱他、逼迫他。「大哥,我觉得你应该对自己诚实一点。」 「够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转过头,前所未有地狠狠瞪了妹妹一眼,低沉的嗓音紧绷,表明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卓悠然耸耸肩,凉凉地又-下一句:「我劝你在还没有想清楚之前,不要答应和倩妮先订婚,以免将来后悔!」 十八岁和三十岁差距很大吗? 这几天,邵冬妮总不自觉地想到这个问题,上课时想、下课时想,甚至回家的路上也想,就连躺在床上睡觉时脑子里仍无法控制地想。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想这个做什么? 自从卓斐然公开选择了倩妮的那一天起,她的心神就有点恍恍惚惚的,思绪无法控制地绕着他打转。 他足足长了自己十二岁,一岁一年,那么,十二岁便是十二个年头,十二年哪……这样想起来,确实是一段不小的差距。 但,那又如何?她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她又没要嫁给他。 可随即想到了他或许真会娶倩妮为妻,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原以为,他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像父亲般的兄长,又或像是朋友,她只是眷恋他、依赖他对她的好,但这些天看着他和倩妮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的,她胸口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苦闷和一种无以名状的惆怅落寞感。 其实,不管他娶了谁都一样,这些天,她蓦然清楚地意识到,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别人的,而她终将会失去他。 这样的认知,让她不由得感到心慌,一股深深的失落感和恐惧感紧紧攫住了她。住进邵家虽然已经一年多了,但她和谁都不亲,她一直是孤单的,却不以为意,因为她从来不需人陪伴。至少,在有卓斐然的陪伴以前她是这么认为的。 人类,果真是习惯的动物啊!她不由得抿出一抹苦笑。身边缺少了卓斐然的关怀与爱护,她竟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一如母亲弃她而去时的感受,她竟害怕起自己又会重回孤单的怀抱。 然而,除了恐惧,对他,她心里还多了丝丝缕缕纠结缠绕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她明明是渴望看到他的,却又害怕见到他和倩妮俪影双双,她心惊地发觉她不想去面对他完全属于倩妮的那一天。 所以,她开始躲着他,放学后,便一个人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闲逛,总在晚饭时间过后才回家。 这一天,她八点钟才回到家,陈嫂听到声音立即迎了出来。 「冬妮小姐,-总算回来了,先生等着-一起吃饭呢!」 邵冬妮讶异地抬眉,这一阵子她总借口在学校图书馆看书,要陈嫂告诉父亲她不回家吃晚饭,久而久之,她已习以为常,也就不再特别跟陈嫂吩咐,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情况。 有些无奈地,她走进饭厅里,看见全部的人都还坐在饭厅里,卓斐然也在,桌上的菜肴显然还没有人动过。 「冬妮,现在都几点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邵明远难得对她凝着一张脸,口气也较平日严肃的多。「全家人就等-一个人吃饭!」 「对不起,我留在学校图书馆看书,忘了打电话回来跟陈嫂说一声。」她照例搬出那套说辞。 「那为什么不把手机开着?贞妮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打不通。」 邵冬妮默然不语。她没有带手机的习惯,就算带了也常忘了开机。 「算了,爸爸,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吃饭吧。」邵贞妮微笑地出声缓和。 经她这么一提醒,邵明远没再叨念什么,看着冬妮说:「坐下来吃饭吧!」 邵冬妮动也没动一下,垂着眼说:「你们吃吧,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事实上,她不过才吃了块面包果腹,但她实在不想和卓斐然同桌吃饭,她不想看到他和倩妮之间亲密的互动。 说完话,她转身就要走回自己的房间。 「慢着!」却被邵明远一声叫唤给止住了脚步。「吃过了也得坐下,等一会我有事情要宣布。」 「就是嘛!今天家里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怎么可以不在场?」邵爱妮挑高眉梢好不开心地笑着接口,那眼神、那笑容显出一丝得意,像是别有意含。 邵冬妮皱了皱眉:「能不能现在就说,我还有很多功课没做完。」 邵明远不高兴地拧起眉,正想说她几句,邵爱妮已经迫不及待开口了: 「没问题,-仔细听着了,卓大哥向倩妮姊求婚了,而倩妮姊也答应了,一个月后他们两人就要举行订婚仪式。」 邵冬妮脸色蓦然一白,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下意识抬眼看向卓斐然,正好对上他刻意隔着距离的视线,浅露淡淡笑意地回望着她。 他的眉眼依旧是熟悉的,但她彷佛不认得他,她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改变了……自从她吻了他那一刻起。她好象触到了某种禁忌,那样的禁忌让他将她推得远远的。 心,在这一刻问宛如被蚀穿了一个大洞,空空荡荡的,摸不着底。她像个木偶般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甚至,连开口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终于,她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倩妮姊……恭喜-……」声音沙哑干涩,说完,没等倩妮回话,便匆匆掉头离开。 回到房间以后,她锁上门,将自己埋入被窝里,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口,想平抚那针扎般持续而尖锐的疼痛。 然而,痛楚的感觉依然存在,静寂中,她好象听到了低低的呜咽声,好一会,才意会过来那声音是自她喉咙里发出的,下意识伸手往脸上一抹,湿热的液体染了她满掌。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心慌地自问,为什么当她听到卓斐然要和倩妮订婚时,她的心会这么痛?她的眼泪会不由自主地奔流?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中对他早已慢慢滋生出某种微妙的情感?为什么她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是这么地在乎他? 这种失去的痛、忌妒的疼代表什么?她对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喜欢与依赖吗? 不是的!如果只是喜欢、只是依赖,她不会这么难过,心口不会像被人抢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感觉空荡荡慌得紧,这样的情感比喜欢还更深…… 她蓦地一震,整个人-那间完全清明了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 她楞楞地发着呆,眼泪却仍流个不停。现在她该怎么办? 一旦他真的和倩妮结婚,她与他之间就正正式式地隔了道鸿沟,虽然他曾说过,不会因为结了婚而改变对她的关心,但她知道,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而她要的……也不再是从前那样的关爱之情了…… 第九章 天气真的冷了! 冬天的街头,一片灰蒙蒙、昏沉沉,迎面吹来的风冷得刺人。 邵冬妮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她已经走了一个下午,今天她只上了半天课,就再也待不住,午休铃声一响,她便收拾好书包离开学校。 最近这一阵子她常常逃课,也没回家吃晚饭,总要在外面晃到天色暗沉,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跚跚然回家。 她觉得自己彷佛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爱飘飘荡荡的自己;不同的是,从前她是纯粹喜欢那种自在漫游的感觉,而现在,她却是为了逃避。 逃避什么呢?逃避她对卓斐然不寻常的感情;也逃避他与倩妮出双入对的身影,还有爱妮有意无意的奚落与嘲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灯一盏一盏地亮了,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看起来萧瑟又落寞。 邵冬妮不禁苦笑了下,没想到属于她十八岁的青春是如此黯淡寂寥。 走着走着,经过一家高中升大学的补习班,只见一群学生鱼贯地进入,个个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她忽而又想,自己还比他们好多了,起码不必在下课后紧接着又跳入另一座监牢。 愣愣站着发呆的她,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撞到她的人急忙连声道歉。 「没关系。」邵冬妮稳住身子后抬起头来一看,没想到竟看到一张熟识的脸。 「-……-是阮冬妮!」对方显然也认出她来了。「-还记得我吗?我是程志谦。」高瘦俊俏的男孩难掩惊喜之色地看着她,声音里明显地透着兴奋之情。 邵冬妮很快地想起他来,微笑地响应:「嗨!好久不见了。」 自从她转学后,就不曾再跟他碰过面,彼此也未留下联络方式,就这样断了讯息。没想到,他们还会在街上巧遇。 「是啊,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还好吗?那时候-突然转学又搬家,我……」他热切地说着,看到她微显惊讶的眼神,才发现自己有些忘形了,赶紧停住话语,不好意思地搔头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搬家了?」她好奇地问。其实原本住的公寓,父亲还保留着,打算以后留给她。 被她这么一问,程志谦蓦然脸红。「呃……我……我是向教务处主任问来的。」这件事可费了他不少的脑筋,细节却是不便说出口。 「原来如此啊。」她淡淡地笑了笑,看看他,又看看补习班大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无奈地举高手里的补习袋,脸上的表情已代替了他的回答。 邵冬妮会意地点点头:「那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赶快进去吧。」 程志谦迟疑了一会,而后笑开脸道:「难得遇上-,今天就逃课一次吧。」说完,拉起她的手跑出骑楼外。 尚来不及反应的邵冬妮被他拉着跑了一会,直到他停下脚步。 「你……」她看着还紧紧抓住她手的大掌。 顺着她的视线一望,程志谦俊俏的脸庞又是一片红,他赶忙放开她的手。 「对……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所以才、才……」 他胀红着脸,慌张无措地解释着,结结巴巴的模样逗笑了邵冬妮,让她想起一年半前他要求跟她做朋友时的情景。 「你吃过晚饭了吗?」她微笑地问。 「啊?!」程志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开心地笑着问:「一块波萝面包算不算晚饭?」 「那一起去吃饭吧!」她主动邀请他。此刻,她想要也需要有人陪着她。 程志谦立即点头如捣蒜,粲然的笑脸彷佛中了乐透奖一般。 「-想吃什么?」他开心地问。 邵冬妮微笑地耸耸肩:「吃什么都可以,由你决定好了。」她其实并不饿,只是想要有人陪而已。 他想了一下,眼睛突地一亮:「-急着回去吗?」 她摇了摇头,此刻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回家。 「那走!我带-去逛饶河夜市,那里有很多美味又特别的小吃,-一定会喜欢!」说着,又忘形地拉起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怎么惊讶。只是,看着他的手,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另外一双有力的大掌,温暖而厚实,足以包覆住她的小手。 然而,那双手就快要完全属于别人的了…… 不管晃荡到多晚,邵冬妮心里很清楚,自己终究还是得回家。 进门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她没有马上进屋里去,只是站在庭院里愣愣地望着邵家大宅。 饶河夜市很热闹很温暖,短暂地纡解了她心里的愁闷。可一回到这里,所有失落惆伥的情绪又一股脑儿涌了回来。 视线所及处,晕黄的园灯倒映出一地的枝叶扶疏,冷风吹拂着,地上的树影叶影也跟着摇曳浮动。 外面很冷,但她仍不急着进屋里去,只是仰首怔怔地盯着浓墨般的夜空。无星的夜,只有一弯黯淡的半弦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看起来很是凄清寂寥,恰如她此刻萧瑟孤寂的心情。 蓦地,她愕愣了下,她已经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以往的她,就算感到孤寂,也颇能自得,不以为苦。但现在,她竟然会觉得难过无助,甚至害怕。 「外面这么冷,-打算在这里站多久!」正当她怔忡地发着呆时,熟悉的低沉嗓音幽幽地荡进她耳里,惊醒她的意识。 急急收回仰望的视线,转向声音的发源处,这才看见门廊阴影处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还飘着淡淡的烟雾。 她屏息地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走出阴暗处,一张她许久不见却又牢牢占据她脑海教她夜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脸庞瞬即映入她瞳底。 「你……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惊愣了好半晌,她才开口。「这么晚了,你……不是应该回家了……」 卓斐然深浓的眉紧纠着,一步一步走近她。「-也知道这么晚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和朋友一起去吃饭,顺便逛了一下。」邵冬妮避开他的视线,淡淡地回道,却正好瞥到他垂在身侧夹着香烟的手,不由得皱起眉来,脱口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她明明记得他不抽烟的。 卓斐然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呢?这个问题倩妮也问过他。 他其实并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只是,这些日子他的心情很紊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需要尼古丁帮他减轻满腔的郁闷与烦躁;或者,该说是麻痹吧,让他可以不再思、不再想,不再困顿烦恼。 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很快地丢开手上的香烟,用脚踩熄。他知道她闻不得烟味。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最后,邵冬妮先开口:「我……要进屋里去了,你也该回家了。」 说完,低着头绕过他就要定进屋里,卓斐然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为什么这一阵子都这么晚回家?陈嫂说-没有一天回来吃晚饭。」低沉的声音里有着压抑的怒气。 她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随即稳住心绪,垂下眼说:「我回不回来吃饭跟你无关!」话一说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会说这种任性赌气的话,而且还饱含浓浓的怨怼之情,不由得脸红起来。 卓斐然眉心蹙得紧紧的:「-明明知道我是关心-,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是一直努力试着对她放手,告诉自己不要再对她挂念那么深。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是无法做到,他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搜寻她的身影,耳朵一听到有关她的事,就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而她,却好象从邵家消失了似,常常看不见人影。 终于,他忍不住向陈嫂询问,这才知道她又回到过去像游魂似的每天在外头飘晃到很晚才回家。 这样的她如何教他放得下心来?! 邵冬妮只是抿了抿唇,回道:「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人是倩妮姊,不是我。」声音却忍不住低哑了起来。 他的眼神倏然一黯,涩涩地说:「这两者之间并不抵触,我说过,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地关心-,我们之间还是像从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再也不会一样了!」她忽地低喊出声,截断他的话,一边还用力甩着自己的头,彷佛想藉此发泄心里的苦闷。 她激动的反应教卓斐然不由得一愣。记忆中,她唯一一次情绪失控是一年多前阮芷芸遗弃她所造成的,而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冬妮……-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我-在想什么?」他心疼地看着她凌乱的发丝遮住她的脸颊,想要伸手替她拨开,她却像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一样,猛然往后弹开一步。 「冬妮……」他往前跨了一步,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在看到她脸上垂挂的泪滴时,惊愕得无法言语。 「放开我……」邵冬妮不想让他看到她这个样子,开始挣扎了起来,她试着拨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教他松手。 「-为什么哭了?」卓斐然轻声问道,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又引发她更多的泪水。这是他第二次看她流眼泪,却是一样的心疼难受。 然而,她只是频频摇着头不说话,眼泪却掉得愈凶愈急。 卓斐然顿时手足无措,随即,一种本能的驱动让他毫不迟疑地将她拥进怀里。 「别哭……」他的声音很低,一只手怜疼地抚着她的发,试图平息她的伤心难过。「-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我,别自己闷在心里。」 邵冬妮仍是摇了摇头,无声地啜泣着。 「冬妮,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只要-说出来,无论再怎么困难,我都会想办法帮-解决。」他很有耐心地继续哄着她,大手转而揉抚着她的肩,温热的掌心释出涓涓柔情。 话一出口,他蓦然心惊领悟,不管以后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如何演变,他心中那属于她的位置始终不会变。只要她还需要他,只要她开口一声,他会立即奔到她身边,为她做任何事--以自己的方法继续守护着她。 片刻后,邵冬妮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睁着一双被泪水洗得晶亮的眼定定地看着他,说:「如果……我要你不要跟倩妮姊订婚,你可以为我做到吗?」 她终于说出口了,这么任性自私的话她终于说得出口了! 长这么大,她从没想要为自己争取什么,唯有他,他是第一个让她想占为已有的人。 卓斐然愣了一下,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邵冬妮咬了咬唇,继续往下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怎么办?我喜欢你,好喜欢你,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间的感情,这就是我的问题,你有什么办法替我解决?」 随着她吐出的一字一句,卓斐然震愕得无法言语。 他没听错吧?她说的真是那个意思吗? 一时之间,他迷惑了,遇事一向冷静沉稳,处理有方的他,头一次怀疑起自己,感觉那么不肯定。 他的怔愕不敢置信却让她误以为是拒绝,清亮的眸底瞬间浮上一层灰影,她黯然垂下眼,唇角抑忍地扬起一抹幽涩的笑,然后退开他的怀抱。 「你根本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也解决不了……」幽幽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她随即转过身飞奔进屋里。 黯淡的月光下,卓斐然兀自怔忡地呆立着…… 周末,偌大的邵家大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声音。 邵冬妮将近十点钟才起床,精神却仍然处于浑噩状态;或者,应该说,自从听到卓斐然一个月后将和倩妮订婚的消息后,她的精神便一直处在委靡的状态中,不曾恢复过。 即将面临期末考的她,根本无心于书本上,随便翻看了几页后,她心烦意躁地合上书本,决定下楼到花园里透透气。 才刚跨出房门,便和也刚走出房间的邵爱妮对上了眼。已经升上大一的她,一身娇俏时髦的打扮,还特意化了妆,可想而知,正准备赶赴一场约会。 如果说,此刻有什么人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一定是邵爱妮。 自从卓斐然与倩妮姊订婚一事确定后,每回碰着了她,她总是一脸洋洋得意地睥睨着她,还不忘出言讥讽嘲笑她几句。而她,也总是一脸木然地响应,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话对她造成的杀伤力有多么大。 没多看她一眼,邵冬妮转身就要走下楼,谁知,邵爱妮三两步跑到她面前拦住她。 「今天是周末,天气这么好,怎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看起来还无精打采的模样?!」她双手环胸,挑着眉睨她,一双眼刻意上下来回打量她一身休闲随意的穿著,语带讥诮地说. 邵冬妮不想理会她,想绕过她下楼,却又被她移身挡住了去路。 「唉,被人冷落的滋味很难受吧?」描绘精细的容颜故意装出一脸同情。「我劝-要想开一点,-可别以为卓大哥会关心-一辈子,等他和倩妮姊结婚后,八成就会忘了-的存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邵冬妮像被人冷不防抽了一鞭,心口猛然瑟缩了下,但她仍是一脸平淡地看着她,没响应她的挑衅,只淡淡地说: 「-不是有约会吗?再不走恐怕要迟到了。」 邵爱妮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唇角一勾,径自接着说: 「说起来我还真该感谢-,要不是-这么一闹,卓大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做出选择来。」她愈说愈兴起。「-以为那一吻就能引诱卓大哥吗?哈!-未免太异想天开了!我劝-下次别再这么不自量力,只是让人看笑话罢了,多向-母亲学习吧,明白自己有几两重!」 邵冬妮倏地冷下一张脸,她最讨厌她拿母亲的事来说嘴挑衅。 邵爱妮的一张毒嘴绝对有能力将圣人的耐性磨光,而她,从来不是圣人。是她逼得她不得不反击。 她缓缓地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说: 「也许那一吻对卓大哥没什么效果,但并不代表用在其它人身上就不行,我很乐意找沈大哥试试看,上一次他还约我看电影呢!」她很清楚沈智皓是爱妮的罩门,她曾几次碰到过他,他总会特意和她交谈,约她看电影是真有其事,只是她没答应。 她的话成功地反击了邵爱妮,让她气得满脸通红、目皆欲裂。随即,她一箭步向前,扬手就要给邵冬妮一巴掌。 然而,有了花园事件的经验,邵冬妮反应很快地抬手拦住她,却教她扯住手臂扭打了起来。 正当两人拉扯不停时,客厅的大门恰于此时被打了开来,一身运动服帅劲有型的卓斐然走进邵家大厅,身后紧跟着邵倩妮。 跟着,事情就这么发生了,邵爱妮抬起脚欲踢向她的脚陉,她反应灵敏地避了开去,顺便甩开对方的手,谁知邵爱妮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止不住地跌下楼梯。 「啊……」 一声尖叫伴随着邵爱妮滚落的身势惊恐地发出,邵冬妮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呆呆看着她一路滚下楼,一只腿不自然地斜勾,动也不动地躺在客厅地板上。 「爱妮!」 邵倩妮脸色发白地奔至妹妹身边,又是惊慌又是担忧地察看着,随即抬眼望向呆愣在二楼楼梯口处的邵冬妮,语带责备地问: 「冬妮,-为什么要把爱妮推下楼?」 邵冬妮一脸怔愕,她……她没推爱妮呀,是她自己跌下去的!想开口为自己辩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卓斐然目睹这一幕,浓眉不由得紧蹙,而后不发一语拿出手机拨了一通急救电话。结束通话后,他跟着在邵倩妮身边蹲下来,伸手采了采邵爱妮的呼吸和脉搏。 一会儿后,暗自松了一口气的他,转望向邵倩妮。「不必担心,爱妮不至于有生命的危险,我已经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医护人员很快就到了。」 不到十分钟,屋外果真传来救护车的声音,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很快地将昏迷中的邵爱妮抬上救护车。 直到一切处理完毕,邵冬妮才自呆愣中回神过来,垂眼望去,正好迎上卓斐然深长的注视。 「我……」下意识地,她开口想解释事情发生的经过,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虽然爱妮不是她推下楼的,但,确实是因为她才会跌下楼去,自己并不全然是无辜的。 彷佛可以读出她心中的思绪,他柔声安抚她:「那是个意外,-别想太多。」 隔着一道长长的阶梯,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担忧,还有一抹复杂难言的情绪藏匿其中,他欲言又止地瞅着她,脑里浮现的尽是那天晚上她所说的话。 「-……好好待在家里。」最终,他还是没有勇气向她追问明白。「我会打电话回来告诉-爱妮的情况。」 说完,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走出大门。 邵冬妮呆愣地望着合上的门扉,感觉屋里又恢复原来的宁静,然而,她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 从小到大,她从不曾犯过什么严重的错误,可这一次,她真的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那一跌,让邵爱妮跌断了一条腿,并且造成轻微的脑震荡。 这件事在邵家虽不至于引起轩然大波,但也让难得板起脸训人的邵明远训了邵冬妮一顿,三房姨太更是不谅解地对她投以责难的眼色。 而邵倩妮与卓斐然的订婚日期也因此不得不往后延,直到邵爱妮完全康复为止,因为她坚持要美美地参加姊姊的订婚宴。 被这意外插曲影响订婚事宜的邵倩妮,对邵冬妮的态度明显地冷淡了许多,言行举止间,总流露着淡淡的敌意。 一星期后,学校期末考结束,寒假开始,邵冬妮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搬回了原来住的公寓。 这幢与母亲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公寓,现在登记在她的名下,她身上还留有一份备用钥匙,行李简单的她,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就这么搬了回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其实,她早就想搬回来了。从卓斐然与倩妮宣布订婚日期的那一天起,她就想逃离邵家远远的。因为唯有离开那里,她才能不看不听,不必再忍受心里嫉妒的煎熬与痛苦。 只是,回到熟悉的地方,她却已经不是当初离开时的她了。 短短一年半,爱情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在她心房里植下种子,而后生根、萌芽、成长……然而,她终究太年轻,察觉得太晚,最后,只能伤心地默默哀悼这初恋的情衷…… 抿唇自嘲地苦笑了下,她拿出钥匙打开大门。屋里的一切依然保持得非常整齐清洁,显见这一年半来一直有人按时整理打扫,应该是父亲请人这么做的吧。 将行李整理妥善后,她站起身环顾室内一圈,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天起,她得开始学着自己一个人过日子,而这对她而言,应该不困难。 自己一个人生活其实很简单,生活在大都市里,食衣住行都很方便,市井小民担心的无非是钱的问题。 而她,很幸运地,拜她父亲所赐,无须担心这一点。 她的开销其实不大,既不爱买衣服,也不崇尚名牌,对物质生活奢求不多,这该归功于母亲对她的教导吧。 况且,现在的她,可以说是个小富婆。除去父亲每个月固定给的零用钱,加上过年过节的「大」红包,扣掉她的花费,这两年来,累积在银行里的存款已有上百万元之谱,而且还在继续增加之中,足够她一路念完大学还有剩。 过了三天,她才发了一通简讯告知父亲搬回公寓的事,这期间,竟是无人关心她的行踪。她其实并不意外,除了父亲以外,邵家其它人根本和她不亲,即使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五百多个日子也一样。 晚上,她决定到书局逛一逛,顺便犒赏自己一顿丰盛的晚餐,庆祝自己独立活的开始。 走在书局里,看到书架上还摆着母亲一年多前的绘本创作《太阳出来了》,特地买了一本回家作纪念。 坐在店里吃晚餐的时候,她将书打开来仔细看了一下内容。书里,女主人形自己等待爱人的到来就像是忘了关掉的路灯一样,太阳早已出来了,还傻傻地亮着。 这就是母亲的心情吧!也像是所有女人对爱情最初也最傻的情衷。太阳出来了,亮丽的晨光下一切彷佛都美好如新,但昨夜枕头边留下的伤心泪只有自己知道。 蓦然间,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卓斐然的脸孔,他扮演的终究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吧!未来,他们两人将不再有任何交集……她很想洒脱地甩头一笑,嘴角却怎么也翘不上去,胸口处依然闷闷地生着疼,如丝如缕,钻刺入心肺…… 噢,够了!她不能再让自己沉浸在这样感伤的思绪中,现在她该做的是,忘了卓斐然,好好重新过自己的日子,她一向不是自怜的人。 邵冬妮对自己皱皱眉,系好颈上的围巾、穿上大衣后,起身离开温暖的餐厅。 刚走出店门,一阵冷风随即迎面刮刺而来,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拉紧大衣,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进寒冷却依然热闹缤纷的街头。 第十章 邵冬妮回到公寓时,还不到晚上十点钟。 一反以往偏好在夜晚游荡多时的她,今晚难得提早回家,只因为年关将近,街上愈来愈浓厚的过年过节气氛,不意又引发她淡淡的伤感,让她顿时兴致全消,只想回到属于她的安全堡垒。 刚跨出电梯门,她随即被自家门外一道高大的身影给怔愣住,那是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是他……卓斐然! 才刚说要忘记他,没想到他却又出现在她眼前。 此刻他正侧身倚在她公寓的大门前,紧蹙的眉头彷佛正为什么事情深深困扰着,深陷在自己思绪中的他,一点也没察觉她的出现。 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转身离去,然而,她的脚却像自有意识地一步步向他走去。 还未走到他身前,他已察觉她的存在,迅速地转过身面对着她,镜片后的眼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深藏眸底的焦焚之情才稍稍地释散,只是眉间的纠结依然。 邵冬妮走到他面前仰首与他相望,他那菁英份子般出色的容貌,令人意外地透着一股疲惫黯淡,不似乎日的沉稳干练。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才几天不见,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的阴影是那么地明显,彷佛几夜没睡好。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低声问着,语气有几分压抑。无法否认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中涌起的喜悦。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径地瞅着她,良久才启口:「我们进去再谈。」 她轻点了下头,从口袋中摸索出钥匙,开了门进屋。 打开客厅的灯,她贴着墙壁站立着,等着他开口。 「为什么一声不吭地搬出邵家?」片刻后,他终于说话了,目光紧紧地盯住她问。 「我……今天已经传了一通简讯通知我父亲了。」她避重就轻地说。 卓斐然显然很不满意她的回答,眉问挤出深沟。「-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突然决定搬出邵家?」 她只是垂着眼,默不作声。 「是因为爱妮的事情吗?」他接着又间。 她依然默不作声。 「那是一件意外,错不在-,-真的不必因为--」他柔声地对她说,话还没说完便教她出声打断。 「我搬出邵家和爱妮的事无关。」她轻咬了下唇,抬起眼看着他。「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独立了,在这里,我会过得比较开心……比较自在。」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眼神也不自觉地黯闪了下。 「-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他的语气微微起了些焦躁。 邵冬妮深吸了一口气,回道:「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是你的责任,现在的我已经有能力照顾自己,你无须再为我担心。」她没有忘记那一晚她说了那些真心话后他的反应,她勇敢地表白了,而他显然并没有同她一样的感受。 卓斐然愣了下,她的话有些刺伤了他的心,他从来不曾将她当成是责任看待,所有一切对她的好,全是出自于他内心真实的情感。 「你回去吧!」她接着又说。「如果你是来叫我回去的,那么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不行!我不放心-一个人住在这里!」他又重复了一次,语气失去控制地充满着烦躁与懊恼。「-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老是在外面逛到这么晚才回家,一点危险的自觉也没有……」最后,他几乎是喃喃自语了起来。 讶愣于他异于平常的烦躁模样,邵冬妮只是圆睁着眼看着他,良久,才涩涩地开口: 「我知道你很关心我,始终当我是妹妹般照顾着,但是……你不可能永远都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你会和倩妮姊结婚,我必须学着习惯,你明白吗?」这已经是她最忍抑也最委婉的表白,那一晚她所说的话,此刻她实在没有勇气再说一次。 彷佛听出她话里的含意,他定定地凝视着她,黑沉的星目里闪着一丝矛盾、一丝复杂和一丝挣扎,难分难解地纠缠着。 「冬妮……」他困难地启口。「-年纪还小,那一晚-所说的话……也许只是-一时的错觉,我毕竟整整大了-十二岁!」 到头来,他还是不敢相信她那晚所说的话! 邵冬妮失望又难过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她一脸淡静地对他说: 「我已经十八岁了,足以明白自己的感情,你可以不接受,但请别拿不相干的理由或借口来否定我的情感。」 「冬妮……-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他仍兀自挣扎,怕她对他的感觉只是一时的迷惑,只因为他是她唯一最亲近的人,而她却错将对他的依赖当成是爱情。 事实上,知道她也喜欢他,他一开始是欣喜若狂的,因为他的心早就遗落在她身上,从他第三次见到她,那股不该有的情愫就已经悄悄在他心底萌芽。 然而,他的理智总不断地提醒着他,他们之间年龄的差距,与他内心的情感顽强地抗衡着。且横在他眼前的,还有两家长辈对他的期待,他与倩妮的婚约已大事底定,他既已承诺,又怎能改口?! 「冬妮,-还年轻,未来还有更多的选择,不要这么快就对自己的感情下断言。」他试着用一种超然的态度看待这件事,声音却显得干涩而低哑。 她垂下眼涩然地淡笑了下: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要告诉我,你对我并没有相同的感觉。没关系,我明白……」 不是这样的!他几乎要脱口喊出。他爱她,爱了一年多,但是他不能说出口! 他心里有着太多的顾虑,教他无法放怀说出对她的爱。 「回去吧,你真的不需要再为我担心。」停顿了好一会,她才又接着说。 她落寞的表情拧痛了他的心。他的原意是为她着想,而不是变成现在这种局面,但他却还是伤了她的心。 「冬妮……」他既矛盾又痛苦地低唤了声。「-到底要我怎么做?我们之间足足相差了十二岁整,-还这么年轻,我怎么可以……」 他无法突破的始终是年龄差距的问题,此时的她青春方炽,他怕将来有一天她会后悔。 她微微皱起眉:「我以为两个人之间只有爱与不爱的问题,除了这一点,其它问题都不构成问题……爱情和年龄是无关的。」 卓斐然登时无言以对。她确实比他小许多岁,历经的人情事故或许也不及他的一半,但她对爱情的看法却是如此的透彻而直接,而他,竟是如此的冬烘! 「冬妮……」 「求求你,请你回去吧!」他才启口,她便打断他的话。「我已经非常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想……短期内,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她虽然和母亲不一样,敢勇于去面对情感的失落,但她并不够坚强,仍需要时间平复这份失落感。 话说完,她打开大门,低垂着眼站在门边,静待他离去。 卓斐然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他不想走,但心里缠绕的混乱的结尚未解开,几次欲言又止,他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脚步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冬夜的街头,冷风呼呼地吹,刺骨的寒意透心而来,街上的行人无不拉紧身上的外套,瑟缩而行。 然而,卓斐然却是任由大衣敞开着,让冷风灌了他满身满脸。此刻,他脑子乱心更乱,需要寒冷的空气冷却满心焚躁之情。 走过好几条街,台北的夜还长得很,一点也不受寒冷天气影响,一片亮红、萤蓝、粉紫、艳黄依旧闪闪烁烁地热闹招展着。 经过一家pub前,他忽地停下脚步,没犹豫多久,便推门而入。冷风吹不散他的烦乱,也许,他需要的是酒精的麻痹。 迎面而来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让他习惯性地皱了皱眉,选了一个吧台角落坐下,向酒保要了一杯马丁尼,他很快地一饮而尽,再要了第二杯,这一次,他只是握着酒杯,蹙着眉、闭着眼,试着让心头的烦乱沉淀下来。 无奈,思绪却不受控制,如走马灯转,每个片段都有着邵冬妮的身影,或静默或微笑或倔强或悲伤的神态,如道符咒般牢牢禁锢住他,扯痛着他的一颗心。 于是,他又喝光了第二杯酒,然后又要了第三杯、第四杯…… 夜,渐渐地深了,pub的人潮却丝毫未减。不知道喝光了第几杯酒,卓斐然懊恼地发现,他的意识依然清晰,心头的纷乱不曾稍减,而入喉的酒,却是一杯比一杯来得苦涩。 他一向是很有自制的人,今晚却像酒鬼一样猛灌了好几杯烈酒,可笑的是,他却一点醉意也没有,不禁有些恨恼起自己天生的好酒量。 抬起手腕一看,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他放弃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意图,结了帐便起身离开。 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睡觉,而是把自己窝进书房里。才刚在沙发椅上坐下,门外便响起一两下轻敲,而后,门自动自发地打了开来,进来的是披着睡袍的卓悠然。 一踏进书房,卓悠然便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忍不住皱眉之余,也颇感讶异,向来很有节制的大哥,今晚显然喝了不少。看他一脸抑郁的样子,他这么晚回家八成是买醉去了,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大哥,你喝了不少酒哦!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她关心也好奇。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卓斐然不答反问,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睡不着。」她耸耸肩,试探地又问:「大哥,你和倩妮订婚的事已经决定延至三月举行,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一下?」 卓斐然眼色黯了下,拿下眼镜,猛搓了一把脸,正想响应时,电视屏幕忽然插播一件紧急新闻: 「凌晨一点左右,台北市高级住宅区荣星花园大厦发生火灾,据了解,火舌自该大厦b栋八楼窜烧而起,火势很快地往上蔓延,警消人员正全力抢救被困在里头的居民,并疏散附近的住家……」 卓斐然心魂倏然一震,猛地自沙发椅上弹起,随手抓起钥匙,便白着一张脸仓皇惊恐地夺门而出,速度快得让卓悠然来不及出声询问。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不过才离开几个小时呀! 一路上,卓斐然不断地在心里自问着,握着方向盘的手僵紧得浮出青筋,一连闯过好几个红灯的他,心焦如焚,恨不得马上飞抵现场。 「冬妮,-绝对不能出事……绝对不可以!我要-平平安安的……-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他不停地喃喃低语着,脸色一片死白,镜片后的眼瞳却焦灼欲焚。 火速赶到现场后,卓斐然立即跳下车冲到大厦前,此时消防人员仍在全力救火中,并陆陆续续从云梯上救下仍被困在大楼里的居民。 拨开层层围观的民众,他像发了狂似的挤到最前面,却教一旁维持秩序的警察给拦住。 「请问,b栋十二楼的住户已经安全脱险了吗?」他急忙问道。 警察先生对着他伸手比了个方向,说:「你去那边看看,顺利被救出的住家都集中在那里,警员正在核对名单。」 一得到回答,他马上冲向警察所指的地方,在救护车旁找到正在核对住户名单的警员,和一群刚脱险而神色仍然惊惶恐惧的居民。 只是,在这么多张脸之中,他却看不到他熟悉的那张脸。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彷佛就要停止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冒上心口。 强抑住心底的恐慌,他不放弃地穿梭在历劫归来的人群中搜寻着,一双眼如探照灯灼亮着,一边心焦地呼喊着邵冬妮的名字。 但结果依然遍寻不着! 当他惊恐欲狂地转过身想再冲到火场边一问究竟时,大衣的衣-却冷不防让人揪住-- 「卓斐然,我在这里……」 轻弱的嗓音在充满混乱与嘈杂的现场里如蚊鸣般几不可闻,然而,卓斐然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像是被符咒定住身子般,他高挺的背影一僵,而后猛然转过脸来,在乍见邵冬妮那一双盈满惊惧无助的美丽大眼时,心底始终挣扎把持的那一道防线瞬间溃决,他蓦地将她拉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地紧紧拥抱住她。 「谢天谢地,-没事、-没事……」声音沙哑地反复低哺着,他的神经仍然紧绷,尚未自夺人心魂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卓斐然……」邵冬妮轻喘了声,一颗心跳得好快。 他抱得她好紧,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可她却舍不得推开他,他温暖的怀抱是如此地教她依恋,当她身陷险境时,她唯一想到的人只有他。 好半晌,卓斐然才松开邵冬妮,仔细地逡巡她全身上下,紧张地问:「-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或者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地颤抖着身子,一离开他温暖的怀抱,她只觉一阵寒意兜身,让她不自主地打颤。 卓斐然立即察觉到了,这才发现她身上只穿著单薄的睡衣,而且还光着脚丫子。他很快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包覆住她,然后一把抱起她走向自己的车子。 回到车上,他二话不说地执起她的脚掌,用自己的双手不断地摩擦揉搓,好让她冰冷的脚温暖起来。 他的举动怔住了邵冬妮,她眼眶红红地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好一会,才有办法开口说话: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你走了以后……我怎么都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碰』地一声,好象是东西爆炸的声音,跟着就闻到一股烟味和烧焦味,又听到有人大喊失火了……我匆匆忙忙逃出来,所以来不及穿鞋……」 想起火灾发生的经过,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微颤,脸色苍白若纸。 卓斐然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摩挲着,喑哑地低语:「没事了、没事了……感谢老天爷,-平安无事!」声音里流露着浓厚的感情。 「卓斐然,谢谢你在大半夜里跑来看我……」她紧偎着他,哑声低语。寒冷的冬夜里一场大火,教人格外地脆弱无肋,在人群中她找不到可依赖的亲人,而他,如往常般,总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适时地出现。他的肩膀、他的胸怀已经成了她无法割舍、不可或缺的依靠,更是她的心唯一的停泊港,她怎能失去他?!可他就要成为倩妮的未婚夫了…… 一想到了这一点,她虽舍不得却也不得不勉强自己挣脱他的怀抱。 「怎么了?」察觉她的挣动,他不解地低头看她。 她的眼眶红了起来,然后紧咬着唇隐忍着什么似的摇着头。 她的样子令他惊慌。「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被浓烟呛伤了?」 面对他一连串焦急的询问,她的眼泪再也抑止不住淌下脸颊。「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忘了你……」声音哽咽而沙哑。 卓斐然的反应是再度将她紧拥在自己怀里。 「我不得不回来……当我一看到新闻,几乎吓掉了半条命!我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害怕-就这样消失不见……如果-真有个万一,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痛苦一辈子!」他一字一句地从肺腑里吐出真心话,低哑的嗓音充满深浓的感情。 「可是你……」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而后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盈于睫地看着他,再度鼓起勇气说:「别和倩妮姊订婚好不好?我会心碎!」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然后忽然捧起她的脸,俯下头猛烈地亲吻着她的唇,许久才喘着气离开。 「我不会和倩妮订婚了……」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眼神幽幽地注视着她。「这场大火彻底吓醒了我,我根本放不开-,也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和感情,这么说……-明白吗?」 虽然,发生这样的意外很令人遗憾,但他却很感谢这场大火惊醒了他;前一刻的恐惧欲狂让他彻底明白,没有什么原因或理由可以阻碍他对她的爱!他的胆小和过剩的理智差点让他失去了这一生中仅有的爱恋。 「你……是说真的?不是安慰我?」邵冬妮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我是认真的。」他用拇指轻抹掉她颊上的泪痕。「从头到尾,我心里想要的、爱的,就只有-一个人,一个足足小了我十二岁的少女。」 他的袒裎让她呼吸一窒,只能怔怔地与他对望。 「-知道吗?第三次见到-,我几乎就爱上-了。」他低喃似的继续说着。「很难相信对不对?那时候-不过才十六岁,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爱上一个年纪小我那么多的女孩。i他的声音低而沉,充满余韵不尽的味道。 「那……现在呢?」她颤抖着双唇问。「你还会用我们之间年龄的差距把我推开吗?」 他温柔地笑了笑:「还记得-说过的话吗?爱情和年龄是无关的……我爱上了-,不是吗?」 她忍不住又流下眼泪,不过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我从来没想过年纪的问题,只是当我发现时,我已经好喜欢好喜欢你了,听到你要和倩妮姊订婚时,我难过得几乎要死掉,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她一直认为自己的感情很淡,会如此爱恋上一个人是她不曾想过的,那种强烈到想独自占有的心情对以前的她而言,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然而,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不知不觉渗透了她的生活,也渗透了她的情感,最后还渗透了她的心。 「我真不敢相信-也会爱上我……-是这么地年轻……」他抚着她青春柔嫩的脸颊说,语声渐低。 邵冬妮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你又要提年龄的事吗?在我眼里,你并不老。」 卓斐然笑了笑,眼里充满爱怜:「-才十八岁,而我已经三十岁了……我怕-以后会嫌我老。」 「不会!我不会!」她对着他直摇着头,心急地说:「我听人家说,女人比男人老得快,我们这样刚刚好,谁也没占谁便宜!」 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他。「-变了。」他眼神柔柔地看着她说。「以前的-,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漠不在乎的模样,我真的很高兴自己在-心里占有这么重要的位置!」他接着又说,手指抚上她微微发红发烫的脸。「而我也变了。我一直认为爱情并非婚姻的绝对要素,双方有共同的理念与价值观才是最重要的!还记得-说过的话吗?-说我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爱而结婚的那种人,从前的我确实是,但现在……我投降了!对-的爱投降,也对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投降。」 不再有任何顾虑与挣扎,全心全意爱恋一个人,坦白承认自己的感情,正是他此刻的心情写照。 邵冬妮欣喜地搂住他的颈项,无法言语的她,主动奉上自己的唇。 卓斐然先是一愣,随即双臂一收,将她纤细的身体紧紧揽贴在自己胸怀里,用他炙热的体温温暖她,并以热吻诉说更浓烈的深情。 唇与唇擦出火花,她的全心奉献弥补了经验的不足,任他用绵密的吻与她深深交缠,彷佛要将她深深吻进心底。 男性的热情与欲望经由这一吻有如野火燃烧般蔓延开来,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在她身上游移,抚过她已然成熟有致的曲线,在深吻和爱抚的夹攻下,青涩的她不由自主地逸出细细轻吟…… 忽然问,他停止住一切热情亲密的举动。「我不应该这么做的……-还小……」他在她唇畔呻吟着,而后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推开她。 「卓斐然……」邵冬妮双眸微微迷蒙,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才十八岁,我必须学着等待。」他在她颊边一吻,很理智地克制住自己的情欲。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和眼里熊熊燃烧的星火,让她骤然明白他所指为何,脸颊瞬间一片臊热,看着他额上细细的汗珠,她忽然觉得害羞起来。 「为了预防万一,我带-去医院检查一下。」他将滑掉的大衣重新披回她身上,一边准备替她扣上安全带。 「我不去医院!」她按住他的手,神情颇坚持。「我真的没事,实在用不着去医院。」 他看着她好一会,而后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拿她没办法。「那么,我送-回邵家。」 她又摇了摇头。「我想要待在这里……」她的目光眷眷地望向车窗外仍冒着浓烟的大厦,喃喃道:「房子里的东西大概已经烧得一丝不剩了吧……」 将她失落的表情看在眼里,卓斐然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那房子里有她和阮芷芸母女两人共同生活十多年的回忆,如今人不在了,房子又被火烧了,她心里一定非常难过。 心疼地将她搂紧,他柔声说:「好,我们就待在这里,我陪。」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等邵冬妮醒过来时,远方灰暗的天空开始有了一丝浅白。 「-醒了啊。」熟悉的低柔男声在她上方响起。 她眨眨眼,一时之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抬眼一望,正好对上卓斐然温柔的眼眸,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他的腿上睡觉。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赶紧坐起身,昨夜里发生的一切慢慢涌回她脑子里……她猛地打开车门下车,抬头看向她居住的那栋大厦。 卓斐然跟着下了车,环着她的腰,让她光裸的脚丫子踩在他脚背上。 「现在是凌晨五点半,火已经灭了两个小时,我问过警察,肇事者是b栋八楼一个女子,因为感情因素引爆瓦斯自燃,所幸发现得早,除了那位小姐之外,并无其它人伤亡。」 邵冬妮没说什么,只是望着灰暗的天空下那几乎也烧成了一片灰黑的建筑物,整个b栋大楼几乎付之一炬。 没了……她愣愣地发着呆,和母亲共同生活十多年的地方,就这么没了,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场火烧得精光,那里面的每样东西都蕴藏着珍贵的回忆啊。 「别难过,家可以重新再造;而记忆在-脑海里,永不会磨灭。」彷佛知她此刻心里所想,他贴着她的颊安慰道。 良久,她才侧过头与他相望,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两边的唇角徐徐翘起,拉开一抹清浅的笑意。是啊!记忆永不磨灭,家,可以重新再造:而且,她知道他会一直陪在她身旁,有了他,她什么都不怕! 伸手叠上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她一手指向远方天幕的尽头,微笑地对他说:「你看,太阳出来了!」一缕金光自灰蒙的云层透射而出,冬日的清晨,一轮金阳正准备升上地平线。 天气依然寒冷,但遥远的金光温暖了她的眼,也温暖了她的心。 是的,太阳出来了,又是新的一天诞生,管它过去有多少欢喜悲伤,都让它在阳光下蒸散得了无踪迹吧! 从今天起,她要开始学习创造美好的回忆。 尾声 六月,凤凰花开,邵冬妮顺利自德馨学院高中部毕业,暑假后,便准备直接进入大学部就读。 今日,德馨学院为高中部与大学部同时举行毕业典礼,顿时,整个校园一片花团锦簇,贵宾云集。 卓斐然将车子停好后,手捧着一大束经由他精心挑选的百合花束,一脸温柔笑意地走向校门口,却不意碰上了也捧着大把花束的邵明远。 「邵伯父,您好。」他很有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你也来了啊。」邵明远微微一笑,与他一起走进校园内。 「是啊,今天是冬妮毕业的日子,我想给她送花,顺便帮她拍张照片。」 「嗯,你这花选得很不错嘛。」邵明远偷偷比较着两人的花束。嗯……自己这一束颜色好象太过鲜艳、俗了点…… 「哪里!伯父选的花很有精神、很活泼呢!」卓斐然微笑地赞美。 邵明远颇为受用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清了清喉咙说: 「我说斐然啊,虽然冬妮高中毕业了,但是她可还不能嫁给你哟,她才十九岁,还得念完大学,你明白吧?」 「我知道,伯父,我愿意等。」卓斐然不卑不亢地回答。 自从大厦发生火灾后,邵伯父对冬妮是更加关心也更加疼爱,或许是被那一场火吓到了吧;再加上他与冬妮两人相爱的事,他可以看得出来,邵伯父虽然不反对,却也舍不得这么早将冬妮嫁出去,对他的态度,也就难免产生一些矛盾的情感。 「那你可还得等四年哟!」邵明远偷偷瞧着他的反应。 老实说,当卓斐然对他提出取消和倩妮订婚一事,并向他坦白对冬妮的感情时,他着实被吓了一跳,也有那么一点反对的意思。冬妮还小,而卓斐然足足大了她十二岁。 但,他还是同意了。他们两人彼此相爱,他还能说什么?谁知道卓斐然会选上一个小他十来岁的冬妮?况且,他实在欣赏这个年轻人,肥水不落外人田哪! 只不过,现在他们父女俩之间的感情好不容易大有进展,要他这么早把冬妮嫁出去,他实在舍不得呀! 卓斐然不语,只是微笑。他和冬妮有共同的默契,时间不是问题,因为他们的心早已紧紧靠在一起。 这时候,一脸粲笑的邵冬妮正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冬妮,恭喜-呀。」邵明远抢先一步迎上女儿,赶紧献上花束。 「谢谢爸爸。」邵冬妮伸开双臂抱住他,现在的她已愈来愈能表达自己的感情,抬眼一望,眼波柔柔迎上卓斐然充满笑意与爱意的脸庞。 卓斐然面对着她,将手上的百合花束捧到她面前,然后张口无声地对她说:「我爱。」在她面前,他不再是那个拘谨不苟言笑的大男人,而是内心充满了爱的小男人。 背对着邵明远,邵冬妮朝卓斐然粲然一笑,张着嘴,她也以唇形无声地说:「我也爱你!」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