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夫记》 1.第1章 楔子 命运 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 命运的改变往往只在瞬间,短短的一瞬间。 他的转折,发生在十岁那年,彻底的改变。 别人昔日口中唾弃的“杂种”,摇身一变,成为了令人艳羡的富贵公子。 他,华念平,扬州首富的长子,华府的继承人。 他的母亲是妾,他是庶出。 若不是因为他是华家的独子,继承人的资格根本轮不到他。 撇开低下的出身,他没有天赋的英才,也没有出众的才智。 骆宾王七岁就能赋诗咏鹅,而他,简单的读书识字,都是从进了华家才开始的。 十岁之前,母亲孤身把他养大,家徒四壁,温饱都是问题,何谈供他上学堂? 想到将来要接管庞大的家业,他是害怕的。因为自己有几两重,他有自知之明。 资质普通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勤补拙。 勤能补拙。但拙既是拙,勤能补之却不能掩之。 命运给了他财势,也逼得他无路可退。 他不能退却,他要守护他的家人。 ※※※※ 京城盛传,九王爷三年前寻得失散了十五年的六郡主。六郡主美得好似坠落凡尘的冰雪仙子,笑起来如同月下叮咚淌过的溪水,润人肺腑。 可是,那只是传说。 六郡主生得美,不假。 至于笑声,从未有人见过郡主的笑颜,即使是九王府的人亦然。六郡主的冷与她的美齐驱,散播京城。 六郡主的冷然,没能让追求者望而却步,依旧引得无数王孙贵胄,名商巨贾趋之若鹜。 刚有人铩羽而归,就有人蜂拥而上。 越是不易到手的东西,一旦得到,更有成就和快感。况且追逐的目标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皇室的郡主? 冰美人的臣服,多大的享受。 头破血流? 值! 2.第2章 凉吟(1) 豫王府·花园 凉亭里,一男一女,一白一红。 俊男美女,相得益彰。 石桌上,铺着雪白的宣纸,书童在旁研墨伺候。 白衣男子,体态颀长,头戴锦冠,一手背后,另一手在纸上疾书。 静立在桌旁的红衣女子,目光飘向远处的风景,美丽的脸庞显得有丝……不耐烦。 这刘子恒什么时候才能走人?赵凉吟收回神游的视线,娥眉微蹙,看着在她面前挥毫留墨的男子——刘国舅的三公子,当今皇后的亲侄子。 先是逛园子,后来又说想和她切磋诗文。好笑了,虽说她才进王府三年,但也知道,她的父亲——豫王爷,向来与国舅交好,两家人经常来往。 而这刘子恒更自幼便是豫王府的常客,王府里有几棵树,几朵花,母鸡下了几颗蛋,恐怕他比她还清楚,用得着她陪他逛? 再来说说这切磋诗文,她又不是五郡主、八郡主、十郡主她们,出生高贵,才貌双全,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诗作画,信手拈来。 貌她是有的,想当年,邀月楼的一干姨们还断言以她的姿色必能红遍大江南北,让王公巨贾抢破头皮争着跪下替她穿鞋。谈到才,十五岁之前,她是在邀月楼里长大的。 邀月楼是什么地方?客栈?酒楼?——不。 邀月楼,一个除了打手和恩客,女人最多的地方。是的,邀月楼是****,杭州最有名的****,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才华是天生的,却更需要后天的栽培。她不是天生的贵族小姐。她,没那个条件。 “六郡主。”不知何时,白衣男子已落下最后一划,放下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伺候的书童没了人影。“在下献丑,请郡主赐教。” “公子忒谦了。”是优是劣,反正她也鉴别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凉吟走近,看清纸上的两行字,心里默念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是什么意思?刘子昕在暗示她什么吗? 是纯属巧合?还是向她示爱?如果是示爱,为何偏偏挑这几句《诗经》里头的句子?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是意指她若即若离,不好亲近么?她对他可是一向克己复礼,举止得当,没给过他半分误解的机会呀。 “六郡主,意下如何?”感觉到男子的呼吸靠近,她抬首瞧去,男子的眼里热光炽炽。 对她来说,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在邀月楼里,她见过。寻欢作乐的男人们觅到漂亮的姑娘,通红了双眼,不同是,他们的眼神多了放纵和情欲。进了豫王府,她也见过。拜访王府的名门公子见了她,多半先是惊呆,然后目光转为热烈,就像似饥饿的猎豹找到了许久不见的羚羊。 捕猎是男人的天性,而她只不过是可怜的猎物。 3.第3章 凉吟(2) “公子的字写得很有风骨。”她后退半步,答得平静,避重就轻。 刘子恒一愣,没想到得到是这样的回答。看来佳人没有明白他的暗示。“那,这诗句呢?”他又进了一步。 赵凉吟平静的面容不变,思忖着是否要继续装傻充愣下去。不经意间,扫见凉亭外的花丛里藏着个人。那人头上凤形的金步摇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金光夺目。 金步摇……凤形金步摇…… 是她呀……她来多久了? 想到这里,忽地,她恶从心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她吟道。“公子所书的这几句话出自《诗经·秦风》中的《蒹葭》一篇。” 花丛中的人动了动,金步摇上的珠坠左右摇晃。 “此篇要表现的是诗人对恋人的爱慕之情与相思之苦。伊人近在眼前,却无法接近她。难道公子的意思是……”赵凉吟打住,不再往下说。她瞧见了国舅公子俊脸上跳跃的喜色,也瞥见躲在花丛中的年轻女子骤地起身,恨恨地离去。 “是的,是的。在下正是这个意思。”听了这话,刘子恒激动得紧,三年的耕耘终于有了收获。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他忘情地握住佳人的手。“郡主能明白,在下欣喜万分。” 嘶……抽开被捏得有些痛的手,赵凉吟淡淡地开口:“公子不必如此感激。五姐那儿,我会尽力为公子游说。公子放心。” 国舅公子的脸霎时冻住,僵若面瘫。 王府里的人皆知,五郡主和国舅爷的三公子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人是不是两情相悦,她不清楚。可是,五郡主心系国舅公子,在豫王府里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五郡主长她一岁,照理说,早该嫁为人妇,却至今仍未婚配,原因正是在此。 那国舅公子呢?倘如他的心里有五郡主,又为何要用《蒹葭》来暗示她?是五郡主的单相思,抑或是国舅公子根本就是个贪心鬼,鱼和熊掌兼欲得之? “五姐要是晓得公子的这番心思,不知会有多高兴。公子和五姐的事,我放在心上了。”赵凉吟凉凉的吐字,在这阳光普照的五月天里,像是冷冽的寒风刮过,冻结了国舅爷三公子火热的心。 “告辞。” 花园的凉亭里,六郡主飘然远去。 留下国舅公子一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一阵煦风拂过,卷起石桌上的宣纸,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慢悠悠地飘落在石阶上。白白的纸,墨黑的字,见证了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道阻且长……道阻且长…… 宛在水中央…… 4.第4章 凉吟(3) “郡主。” “郡主。” 院子里,问安声此起彼伏。 打扫院落的仆人们停下手边的动作,恭敬地站直了身子。 赵凉吟颔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继续走着。 她,程凉吟。哦,不,她现在姓赵,名凉吟,豫王爷的女儿,豫王妃所出,在豫王府的郡主里排行第六。 尊贵如斯的身份,她不是生来就有的。她,三年前才进的豫王府。 对外而言,她是十八年前豫王爷和嫡妃李氏去庙里上香时失散的女儿。 她的母亲是豫王爷的正妃,论地位,论出身,她自是比得那些侧室的儿女们高贵。 然而,知晓内情的人还不知道在背地里怎么鄙夷她呢。原因很简单:她和豫王妃没有半点血缘。 在王府里,几乎无人不晓,她不过是豫王爷年轻时层出不穷的风流韵事中的一笔意外。 她的亲生母亲甚至连豫王爷的侍妾都不是。她真正的母亲,当年名满杭州的花魁,拥有一张令多少名士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美丽容颜。 再说明白些,她,是一个****的女儿。 刚进王府的那段日子,王府上下议论纷纷。 下人嘛,总喜欢拿主子的事,尤其是丑事来说事儿,找找乐子。那些个在王府待了有些年岁的奴仆们对她的身份心生疑窦:王妃除了嫁进王府时生了个不足三月就夭折的女儿,什么时候蹦出个六郡主来?看来,这所谓的六郡主八成是王爷以前荒唐时留下的****债。他们家王爷英俊潇洒,又继承了世袭的封号,自是有足够的本钱****。六郡主的母亲是谁?只怕不是个见得了光的女人…… 流言四起,愈演愈烈,直到豫王爷责令杖死了七王妃的奶妈,理由是:乱嚼舌根,无事生非。 王府里一片恐慌,原因无他——那时的七王妃正受着王爷的宠啊。 这招杀鸡儆猴果然奏效。从此,上到府里的主子,下到干事的仆役统统乖乖地管好自己的那张嘴,做好自己的本分。在这豫王府里,王爷才是真正掌权的主人,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本该对豫王爷费尽心思为她做这些事而感动不已,但为什么她反到觉得豫王爷欲盖弥彰的举动可笑得不行? 既是事实,为何要怕人议论?他也觉得她的来历不光彩么?树活皮,人活脸。她的真实身份毕竟是有辱豫王爷名声的呀。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如果说豫王爷的****滥情是一个错误,那么她的出生则是这个错误的延续,而她的存在,又需要用另一个错误来掩盖。所以,她本身就是个错误的集合。她身上流淌的血液是高贵的王爷和低贱的****的结合,诡异的结合,讽刺的结合。 外头的人说,豫王府里,六郡主是十分特别的。豫王爷对这个失而复得的郡主宝贝的很,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嫉妒得其他的几位郡主恨得牙痒痒。 是呀,她在豫王府里的确是与众不同。 豫王府的郡主们,闺名中都有一个“玉”字。 就拿还未出阁的几位郡主来说:五郡主,赵玉竺;八郡主赵玉嬛;十郡主,赵玉音。唯独她不同,她唤名凉吟,十五岁之前姓程,如今姓赵。 在豫王爷的众多女儿里,她是多么地特别,亦是多么地格格不入。 “凉吟?凉吟?” “六姐……”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她。 怎么了?她凝神,发现屋里大大小小的眼睛全看向她。 5.第5章 凉吟(4) 都看着她做什么?她不明所以地朝十郡主望去,十郡主的头向上座点了点,她看去,一个贵气逼人的中年男子正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悦。 哦,原来是豫王爷在叫她。 请原谅她还用豫王爷三个字来称呼这个赋予她一半生命的男人,他确实待她不错,但在心里面,她就是没有办法把他和父亲二字等同起来。 “女儿自早晨起来头一直生疼得很,这才走了神,是女儿的不是。”她说地不紧不慢,让一干想看她出丑的人没了好戏可看。 “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倘若适才豫王爷因为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走神而表现得不高兴,那么,此刻,他的不快已经转为一个慈父对子女的关切。 “可能是昨晚没歇息好,休息休息就没事了。让父亲担心了。” “六妹,这话说的。”一个女声不适时地插了进来。赵凉吟正了身子,目光转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五郡主。五郡主一身杏仁色的长裙,发髻上的凤形金步摇随着她说话的节奏,晃啊晃,摇啊摇的,真是……碍眼! “六妹千金贵体,还是叫大夫瞧瞧,免得父亲挂心。”一席话看似关心,却说得酸溜溜。 又听得有人接口。“对呀,五姐说得是。六姐若是病着了,那怎么得了啊,要说这王府里……”赵凉吟冷眼扫去,八郡主一惊,讪讪地闭上嘴。 “凉吟,真的没事吗?”豫王爷仍是不放心。 “女儿不碍事的,真是多谢五姐和八妹的关心。”她看着对面,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八郡主的神色变了变,撇开了脸,身旁的五郡主忽地一笑,答道:“六妹真是见外了。姐妹之间相互关照本就是应该的。既然妹妹突感微恙,晚上的宴席就甭参加了,好好养着才是呀。” 晚宴? “父亲说今晚设宴款待状元爷。”十郡主开口。 原来如此,可见她走神走得有多离谱。 是了,新科状元来王府拜访,是该好好招待的。听说,这状元爷不简单啊。虽是布衣出身,但在州试、省试、殿试中都拔得头筹,连中三元,皇帝钦赐的进士及第,这样的荣耀古来又有几人?科举考试三年才举行一次,如此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国家的栋梁,怎么不叫皇帝龙心大悦?又怎么不叫亲贵大臣们百般地想尽法子揽为己用?就连他的父亲——拥有世袭爵位的豫王爷,也不能免俗呀。否则,状元爷来访,把她们几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招来作陪做什么? 召婿之心,昭然若揭。 那她真要好好仔细瞧瞧这状元爷生的是何等的模样。 移动视线,看向座首。白袍男子端坐着,有些拘谨,察觉她正看他,赶忙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潮。 恩……瞧着就像是个读书人,温文、儒雅、恭谦,却没有某些自认十年寒窗苦读,成就一世功名的读书人身上散发的酸腐之气。不错,比自命不凡的国舅三公子顺眼多了。只不过……这男人也太害羞了点吧。他的脸,红得都烧到耳根子去了。 这时,对座的状元爷像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突然抬起头,目光和她的碰上,她的心一抽。 温润如玉的眼眸触动了埋藏在她心中许久的某处柔软,开启了她原以为会随着时间而淡去的记忆。温润如玉的眼啊,和那个人的一样。只是今生不知是否还能一见? “今晚的宴,我一定到!”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淡淡地,却如同幽夜里的昙花绽放,惹得堂上一片惊艳。 6.第6章 凉吟(5) 酒席,无非就是一通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顺带交际一番。豫王府的宴席自然也跳不出这个框子。一堆人围着年纪轻轻却前途无量的状元爷恭贺道喜,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讨喜的话,颠来倒去。 席间,七王妃旁敲侧击地询问起状元爷是否成家,当然七王妃会有此问肯定是经由她丈夫的授意。再看看父亲笑眯眯的样子,显然状元爷的回答令他非常满意:我们的状元爷至今尚未娶亲。 照理来说,宴席的主人是豫王爷,可主角应该是人家状元爷。话是不错,设宴本来就是为了款待状元爷来王府做客。然而,只是照理来说。谁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这个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昨日被她小小戏弄了一下的国舅三公子——刘子恒。 这刘子恒真是奇了怪了。三天两头把王府当自己家跑也就算了,反正府里自是有人高兴他来,可是,特意为状元爷摆的酒席也来凑一脚就有点过了吧。难不成是这几日国舅府里闹饥荒,他三公子跑来豫王府蹭顿饭食也快活? 好,你要来蹭饭那就蹭吧,不多你一个。酒席嘛,人多热闹,但故意去抢人家状元爷的风头做什么呢?就是嫉妒也不是这么个嫉妒法的吧。 在酒席上抢风头还不算,竟然提出席后要状元爷赐教笔墨功夫。他有完没完? 结果,酒足饭饱之后,一干人又聚集在了书房,等着看国舅公子和新科状元文墨比试。 经过这么一折腾,她的头真的开始微微作痛起来。一屋子人其乐融融,齐家欢乐的景象,她总不能用她想回房就寝这种话来大煞风景。所以,跟着来了。 不一会儿,状元爷搁下笔。他书的是《孟子》中的名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都说字如其人,这话不假,状元爷的字清秀工整,豪不张扬。 “既然状元爷以《孟子》相赠,刘某也以《孟子》回赠。”说罢,国舅三公子提起笔,挥舞几下,所书之文也出自于《孟子》: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好!”有人叫了一声,定睛一看,是咱们家的五郡主。 心上人写的字,怎么可能不好? “五郡主说的是,刘公子的字狂放而不失张力,颇有大家之风,在下自叹弗如,自叹弗如。”状元爷接话,拱手作揖道。 不知状元爷的这番话是真的承认技不如人还是有意吹捧,反正国舅三公子听了很是受用,脸上的笑得意得比屋子里的烛火还要明亮耀眼。 “状元爷缪赞了。”还好,他还知道要谦虚一下。说着,眼神居然飘到了她这里,对她眨了下眼。 她瞬间呆滞。这算什么?暗送秋波?难道刚才他写的两句话还有别的意思?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贵在知心…… 抱歉,您国舅公子的心,我知不了。她沉下脸,眼睛别开了去,却看见五郡主愤恨地瞪着她,眸子里有嫉妒,有痛苦,更多的是不甘。看来方才她和国舅公子眼神一来一去,落在五郡主的眼里想必变成了男女间的眉目传情。 赵凉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在心里低叹: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7.第7章 初遇(1) 夜里的风,凉凉的,能让人清醒。 书房里的人群散去,她也终于能避开五郡主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小喘一口气。 想想她真失败得可以,王府里的三个姐妹竟有大半把她视作眼中沙,肉中刺。 八郡主会瞧她不顺眼,是因为她抢去了昔日由八郡主独占的父爱。在她进王府之前,七王妃——八郡主的母亲,是王爷最宠的妃子,而八郡主,是王爷最惯的女儿。 在五郡主的眼里,她又算什么?一个出身低贱的姐妹?一个****自己心上人的狐媚?她出身低贱却独得父亲的宠爱已经令五郡主忿忿不平,那么,国舅公子的钟情无疑是在淌血的伤口上撒了一层厚厚的盐巴,痛得五郡主能随时狠狠地咬上她一口。要是面放着一把刀子,相信五郡主会毫不犹豫举起来直直捅向她的心窝,如果,杀人不用偿命的话。 其实,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啪。”地上的树枝被人踩踏发出声响。 “谁?!”她收回思绪,冷声问。 “是……是我。”男子的声音参杂着犹疑。 赵凉吟回头,柳眉微挑,不由地意外。“这么晚了,状元爷没有回府吗?”大殿上,皇上钦赐了进士及第的头衔,也御赐了豪华的府邸。 “王爷见夜色已深,特地留在下在王府夜宿一晚。”状元爷低垂着眼,白色的衣摆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那就请状元爷早些休息吧。告辞。”赵凉吟颔首,准备迈步离开。 “郡主请留步。”状元爷慌忙抬起头,出声挽留,两眼又与她的对上。 状元爷没想到会是如此,也是一愣,失神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 赵凉吟的脑袋里轰地一热,冰封的记忆的慢慢地融化,变得鲜活起来。 那个人的眼睛也是这样的,温润,柔和,暖人心田。当初要是没有遇到他,她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境地? 夜风阵阵,带来丝丝凉意,也使赵凉吟的发热的脑袋迅速冷静下来。此刻,站在她身前的这个男人是学富五车前途似锦的新科状元,不是他。她只是在一双相似的眼眸里拼命地寻找着某个熟悉的身影。眼前的状元爷终究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除了这双眼睛,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他是一个商人,不会谈经论诗,更不可能金榜题名。 “状元爷有事?”她先移开了眼,澎湃的心湖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状元爷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地失礼,手足无措地低下头,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在下……在下冒犯了,请郡主见谅。在下……有一事不明白,想……想请教……请教……郡主。” “状元爷请讲。”赵凉吟唇边浮现起隐隐的笑,笑方才的迷惑,笑自己的痴傻。面前的白袍男子怎么会是他?他说话,从来不这么迂回,而且文绉绉的。 状元爷看来十分紧张,抿抿唇,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开了口:“在下不明白今日在大堂上为何……为何……”话音越说越小,终是没了声儿。 在大堂上……赵凉吟努力思索着今早在大堂上除了走神,自己还做了什么惊人之举,能让性格内向的状元爷如此地“不耻下问”。 月光下,清晰可见状元爷充血的侧脸,红色刷到了耳根。哦……她明白了。她让他误会了。 “见到状元爷,使我想起了一个人。”她幽幽地说。 “一个人?”状元爷抬头,不解地看她,眼神里闪过失落。 “是的,一个故人。一个很久不见的故人……” 那个人现在可好? 8.第8章 初遇(2) 邀月楼,杭州最富盛名的****。来了杭州倘若没有去邀月楼里潇洒一回,这种遗憾就像是到了杭州没有去西湖一游一样,当然,这是对男人而言。 落日西沉,傍晚的暮色渐渐消逝,然而,邀月楼,即将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 “凉吟,快过来。”雪姨向她招手。 她跑过去,雪姨把她拉到一旁。 “雪姨,怎么啦?”神秘兮兮的。 “这个你拿着。”雪姨掏出两个大纸包塞进她的怀里。“这药你想办法煎好,你娘喝了,对她的病有好处。” “能有用吗?”娘几乎把杭州城里所有的大夫都看遍了,大夫们相同的反应就是叹口气,然后摇头。 “昨个儿在我房里过夜的听说是皇宫里退官回乡的御医,我特意求了个方子,今天去药铺抓的药。试试吧。”秋依姐的身子眼看一天不如一天,但只要人在,就不能失了希望。 “雪姨,我不知道要怎么谢您”程凉吟抱紧怀中的纸包,眼眶酸酸的。“邀月楼里,就剩您真心关心我娘了。”勾栏院里的姑娘旧去新来,一个生了孩子的过气****还会有什么身价?现在又败坏了身体,能期盼着在这里会有什么优待? “傻孩子,别说这些了。快掌灯迎客了,记得过会儿煎了药给你娘送去之后,就待在房里,千万别出来,让客人看见你就麻烦了。”邀月楼里靠皮肉过活的女人哪个背后不是满腹的辛酸泪?秋依姐也是个命苦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从当年的花魁落魄到今天这般悲惨的境地。幸好,凉吟这孩子孝顺聪明,而且继承了秋依姐的花容月貌,只是,在这邀月楼里,美貌究竟是一种福气还是诅咒? “嗯。”程凉吟郑重地点点头。 雪姨笑了笑,轻拍她的脸颊。“好了,快去吧。我也该去准备准备,要是让秦妈妈撞到,又得唠叨了。” “那我走了。” 邀月楼里的姨们说,她天生一付能让男人垂涎三尺的皮相。就连自称二十年来阅人无数的鸨母——秦妈妈都曾当众夸下口若是将来她有朝一日能下海陪客,必定是这邀月楼里独一无二的头牌,日进斗金。 娘听了这话没有高兴得大笑,反是终日忧心忡忡。她十岁之后,娘就命令她在晚上姑娘们接客的时候乖乖地在房里或后院待着,免得给客人瞧见。 她生得很美吗?娘年轻时也拥有一张令世人倾倒的容貌,可是,美丽又带给了娘什么? 听雪姨说,娘在生下她之前,是这邀月楼里,甚至说是整个杭州城里无人匹敌的花魁,多少****名士捧上大把大把的银子,就为见上美人一面。而娘呢?最后却独独爱上了一个京城来的贵公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守身如玉。只为公子的一句话:秋依,我爱你。待我回京城禀告双亲之后,一定会回来娶你的。你要等我。 而这一等,就是十五年。 男人们前一刻还在****里****快活,后一刻出了****就在人前义正严词地大骂****无情。呵……****是该无情的,一个痴情的****就是娘这样的下场。 “娘。”程凉吟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放在茶几上,走到床边。“您好些了吗?”她扶起娘的身子,在背后垫上枕头。 “娘觉得好多了。”程秋依无力地笑笑,娇美的容颜上毫无血色。 “这是雪姨特地求来的药,您趁热喝吧。”程凉吟端起碗,用汤匙舀了一小口,放在嘴边吹了吹。 “绛雪费心了。”她的病大夫看了都摇头,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时日可活?昨晚,她又咳血了……张口喝下女儿递来的汤药。“唔——”药的苦味引得她一阵反胃,俯在床边干呕起来。“唔——”原来她的身体已经破败到连药也灌不进了。 “娘!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药太苦了?”程凉吟心急地叫道,“您等等,我去弄点蜂蜜来。” “凉吟,别去,外头……” 不理会母亲的阻止,程凉吟疾风似地跑了出去。 9.第9章 初遇(3) “添乱,你没看到前头正忙着么?”云珍被程凉吟从前堂拖到角落。 “珍姐姐,我求求你了,帮我向李厨儿讨些蜜来。我自己去的话,他不会给的。”她拉着云珍的袖子,左摇右晃,哀求道:“就耽搁您一会儿时间,求求您了……” “秋姑娘随时要人伺候的,我不能走开。” “我的好姐姐,就帮帮我吧,上次东哥儿欺负您,还是我把巴豆放在她饭菜里替您报的仇哦。”她扯出旧情。 “这……” “秦妈妈到现在还在惦记着这事是谁下的手呢。”再威逼一下。 “好吧。你在这等着。” 见事情成了,程凉吟开心地笑了,做事有时就是要讲究些手段,这是她在邀月楼里生活了十五年学到的。 “哟——怎么这里藏着个小美人呢。瞧瞧****给大爷我找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她妈的,诳老子我。”一只粗壮的手臂冷不防地从后头把她抱离地面,惹得她一声惊叫。背后浓浓地酒气混合着重重的脂粉味,呛得她眼泪都快掉了出来。“来来来,小美人今晚陪陪大爷,大爷有的是银子。”说着,另一只大手不安分地捏住她的脸蛋。 “放开我!我不是这儿的姑娘。放开我!”程凉吟蹬腿尖叫,使出浑身的力气要挣开男人的狎亵。 “小美人别害羞嘛,大爷我会好好疼你的。来,亲一个。”她越是挣扎,身后的男人抱得越紧。 “放开我!!”她大叫。为什么她不是个男儿身?男人和女人,在体力上天生就差了一大截。 不,她不认输! “啊——”男人惨叫,手臂一甩。 “噢——”她被重重摔在地上,接触地面的刹那,她痛呼出声。 “臭****,竟敢咬老子,看老子怎么教训你。”男人口出恶语,抬起脚欲向她的小腹踹来。 程凉吟认命地闭上了眼。 “啊哟——我说张大爷,您怎么在这儿待着呀。钱大爷他们正在包房里等您呢。” 没有预期的疼痛,耳朵里传进秦妈妈娇媚的声音。 “秦妈妈,看你教出来的人,居然敢咬老子!”男人收回脚,晃晃手臂上的牙印,暴怒不已。 “哟哟,真是对不住了,她呀,只是个打杂的下等丫头,不是楼里的姑娘。”秦妈妈八面玲珑地陪着笑脸,转而凤眼圆睁,瞪向她,“贱丫头怎么跑前头来了,还不快滚下去!” “扫兴!”男子冷哼。 秦妈妈的眼从她身上挪开,瞬间又变脸到招牌式的媚笑。“张大爷您消消气,您到咱们邀月楼里是来找快活的,大人有大量,犯不着和一个贱丫头一般见识。”秦妈妈侧过头,对身后的姑娘示意,“熙春、怡红,快来伺候着!” 男人傲慢地睇了她一眼,“哼!不识抬举!”拥着两个姑娘悻悻然离开。 “张大爷,您玩得尽兴。”待男人走远,秦妈妈双手插着她那早没有了曲线的水桶腰,脸又变成了母夜叉。“不在房里待着,专来坏老娘的生意,我待会再来收拾你!”说罢,白了她一眼,扭动着腰肢,嬉笑着脸,招呼客人去了。 “凉吟你怎么了。”云珍走过来,见她卧在地上,蹲下扶她起来。 “我没事。”她拍拍身上的尘土,接过蜜罐子。“谢谢珍姐姐。我走了。” 程凉吟抱紧了怀里的罐子,全身仍是止不住地颤抖。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10.第10章 初遇(4) 石桥上,少女白皙的脸庞在晨阳的照射下,更为苍白,紧蹙的眉头显现着她的心事重重。 依着桥沿,望着碧波湖水中肆意游动的鱼儿,程凉吟的思绪也游离起来。 想起昨天秦妈妈来娘房里说的那番话…… “秋依,身子好些了吗?”一进门,嗅到屋子里弥漫的药味,秦妈妈抽出手绢捂住鼻子。 程秋依在女儿的搀扶下坐起身。“好些了,谢妈妈关心。” 秦妈妈径自在圆凳上坐下,肥胖的身躯压下,凳子发出“吱呀”的一声****。“那我有话就直说了。你三个月没接客了吧,你们母女吃住都要开销,可都佘着呢。”秦妈妈扣了扣殷红的长甲,呼了一口气。“邀月楼不是善堂,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等我病好了……”****的身体就是谋生的本钱。秦妈妈的意思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你瞧你,我秦妈妈也不是这么不讲情面的人,其实……”秦妈妈倏地一笑,不去看程秋依,精锐的眼向立在一旁的程凉吟上下打量。“凉吟这姑娘到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比你当年……” “秦妈妈,凉吟还只是个孩子。”程秋依出言打断。秦妈妈盘算的是……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凉吟今年多大啦?”秦妈妈问,臃肿的脸上努力堆砌上和蔼的笑。 “再一个月就十五了。”她小声地回答,秦妈妈笑得她心里直发毛。 “十五了啊……秋依,想当初你也是这个年纪开始接客的吧。”秦妈妈不再看她,转头和娘说话。 “我不会让凉吟走我这条路……”程秋依直直地盯着秦妈妈,异常坚决。 “干我们这行有什么不好?有吃有住,穿金戴银。****怎么了?赚的不也是光明正大靠皮肉挣来的辛苦钱,不偷又不抢。”秦妈妈对程秋依的话不甚赞同。“不是我秦妈妈说你,你当年可是我邀月楼里响当当的头牌,偏偏为了个男人搞成这样。死心眼地生了这么个小蹄子。不过,这小蹄子长得不比你当年差,下了海赚了银子,让她好好孝敬孝敬你,也算你没白养她那么多年。” “我……” “好了,这事反正不急,你们娘俩商量商量,给我个答复。”秦妈妈在正要踏出门槛的当口,忽然转身说道:“秋依啊,不要怪秦妈妈没有提醒你,凉吟从小吃我的用我的,早晚是我邀月楼的人。”一抹奸笑后,秦妈妈洋洋得意地踱步下楼。 娘合上眼,不说话,背挺得僵直。 不知过了多久,娘幽幽地开口,像是做了什么痛苦万分的决定: “凉吟,离开这儿,别再回来。” 发呆地瞪着手中的蓝田玉佩,娘说玉佩是她的父亲临走时留下的,她的父亲在京城,她可以凭着这个去寻找她的父亲。 程凉吟苦笑。娘真是傻啊。竟然还相信一个欺骗了她十五年的男人的话——那个让她从千金难买一笑的花魁,最后为了生活沦落到五两银子就可以陪睡一夜的低等****的男人。 既然那个她唤作父亲的男人可以抛下她和娘一去十五年不复返,那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纵使,他没有撒谎,且不说杭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就算她真千辛万苦到了京城,偌大的京城叫她如何单凭一块玉佩去寻人? 或许,秦妈妈是对的。除了这付美丽的皮相,她还有什么?为了生存下去,又有什么是不可以摒弃的?至少,她能够赚来银子给娘治病,保证她和娘衣食无忧,但一想到某个****的男人对她上下其手,猥亵地抚摸着她的身体,她就觉得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宁可去死! 死……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死……如果她从这里跳下去,她就解脱了。秦妈妈发现她跑了,一定会叫人捉她回去的,她的时间不多了。是的,只要身体再往前倾一些,只要一刹,她就能解脱了…… “姑娘。小心!”有人伸出手,一个旋身把她抱离桥边。“姑娘,虽然人生有许多不如意的事,但是只要活着总能找到办法解决。”男子的声音温柔平和。 她恍惚着,无意识地摇头:“不是所有的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的。”为什么要救她?就差这么一点,她就可以解脱了。 只听见那人又说:“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程凉吟一下子霍地清醒过来,混沌的思绪,仿佛见到了一缕明亮的阳光。她回神,一双温润如玉般的眼睛正看着她,清澈似水。眸子里没有如火的惊艳,有的只是淡定不迫。“姑娘若有什么难处,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而为。” “帮我?”她扬起冷笑,犀利道:“你我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帮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男子一诧,没料到她如刺猬般的防备。“姑娘误会了。姑娘或许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但姑娘就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人吗?他们会有多难受?多伤心?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家人好好活着。人总是在失去生命之后才懂得生命的宝贵。”说到最后,男子的语气竟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 她死了的话,娘会是怎样的悲痛?她的亲生父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让娘一等就是十五个春秋。而她,刚才要是跳下去,那从此黄泉两相别,便是永不再见。生离死别,娘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为了自己的家人也要好好活着。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她还有她的家人——她的娘亲。 程凉吟重新正视面前这个救了她一命的年轻男子。身着的长衫做工精致,昭示了男子富庶的出身。“公子如何称呼?”他长相普通,却有一双澄净的眼睛,坦诚,不参杂质。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折射着一个人的品质。 “在下,华念平。”男人似乎被她瞧得不自在,敛了敛眸子,看向别处。 “你会帮我?”她问地认真。与其做一个人尽可夫的****,不如…… “是的。” 男子抬首,看着她,安心释然地微笑,眼眸里存在着同样的认真。 11.第11章 赎身(1) 透过朦胧的月色,看着妻子躺在我的身侧沉沉地睡去,她的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在人前总是冰冷的容颜融化成了暮春三月的暖阳,有一种感动填满了我的胸襟。我想,这种感动就叫做幸福。 这时,我会想,当初是什么力量促使我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把她抱离了桥边,在****里与跋扈的****周旋? 或许,是她眼中似曾相识的彷徨与无助打动了我。我是个心软的男人。这种柔软在大多的人眼里是一种性格的缺陷,对一个商人来说尤是如此。父亲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念平,你太容易心软。心软会让一个男人变得懦弱,好好改改吧。” 是吧。我的确是个心软的男人,打小时候起就一直是这样。记得八岁那年,阿旺——一条瘦骨嶙峋的大黄狗,我当时唯一的朋友,因为我是一个私生子,在我十岁之前,没有孩子愿意同我一起玩耍,就算他们愿意,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和一个没爹的“杂种”做朋友。阿旺死的时候,我足足哭了三天,哭得邻人的小孩都嘲笑他像个好哭的娘儿们似的。 娘儿们就娘儿们吧。那时的他,只想为失去一个珍贵的朋友而悲恸,即使他的朋友只不过是一只不知人情冷暖的畜牲。 心软是一个男人要不得的弱点,再加上他并不过人的天赋,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能像他的妹夫,那个冷傲自信的风家主子那样,把家族的产业扩大再扩大。他要竭尽所能才能做到的就只是守成罢了。 然而,他的心里却丝毫没有怨恨与不甘。对他而言,家人远比财富的积累要重要的多。他的家人,十岁之前只有他的母亲,十岁之后又多了父亲,大娘、妹妹。如今,还有他的妻子和妻子腹中将要出生的孩子。 心软……我把妻子轻轻地拢入怀里,了无睡意的双眼看向黑漆漆的窗外,想起了他许多年前的那次心软,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 第二次来到邀月楼,这个被杭州的商人老爷们形容成是人间仙境的地方,浓重的脂粉味和****的雕饰仍是让他不能习惯。 “华公子?”才进门,没想到****妈妈一眼就认出了他。“您不是前晚和钱大爷、张大爷他们一块来的华公子么?”他颔首,瞧见打扮艳丽的****妈妈,抽出手绢,腰肢扭动地走向他,殷勤的笑使得她那张不算消瘦的脸整个都皱了起来,血红的双唇上下闭合。****妈妈依旧是这么地……热情。他暗叹。“大爷快里面坐。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咱们邀月楼还没开门呢。”****妈妈热络地引他入座,向楼上大声喊着:“香莲、碧儿快下来接客。” “华公子今个儿是一个人来的?昨晚,钱大爷他们还提到您哪……” “秦妈妈,在下这次是有事前来。”他的话停下了秦妈妈继续挪动的脚步,转过身,笑容僵了僵,不明白地睇着他。 他向后小退了一步,让****妈妈看清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姑娘——她直直地站着,面无表情,薄唇紧抿,脸色如雪一样的苍白。 “我想替这位姑娘赎身。”他又说。 “凉吟?”****妈妈明显吃了一惊,脱口叫了出来。 12.第12章 赎身(2) 摆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两个高大魁梧的黑衣壮汉,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分别跨立在秦妈妈身后两侧,脸上的横肉棱角分明。其中一人,一条凹凸不平的伤疤蜿蜒过整个左半边脸,更是使人退避三舍。有了这等阵仗护身,秦妈妈当然有恃无恐,二郎腿一翘,话音里满是轻慢的漫不经心:“华公子的意思是要替凉吟这丫头赎身?” 秦妈妈瞟了程凉吟一眼,目光移到她身边的男子。 “是的。”男子回答,顿了顿,又说:“还有程姑娘的母亲。” 秦妈妈听了男子的话后,干笑一声。“先不谈凉吟她娘,要把凉吟丫头从邀月楼赎出去……”然后,她侧过头摆弄起缠绕于指间的手帕,不再言语。 秦妈妈在故弄什么玄虚?人,放还是不放?程凉吟的心一缩,没有血色的唇抿得更紧。 她垂下眼,手不禁握成拳。 “请秦妈妈开个价。”男子开口。 男子对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担心。瞳眸里淡淡的暖意使她紧缩的心慢慢地放松开来。 “既然华公子开了口,我也就不客气了。凉吟要走出邀月楼的大门……这个价。”秦妈妈伸出一根手指,在男子面前晃了晃。 “一百两?”在男子的应答之前,程凉吟先一步说出自己的猜测。一百两?一百两!一百两都可以在杭州城里买上十几亩良田了! 秦妈妈笑着慢条斯理地摇摇头:“错!是一万两。” “一万两!?”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失声叫了出来:“我不值这么多的!”秦妈妈这根本就是在漫天要价!谁会花一万两银子来赎她?秦妈妈压根就没打算放过她是不是…… “一万两还算是少的了。等你当了邀月楼里的头牌,我能收到的银子绝对不止这些。”秦妈妈好不得意,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嘴角的笑掩也掩不住。“再说了,你值不值这个价,华公子说的算。华公子,您说是吗?” 男子一顿,拧着眉心,温文的神色不再,闪过一丝犹疑不定,半晌不语。 程凉吟把男子的表情尽收眼底,暗自叹了口气。老天最终还是把最后一缕亮光收了回去。他说他会尽力而为帮她,但是一万两……整整一万两……他们素昧平生,他已经救了她一命,他还会花一万两来赎一个****的娼妓吗?他是个商人,不是个善人。她的孤注一掷,终究是赌输了。那时,她该跳下去的…… 秦妈妈端起桌上的茶,吹了吹,喝下一口,瞥了她一眼。臭丫头,跟我斗?乖乖地认命吧。 “秦妈妈。”男子唤道,打破了房里的安静。“我朝例律规定,凡是卖身为婢、为妓者,在卖身之时,买卖双方都会签下卖身契为凭。”男子停下话语,看了看她后,转向秦妈妈,双眸又回复到一贯的温和,淡笑道:“请问秦妈妈可有程姑娘卖身邀月楼的契据?” “这……”秦妈妈先迟疑了一会儿,忽而眼珠打了个转,答道:“这邀月楼里谁不知道,她是我邀月楼的人?是我秦妈妈把她养大的?” 男子脸上淡淡的笑容不变。“那就是说,秦妈妈手中并无任何字据咯?” “啪!”秦妈妈拍桌而起,涨红了脸,叫嚣道:“你看老娘好欺负是不是?老娘我要告到县太爷那里,要县太爷替老娘做主。来人!”秦妈妈大喝一声,身后的打手倾身上前,大有要把男子暴揍一顿,丢出邀月楼的架势。 13.第13章 赎身(3) “秦妈妈说的可是李大人?”男子到是没有被秦妈妈的威胁吓到,神色仍然温和从容。“我昨日刚到李大人府上拜会过,相信李大人会很高兴我再次拜访。”男子的话让秦妈妈脸色一凛,气势退了半截。“再者,秦妈妈手里确实没有程姑娘的卖身契,口说无凭。相信即使告到官府,县太爷也很难为你做主。” 听了男子的话,秦妈妈慢慢坐下,脑子里百转千回。眼前的公子哥想来也是有些来头的。记得前个儿,听钱大爷他们说,这华公子的父亲在扬州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好像人称是扬州的第一富。凉吟这丫头什么时候找来这么一座靠山的? 看出****的动摇,男子开出价:“我愿意出三百两换程姑娘自由。” “不成。”秦妈妈拒绝。“五百两,少一个子都不行。” “好,就五百两!”男子一口答应,不给秦妈妈反悔的机会,他吩咐身边的小厮呈上纸张和笔墨。 “请秦妈妈立下字据,从此以后,程姑娘与邀月楼再无瓜葛。” ※※※※ 接过递来的五百两银票,仔细端倪核对了数目,把银票塞进怀里,秦妈妈长吁短叹。“凉吟啊,我秦妈妈把你养大,平日也待你不薄,你到好,帮着个外人来欺负我。让秦妈妈好心酸呐。” 她欲争辩什么,身旁的男子却先于她开了口:“秦妈妈错了。辛苦养大程姑娘的人,是她的母亲,不是你。” 男子在确定秦妈妈亲笔签名画押的字据无误后,交在她手里。 她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或是激动地泪流满面,至少也应该是喜笑颜开。可是,当自由一旦真真实实地落在她手中的时候,她的心反而出奇得平静。 手指在接触到男子手掌的瞬间,她抬起头注视着他,一双圆眸充满了诧异与不解。他的手心是湿的,不但潮湿,而且冰凉。那他方才的从容镇定难道是…… 男子笑了笑,眼底尽是柔和。“这个请姑娘小心收好。” 随即他转过头,对秦妈妈说道:“那再让我们来谈谈为程姑娘母亲赎身一事……” “秦妈妈,不好了。”门被猛地推开,雪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秦妈妈,您快去看看,秋依姐她……” 程凉吟整个人一震,心里直念: 娘,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您可千万不要出事呀…… 14.第14章 赎身(4) 阵阵的和风从未被关紧的窗户外吹进房里。 她幽幽地张开眼,迷离的视线渐渐地找到焦距,变得清晰。陌生的床帏,陌生的家具,陌生的摆设……一道白亮的光芒突然穿过窗户的缝隙射了进来,刺痛眼珠,她立刻重新闭上眼睛。 脑袋里混混沌沌的一片,像是有一锅煮沸的粥在不断地翻腾,冒着泡。她努力地想弄清些什么,却怎么也理不清。她在哪儿?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是谁? 门外传来对话声,说话的人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她用心地听着。 “少爷,您真的打算把那位姑娘一起带上路?” “或许吧。”被唤作是少爷的男子,语气里有着不确定。 “少爷,华明知道做下人的是不应该干涉主子的事,可华明还是觉得有责任提醒少爷,我们这次北上有老爷交代的任务在身,带着个姑娘家总是不方便的。”商人行商,时常风餐露宿,甚至随时有可能遇上强盗劫匪,身边带着个女人只是多一个累赘。 “这个……我明白。但程姑娘刚失去母亲,在杭州城里又没有其他的亲人。你要她再回到****去吗……” 啊……她想起来了。那个姓华的男子在桥边救了她,又帮她赎了身,然后……然后……雪姨闯了进来,说秋依姐——那个十五年前名满杭州的花魁,自杀了。 是的,没错。十五年前的杭州名妓程秋依服毒自尽了。而她,就是程秋依的女儿,程凉吟,一个****长大生父不详的贱丫头。 娘死了啊,真的死了……是她亲眼看着一铲一铲的泥土无情地掩埋了娘的棺木,埋葬了一代名妓的血肉躯体。入土为安,娘您走得可安心?记得当她冲进娘屋子的时候,娘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是安详的,没有服毒者因毒性发作而产生的狰狞和扭曲。娘应该是走得很安心的吧,但为什么抛下她独自一人? 娘,我恨你! “吱呀——”门被轻轻地推开,走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 程凉吟睁开眼,吃力地撑起身子,看过去。 华念平见状欲上前扶她,但忽然想起男女授受不清的道理,伸出的手硬生生地收了回去。“你醒了?昨天你昏倒了。所以,我把你带回了客栈。”他在她对面坐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点头。在娘的坟盖上最后一铲土时,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她多希望她这一倒便可以不再醒来。 “我叫伙计给你弄点吃的来吧。”他说。床榻上的女子看上去很虚弱。 她摇头。看着他,不说话。 “那喝点水吧。”被盯得不自在,华念平转移话题,侧过身体,执起茶壶,却没倒出半滴水来,脸刷地一红:“啊……没……没水了,你等一下,我去打水。”天……他怎么开始结巴起来了。 程凉吟的唇边不禁稍稍地上扬,泛起浅浅的笑。他不是一个懂得如何和女子相处的男人。他拿起茶壶的手竟是微颤的。他是个善良的男人,所以他救了她的性命,拉她跳出了火坑,帮她安葬了娘亲。他是个可爱的男人。会被姑娘的注视瞧得紧张结巴,脸颊染上红潮。在邀月楼里,各种各样的男人她见多了。论地位,有达官显要的;论财势,有一掷千金的;论相貌,有貌比潘安的,论才学,有学富五车的。谈及这几样,眼前的男子都不出色,但他的眼眸却是独一无二的,澄净如水,澈亮几能见底。他是一个好人,因为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他的付出应该换来他应得的…… “华公子,请留步。”她出声,嗓音有些嘶哑,唤住他。 “程姑娘……”华念平停下快走到门边的脚步,转过身,倒抽一口冷气,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松手,手中的茶壶“乓”的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 愣了半晌,他才回魂,涨红的脸都能拧出血来。“你……你……在做什么?” 原来,程凉吟掀开被褥,解开了身上的衣扣。先是外衫,然后是中衣,再来是xie4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能报答公子的,只有我的身体……”倘若他没有替她赎身,她也早晚会在一个陌生的男子面前被脱的yi1 si1 bu2 gua4。不同的是,那是被强迫的,而现在,她心甘情愿。 “秦妈妈说,我长得漂亮,我的身体应该……应该还不错……”贴身的衣物如同柳絮般飘下,一件件散落在地上。衣衫jin4 tui4,还剩下最后一件红色的抹胸时,肌肤起了一阵寒颤,放在颈后绳结上的手犹豫了。 程凉吟,你在犹豫什么?你怎么能半途而废?不是早就打定好了的主意么?他帮了你,你给他你的身子,银货两讫。她合上眼,咬了咬牙,右手重新覆上抹胸的绳结,找到绳头,一拉…… 15.第15章 赎身(5) 没有预期chi4 luo3的凉意,反而感到一席温暖包围住了她的全身。 她睁开眼,原来,男子及时用棉被裹住了她,在抹胸滑落之前。 “你以为我昨天救了你,答应帮你,为的就是这个?”华念平坐在床沿,盯着她,脸上的红潮已经淡去,但眼底的温和却被气愤所取代。 “不。我只是觉得,你花了银子,总该得到些什么。”比如她的身体。这身皮相是她如今唯一仅有的了。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小时候,我娘曾对我说过,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最宝贵的就是她的贞洁。”见她抬头看他,他顿了顿,又道:“而那是要留给自己心爱的男子的。” 她苦笑地摇了摇头:“我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未来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东西。 “会的。总有一天,你会遇到能够与你相守一生的男子。你……最宝贵的东西应该留给他。” 她因他的话而一怔,但还是摇头。“我怕我是等不到了。”心底不由涌上一股苦涩,冲得她的眼眶泛起酸胀。“那日,你对我说,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家人好好活着。我娘死了,那我要为谁而活?” 华念平凝视着眼前相识不过两日的女子。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仍然掩饰不住她美丽的容貌。他是个普通的男人,从男人的角度来说,她长得美,真的很美。然而,他总觉得在她美丽的外表下,她的灵魂活得太压抑。她的娘亲死了,他却没有见她掉过一滴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娘亲入棺,然后封棺,入土。是不伤心吗?不是的。就连阿旺死的时候他都哭了三天,更何况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娘亲服毒自尽?她是伤心的,但又不仅仅是伤心。这种伤心更准确地来说,叫做悲痛欲绝。极端的痛楚烧干了眼泪,哭,也就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为了你自己。”华念平挽起她颊边的碎发,拢至她的耳后。“老天既然安排我救了你,你就要好好活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男子温柔地笑着。眼睛四周酸胀的感觉越发地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要冲了出来。她埋头倒进他的怀里,感到他的温暖的胸膛一滞。 华念平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地想推开她。却在惊觉到胸前的一片湿意后,改而轻轻地拥着她,叹息着:“若是伤心,就痛快地哭出来吧……” 怀里的人儿不语,只是更加贴近他。 那一晚,她在他的怀里哭得怆然。 16.第16章 联姻(1) 有时,她会想,如果三年前她是跟着他离开杭州的,现在的她会是怎样的处境? 那晚,她在他的怀里放声哭泣,尽情宣泄着心中久藏的积郁。发泄过后的她,整个人像是被完全淘空了一般,阵阵的疲倦随之席卷而来,使得她又陷入黑暗的沉睡中。再醒来时,业已晌午,耀眼的阳光照进来,房里空无一人。问了店小二,店小二回道:华公子和随从一大清早就出门办事去了,要傍晚才能回客栈。见她起了,店小二立马端了饭菜进屋,说是华公子临走时特别吩咐的。 随意吃了几口果腹,她开始思忖以后的日子。一辈子跟着他吗?她忽然想起昨日他的随从对他的“直言劝诫”:商人行商,带着个姑娘家总是不方便的。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更何况她的出身只会令他蒙羞。离开吗?她又能去哪里?去找她的亲生父亲吗?不,即使找到了,她的亲生父亲难道会承认她这个****母亲生的女儿? 自己该何去何从,她必须做出抉择。然而,上天终是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正在她犹豫之际,几个自称是京城豫王府的人找上了她。他们告诉她的事实,让她难以置信,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原来,她是当今圣上的皇叔——豫王爷的女儿,而她腰间挂着的蓝田玉佩就是最好的凭证。 从起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本该雀跃欢喜的心却泛起难言的苦涩。豫王爷,尊贵的皇亲,难怪会抛下她们母女一去就是十五年了。****,可以视作红颜,视作知己,可以与之吟诗和唱,谈情说爱,却是连做侍妾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母亲在遇到她的父亲时还是个清倌。清倌又如何呢?****就是****,低贱的身份,即使是娶进门为妾,也是辱没名声的。堂堂的豫王爷怎么可能娶一个****为妃?而她,一个****长大的卑下丫头,居然是高贵的豫王爷郡主,呵呵……这一切多么地令人措手不及,又是多么地可笑! 好,她就让世人看看,一个****的女儿也是能一跃龙门成为皇家郡主的。 于是,她不告而别,只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并托店小二把信转交给他,信的大意是说有京城来的亲戚找到了她,要即刻起程带她回京,请他放心。 离开杭州,入豫王府,时间不若预想中的那么难熬,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豫王爷待她不薄,给了她尊贵的身份,对她宠爱有加。她该觉得满足的,但为什么有时,尤其是当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正如此刻,心里仍会不时会浮现出那个人的影子。 他现在过得可好?那个温柔善良,有着一双清澈明净眼眸的男子。他大概早已经娶妻生子了吧。他这样的人,老天没理由不让他获得幸福的。 幸福……那她的幸福又在哪里…… “郡主,王爷派人来说,请郡主去一趟书房。”珠儿,她的贴身婢女,走进内室,轻声说。 “马上吗?”她问。 “是的。” 听说,早上王府来了一位自洛阳来的贵客,北方的首富——风家的当家。历朝以来,商人的地位一直不高,豫王爷会把这位风府的当家尊为上宾,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人家有数不完的银子。 父亲唤她过去会是什么事呢?难不成和这位风府的当家有关? 临近书房,这时,恰巧看到有人推门从书房里出来。仔细一瞧,呵呵,难得啊……是大哥、二哥、四哥。她的三位兄长是鲜少会凑在一块的。除去早殇的第三子,豫王爷目前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宏暄,次子宏晔,四子宏晟;五子,宏昆。 大哥的母亲是二王妃,二哥和四哥都是四王妃所生,最小的五弟,六岁,七王妃所出。 她这三位成年的兄长,人前兄弟和睦、父慈子孝,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设计来,斗过去的呢。为的不外乎两个字:爵位。有时,她会想,如果三年前她是跟着他离开杭州的,现在的她会是怎样的处境? 那晚,她在他的怀里放声哭泣,尽情宣泄着心中久藏的积郁。发泄过后的她,整个人像是被完全淘空了一般,阵阵的疲倦随之席卷而来,使得她又陷入黑暗的沉睡中。再醒来时,业已晌午,耀眼的阳光照进来,房里空无一人。问了店小二,店小二回道:华公子和随从一大清早就出门办事去了,要傍晚才能回客栈。见她起了,店小二立马端了饭菜进屋,说是华公子临走时特别吩咐的。 随意吃了几口果腹,她开始思忖以后的日子。一辈子跟着他吗?她忽然想起昨日他的随从对他的“直言劝诫”:商人行商,带着个姑娘家总是不方便的。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更何况她的出身只会令他蒙羞。离开吗?她又能去哪里?去找她的亲生父亲吗?不,即使找到了,她的亲生父亲难道会承认她这个****母亲生的女儿? 自己该何去何从,她必须做出抉择。然而,上天终是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正在她犹豫之际,几个自称是京城豫王府的人找上了她。他们告诉她的事实,让她难以置信,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原来,她是当今圣上的皇叔——豫王爷的女儿,而她腰间挂着的蓝田玉佩就是最好的凭证。 从起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本该雀跃欢喜的心却泛起难言的苦涩。豫王爷,尊贵的皇亲,难怪会抛下她们母女一去就是十五年了。****,可以视作红颜,视作知己,可以与之吟诗和唱,谈情说爱,却是连做侍妾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母亲在遇到她的父亲时还是个清倌。清倌又如何呢?****就是****,低贱的身份,即使是娶进门为妾,也是辱没名声的。堂堂的豫王爷怎么可能娶一个****为妃?而她,一个****长大的卑下丫头,居然是高贵的豫王爷郡主,呵呵……这一切多么地令人措手不及,又是多么地可笑! 好,她就让世人看看,一个****的女儿也是能一跃龙门成为皇家郡主的。 于是,她不告而别,只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并托店小二把信转交给他,信的大意是说有京城来的亲戚找到了她,要即刻起程带她回京,请他放心。 离开杭州,入豫王府,时间不若预想中的那么难熬,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豫王爷待她不薄,给了她尊贵的身份,对她宠爱有加。她该觉得满足的,但为什么有时,尤其是当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正如此刻,心里仍会不时会浮现出那个人的影子。 他现在过得可好?那个温柔善良,有着一双清澈明净眼眸的男子。他大概早已经娶妻生子了吧。他这样的人,老天没理由不让他获得幸福的。 幸福……那她的幸福又在哪里…… “郡主,王爷派人来说,请郡主去一趟书房。”珠儿,她的贴身婢女,走进内室,轻声说。 “马上吗?”她问。 “是的。” 听说,早上王府来了一位自洛阳来的贵客,北方的首富——风家的当家。历朝以来,商人的地位一直不高,豫王爷会把这位风府的当家尊为上宾,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人家有数不完的银子。 父亲唤她过去会是什么事呢?难不成和这位风府的当家有关? 临近书房,这时,恰巧看到有人推门从书房里出来。仔细一瞧,呵呵,难得啊……是大哥、二哥、四哥。她的三位兄长是鲜少会凑在一块的。除去早殇的第三子,豫王爷目前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宏暄,次子宏晔,四子宏晟;五子,宏昆。 大哥的母亲是二王妃,二哥和四哥都是四王妃所生,最小的五弟,六岁,七王妃所出。 她这三位成年的兄长,人前兄弟和睦、父慈子孝,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设计来,斗过去的呢。为的不外乎两个字:爵位。 17.第17章 联姻(2) 豫王府的世袭爵位向来是只传给嫡长子,庶子是没有资格继承的。一场骨肉兄弟的勾心斗角本可以就此免去,但如今的问题出在,由于豫王爷的嫡妃李氏——她名义上的母亲,没有为王爷生下儿子,也就是说,没有嫡长子的存在。那么,身为侧妃所生的庶子谁都有机会各凭本事继承爵位。纵使是二哥和四哥这样同母所出的亲兄弟,为了爵位,斗起来也不是照样毫不留情?兄弟亲情在爵位面前不过形同蝼蚁,谁叫世袭的爵位只有一个? 幸好,她是女儿。她的兄弟们就算在窝里斗翻了也不关她的事。 “大哥、二哥、四哥。”她微微福身。 “嗯。父亲唤你,快进去吧。”赵宏暄的表情淡淡的。 她抬头,另外两位兄长神色各异。赵宏晔睇了她一眼,猜不出心思;赵宏晟的俊脸上挂着笑,似乎是在……幸灾乐祸。 她的四哥赵宏晟打心眼里鄙夷她的出身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早就见怪不怪,只是他此时的笑,让她万分确定,父亲召她去书房准不会有好事。 她点点头,走到书房门前。“父亲,是我,凉吟。” “进来吧。” 她踏进屋子,向站立在书案旁的豫王爷行了个礼,挑了个最靠近的座椅坐下。 “今儿个早上,风府的当家亲自送来一封请帖。”豫王爷拿起书案上的红色信封,摊开。“两个月后,风老太爷六十大寿,我想你代我去。” 赵凉吟一愣,偌大的豫王府没人了吗?这种应酬之事即使豫王爷真的无法出席,要找,也该找她的三位兄长中的某一人来代劳,怎么可能轮得到她?这其中……她等着豫王爷把话说完。 果然,豫王爷后面的话才到了点子上,使她茅塞顿开。 “风府有意和王府联姻。”豫王爷看着她,好似在审视她的反应,接着又说:“爹希望你去。” 她有点明白赵宏晟幸灾乐祸的笑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她反问。风家和豫王府联姻,显然占便宜的是风家,豫王爷不会不明白,他们这些皇亲贵戚不是最讲究身份的么?郡主嫁商人,这算什么?“难道父亲认为凉吟配不上一个王公贵族,只配嫁为商人妇?”赵凉吟的眼里,渐渐没了温度。她的父亲归根结底还是瞧不起她身体里流淌的另一半血液么?她的母亲终归是个低贱的****,那么,当初他又为何要把她找回来?她不是儿子,而豫王爷不缺女儿。 “不,爹不是这个意思。”察觉她眼里的冷意,豫王爷急忙辩解道:“风老太爷的姑母当年曾被选进皇宫为妃,虽然没有生下子嗣,但风家也称得上是国戚了,你能嫁过去,不算委屈。爹和你的哥哥们只是觉得在几个还没有嫁人的姐妹里,你最合适。”豫王爷瞧了瞧她的脸色,语长心重地继续说道:“凉吟,你已经十八了,姑娘家的青春是耽误不起的。” 呵,听了这话,她在心里不禁冷笑。娘痴痴地等了你十五年,你可有为她的青春想过?“论起闺龄,五姐比凉吟还要年长一岁。于情于理,姐姐没有嫁人,做妹妹的怎好抢了先?” “这个……”豫王爷一顿,断然没有料到,她会拿五郡主出来做挡箭牌。“你五姐……我会替她打算。” 打算?五郡主钟情国舅三公子,几年来不知道推了多少门当户对的亲事,非刘子恒不嫁,而这国舅公子却至今迟迟没有上门提亲的行动。怎么个打算法?打算把女儿主动硬塞给人家不成? “若是女儿执意不去呢?”她两眼直视着身前贵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她在赌,赌三年的宠爱是真是假;赌豫王爷对她的宠爱究竟能到何种地步;赌她的亲生父亲会不会逼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豫王爷移开看着她的目光,捋着长须,慢慢踱到她背后,向窗外望去。 她发觉自己的心正噗嗵噗嗵地越跳越快,手指不觉地收紧。她的胜算能有多少? 良久,她的父亲终于开口: “凉吟,听爹的话,去吧。你不先出嫁,叫你五姐怎么嫁人呢?” 赵凉吟只听见心里“咯哒”的一声;心碎了,沉到了谷底。豫王府的世袭爵位向来是只传给嫡长子,庶子是没有资格继承的。一场骨肉兄弟的勾心斗角本可以就此免去,但如今的问题出在,由于豫王爷的嫡妃李氏——她名义上的母亲,没有为王爷生下儿子,也就是说,没有嫡长子的存在。那么,身为侧妃所生的庶子谁都有机会各凭本事继承爵位。纵使是二哥和四哥这样同母所出的亲兄弟,为了爵位,斗起来也不是照样毫不留情?兄弟亲情在爵位面前不过形同蝼蚁,谁叫世袭的爵位只有一个? 幸好,她是女儿。她的兄弟们就算在窝里斗翻了也不关她的事。 “大哥、二哥、四哥。”她微微福身。 “嗯。父亲唤你,快进去吧。”赵宏暄的表情淡淡的。 她抬头,另外两位兄长神色各异。赵宏晔睇了她一眼,猜不出心思;赵宏晟的俊脸上挂着笑,似乎是在……幸灾乐祸。 她的四哥赵宏晟打心眼里鄙夷她的出身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早就见怪不怪,只是他此时的笑,让她万分确定,父亲召她去书房准不会有好事。 她点点头,走到书房门前。“父亲,是我,凉吟。” “进来吧。” 她踏进屋子,向站立在书案旁的豫王爷行了个礼,挑了个最靠近的座椅坐下。 “今儿个早上,风府的当家亲自送来一封请帖。”豫王爷拿起书案上的红色信封,摊开。“两个月后,风老太爷六十大寿,我想你代我去。” 赵凉吟一愣,偌大的豫王府没人了吗?这种应酬之事即使豫王爷真的无法出席,要找,也该找她的三位兄长中的某一人来代劳,怎么可能轮得到她?这其中……她等着豫王爷把话说完。 果然,豫王爷后面的话才到了点子上,使她茅塞顿开。 “风府有意和王府联姻。”豫王爷看着她,好似在审视她的反应,接着又说:“爹希望你去。” 她有点明白赵宏晟幸灾乐祸的笑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她反问。风家和豫王府联姻,显然占便宜的是风家,豫王爷不会不明白,他们这些皇亲贵戚不是最讲究身份的么?郡主嫁商人,这算什么?“难道父亲认为凉吟配不上一个王公贵族,只配嫁为商人妇?”赵凉吟的眼里,渐渐没了温度。她的父亲归根结底还是瞧不起她身体里流淌的另一半血液么?她的母亲终归是个低贱的****,那么,当初他又为何要把她找回来?她不是儿子,而豫王爷不缺女儿。 “不,爹不是这个意思。”察觉她眼里的冷意,豫王爷急忙辩解道:“风老太爷的姑母当年曾被选进皇宫为妃,虽然没有生下子嗣,但风家也称得上是国戚了,你能嫁过去,不算委屈。爹和你的哥哥们只是觉得在几个还没有嫁人的姐妹里,你最合适。”豫王爷瞧了瞧她的脸色,语长心重地继续说道:“凉吟,你已经十八了,姑娘家的青春是耽误不起的。” 呵,听了这话,她在心里不禁冷笑。娘痴痴地等了你十五年,你可有为她的青春想过?“论起闺龄,五姐比凉吟还要年长一岁。于情于理,姐姐没有嫁人,做妹妹的怎好抢了先?” “这个……”豫王爷一顿,断然没有料到,她会拿五郡主出来做挡箭牌。“你五姐……我会替她打算。” 打算?五郡主钟情国舅三公子,几年来不知道推了多少门当户对的亲事,非刘子恒不嫁,而这国舅公子却至今迟迟没有上门提亲的行动。怎么个打算法?打算把女儿主动硬塞给人家不成? “若是女儿执意不去呢?”她两眼直视着身前贵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她在赌,赌三年的宠爱是真是假;赌豫王爷对她的宠爱究竟能到何种地步;赌她的亲生父亲会不会逼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豫王爷移开看着她的目光,捋着长须,慢慢踱到她背后,向窗外望去。 她发觉自己的心正噗嗵噗嗵地越跳越快,手指不觉地收紧。她的胜算能有多少? 良久,她的父亲终于开口: “凉吟,听爹的话,去吧。你不先出嫁,叫你五姐怎么嫁人呢?” 赵凉吟只听见心里“咯哒”的一声;心碎了,沉到了谷底。 18.第18章 联姻(3) 她不在五郡主之前成婚,五郡主就无法出嫁。其实,更准确地来说,五郡主嫁就不了心仪的国舅公子。 她,五郡主与国舅公子之间的暗涌伏潮,豫王爷到底看出了几分? 呵呵,豫王爷不愧是王府里的一家之主呀。王府里上下的一举一动,什么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 她的青春耽搁不起,五郡主比她年长,当然更加延误不得。五郡主对国舅公子的钟情,对国舅公子的执著,豫王爷作父亲的怎么会不清楚呢?这几年任五郡主由着性子把上门的亲事都回绝了,想必也是在心里默许了五郡主的死心塌地,怎奈何等来等去就是等不到准新郎的提亲。五郡主着急,豫王爷又何尝不是? 或许,豫王爷起初对五郡主嫁进国舅府是十分笃定的。豫王府和国舅府交好,三公子与五郡主又是青梅竹马,两家结成儿女亲家顺理成章,但是她的出现——俨然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合时宜地硬是横插了一脚,情势变了。国舅公子对她有意,就连她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那么对其他人来说,谁又会料到呢? 自襁褓时就看着长大的女儿和三年前才认回的女儿,当必须做出选择时,谁都会有偏向的吧。豫王爷宠她,更多的是出自愧疚。豫王爷崇佛,骨子里相信因果报应这种东西。一个是养在身边十九年的女儿,另一个是待在身旁不到三年的女儿,倘如这个问题摆在自己面前,她又会选择谁? 时间有时候是个可怕的东西。十六年,豫王爷对五郡主的感情永远要比对她的多十六年,这是任她怎么赶也赶不上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明显手心里的肉要比手背上的肉厚得多。至少,在豫王爷看来亦然如此:五郡主是手心,她是手背。 豫王爷早晚会为五郡主顺利嫁进国舅府扫清障碍,而她,正是那块挡路的绊脚石,这次与风府的联姻只是一个契机。就算这次她能倔着脾气不去,下次会有张府,下下次会有李府,她还能躲得掉吗?况且,固执地和豫王爷硬碰硬,她吃不到好果子的。 所以,去就去吧。既然她无意和五郡主抢男人,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呢? 明日启程,她拒绝了豫王爷准备派一位兄长护送她的提议。一来。郡主光临,已经是给足了风家人面子。二来,走的是官道,又有众多护卫保护,安全不成问题。若真的不幸遇到盗匪,她的那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兄长能以一当十?靠得还不是那些王府的护卫。不过,最总要的是,进了风府,她自信自己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麻烦。她是皇室的郡主不是吗?风家人能把她怎样? 然而,在离开之前她必须去见一个人。 “六姐!六姐!”不远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看见了她,站在台阶上兴奋地对她挥着小手,用稚嫩的童声叫着:“这里!这里!” 她扯开淡淡的笑,走近。小男孩笑着跑过来一把扑上她,搂着她的腰。“宏昆,别老蹦蹦跳跳的,让你娘瞧见又得担心了。”宏昆,她的五弟,豫王爷的末子。 一般而言,家里排行最小的孩子往往最得父母的宠,这点在豫王府也不例外。再者,宏昆早产,先天不足,身体孱弱,汤药就像喝水一样灌,三年前的一场大病,差点就这么去了。怎么不叫豫王爷心疼,珍惜地抱在怀里爱着宠着,仔细照料着,生怕有个闪失? “没事啦。我没那么虚弱,你们就会拿我当病人看。”小男孩抬起头,一脸不服气地嚷嚷,瘦瘦白白的双颊因为刚才的跑动泛起红潮,胸口起伏喘着粗气。“娘怕我吵着爹午睡,放我来找八姐玩……咳咳……” 赵凉吟蹲下身子,轻轻地拍着小男孩的后背。“你看你……” 过了会,宏昆不再咳嗽,胸口的起伏恢复平缓,脸上的红也渐渐退了下去。他拉下她的手,笑笑说:“只是会有点咳。瞧,现在不是好了?” 她回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虚弱的身体让宏昆不能像正常的小孩那样玩耍嬉戏,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兄长们才没把他视为夺爵的对手,算是因祸得福吧。只是,等他成年,真正明白了世袭爵位能带来的荣耀和富贵,是不是仍会安于现状,拥有着这般纯真质朴的笑容呢? “那你八姐呢?”她问。 “喏!”他伸手指指后面。“她在亭子里。五姐和刘大哥也在。”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亭子里一男两女,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说话,看着她和宏昆这边。 唉……都这样了,她再假装没看见就说不过去了。赵凉吟牵起宏昆的小手,走进亭子。她不在五郡主之前成婚,五郡主就无法出嫁。其实,更准确地来说,五郡主嫁就不了心仪的国舅公子。 她,五郡主与国舅公子之间的暗涌伏潮,豫王爷到底看出了几分? 呵呵,豫王爷不愧是王府里的一家之主呀。王府里上下的一举一动,什么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 她的青春耽搁不起,五郡主比她年长,当然更加延误不得。五郡主对国舅公子的钟情,对国舅公子的执著,豫王爷作父亲的怎么会不清楚呢?这几年任五郡主由着性子把上门的亲事都回绝了,想必也是在心里默许了五郡主的死心塌地,怎奈何等来等去就是等不到准新郎的提亲。五郡主着急,豫王爷又何尝不是? 或许,豫王爷起初对五郡主嫁进国舅府是十分笃定的。豫王府和国舅府交好,三公子与五郡主又是青梅竹马,两家结成儿女亲家顺理成章,但是她的出现——俨然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合时宜地硬是横插了一脚,情势变了。国舅公子对她有意,就连她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那么对其他人来说,谁又会料到呢? 自襁褓时就看着长大的女儿和三年前才认回的女儿,当必须做出选择时,谁都会有偏向的吧。豫王爷宠她,更多的是出自愧疚。豫王爷崇佛,骨子里相信因果报应这种东西。一个是养在身边十九年的女儿,另一个是待在身旁不到三年的女儿,倘如这个问题摆在自己面前,她又会选择谁? 时间有时候是个可怕的东西。十六年,豫王爷对五郡主的感情永远要比对她的多十六年,这是任她怎么赶也赶不上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明显手心里的肉要比手背上的肉厚得多。至少,在豫王爷看来亦然如此:五郡主是手心,她是手背。 豫王爷早晚会为五郡主顺利嫁进国舅府扫清障碍,而她,正是那块挡路的绊脚石,这次与风府的联姻只是一个契机。就算这次她能倔着脾气不去,下次会有张府,下下次会有李府,她还能躲得掉吗?况且,固执地和豫王爷硬碰硬,她吃不到好果子的。 所以,去就去吧。既然她无意和五郡主抢男人,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呢? 明日启程,她拒绝了豫王爷准备派一位兄长护送她的提议。一来。郡主光临,已经是给足了风家人面子。二来,走的是官道,又有众多护卫保护,安全不成问题。若真的不幸遇到盗匪,她的那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兄长能以一当十?靠得还不是那些王府的护卫。不过,最总要的是,进了风府,她自信自己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麻烦。她是皇室的郡主不是吗?风家人能把她怎样? 然而,在离开之前她必须去见一个人。 “六姐!六姐!”不远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看见了她,站在台阶上兴奋地对她挥着小手,用稚嫩的童声叫着:“这里!这里!” 她扯开淡淡的笑,走近。小男孩笑着跑过来一把扑上她,搂着她的腰。“宏昆,别老蹦蹦跳跳的,让你娘瞧见又得担心了。”宏昆,她的五弟,豫王爷的末子。 一般而言,家里排行最小的孩子往往最得父母的宠,这点在豫王府也不例外。再者,宏昆早产,先天不足,身体孱弱,汤药就像喝水一样灌,三年前的一场大病,差点就这么去了。怎么不叫豫王爷心疼,珍惜地抱在怀里爱着宠着,仔细照料着,生怕有个闪失? “没事啦。我没那么虚弱,你们就会拿我当病人看。”小男孩抬起头,一脸不服气地嚷嚷,瘦瘦白白的双颊因为刚才的跑动泛起红潮,胸口起伏喘着粗气。“娘怕我吵着爹午睡,放我来找八姐玩……咳咳……” 赵凉吟蹲下身子,轻轻地拍着小男孩的后背。“你看你……” 过了会,宏昆不再咳嗽,胸口的起伏恢复平缓,脸上的红也渐渐退了下去。他拉下她的手,笑笑说:“只是会有点咳。瞧,现在不是好了?” 她回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虚弱的身体让宏昆不能像正常的小孩那样玩耍嬉戏,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兄长们才没把他视为夺爵的对手,算是因祸得福吧。只是,等他成年,真正明白了世袭爵位能带来的荣耀和富贵,是不是仍会安于现状,拥有着这般纯真质朴的笑容呢? “那你八姐呢?”她问。 “喏!”他伸手指指后面。“她在亭子里。五姐和刘大哥也在。”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亭子里一男两女,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说话,看着她和宏昆这边。 唉……都这样了,她再假装没看见就说不过去了。赵凉吟牵起宏昆的小手,走进亭子。 19.第19章 联姻(4) “哟,这不是六姐嘛。”首先开口“问候”她的是八郡主——赵玉嬛。 “八妹。”五郡主为了男人而对她恨之入骨,算是人之常情的话。那么,她和八郡主的梁子就开始得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了。 话说,进王府的第一天,豫王爷把几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郡主姐妹们召集到前厅介绍给她认识。四郡主,赵玉婷;五郡主,赵玉竺…… 在说到八郡主的闺名时,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来。八郡主唤名赵玉嬛,玉嬛,玉嬛,让她不禁联想到前朝某位贵妃的名字,尽管此“嬛”非彼“环”,她没有恶意,但她还是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取这种名字?想当皇妃想疯了吗?更何况那位贵妃下场悲惨,这不是个好名字呀。 即使她及时用手帕掩盖住了笑声,可是,从八郡主咬牙切齿的表情来看,很显然,她听到了。再看看其他姐妹们像是配合她似的,纷纷高贵地执起手帕低笑不已,更显然,大家都听到了。 幸得豫王爷适时地清了清喉咙,尴尬的气氛才有所消散,没让年芳十三的八郡主当场气得哭出来。但是,她和八郡主的“一笑之仇”就此结下,仇怨化解之日绵绵无期。 事后,她才知晓,这等特别之名竟是出自豫王爷之手。八郡主懂事之后也吵过闹过非把名字改了不可。可是,名字既取,怎能说改就改?吵闹无果的情况之下,只能是不了了之。 她那一时忍不住的轻笑,肯定是勾起了八郡主惨痛的回忆。说实话,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除了王爷和八郡主的生母七王妃,谁没偷笑过?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八郡主是王爷最宠的女儿,最多也只敢在私下里笑笑,初来乍到的她搞不清状况,居然敢当着八郡主的面笑出声来。 她仗着荣宠在身,八郡主又能耐她何?只好在暗地里和她较劲。五郡主和八郡主本来就走得近,现下又有了共同的敌人,当然在好姐妹之余,更是彼此之间坚定不移的盟友。 “五姐,刘公子。”她唤道。 “六妹。”五郡主淡淡地回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六郡主……”相较之下,刘子恒的表情可丰富多了。他眉头紧蹙,参杂着压抑、痛苦,还有深深的无奈。 五郡主像是察觉到国舅公子复杂的情绪,娇颜越发阴沉。 “六姐明天就要去洛阳了吗?”八郡主扬声问。 “是的。”赵玉嬛不找她茬就不叫赵玉嬛了,她到想看看玉嬛妹妹想做什么。 “六姐,你出了门什么时候回来?”看不出大人之间的风起云涌,宏昆不解地问。 什么时候回来?她没想过,也许如了豫王爷的愿,永远不用回来了吧。 “宏昆。”回答他的是八郡主。“六姐,这次可是为了终身大事去洛阳的。”八郡主特别加重“终身大事”四个字的时候,她看到国舅公子的双眉皱得更紧,而五郡主的嘴角边却浮上了一闪而逝的冷笑。“这么好的机会,依六姐的聪明一定不会错过的,是吧?”八郡主口气挑衅。 “好说。”赵凉吟答得波澜不惊。“我要去给王妃问安,先告辞了。”八郡主还是太年轻,逞个口舌之快,有什么用?比较起来,五郡主沉得住气多了。五郡主明明知道刘子恒对自己有意,心里虽然恨,但不哭不闹,因为谁能忍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而如今的事实证明,五郡主赢了,国舅公子是她的。 呵……没错,忍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哟,这不是六姐嘛。”首先开口“问候”她的是八郡主——赵玉嬛。 “八妹。”五郡主为了男人而对她恨之入骨,算是人之常情的话。那么,她和八郡主的梁子就开始得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了。 话说,进王府的第一天,豫王爷把几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郡主姐妹们召集到前厅介绍给她认识。四郡主,赵玉婷;五郡主,赵玉竺…… 在说到八郡主的闺名时,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来。八郡主唤名赵玉嬛,玉嬛,玉嬛,让她不禁联想到前朝某位贵妃的名字,尽管此“嬛”非彼“环”,她没有恶意,但她还是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取这种名字?想当皇妃想疯了吗?更何况那位贵妃下场悲惨,这不是个好名字呀。 即使她及时用手帕掩盖住了笑声,可是,从八郡主咬牙切齿的表情来看,很显然,她听到了。再看看其他姐妹们像是配合她似的,纷纷高贵地执起手帕低笑不已,更显然,大家都听到了。 幸得豫王爷适时地清了清喉咙,尴尬的气氛才有所消散,没让年芳十三的八郡主当场气得哭出来。但是,她和八郡主的“一笑之仇”就此结下,仇怨化解之日绵绵无期。 事后,她才知晓,这等特别之名竟是出自豫王爷之手。八郡主懂事之后也吵过闹过非把名字改了不可。可是,名字既取,怎能说改就改?吵闹无果的情况之下,只能是不了了之。 她那一时忍不住的轻笑,肯定是勾起了八郡主惨痛的回忆。说实话,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除了王爷和八郡主的生母七王妃,谁没偷笑过?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八郡主是王爷最宠的女儿,最多也只敢在私下里笑笑,初来乍到的她搞不清状况,居然敢当着八郡主的面笑出声来。 她仗着荣宠在身,八郡主又能耐她何?只好在暗地里和她较劲。五郡主和八郡主本来就走得近,现下又有了共同的敌人,当然在好姐妹之余,更是彼此之间坚定不移的盟友。 “五姐,刘公子。”她唤道。 “六妹。”五郡主淡淡地回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六郡主……”相较之下,刘子恒的表情可丰富多了。他眉头紧蹙,参杂着压抑、痛苦,还有深深的无奈。 五郡主像是察觉到国舅公子复杂的情绪,娇颜越发阴沉。 “六姐明天就要去洛阳了吗?”八郡主扬声问。 “是的。”赵玉嬛不找她茬就不叫赵玉嬛了,她到想看看玉嬛妹妹想做什么。 “六姐,你出了门什么时候回来?”看不出大人之间的风起云涌,宏昆不解地问。 什么时候回来?她没想过,也许如了豫王爷的愿,永远不用回来了吧。 “宏昆。”回答他的是八郡主。“六姐,这次可是为了终身大事去洛阳的。”八郡主特别加重“终身大事”四个字的时候,她看到国舅公子的双眉皱得更紧,而五郡主的嘴角边却浮上了一闪而逝的冷笑。“这么好的机会,依六姐的聪明一定不会错过的,是吧?”八郡主口气挑衅。 “好说。”赵凉吟答得波澜不惊。“我要去给王妃问安,先告辞了。”八郡主还是太年轻,逞个口舌之快,有什么用?比较起来,五郡主沉得住气多了。五郡主明明知道刘子恒对自己有意,心里虽然恨,但不哭不闹,因为谁能忍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而如今的事实证明,五郡主赢了,国舅公子是她的。 呵……没错,忍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20.第20章 联姻(5) “六郡主,王妃在午睡,还没起身。”没等走进房檐,赵凉吟就被人拦了下来。 “好,那我等等。”离府前,她必须要见的那个人,正是豫王爷的结发妻,嫡妃李氏,当今太后的侄女——她名义上的亲生母亲。 “谁在外头?”屋内传出妇人的声音,端庄柔静。 “回王妃,是六郡主求见。” 屋子里静了片刻。“让郡主进来吧。” 她走进内室,豫王妃已经坐在桌旁,正端起下人奉上的茶水。 “凉吟给母亲请安。”她欠身行礼。在豫王妃面前她从来不敢妄称女儿,她不是豫王妃亲生,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她也就不自抬身价了。 “嗯,起来吧。坐。”豫王妃放下茶杯对她抬手。 豫王妃华服在身,早因岁月的无情而青春不再,但纵使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鬓发也有些许花白,却依旧不影响她皇室贵妇的雍容华贵。 她能感觉得出来豫王妃不是特别喜欢她,但也从未苛待过她。然而,这么些年来,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豫王妃会接受豫王爷的安排,帮丈夫一起撒下弥天大谎,承认自己是她所生?是因为豫王妃自己没有子女,正好她的出现,聊胜于无?还是豫王妃太爱她的丈夫,以至于可以包容至此地步? 如果是后者,她爱她的丈夫什么呢?爱他的英俊相貌?可皮相都是会衰老的;爱他的显赫家世?以豫王妃的出身,不会没有更好的选择;还是爱他的情深意重?那就更可笑了。豫王爷府中一妻六妾不说,在外流连花丛,沾花惹草,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凉吟明日就要动身,今日特来向母亲告辞。” “听王爷说,你坚持不要你的兄长护送?”豫王妃似是不经意地问。 “哥哥们忙着替父亲做事,凉吟不敢劳繁。”兄长们忙着窝里斗,就不麻烦他们纡尊降贵了。 豫王妃睇了她一眼,仿佛别有深意,但没等她弄清楚这里头的深意到底是什么,豫王妃已经撇开眼,执起茶杯小啜一口,说道:“难得你如此识大体。一路上小心。” “凉吟明白,谢母亲关心。”她坐着,垂下眼睑。 照往常来说,问安之后,她就该退下了。不过今天,她还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因为,她不仅仅是为了请安告辞而来的。有一个疑问在她心中萦绕已久,被豫王爷多次搪塞而过,只有豫王妃能告诉她真相了。 豫王妃发现她的异常,于是问道:“怎么了?有事?” 她闭了闭唇,抬头对上豫王妃的询问的目光。 “当年,为什么要找我回来?”“六郡主,王妃在午睡,还没起身。”没等走进房檐,赵凉吟就被人拦了下来。 “好,那我等等。”离府前,她必须要见的那个人,正是豫王爷的结发妻,嫡妃李氏,当今太后的侄女——她名义上的亲生母亲。 “谁在外头?”屋内传出妇人的声音,端庄柔静。 “回王妃,是六郡主求见。” 屋子里静了片刻。“让郡主进来吧。” 她走进内室,豫王妃已经坐在桌旁,正端起下人奉上的茶水。 “凉吟给母亲请安。”她欠身行礼。在豫王妃面前她从来不敢妄称女儿,她不是豫王妃亲生,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她也就不自抬身价了。 “嗯,起来吧。坐。”豫王妃放下茶杯对她抬手。 豫王妃华服在身,早因岁月的无情而青春不再,但纵使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鬓发也有些许花白,却依旧不影响她皇室贵妇的雍容华贵。 她能感觉得出来豫王妃不是特别喜欢她,但也从未苛待过她。然而,这么些年来,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豫王妃会接受豫王爷的安排,帮丈夫一起撒下弥天大谎,承认自己是她所生?是因为豫王妃自己没有子女,正好她的出现,聊胜于无?还是豫王妃太爱她的丈夫,以至于可以包容至此地步? 如果是后者,她爱她的丈夫什么呢?爱他的英俊相貌?可皮相都是会衰老的;爱他的显赫家世?以豫王妃的出身,不会没有更好的选择;还是爱他的情深意重?那就更可笑了。豫王爷府中一妻六妾不说,在外流连花丛,沾花惹草,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凉吟明日就要动身,今日特来向母亲告辞。” “听王爷说,你坚持不要你的兄长护送?”豫王妃似是不经意地问。 “哥哥们忙着替父亲做事,凉吟不敢劳繁。”兄长们忙着窝里斗,就不麻烦他们纡尊降贵了。 豫王妃睇了她一眼,仿佛别有深意,但没等她弄清楚这里头的深意到底是什么,豫王妃已经撇开眼,执起茶杯小啜一口,说道:“难得你如此识大体。一路上小心。” “凉吟明白,谢母亲关心。”她坐着,垂下眼睑。 照往常来说,问安之后,她就该退下了。不过今天,她还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因为,她不仅仅是为了请安告辞而来的。有一个疑问在她心中萦绕已久,被豫王爷多次搪塞而过,只有豫王妃能告诉她真相了。 豫王妃发现她的异常,于是问道:“怎么了?有事?” 她闭了闭唇,抬头对上豫王妃的询问的目光。 “当年,为什么要找我回来?” 21.第21章 重逢(1) 风府非常大,大得近乎奢华,大得连豫王府也要逊色几分。 琉璃瓦房鳞次栉比,亭台楼宇点缀其中,但最让人为之惊叹的还数位于风府正中央的悦影湖。悦影湖的构筑和布局她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它俨然就是另一个西湖——悦影湖正是完全仿造杭州西湖开凿而成的。 这悦影湖,据说是风家祖上的某位主子,为了博取美人欢心而下令建造的,工程声势浩荡,轰动天下。洛阳风府世代经商,积累了几乎用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只是,腰缠万贯却如此扎眼,使得她觉得仿佛像是一个急于炫耀的……暴发户。 认为风家有暴发户之嫌,或许是她个人的偏见,然而,风家提出和豫王府联姻的目的太明显了。风家人称北方首富,但再富有,也只不过是个商人。仕、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那是即使拥有再多财富也无法彻底改变的。尽管风家曾出过一位皇妃,可是却没有生养下一儿半女,说白了,风家人不过是空挂了一个国戚的虚名,而且是曾经的国戚。 倘若这次风家能和豫王府的联姻能够成功,那么,风家就是豫王府就是亲家,风家主子就是豫王爷的女婿,她将来生下的儿子就是风家的继承人,皇家的血液会在风家世世代代流传下去,这是任谁也抹杀不了的。 而风家人的精明又不仅于如此。风老太爷过寿,受到邀请的,除了她之外,还有相国的千金和扬州首富之女。关于这点,风家玩了个小伎俩,令她不得不赞叹风家真不愧经商世家:请帖上只是写了邀请她们这些小姐赏脸莅临风府出席寿筵,除此之外,只字不提。至于其中真正的目的,彼此心照不宣。这样一来,风家既给了自己更多选择的机会,又给对方留足了颜面,多精的算盘呀。 风家能够雄踞北方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是暴发户也不见得是人人能当的得的,不是吗? 起初,她一直不明白,杜相国的千金怎么会愿意屈尊来风府搅这潭名为贺寿实为选妻的浑水?纵然杜千金愿意,杜相国又怎么可能同意?承蒙皇恩眷宠的当今相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商人,岂非授人笑柄?更何况,依杜千金的花容月貌,进宫为妃都是有可能的,何必屈就一个富商? 然现今,她只能感叹世事难料。原来,风家主子到相国府上送请帖的那天,在府里正巧与杜千金打了一个照面,而杜千金对这位气宇不凡的风家主子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的情豆一旦发芽是任凭谁都拦不住的,所以不顾杜相国的坚决反对,杜千金硬是铁了心要去风府,不惜一哭二闹三上吊,作死作活,终是让心疼女儿的杜相国松了口。 在这场选妻的角逐中,自己的胜算很大,不,是太大了。不是她无端地自负,而是从风老太爷对她态度之热络,言辞之关切来看,似乎已经把她视作内定的媳妇。她是皇室的郡主,即使是相国千金也要矮她半截,至于那个到现在还没有抵达洛阳的扬州首富家的小姐更是够不成威胁。 她想,杜千金正是意识到了这点,因此,从入住风府的第二日起,就开始积极交际应酬起来了,只是她的赌注下在了风老太爷的几位夫人身上,当然,还有她心仪的风家主子——风御轩。风府非常大,大得近乎奢华,大得连豫王府也要逊色几分。 琉璃瓦房鳞次栉比,亭台楼宇点缀其中,但最让人为之惊叹的还数位于风府正中央的悦影湖。悦影湖的构筑和布局她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它俨然就是另一个西湖——悦影湖正是完全仿造杭州西湖开凿而成的。 这悦影湖,据说是风家祖上的某位主子,为了博取美人欢心而下令建造的,工程声势浩荡,轰动天下。洛阳风府世代经商,积累了几乎用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只是,腰缠万贯却如此扎眼,使得她觉得仿佛像是一个急于炫耀的……暴发户。 认为风家有暴发户之嫌,或许是她个人的偏见,然而,风家提出和豫王府联姻的目的太明显了。风家人称北方首富,但再富有,也只不过是个商人。仕、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那是即使拥有再多财富也无法彻底改变的。尽管风家曾出过一位皇妃,可是却没有生养下一儿半女,说白了,风家人不过是空挂了一个国戚的虚名,而且是曾经的国戚。 倘若这次风家能和豫王府的联姻能够成功,那么,风家就是豫王府就是亲家,风家主子就是豫王爷的女婿,她将来生下的儿子就是风家的继承人,皇家的血液会在风家世世代代流传下去,这是任谁也抹杀不了的。 而风家人的精明又不仅于如此。风老太爷过寿,受到邀请的,除了她之外,还有相国的千金和扬州首富之女。关于这点,风家玩了个小伎俩,令她不得不赞叹风家真不愧经商世家:请帖上只是写了邀请她们这些小姐赏脸莅临风府出席寿筵,除此之外,只字不提。至于其中真正的目的,彼此心照不宣。这样一来,风家既给了自己更多选择的机会,又给对方留足了颜面,多精的算盘呀。 风家能够雄踞北方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是暴发户也不见得是人人能当的得的,不是吗? 起初,她一直不明白,杜相国的千金怎么会愿意屈尊来风府搅这潭名为贺寿实为选妻的浑水?纵然杜千金愿意,杜相国又怎么可能同意?承蒙皇恩眷宠的当今相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商人,岂非授人笑柄?更何况,依杜千金的花容月貌,进宫为妃都是有可能的,何必屈就一个富商? 然现今,她只能感叹世事难料。原来,风家主子到相国府上送请帖的那天,在府里正巧与杜千金打了一个照面,而杜千金对这位气宇不凡的风家主子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的情豆一旦发芽是任凭谁都拦不住的,所以不顾杜相国的坚决反对,杜千金硬是铁了心要去风府,不惜一哭二闹三上吊,作死作活,终是让心疼女儿的杜相国松了口。 在这场选妻的角逐中,自己的胜算很大,不,是太大了。不是她无端地自负,而是从风老太爷对她态度之热络,言辞之关切来看,似乎已经把她视作内定的媳妇。她是皇室的郡主,即使是相国千金也要矮她半截,至于那个到现在还没有抵达洛阳的扬州首富家的小姐更是够不成威胁。 她想,杜千金正是意识到了这点,因此,从入住风府的第二日起,就开始积极交际应酬起来了,只是她的赌注下在了风老太爷的几位夫人身上,当然,还有她心仪的风家主子——风御轩。 22.第22章 重逢(2) 虎父无犬子,强将无弱兵。杜相国的千金又怎么可能会是个坐以待毙的软弱女子?她的柔弱,她的软侬,是做给她的心上人看的,来换取心上人的怜惜。 风家主子——那个英俊却过于冷情的男子,面对杜千金满腔的钟情与热切,只是淡然有礼地回应着,看似周全细心,但对于一个爱慕他的女子而言无异于冰冷无情。 这样的一个男子,不会对你绝情,却也断然不会给你柔情。也许不久之后,风家主子会成为她的丈夫,可是,如果她能选的话,她宁愿不要。她的丈夫应该有一颗温暖的心,让她感受到自己是被重视、被呵护的,就像他…… 华念平吗?他的名字不若风家主子的霸气十足,同为商人,气势上亦显然没有风家主子的强硬迫人。然而,这就是他,独一无二的他,倘若当年她遇到的不是他,她还会有今天吗? 当年…… 离开王府的前一天,她问豫王妃为什么当年要找她回来。 豫王妃听了她的话,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 她即刻明白,事情的真相一定是她不能碰触的,或者,她不妨自恋地认定豫王爷和豫王妃是出自对她的关爱,害怕她承受不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执意不告诉她。 真相有时候是很残酷的。既然,豫王妃不愿告诉她,她也不苦苦执著。执著的结果只会是伤了自己。 她如今是豫王爷的六郡主,这是既定的事实。 无论过去如何,人总要向前看,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轩哥哥,华家小姐什么时候到呀?”杜千金的软侬娇语飘进赵凉吟的耳朵里。 今日,风家主子亲自带陪同她和杜千金游园。 “不出意外,华小姐五日之后应该会到。”风家主子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问什么答什么,再无赘言。 呵……这扬州首富的小姐也姓华,很巧不是? 静默了一会,杜千金又说: “轩哥哥,您下午陪月如到风家名下的羽丝阁逛逛好吗?”杜千金看着风家主子,笑靥动人。“成吗?” “不知郡主意下如何?”风家主子却询问起她的意见。 赵凉吟睇了面无表情的风家主子一眼,心下有些意外。这男人是故意还是迟钝?他没听到杜千金说的是带“月如”到羽丝阁逛逛,意思是想和他独处吗?为何她扯进来?生怕怠慢她吗? 她撇开目光,发觉杜千金正盯着她,眼神里有着受伤后的幽怨。说实话,杜千金为了心之所钟积极争取的态度,她是佩服的。问题是,对方似乎不领情呀。 而这风家主子也真是不厚道,竟把难题丢给她! 要她做恶人是吧,好,反正她赵凉吟本来就不善良。 “全凭风公子安排。” 赵凉吟仰起头望着天空,靛蓝色的天空里稀疏地飘过几朵云彩,她眯起眼,阳光亮得有些刺目。 华家小姐快来吧。本该四个人的游戏,三缺一,多没意思。 杜千金呀,您的情路……长着呢。虎父无犬子,强将无弱兵。杜相国的千金又怎么可能会是个坐以待毙的软弱女子?她的柔弱,她的软侬,是做给她的心上人看的,来换取心上人的怜惜。 风家主子——那个英俊却过于冷情的男子,面对杜千金满腔的钟情与热切,只是淡然有礼地回应着,看似周全细心,但对于一个爱慕他的女子而言无异于冰冷无情。 这样的一个男子,不会对你绝情,却也断然不会给你柔情。也许不久之后,风家主子会成为她的丈夫,可是,如果她能选的话,她宁愿不要。她的丈夫应该有一颗温暖的心,让她感受到自己是被重视、被呵护的,就像他…… 华念平吗?他的名字不若风家主子的霸气十足,同为商人,气势上亦显然没有风家主子的强硬迫人。然而,这就是他,独一无二的他,倘若当年她遇到的不是他,她还会有今天吗? 当年…… 离开王府的前一天,她问豫王妃为什么当年要找她回来。 豫王妃听了她的话,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 她即刻明白,事情的真相一定是她不能碰触的,或者,她不妨自恋地认定豫王爷和豫王妃是出自对她的关爱,害怕她承受不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执意不告诉她。 真相有时候是很残酷的。既然,豫王妃不愿告诉她,她也不苦苦执著。执著的结果只会是伤了自己。 她如今是豫王爷的六郡主,这是既定的事实。 无论过去如何,人总要向前看,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轩哥哥,华家小姐什么时候到呀?”杜千金的软侬娇语飘进赵凉吟的耳朵里。 今日,风家主子亲自带陪同她和杜千金游园。 “不出意外,华小姐五日之后应该会到。”风家主子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问什么答什么,再无赘言。 呵……这扬州首富的小姐也姓华,很巧不是? 静默了一会,杜千金又说: “轩哥哥,您下午陪月如到风家名下的羽丝阁逛逛好吗?”杜千金看着风家主子,笑靥动人。“成吗?” “不知郡主意下如何?”风家主子却询问起她的意见。 赵凉吟睇了面无表情的风家主子一眼,心下有些意外。这男人是故意还是迟钝?他没听到杜千金说的是带“月如”到羽丝阁逛逛,意思是想和他独处吗?为何她扯进来?生怕怠慢她吗? 她撇开目光,发觉杜千金正盯着她,眼神里有着受伤后的幽怨。说实话,杜千金为了心之所钟积极争取的态度,她是佩服的。问题是,对方似乎不领情呀。 而这风家主子也真是不厚道,竟把难题丢给她! 要她做恶人是吧,好,反正她赵凉吟本来就不善良。 “全凭风公子安排。” 赵凉吟仰起头望着天空,靛蓝色的天空里稀疏地飘过几朵云彩,她眯起眼,阳光亮得有些刺目。 华家小姐快来吧。本该四个人的游戏,三缺一,多没意思。 杜千金呀,您的情路……长着呢。 23.第23章 重逢(3) 五日之后的晌午,华家小姐终于到了风府。 天下着蒙蒙的细雨。 她不知道这是老天在暗示华小姐进了风府后日子将不再安宁,抑或是在为杜小姐多了个敌手而哀鸣。她还未见过三人中姗姗来迟的华家小姐,所以,不好判断。 雨下到傍晚时分,依然没有止歇的迹象,但这并没有影响洗尘宴的进行——按照惯例,风家设晚宴为华小姐接风,她和杜千金抵达风府那天亦然。 赶往前厅的时候,碰巧遇上步履匆匆的杜千金。毋庸置疑,她要去的地方和自己一样。 看得出来,杜千金是精心梳妆打扮过的,整齐的发髻,朱红的胭脂,精致的衣裙,把她衬托得愈加明艳动人,娇美妍丽。即使在明知对手不如自己的情况下,也要把自己装饰得光鲜亮丽,让对方自觉惭愧,黯然失色,失去翻身的机会。杜千金是个有些手段的女人,斩草勿忘除根,赵凉吟是这么认为的。 杜千金走得很快,看来是迫不及待地想尽早见到华家小姐,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她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而她也没有唤住杜千金的打算,因为,她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 等她到达前厅,该到的人都到了,一桌人都在等她一人。她是郡主,有让人等的特权。 她淡淡地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视线在落到某个点上时,她的心突然一颤,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幸好身旁的珠儿及时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跌个踉跄。珠儿搀住她的胳膊,奇怪地仰看了她一眼,不解她的失常。 她暗自吸口气,定定神,敛下眼,告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迈步跨过门槛,走进大厅入座。 “御轩,郡主到了,咱门开席吧。”风老太爷吩咐着。 “是……” 风家主子接下来说了什么,她根本无心去细听。此时的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地飞转着:是他!是他! 用力绞缠丝绢的双手不觉覆上一层冷汗,弄得手心又潮又冷,但她同时也能感到自己的心正剧烈地跳动着,似乎随时要从胸口跳出来,引得两颊一阵燥热,直蔓延到耳根。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和华小姐是什么关系?呵……她真是笨。华小姐姓华,他也姓华,她怎么就没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块?老天,别告诉她这是在做梦,她会受不了的。 赵凉吟抬眼偷偷望了对座的男子一眼,男子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讶异不已。 不,这不是在做梦,她可以肯定。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悄悄勾起不易察觉笑纹,同时,她不忘提醒自己:赵凉吟,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要冷静,冷静。 她竭力调整呼吸,心律跳动的节奏逐渐平缓下来,然而,心里却被某种东西填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别的。他们又见面了,尽管出乎意料,可她好高兴。 她头一次觉得答应豫王爷来风府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郡主。”待她反应过来,风家主子与坐在她对座的青衣男子和身着翠绿色纱裙的姑娘早已站定,正看着她。 见状,她跟着起身。 “这两位是扬州华府的长公子,华公子;华公子的妹妹,华小姐。”风家主子引荐。“这位是豫王爷的郡主,赵郡主。” 她凝视着青衣男子,他亦怔怔地望着她,眼中的仍有惊诧,但比先前她偷瞧时平复了不少。 “华某见过……郡主。”他向她行礼,声音有少许颤抖。 他是记得她的,正如她一样。 比起三年前,他的外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皮肤黝黑了不少,五官的棱角更显分明。 “华公子,幸会。”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眸温润依然。 忽然间,她明白,那个盈满她心田的东西是什么了。 它,叫做——喜悦。五日之后的晌午,华家小姐终于到了风府。 天下着蒙蒙的细雨。 她不知道这是老天在暗示华小姐进了风府后日子将不再安宁,抑或是在为杜小姐多了个敌手而哀鸣。她还未见过三人中姗姗来迟的华家小姐,所以,不好判断。 雨下到傍晚时分,依然没有止歇的迹象,但这并没有影响洗尘宴的进行——按照惯例,风家设晚宴为华小姐接风,她和杜千金抵达风府那天亦然。 赶往前厅的时候,碰巧遇上步履匆匆的杜千金。毋庸置疑,她要去的地方和自己一样。 看得出来,杜千金是精心梳妆打扮过的,整齐的发髻,朱红的胭脂,精致的衣裙,把她衬托得愈加明艳动人,娇美妍丽。即使在明知对手不如自己的情况下,也要把自己装饰得光鲜亮丽,让对方自觉惭愧,黯然失色,失去翻身的机会。杜千金是个有些手段的女人,斩草勿忘除根,赵凉吟是这么认为的。 杜千金走得很快,看来是迫不及待地想尽早见到华家小姐,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她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而她也没有唤住杜千金的打算,因为,她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 等她到达前厅,该到的人都到了,一桌人都在等她一人。她是郡主,有让人等的特权。 她淡淡地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视线在落到某个点上时,她的心突然一颤,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幸好身旁的珠儿及时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跌个踉跄。珠儿搀住她的胳膊,奇怪地仰看了她一眼,不解她的失常。 她暗自吸口气,定定神,敛下眼,告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迈步跨过门槛,走进大厅入座。 “御轩,郡主到了,咱门开席吧。”风老太爷吩咐着。 “是……” 风家主子接下来说了什么,她根本无心去细听。此时的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地飞转着:是他!是他! 用力绞缠丝绢的双手不觉覆上一层冷汗,弄得手心又潮又冷,但她同时也能感到自己的心正剧烈地跳动着,似乎随时要从胸口跳出来,引得两颊一阵燥热,直蔓延到耳根。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和华小姐是什么关系?呵……她真是笨。华小姐姓华,他也姓华,她怎么就没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块?老天,别告诉她这是在做梦,她会受不了的。 赵凉吟抬眼偷偷望了对座的男子一眼,男子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讶异不已。 不,这不是在做梦,她可以肯定。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悄悄勾起不易察觉笑纹,同时,她不忘提醒自己:赵凉吟,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要冷静,冷静。 她竭力调整呼吸,心律跳动的节奏逐渐平缓下来,然而,心里却被某种东西填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别的。他们又见面了,尽管出乎意料,可她好高兴。 她头一次觉得答应豫王爷来风府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郡主。”待她反应过来,风家主子与坐在她对座的青衣男子和身着翠绿色纱裙的姑娘早已站定,正看着她。 见状,她跟着起身。 “这两位是扬州华府的长公子,华公子;华公子的妹妹,华小姐。”风家主子引荐。“这位是豫王爷的郡主,赵郡主。” 她凝视着青衣男子,他亦怔怔地望着她,眼中的仍有惊诧,但比先前她偷瞧时平复了不少。 “华某见过……郡主。”他向她行礼,声音有少许颤抖。 他是记得她的,正如她一样。 比起三年前,他的外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皮肤黝黑了不少,五官的棱角更显分明。 “华公子,幸会。”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眸温润依然。 忽然间,她明白,那个盈满她心田的东西是什么了。 它,叫做——喜悦。 24.第24章 重逢(4) “郡主,风爷派管家送来的紫纱缎该放在哪儿?”珠儿捧着一匹无论织工还是色泽皆属上乘的紫色纱缎轻声询问道。 赵凉吟淡淡地看了一眼珠儿手上的紫纱缎。“你看着办吧。” 她就知道,昨日的那场洗尘宴不会无趣。 杜千金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 一场本该由华家小姐做主角的晚宴,就因杜千金的寥寥数语,弹指之间,变成了庆贺杜千金生辰的庆生宴。 杜千金在达到喧宾夺主的目的的同时,又在众人面前博得识大体的美名。当然,这一箭双雕的计策少不了两位风夫人的推波助澜,杜千金连日来在她俩身上花的心思,总算是没有白费呀。 她早料到,杜千金不会是个简单的女人。但是,杜千金千算万算,似乎把风家主子给漏算了进去。 这风家主子也是个怪人。昨日,在风老太爷的坚持下,杜千金借风二夫人的口要了风家名下羽丝阁的紫纱缎作为生辰的贺礼。风家主子自然是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可是,今天一早他却派人把同样的紫纱缎也送进了她落脚的敬客居。依她猜测,既然有自己的份,风家主子亦断然不会吝啬送华家小姐一份。 “珠儿,我想出去走走,你收拾完了就下去吧,不必跟着了。”她吩咐在她身后忙碌的珠儿,然后迈步走出敬客居。 她不明白风家主子为什么这样做,是无意还是有心?这么一来,杜千金的良苦用心岂不是白搭了?或者,风家主子根本就是故意为之。他的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这个男人,有时深沉得可怕。 呼……不去想了,无论怎样,都与她无关,她只要静静地看着便成,除了他…… 毫无疑问,杜千金艳丽四射的装扮不是没有作用的,因为当风家主子把杜千金引荐给华小姐之后,她在华小姐的眼里看到了黯然。 华小姐长得不丑,相貌清丽秀雅,举止端庄娴静,也称得上是个闺秀美人,可与杜千金一比,只能算是中等之姿了。尽管华小姐眼里闪过的黯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但足够让有意留心的人捕捉到,例如她,例如他。 他在桌下握住了华小姐的手,像是在给予无言的安慰。一个极不起眼的动作,却被她尽收眼底。当年,他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落难女子关怀和帮助,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妹妹? 只是,她多希望他握着的手是她的。不,如果他把她视作妹妹看待,那才会让她痛不欲生…… 这个想法骇住了她,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感情已由感恩发酵,变了模样?她整个人骤地一震,不敢继续想下去。 但她渴望再见到他…… 走着走着,赵凉吟突然有一种正被人注视的感觉,她抬起头,青色的衣袍映入她的眼帘。青衣男子站立在廊檐下的柱子旁,愣愣地看着她。“郡主,风爷派管家送来的紫纱缎该放在哪儿?”珠儿捧着一匹无论织工还是色泽皆属上乘的紫色纱缎轻声询问道。 赵凉吟淡淡地看了一眼珠儿手上的紫纱缎。“你看着办吧。” 她就知道,昨日的那场洗尘宴不会无趣。 杜千金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 一场本该由华家小姐做主角的晚宴,就因杜千金的寥寥数语,弹指之间,变成了庆贺杜千金生辰的庆生宴。 杜千金在达到喧宾夺主的目的的同时,又在众人面前博得识大体的美名。当然,这一箭双雕的计策少不了两位风夫人的推波助澜,杜千金连日来在她俩身上花的心思,总算是没有白费呀。 她早料到,杜千金不会是个简单的女人。但是,杜千金千算万算,似乎把风家主子给漏算了进去。 这风家主子也是个怪人。昨日,在风老太爷的坚持下,杜千金借风二夫人的口要了风家名下羽丝阁的紫纱缎作为生辰的贺礼。风家主子自然是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可是,今天一早他却派人把同样的紫纱缎也送进了她落脚的敬客居。依她猜测,既然有自己的份,风家主子亦断然不会吝啬送华家小姐一份。 “珠儿,我想出去走走,你收拾完了就下去吧,不必跟着了。”她吩咐在她身后忙碌的珠儿,然后迈步走出敬客居。 她不明白风家主子为什么这样做,是无意还是有心?这么一来,杜千金的良苦用心岂不是白搭了?或者,风家主子根本就是故意为之。他的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这个男人,有时深沉得可怕。 呼……不去想了,无论怎样,都与她无关,她只要静静地看着便成,除了他…… 毫无疑问,杜千金艳丽四射的装扮不是没有作用的,因为当风家主子把杜千金引荐给华小姐之后,她在华小姐的眼里看到了黯然。 华小姐长得不丑,相貌清丽秀雅,举止端庄娴静,也称得上是个闺秀美人,可与杜千金一比,只能算是中等之姿了。尽管华小姐眼里闪过的黯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但足够让有意留心的人捕捉到,例如她,例如他。 他在桌下握住了华小姐的手,像是在给予无言的安慰。一个极不起眼的动作,却被她尽收眼底。当年,他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落难女子关怀和帮助,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妹妹? 只是,她多希望他握着的手是她的。不,如果他把她视作妹妹看待,那才会让她痛不欲生…… 这个想法骇住了她,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感情已由感恩发酵,变了模样?她整个人骤地一震,不敢继续想下去。 但她渴望再见到他…… 走着走着,赵凉吟突然有一种正被人注视的感觉,她抬起头,青色的衣袍映入她的眼帘。青衣男子站立在廊檐下的柱子旁,愣愣地看着她。 25.第25章 重逢(5) 她分不清自己是惊是喜,然而脚下的步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向青衣男子走去。 男子见了她,有些手足无措,有些难以置信。 呆呆地看了她半晌,他终于想起来什么,对她行礼:“郡主……” 呵呵……在如何与女子相处方面,他几乎没有进步啊。 “华公子。”赵凉吟浅浅地微笑,“好久不见。” 男子抬头看她,眼里布满惊诧,但随后发现自己直视的目光过于冒犯,赶忙低下头。“华某……华某……” 赵凉吟笑意更深,他在紧张无措时就会说话结巴,她是知道的。“昨日,华公子既已认出凉吟,凉吟亦认出公子。今日再遇,公子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我……我……”男子结巴依旧。 “当年,除了一句谢谢外,我想我还欠公子一个解释。”听她主动提起当年,男子的神色稍有释然。他先前定是以为她不愿意有人知道她过去那段不光彩的岁月,倘若不是她主动提起,他是不是就打算装作两人从未见过?他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让她的心里倍感暖意。“公子当年救了凉吟,凉吟却留书不告而别,还请公子海涵。” “程姑……”发觉自己的失言,男子立即改口:“郡主客气了。” 男子语气里的生疏让她心里闪过一阵失落。 “公子难道不好奇当年沦落****的程凉吟为什么会变成堂堂的六郡主?”她问地寞落,唇畔扬起一抹讽刺的笑。不待男子的回答,她径自说下去:“豫王爷年轻时至杭州游乐,在邀月楼看上了我娘却又抛弃了她,豫王爷是我的亲生父亲。”她伸手轻抚身旁的朱红的廊柱,继续喃喃:“我爹是王爷,我娘却是****,华公子,你说好不好笑?”她看向他,唇边的笑更加讥诮。 华念平凝视着她,温润的眸子里有着心疼。他抬起宽大的手似是欲抚平她眉间的愁苦,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即将碰触到她侧颊时,硬生生地握成拳收了回去。他开口道:“天下人尽知,郡主是豫王爷和豫王妃失散了十五年的女儿,郡主的母亲是王爷的结发妻,郡主莫要再胡言乱语了。华某与郡主在昨日之前素昧平生,郡主……”华念平顿了一下,像是下了狠心:“郡主……认错人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像是被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踉跄地向后退了半步。“华公子……” 她欲言,却让他打断。 “郡主,请容华某失礼……华某告退。”华念平努力不去看她受伤的神色,强迫自己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装作不认识她?他明明记得她的!他到底在顾忌什么? 不,她不甘心。她会让他亲口承认他是记得她的。 现在的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无依无靠、任人宰割的****丫头。她是豫王爷的六郡主,上天给了她这个尊贵的身份。 这回,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次。她分不清自己是惊是喜,然而脚下的步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向青衣男子走去。 男子见了她,有些手足无措,有些难以置信。 呆呆地看了她半晌,他终于想起来什么,对她行礼:“郡主……” 呵呵……在如何与女子相处方面,他几乎没有进步啊。 “华公子。”赵凉吟浅浅地微笑,“好久不见。” 男子抬头看她,眼里布满惊诧,但随后发现自己直视的目光过于冒犯,赶忙低下头。“华某……华某……” 赵凉吟笑意更深,他在紧张无措时就会说话结巴,她是知道的。“昨日,华公子既已认出凉吟,凉吟亦认出公子。今日再遇,公子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我……我……”男子结巴依旧。 “当年,除了一句谢谢外,我想我还欠公子一个解释。”听她主动提起当年,男子的神色稍有释然。他先前定是以为她不愿意有人知道她过去那段不光彩的岁月,倘若不是她主动提起,他是不是就打算装作两人从未见过?他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让她的心里倍感暖意。“公子当年救了凉吟,凉吟却留书不告而别,还请公子海涵。” “程姑……”发觉自己的失言,男子立即改口:“郡主客气了。” 男子语气里的生疏让她心里闪过一阵失落。 “公子难道不好奇当年沦落****的程凉吟为什么会变成堂堂的六郡主?”她问地寞落,唇畔扬起一抹讽刺的笑。不待男子的回答,她径自说下去:“豫王爷年轻时至杭州游乐,在邀月楼看上了我娘却又抛弃了她,豫王爷是我的亲生父亲。”她伸手轻抚身旁的朱红的廊柱,继续喃喃:“我爹是王爷,我娘却是****,华公子,你说好不好笑?”她看向他,唇边的笑更加讥诮。 华念平凝视着她,温润的眸子里有着心疼。他抬起宽大的手似是欲抚平她眉间的愁苦,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即将碰触到她侧颊时,硬生生地握成拳收了回去。他开口道:“天下人尽知,郡主是豫王爷和豫王妃失散了十五年的女儿,郡主的母亲是王爷的结发妻,郡主莫要再胡言乱语了。华某与郡主在昨日之前素昧平生,郡主……”华念平顿了一下,像是下了狠心:“郡主……认错人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像是被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踉跄地向后退了半步。“华公子……” 她欲言,却让他打断。 “郡主,请容华某失礼……华某告退。”华念平努力不去看她受伤的神色,强迫自己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装作不认识她?他明明记得她的!他到底在顾忌什么? 不,她不甘心。她会让他亲口承认他是记得她的。 现在的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无依无靠、任人宰割的****丫头。她是豫王爷的六郡主,上天给了她这个尊贵的身份。 这回,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26.第26章 试探(1) 琳琅阁,顾名思义,风家名下的玉器珠宝行。 风家的琳琅阁,分号遍布北方,在京城亦不例外。当然,琳琅阁的客人大多不是些王公贵族,就是些一掷千金的富人。因为琳琅阁的玉器珠宝以品质上乘著称,然更是以一个“贵”字闻名天下。 就拿她手中这尊玉佛来说,选用的是上等的玉石,雕刻师傅的技法精湛,把弥勒佛的神态、卧姿刻画得逼真传神。弥勒佛的笑,看似憨态,吟吟笑意中却仿佛能洞穿人世,睥睨众生。 “郡主真是好眼光!”琳琅阁的管事笑呵呵地迎上,圆圆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和她手中的玉佛像有的一拼。“您手中的这座弥勒佛和华公子手上的那座观音像是咱们阁里最好的玉佛像了。” 赵凉吟顺着胖管事指的方向看去,华念平立在她身旁两尺开外的地方。他正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的观音像色泽玉质与她手中的这尊弥勒佛像如出一辙。 从那日在园子里相遇之后,他就变得很忙碌,经常是一清早出府,过了晚膳时分才回来。起初,她并不在意,然而,有一次当她瞧见他在遇见她时故意绕道而行时,她才明白,他似乎是在有意躲着她。 她是什么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毒蛇猛兽吗? 今天一早,风家主子做东,陪着她、杜千金和华小姐游洛阳城,逛累了就来到这风家名下的琳琅阁歇歇脚,顺带观赏一下阁里的珠宝玉器。 既然要躲她,干脆就躲个彻底。为何还要跟来?他不是很忙么? 胖管事见华家大公子对观音像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连忙招呼道:“华公子这边请,让小的来替您和郡主说说这佛像的来历。”一个是皇室郡主,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风家主母,当然得赶紧巴结着才行;另一个是扬州来的富家公子,自然也要好生伺候着,一笔大生意说不定就这么成了。 被管事请过来的华念平见了她,显然有些许尴尬,见了她,低低地说了声:“郡主。” 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颔首,转过头继续赏玩手中的玉佛像。不就是要装作互不相识么,她也会。 “郡主手中的这座弥勒佛像和华公子手上拿着的观音像用的皆是产自南阳的独山玉,玉质上等,相信两位已经看出来了,可小的要说的是这雕工,这两座佛像可是专程请隐居到杭州有名的雕刻师傅花了近两年的时间细雕慢磨出来的……”胖管事滔滔不绝。 杭州……这两个字重重地撞在她的心上。“是不错……”赵凉吟喃喃。 “郡主也这么觉得是吧。华公子……” 胖管事转向华念平准备继续发挥着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却被走近的伙计打断。伙计在胖管事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只见胖管事眉头一皱,但随即又恢复弥勒佛般的笑脸,赔笑道:“阁里突然有些急事需要小的即刻去处理,请两位稍候,小的去去就来。”说完,由伙计跟着走了出去。 陈列玉器的房间很宽敞,而放置玉佛像的地方自成一室,与外室隔离了开来。 所以,少了胖管事,屋子里只剩下她与他,一时间突然静了下来。 “公子商人之家出身,可曾去过杭州?”她问得不经意,眼光仍停留在手中的佛像上。 静了半晌,不见他回答,赵凉吟抬头看他,发现他亦然。 他的视线连忙躲开,答道:“华某……曾有幸去过几次。” “三年前,公子去过吗?”她又问。 他拿着观音像的手倏地颤了一下,差点把手里开价不菲的佛像给摔了。 他似是犹豫,最后还是回答说:“去……去过。” 赵凉吟微微地笑了。“想必公子一定早就听闻我自小与亲生父母失散,离别整整十五年。可鲜有人知,在家父寻到我之前,我是在杭州长大的。当时,有一位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救我的那位恩公与公子一样同是个商人,而且凑巧的是……他,也姓华。”她加重“华”字,瞧见他的脸色一变,大手攥紧了掌中的观音像。 见到此景,赵凉吟笑意更深,然而她却话锋一转,道:“天下之大,同姓之人何其多。华公子与我素昧平生,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听了她的话,眼前的男子先是整个人一愣,然后仿佛松了一口气。 要是以为她赵凉吟就这么放弃了,那么,他错了。“听闻华府在江南颇有影响,我有一事相求……” 华念平放下观音像,面对她俯身作揖道:“相求二字不敢,但请郡主吩咐。” 他开口一个郡主,闭口一个郡主,克己复礼,却生疏得令人不悦,她微皱了皱眉,说:“当年,因家人来寻我,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和救我的公子别过。三年来,那位恩公的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只求今生能再见恩公一面。不知华公子能否帮我找到此人?” 华念平抬头,目光与她相对,眸子里有着说不出的惊讶。 她直直地看着他,一瞬不瞬:“若是公子找到此人,请公子代我问他,邀月楼的程凉吟,他还记得吗?”琳琅阁,顾名思义,风家名下的玉器珠宝行。 风家的琳琅阁,分号遍布北方,在京城亦不例外。当然,琳琅阁的客人大多不是些王公贵族,就是些一掷千金的富人。因为琳琅阁的玉器珠宝以品质上乘著称,然更是以一个“贵”字闻名天下。 就拿她手中这尊玉佛来说,选用的是上等的玉石,雕刻师傅的技法精湛,把弥勒佛的神态、卧姿刻画得逼真传神。弥勒佛的笑,看似憨态,吟吟笑意中却仿佛能洞穿人世,睥睨众生。 “郡主真是好眼光!”琳琅阁的管事笑呵呵地迎上,圆圆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和她手中的玉佛像有的一拼。“您手中的这座弥勒佛和华公子手上的那座观音像是咱们阁里最好的玉佛像了。” 赵凉吟顺着胖管事指的方向看去,华念平立在她身旁两尺开外的地方。他正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的观音像色泽玉质与她手中的这尊弥勒佛像如出一辙。 从那日在园子里相遇之后,他就变得很忙碌,经常是一清早出府,过了晚膳时分才回来。起初,她并不在意,然而,有一次当她瞧见他在遇见她时故意绕道而行时,她才明白,他似乎是在有意躲着她。 她是什么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毒蛇猛兽吗? 今天一早,风家主子做东,陪着她、杜千金和华小姐游洛阳城,逛累了就来到这风家名下的琳琅阁歇歇脚,顺带观赏一下阁里的珠宝玉器。 既然要躲她,干脆就躲个彻底。为何还要跟来?他不是很忙么? 胖管事见华家大公子对观音像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连忙招呼道:“华公子这边请,让小的来替您和郡主说说这佛像的来历。”一个是皇室郡主,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风家主母,当然得赶紧巴结着才行;另一个是扬州来的富家公子,自然也要好生伺候着,一笔大生意说不定就这么成了。 被管事请过来的华念平见了她,显然有些许尴尬,见了她,低低地说了声:“郡主。” 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颔首,转过头继续赏玩手中的玉佛像。不就是要装作互不相识么,她也会。 “郡主手中的这座弥勒佛像和华公子手上拿着的观音像用的皆是产自南阳的独山玉,玉质上等,相信两位已经看出来了,可小的要说的是这雕工,这两座佛像可是专程请隐居到杭州有名的雕刻师傅花了近两年的时间细雕慢磨出来的……”胖管事滔滔不绝。 杭州……这两个字重重地撞在她的心上。“是不错……”赵凉吟喃喃。 “郡主也这么觉得是吧。华公子……” 胖管事转向华念平准备继续发挥着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却被走近的伙计打断。伙计在胖管事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只见胖管事眉头一皱,但随即又恢复弥勒佛般的笑脸,赔笑道:“阁里突然有些急事需要小的即刻去处理,请两位稍候,小的去去就来。”说完,由伙计跟着走了出去。 陈列玉器的房间很宽敞,而放置玉佛像的地方自成一室,与外室隔离了开来。 所以,少了胖管事,屋子里只剩下她与他,一时间突然静了下来。 “公子商人之家出身,可曾去过杭州?”她问得不经意,眼光仍停留在手中的佛像上。 静了半晌,不见他回答,赵凉吟抬头看他,发现他亦然。 他的视线连忙躲开,答道:“华某……曾有幸去过几次。” “三年前,公子去过吗?”她又问。 他拿着观音像的手倏地颤了一下,差点把手里开价不菲的佛像给摔了。 他似是犹豫,最后还是回答说:“去……去过。” 赵凉吟微微地笑了。“想必公子一定早就听闻我自小与亲生父母失散,离别整整十五年。可鲜有人知,在家父寻到我之前,我是在杭州长大的。当时,有一位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救我的那位恩公与公子一样同是个商人,而且凑巧的是……他,也姓华。”她加重“华”字,瞧见他的脸色一变,大手攥紧了掌中的观音像。 见到此景,赵凉吟笑意更深,然而她却话锋一转,道:“天下之大,同姓之人何其多。华公子与我素昧平生,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听了她的话,眼前的男子先是整个人一愣,然后仿佛松了一口气。 要是以为她赵凉吟就这么放弃了,那么,他错了。“听闻华府在江南颇有影响,我有一事相求……” 华念平放下观音像,面对她俯身作揖道:“相求二字不敢,但请郡主吩咐。” 他开口一个郡主,闭口一个郡主,克己复礼,却生疏得令人不悦,她微皱了皱眉,说:“当年,因家人来寻我,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和救我的公子别过。三年来,那位恩公的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只求今生能再见恩公一面。不知华公子能否帮我找到此人?” 华念平抬头,目光与她相对,眸子里有着说不出的惊讶。 她直直地看着他,一瞬不瞬:“若是公子找到此人,请公子代我问他,邀月楼的程凉吟,他还记得吗?” 27.第27章 试探(2) 赵凉吟定定地凝视着男子的眼眸。 他黝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但他的心上可印着她? 倘若他的心里没有她,为什么他的眸子里却盈着温柔和认真,正如他们初见的那一次。 要是他的心里有她,他又是为何要装作彼此陌路? 请不要用这种方式对待她,那会比他将她遗忘更令她心痛…… “大哥?”女子淡定柔和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屋里原本相视的两人同时侧头看去。华府的大小姐——华思染站在门口。 华小姐走近,向她行了个礼。“郡主。” 她点头,背过身,轻闭上双眼敛敛神,然后踱开几步,假意观赏屋子里的玉器。 “大哥怎么逛到这里了?让妹妹好找。”华小姐柔声问道。 “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华念平答得有些含糊。 “这屋里的玉器确实比外头的精致许多……”即使是赞美,华小姐的声音依旧文雅平和,这才是正牌的大家闺秀,反观自己,空有荣耀的身份,骨子里却流着低贱的血。风家会提出和豫王府联姻,看中的不正是皇室郡主高贵的血液么?假使风家主子知晓她真实的身份,会是做何反应?风家主子看中她的身份,国舅公子钟情她的美貌,有谁是真正怜爱她这个人的? 纵使有,那个人如今只会漠视她。 思及至此,赵凉吟忽然觉得一阵悲从心来。美貌,身份,宠爱,她看似拥有很多,实际上却贫穷得可以。 屋里静了半刻,突然听闻身后的华小姐扬高声调赞叹道:“大哥,这只翡翠白玉兔好漂亮呀。”华小姐的嗓音一反平日里的淡定,似乎是有意在……引人侧目。 赵凉吟感到奇怪,回身瞧去。 两道身影跨进门槛。她定睛一看,是风家主子,与他并肩的那位粉衣美人,除杜千金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你说是不是呀,大哥?”华小姐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来人,自顾自地继续问着。 华念平见妹妹爱不释手地摸着核桃大小的翡翠白玉兔,脸上的神色欣喜异常。虽觉依妹妹的性子,会有此等举动,实属反常,可是他还是答道:“呃……琳琅阁的玉器天下闻名,自是上品。” “华小姐,喜欢?”风家主子近身问,俊脸上依旧是雷打不动如若万年不化冰山似的表情。 在华小姐回首面对风家主子的瞬间,赵凉吟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看到了什么?她竟在华小姐的眼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光芒——诡计成功的光芒。 “是呀。”华小姐翘起嘴角,圆眸望着身前的冷峻的风家主子,笑容可掬。 坐在回风府的马车上,赵谅吟怎么想不明白,华小姐眼里那曾霎那而逝的光芒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娴静端雅的闺秀小姐是不该有那种眼神的。 然而,傍晚时分,当她打开珠儿呈上来的锦盒——据说是风家主子送来的礼物,她恍然明白了。 翡翠白玉兔呵…… 华小姐,你也觉着这四个人的游戏很好玩么?赵凉吟定定地凝视着男子的眼眸。 他黝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但他的心上可印着她? 倘若他的心里没有她,为什么他的眸子里却盈着温柔和认真,正如他们初见的那一次。 要是他的心里有她,他又是为何要装作彼此陌路? 请不要用这种方式对待她,那会比他将她遗忘更令她心痛…… “大哥?”女子淡定柔和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屋里原本相视的两人同时侧头看去。华府的大小姐——华思染站在门口。 华小姐走近,向她行了个礼。“郡主。” 她点头,背过身,轻闭上双眼敛敛神,然后踱开几步,假意观赏屋子里的玉器。 “大哥怎么逛到这里了?让妹妹好找。”华小姐柔声问道。 “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华念平答得有些含糊。 “这屋里的玉器确实比外头的精致许多……”即使是赞美,华小姐的声音依旧文雅平和,这才是正牌的大家闺秀,反观自己,空有荣耀的身份,骨子里却流着低贱的血。风家会提出和豫王府联姻,看中的不正是皇室郡主高贵的血液么?假使风家主子知晓她真实的身份,会是做何反应?风家主子看中她的身份,国舅公子钟情她的美貌,有谁是真正怜爱她这个人的? 纵使有,那个人如今只会漠视她。 思及至此,赵凉吟忽然觉得一阵悲从心来。美貌,身份,宠爱,她看似拥有很多,实际上却贫穷得可以。 屋里静了半刻,突然听闻身后的华小姐扬高声调赞叹道:“大哥,这只翡翠白玉兔好漂亮呀。”华小姐的嗓音一反平日里的淡定,似乎是有意在……引人侧目。 赵凉吟感到奇怪,回身瞧去。 两道身影跨进门槛。她定睛一看,是风家主子,与他并肩的那位粉衣美人,除杜千金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你说是不是呀,大哥?”华小姐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来人,自顾自地继续问着。 华念平见妹妹爱不释手地摸着核桃大小的翡翠白玉兔,脸上的神色欣喜异常。虽觉依妹妹的性子,会有此等举动,实属反常,可是他还是答道:“呃……琳琅阁的玉器天下闻名,自是上品。” “华小姐,喜欢?”风家主子近身问,俊脸上依旧是雷打不动如若万年不化冰山似的表情。 在华小姐回首面对风家主子的瞬间,赵凉吟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看到了什么?她竟在华小姐的眼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光芒——诡计成功的光芒。 “是呀。”华小姐翘起嘴角,圆眸望着身前的冷峻的风家主子,笑容可掬。 坐在回风府的马车上,赵谅吟怎么想不明白,华小姐眼里那曾霎那而逝的光芒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娴静端雅的闺秀小姐是不该有那种眼神的。 然而,傍晚时分,当她打开珠儿呈上来的锦盒——据说是风家主子送来的礼物,她恍然明白了。 翡翠白玉兔呵…… 华小姐,你也觉着这四个人的游戏很好玩么? 28.第28章 试探(3) 早晨的时候,风家主子派人来说邀请她午膳过后去花园里赏花。赏花?风家主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对赏花感兴趣,懂得惜花之人。 去花园赏花?恐怕又是杜千金想出来的主意吧。 风家主子定是又找人来做挡箭牌了,上次是她一人,现在再多了一个华家小姐。赵凉吟不禁摇摇头,有点同情杜千金。据说杜千金亲自天天炖补品往风家主子的书房里送,嘘寒问暖。一个相国千金能放下架子,做到如斯地步,爱慕之情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风家主子不是呆子,不可能看不出来,天晓得那男人在想什么。 “郡主。”跟随在她身后的珠儿唤住她,双手恭敬地递上一封书信:“王府来信了。” 赵凉吟停下脚步,没有转身接过信封,反是挑眉问:“哦?”豫王爷会想到写信给她?她还以为自己被打发到风府后,就彻底被王府里的人给遗忘了呢。“替我打开看看。”赵凉吟吩咐道。 半晌不见身后的婢女有动作,她转过身,疑惑地看着珠儿,却听珠儿回答道:“这是王爷写给郡主的家信,奴婢怎有资格读阅。” “珠儿,自我进王府起你就一直跟着我,也三年多了吧。”珠儿在被安排来伺候她之前是四哥身边的丫环。无疑,珠儿是个很称职的奴婢,安静,细心,不多嘴,不嚼舌,守本分。当初,豫王爷会让管家把珠儿从四哥那儿调过来做她的贴身丫环,照料她的衣食起居,看中的大概正是这个吧。可以这么说,珠儿是三年来在豫王府里与她相处时日最长的人。“对你,我是信得过的。打开吧。” 她走到不远处湖边的石凳旁坐下。“信上怎么说?” 珠儿一贯平静无波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王爷在信里说,王府里一切安好,请郡主安心留在风府代豫王府向风老太爷祝寿。还有……”珠儿突然停了下来。“四公子,成亲了。” 赵宏晟成亲了?也是,年初定下的亲事,算算是到日子了。她没记错的话,他的岳父应该是中书侍郎吧。“就这些?”她问。 “是的。”珠儿捧上信纸。 “不用了。”她抬手挥了挥,依旧盯着湖面。有信总比无信好,她该知足的。“你晚些时候替我回信,承蒙风家盛情款待,我在风府也一切安好,请王爷和王妃勿要挂心。再来,说我恭贺四哥新婚。” “是,奴婢记下了。”珠儿收起书信。 “还有……”赵凉吟正欲吩咐婢女一些其他的琐事,这时,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 “来来……快点,把二公子的行李搬进屋里,轻点轻点,摔坏了你赔得起么……” 为首的壮汉从身着的衣料来看像是个有些地位的奴仆。壮汉气昂昂地指挥着后头跟着的一大串男仆,有的肩上扛着包袱行李,有的两三人搬着一个个大红木箱子,从仆人略微蹒跚摇摆的步子来看,每个箱子的份量不轻。 “风家来客人了?”她问珠儿。这些仆役不是风府的人。 “听说是相国的二公子,杜小姐的哥哥。”珠儿据实以答。 她轻笑。原来是杜相国公子,怪不得这么大的排场。“让我再想想信里还要写些什么,用完午膳告诉你。”她站起身,边说着,边又低头重新走进檐下。“去前厅吧。” 赏花……她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呵呵……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华小姐应该不会缺席,那他也会去吗? 就在赵凉吟思忖华念平午膳过后是否也会去花园赏花时,没留心到回廊拐角的另一端亦有人迎面走来,两人差点撞在了一起,等她意识到想避开的刹那却为时已晚,身子一个不稳,眼看就要向后跌倒。 “小姐,小心!”来人伸手叫道。 察觉到来人是个陌生的男子,赵凉吟下意识地闪开男子欲揽住她腰肢的手,任由身体向后一倾,倒在珠儿身上。 “郡主!”珠儿及时抱住她。“您没事吧?” 她摇摇头,扶着墙站直身子。 “原来是豫王爷的六郡主。在下冒犯了。”陌生男子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 陌生男子年纪轻轻,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斯文,儒雅,亦然算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只是……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如此热烈? “请问公子是?”她可以断定从没在风府见过此人。 “在下姓杜,名仲日。当朝杜相国正是家父。”男子自报家门,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他就是相国二公子呀。杜千金是个美人,她的哥哥自是仪表堂堂。 “在京城,众人皆赞豫王爷的六郡主才貌双全,今日得幸一见,确实让人……过目难忘。”杜仲日赞叹道。想他杜仲日阅美人无数,而这豫王爷的六郡主,相貌果然出众,怎是一般小家碧玉能够比拟的,尤其是那股冷艳的气质,难怪令京城男子趋之若鹜。 才貌双全?过目难忘?呵……赵凉吟在心里冷笑,原来还是她这张脸惹的祸呀。 “杜公子过奖了。”赵凉吟冷冷地敷衍道,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被赞美之后的喜悦或者是娇羞。“我先走一步用膳,杜公子请便。”不管杜仲日的反应,她径自从他身旁绕过。 呵!又一个刘子恒!早晨的时候,风家主子派人来说邀请她午膳过后去花园里赏花。赏花?风家主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对赏花感兴趣,懂得惜花之人。 去花园赏花?恐怕又是杜千金想出来的主意吧。 风家主子定是又找人来做挡箭牌了,上次是她一人,现在再多了一个华家小姐。赵凉吟不禁摇摇头,有点同情杜千金。据说杜千金亲自天天炖补品往风家主子的书房里送,嘘寒问暖。一个相国千金能放下架子,做到如斯地步,爱慕之情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风家主子不是呆子,不可能看不出来,天晓得那男人在想什么。 “郡主。”跟随在她身后的珠儿唤住她,双手恭敬地递上一封书信:“王府来信了。” 赵凉吟停下脚步,没有转身接过信封,反是挑眉问:“哦?”豫王爷会想到写信给她?她还以为自己被打发到风府后,就彻底被王府里的人给遗忘了呢。“替我打开看看。”赵凉吟吩咐道。 半晌不见身后的婢女有动作,她转过身,疑惑地看着珠儿,却听珠儿回答道:“这是王爷写给郡主的家信,奴婢怎有资格读阅。” “珠儿,自我进王府起你就一直跟着我,也三年多了吧。”珠儿在被安排来伺候她之前是四哥身边的丫环。无疑,珠儿是个很称职的奴婢,安静,细心,不多嘴,不嚼舌,守本分。当初,豫王爷会让管家把珠儿从四哥那儿调过来做她的贴身丫环,照料她的衣食起居,看中的大概正是这个吧。可以这么说,珠儿是三年来在豫王府里与她相处时日最长的人。“对你,我是信得过的。打开吧。” 她走到不远处湖边的石凳旁坐下。“信上怎么说?” 珠儿一贯平静无波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王爷在信里说,王府里一切安好,请郡主安心留在风府代豫王府向风老太爷祝寿。还有……”珠儿突然停了下来。“四公子,成亲了。” 赵宏晟成亲了?也是,年初定下的亲事,算算是到日子了。她没记错的话,他的岳父应该是中书侍郎吧。“就这些?”她问。 “是的。”珠儿捧上信纸。 “不用了。”她抬手挥了挥,依旧盯着湖面。有信总比无信好,她该知足的。“你晚些时候替我回信,承蒙风家盛情款待,我在风府也一切安好,请王爷和王妃勿要挂心。再来,说我恭贺四哥新婚。” “是,奴婢记下了。”珠儿收起书信。 “还有……”赵凉吟正欲吩咐婢女一些其他的琐事,这时,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 “来来……快点,把二公子的行李搬进屋里,轻点轻点,摔坏了你赔得起么……” 为首的壮汉从身着的衣料来看像是个有些地位的奴仆。壮汉气昂昂地指挥着后头跟着的一大串男仆,有的肩上扛着包袱行李,有的两三人搬着一个个大红木箱子,从仆人略微蹒跚摇摆的步子来看,每个箱子的份量不轻。 “风家来客人了?”她问珠儿。这些仆役不是风府的人。 “听说是相国的二公子,杜小姐的哥哥。”珠儿据实以答。 她轻笑。原来是杜相国公子,怪不得这么大的排场。“让我再想想信里还要写些什么,用完午膳告诉你。”她站起身,边说着,边又低头重新走进檐下。“去前厅吧。” 赏花……她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呵呵……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华小姐应该不会缺席,那他也会去吗? 就在赵凉吟思忖华念平午膳过后是否也会去花园赏花时,没留心到回廊拐角的另一端亦有人迎面走来,两人差点撞在了一起,等她意识到想避开的刹那却为时已晚,身子一个不稳,眼看就要向后跌倒。 “小姐,小心!”来人伸手叫道。 察觉到来人是个陌生的男子,赵凉吟下意识地闪开男子欲揽住她腰肢的手,任由身体向后一倾,倒在珠儿身上。 “郡主!”珠儿及时抱住她。“您没事吧?” 她摇摇头,扶着墙站直身子。 “原来是豫王爷的六郡主。在下冒犯了。”陌生男子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 陌生男子年纪轻轻,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斯文,儒雅,亦然算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只是……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如此热烈? “请问公子是?”她可以断定从没在风府见过此人。 “在下姓杜,名仲日。当朝杜相国正是家父。”男子自报家门,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他就是相国二公子呀。杜千金是个美人,她的哥哥自是仪表堂堂。 “在京城,众人皆赞豫王爷的六郡主才貌双全,今日得幸一见,确实让人……过目难忘。”杜仲日赞叹道。想他杜仲日阅美人无数,而这豫王爷的六郡主,相貌果然出众,怎是一般小家碧玉能够比拟的,尤其是那股冷艳的气质,难怪令京城男子趋之若鹜。 才貌双全?过目难忘?呵……赵凉吟在心里冷笑,原来还是她这张脸惹的祸呀。 “杜公子过奖了。”赵凉吟冷冷地敷衍道,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被赞美之后的喜悦或者是娇羞。“我先走一步用膳,杜公子请便。”不管杜仲日的反应,她径自从他身旁绕过。 呵!又一个刘子恒! 29.第29章 试探(4) 她,就像夜晚天空中的明月,美丽而沉静,有着遮不住的光彩。 但是,他知道,这一辈子他只能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正如同此刻。 她坐在石凳上,暖暖的金色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冷然的美丽又多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圣洁。就像几日前他在琳琅阁里看见的那座观音玉像一样,他一拿起就再也放不下了。 当年,他回到客栈,房里空无一人,捏着她托客栈伙计转交的信,他的胸口仿佛正被千斤大石重压着,有着说不出的郁抑,然而,一想到她能够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他不由地为她感到欣喜。在他认为,待在家人身边要比什么都让人感到幸福和满足,这比跟着他这个相识不过三日的陌生男子来说要好得多。 三年来,他没有忘记过她。他时常会想起她在桥上对他的戒备,想起她在母亲去世后苦撑的坚强,想起她在怀里无助地哭泣,以至于每当在街上看到有与她神似的姑娘,他总会愣愣地出神很久。她在京城过得好吗?她的亲人会不会苛待她?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再次相见会是在风府的宴席上。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张在记忆里从未褪色的容颜时,他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她竟然就是豫王爷的六郡主。 来洛阳之前,他曾听说豫王爷的六郡主是豫王爷嫡妃所生,自小与父母失散,三年前才由王爷寻回。不肖费力推敲,事情的原委他能猜出个来龙去脉来。 豫王爷的郡主……这么些年来她过得一定不错,他可以放心了。 三年前他帮她赎身时就没有想过要趁人之危,三年之后的今天,她已然是尊贵的皇族,他可会对她产生非分之想?——没有,也不敢有。因为,他不过是个卑微商人。纵然,她的一颦一笑已经深深烙在了他的心上。 她会主动与他相认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她是记得他的,这令他的内心无比雀跃,但他还是退却了。诚然,华府在扬州城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他到底不过是个商人的儿子,而且是庶出。 她是尊贵的皇室郡主,他是卑贱的平凡商人,身份的鸿沟注定他配不上她。她的美丽,她的高贵值得更出色的男人来珍惜她,爱护她,例如像雷厉风行的风府当家,又如,此时站她眼前,眼里燃烧着爱慕火光的儒雅公子——杜相国的二公子。 “少爷,马匹准备好了。”华明在他身后禀报。“少爷不用完午膳再出门吗?” “不了,走吧。”华念平最后看了一眼与相国公子交谈的赵凉吟,决定不再留恋,双手背后转身向风府大门走去。 “少爷……”华明挠挠头,随口说道:“小的总觉得在哪见过郡主……” 华念平听了华明的话,脚步骤地止住。 他会在她面前故作不识,为的正是不让人知道她的过去,她的过去对如今的她而言是一种致命的伤害,是一块绝世美玉上丑陋的瑕疵。守住这个秘密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可他似乎忘了,当年除了他,还有华明。若是让世人知道她的过去…… 华明见向来神色温和的少爷脸色倏地一沉,不由地一吓,他难道说错话了? 只听华念平严肃道:“郡主是皇族出身,怎么可能被你我这等平民所识?不要胡说八道,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这番话是他对华明说更是对自己说。现在,她是豫王爷嫡出的郡主,配得上更好夫婿。 她,不是他能够妄想的。她,就像夜晚天空中的明月,美丽而沉静,有着遮不住的光彩。 但是,他知道,这一辈子他只能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正如同此刻。 她坐在石凳上,暖暖的金色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冷然的美丽又多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圣洁。就像几日前他在琳琅阁里看见的那座观音玉像一样,他一拿起就再也放不下了。 当年,他回到客栈,房里空无一人,捏着她托客栈伙计转交的信,他的胸口仿佛正被千斤大石重压着,有着说不出的郁抑,然而,一想到她能够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他不由地为她感到欣喜。在他认为,待在家人身边要比什么都让人感到幸福和满足,这比跟着他这个相识不过三日的陌生男子来说要好得多。 三年来,他没有忘记过她。他时常会想起她在桥上对他的戒备,想起她在母亲去世后苦撑的坚强,想起她在怀里无助地哭泣,以至于每当在街上看到有与她神似的姑娘,他总会愣愣地出神很久。她在京城过得好吗?她的亲人会不会苛待她?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再次相见会是在风府的宴席上。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张在记忆里从未褪色的容颜时,他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她竟然就是豫王爷的六郡主。 来洛阳之前,他曾听说豫王爷的六郡主是豫王爷嫡妃所生,自小与父母失散,三年前才由王爷寻回。不肖费力推敲,事情的原委他能猜出个来龙去脉来。 豫王爷的郡主……这么些年来她过得一定不错,他可以放心了。 三年前他帮她赎身时就没有想过要趁人之危,三年之后的今天,她已然是尊贵的皇族,他可会对她产生非分之想?——没有,也不敢有。因为,他不过是个卑微商人。纵然,她的一颦一笑已经深深烙在了他的心上。 她会主动与他相认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她是记得他的,这令他的内心无比雀跃,但他还是退却了。诚然,华府在扬州城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他到底不过是个商人的儿子,而且是庶出。 她是尊贵的皇室郡主,他是卑贱的平凡商人,身份的鸿沟注定他配不上她。她的美丽,她的高贵值得更出色的男人来珍惜她,爱护她,例如像雷厉风行的风府当家,又如,此时站她眼前,眼里燃烧着爱慕火光的儒雅公子——杜相国的二公子。 “少爷,马匹准备好了。”华明在他身后禀报。“少爷不用完午膳再出门吗?” “不了,走吧。”华念平最后看了一眼与相国公子交谈的赵凉吟,决定不再留恋,双手背后转身向风府大门走去。 “少爷……”华明挠挠头,随口说道:“小的总觉得在哪见过郡主……” 华念平听了华明的话,脚步骤地止住。 他会在她面前故作不识,为的正是不让人知道她的过去,她的过去对如今的她而言是一种致命的伤害,是一块绝世美玉上丑陋的瑕疵。守住这个秘密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可他似乎忘了,当年除了他,还有华明。若是让世人知道她的过去…… 华明见向来神色温和的少爷脸色倏地一沉,不由地一吓,他难道说错话了? 只听华念平严肃道:“郡主是皇族出身,怎么可能被你我这等平民所识?不要胡说八道,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这番话是他对华明说更是对自己说。现在,她是豫王爷嫡出的郡主,配得上更好夫婿。 她,不是他能够妄想的。 30.第30章 情动(1) 在赵凉吟眼里,相国二公子杜仲日俨然是京城刘子恒的翻版:雄厚的家世背景,风流潇洒的仪貌,少年得志的仕途,再来,就是对她莫名其妙的倾心。 然而,他们不尽相同,刘子恒含蓄,多用暗示,而这杜仲日毫不知含蓄为何物,喜用明示,直接地令人头疼。这点上,杜千金和杜仲日不愧是兄妹,她到开始有点能体会风家主子的苦处了。 诚然,杜仲日和刘子恒在许多方面都很像:京城豪门的公子哥,从小万千宠爱于一身,周身的恭维与赞美永远不绝于耳,爱出风头,甚至是抢别人的风头,享受着身处万众瞩目众星拱月光芒下的感觉。但至少,刘子恒虽抢了别人风头却不会给人难堪,而杜仲日就会。 “……华老爷贵为扬州首富。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不过小弟以为,大丈夫志在四方,还是应该考取功名报效朝廷,你说是吗……”杜仲日刻意拔高的说话声传进她的耳朵里,赵凉吟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为杜相国公子特设的宴席,杜仲日已是宴席的主角,偏嫌不满足地要给他人难堪凸显自己的才智,这种做法太可恶! 杜仲日的为人如何她管不着,他爱给谁难堪就给谁难堪,但他欺压华念平,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商人怎么了?他杜仲日难道忘了自己现在喝的美酒,啖的佳肴,住的华屋都是风家的?风家就是商人!而他的妹妹正绞尽脑汁要嫁进风家做商人的妻子! “杜公子,此言差矣。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杜公子官拜侍郎,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赵凉吟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表情冷淡,弄得杜仲日好不尴尬,同时引得席上众人一阵惊讶。向来寡言少语的郡主怎么不顾得罪相国公子,突然开口维护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自找的!赵凉吟淡淡地瞥了一眼杜仲日煞是狼狈的俊颜。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收回视线,瞧见对座的华家小姐对她感激地一笑。她又望进华念平的眼里,她怔住了——他抿紧的唇惨白惨白的,像是隐忍着什么,瞳眸里写着痛楚。 把他的受伤看在眼里,赵凉吟禁不住问自己:她这么做错了吗?在赵凉吟眼里,相国二公子杜仲日俨然是京城刘子恒的翻版:雄厚的家世背景,风流潇洒的仪貌,少年得志的仕途,再来,就是对她莫名其妙的倾心。 然而,他们不尽相同,刘子恒含蓄,多用暗示,而这杜仲日毫不知含蓄为何物,喜用明示,直接地令人头疼。这点上,杜千金和杜仲日不愧是兄妹,她到开始有点能体会风家主子的苦处了。 诚然,杜仲日和刘子恒在许多方面都很像:京城豪门的公子哥,从小万千宠爱于一身,周身的恭维与赞美永远不绝于耳,爱出风头,甚至是抢别人的风头,享受着身处万众瞩目众星拱月光芒下的感觉。但至少,刘子恒虽抢了别人风头却不会给人难堪,而杜仲日就会。 “……华老爷贵为扬州首富。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不过小弟以为,大丈夫志在四方,还是应该考取功名报效朝廷,你说是吗……”杜仲日刻意拔高的说话声传进她的耳朵里,赵凉吟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为杜相国公子特设的宴席,杜仲日已是宴席的主角,偏嫌不满足地要给他人难堪凸显自己的才智,这种做法太可恶! 杜仲日的为人如何她管不着,他爱给谁难堪就给谁难堪,但他欺压华念平,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商人怎么了?他杜仲日难道忘了自己现在喝的美酒,啖的佳肴,住的华屋都是风家的?风家就是商人!而他的妹妹正绞尽脑汁要嫁进风家做商人的妻子! “杜公子,此言差矣。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杜公子官拜侍郎,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赵凉吟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表情冷淡,弄得杜仲日好不尴尬,同时引得席上众人一阵惊讶。向来寡言少语的郡主怎么不顾得罪相国公子,突然开口维护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自找的!赵凉吟淡淡地瞥了一眼杜仲日煞是狼狈的俊颜。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收回视线,瞧见对座的华家小姐对她感激地一笑。她又望进华念平的眼里,她怔住了——他抿紧的唇惨白惨白的,像是隐忍着什么,瞳眸里写着痛楚。 把他的受伤看在眼里,赵凉吟禁不住问自己:她这么做错了吗? 31.第31章 情动(2) 她那么做错了吗?她错了吗?她错了吗? 赵凉吟早就数不清这三天来,这是她第几次这么问自己。 她不期望在他的眼里看到感激,可也绝不愿意看到他受伤的神情。她错了吗? 为什么她与他之间,每次她以为自己已经向他靠近了一大步,换来的却是他的退缩?她错了吗? 是的,她错了,她伤害了他。否则,他怎么会一出府就是三日?之前他再忙碌,即便是刻意躲着她,也会在深夜时分回府,不会留宿在外。这次,他离开风府已经整整三天了。 她究竟错在哪?为什么她义无反顾向前的几大步永远换不来他走向她的一小步? “郡主,下午要和风爷游湖。要不要先回房歇一会儿?”珠儿在她身后轻声道。 游悦影湖是先前就定下的事,谁料杜小姐会在三天前在牡丹园赏花时被蜜蜂给蜇了脸。据说大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伤得不轻,现在杜小姐闭门不出在迎宾居里养伤。本想这游湖的事大概也就此罢了,怎知原定的安排竟然照常? “不,天这么暖和。我想随处走走。”赵凉吟低着头。 一思及又要见到连日来对自己大献殷情的杜仲日,她不禁用手心揉了揉额头。这相国二公子也太嚣张了些。他把风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一双双眼睛都当瞎子吗?好歹她是风家主母的候选,虽然只是当事人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他这么做,岂非不把风家主子放在眼里? 游湖……想起来就头疼。赵凉吟不觉皱起眉头。 真是心烦! “少爷,您交待的东西小的都拿来了……”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怎么略有些耳熟?啊……想起来了,是华念平不离身的随从,那个当年对他家少爷“直言进谏”的小厮。 华念平平时出府都带着这名小厮,小厮会在风府,那么……他回来了? 赵凉吟抬头循声看去,果然,小厮右侧背对她而立的男子,不正是她心里一直念着的华念平么? 府门外的高大的骏马跺了跺蹄子,高声嘶叫了一声。 马匹没有牵进马厩…… 这么说来,他又要走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她快受不了了,她无法再忍受这样煎熬的日子。 “珠儿,我突然感到有点凉,回房替我拿件披风来。”赵凉吟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青衫男子,开口说。 尽管才到初夏的天,可晌午的日头正烈,多走几步也能热出一身薄汗。郡主她这是……“是,奴婢这就回房去取。”珠儿虽是讶然,但仍旧恭敬地领命退下,回敬客居取披风。 今日,她要和他把话说个明白。 32.第32章 情动(3) “华明,你用不着跟我一道去了。”回风府取些物品,华念平准备立刻启程。这次,除了送妹妹来洛阳选亲,父亲还交待给他重任——华家有意向北方发展,父亲命他先行探路,摸清北方商户的动向。“我恐怕又要好几日才能回来,你留在风府听小姐的吩咐,看小姐有什么需要。” “是,少爷。” 华念平正欲把父亲亲笔写的书函塞进怀里,不经意摸到了怀里放着的玉钗,他愣了愣,暗笑自己痴傻:他终是把这支玉簪给买回来了啊。 他自嘲地一笑,不再多想,对华明说:“照顾小姐,不用送了。”他挥手让华明退下。 “华公子。”清亮的嗓音在他身后唤他,华念平的心一动,转过身。 赵凉吟抿着双唇,努力维持淡然的表情,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一步一步走近,在华念平身前停下。 “郡主。”华念平倾身作揖行礼。他原打算回风府稍作停留,未曾想到会遇见她,更不论她竟主动近身唤住他。 “华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极力克制住身躯微微不住的颤抖,她启唇悄声问道。 华念平双眼盯着地面回答:“华某有要事在身,要马上出府,恐怕……”风府人多嘴杂,被人瞧见他与她独处,会有损她的清誉。 “只耽搁华公子片刻。”见华念平一副全然无动于衷的模样,她脸上的神情冻结至了冰点。“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心头一颤,华念平依旧没有抬头。“华某不敢……”决定保护她,他就不能心软。 “那华公子就不要推辞了。”赵凉吟冷言截断道。 他不能心软,绝对不能心软,华念平在心里不断对自己喊着。本想拒绝,却在抬眼看见她血色褪尽的容颜,眸子里透露着的乞求时,感到心里头“嘎达”响了一下。“是……”他终是无法对她硬起心肠。 慢步走到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榕树下,理了理情绪,赵凉吟开口:“之前若是我说的话伤害了你,那并非我的本意。”樱唇微颤,她不敢转身看身后男子的神情,她害怕…… 她何时出言伤害过他?听见此话,华念平倍感茫然。“请恕华某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赵凉吟轻轻叹了口气,一种强烈的疲乏之感散布全身,令人无力,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拼命挣扎求生,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却依旧看不到一丝希望。她觉得好累……“我指的是给杜公子接风那日。”她点明。 原来如此……“杜公子所言不假。华某天资愚钝,不能出一己之力报效朝廷,确实惭愧。”华念平回答道。相国公子为人高傲,针对他的话语虽不太友善,然亦是不争的事实。她出言帮他,他感激,也让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软弱。他想保护他身边的人,但总是力不从心。 “那为什么你……”眼眸里有着沉沉的受伤? 他不是块木头,她对他的情意他能感受到,可是,他这辈子只怕是……无缘承受了。“郡主……多心了。” “多心了……”赵凉吟喃喃重复,眼眸逐渐失去焦距,眼前的景色变得迷离起来。呵——原来一直就是她在多心,在自作多情呀。她努力眨眼止住酸涩的感觉,转身深深凝视着面前的青衫男子,想努力从他的平静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她仍然只找到了四个字:无动于衷。 每次与她碰面,他总是低垂头,举止恭敬,他可曾正眼仔细瞧过她一眼?“你非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得这么累人吗?”眼眶四周的酸涩感越来越重,喉咙有些哽咽。不行,就算要哭,她也不能在他面前哭出来,这点自尊她还是有的。 强忍住不断涌起的酸意,赵凉吟挪步越过华念平,怎知没走几步,因为步子太快,一个不留神,踩在了路边的一块碎石上。“啊——”赵凉吟猛地一个吃痛,脚一软,跌倒在地上。 嘶——好痛。她的右脚扭到了。 “凉吟你怎么了?”见到她摔倒,华念平也顾不上男女之防,急忙跑至她身旁,蹲下身子察看她的伤势。 谁想赵凉吟一把推开他。“你走开!”一颗泪珠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33.第33章 情动(4) 没预警地被这么用力一推,华念平重心向后一倾,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却在见她咬唇流泪的模样时,赶紧起身把她抱在怀里。“怎么哭了?脚很疼吗?”他的大掌摸去她的泪。 “走开!你不是不认得我吗?不要来管我!”赵凉吟忍不住大声哭叫着,推搡的手转握成拳捶打在他的胸膛上。“我只是不服气,礼部侍郎算什么?靠的还不是祖宗的庇佑,父亲的权势?他凭什么给你难堪?凭什么?凭什么!我有错吗?你告诉我,我错在哪儿了?”她愈是激动,泪水愈像是如泉涌般,止不住地大滴大滴往下落。 “凉吟,你别这样。”她哭得他无措,哭得他心疼。“别人的看法,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难堪屈辱、冷嘲热讽算得了什么?十岁前,在他还不是富贵的华家少爷时便已经尝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相国公子给他的那些尴尬算是客气的了。他现下唯一在乎的是她,他不愿见她为了这件事而伤心哭泣。 “你不在乎,我在乎!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住了口,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半晌,她出声问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凉……”华念平顿觉方才情急之下自己的失言,匆忙改口道:“郡主。” “不,方才你唤的不是这个。”赵凉吟摇头,一丝喜悦悄悄从心底冒了出来。她能够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我……我……”华念平我了半天,发现自己竟词穷了起来,气血上涌,脸骤地涨得通红。 “凉吟。”睫毛上仍然挂着泪珠,唇角却弯起了浅笑。“叫我凉吟。”她在他耳边轻语,温柔如水。 心上人在怀耳畔细语,华念平一时间更是语塞,脸赤红得都能挤出血来。“我……那个……”望进她的双眼,她眸子里的温柔令人沉醉,她的请求让人不忍拒绝。“凉……吟。”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烧着了大火! “念平。”她回应了一声,往他怀里依偎过去。“我扭到了脚踝,很痛,站不起来。抱我回房好吗?”她双手环上她的颈脖,发现他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不,她不容许他的退缩!“我的脚真的很痛。你要丢下我不管吗?”她柔声问道。她吃定的就是他的心软。他当年会不求回报地救她出火坑,现在他就不会弃她不顾。 人前的她大多表现得冷然淡漠难以亲近,此刻的这份柔弱是她在人前从未展现过的。听见她轻声的哀求,他无法狠心拒绝,也不想拒绝。“好……”他答应。 华念平抱起她,起身向敬客居走去。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对她对自己而言都是极为不妥的,但是,他就是没办法丢下她不管……抑或,能像这般把她抱在怀里,他在心底已然偷偷盼望了很久? 赵凉吟闭上眼,侧脸贴在他的胸前。隔着衣料,听着他稳健的心跳,扑通扑通,跳得有些快。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呵……越跳越快了呢。 她所住的敬客居位于风府的东南,离风府正门不远,步行不肖一刻便能到达。现下适逢午膳过后,正是风府上下午憩之时,一路上清静无人。 只是……珠儿呢?她支开珠儿去取披风,难道走岔了? 行至敬客居门前檐下,华念平便停住脚步不再向前行。她的闺房,男子是不该随意进入的。他看着她,抱她进屋不是,放下她也不是。 他的顾虑,她懂。可是……“我的丫鬟不在,你不能现在抛下我的。”她说出事实。 华念平想了想,他确实不能就这么丢下她,她需要大夫。 不再犹豫,他抱着她跨过门槛,走进内室,弯腰轻轻地把她放在窗边的软塌上,上身前倾的一刹,什么东西从他胸前的衣襟掉了出来,落在软塌上。 赵凉吟拾起端看,不由一震。玉簪?“这是……”他身上怎么会贴身带着女儿家的饰物?“送人的?”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呃……”糟糕,被她瞧见了。华念平心头一紧。“……是。” “买给华小姐的?”她猜测。 “不……”妹妹喜欢素净,从不喜欢戴首饰。 他的否定使得她原本暖暖的心,慢慢开始失去温度。千万不要是她所想的另一种可能……“是给你……妻子的?” 34.第34章 情动(5) 华念平楞住,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问,他老实回答道:“不……我还没有娶妻。”爹娘都催着他成亲为华家传嗣,可他的心里容不下其他的女子。 “那是送谁的?”赵凉吟忍不住追问。他亲言未曾娶妻,她心感欣喜,双颊不觉泛一层红晕。 “我本想送……”华念平吞吞吐吐,“你的……”昨日,路过一家玉器行,这支簪子即刻吸引住了他的目光。特别是老板的那番话让他心动:这支簪子晶莹剔透,公子买了送给心仪的姑娘,包准姑娘喜欢。 心仪的姑娘……他想到了她,虽然今生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爱恋她。他心仪的姑娘……等他出了商行,才发现玉簪已经让他紧紧地攥在手里。他买下了玉簪,即使他或许永远都等不到机会,亲手把它插在她乌黑的发髻上。 “给我的?”赵凉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嗯……”华念平应声,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烧了起来。她是尊贵的郡主,锦衣华服,金银珠宝,应有尽有。这等廉价之物能入得了她的眼吗?他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冲动……他作势就要拿回玉簪。 “不。”赵凉吟一个闪身,笑着把玉簪藏在自己怀里。“赠给我就是我的东西了,你休想要回去。”今天,老天给了她太多的惊喜,她仿若置身云端。 见她含笑收下玉簪的模样,华念平先前的顾虑和阴霾也一扫而光。看见屋子里陌生的摆设,这才想起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居所。“我去找管家请大夫。”说完,欲转身离开。 “别……”她拉住他的衣袖,“陪陪我。”语气可怜兮兮。大夫什么时候都能请,他却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她好不容易才能让他不再疏远她的。 “……好。”他就是心软地没法拒绝她。 拉他坐下,赵凉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紧张,甚至是一息狼狈。他是对所有的年轻女子都会表现如此,还是唯独只在面对她时才会这般局促不安?“之前为什么要装作不认得我?”赵凉吟问。这是她自重遇他那日起就一直郁郁不解的心结。 华念平望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佳人,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般地不真实,一个让人愿意痴醉不醒的美梦。此时,除了自己和她之外,四下再无他人,她面容上的表情温暖柔和,他是不是能暂时抛开他们之间身份上的鸿沟——她的高贵,自己的卑微,放纵一下心中苦苦的压抑?“我以为这样对你来说……最好……”华念平喏喏答道。 久积的心结因为他的一句话便全然解开。然她又不由有些许恼怒:他会推离她,竟是为了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理由!“你认为自己是在保护我,但你可知我的心里有多难受?” “对不起……”华念平低下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你……为什么还不娶妻?”方才知道他并未成亲,她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可是同时,她心中萌生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 华家是扬州的首富,他是华家的独子,早过婚配的年龄。照理讲,说亲的媒婆都能挤破华家的大门了。而他又是这么一个温和善良的男子。除非…… 既然今日她与他已把所有的事情说开,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不知什么时候,他又会缩回自己的壳里头,躲着不再愿意瞧她一眼。 赵凉吟这么一问,华念平的神情立刻显得闪躲起来。 “我想听实话。”赵凉吟加道,“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 过了半晌,才听华念平回答:“因为……因为我心里一直担心着一个姑娘,担心她过得好不好。”担心得无暇去欣赏其他的女子。 “她是个怎样的姑娘?”赵凉吟问得小心翼翼,双眸却渐渐染上笑意。 “她美丽而倔强,外表冷漠坚强……”说到这里,华念平偏过头,不敢看她浅笑的明眸,“内心脆弱地……让人心疼。” 他的话让赵凉吟的眼睛又泛起酸涩。她暗骂自己是怎么了,她可不是个爱哭之人呀。见了他,她要开心地笑才行,不能老让他见着自己哭鼻子的丑样。“后来,你又见到她了吗?” “嗯。见着了。” “她过得好吗?”她告诉自己要笑,要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留给他,不能哭。 “嗯。”华念平坚定地点点头。“她过得很好。”这样他可以安心了。 赵凉吟脸上的笑因他的话黯然了下来:“不,她过得不好。”谁都道豫王爷六郡主集王爷宠爱于一身。她的父亲真是疼爱她的吗?她现在越来越不能确定了。若是真的疼爱她,父亲怎么会不顾她的意愿,为了五姐的幸福明劝暗逼她来风府呢?可是,倘如她没有来风府这趟,她又怎么会再遇到华念平呢? 华念平听了赵凉吟的话,整个人明显一怔。 望向窗外,赵凉吟幽幽叹息道:“她生活富足,地位高贵,可是心里却空虚孤独得要命。她好不容易见到她心里念念不忘的男子,可是那个男子故意不理她。她难过,她伤心,都快要发疯了。” 赵凉吟表露出的脆弱神情令华念平动容,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把她拥进怀中,口中不住喃喃:“对不起……对不起……”他本欲保护她,怎曾料到他的所为伤害她如此之深。现下,他能对她说的只有言一声抱歉,是他错了。 赵凉吟原本被他突如其来的大胆举动吓了一跳的心,在听着他喃喃的抱歉时平静下来。三个字不断地重复,里头包含着难以言尽的愧疚与心怜。嘴角慢慢漾开美丽的笑花。她的小脸靠上他的肩膀,在他的颈窝处埋得更深。 然而…… “郡主。”婢女恭敬的叫唤声突然由外室响起来,把两人拉回了现实。 彼此凝视,内室里的两人,谁也不说话。 不一会儿,珠儿恭顺的嗓音又隔着帘子传了进来。“杜公子求见。” 35.第35章 风波(1)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又一杯黄汤下肚,华念平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他喝的第几杯酒了。 拿过酒壶再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壶里空空然,倒不出半滴。他伸手把空壶塞给在一旁侍候的华明。“再去添一壶来。”他双颊烧红,思绪却清晰异常。 华明犹犹豫豫地接过酒壶,呆了半晌,最终还是撇过头转身退了下去。少爷平时除了必要的应酬,几乎滴酒不沾,今天怎么会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在房里大口大口地喝闷酒?是因为这些天与北方的商人老爷们生意谈得不顺利?华家要向北方扩展,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情,少爷不会不明白这个理。要不然,是为了小姐受伤的事?大夫不是说了么,小姐的伤势不重,服了药休养些时日便可痊愈。难道是为了这个原因?少爷爱护小姐,他是知道的,可是少爷也犯不着借酒消愁来折磨自己呀。 不一会儿,华明捧着酒走了进来。还没等他把酒放到桌上,华念平就猛地把酒壶抢了过来,斟满酒杯,一口灌了下去。 华明看不下去了。“少爷,您……慢点喝。酒喝多了伤身体。” 对于华明好心的劝说,华念平充耳不闻,又灌了一杯。见华明仍在身边候着,华念平挥了手遣他退下。他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喝酒,希望一醉能解千愁。醉了就不用心烦,醉了就不用痛苦,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越喝反而越清醒? 呵呵……华念平骤然笑了,大声地笑了,笑得凄怆:她终究不是他能够痴心妄想的。 那天,相国公子突然来访,把他从美梦中惊醒,把他从迷离绚丽的梦幻中拉回——再次看清现实:她是那么地美丽尊贵,不是他这个卑贱的凡夫俗子能高攀的。 他放开她,匆匆地落荒而逃,在门外与相国公子撞了个正着。相国公子见了她,起先是万分惊讶他会从郡主的房里出来,然后目光又转变成咄咄逼人的探究。 “郡主扭伤了脚,华某……华某……只是送……送郡主回房……回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相国公子解释出现在敬客居的原因,在他发觉时,他已经开口,而且内心心虚不已。 他忘不了当时相国公子看自己的眼神,永远忘不了。相国公子的眼神充满着鄙夷和不屑,仿佛在说:凭你这只癞蛤蟆还妄想吃天鹅肉? 她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他是地上充斥一身铜臭的蛤蟆,他怎么能不自量力地对她产生非分之想? 他明白这是无人能改变的事实,自他得知她是豫王爷的郡主,他就明白的。但话从旁人的口里说出来,是那么地……伤人。 他真是个无能的男人。配不上自己喜欢的姑娘,完不成父亲交待的重任,就连自己的妹妹,也没办法保护她不受伤害。他不过出门两天,一回来就得知妹妹的脸被烈日晒伤,整张脸肿得……叫他看了触目惊心。尽管妹妹嘴上说无碍,可姑娘家谁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妹妹的安慰只会让他越发内疚。哈……做男人,做儿子,做兄长,他没有一样是成功的。华家大少爷……这个身份压得他想逃,但他无路可退。 忽然想起那日把她拥入怀里时的情形,一时间心里盈满了满足。罢了,原以为自己一生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从没奢望过会有机会可以和她如此地靠近,虽然只是短暂的片刻,他知足了。 他是该知足了,华念平这么告诉自己。可是,既然如此,那他现在为何还这么痛苦? 又喝下一杯,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头,顺喉而下,却仍然止不住阵阵的燥意。 一杯醉不了,那他就喝到醉为止,不醉不休! 正在恍惚间,外头有人敲门。 36.第36章 风波(2) 华念平站起身,倏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赶忙撑着桌子稳住摇晃的身体,闭上眼睛,等晕眩过去,这才踏着略微踉跄的步子,走到门前,打开房门。 阳光随着打开的房门射了进来,一时适应不及,再加上先前灌下的酒水开始在他体内发生作用,华念平觉得自己眼花起来,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只依稀看见是个婢女打扮的女子站在门外。 是挽翠?华念平想着。 “华少爷。” 不,这不是挽翠的声音。 “华少爷。”女子又唤了一声。“我家小姐请华少爷去一趟。” “你家小姐?”华念平揉了揉眼,努力想把陌生女子的容貌看清楚。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我家小姐是杜相国的千金,目前也在风府做客。”陌生女子道。 杜小姐……啊,他想起来了,眼前的姑娘正是杜小姐身边的丫鬟,曾听杜小姐唤她香屏。“敢问杜小姐找华某有何要事?”他与杜小姐素无往来,杜小姐找他会有什么事? “奴婢只是替我家小姐传话。华少爷去了便知。” “这……” 见华念平踌躇,香屏又说:“其实,我家小姐有些琐事想请华少爷帮忙,请华少爷过去一趟。奴婢只是传话,请华少爷见谅,别为难奴婢,好让奴婢能向我家小姐交差。” 华念平又想了想,或许真有什么地方是他能够出一己之力的,杜小姐才会请他过去的吧。不疑有他,华念平应允道:“好,走吧。”于是便跟着香屏出了男宾的客居。 一路上,华念平发觉香屏带他走的尽是些鲜少有人经过的僻径。他虽隐约感到有点不对劲,但酒劲渐渐发作,他的头逐渐昏沉起来,使得他没法深思下去,就这么一路跟着香屏进了杜小姐居住的迎宾居。 一进屋,房里空无一人,不见杜小姐的人影,华念平正觉得奇怪,只听得门被人“吱呀”一声关上,室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他疑惑地转身,却被自己所见的情景惊骇得目瞪口呆,酒醒了大半:香屏竟然……竟然在解开衣襟上的布扣,脱衣服!“你……你为什么……” 华念平的话还没说完,门就让人从外面“哐”地一脚踢开。杜小姐两眼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仿佛他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罪。 香屏见杜小姐站在门口,立刻飞奔过去扑倒在杜小姐的怀里,抽泣起来。而她接下来的话对华念平来说,简直像是晴天霹下的响雷,把他震得浑身僵硬。 “小姐……小姐……”香屏抽噎着指控道:“华少爷他……他……要对奴婢图谋不轨!” 华念平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一怒一哭的主仆二人,唯一的一个念头跃进他的脑海:他被人陷害了…… 37.第37章 风波(3) 华少爷居然在酒后闯入迎宾居非礼杜小姐的婢女! 平日里温文的华家少爷想不到竟是个斯文败德的伪君子! 不过幸好杜小姐正好回房,否则可怜的香屏…… 不出半个时辰,华家大少爷非礼相国千金婢女被人赃俱获的事在风府里传得人尽皆知。所有获知此事的人对这事的态度几乎全然地一致:万分同情险遭强暴的香屏,极端鄙视人面兽心的华念平,同时庆幸老天有眼让杜小姐救了香屏。 当消息传到赵凉吟的耳朵里,她只觉得好笑。华念平会去强暴杜千金的婢女?说笑了吧。 杜千金的婢女香屏她是见过的。或许华念平不是个柳下惠,可他会不会因为美色做出强暴婢女的丑事,她最清楚的不是吗?当年,她主动把自己送上不都被他毅然拒绝了? 且不说香屏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依华念平的为人,他怎么可能去非礼一个婢女?而且还是在杜千金的房里?一个男人闯进婢女主子的房里强暴婢女,该说这个男人是太过大胆了还是愚蠢得可以?风府里的人都是傻子么?就连那个据说在商场上雷厉风行英明神武的风家主子也犯傻了么? 被杜千金人赃俱获吗?真的是很巧啊…… “杜公子和杜小姐说香屏吃了亏,得了委屈,他们做主子的本该为她讨个公道。如今看在我家主子的面上,也念在华公子是醉酒后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丧德之事,所以愿意不再追究这件事情……” 瞧瞧,说得多动听,像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却善良地强忍内心的苦楚宽宏大量地原谅给自己受委屈的人。多么地心胸宽阔呀…… “华公子怎么说?”赵凉吟问。事发后,风家主子把所有有干系的人都请到了书房,就连一直在如归居闭门养伤的华小姐也被请了去。 “华公子承认喝了些酒但坚持说自己没有非礼香屏。是香屏……”王管家停下话音,抬头偷瞄了赵凉吟一眼。 “管家还听到了些什么,请但说无妨。我不会亏待管家的。”赵凉吟用手摩挲着茶碗上精致的花纹,脸色依旧冷然。 这时才听到王管家又道:“是香屏她自己脱的衣服……” 赵凉吟在心里冷笑。香屏自己脱的衣服么……更或者是她主子的吩咐? 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她对王管家说道:“管家辛苦了,这锭银子是慰劳管家的。别让其他的人知道管家对我说过这些话。”赵凉吟撇了王管家一眼,又把视线放回茶碗上。“我想,你家主子也不会喜欢府里的下人到处嚼舌。”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王管家灿笑着接过银锭子,赶紧塞进自己的衣襟里藏好。“郡主若没别的事,小的退下了。” 赵凉吟挥了挥手,王管家躬身退了出去。 她能肯定华念平是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而这下套之人除了杜家兄妹还会有谁呢?可是证据呢?人赃俱获是事实——虽然是伪造出来的事实,但要让人相信华念平是被冤枉的,拿不出证据啊。她早说过了,杜千金不是个简单的人。而她的兄长杜仲日看来不但目高于顶,高傲自大之外,而且还一肚子坏水! 华念平送她回房的那日是她在风府最快乐的一天。在软榻上,他主动把她拥进怀里,温柔地搂着她,就像三年前杭州的那一晚。她高兴地几乎想要落泪——终于,他开始迈步走近她,她不用再苦苦地追赶。然而美好的一切却被杜仲日意外的来访硬生生地扭断了。他放开她,怔怔地看着她,眸子里闪现着惊恐和不安,仿佛先前两人的相拥只不过是她的错觉。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走了——逃命似地拉开门扉夺路而去。 她木然盯着敞开的房门,只觉得心里一片空白。他又躲回自己的壳里头了吗?为什么?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走到她身边。那人嘴里说着些什么,她听不真切。心里有一个声音正在不断地问自己:刚才他把她抱在怀里时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为什么? 直到华念平三个字从来人的口里蹦出来撞进她的脑海,她才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杜仲日。她冷冷地看着杜仲日,只说了一句话:“滚出去!” 杜仲日是乖乖地滚了,更出乎她意料的是——杜仲日从此再没来烦过她,纵使在院子里偶然遇见也丝毫不见了往日的殷情。他在怕她。是的,从他的神情,她能看得出来:他在怕她。是那天她把话说得太重了么?若是早知道这样就能吓退相国二公子,那么她也不用头疼这么久了。 少了杜仲日这个麻烦,她本打算好好想想她与华念平之间究竟该怎么办,没想到今天却出了这种事…… “郡主。”赵凉吟正想得出神,珠儿走了进来,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赵凉吟问。珠儿的一张脸一向难以让人看出什么情绪,现在一脸犹豫之色,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珠儿垂着头,半晌低声开口道:“奴婢方才路过马房,马房仆役们正在准备马车,说是华公子明天就要启程回扬州……” 什么!他要回扬州? 在证明自己的清白之前他怎么能选择离开风府?他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在旁人眼里会被曲解成什么样?就算他不为自己着想,他难道就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感受?他们俩之间的事还没算清楚,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不行,她不能让他走! 赵凉吟猛然从椅子上起身,就要走出屋子。正要跨过门槛的那刻,身后珠儿突然出声叫住她:“郡主!”随后,珠儿又道:“现在还是白天……” 38.第38章 风波(4) 赵凉吟因为珠儿的话止住脚步,人冷静了下来,转过身重新回到桌案边慢慢地坐下。她真是糊涂,差点害了他。华家少爷非礼相国千金婢女。现在整个风府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华念平身上。她这么冒冒失失地冲过去找他,给人看见了,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他如今受到的伤害还不够多吗?关心则乱,不,她不能再添乱。明天,他要明天才走。她有机会见到他的,只要她耐心地等。 赵凉吟叹了口气,心下有了决定,对站立在一旁的珠儿说道:“我累了,想休息会儿,你下去吧。晚上你也不用伺候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晚膳的时候你去前厅,就说我身体有点不适不去用膳了。” 珠儿退下去之后,赵凉吟走进内室,在软榻上躺下。闭上眼,满脑子浮现的都是华念平的身影。想起了当年他为了替她赎身与难缠的秦妈妈周旋的情景。他看似占了上风,她却在接过放她自由的契据时惊觉到他手心传来的冰凉湿冷。他的从容镇定只是强装,但要救她逃离火坑的心却是无比坚定。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在她的心里扎了土生了根。她曾经讥笑娘会为了一个靠不住的承诺痴心等候了一辈子。如今的她又何尝不是同娘生前一样地执著呢? 她牵挂他是因为自己被他救了的缘故吗?不,不是的。若是为了这个,她在重遇他时把银两加倍偿还给他不就成了?她的父亲是豫王爷,只有别人来奉承讨好她,用得着她自贬身份以身相许? 所以,她不是因为他替她赎了身而爱上他的。爱上就是爱上了,而赎身只是他们相识的契机。 夕阳西下,收回了最后一缕光芒,黑暗渐渐笼罩了整间屋子。屋外,风府的仆役们点亮了走廊里的灯笼,朦胧微弱的光亮通过薄薄的窗户纸透进来。赵凉吟坐起身,双手理了理衣裙,走出内室,打开房门,迈步走了出去。 来风府之前,她不介意父亲借她和风府联姻,然而,现在不同了,她与华念平在风府重逢,她发现原来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如此深刻。那么,她就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而他怎么能在给了她希望后又抛下她不管?他不可以走的,她亦不能让他走!如果他就这么回了扬州,从此天各一方,这辈子她就真的再也别想见到他了。 一路走至男宾客居所处的院落,赵凉吟在华念平房门前站定,心里念着一定要想办法留住他。于是,她抬手轻叩门扉。 屋子里烛光晕黄,一道人影投射在窗户纸上,越变越大。“谁?”那人影问道。 赵凉吟轻咬了咬朱唇,回答:“念平,是我。” 窗纸上的人影不动了,默然不语。许久,房里的人说话了,语气出奇地平静:“天色已晚,华某不方便见客,郡主请回。”话音刚落,赵凉吟眼前骤地一暗——屋内的人影俯身吹灭了烛火。 “别,你别走。”听闻门扉另一端传出的脚步声逐渐轻微,赵凉吟慌忙开口道:“你不想见我也无妨,我只想说一句话,请你听我说完。” 回应她的仍是寂静的沉默,还有无尽的黑暗。她深吸了口气,决定放手一博。有些话倘若她现在不对他说,或许她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说了。“我相信你。还有……”一开口,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磕地她的生疼,快要喘不过气来。她闭上眼睛:“我爱你……所以,请你不要走。” 请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独自一个人…… 赵凉吟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表白华念平究竟有没有听到,但她知道,华念平走了,没有留给她只字片语,甚至没有施舍给她一个回眸。 望着华家的马车奔驰远去,扬起无情的尘土,赵凉吟的心凉了,冻成了冰。 炎炎的夏日当头,她反而觉得无端地寒冷至极。回转过身,她轻合双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和他,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39.第39章 情殇(1) 仲夏时分,悦影湖的荷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湖面上一片翠绿之色,片片绿叶托起荷花朵朵,和风吹过,泛起荷香阵阵,沁人心脾。 赵凉吟站在湖边的树荫下,像似在欣赏眼前蔚为壮观的荷景,而事实上,她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很远。 在华念平走后的第十天,风老太爷做出了惊人之举。风家商议要事之所——聚英楼里传出消息:族里长老们相持不下,谁都不能彼此说服到底是迎娶哪一家的小姐为风家主母。结果,余威尤在的风老太爷表态了:三家小姐都娶! 风老太爷一言,语不惊人死不休。风府的人被炸得头昏眼花,心慌目眩,霎时间府里沸腾得像一锅热汤翻腾不已,像是过节般兴奋。人们早把华家少爷非礼相国千金婢女的事抛诸脑后,如今大家茶余饭后最关心的话题是:他们家的主子风御轩会不会一娶就是娶三位风夫人进门?甚至有好事者都把三家小姐进门后的排房都预测好了。当然,无论怎么排,赵郡主都是大房。 她是大房呀……思及至此,赵凉吟不禁弯起了嘴角。骄傲如斯的杜千金愿意把心爱的轩哥哥与人分享屈居人后吗?——答案显而易见。再来说说华家小姐,华小姐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温婉沉静,进退得体的大家闺秀,嫁进风家绝对是高攀了风家,就算是为人妾室,也不是不值得牺牲的。可是,对于华小姐,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所以,华小姐嘛……不好说。 其实,她现在最好奇的倒是风御轩的态度。只要是个男人都不会反对风老太爷这么“贴心”的提议吧。纵使,以风御轩冷然的个性可能不会积极主动去促成这个提议成为现实,但也不见得会反对。不过……这风家主子似乎对某位小姐动了心自己都不知道呢。要不,他怎么会在那天杜仲日对美人大献殷情,布菜倒茶的时候,把掌中的酒杯都给捏碎了呢?——当然,这个能让冷漠淡然的风家主子失去自制力的美人不是她赵凉吟。 说到这杜仲日,数日来有了新的追猎目标。本该是春风得意,好不畅快,怎晓得听下人们说杜二公子自己踢了自己一脚,这一脚还把自己踹得三天脚不能落地。自己踢自己的吗?呵……里面的必有文章啊。 管他风家人如何打算,她肯定不会嫁进风家的,她心甘情愿想嫁的人只有一个…… 赵凉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对他已经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 非君不嫁呀……此时风府里,和她有相同念头的人,就是杜千金了吧。然而,不同的是,她是想着如何才能不嫁进来而杜千金则是想方设法地要嫁进风府,登上风夫人的宝座。 杜千金不是个会逆来顺受坐以待毙的女人,赵凉吟能料定杜千金必然会有所行动…… “二哥,你笨死了,怎么把人弄到湖里去了?”远处传来女子指责的说话声,赵凉吟凝神一听,心里觉得真是巧——说曹操,曹操就到。只是……谁掉进湖里了?她来到湖边之时,见到对岸的确有人群正在散开,是因为有人落水了?二哥?难道与杜仲日有关?赵凉吟下意识地一个旋身躲到树后,身体背靠在粗圆树干上,仔细听着。 果然,杜仲日接了话,满口不服气地争辩道:“我……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把那丫头推进湖里的!” 杜月如白了身边的二哥一眼,深沉着脸色说:“香屏一个丫鬟都比你中用。华念平的那次办得妥妥当当,叫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倒好,人掉进湖里,如今风府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听了妹妹的无情的责备,杜仲日倍觉颜面无光,不觉扬声为自己开脱:“这怎么能怪我?我都答应她事成之后娶她进门,保她一生荣华,谁知道那丫头忠得像条狗似的,死活都说不动!”他越说越觉得委屈:“也不想想我杜仲日是相国的公子,能答应娶她一个丫鬟为妾算是抬举她了,不识好歹的东西!” “得了得了,马后炮有什么用!”杜月如烦躁地皱了皱秀眉,心烦不已。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过风家主子那一关。“刚才你和那丫头说话的时候,有没有给人听见?” “没有,肯定没有!”这种事怎么能让人听见?杜仲日拍着胸脯保证。 “那就好。”杜月如松了口气说:“记得过会儿到了书房就说是挽翠自己掉进湖里去的。只要二哥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没做,单凭一个丫鬟的话,他们拿你也没辙。”杜月如又想了想,语气阴狠道:“不成,你要说是那丫头想攀龙附凤存心****你……” 见两人逐渐远去,赵凉吟从树后现了身。松开紧握的拳头,指甲在手掌心上嵌下了白色月牙般的深印。 不知何时,珠儿来到她身侧,静静地站树边不言语。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远处杜家两兄妹的身影渐渐地化为了两个圆点,模糊隐约。 “奴婢刚来。”珠儿低垂着头,如往常般静然。 “刚才你可有听到什么?”她又问。两个圆点在视线里彻底消失了踪影。 良久,才听到珠儿平静地答道:“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忽感手掌传来阵阵的疼痛,赵凉吟抬起手察看,原来掌心上的月牙印已经转变成灼然的绯色…… 她幽然地笑了。 念平,他们欠你的我一定替你讨回来。 40.第40章 情殇(2) 要扳倒杜家兄妹单凭她一人之力显然是不够的。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她需要帮手。 所以,赵凉吟找上了华家小姐。 没有九分的把握,她是不会贸然前去拜访如归居的。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华家小姐起初虽对她提出联手的动机心存戒备,但最后仍是答应了,答应地毅然决然不见犹疑。华念平被陷害苦无证据证明清白,华小姐忍了下来。这次,华小姐的婢女挽翠落水的事又是不了了之,定是让华小姐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一触而发。往日里温婉娴静的华小姐竟满脸怒色地冲进风家主子的书房,怒斥杜千金,把杜千金给弄得眼泪涟涟,直嚷着要轩哥哥为自己做主。 换句话说,华小姐也被杜家兄妹给逼急了。狗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是人呢?而她的建议正中华小姐的下怀。 经此一事,赵凉吟亦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自己总觉得华小姐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困惑感。如今,她找到了其中缘由——因为华小姐与杜千金一样,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只是华小姐藏得太好,一般人瞧不出来。 赵凉吟不知道该说华小姐是平日里深谙韬光养晦之道还是做戏做得太好。总之,华小姐绝不是一个如她外表看来那样温淑贞静的闺秀,她的手段不到必要的时刻是不会轻易拿出来见人的。 “郡主。”亭子里的风四夫人和华小姐见赵郡主走近,连忙起身下台阶欠身行礼。 赵凉吟微微一笑道:“四夫人和华小姐在赏鱼吗?我打搅了。” 四夫人忙不迭地接话:“郡主这是哪里的话。能够和郡主一道赏鱼求都求不来呢,怎么会是打搅。思染,你说是不是?”所以,赵凉吟才说华小姐不是个简单的人。才多少时日,原本和杜千金关系极佳的风四夫人都被华小姐给笼络了过来。一句思染叫得多么亲热,俨然是把华小姐当视为了自己人。就算是风四夫人和杜千金走得最近的那会儿,也没听见过四夫人唤过杜千金一声月如。 “郡主肯赏脸,荣幸直至。”华小姐温婉一笑。 “我只是散步路过,瞧见四夫人和华小姐在亭子里,便过来和两位问候一声。两位继续,我还想随处走走。”赵凉吟婉言谢绝相邀,说罢便转身离开。 华小姐那里看来进行得很顺利啊。连最难笼络的四夫人都被华小姐收服了,另外两位风夫人肯定不成问题。 正走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跃进她的视线,那人站在树林子里也看见了她。 赵凉吟在心底轻笑。呵……华小姐表现得如此出色,她可不能逊色才是呀。 她含笑着迎了上去。“杜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赵凉吟故作惊讶地问道。 “竟在此地遇见郡主实属杜某意料之外。”杜仲日脸上同样满是诧然之色,只是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这么多天来,她在杜仲日身上没少下功夫。笑脸迎人,和颜悦色,主动搭话,竭力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为的只有一个目的:让杜仲日对她放松戒心。就拿此刻他俩会在树林巧遇,估计也是因为她曾“无意”中透露了自己散步的必经之地。“这说明我与公子真是有缘之人。”赵凉吟勾起嘴角甜笑道。 41.第41章 情殇(3) 冰美人一笑,杜仲日简直是看痴了。他今日终于明白书中所云:“回眸一笑百媚生”指得是何意境,因为自己此时正身临其境。 “杜公子怎么了?”美人敛起笑不解地问道。 杜仲日这才回过神来,忙赔不是道:“杜某失仪了……”连日来,以前总对他不理不睬的美人开始频频对自己示好,杜仲日真是受宠若惊,如沐天恩。细想之下,他是当朝相国的二公子,朝廷俊才,皇族的郡主对自己倾心也并不无可能。只是,郡主对他的态度转变得为何如此之快?难道是因为他近来追求华家小姐,郡主得知后心生嫉妒的缘故? 想到这里,杜仲日内心不由暗自得意起来。纵使尊贵如豫王爷郡主这样冷傲的女子也不就喜欢欲迎还拒的把戏?不过,那日他拜访郡主住处,郡主脸上那冰冷绝然之色,至今还令他心有余悸……“杜某心中一直有一事烦扰于心,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公子请说。”美人轻道。 “就是那日杜某拜访郡主住处时……” 没等杜仲日把话全部说完,赵凉吟便开口截道:“我早就想找机会为那天的事向杜公子道歉了。那天我扭伤了脚,疼痛难忍,心情不爽至极,因此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对杜公子无礼。公子不会和我一介小女子计较,怪罪凉吟吧?” 美人贝齿轻咬朱唇满脸愧疚,泫然欲泣状我见犹怜。杜仲日的魂早被勾了去,哪会想什么计较不计较的事。“郡主不要误会,杜某从未责怪过郡主。”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那日,我拜访之时,瞧见华兄从房里出来……” 赵凉吟一怔,心下没料到杜仲日会提及华念平,但她立刻调整心绪,不让杜仲日瞧出端倪,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在园子里不小心扭伤了脚,不能行走,偏偏四周无人,只有华公子路过,所以我只好命他送我回敬客居。怎么,他向杜公子抱怨?”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遇见华念平之时,华念平神色紧张,看来郡主也没给华念平什么好脸色看,才会让华念平像逃似的离开敬客居。“不,不……杜某只是好奇……” “那华公子长得人模人样,一派温文,想不到竟会干出qiang2 bao4婢女这等龌龊的丑行来。”赵凉吟一脸鄙夷的神色,语气不屑。“此处风景宜人,杜公子非要与我谈论此人吗?” 见美人脸上因提起华念平而呈现的不悦,杜仲日暗怪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华念平都滚回扬州去了,提他做什么。这下可好,惹美人不高兴了。“郡主说的是。良辰美景,是杜某大煞风景了。” “杜公子是否愿意陪我在林子里走走?”美人双眸轻眨,柔声问道。 美人主动邀约,杜仲日心中自是大喜。“杜某求之不得。” 一路上,杜仲日为她支着遮阳伞,呵护有佳,有时说个笑话存心逗人开心,丝毫不避讳风府里来往下人的眼光。而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不知何时,一只手从她手后环过悄悄搭上了她的肩膀。赵凉吟微微抬首,那只手掌的主人——杜仲日正凝视着她,目光灼灼,烧着团团火焰。 赵凉吟笑了,笑得灿若星河,笑得娇艳妩媚,笑得相国二公子似被勾去了魂魄,心荡神摇。 念平,你看到了吗?——鱼儿上钩了。 42.第42章 情殇(4) 赵凉吟端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铜镜中映出的脸庞在抹上丹红的胭脂后更添上了几分姣美。她微微笑了笑,却在瞧见发髻上那支碧绿通透的玉簪时,凝住了笑容。人说:女为悦己者容。而她正在为****一个她所憎恨的人梳妆打扮着。 她唤来珠儿。“今天没有我的召唤,你不得靠近敬客居半步。” “是。”珠儿的眸波里浮现过一丝难言的激动,可仍然低着首答道:“奴婢遵命。” “下去吧。” 赵凉吟取下头上的玉簪,留恋地在手中来回摩挲了许久,这才依依不舍地摆放进首饰盒中,扣上锁扣,收进抽屉里。她已与华小姐约好,成败皆在今朝。 伸手抚上铜镜中那张绝色的容颜,心中的苦涩一波一波袭来。这就是秦妈妈口中那张能迷倒男人无数一人独得邀月楼头牌,日进斗金的脸吗? 呵……纵然有了郡主的身份,她骨子里流的还是****的血啊。魅惑男人的本事不用学便手到擒来。杜仲日不正是被这张脸给迷得晕头转向么?好吧,若是这张脸能帮她替华念平讨回个公道,她不介意利用自己的这副诱人的皮相。 赵凉吟起身踱到外室,在椅子上坐下。她邀了杜仲日辰正三刻来敬客居论诗作画,看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杜仲日对她的邀约向来重视。果然,他很守时地到了。 赵凉吟随即起身上前,浅笑道:“杜公子请进。外堂炎热,请内室里坐。我早让珠儿摆好了笔墨静候公子。” 杜仲日一听郡主请他至内室落座,起初甚为犹豫。女子的闺房不是男宾可以随便进出的,可既然郡主不拘礼节如此盛情招待,他不好推托。更何况他自认和郡主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杜某就唐突了。” 见杜仲日倒也不拒绝,赵凉吟轻轻闭上门扉,嘴角的笑意更浓,跟着杜仲日步入内室。 内室的红木雕花圆桌上,宣纸平铺,笔墨砚台置于其旁。杜仲日走至桌边,提起笔沾了墨,问道:“不知郡主喜欢画花鸟还是人物?” 赵凉吟不答,反而不紧不慢地踱步走到一旁的茶几上,执起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杜仲日。“杜公子先喝杯水解解渴,作画的事时间充裕,杜公子莫要心急……”赵凉吟抬眼瞧了杜仲日一眼,然又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忙若害羞似的敛下眼睑低下头不再言语。 美人近在咫尺,低眉顺目,娇羞不语,颊泛桃花,看得杜仲日心里直痒痒。想不到闻名京城的冰美人会在他杜仲日的面前露出这般难得一见的风情。要是传到京城里,还不让一票京城的王孙公子达官贵人们羡煞他杜仲日? 杜仲日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兴奋地沸腾了起来。他伸出手欲接过美人递来的茶杯。岂料,一个没接稳,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茶水翻了他一身。 “啊!”赵凉吟慌忙惊叫。“对不住,杜公子……我不是故意的……”说着,赶紧抽出丝绢往杜仲日胸前擦去。“啊呀,怎么办呀。公子的衣服全叫茶水给泼湿了……” 赵凉吟正手忙脚乱地擦着,突然拿着丝绢擦拭的手让人一把攫住。原来,杜仲日原本拿笔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的笔,如今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 43.第43章 情殇(5) 赵凉吟可以感觉到此刻正有万丈光芒在她头顶上照耀,她却也不抬头,只是柔声问道:“杜公子……你喜欢我吗?” “……喜欢。”头顶上的声音有着压抑的激动。 “杜公子喜欢我哪里?”她又问。 男子的喘气声越来越粗沉。“郡主的容貌气质没有一处不让杜某动心。” 又是她这张脸!还有她的身份…… “是真的吗?”赵凉吟终于抬头,把男人激动的神情看在眼里,看得她直想发笑。 “当然是真的!”杜仲日急急保证,生怕美人质疑他的话语。“郡主……不,凉吟,你知不知道我在走廊里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 “杜公子。”赵凉吟截断他的表白。“你的外衫都湿了。虽说现在是夏天,但湿了的衣衫穿在身上,也是会寒气入体,感染风寒的。还是快些把衣衫脱下,我吩咐珠儿弄干了,再给公子穿上。” “这……恐怕不妥……”杜仲日犹豫之下,松了手劲,赵凉吟趁机悄然收回被他紧握的手。 看来她的美色还没让杜仲日到色令智昏的地步呀。“我不过是关心杜公子,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杜公子在顾忌什么吗?” “不,杜某绝无猜忌郡主的意思。”杜仲日仍是犹疑不定,可看见美人一脸哀怨之色,心想好不容易让美人对他青眼以待,断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惹恼了美人,他遂开口道:“那么烦劳郡主了。”于是,动手脱下身上仅穿的一件夏衫,上身打着赤膊,手微颤着把衣衫交给了赵凉吟。 赵凉吟走到外室,再进来时,手中衣衫已不见了踪影。她为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洛阳的天怎么这么炎热?”说罢,她伸手解开头上的发髻,一头乌黑油亮长发顺势而下。 “郡主,你在……”杜仲日越想越觉得眼前的状况不太对劲,心里头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珠儿呢?怎么没听到郡主唤珠儿进屋?” 赵凉吟不理杜仲日的质问,退后几步径自说道:“天真的很热呢。杜公子难道不觉得么?”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缚于胸下腹间的腰带,随意抛落在地上。 她顺手拿起一个屋内摆设的青瓷花瓶,手一松,花瓶“乓”地发出巨响,落地摔成几瓣。她仿佛还嫌不够,又拿起一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杜仲日那双惊慌无措的眼睛,放开手,又是一声轰然巨响。 “……你……”杜仲日不知道赵凉吟到底想做什么,然而,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万分恐慌害怕。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赵凉吟看出杜仲日的意图,抢先他一步跑至门前,背脊紧贴着房门,堵着不让杜仲日出去。“杜公子,你不是说喜欢我么?怎么急着要走呢?” 美人依旧灿烂地笑着,但美人的笑不再令杜仲日心驰神往——她笑得他打从心底发寒。 “开门!”杜仲日急得气血倒流,面容涨成了猪肝色。“让我出去!”他大叫。 一阵细微的说话声由远及近从门外传了进来,夹杂着轻微杂乱的脚步声。“杜公子想出去?”赵凉吟嘴角倏地扬起一笑,泪却从眼睛里滑了出来:“好,我成全你!” 在愣然呆立的杜仲日有所反应之前,她飞快地旋转过身,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白日的阳光刺痛她眼,她眯起眼,朦胧间似乎看到了一双澄净黑幽的眼睛正凝视着她,温柔地,怜惜地。 凉吟……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更多地流了出来,她嘶声力竭地叫喊道: “救命——” 44.第44章 回府(1) 赵郡主请相国公子至敬客居讨教文墨,以礼相待,但相国公子光天化日之下竟起了****之心,意欲毁郡主清白。 三位风夫人和华家小姐结伴去戏园子看戏,半途听闻郡主惊声呼救,急忙赶往,才没让相国公子的兽行得逞,也让风府躲过了一场可能因此而引来的灾祸。 要是说上次风府众人多是抱着瞧热闹的态度看待华家少爷强暴婢女未遂的事,那么对于这回相国公子非礼赵郡主,风家上下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杜仲日是相国的二公子,杜相国官居极品,蒙受皇恩眷宠;赵凉吟是豫王爷的六郡主,豫王爷乃当今圣上的叔父,皇亲国戚。这两位现下都在风府做客,被风府礼为上宾,谁料却突然发生这样的丑事,风家对此事倘若一个处理不当,搞不好会为风家乃至风氏一族惹来灭顶之灾。 偏偏这事又恰巧发生在临近老太爷六十大寿的时候,难道风家真是流年不利,要大难临头了?府里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悬着块巨石,提心吊胆,惶恐不安。 而如今,风府的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可以落地了。郡主没有哭着闹着把事情弄大,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想再见到他。” 郡主的意思表露地很明白。于是,由风家主子出面,相国公子被风府客气地“请”回了汴京。 相国公子理亏,也只能卷铺盖走人。郡主不追究此事,他就该万幸了。 一场灾祸就此免去,怎么能不叫风府众人庆幸欣慰?又怎么能不叫风府的老老少少对赵郡主的宽宏大量感恩戴德?提议赵郡主成为风家主母的呼声在风氏一族里越来越高。 然而,这对赵凉吟来说,却是始料不及的结果。 当初,她和华小姐联手布局的目的只有一个:报复杜家兄妹。她们的计策很简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华小姐负责寻找最有力的人证,而她,则是引君上钩。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杜仲日没来得及参加风老太爷的寿筵,也没能看见妹妹风光地嫁入风府便百口莫辩地被逐回了京城。纵然,她所做的一切并不能还华念平一个清白,但她一定要让伤害华念平的人付出代价! 至于她、杜千金和华小姐三人之中究竟谁会嫁进风家大门,她一点都不关心——因为新娘绝对不会是她。 她曾私下里试探过华家小姐对风家主母之位的想法,那时,华家小姐只是淡然一笑地答道:“风府的墙太高,我不喜欢。” 华家小姐说这番话时,眼神悠然,仿佛正在谈及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赵凉吟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华家小姐也不是心甘情愿来风府的。 这么说来,杜千金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白忙一场。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人欲要和她争夺风家主母的位子。而她的算计,反倒是在自掘坟墓。 明日就是风老太爷的寿辰,风府里贵客云集。府里的下人们忙忙碌碌,步履匆忙。相较之下,赵凉吟反而是一派闲适。她在等,等着寿筵结束,等着回京城豫王府。她不急,可回王府后,迎接她的会是怎样的状况,她的心里一片茫然…… “小姐,奴婢求求您,奴婢只想一辈子在小姐身边服侍小姐……不想嫁人……”赵凉吟坐在石凳上,忽闻身后传来女子悲戚的哭声,那女子在哀求着什么。 由于她落座之处被一片灌木丛包围着,和外界隔绝了开来,十分情境,也极其隐蔽,若平时不留心注意,根本不会发现在树丛之后还有这么一个僻静之处。 “你这么忠心为主,我这个做主子的怎么能自私地耽误你呢?”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口气漠然。显然,灌木丛外不只一人。 “香屏真的不想嫁人……请您成全奴婢……” 原来……是她们主仆二人,怪不得声音听起来如此耳熟。 “太守大人能看上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杜月如耐心地规劝,似是为香屏的不惜福甚是惋惜。 香屏双膝跪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小姐,奴婢求您了……您叫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奴婢求您了……” 杜月如淡淡地撇了跪在身前婢女一眼,对婢女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太守大人都向我开口要了你,你这般不依不愿的,是要我为了你驳了太守大人的面子,让相国府与太守大人交恶吗?” “小姐,奴婢求您了……奴婢愿意一生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恩情……不要把奴婢嫁人……求您了……”香屏不住地磕着头,嗓音因哭泣而变得嘶哑。 “成了成了。”杜月如被香屏磕头磕得心烦,耐心渐失,不耐烦地蹙眉斥责:“老太爷寿辰,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多晦气!叫人瞧见了,还不议论我是怎么****身边丫鬟的?” 香屏听了主子的话,不敢放肆,收住哭声,但仍然戚戚然抽泣着。 “好了。”杜月如叹了口气,语气又恢复先前的漠然。“看太守这么喜欢你,你进了太守府只有享福的份,怎么也比在我跟前做个使唤丫鬟强。而且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太守大人,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你自己想开些吧。”说完,她径自转身踱步离开,留下香屏一个人在原地。 “小姐……”香屏欲伸手抓住主子的衣裙,却扑了空。 45.第45章 回府(2) 看着小姐走远的背影,香屏整个身体瘫软了下来。小姐是真的要把她送给张太守了。她忍不住匍伏在地上悲泣起来。 不,她不要嫁给那个色老头。张太守家里妻妾成群不说,最可怕的是,张太守小妾娶得多,不明不白死掉的也多。听说尸首被人抬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被鞭打的伤痕。与其进太守府里让那老头虐待,她宁可一死了之! 可是……可是她还不想死啊…… 想到这里,香屏哭得更是伤心。这时,一个人站在了她身前,挡住了炙热的阳光。她抬头,看见来人,整个人一怔,止住了哭声。“郡主……” 刚才杜千金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赵凉吟听得一字不漏。那洛阳太守昨日进了风府,就对香屏一副色迷迷的馋样,要不是碍着香屏寸步不离地跟在杜千金的身边,估计早扑了上去。哼!一把年纪,家里妾室也不少,身在外,色心倒仍是不改。 可叫她想不到的是,杜千金对于一个这么忠心的奴婢竟会如此地无情。“你想跟了张太守那个半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做他第十二房小妾?”她开门见山,一点也不否认她方才偷听的举动。 香屏伏在地上,低头默不作声。 “你可想我救你?”她又问。 香屏听到她的话,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她,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赵凉吟说,“华念平究竟有没有醉酒强暴你?” 香屏不答话,身子微微颤抖着。 赵凉吟见状,嗤笑了一声说:“你不回答我也罢。你家主子是不是一个心软的人,我想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香屏脸庞上的泪痕犹在,怯懦道:“华少爷喝多了酒……所以……所以……” 赵凉吟摆了摆手打住她的话。“我想听实话。”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香屏小声辩解道。 冥顽不灵!“你还指望你家主子会心软?”这是她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香屏跪坐在地上不语。 罢了……她的主子都不理她的死活了,自己又何必多事?走吧。 “不,郡主您别走……”见赵凉吟想要离开,香屏急忙抓住她的裙下摆,像是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救救奴婢,求求您救我……” “想我救你,就告诉我实话!”赵凉吟耐着性子再次重复。 “我说,我说……”香屏死命地拽住赵凉吟的裙摆,激动道:“华少爷没有要强暴我,是我自己脱的衣服,后来小姐会闯进来也是事先说好的……是我家小姐吩咐我这么做的,我只是个丫鬟……我没办法啊……郡主救救我……求求您……” 她的心像是被刀子割那般疼痛。虽然她早明白是杜千金串通了婢女陷害华念平,但当真听到香屏亲口承认时,却仍是那么地震撼与愤怒! 赵凉吟一脚踢开香屏。 香屏被踹倒在地上,闷哼了一声,可立刻忍着疼痛爬起身来又紧紧抓住赵凉吟的裙角,怎么也不肯放手。“郡主,求求您救我……救我……”她哭着连声哀求,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赵凉吟闭上眼睛,痛与怒交织在一起,在胸中形成一团火,炙烈地燃烧着。她叫自己冷静,香屏是个奴婢,主子吩咐奴婢做的事,奴婢敢不做么?奴婢有奴婢的无奈,香屏也不过是杜千金手中的一颗棋子。 “你不想嫁给太守不难,我给你指条路。”她睁开眼,目光犀利地望着眼泪汪汪的香屏,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守是风府请来的客人,这风府是谁当家,你就去求谁,你把刚才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对他说一遍,他定能保你如偿所愿。” 她要的不仅仅是报复后的快感,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华念平是清白的。 46.第46章 回府(3) 从风老太爷六十大寿的隔天起,受风家邀请前来参加寿筵的客人们陆续拜别离开风府。大红的灯笼和喜庆的饰带都被撤下,府里的仆人们各司其职,抖擞着精神丝毫不敢怠惰,一派井然有序。 香屏仍是杜千金的贴身侍女,整日里为她家主子忙前忙后,任劳任怨。 连日来人头熙攘的庭院一下子又回复了寻常的平静,让人不禁怀疑起风老太爷大寿那天风府的繁华奢侈是否只是一场梦幻。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潮涌动。而这股暗流在风家主子下达了一个令人颇为费解的命令后逐渐浮上水面。 当府里的管家来敬客居传达他家主子的吩咐,说是为了郡主的安全,没有他家主子的首肯,请郡主不要离开风府半步。 赵凉吟听了管家的话纳闷了许久。风御轩这话要是在她刚住进风府时说到还有些道理,现在说不嫌晚了些么?再来,就算她执意要离开,风家又能把她怎样?他这道命令下得还真是有点……幼稚。 除非……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正在悄悄进行着。 会是什么呢? 后来,她才知道,管家在离开敬客居之后,又去了迎宾居和如归居,把对她说的话又向杜千金和华小姐重述了一遍。风御轩本人则是在下达了命令后,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以前时常培着三家小姐游船赏花似乎清闲不已的人如今难见人影,不知在忙些什么。 对于这道命令的反应,杜千金和华小姐的表现倒是截然不同。 杜千金整日把自己装扮地艳丽四射,热络交际;华家小姐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有礼,但在饭桌上却会不时地恍惚走神。 饭桌上寻常的家长里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氛。这其中的原因依照她的推测不外乎是那个——老太爷寿辰结束就意味着风家主母的人选将尘埃落定。 看来风家主子已经有了决定,他的忙碌多半是与此有关。他中意的人……应该是那朵贞静的莲花吧…… 不,也不一定。风家主子喜欢一回事,可是会娶进门的人并不一定就会是他钟情的人。风家雄踞北方,风家主子娶妻顾及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情爱,他必然还要考虑整个风家的利益,而利益能令一个人舍弃一切。更何况,风家世代所出的皆是优秀的商人,商人重利啊。 赵凉吟觉得自己不能再坐等一旁冷眼旁观了,她必须找风御轩谈一谈。 于是,她吩咐珠儿传话,请风御轩务必来敬客居一见,无论多晚。 所以,当风御轩听闻管家的传话踏进敬客居时,已是接近亥时。 “风公子请坐。”从晚膳后,赵凉吟就在敬客居等着了。 “谢郡主。”风御轩拱手谢道,在另一端落座。 风御轩英俊的面容冷峻如往常,只是有掩不住的疲惫之色。因此,赵谅吟决定也不使用迂回婉转那套。“风家主母的人选,风公子可有了主意?”她直截了当。 风御轩被问得一愣。尽管早有预料赵郡主今日之所以会邀他至敬客居定是与婚事有关,但未曾想到赵郡主会如此直接谈及此事。“其实,风某今晚前来也是有一事想与郡主商议。” “是关于婚事?”赵凉吟接言道。 “正是。”风御轩颔首。 “那可否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谈公子欲言之事?”赵凉吟先发制人。不论风御轩想要和她商议的是什么,她必须先一步表明自己的态度。 风御轩思索了一会,说:“郡主请。” “我不会嫁进风家。”她说得决然。 47.第47章 回府(4) 风御轩高挑了挑眉毛,却不言语。 赵凉吟又说:“风公子不好奇为什么吗?”不待风御轩回答,她径自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她顿了顿,看风御轩的反应。“所以,我不能嫁给公子。” 风御轩冷着脸,不答话,叫人猜不出心思。屋子外头断断续续的虫鸣声格外清晰。 就在赵凉吟以为她与风家主子的这场谈话会无疾而终的时候,风御轩开口了,紧绷的神色竟柔和了许多,似是松了一口气。“既然郡主心意已决,风某断然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听了风御轩的话,赵凉吟又何尝不是松了口气?“多谢风公子的体谅。”赵凉吟微微一笑。婚事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没想到这么容易……“风公子不是说有事同我商量吗?公子请说。”她想起风御轩先前说有事欲与自己商议。 “那件事风某想已经没有和郡主商议的必要了。” 先前赵凉吟只顾着要向风御轩表明自己决不嫁进风家的决心,没仔细想过风御轩要找她会是要和她商量什么事。现在一想,再看当她说自己不会嫁入风府时,风御轩一脸释然的表情,事情难道真是她之前推断的那样?“容我大胆臆测,风公子方才说要与我商议之事其实就是要对我说你想娶的人也不是我吧?” 风御轩嘴角一扬,竟露出难得的笑意。“风某对郡主感激不尽。” 果然如此,风御轩打算娶妻的人选与她认为的是同一个人。有些事本不该她来多事,但她还不是忍不住言道:“莲花虽然出淤泥而不染,与世无争,但也需要有心人细心呵护。”那朵可人的莲花是谁,她与风家主子皆已心照不宣。“她会是个好妻子的。” “风某谢郡主成全。”风御轩感激道。 “风公子客气。”风家主子脸上隐约展现的温柔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她本以为风家主子是个冷情的男人,是她错了——他的柔情是留给他倾心的女子的。一个能让冷傲如风家主子的男人倾心的女子,必然有其令人折服的魅力。 “风府又有喜事临近,我意欲在风府多住几日,讨杯喜酒。风公子应该不会赶人吧?”那个将成为风家主母的女子是自己心头挂记着的那个男子的妹妹。 “郡主若能留下参加婚礼,是风家的荣幸。” 风家主子离开敬客居时,看得出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他若真打算娶心爱的女子为妻,相伴一生,接下去要处理的该是杜千金的问题了吧。依杜千金对风家主子痴心的程度来看,这个问题不好解决呀。 不过,风家主子是个强势果决的男人,一旦下了决断,便会不达目的势不罢休。如果华念平有风家主子一半的决绝,那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唉……现在想这些都于事无补,她与华念平恐怕是无再见的机会了…… “珠儿,进来。”她把一直守在外面的婢女唤进屋内。风府肯定是无法与豫王府联姻了,相信消息不久就会传回京城,今天该是把话挑明的时候了。 “我与风公子说的谈话你都听到了?”赵凉吟不等珠儿答话,又说:“那你准备怎么回四哥的信?” “咚”地一声,珠儿双膝落地,跪在冷硬的石板地上。 她在风府的这些日子,珠儿暗地里都与四哥有书信的来往,在书信里详言她在风府的一言一行。她主动拒绝婚事一定会让四哥知道,还有设计杜仲日那回……四哥倘若知道了又怎么会不借此机会在父亲面前告她一状?四哥从骨子里厌恶她身上流淌着的低贱的血液,以与她为兄妹为耻。 瞧见珠儿眸子里的布满的惶恐,赵凉吟深深叹了一口气。“珠儿,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心思细密,我做什么的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珠儿跟了她的三年,虽然言语不多,但服侍周到尽心尽责。“有些话我不说并不意味着我一无所知。今天我选择把话说出来并不是要责骂威胁你,你是四哥的人,你有你的难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大可以把实情告诉四哥,我敢做就不会害怕被别人知道!” 她要说的话都说了,珠儿想怎么样,就随她怎样吧。她已决定在风府多留几日参加不久之后的婚宴。新娘是华念平的妹妹,这算是自己和他最后的一丝联系了。至于回王府要面对的一场狂风暴雨,就等回去再说吧。 “夜深了,下去休息吧。”她累了…… 48.第48章 回府(5) 原以为,接下来的事情会一番风顺,风家主子会顺理成章地娶华家小姐进门,而她在参加完喜筵后就该整理行装回京城了,但事态却朝着令人意想不到的轨迹发展着。 她与风御轩会面的第二天,华家小姐留下一封书信,带着婢女不告而别。 她目睹了一贯从容冷静的风家主子因华小姐的离去而表现出的愤怒与失措。但风御轩毕竟是风御轩,风府的当家主子,他不会让他的婚礼没有新娘。所以,风御轩抛下风府的一切,匆匆带着亲信南下,追寻华小姐的踪迹。 风御轩的这一举动等于向所有人昭告,风家未来主母必是华家小姐无疑。有人高兴,有人感叹,有人惋惜,然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则是杜千金眼中的不甘。 风御轩走后半个月,风家出事了。风家名下的几家重要的商铺和银楼无缘无故地被官府封了铺。 又过了六日,风御轩回来了。他把杜千金请进了书房。没有人知道风御轩对杜千金说了些什么,下人们只是看见杜千金从书房走出来时,双眼木然无神,任谁叫她,她都不理。 杜千金这下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实事——她的轩哥哥爱的人不是她,她输了,输得彻底。 当天下午,风御轩派人把杜千金送回了京城相府,他自己则是随后也动身去了京城。 等她再次在风府见到风御轩,那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而这次风御轩也没在府里久留,便第二次南下了。 当风府的梧桐树即将落下最后一片残叶的时候,风御轩终于回府了,与上次南下他一人归来不同的是,与他一道回府的还有华家小姐。 华家小姐一身妇人的打扮——她,已经是风御轩的拜堂妻。 看到风御轩扶华家小姐下马车时,眉宇间不觉流露的柔情,华小姐与之相视而笑的默契,赵凉吟在心底羡慕不已。 这世间还是有人能获得幸福的…… “郡主。”华小姐向她福身行礼。不,现在不该再称她华小姐,她如今是风夫人——风家主母了。 “风夫人多礼。”赵凉吟浅笑。 “多谢郡主的成全并且赏光参加我和御轩的婚礼。”华思染盈盈一笑,幸福的神情溢于言表。 “风夫人过于客气了。”她答。她会留下参加婚礼有自己的私心。婚礼结束,她也差不多要回京城了。 “郡主……大哥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对您说一声谢谢。”华思染指的是郡主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与她联合设计杜仲日的事。虽然她至今仍然不明白郡主为什么要帮她,但这一声谢谢是她欠郡主的。“谢谢。”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令兄如今可好?”赵凉吟状似随口问道。他回扬州后过得是否安顺?是不是还在因为强加于身的陷害而耿耿于怀? “大哥无恙安好,谢郡主的关心。我来洛阳的时候,二娘正在为大哥选妻成亲,相信大哥成了亲有大嫂的照顾,该是会慢慢淡忘了那件事……” 成亲……他要成亲了……看着眼前容貌与华念平有几分相似的风夫人,赵凉吟不觉恍惚。“其实,我很羡慕你……” 伸出手接过一片飘下的落叶,她沉沉地叹息:“因为你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和地点与自己心爱的人相遇。” 49.第49章 又见(1) “娘,你在看什么?”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娃拉着母亲的裙摆不解地问着。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记得娘时常在黄昏的时候站在窗棂边出神地眺望着远处,望着望着眼泪就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这时,雪姨就会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到屋外,叮嘱她千万不可以去吵娘。 程秋依摇头,弯下腰抱起女儿,把女儿轻轻搂在怀里。“凉吟想爹爹吗?” 小女娃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同样摇了摇头。“凉吟没见过爹爹,不知道该怎么想他。” 娘朝她笑了笑。娘的笑不是那种很开心的笑,反而像是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再过不久,爹爹就会来接凉吟和娘,凉吟就能见到爹爹了。” 每次提到爹爹,娘总是这样的表情,虽然是在笑着,但她觉得其实娘的内心正在哭泣。她圈住娘的脖子,更贴近自己的身体,想给娘一点安慰。“娘不能带凉吟去找爹爹吗?为什么一定要等爹爹来接我们?”娘会不开心一定是因为见不着爹爹,要是见到了爹爹娘就再不会伤心,也不会一个人流眼泪了吧。 听了女儿的话,程秋依整个人一僵。去找他……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条路。可是她害怕……她是个****出身的****,他的家人能容得下她么?她还怕……他早已把她给忘了。所以,她宁可选择待在邀月楼里,守着他许下的承诺。她不知道这样漫长的等待何时才是个尽头,但至少,她还能抱有一丝希望…… 程秋依亲亲女儿稚嫩的小脸。“等凉吟长大了,要是爹爹还没来接我们,娘就和凉吟一道去京城找爹爹好吗?” 小女娃郑重地点了下头。“好。” “凉吟好乖。”程秋依露出一抹淡笑。她从不后悔当初决定把女儿生下来,女儿是她撑下去的支柱,但就怕有一天…… “哟——这不是林大爷么,您今天可真是赶早啊!”楼下突然传来****妈妈的吆喝声,“姑娘们还不快下来伺候着……” 程秋依不舍地放下女儿,在女儿的眉心吻了一下。“凉吟乖,自己去后院去玩,千万别到前头来,娘过会儿过去给你送吃的。”她不敢去找他的另一个原因是她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为了生活,为了养活凉吟,她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银两。一日无法赎身走出****,****就只能依靠身体生存下去。 看着女儿懵懂的眼睛,她心中的愧疚更深了。她生下凉吟,却让凉吟在****这样一个污浊的环境下长大…… “凉吟知道了,凉吟一定会乖的。”小女娃乖巧地应声,弯起嘴角对娘亲笑了一笑,随后迈着步子出去了。每天一到这个时候,娘就会叫她自己到后院去玩,很晚才来领她回房,甚至有时她是在雪姨的房里过夜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娘叫她做的,她就一定会去做,因为娘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 50.第50章 又见(2) 缓缓睁开眼,发现天已破晓,然晨光仍是朦胧。赵凉吟抬起手想撑着床沿坐起身来,却浑身乏力,怎么也使不上劲。再试了试还是不行,她索性放弃,颓然躺在床上,然而思绪由混沌变得渐渐清楚起来。 她又做梦了…… 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夜里睡得极不安稳,梦魇不断纠缠着她。她梦见了娘,还有过往在邀月楼里的种种。 她在邀月楼里一天天地长大,曾经疑惑的许许多多为什么逐渐都有了答案——为什么娘总要在入夜时分故意支开她,不让她靠近前院;为什么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男人进出娘的房间;为什么娘总是独自一人怔怔地望着窗外,泪如雨下。 因为她所待的地方是邀月楼,是杭州最负盛名的****,男人****的极乐世界;因为她的亲生父亲——娘的第一个恩客,永远抛弃了她们母女。 记忆有时是骇人的鬼怪。它刻在你的发肤上,融入你的骨血里,如影随形,想忘也忘不掉…… “郡主,您醒了吗?”轻叩了几声门扉,珠儿站在屋外轻声询问。 赵凉吟又试着抬了抬手,发觉有了力气,慢慢坐起来,然后应声道:“嗯,你进来吧。” 得到她的允许,珠儿端着铜盆推开门走了进来,在把手中冒着热气的铜盆放在盆架上后,又走到红木衣橱前停下,打开橱门取出衣裳步回到床边递给她。 以前在邀月楼里都是自己穿的衣服,进了王府即使做什么都由有丫鬟服侍,但她还是不习惯让别人来替她更衣。 见她穿戴好衣物,珠儿立刻递上温热的帕巾,自己则是在她接过帕巾后蹲下身子低头替她整理有些褶皱的衣裙下摆。 珠儿是个心思细密的丫鬟,总能细心体察出她的需要,给予她及时的帮助。 是的,及时的帮助。她现在仍然能安安稳稳地在王府里过清闲的日子,她该谢谢珠儿的。 她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才下定决心离开洛阳回京城的。对于即将面对的责难,不论是打是骂,更或者是把她赶出王府,她都有了承受的准备。 在前堂她见到了豫王爷,豫王爷果真如她预想的那样无比愤怒,只是他所说的话却使她为之一愣。“凉吟,难为你了。爹不会放过他的!” 她呆了好久才骤然反应过来父亲口中的“他”究竟指的是谁。 后来,她才知道杜仲日非礼她一事传到豫王府,豫王爷气得火冒三丈,发誓要让杜仲日一辈子没好日子过。豫王爷说是这么说的,也真的这么做了。现如今的豫王府算是和相国府公开杠上了。 杜仲日忙着抱头鼠窜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而亲手主导这场戏的她却悠闲地在王府里享清福。 她的安稳无事来自珠儿的有心隐瞒。她欠珠儿一份情。 “谢谢。”赵凉吟衷心感激道。 珠儿抬头看了她一眼,满是诧异,但即刻恢复常态,低下头静静地说:“服侍主子周全,是做奴婢的本分。” 她说的不是这个。赵凉吟正欲再作解释,却见珠儿已经站起身退后了两步,恭声说:“今天五郡主、十郡主归宁,姑爷们也会一同来,王爷设了家宴招待,吩咐奴婢务必提醒郡主按时前往。” “噢,我知道了。”重回阔别三个多月的王府,府中的景物依旧,但人却大不一样了。 五姐终于夙愿以偿地嫁进了国舅府,做了刘子恒的妻子,而且由皇上亲自赐婚刘赵两家,可以说是嫁得风光无限;十妹嫁给了状元郎。据说状元夫人的位子原本父亲是想留给八妹的,但八妹不知为何死活都不愿意。父亲没辙,只得把主意动到了十妹的头上。状元郎,那个与华念平有些许相似的男子应该不会错待玉音才是。 至于八妹,年前也将要嫁人了…… “郡主稍等,奴婢去端早膳。” “那个……你去吧。”她轻叹了一声。 算了,以后再说吧。 51.第51章 又见(3) 虽然才是初冬,但瑟瑟的寒风还是吹得人不由得缩起了脖子。天阴沉沉的,不见半缕阳光,更让人冷得直打哆嗦。 赵凉吟来到前厅,一进门一股热气扑面,身体才渐渐感觉到了暖意。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已在圆桌周围坐定,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难不成她是最晚来的一个? 她向豫王爷和王妃行了个礼,缓步走至自己的座位坐下。然而家宴似乎并没有开席的迹象。 她扫视了一圈,视线在七王妃身旁的空位停下——原来还缺八妹。 不该呀……赵凉吟正想着,娇美活泼的人儿已欢欢喜喜地跨进门来。 “子恒哥哥!”八郡主开口的第一句话险些让她被茶水呛着。 大厅里原本三两交谈的人皆因八郡主的到来而噤了声。 “怎么把座儿放在这边?放那儿去。”八郡主指着刘子恒身边的位置,浑然不觉众人的注目,自顾自对下人指使道,“我要和子恒哥哥坐一块儿。” “子恒哥哥,抱歉我来晚了。”八郡主亲热地坐到刘子恒的右侧,水汪汪的眼里只有男子一人。“你有没有想我呀?” 这一问,让本来在八郡主指名要与刘子恒同坐时还勉强保持微笑的五郡主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而被问到的刘子恒则是面色狼狈,挺直了背脊僵坐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豫王爷见状,连忙对管家说道:“好了,人都到齐了。上菜。”算是替刘子恒解了围。 家宴上,男人们讨论着天下大事,朝堂听闻;女人们的话语总离不开胭脂水粉,家庭琐事。但是,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刘子恒和八郡主的婚事。 没错,刘子恒和八妹的婚事。 她回到王府的第二天初闻婚讯时,顿时也觉得不可思议。过年前,八妹将要嫁进国舅府,与五姐一样都是国舅公子的正室。 这其中的缘由说来话长,但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复杂,一句话就能说明白。话说皇上下圣旨赐婚后不久的某一天清晨,刘子恒是从八妹的闺房里出来的…… 之后的事自然不言而喻。赐婚的圣旨是定不能违抗的,而八郡主的清白也是不能不顾的。因此,两家人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五姐先嫁,又为了给五姐保全点面子,年前另择吉日,八妹再嫁国舅府。姐妹俩同为正室,两头大。 保全面子,恐怕五姐早就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了吧。还没进门丈夫就开始****,而那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妹妹。 可怜的五姐,以前处处提防她,到头来却是被最亲近的姐妹暗地里摆了一道。千算万算,家贼难防,嘴里的黄连即使再苦,只能咬牙硬吞下去。 提到自己婚礼的事宜,八妹自是兴奋难当,但毕竟还是清楚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娇羞含蓄。她双颊羞红抿嘴娇笑,一边体贴地为未来夫婿布菜盛汤,尽现贤妻良母的一面,完全无视旁人的存在。 眼看刘子恒碗里的饭菜越堆越高,坐在他左侧的五姐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 赵凉吟在心里暗自摇头,看情形五姐以后能在国舅府里和八妹相处得好么?想不到离开王府不到半年的时间,人情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她抬眼朝他们三人望去,正好对上刘子恒窘迫的眼睛,心下有点同情他。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他现在一定不好过吧……她淡淡地对他笑了笑。 刘子恒骤地涨红了脖子,轻颤着唇,喏喏地想说什么,但终是撇开脸,神情沮丧。 五姐和八妹发觉了刘子恒的异常,不约而同地转过脸。一见是她,四只眼睛同时狠狠地瞪着她。 赵凉吟强忍住想笑的冲动,赶紧低下头,不愿多生事端。 还是一样的同仇敌忾呀,看来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用不着她为她们担心了。 再看看那厢的十妹和状元郎。举止间虽说不上甜蜜恩爱,可也能说是相敬如宾,琴瑟和谐。比起那三个人来实在是叫人舒心多了。 三个人的婚姻毕竟是太挤…… 52.第52章 又见(4) 日落月升,日升月降,日子若流水般一天天地过去。 发呆似乎成为赵凉吟在王府里唯一可以做的事。 白天,她坐在窗边,手里握着华念平送给她的玉簪,这一坐就便是一个上午;有时,她站在积雪皑皑的庭院里,仰头望着天空,任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发上,肩上,心里会泛起不知名的滋味,压得她快要窒息。 她问自己: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她都有,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吗?她又有什么资格不知足?不用为生计忙碌操劳,不用担心自己下一刻是否会沦落街头,每天的衣食起居自会有人打点妥当,不必耗费一点心神。若她还不满足,未免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了。是的,她要知足。 一个****的女儿不仅能不必靠出卖自己身体就能过衣食无忧的日子,而且还是令人艳羡的皇室子孙。这样的生活,她该知足的。 可是,她为什么仍会觉得这么地了无生趣? 或许,是一个人待久了觉得孤单了吧。 五姐和十妹都嫁了人,八妹也在除夕的前三天嫁进了城南的国舅府。八妹出嫁的那天,王府里一片喜气的红,然那颜色再红也比不上八妹脸颊上飞扬的彩霞和唇边荡漾的娇笑。原来,八妹从小就喜欢上了刘子恒,碍着与五姐的情分,只能把爱恋压在心里。 是寂寞了吧。虽然五姐瞧她不顺眼,虽然八妹总没事找茬,虽然十妹来找她闲聊时基本上只有十妹一个人在说话,但至少这会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独一人。 如今的豫王府比起从前冷清了不少,她的姐妹们都有了新家,王府里只剩下她一个未婚的郡主。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她不可能一辈子独身,只是不知道豫王爷替她安排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认了吧,这就是她的命…… 踏着未融的积雪,赵凉吟在王府的小径上走着。每天的这个时候,不论阴晴雨雪,她都要前去向豫王妃请安。今日,八妹和丈夫归宁。照理说,豫王府是八妹的娘家,也是五姐的娘家,而两人的夫婿又是同一人,既然是归宁,显然是可以一道回王府的。然而,目前的状况是,八妹归宁,五姐是铁定不会一起来;要是五姐归宁,八妹是肯定跟着回来的。 国舅府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五姐和八妹相处得很不好。 五姐咽不下那口怨气,气丈夫的不忠,气姐妹的背叛,气父亲的偏心。当初八妹嫁要进国舅府,五姐答应的底线是:八妹要嫁可以,但只能做小。而父亲自然不愿意让他从小宝贝到大的八郡主受委屈。至于八妹这边,依八妹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忍气吞声让自己受委屈?更何况她的肚子已经有了消息…… 总而言之,一笔糊涂账是怎么算也算不清楚了。 她置身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再添混乱。所以,五姐和八妹几次归宁,她能避则避,因为她清楚无论五姐和八妹闹得如何地水深火热,有一点是不用怀疑的——她们都不会乐意瞧见她的,更正确地来说,是让她们的丈夫见到她。 好吧。她是个知趣的人,会识相地闪开。姐妹回娘家,她则是老不见人影,于情于理都是不合适的,然而,豫王爷倒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女莫若父,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心里在想什么,他还会不清楚么? 可是,有些事不是她想避开就能避得开的。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凉吟。”那人唤道。 赵凉吟抬头定睛一看,没想到竟然是他。她退后了几步,拉开些距离。正要开口,却不知道要叫他什么。姐夫?妹夫?还是刘公子?“有事?”她索性跳开让人为难的称呼,直接问道。 “凉吟,我……我……”刘子恒看上去情绪颇为激动。 但那似乎不****的事。“若是无事,请让开。” “凉吟,不要这么对我!”刘子恒激动地一把紧握住她的手,她则是吃惊地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神情激动的刘子恒。她知道刘子恒喜欢她,可从来都是旁敲侧击含蓄暗示,没有对她做过这样逾举的行为。 “我从头到尾想娶的人只有你一个。皇上下了圣旨要我娶玉竺我没有办法!我多希望圣旨上写的那个人是你!玉竺对我说……她说你去了风家就不会回来了……” 赵凉吟渐渐从惊诧中恢复,试着要抽出手。“八妹呢?”八妹总没人下圣旨逼他娶她吧。 刘子恒一听她提起八妹,神色黯然了下来,蓦地放开手,言语嗫嚅:“我……我那天喝多了,我把她……我把她当成了你……”随即又想证明什么似的,两手握住她的肩旁叫道:“凉吟,你相信我!第二天早上我看见玉嬛躺在我身边,我后悔得连死的心都有了!我心里头只有你一个人!” 唉……现在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即使没有五姐和八妹,她也不会对他动心。“姐夫,请放手。”她提醒他自己如今的身份。 “凉吟,不要这么叫我。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刘子恒眼神里满是痛苦,仍旧不肯放手。 “那姐夫想要的是什么?”赵凉吟反问,“难道您想让凉吟唤您一声妹夫?” 刘子恒猛地放开钳制她双肩的手,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管刘子恒是为了什么娶五姐和八妹的,既然五姐和八妹都已过门,他就该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妻子身上。“五姐和八妹已经嫁入刘家,八妹现在又有了身子,姐夫应该多关心她们才是。”这是她最后的建言了。 “不……不,你不能嫁给那个人……你不能嫁给他……”刘子恒嘴中反复喃喃着什么。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她要嫁给谁?赵凉吟本欲问个明白,却瞧见远处一身红装的八妹正朝这里走来,想想还是作罢。 她福了个身,不待刘子恒反应,在八妹到来之前,径自选择另一条路走开了。 53.第53章 又见(5) 在路上遇到刘子恒实属意料之外,但赵凉吟觉得能够趁此机会把话说开了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所以,她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变得糟糕。 赵凉吟来到豫王妃的居所,刚想请仆人进去通报一声,正巧看见她的父亲——豫王爷从王妃的房里出来。 “这件事就由你对她说吧。”豫王爷临走不忘郑重嘱咐道,言语里似乎又有些许无奈。 豫王妃送丈夫到门外,点头道:“妾身明白。王爷放心。” 豫王爷走远后,赵凉吟才从暗处走出来,心里不禁怀疑:父亲所说的“她”是指自己吗?如果的确是自己,又有什么是不可以当面对她说而要豫王妃转告的呢? 赵凉吟心神忐忑地走进豫王妃的房间。 “来了?”豫王妃像是早就等着她的到来。“坐。” 她欠身行了个礼,在对座坐下。 “凉吟,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愿。”豫王妃看着她,淡淡地开口。 她点头。“母亲请讲。” “过了年,你有十九了吧。”豫王妃说道,“玉竺,玉嬛和玉音年前都嫁了人,现在王府里就剩你一个女儿,王爷心里虽然很是舍不得一下子把女儿都嫁了出去,可更是不忍心耽误你的一生。”豫王妃轻拨手中的念珠,撇了她一眼,又道:“女人终究是要嫁为人妇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赵凉吟在心中叹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凉吟明白。不知道父亲为凉吟安排的是……” “这人你也算是熟识。”豫王妃接道:“相国府的二公子。” 杜仲日?!赵凉吟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母亲说的是……杜相国的二公子?”她怕是自己听错,小心确认。 “是,正是杜二公子。” “他……他在风府……”父亲得知杜仲日非礼她时暴怒的神情历历在目,现在父亲居然要把她嫁给杜仲日!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杜公子在风府是做了过分的事。”豫王妃接过她的话,神色淡然依旧。“杜公子是心急了些,但恰也证明他钟情于你。你倘若嫁给他,他定能待你周全。” 赵凉吟听完,简直不敢相信豫王妃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推断?因为一个男人钟情于你,所以即使他要强暴你也是理所当然?! 豫王妃见她不答话,遂又道:“凉吟,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清白。” 言下之意,杜仲日非礼她,虽然没有得逞,但她的清白已然失去,为了捍卫自己的清白,除了嫁给杜仲日,她别无选择。 “父亲答应了?”她问。是什么让父亲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是了,还不是为了一个“利”字?婚姻是确保利益联合最好的武器。杜相国官居首辅,拉拢来肯定是没错的,更何况他的二公子还喜欢她喜欢到要非礼她。为了她与杜相国闹翻真值得么?不值得的。所以,豫王爷肯定是想借着联姻来修合王府与相国府的关系。 “王爷要我先问过你的意思。” 豫王妃的话让赵凉吟的心寒了一大半。怪不得父亲要豫王妃来同她提这件婚事。若是父亲亲口说要她嫁给杜仲日,不就是对自己说过的话出尔反尔?豫王爷以后在她面前还能抬得起头么?他可是曾信誓旦旦要杜仲日没好日子过的。“那母亲的意思呢?” “错过了风家的机会,现在的相国府是你最好的选择。”豫王妃看着前方,表情依然淡淡的,淡得几近漠然。 豫王爷会让豫王妃来问她对婚事的意见,一定是有把握豫王妃能说服她。就算她不答应,他们同样会有法子迫使她就范的。婚姻大事向来只能顺从父母之命,她是注定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要嫁,她也要嫁得了无牵挂。“当年,为什么寻我回来?”她旧事重提。 “啪”!原本挂在豫王妃手上的念珠掉在了地上。 豫王妃凝视她许久,叹了口气说:“你很执著。”她起身走至佛像前跪下,重新戴好念珠又开始拨弄起来。“宏昆从小身体虚弱,你是知道的。他三岁那年,突然染上了恶疾,就连皇宫的御医来瞧了也只能是束手无策。眼看宏昆快不行了,王爷心急如焚,四处派人寻访名医。这时,王府来了一个僧人。他送了王爷四个字——‘冤孽报应’……” 赵凉吟一瞬间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她体内冻结成冰,浑身不得动弹。原来……原来……她就是那个豫王爷作下的孽,而报应……报在了宏昆身上。 “之后的事,不必我多说,你应该都猜到了。不久,你进了王府。而原本无药可救的宏昆却真的一天天好了起来。” 她轻颤着寻回自己的声音。“您为何愿意认我做女儿?”宏昆不是豫王妃所出,豫王妃完全可以不需要这么做的。 “你的出身对王府来说不是件光彩的事。”豫王妃盯着眼前的佛像,缓缓说道:“我一辈子没能替王爷留下儿女,我亏欠豫王府。当王爷来找我商量要把你记在我的名下,为了宏昆的性命和王府的名誉,我没有理由拒绝。” “所以,王妃从未把凉吟视作女儿……”赵凉吟低声呐呐。 “我的女儿玉茗,在三个月的时候就夭折了。我再也没有其他的孩子……”豫王妃闭上眼,念诵起佛经,不再说话。 这就是真相,她执意想知道的真相。心痛吗?她应该心痛的。可为什么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的感觉?为什么周围那么安静,为什么她什么都听不到? 良久,豫王妃感觉到身后的人站了起来,那人对她说话,声音绝然冷静: “凉吟知道该怎么办了。” 54.第54章 又见(6) “念平。你瞧着李家姑娘怎么样。”华府的二夫人柳月娘指着眼前几幅女子的画像问身边的儿子。画像里的姑娘都是扬州城大户人家的千金。媒婆说这些姑娘不但家世与华府相当,而且容貌品德更是过人,她挑了很久才最后定下来拿给儿子看的。 “李姑娘笑起来很美。”华念平看了看画像中端庄含笑的女子实话实说。但……她笑起来更美…… “那这个周家姑娘呢?”柳月娘又指着另外一幅画像问道。画中的女子神色冷然,美艳动人。“听媒婆说,周老爷生意上的帐目,都是周姑娘处理的,若是能把她娶进门,你以后就不用一个人那么辛苦。” “周姑娘看上去确实冰雪聪明。”华念平点头,却也比不上她……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世间的女子没有一人能过比得上她…… 她……华念平顿时愣住。他怎么又想起她了?她不是他能高攀得起的。 但是,她说她相信他;她请求他不要走;她还说……她爱他。 回扬州前的那晚,她来找他,他躲在房里不敢出来见她。漆黑的暗夜里,他听到了——她说她爱他。 那一瞬间,他欣喜若狂,他要告诉她他的心亦然。然而,欲要前去打开房门的脚步还是收了回来。欣喜之余,他的自卑又悄悄地冒出头来。她爱他,那他有资格去爱她吗?他们之间的差别犹如云泥。他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男人,他怕自己给不了她幸福。 那天晚上,他在房里呆坐了一夜。一夜的时间,只让他更确定了一件事:他的确给不了她幸福。 翌日一早,他便匆匆告别了风府。既然他给不了她幸福,他就不应该阻碍她的幸福。风府当家会给她幸福。 所以,当风御轩风尘仆仆地闯进华府,一脸怒气地质问他思染在哪里,他要娶思染时,他第一个反应竟是倘若风御轩娶了思染,那她怎么办? 后来,思染回来了。妹妹回家,他自然是高兴的。他想通过妹妹探听他离开后,凉吟的情形。 直到妹妹随丈夫回洛阳那天,他终是没敢问出口。 就这样吧,他不奢望拥有她,只想一辈子在心里记着她,一辈子别无他求。 她说她爱他,有她这一句话便已足够。可是为什么他有时仍会觉得心间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满?他还要什么呢? “念平……念平?”发现儿子的心不在焉,柳月娘轻轻地推了推华念平。 “娘,什么事?”华念平回过神,茫然问道。 “咳……咳……”柳月娘偏头掩帕不住咳了几下。 “娘,怎么了?又哪儿不舒服了?”华念平见状赶忙扶母亲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我去给您倒点热茶。” “别去了,我没事。”柳月娘拉住儿子,“念平,你坐下好好听娘说。”她让华念平在自己身旁坐下。“你实话告诉娘,这些姑娘不好么?”她指桌上的画像。 “这些姑娘才貌兼备。”是他的心已经再也容不下别人。 “那你怎么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呢?”柳月娘不明白地反问。 “是儿子配不上她们……” “念平,思染都嫁人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却连个媳妇都没有,你叫爹娘怎么能不心急?”柳月娘语重心长道,“以前你说要替你爹打理生意,等稳定之后再论婚嫁的事情,娘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由着你。俗话说,男大当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娘的身体不知还能撑多久,娘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你娶妻生子。你爹嘴上不说,但娘知道他心里也早想着要抱孙子了,念平你明白吗?” “儿子……明白。后天,儿子要去杭州替父亲收账。婚事还是等儿子回来再定夺吧。”他了解娘的苦心,可他的心有谁能够明白? “唉……”柳月娘叹气。年前拖到年后,要拖到什么时候,儿子才能听话娶个媳妇进门?“好吧。”柳月娘只得无奈答应。 这时,一个小厮进了门,恭敬地唤了一声二夫人和少爷后,附在华念平耳边低声说道:“少爷,门口有人找您……” 接到仆人的通报,华念平拜别了母亲,向华府大门走去。 就在他快要抵达大门的时候,眼前所见让他钉在原地,再也挪不开半步。 春日的和风吹过,卷起梨花瓣雨阵阵。树下的女子转过身看见他,倩然微笑。 她的脸色有些许苍白,一身粗布衣裙,却仍掩盖不住她浑然天成的光华。 “念平。”女子含笑,苍白的双颊染上一抹红晕。她缓步向他走来,在他身前停下,柔声地唤着他:“念平。” 她乌黑的发丝上停留着片片粉白的花瓣,她唇畔的笑容比****还要明媚。 一时间,华念平觉得什么东西从心房溢了出来,流满整个胸腔,怎么都止不住。 这一刻,他终于恍然明白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伸出手,把女子拥进怀抱,紧紧地锁在怀里。 烂漫飘白的梨花树下,他见到了他心爱的姑娘。 55.第55章 相悦(1) 回到久违三年有余的杭州,赵凉吟不知该如何来描绘此刻自己的感受。是重回故地的狂喜,还是物是人非的唏嘘? 妍丽的西子湖畔,暖暖的春阳照耀大地,漫天的柳絮在半空中飞舞,徐徐飘落在她的发辫上。 华念平握着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信步于湖边。 这一定是在做梦,赵凉吟这么想着。可是为什么柳絮飘过脸庞留下的触感是这般地真实,身边华念平的面容是如此地清晰生动,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是那么地暖人心田? “为什么一直瞧着我?”被她久久注视的男子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 赵凉吟不答,只是执起华念平的手,放在颊边轻柔摩挲。“念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华念平听了不觉轻笑。眼前的赵凉吟像是一只贪求爱抚的小猫,惹人心怜。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个令人心醉的美梦。 凝视着赵凉吟苍白的容颜洋溢着心满意足的模样,华念平既是心疼,又满是内疚。她在来扬州的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她的脸色泛着憔悴消瘦的白,不复在风府时的红润光泽。 “对不起……”华念平不禁言道。她是皇室郡主,即使没有这个尊贵的身份,她同样是一个能让天下男子倾慕追求的绝代佳人。他不过是个平凡的男人,她对他纡尊降贵的付出已经够多了。他要怎么做才能回报她对他的深情?“我绝不会再让你这么辛苦了。” 赵凉吟的嘴角因华念平犹如起誓的话语而扬起淡淡的微笑。 她不否认自己只身一人前来扬州是十分冲动的行为。 但是,她没有选择了。 从豫王妃口中得知了所谓的“真相”后,她是震惊的。 真相是那么伤人,那么地叫人措手不及。回房后,她一人静坐在床头,竟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失落。 入府三年,王爷待她不薄,这是不争的实事。宏昆是她的弟弟,她的出现当真使得宏昆转危为安,延续性命,她可以不计较豫王爷当年寻她回京的初衷。然而,为了王府的利益,把她的婚姻作为笼络朝臣的手段,则她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她没法强迫自己抱着终生的遗憾嫁给杜仲日。 于是,去扬州找华念平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然盘旋了许久,迟迟未能付诸于行动。倘若华念平仍是无动于衷地把她推开,她该如何自处?更何况,华念平可能已经成亲娶妻,她冒然前去找他,岂不是破坏别人的姻缘,徒增华念平的困扰? 当相国府的聘礼一箱一箱地被抬进王府大门,豫王爷示意豫王妃为她动手置办嫁妆,定做新娘吉服时,赵凉吟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她要最后赌一次——赌华念平对她并非无情,赌自己在华念平心中的地位是其他女子无法代替的。她不要像娘一样,只会痴心地在原地等候。她决定放手一博,就算是一败涂地,遍体鳞伤,她也认了。 她是瞒着王府里的人,趁夜偷偷跑出来的。她不敢想象王府的人在发现她不见后会是怎样一幅沸腾的场景。尤其是在她与杜仲日的婚事已成定局,成婚之日日益临近的时候,她这个新娘子突然不见了踪影,豫王府要如何向相国府交待?豫王爷和杜相国皆为同朝显贵,这样的面子是丢不起的。 她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她日夜不停地赶路,忍受着旅途的颠簸困顿,时刻怀拥着说不定王府或相国府的追兵下一刻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恐惧。她内心的信念却是异常坚定的:她要见到华念平! 直到华念平在树下拥她入怀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忐忑才安定了下来。他的拥抱来得那么晚,但终于让她等来了。 “为了你,我甘之若饴。”她的小脸贴上他的胸膛。纵使幸福的欢愉只会驻足片刻,她也要抓住这短暂的停留。 56.第56章 相悦(2) 赵凉吟的话语让华念平的心不禁为之一动,他顿时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运的男子。 甘之若饴呀……这四个字倾诉了一个女子对他坚如磐石的爱意,而那个女子亦是他甘愿付出一生的忠诚与之相守的人。看着女子沉浸在自己的怀中,娇美的容颜上流露着满足和安宁,一股莫名的情绪流入心房,源源不断,越积越多,他情难自禁地低下头,在她的眉心轻柔地印下一吻。 赵凉吟因华念平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而为之诧然一楞,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轻笑出声来,心下不由喜然:原来他也会那么地……主动。 赵凉吟这么一笑,弄得华念平怯然不知所措起来,他不禁嗫嚅,后悔起方才的冲动:“我……我……那个……”结巴了半天,却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凉吟把他的窘样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深。踮起脚,在他透着微红的侧脸上亲吻,朱唇在他耳际软侬道:“我以为你会更热情些……” 听了赵凉吟的耳畔细语,华念平浑身一颤,“轰”的一瞬,脸上的赤红更如春潮般泛滥开来,蔓延至颈脖,又热又烫,一双温润的眼眸不知道要往哪儿瞧才好。 呵……这就是她的念平,她所倾心爱恋的华念平。“念平,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决定不再逗他,赵凉吟把华念平拉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说道。 “我小时候的事?” “嗯,你小时候的事。”她想多了解他一些。 “我想你不会喜欢听的……”华念平犹豫。他的童年没有不断的趣事,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孤独与鄙夷。 “只要是关于你的,无论是什么我都想知道。”赵凉吟握着华念平的手,眼底满是期待。 经不住她的央求,华念平凝望着远处的山色,封闭已久的记忆之盒随之开启,他娓娓道来。“我娘在生我的时候仍是未嫁的姑娘,我不知道我的爹是谁,我一出生,生命里只有我娘一人。邻家的孩子都不愿意和我玩,他们说我是个没爹的杂种,他们说我娘是个不知检点的坏女人。” 说起往事,华念平的表情有着与平日里不同的肃然。 “我问娘为什么别人都有爹,而我只有娘,我的爹在哪里?娘什么话也不说,红着眼把我搂进怀里不停地掉眼泪。眼泪滴在我的脸上,娘见了忙要伸手去擦,粗糙通红的手弄痛了我的脸,但更疼的却是我的心……” 听到这里,赵凉吟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握紧了华念平的手。 华念平沉陷在童年的记忆中,随着不断的回忆,往事在脑海中越发清晰,像出闸的洪水般剧烈地涌来,他继续说道:“他们可以说我是个没有爹的野种,因为我确实没有爹,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说娘是个坏女人呢?娘待我有多好他们知道么?娘靠着每天帮人洗衣的几文钱养活我。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手裂开了口子,血流了出来,娘还是咬着牙未曾停过。每餐饭娘总是要等我吃饱了后才自己动筷。好不容易攒了钱能买一块料子,娘第一个想到的总是替我做一件新衣裳。娘说她对不起我,除了给我勉强的温饱之外,她没有多余的钱供我上学堂读书识字,她说她生下我,却没能好好照顾我……” 57.第57章 相悦(3) 华念平的手掌不觉收紧,指骨泛白,赵凉吟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念平,不要说了。”她用另一只手搂抱住他的腰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不想听了!”她的本意不是令他在过去的回忆中痛苦。 华念平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赵凉吟的呼喊,失神地望着远方,仍是径自喃呐着:“娘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呢?你能给我的都已经给我了,为什么还要说对不起我呢?为什么那些人要说你是个不知廉耻的坏女人呢?有一天,对街的小虎子将我推倒,口中骂道:你娘是个不要脸的破鞋。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不顾一切地朝比我高半个头的小虎子冲了过去,狠狠地和他干了一架,最后还是其他孩子叫来了大人才把我们俩拉开。小虎子的门牙断了两颗,我也被他揍得鼻青脸肿,好不悲惨。从那以后,就更没有孩子会同我一道玩耍了……” 华念平低下头,才惊觉赵凉吟埋首在他的怀里,睫毛上挂着晶亮的水珠。“怎么哭了?”他有些慌了手脚。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她原以为他是华家大少爷,背后自然是风光无限…… “傻瓜。”华念平执起她的脸蛋,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正因为是她,他才愿意把深埋在心底的过去赤裸裸地掏出来。“还想听我继续说下去吗?”他问。 赵凉吟先是点头,随即又立刻摇了摇头。她不要听了! 华念平见状轻笑,不禁将怀抱中的人儿拥得更紧些,继续道:“十岁那年,一个打扮富贵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说,他是我的父亲。后来,他带着我和娘到了扬州,他说,他要给我和娘一个家。”家,一个安适的家,一个不只有他和娘两个人的家。“记得第一次进华府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站在厅堂里,红扑扑的小脸,头上梳着圆圆的发髻,爹说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我的妹妹,叫思染。小女孩板着俏脸,不情愿地被爹拉到我的面前,我伸出手想对她示好,谁料,她对着我的手张嘴就是一口咬了下去,并且和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说:你不是我哥哥!然后猛地推开我,像阵风似的像地跑开了。” 华念平的描述让赵凉吟愣然地微启檀口,顿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温婉娴静的华小姐年幼时竟会有这么……凶悍的一面。 想起初次见到华思染的情形,忍俊的笑意浮上华念平黝黑的眼眸。“看着手背上凹凸的牙齿印,我不觉得疼,反是高兴地笑了。妹妹,我有一个妹妹,除了娘之外我有了更多的亲人。我,不再是一个人。” 华念平温煦的笑容带着暖意,感染了她。赵凉吟此刻才发现他们是如此地相像。两抹寂寞的灵魂都寻求着亲情的滋养,渴望着柔情的拥抱。 “念平……念平……”她反复唤着华念平的名字,柔荑抚上他的脸庞。“听你娘替你起的名字就知道她有多爱你爹了。”华老爷单名一个平字,而华念平的娘亲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念”平。“念平,念平,纵使无法相守,也要一辈子把你爹记在心里。” 华念平执起赵凉吟置于他侧脸的纤手放在手心细细轻啄。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名字原来还蕴藏着这样深刻的情义。“你会像娘爱我爹那样爱我吗?” “会。”赵凉吟毫不迟疑地允诺。他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她唇畔的笑容如春花般绽放,风姿姹然。环勾上他的颈项,她主动献上红唇,贴上他的。 她的爱至死不渝。 58.第58章 相悦(4) 回到下榻的客栈,已是过了晌午时分,大堂里的食客们用完饭食结了账,陆陆续续起身离开。 华念平选了大堂一角扶赵凉吟坐下,吩咐伙计上了壶茶水,在桌边坐下,对赵凉吟说道:“下午我要去一趟城南,你在客栈里等我,我很快回来。”他此行来杭州的目的是为了巡视华家在这里开设的分铺,并收回几家与华家有生意往来的商铺欠下的赊账。话刚说完,他又觉得这么做颇为不妥,他不放心把她一个姑娘家单独留在客栈里,于是他改口:“你随我一同去吧。”可是双眼的视线在接触到赵凉吟有些疲惫的容颜时,又马上反悔道:“还是不要去了,你在房里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看透华念平的返复的心思,赵凉吟含笑应道:“我不累,我和你一起去。”只要能同他在一起,就算是片刻她也舍不得错过。 “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回房里取些东西。”见赵凉吟点头,华念平起身上了二楼厢房。 赵凉吟端起桌上的茶碗啜饮了一口。这茶虽比不上豫王府里上等茶叶泡出来的茶水清香浓郁,齿间留香,但尝在她的口中却仿如山涧清泉,胜似琼浆玉液。心境不一样了,即使粗茶淡饭也能品若饕餮美食,不是吗? “真的?六郡主在杭州?!唔……唔……”店掌柜的一声惊呼引得大堂内的人纷纷侧目。 “嘘……你轻点儿……”不知何时,柜面前出现了一个捕快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他伸手捂着掌柜的大嘴,一面向大堂内的众人赔笑道:“没事,没事,大家伙继续忙自己的,呵呵……没事,没事。” 众人见状也不当一回事儿,各自做回自己的事去了。然而,听闻“六郡主”这三个字却使得背对柜台而坐的赵凉吟背脊一凉,捏着茶碗的手攥得死紧。 六郡主……他们说的可是她?她不禁凝神留意身后掌柜与捕快两人之间的谈话。 “李头儿,你可不是在诳我了吧?”掌柜拉下李捕快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刻意压低了声音。 “六郡主好好的不在豫王府里待着,一个人跑杭州来做什么?” “我李德什么时候骗过你王掌柜?人家王府的人都寻到杭州来了,现在正在府尹老爷家里住着呢,这事还能有假?”边说着,李捕快神秘兮兮地从腰间抽出一纸,对掌柜说道:“这是上面给的,六郡主的画像,你看看。”他把画像摊平在柜面上让掌柜瞧仔细。“你这客栈里来往的人多,可曾出现过画上模样的姑娘?” 掌柜左右端详着眼前的画像,一时半会倒真犯了难。“这……每天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还真没在意……” “那你以后可要留心着点,要是见到画里的人可一定要来衙门报信,找到了人,王府亏待不了你……”李捕快小心翼翼地叠起画像,收进怀里,打算向掌柜告辞。“哦,对了。”临走前突然想起些了什么,他转头对掌柜叮嘱道:“记着,这件事千万不要声张出去……”说着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是是是……我知道……” 王府来人了。没想到这么快……他们找到她的话……天哪!赵凉吟蓦地站起身,惊慌不已。老天!王府的人如果发现她和华念平在一起,他们会怎么处置华念平?一个拐带郡主的罪名扣在他头上,他还能活命吗?当初她怎么会那么冲动?为什么她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私离王府去扬州找华念平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灾祸?她会害死他的…… “凉吟?”正在赵凉吟心慌意乱之际,有人叫她的名字。 这女子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赵凉吟循着声源望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姨?!”她脱口而出。 59.第59章 相悦(5) “凉吟,真的是你!”女子的声音充满了与故人重逢的惊喜。“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雪姨……”赵凉吟喃喃,一时还无法从惊讶中回神。 “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林绛雪喜极而泣。“你走了以后就没了消息,我一直还在担心你出去以后过得好不好……能见到你太好了,一定是秋依姐在天有灵……” “雪姨……”赵凉吟也红了眼眶。 林绛雪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都怪我,光顾着掉眼泪。走,回我房里,这么多年没见,让雪姨好好瞧瞧你。”言罢,便拉起赵凉吟的手往楼上走。 恰巧这时华念平正下楼,三人在扶梯的拐角处遇到。“凉吟,这位夫人是……”见赵凉吟与一陌生妇人一起,他询问道。 “这是雪姨,我娘的姐妹。你以前应该见过的。”赵凉吟回答。 啊……他想起来了,记忆中确实有些印象。“雪姨安好。在下华念平。”华念平躬身行礼。 “华公子多礼了。”林绛雪回了礼,觉得这眼前的年轻公子似乎很是眼熟。 “念平,我不随你一同出门了,我要留在客栈里陪雪姨说说话。”赵凉吟说,拉着林绛雪的手不曾放开。雪姨是娘的好姐妹,看着她长大,对她疼爱有佳,俨然就是她的另一个母亲。 “好。”华念平应道。难得见到赵凉吟如此高兴的样子,他的心底也不觉悦然。“念平有事在身,先行别过。等回来再来拜见雪姨。” 华念平作了个揖,然后下楼出了客栈。 跟着雪姨来到厢房门前,未料一进屋里就瞧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站在屋内,赵凉吟着实一吓。那大汉浓眉大眼,嘴唇厚实,两鬓留着络腮胡,相貌甚为粗犷。 雪姨上前在大汉耳边低语了几句,大汉听后颔首,接着带上门退了出去。 “雪姨……他是……”待大汉走后,赵凉吟开口问道。看样子,那身材壮硕的男子与雪姨的关系非同一般。 “他是我相公。”林绛雪笑了笑,拉赵凉吟在自己身旁坐下。 “相公?”赵凉吟大惊。“雪姨,您成亲了?” “嗯,去年七夕我去庙里上香,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我在亭子里避雨时遇见他的。他是个游商,不嫌弃我的出身,把我从邀月楼里赎了出来。”提起与丈夫相遇的经过,林绛雪笑容甜蜜。 原来是游商,赵凉吟暗自咋舌,她方才还以为是土匪哩。“秦妈妈肯放了您?”秦妈妈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不把最后的一滴血榨干,秦妈妈怎会肯轻易放手? 林绛雪寞然一叹,回答道:“一个年老色衰的****,你说秦妈妈留着我又有什么用处呢?”相公待她不错,她现在只想守着从良后这来之不易的日子。 “雪姨,您才不老呢。”赵凉吟不赞同地说道,小脸窝进林绛雪的臂弯里,仿佛回到了孩提时。 任由赵凉吟在自己怀里像孩童般撒娇,林绛雪笑得柔然。“刚才碰到的那位公子就是当年替你赎身的人吧?”她问道。 赵凉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你们没有成亲?”看赵凉吟仍是一副闺阁姑娘家的打扮,林绛雪推测。“是不是他和他的家里人嫌弃你的出身,不肯给你一个名分?”就算是普通贫家男子,谁莫不想娶清白的姑娘进门?更何况当年能一出手五百两银子买下凉吟,那位华公子必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少爷。****,一个女人身上一辈子让人看轻的烙印。 60.第60章 相悦(6) 明知雪姨想歪了,赵凉吟也不愿多做解释。她与华念平之间的问题倘若真的像雪姨所说的那样只是在名分上的纠缠,事情反倒好办了许多。 “别净说我的事了,给我说说您的事……” 整个下午,赵凉吟总是撒娇央求着雪姨多说些关于她的事情,而对于自己三年来的生活则是只字不提。偶尔雪姨问起,她也是一语带过后又把谈话引到其他的话题上。 不知道她是豫王爷的六郡主对于如今嫁为人妇的雪姨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吧。赵凉吟心想。 她在雪姨的房里与雪姨一起用了晚膳。时间对于许久未见的她们俩人而言永远都是不够的,直到华念平上门来找她,她们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时辰已到了戌时三刻。 约定了第二日再叙,她告别了雪姨回到自己房里。洗漱过后,她躺在床榻上却怎么也难以入眠。 “念平,你睡了吗?”她小声唤道。在客栈留宿的这几日,她与华念平****一室。她睡在床上,而他则打着地铺。 “怎么了?”刚有些睡意的华念平睁开眼。 “我睡不着。”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有喜,也有忧。 华念平掀开被褥起身走至床边,俯下身伸手探上她的额头,关心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她看不清华念平脸上的神情,只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从自己的额际阵阵沁入。“只是太高兴了。”她弯起嘴角。 华念平听了她的话不由得轻笑。得知她的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后,他替她盖好被子,说道:“快睡吧。明天不是和雪姨说好了一同用早膳,别起晚了叫雪姨等。” 明天……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王府的人随时可能会找到她的。 “念平,你别走。”见他意欲离开,她赶忙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华念平一怔,正想开口说话,却倏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手下柔软的触感。她拉着他的手慢慢地探进了她的衣襟里,在她细腻柔滑的肌肤上来回轻移。“凉吟,你……快放开手……”他的声音颤抖。 赵凉吟用力握住华念平急欲挣脱的手,坚决不让他逃开。“别,别推开我。”她哀求。她没有另一个三年可以等了…… “不,不行的!”华念平竭力维持着理智。他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他也有男人的情欲。“我们不是夫妻,我不能对你做那种事……”她是他深爱的女子,他不能做出伤害她的事来。 “念平,你是喜欢我的对吧……”赵凉吟在华念平耳畔低喃,嗓音娇媚诱人。“喜欢我,就抱着我……” 乘华念平愣神之际,她拉下他的身体覆上她的,用自己的唇堵住他更多抗拒的言语。他的体温滚热发烫,隔着薄薄的衣料缓缓渗入她的肌肤,她的心像是要被这滚滚的热浪融化了般。 醉人的情欲使人****,再多的忧惧皆被抛诸脑后。此刻,她只想恣意享受这温暖旖旎的夜晚。 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61.第61章 别离(1) 夜半,窗外虫鸣唧唧,皎洁的月光透入窗格照亮了满室,与室内的****交相辉映。 他额上的汗水落在她的侧脸,水珠顺流而下,滴在床铺上,漾开娇娆的花朵。他抬起头,嗓音低哑。“凉吟,我要娶你。”他呢喃,“我明白那会很难,但我要去求豫王爷,求他把他美丽的女儿嫁给我。” 吻,落在她的唇畔,柔情似海深。 “好。”她微笑着答应,虽然她知道父亲应允的可能微乎其微,相国府的花轿正在京城等着她…… “我会一辈子把你捧在手心里,珍惜你,待你好,只有你一个。”他的双眸依然如初见时的温润清澈,但眼眸里的情意澎湃只为她一人悸动。 “好。”她仍是答应,虽然她知道这永远只是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们会生很多可爱的孩子,男孩聪明活泼,女孩有着像你一样的容貌。”那将会是他为人父的骄傲。 “好……”他编织给她的梦美好地令人心疼,她不想拒绝。 “凉吟,我的凉吟……”他在她的耳边深情地喃喃重复。 她收紧双臂搂抱着他,像似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两人合为一体,永世不离。 如果这是梦寐,她祈求上苍能让她在这美梦里沉醉不醒。 如果这梦境是致命的毒药,那么她愿意饮鸩止渴,只求片刻的贪欢。 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所以,当隔天清早,她去找雪姨,在许久无人应门之后,她推开房门,空荡的房间里先前摆放的行李都不见了踪影,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一如昨日听见“六郡主”三个字时的那般心慌。 不消多时,雪姨的去向,她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嘴角不由泛起苦笑。 她的时间果然不多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见原本欢欢喜喜去找雪姨的赵凉吟独自一人浑浑噩噩地步下楼梯,华念平上前拥住她轻问道,“雪姨呢?” “雪姨?”她失神重复他的问话,然后勉强撤出让他安心的笑容,回道:“雪姨说一早起来感到身子有些不适,我劝她在房里多休息会儿,就自己下来了。” “那我去请个大夫给她瞧瞧。” “念平!”拉住华念平急欲转身的身影,她叫道。 侧首贴近他的胸膛,他独有的气息环抱着她,他的体温仍如昨夜激情时般热烫人心。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心暖暖的。 于是,她缓缓开口:“念平,我们去一个地方。” 62.第62章 别离(2) 自从她去找过雪姨后,她就变得很奇怪,她对他微笑,笑容里却隐隐透着寂寥和悲伤。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路上,华念平百思不得其解,任由赵凉吟拉着自己走,不问她缘由也不问她要带他去何处。 出了东大街,越发觉得熟悉的景物触动了他脑海中的某部分记忆,他终于明了她口中所说要去的地方——他们初遇的石桥。 “还记得这里么?”赵凉吟倚桥而望,波光粼粼的湖水让她思绪翻腾。也是这样一个空气里残留着几分湿意的清晨,她遇见了华念平。她正想从这里跳下去了结自己的性命的时候,华念平救了她,并且对她说他会帮她。 “记得。”他怎么可能会忘记?那天他难得忙里偷闲起了个早,散步路过这里,却看见一个姑娘在桥头徘徊,精神恍惚,眼看一头就要向湖里栽去,他顾不得多想箭步冲了上去,只是单纯地看不得她年纪轻轻就作贱自己的性命。 “你对我说就算我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也要替自己家人想想。我若是就这么死了,我的亲人会有多么难过。”回忆起当初华念平救她时说过的话,赵凉吟浅笑。“你那时的语气就像是在教训一个犯错的小孩。”而她,就是那个不听话的小姑娘。 华念平听了也不禁含着笑意,凝视着她不语。 “念平,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她对上他的视线,问得有些孩子气。娘在世的时候,她死了娘会伤心欲绝。如今,有谁会为她的死而哭泣? “小傻瓜。”华念平搂她入怀,只把她的话当成玩笑,然而不知怎么地心底却隐隐不安了起来。 “不论今后如何,你一定要记着我,不能把我给忘了……”她任性地要求,这是她在他面前唯一一次的任性。 “我怎么会把你忘了呢?你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要相伴到老,死后同穴,我怎么可能把你给忘了呢?”华念平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勾画着他们的未来。“凉吟,你今天是怎么了?见过雪姨后就怪怪的……” 华念平的话还没有问完,忽闻得一阵骚动,桥头处骤然出现数十名官兵模样打扮的人,如同天降神兵,自两边桥头包抄过来,把他和赵凉吟两人团团围住。 正在他愕然之际,左边的人群不知何故让开了一条道,只见一匹红鬃骏马踱步而来。马上的男子勒住缰绳,高大的红鬃马嘶叫一声,在他们两人身前止步。 赵凉吟从华念平怀里抬首,定定地仰望着那名骑在马背上衣着华贵的俊逸男子,平静地开口道:“四哥,好久不见。” 赵宏晟下了马,见到亲密相拥的两人,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嘴角。“六妹,该跟我回去了吧。王府和相府结亲,没了新娘子可不成。” “四哥怎么找到我的?”赵凉吟问道。 “一清早有个男人跑到衙门来说她妻子在客栈里遇到一个姑娘,那姑娘的容貌与六郡主的画像有几分相似,而且她的妻子叫那个姑娘凉吟。”所以他率人奔赴客栈并一路追至这里。 原来告密的人是雪姨的丈夫。还好,不是雪姨,不是雪姨出卖了她……但愿那笔赏银能让雪姨过上好日子…… “我不想回去。”明知这种抵抗纯粹徒劳,可她仍是不死心地一试。 63.第63章 别离(3) “你以为你有得选么?”赵宏晟听了赵凉吟的话倏然一笑,笑她的天真幼稚。“来人,将那个男人从六郡主身边架开!” 赵宏晟一声令下,得令的官兵拥上前,硬是把华念平和赵凉吟扯开,并把华念平按下,迫使他半跪倒在地上。 “放开他!”赵凉吟惊叫。“否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说着,人靠到了桥栏边,半个身子已经朝桥外倾了过去。她要让赵宏晟明白她说到做到。 “凉吟!”华念平见状,不由心下大惊。 赵凉吟不理会华念平的叫唤,两眼直视自己的兄长,眼底有着无比的坚决。“四哥,我答应跟你回京城,但是请你不要为难他。”既然她嫁入相府已成定局,那她唯一所能做的就是保华念平毫发无伤。纵然今生与他相守无望,她也要他好好活下去。 赵宏晟眯起眼,不甘受人要挟。“你这是同我谈条件么?就算我不答应,你又能耐我何?” “我是不能把四哥怎样。”赵凉吟坐上桥边的扶栏,只要人微微向后一倾,抓牢栏杆的手一放,整个人就会直直栽入深不见底的幽邃湖水中。“那么就只好麻烦四哥带着凉吟的尸首回去见父亲了。”赵凉吟笑得绝然,她要告诉赵宏晟她不怕死,逼死她对他而言没有好处。 “凉吟,你是在用你的命威胁我么?”赵宏晟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周身迸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我只是求四哥放过他。”赵凉吟答得无惧。华念平不能因为她而遭遇不测。 “想不到在你眼里,你四哥我竟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赵宏晟忽地轻笑了起来。“况且,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为难他的?”父亲令他找六妹回去,要的当然是活人,倘若带着尸首回去,要他怎么向父亲交待?王府近卫这么多双眼都看着,他能脱得了关系?到时候,大哥、二哥他们会不利用这个良机来个落井下石? “那就请四哥在众人面前给我一个保证。”这是她现在唯一迫使赵宏晟不能食言变卦的办法。 “你就这么不相信你四哥么?”赵宏晟扬起握着马鞭的手,示意手下的人放开华念平。“只要你跟我回府,我绝不会碰他一根汗毛。” 有了赵宏晟的保证,赵凉吟下了桥栏,缓步走至华念平身前。“念平,对不起,我要回去了。”她真的很抱歉,她多么想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携手完成那个美丽的梦。 “凉吟,你不能跟他回去!”先前赵凉吟和赵宏晟的对话已经让华念平对事情的始末有所知晓。原来她的父亲为她定下了亲事,原来她是背着家人只身前来找他的,原来她的付出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不,我和你一同去京城,我要求豫王爷,我要娶你,我去求他!”华念平用力抓着赵凉吟的肩膀,神情激动。 赵凉吟凝视着挚爱的男子,只是微笑。“四哥答应我了不会伤你分毫,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泪水从眼角滑下,滴落在华念平的手背上,浸湿了他的手臂。“你说过,你会一直记着我。即使只占你心里小小的一个角落,你不能忘了我……” “来人,还不快把郡主扶上马车!”赵宏晟命令道,同时一个跃身上了马。 “不用,我自己会走。”赵凉吟挥退了欲上前扶她上车的王府家仆。 她踮起脚,倾身在华念平的侧脸上印下一个吻,朱唇在擦过他的耳畔时,迅速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华念平听了不禁怔然,呆愣地看着赵凉吟上了马车。 这变故来得太快,快得叫人措手不及。 前后人群簇拥的马车逐渐在他的视线里消失殆尽。 车帘缓缓落下遮住她容颜时,她清美凄然的微笑反复在眼前回放,还有那临别前她留下的最后的话语不断在耳际回荡: 念平,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即使我死了,疯了。 你一定要活着等我…… 64.第64章 别离(4) 风御轩推开房门,白亮的阳光自身后泄入,亮堂的室内一片寂静。他皱了皱眉,踱步走进内室,瞧见妻子背对外面朝里和衣躺在床榻上,他眉宇间的皱痕不觉拧得更深。 “思染?”风御轩出声轻唤妻子的名字。 见来人竟是此时不该在卧室内出现的丈夫,华思染有些吃惊。“你怎么回来了?”现下时值季末,丈夫要主持核对风氏名下各家商行的账目,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觉得有些累,所以回来歇息会儿。”风御轩在妻子身边坐下淡道。 “用过午膳了吗?若是没有,我立刻去叫人准备。”华思染连忙下榻穿鞋起身,给丈夫端了一杯水。 “我用过了。”风御轩接过茶水却并不喝,只是怔怔地看着妻子。 “哦,那你睡一会。”丈夫这几天早出晚归,她有许多天没在白天的时候见过丈夫了,他看上去很疲倦。“下午还要出门么?” 华思染倾身欲蹲下替丈夫脱鞋伺候丈夫就寝但却被风御轩抓住手腕阻止。 “你有心事。”风御轩陈述他观察到的事实。 “没有啊。”华思染微微扬笑。有些事她自己能解决,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做。 妻子的否认让风御轩颇感无奈,他拉下妻子的身子让她在自己的大腿上坐下,试着换了个问题:“家里来信了?” “嗯。”华思染在丈夫的怀里轻声应着。 “有什么事吗?”风御轩接着问道。 “没有。爹和二娘身体安康,都挺好的。”只有一个人不太好。 “可是为什么我一回来莫靖就向我抱怨说你看了扬州来的家信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连带把他家挽翠也弄得魂不守舍的?”回府本是临时起意,并不打算久留,谁想一进门就碰上忿忿不满的莫靖前来“告状”。公事固然重要,然而比起公事,他更在乎妻子的喜忧。 “我哪有……”华思染仍是否认,话尾却渐渐没了声。她垂着眼,不敢抬头看丈夫的眼。 “思染,别躲!”风御轩托起妻子的下颚,不让她遮掩闪躲,逼她与自己对视。“那你告诉我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的?”他的妻子眼眶泛着红,双眼浮肿,分明是时哭泣过后留下的痕迹。 华思染把头埋进丈夫的颈窝,不愿意说半句话。 屋内沉寂半晌后,风御轩沉声叹了口气,伸手拆开妻子头上的发髻,横抱起妻子安放在床榻上,自己则动手脱下鞋子,也在妻子身侧躺下。 轻吻着妻子红肿的眼皮,风御轩低沉着声音说:“夫妻要坦诚相待,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而且是令她愁眉不展的事。 “御轩,你同我说过,我们成亲之前郡主找过你,她说她有了喜欢的人,因此不能嫁给你。”华思染哽咽道,“那个郡主喜欢的人是大哥对不对?”所以,杜仲日当众嘲讽大哥时,郡主挺身出言相助。所以,大哥含冤离开,郡主愿意以身涉险帮她设下圈套。所以,郡主说她羡慕她,因为她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和地点与自己心爱的人相逢。所以…… “嗯,应该是华兄。”六郡主喜欢之人是谁,他不是不曾思索过。联系诸多蹊跷之事的前因后果,尤其是郡主竟会答应帮妻子设局陷害杜仲日,他推断那个人理应是华念平无疑。当然未经证实,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在我成亲之前,大哥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男人。”华思染的眼眸又浮起潮潮的湿气。 风御轩心底虽有些吃味,仍不禁哑然失笑。妻子和华念平之间兄妹情感深厚,他是知道的。他没有兄弟,与异母的姐妹们也感情疏离,这种骨肉同胞的亲情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深刻的亲情又何尝不让他心生神往? 风御轩不打断妻子的话,大掌抚上妻子柔软细致的颈脖,继续听她絮絮倾诉。 “我惹爹生气,爹不许我吃饭,是大哥摸黑偷偷给我送吃的。娘死了,我把自己闷在被窝里哭,是大哥守在床边安慰了我一夜。我来洛阳选亲,只有大哥一个人对我说华家的富贵不应该以我的终身为代价……”说到这里,华思染已是泣不成声。 “爹在信上说,大哥整天借酒浇愁,意志消沉,任谁劝任谁骂都没用。我不相信,他是我最敬爱的大哥啊……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不,绝不!御轩,你一定要帮我。” 华思染晶亮的眸子还带着泪,她凝视着丈夫,神色却是决然。“你必须帮我!” 65.第65章 别离(5) “我自己进去就成了。”华思染在门前止住脚步,示意丈夫不必随她进屋。“我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在接到家信的第二日,她决意回扬州。她本打算是一人独自回娘家的,现在正是各家商行核账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风家需要丈夫留在府里主持大局,然而丈夫却是抛下了要紧的公事坚持陪同她一起南下。 他的贴心已叫她满是动容,后面的事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 进入屋内,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华思染蛾眉紧拧,赶忙抽出丝绢掩住鼻息。四周窗户紧闭,光线昏沉,呛人的酒气混着污浊的空气,叫人不禁反胃。 华思染又向里走了几步,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喝得烂醉的华念平。 这是她认识的大哥,那个温文有礼的华家长子么?华思染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父亲书信上的描述远不及自己亲眼看见来的震撼。这个醉得不省人事,披头散发,胡渣满面的男子真的是她大哥吗? 颓然瘫倒在地的华念平两颊绯红,发觉有人靠近,动了动攥着酒壶的手指,费力地睁开视线迷蒙的双眼,呵呵笑了起来。“思染你回来啦?”华念平伸手递出酒壶。“来,陪大哥喝一杯。”他豪迈地邀请妹妹共饮。 “大哥,别喝了。”从华念平手中夺过酒壶,华思染劝道:“爹和二娘很担心你。” 酒被妹妹子手中夺走,华念平也不以为意,手臂撑着倒地的圆凳,行动迟缓地慢慢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越过华思染走到桌边,执起桌上的酒壶,对着壶嘴大口猛烈啜饮起来。 “不要喝了!”华思染忍无可忍,上前一个扬手,把酒壶挥落在地,冰凉的液体涌出,徐徐浸湿了地上的软席。 “你成天闷在屋子里灌酒,爹、二娘、华府上上下下你什么都不顾了吗?!”华思染厉声呵斥道。“大哥,你究竟是怎么了!” “呵呵……”华念平突然仰首大笑,笑容满是苦涩。“对,我是没用,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思染,我很痛苦,你知不知道我很痛苦!”痛得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他心头聚集攒动,无情地啃噬着他的骨血。“我要喝酒,喝醉了我就不会痛了……酒,我要酒……”华念平俯身急切地搜寻着桌面上七倒八歪的空瓶,努力要倒出几滴麻痹痛苦的黄汤。 “那你连郡主也不想管了么?” 一听“郡主”两个字,华念平骤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惊问:“凉吟怎么了?”凉吟,他的凉吟。 “郡主死了。” 更残酷的话语自华思染的口中吐出,钻进话华念平的耳朵,冷得他浑身瑟瑟发抖。 “什么,你说什么?!”华念平难以置信地大叫,两手紧攥华思染的双肩,使出的力道都快要把她的肩胛骨给捏碎了。 风御轩站在门外一直留意着屋里的动静,听闻华念平激动地叫声传出门外,觉得不对劲,于是推门而入,一进屋见到的正是这副情景。 风御轩盯着华念平那双死捏着华思染的手,愤然低斥:“华兄,请松开你的手!”妻子雪白的脸色使得他的胸腔燃起勃然的怒火。 “御轩!”华思染见丈夫闯了进来,赶紧朝丈夫摇摇头,暗示他不要出手。 风御轩一声怒斥,华念平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倏地放手,惊恐地向退后了几步。“不会的……你在骗我,是不是?是不是?”他喃喃自语,忽然间语调转为苦苦的哀求。“不会的……她说要我活着等她的……她说过的……” 顾不得肩膀似如火烧的疼痛,华思染走近兄长,心跟着酸涩了起来:“那你就是这么把自己弄得不成人样来等她的吗?”大哥是个重感情的男人,一旦这份感情在心里扎根,任谁都无法连根拔起。 华思染闭了闭眼,不忍心兄长在痛苦中翻腾。“没错,我是骗了你。”她顿了顿,瞧见兄长惊愕地抬首望着她。“不过郡主如今的状况和死也相差无几了……”大哥,倘若你真是如此深爱着郡主,那就勇敢些,去为郡主做些什么。 “她疯了。” 66.第66章 团圆(1)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床帏下,一身素白的女子揪着自己的一撮发丝一根一根细细地数着。 数着数着,她渐渐安静了下来。 “啊——”一声尖叫,女子突然发狂似的用双手抓紧自己的头发,胡乱拉扯,像似要把头皮都给扯下来。 “六姐,你干什么!”赵玉音进屋见到这一幕,简直吓呆了,她赶紧上前阻止女子做出更多伤害自己的事。 蓬头垢面的女子呆呆地看了看眼前握住自己双臂的大肚妇人,缓缓松开了手,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专心致志地数起自己的头发,“一、二、三、四……” 赵玉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她走至茶几旁,执起水壶,却倒不出半滴水来。 过分!赵玉音“嘭”地放下茶壶,不禁气恼:“人呢!人都跑哪里去了!放主子一个人待着都没人管了吗!”这算什么!?难道六姐疯癫了,就该受到这种待遇? 一个小丫鬟脸色慌慌张张地三步并两步跑进来。 “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吗?”赵玉音语调冰冷。 “郡主……”碰上十郡主发这么大的脾气,小丫鬟瑟缩着肩膀。“奴婢……奴婢……今天七王妃过寿,管家……管家叫奴婢到前头去帮忙……”她刚来后院正准备给六郡主送饭,就惊闻十郡主冲天的咆哮声。 “去斟壶凉茶来。”赵玉音指了指茶几上的空壶。 “是。”小丫鬟急忙拿过茶壶,逃命似地小跑了出去。 赵玉音凝望着坐在床头的女子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仿佛周围所有的事物都与己无关,心头的怒气逐渐被一种又涩又酸的感觉代替。 这就是世态炎凉么?她哀叹。 六姐离奇地从王府失踪,一个多月后被四哥带回,原先好端端的正常人就变成如今这番痴癫模样。皇宫里来的御医诊察后回禀父亲说:六姐的病是心病,而心病是草药治不了的。 六姐这一病,与相国府的亲事自然是不成了。会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疯子进门?纵使那个女子拥有着一张天仙般的容貌。 相国府退了亲也罢,六姐就算不嫁进相国府,但总还是豫王府的郡主。父亲对于六姐的病起初是十分焦急担忧的,尽管御医没有医治的法子,父亲仍是几乎请遍了京城有名的大夫进王府为六姐诊治。 心病还需心药治,所有大夫的诊断与御医如出一辙。 眼见群医无策,六姐的病不见起色反而愈演愈烈,父亲也渐渐失去了耐性,就把六姐一个人安置在这处僻静的院落。而其他人自然是看着王爷的脸色行事,于是,六姐便沦落到现在这种无人问津被人遗忘的地步。 父亲不是最宠爱六姐的吗?这难道就是侯门贵族里的骨肉亲情吗?——她看着心寒。 四哥说六姐是为了一个男人才私自出府的。是什么样的男子能让向来清高冷傲的六姐放下身段义无反顾,以至把自己逼迫到痴狂的绝境? “郡主……水来了。”丫鬟端来了茶水,放在桌子上的托盘上多了几样饭菜。 “放着吧。”赵玉音遣退了丫鬟,动手斟满茶碗。 “六姐,喝口水再数好吗?”赵玉音走近,倾下行动不便的身子,柔声劝道:“你瞧瞧,你的嘴唇干得都裂开了。”她已是豫王府嫁出去的女儿,她唯一能为六姐做的也只有乘自己归宁的时候来看看她。 67.第67章 团圆(2) 赵凉吟不理会赵玉音的轻唤,还是一心一意地数头发。 怀着六个月身孕使得赵玉音行动笨拙,她扶着床栏慢慢坐下,继续说着:“六姐,喝一口吧。这水凉凉的,很好喝呢。”赵玉音举起茶碗凑到赵凉吟的嘴边,却发现赵凉吟停下了数头发的动作,视线在自己隆起的腰腹间定格。 她拉过赵凉吟的手贴近身前在自己浑圆的肚子上来回轻抚:“里面有宝宝了呢。” “宝宝?”赵凉吟歪着头,喃喃重复着赵玉音的话语,神情懵懂。 “嗯,宝宝。”赵玉音低头浅笑,柔美的笑颜里绽放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与满足。“生下来了以后,让六姐你抱。” “抱抱……宝宝……”赵凉吟似乎是明白了宝宝两个字的含义,手掌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赵玉音薄衫下柔软的肚皮,忽地咧嘴一笑,笑得纯真无邪。 赵玉音觉得自己的眼圈一阵酸胀,她伸手搂住赵凉吟,竭力控制住眼眶里渐渐弥漫的水雾。 六姐,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病好了,事情才会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 豫王爷坐于上首,斜眼冷睨着堂下的青年男子:“你方才说什么?”耸挑着眼,单手慢条斯理地捋着长须,豫王爷脸上的表情满是漠然。 华念平恭敬地立于下方,低垂着首,言辞恳切:“请求王爷能把六郡主嫁于草民。” “就凭你?”豫王爷冷哼,嘴角微扬,笑容嘲讽。 “草民……恳请王爷。”华念平态度坚持。会受到责难本就在意料之中,但只要豫王爷肯见他,他就有希望。 “你一介布衣贱商也想娶我的郡主?”豫王爷摆明了看不起华念平的家世,暗笑华念平的痴心妄想,同时亦不敢相信他的女儿竟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男子而私自离开王府。 豫王爷的话让随丈夫和兄长一同前来京城豫王府的华思染想发笑。郡主不嫁商人,那么一年前,郡主入住风府是去做什么的?她正想出言辩驳,丈夫先她一步开了口: “华家与风家是为姻亲,本又是南方的富庶大家。华兄为人仁厚,对郡主着实一片痴心,成亲后对郡主必然会呵护有佳,悉心照料。请王爷看在华兄的诚意上,成全华兄。” 风御轩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既暗示了华家有风家作后盾并非普通的商人之家,又点明了华念平对郡主的用心,郡主嫁入华家,华念平定是不会让她吃半点苦。六郡主一夜之间变成了疯子,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六郡主继续留在王府只会给王府徒增负担,让王府失尽颜面。六郡主的疯病无药可医,下嫁华念平远离京城是最好的办法。 豫王爷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站在堂下的两个年轻人。风御轩英姿勃勃,气宇轩昂,相较之下,站在风御轩身旁的华府公子则就显得温文有余而气势不足了。豫王爷的目光又扫向站在两人身后的风夫人,至今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这风府当家会舍弃自己高雅貌美的郡主而选择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子为妻。 豫王爷起身,背手而立,犀利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堂下那个坚持要迎娶他得了疯病的女儿的年轻男子,半晌后只丢下一句话: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68.第68章 团圆(3) 汴京的盛夏日头毒辣,火辣辣的阳光投射到地面,仿佛不把烈日下的人烤得脱层皮就誓不罢休。 豫王府门外,有一年轻男子在台阶下久跪不起,已是半日有余。 诚意?什么叫诚意?在华思染的眼里所谓的诚意根本就是豫王爷故意刁难的伎俩。 可更令她不可思议的是,大哥居然还真傻傻地用这种方式来向豫王爷展现自己娶郡主的决心有多么坚定,而且就像老僧入定似的固执地任谁都说不动! “大哥,不要跪了……”华思染看不下去。诚意就非得要用这种办法表达吗? “回去!”华念平闭上眼,铁了心跪下去。 “大哥你别犯傻了好不好,这明明就是王爷……”华思染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丈夫拉住。“你大哥有你大哥的坚持,你不要再劝了。”华念平想要娶郡主,豫王爷开出的条件纵然苛刻,但华念平必须接受。因为就目前而言,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法子。 “可是……”丈夫说的话有他的道理,郡主疯了,相信大哥心里肯定比谁都迫切想要见郡主一面。虽然心中忿忿不平,华思染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不情愿地被丈夫带回了客栈。 豫王府的大门外跪着一年轻男子,引起来往行人侧目,好奇万分。等众人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各种各样的猜测与流言也如同漫天的大雪在街坊间纷飞,传遍街头巷尾。 有人说,华府的大公子为了攀附权贵,连疯子都要娶。 有人说,为了娶一个疯子进门,不值得这么顶着烈日跪着不起。 有人说,华公子对六郡主的一片痴情真是可动天地。 有人说…… 周围不断传来路人的窃窃私语,华念平紧闭着双眼,强烈的日光照地他头脑发烫,涔涔的汗水如雨般沿着颈脖顺流直下湿透了衣衫。他咬着牙,竭力支撑着身体,维持跪地的姿势,不让自己倒下。 比起凉吟为了他所受的苦,他这样又算得了什么呢?凉吟,我马上就能见到你了,就差一步,你要等我。 天色逐渐昏暗,血色的夕阳染红了天空,围观的人们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致,陆续散开回家吃饭睡觉去了。 夜幕降临,朱漆的大门“吱哑”一声开启,豫王府的仆人在门口点上灯笼,不一会儿门扉又发出嘶哑的低吼沉沉地合上,只遗落下静寂无声。 夕阳西沉,收回了最后一缕光线,黑暗完全笼罩了大地。大街上的过往路人渐渐稀少,只有王府外门檐下两盏大红的灯笼散透出微弱的亮光。 华念平的小腿已经麻木,湿透的衣衫被体温焐干,然而潮热的空气闷得人难受,他额头上又开始渗出大滴的汗珠。 突然,一阵凉风卷过,似乎是老天有眼,想为他消去一些暑意。但接着天际却是白光一闪,划出一道嚣张骇人的曲线,“轰”地一声,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噼啪作响,又急又密地打在华念平一动不动的身躯上,不留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雨水浇熄了灯笼里的烛光,四周黑黢黢地一片,乱耳的雨声嘈嘈切切,夹杂着不时的电闪雷鸣,勾勒着天地间凄楚的绝唱。 倾盆的大雨下了一整夜,将近破晓才有了止息的迹象。雨声渐悄,不多久,太阳探出了头,却又是无情地炫耀着自己夏日的活力,炙烤着潮湿的地面蒸出腾腾的热气。 华念平的长衫干了湿,湿透了又干,烈日暴雨似乎都无法撼动他长跪不起的意志,他跪倒在地,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坚毅。 69.第69章 团圆(4) 华思染一早来到豫王府,看见华念平还是纹丝不动地跪在门口,不禁为之气结:“郡主的事,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大哥,别跪了!” 华念平毫不理会华思染的劝说,依然如故。 “华念平,你给我起来!”华思染顾不了什么长幼尊卑,连名带姓地叫喊兄长的名谓。“就算你把王府的地给跪穿了,你也娶不到郡主,你知不知道!”天!大哥为什么那么傻! 华念平仍然无动于衷。 “你要跪是吧?”华思染把心一横。“好,我们一起跪!”说着便要双膝着地跪倒在兄长身旁。 “回去!”华念平的嗓音嘶哑,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豫王府的大门,背脊挺得僵直。“妹夫,麻烦你把思染带回去。” 他的凉吟就在那扇门的背面等着他去接她。快了,凉吟,你说过要我活着等你,那我也请求你等我一会儿,我来了,我们马上就能见面,很快…… 白日的阳光渐烈,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球正在熊熊燃烧,烧得他口干舌燥,喉咙发痛。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亦变得愈加模糊。不,他不能就这么倒下,他还没有见到他的凉吟…… 门扉低哑的开启声蓦地惊醒了他。 一个小厮跨过门槛走了过来,在华念平身前停下,拱手作了个揖,然后说道: “公子,王爷请您进去。” ※※※※※※※ 娇弱的人儿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记忆中神采奕奕,妍丽自信的容颜如今只剩下消瘦和惨白。 豫王爷终于点头应允了他和凉吟的婚事,准许他把凉吟带回扬州。 婉言谢绝了王府预备的嫁妆,他当下把她抱出王府,接回客栈,一刻也舍不得耽搁。 他要的从来就只是她这个人。 华念平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女子安放在梳妆镜前的圆椅上落座。 他朝着镜中的容颜微笑。 女子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眼神空洞涣散。 华念平的笑容黯了下来,抬手解开女子头上歪斜凌乱的发髻,拿起一旁的发梳细心温柔地梳理着女子的秀发。 不明的液体落下,滴落在缓缓穿梭在女子发间的木梳上。 一滴,两滴,三滴…… 华念平自身后环抱住女子,头深埋在她的颈窝间,温热的水珠沾湿了她的衣领。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他只顾着自暴自弃,消沉意志,却放她一个人受罪吃苦。他早该来的…… 柔细的纤手悄悄地覆盖上他的手背,女子从镜子里凝视着他,晶莹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为什么要哭呢?念平,你为什么要哭呢?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的……” 望着镜子里华念平怔然的表情,她絮絮地说着: “我没有办法,他们要我嫁人,除了装疯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我疯了,他们就不会再逼我成亲。只有我疯了,父亲才会松口答应把我嫁给你。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的……” 伸手轻轻抹去她颊边的眼泪,华念平继续梳理着她的长发,发丝在他指间缠绕,丝丝入情。“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他把当初他送她的发簪插入她的云鬓秀发间。 碧绿通透的玉簪绾住了她的发丝,更锁住了他一生的承诺:纵然这世间有女子万千,我心底钟情的只有你一人。 他俯身,在她耳畔轻柔低语: “我们回家。” —————— 注:“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自《诗经·郑风·出其东门》 70.第70章 尾声 新生 清静的庭院里,碧草萋萋,柳树垂绦,树枝上不时传来的鸟鸣昭示着春天的到来,为万物复苏的季节欢快吟唱。 大地回暖,草木新生,本当是心情惬意之时,而华府的少主人此刻的神色却是紧张兮兮。 华念平望着妻子圆滚滚的肚子,抑制不住冲动想要亲自感受妻子腹中新生命的胎动,可刚伸出一半的手中途突然悬在半空,踌躇半晌,还是缩了回来,生怕妻子的肚子被他这么一碰就会碰出个什么闪失来。 见丈夫犹豫再三终是作罢的样子,赵凉吟的嘴角悄悄弯起,抿唇而笑。“没事的。”她出言安慰丈夫。临盆在即,丈夫比她这个产妇还要担惊受怕。 “可是,稳婆说……”稳婆说妻子的肚子比寻常的孕妇大了许多,生产时可能会吃苦。 “只是肚子大了些,我受得住。”赵凉吟安慰丈夫。“念平,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小壮丁呢。”她执起丈夫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实现他方才半途而废的心愿。 “是女儿也无妨,就像双儿那样……” “舅舅!舅舅!”华念平正说着,他口中提到的双儿姑娘就挥着小手活蹦乱跳地跑了过来。 华念平有些不敢相信。“双儿?”双儿是妹妹的女儿,闺名风语双,快四岁了。他抱起外甥女,问道:“你一个人?你娘呢?” “娘在后头。”风语双搂着华念平的脖子,在他怀里撒娇。“双儿想舅舅了,所以等不及先跑来了。” 华念平和赵凉吟听了都不觉莞尔。 “舅母好……”风语双乖巧地叫人,红着小脸完全没了见到华念平时蹦蹦跳跳的模样。舅母的样子就好像是天上王母娘娘身边高贵美丽的仙女,叫她每次见了都会经不住害羞脸红。 赵凉吟微笑,想着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像双儿这般活泼可人,丈夫必定欢喜极了。 “怎么没给舅舅捎个信就回就来了?”华念平问。这几天并他没有收到妹妹会带着女儿回扬州探亲的信件。 “爹爹要娶妾生弟弟,所以娘问双儿想不想舅舅,如果想的话,娘就带着双儿去看舅舅,还有舅母肚子里的小娃娃。”风语双原封不动地重复娘亲对她说过的话。 娶妾?妹夫要娶妾?! 风语双带来的消息使华念平夫妇二人错愕地面面相觑。 正想细问详情,就见一年轻秀丽的少妇款款走来。 “大哥,大嫂。” 那年轻少妇正是洛阳风府的当家主母、华府的大小姐华思染无疑。 “双儿又来粘着舅舅了。”华思染笑着轻斥女儿。 “我都好久没见到舅舅了呢……”风语双不满地抗议,让华念平抱着就是不肯下来。“舅舅,带双儿出去逛逛吧……刚才来的时候我看见街上好热闹的……”回到华府还没歇息多久,风语双就迫不及待地央着舅舅带自己出门游玩。 许久未见,华念平自然不忍心拒绝风语双的要求。“好,咱们走。”于是,他抱着外甥女走开,留下妻子和妹妹两人在亭子里谈话。 “大哥很喜欢孩子。”华思染望着一大一小两人远去的背影有感而发。 “是呀。”赵凉吟点头应着。 “不知道大嫂这胎是男是女。”华思染瞅看赵凉吟隆起的肚皮揣测着。“不过无论是男是女大哥都会喜欢至极。”连双儿大哥都宠爱到这般有求必应的地步,更何况亲生的孩子呢?“大哥这个人死心眼得很,虽然有时候行事是有些怯懦,但只要他一旦认定了的东西,就算是玉皇大帝都拿他没辙。” 听了小姑对丈夫的评论,赵凉吟顿时失笑。“我知道。”成亲近五年,她一直无法怀孕。丈夫说不急,顺其自然便好。可公公婆婆看在眼里却是焦心似火,丈夫是家中独子,肩负着延续华家香火的担子。如今,在精心的调理下,她终于有了身孕。“我希望是个男孩,这样一来也可以叫爹娘安心。”尽管丈夫说第一胎他想要一个女孩。 “儿子……”华思染重重地叹了口气,双眸望着远方,目光悠远。 “你和妹夫出了什么问题吗?”思及先前双儿的话语,赵凉吟关心地问道,“要不要帮忙?” 华思染了然一笑,猜到必然是女儿在自己未到之时向大哥大嫂透露了她这趟回娘家的缘由。“不用,这件事横插在我和御轩之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是到解决的时候了。”而且只能由她自己解决,别人帮不了忙的。 华思染的语气从容笃定,赵凉吟决定不再追问下去。 “大嫂,你的肚子看上去特别大。”华思染的视线又落在赵凉吟的肚子上。 “嗯,念平也担心地紧。”说起她的肚子,赵凉吟想起了丈夫连伸手触摸都要战战兢兢思索半天的神态,娇柔的笑意悄然爬上眉梢。“思染,你给我说说你生双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况,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我那个时候……” 扬州三月,鸟语花香,春意枝头闹,雨润花自娇。 《择夫记》正文部分完。 71.第71章 【番外】之 珠儿(1) 十岁的时候,嗜赌的父亲把她卖给了人口贩子,为了五两白银。 贩子一个转手,三十两,她成了京城豫王府的丫鬟。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进府时,王府总管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记住,你不过是个奴婢。” 大公子是她的第一个主子,下人间都说大公子是个冷漠的人。在她看来却不是这个样子,大公子为人虽然淡淡的,但却从来没有为难苛责过他们这些下人,兴致来的时候还会教她读书写字,这算是她卖身为婢的生活里唯一的安慰和快乐。 她曾以为她一生都会这样了吧,默默地待在大公子的身边,服侍他……仰慕他。 然而,十三岁那年,大公子把她召唤至跟前。坐在书案后的大公子,表情仍是淡淡的,他对她说:“珠儿,我下个月要与李家小姐成亲,你在我身边不方便,我让管家调你去别处吧。” 李家小姐,她见过的,嫡王妃的侄女,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风华万千的才女。那个初次见面,高傲地仰着头,漠漠地问她“你就是珠儿?”的皇亲闺秀。 她觉得自己的心裂了开来。呵,是呀,她有什么资格奢望?她,不过是个奴婢。 一簇簇白色的海棠花开满了王府庭院的时候,大公子迎娶了李家小姐,而她,变成了豫王爷最宠爱的女儿——八郡主的丫鬟。王爷的郡主们都是美人胚子,八郡主亦然。二六的芳华却已是个小美人了。八郡主娇小可爱,活泼动人,有着静不下来的性子,撒起娇来,能把豫王爷哄得开心得合不拢嘴。 “二哥!四哥!”八郡主蹦蹦跳跳地跑到两名华服公子的面前——豫王爷的次子赵宏晔和四子赵宏晟。 “二公子,四公子。”珠儿福身行礼,垂着头,低眉顺目。 “四哥,昨天你说只要爹爹答应了就带我出去玩。刚才我求爹爹,爹爹答应了,我们走吧。”八郡主拽着赵宏晟的胳膊就往大门走。 “八妹,你等等,你不管珠儿了?”赵宏晟被妹妹拽着笑问。 八郡主回头瞥了珠儿一眼,嘟着小嘴说道:“好不容易说动爹爹让我出去玩个够,我才不要带着她呢,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闷死了!” “珠儿只是静了些……”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再带她一起……” 四公子和八郡主的声音越飘越远。 偌大的豫王府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即使是活泼好动的八郡主,也有必须藏在心里不能说出来的私密。 王府上下只知道五郡主倾心青梅竹马的国舅三公子,谁会想到其实八郡主从小也开始喜欢英俊倜傥的国舅公子呢? 八郡主和五郡主虽不是同母所生,却比同母的姐妹还要亲近。偏偏喜欢上同一个男人……看见五郡主和国舅公子在王府里出双入对,王爷和王妃们有意无意的撮合,八郡主脸上笑着,恐怕心理比死还难受吧。要不为什么每次国舅公子拜访王府之后,八郡主总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房里的瓷器全砸个粉碎呢?别人只当是八郡主年纪小娇蛮耍性,就连郡主的生母七王妃都未能体察到女儿的心事。 哎……知道得太多不见得是好事,有些事放在心底就好。她,只是个奴婢。 身前的阳光突然被人挡住,一片阴影盖了下来,绣着银色镶边的锦袍下摆,进入她的低垂的视线。 珠儿抬起头,恭敬地叫了一声:“二公子。” 二公子只是看着她,深邃的瞳眸里有着她读不懂的情绪。与主子对视是不允许的,珠儿赶忙低下头。“二公子有事吩咐奴婢?” “明珠……”珠儿心里骤然一惊,但仍然低着头。多久了?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以前,娘总是用温柔的嗓音轻轻地唤她明珠,娘的小明珠。 当初,管家拿着她的卖身契,精锐的双眼盯着她许久,说道:“既然做了王府的丫鬟就改个名字,你以后就叫珠儿吧。”从此,她成了珠儿,豫王府的丫鬟,没有姓,连自己的本名都失去拥有的资格。 只是,二公子怎么会知道? “没事了,下去吧。”二公子转过身,背着手踱步离去。 大公子冷峻淡漠,待人疏离;四公子潇洒俊逸,笑脸迎人;而二公子,不冷不热的性子,似是温文,却让人看不透他想些什么…… 她终究还是没有在第二个主子身边待长久,短短半年,八郡主就开口要管家把她调走——因为受不了她的沉闷。 72.第72章 【番外】之 珠儿(2) 午后的空气潮湿闷热。 西边的云团黑漆漆的一片,缓缓从远处压过来。原本嚣张的艳阳渐渐被乌云蚕食,隐没了光辉,只留下阴沉黯淡。 要下大雨了吧。 珠儿望着成群的蜻蜓不断在湖面上打转,这么想着。 “珠儿!”一个十七八岁大丫鬟在廊角处大声叫道。 “诶。”珠儿转身看向来人口中应道。 “又站着发呆啦?”红娟走近珠儿,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二公子快从皇宫下学回府了,还不赶紧到门口去候着。”说完,红娟把自己手中的雨伞塞给她。“看这天像是要下雷雨了,带着伞,可别让主子淋着雨。” “谢娟姐姐。”珠儿双手接过雨伞,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笑容。“我马上去。” “咱们做丫鬟的,唯一的本分就是把主子伺候好。”见珠儿肩膀上沾了些灰垢,细心的红娟伸手轻拍了几下。“别总恍恍惚惚的,不小心犯了事儿最后吃苦受疼的还不是自己……千万别落得像兰儿那般……”红娟姐是与她同睡一房的丫鬟,比她早几年入府,平日里对她多加照顾,待她如亲妹。“好了,快去吧。”红娟催促着。 “嗯。”珠儿点头,遂抱着伞一路小跑奔向王府大门。 待她赶到门口,大门已经敞开,仆人们在门边站成两排低首待命。珠儿连忙找到自己的位置,恭敬地站好。 还没等她喘一口气,天空倏地白光一闪,“轰——”的一声,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汇集成滂沱大雨击打在地面上。 豫王府的仆人们早有准备,纷纷打开手中事先预备的雨伞挡住大雨的来袭,迎接主子回府的站姿依旧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珠儿,你怎么才来?”站在珠儿身旁的小丫鬟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对不住,我晚了。”都怪她盯着湖水一时失了神,多亏红娟姐来找她。要不,主子淋了雨,不是吃顿板子就能了事的。 “刚才管家还问我你怎么不在,我就说你尿急去了立刻就来。亏得我机灵。”锦绣朝她微抬了抬下巴,一脸得意。 珠儿感激地一笑:“锦绣姐姐的救命之恩,珠儿记着了。” 锦绣是大公子院里的丫鬟,在兰儿死后调去服侍大公子。 兰儿,那个只比她大一岁的女孩。她还清楚地记得兰儿的尸体被人从冰冷的湖水里打捞上来时的情形——仆人们的窃窃私语,兰儿的娘亲捏着王府施舍的五十两银票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大夫人在书房撞见兰儿衣衫不整地与大公子共处一室。 第二天,杂役在荷花池里发现了兰儿——兰儿的尸首。 在这尊贵显耀的豫王府,在这光艳奢华的宅院里,丫鬟连半个人都不是。 红娟姐卖身为婢时签的是活契,满二十岁就能离开,自此与王府再无瓜葛。而自己,恐怕一辈子就只能在王府里为奴终老,要是她还有命活到年老的话。 一阵马儿高亢的嘶鸣声从门外传进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 管家率先出门迎上,掀起车帘。 大公子第一个下了马车,锦绣撑着伞迎了上去。两人从她身边走过,珠儿微垂着头,大公子的袖角在视线里匆匆而过。 她不敢抬眼。 大公子……这三个字似乎离她越来越遥远…… “珠儿!珠儿!” 她闻声抬起头,管家正不悦地盯着她,语带责备。马车上,头戴银冠的男子坐在帘子半启的车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糟糕!她犯错了! 哗哗的大雨打湿了衣裙,冰凉的雨珠自鬓角滑下,顺着脖子流进衣襟里,珠儿失措地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她决定把伞靠近马车,以期能将功补过时,男子跳下马车,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覆住她握着伞柄的手,低声对她说道:“走了。” 他,她的第三个主子,豫王府的二公子。 一路上,珠儿始终沉默不语。 唉……待会儿回去下人房里,定是逃不过管家的一顿罚责。这回是挨打还是挨饿? 就在快要抵达二公子的院落时,她忽然发觉二公子握着伞柄的手更紧了些,她不明所以地侧过头,不期然,对上了二公子那双幽邃墨黑的眼眸。 “你的手很凉。”他说。 珠儿听了一怔。是她听错了吗?二公子的话语中透着关心……与疼惜。不,不可能的,一定是她会错意了。 主仆二人走至廊檐下,赵宏晔的手松开伞柄,珠儿顺势收起伞,甩去伞面上的雨水。 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她的主子竟伸出手将粘在她右脸的湿发拢至她的耳后,然后又抽出他自己袖中的手帕,轻柔地擦拭她脸颊边的水珠。 这次不是错觉了!珠儿惊然愣住,傻呆呆地任由主子的手帕从自己的颊边慢慢往下拭至颈间。 白色的光亮划过天空,刺眼的白光让她清醒过来。 这样的举动对于男女之间来说过于亲密,而这种亲密更不适合发生在王府公子和丫鬟身上。万一叫人看见了,后果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况且,她已经有过一次惨痛的教训…… 珠儿悄悄退后两步,避开这不合尊卑的接触。“二公子是想要先用些点心还是直接回房休息?”她低首,尽着奴婢的本分。 回应她的,只有嘈杂的雨声,还有天边隆隆的闷雷…… “你仍是忘不了大哥么?” 良久,深沉阴恻的声音渗入耳朵,比冰冷的雨珠滑过颈脖时更让她颤栗,引得她一阵心悸惶恐。 为什么二公子会知道?为什么? 她的秘密,她准备藏在心里一辈子的秘密,她原本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晓的秘密…… 她,忘得了大公子么? 73.第73章 【番外】之 珠儿(3) “你仍是忘不了大哥么?” 午夜梦寐,赵宏晔的话时常在珠儿的耳边盘旋。 她依然仰慕着大公子吗?她的心在见到大公子时还会撕裂般地疼痛吗?珠儿不断问自己。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像是一口古井,平静得掀不起任何波澜。或许是汩汩流血的伤口已经愈合脱痂,抑或是她其实并不如自己所认为的那么爱恋大公子…… 二公子的话困住了她,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寻不到答案…… 又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午后,四王妃突然出现在书房,开口向二公子要她。 “宏晔,你不说话,娘就当你答应了。”四王妃有些不耐地催促。 二公子一言不语,直挺挺地站在窗棂边,背对她望着窗外的雨景,叫人看不见他的神情。 “珠儿,跟我走吧。”见她的主子不答话,四王妃径自决定了她的去留,示意她跟上。 “二公子,奴婢……走了。”珠儿朝主子的背影福了个身,跟上四王妃。跨过门槛的瞬间,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颀长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仍未说半句话。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袭上心头,就像那年她眼睁睁看着父亲欢天喜地从人口贩子手里接过银锭子,远去的背影那么地毫不留恋,自己却只能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傻珠儿,你还在期望着什么呢?她暗笑自己痴傻。这就是丫鬟的命,她没有选择。更何况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因为她再也不需要为了二公子的那句话而困扰…… 默默跟在四王妃身后一路走着,让珠儿意外的是,四王妃把她要去并不是要她服侍自己而是领她到了四公子的院子里。 “从今往后,你要用心服侍四公子。”四王妃临走前不忘嘱咐她。 “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顺从。 二公子和四公子都是四王妃所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是在众人眼里四王妃显然更偏爱小儿子一些。四公子为人和善,对待下人也总是和颜悦色,她的这份新差事应该不难应付才是…… “珠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娘把你从二哥那儿要过来?”一日,她正在伺候四公子更衣,四公子执起她一侧的发辫笑问道。 她摇摇头,继续动手替四公子扣上胸前的盘扣。她只是个奴婢,没有选择主子的权利。 “那你就仔细想想吧。”四公子走了出去,留下茫然的她独自怔愣。 想什么?四公子要她想什么?她只是个丫鬟,只想守着丫鬟的本分。不要叫她去想,她很笨,她……很累。 未等她想明白四公子话中的含义,她又换了主子。王爷下令管家为失散了十五年的六郡主找个仔细沉稳的贴身丫鬟,四公子主动把她送了出去。 这是她的第几个主子了?珠儿已经记不得了。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不再失落,不再彷徨,不再……放下自己的感情。 不论服侍的主子是谁,她只记住一句话:我,不过是个奴婢。 六郡主为人冷淡,却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不会刻意刁难下人,也不会一不高兴就拿下人来出气,就这点而言,比起她之前的女主子——八郡主,要好伺候得多。 服侍完六郡主洗漱,奉上凉茶,珠儿转身走向床铺开始收拾起来。 叠起被褥,枕头下的露出半角的红色绣布吸引了她的注意。 珠儿移开枕头,执起一看。 74.第74章 【番外】之 珠儿(4) 这不正是六郡主口中那幅尚未绣成的鸳鸯戏水么?昨日在花园里十郡主拿着自己绣的牡丹争艳图给六郡主看时,问起六郡主的鸳鸯戏水绣得如何,六郡主摩挲着绣面上巧夺天工的牡丹花,在十郡主一再追问下说:“还差一点吧……” 不是明明就绣好了吗?她的主子为什么要推托说还差一点呢?珠儿不解,遂又仔细看了一眼绣图,确实是鸳鸯戏水的花样没错。只是……这绣图中那一双交颈的鸳鸯怎么越发看得像似两只正在争斗的水鸭? 珠儿不禁笑了出来。难怪她的主子会说还没有绣完…… “珠儿,你在看什么?” 主子的询问声让珠儿一惊,一松手,手中的绣图掉在了地上。 赵凉吟正喝着茶,见有东西自珠儿的手中掉落,她放下茶碗,视线从珠儿的身上调转到落在地面上的绣图上。在看清楚掉在地上的东西后,一口气不及,喉咙间的茶水咽到一半,着实呛了一下。“那个……那个你替我收好……”赵凉吟红着脸支吾。“别……别让十妹瞧见……” 从惊愣中回神,瞧见主子美丽的容颜泛着不自在的红潮,珠儿了然。“是。”她恭声应道,并弯下腰捡起绣图。 转过身,珠儿继续埋头整理床铺。身后不时传来主子掩饰的轻咳声,她嘴角的弧度不觉扩大。呵……原来六郡主也有六郡主的可爱之处…… 六郡主性子淡漠,对于王府里的事几乎都置身事外,冷眼以对。大家都说六郡主冷漠高傲,眼高于顶。下人里更是传言六郡主根本不是什么豫王妃失散的女儿,六郡主的母亲其实是个低贱的****。 不过她知道六郡主是个好人,服侍六郡主三年,六郡主从未责骂虐打过她。冷漠只是六郡主的保护色,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王府大宅里,谁不需要保护自己? 三年了,她在六郡主身边已经三年了,她没有别的奢求,只期盼着平静的日子能够一直这么过下去…… “凉吟这次去风府,她做过些什么,你都要写信回来告诉我。”四公子站在她的面前吩咐着,温和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下来。 当年四公子主动把她送到六郡主身边——为了要自己做他的眼线,六郡主的一举一动,她必须毫无保留地禀告四公子。“是。”她低着头,视线里只有四公子衣袍镶边下的黑靴。王爷为郡主定了一门亲事。六郡主接受了,可是她怎么也不明白依照六郡主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么默然地应允?就连相貌家世出色如国舅三公子这般男子的追求都未曾让六郡主动过心。 “珠儿,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赵宏晟单手挑起珠儿削瘦的下巴,俊颜浅笑。“我就是喜欢你与世无争的样子。” 与世无争么……她不过是个奴婢,除了逆来顺受,她能拿什么去争? “等我把侍郎千金娶进门,我就去和娘说,纳你做我的妾室。”赵宏晟用拇指轻抚珠儿的侧颊。“这么一来你也成了豫王府的主子,不再是供人使唤的丫鬟了。” 四公子说喜欢她,然而他的喜欢让她觉得害怕心颤。四公子是主,她是奴,所以纵使满心惶恐,她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在外人看来,四公子是个和善易处的人,俊朗随和的笑脸很容易让人放松了戒心。可是事实上大家都被四公子的外表给欺骗了。四公子是个野心和控制欲都极强的男人,王府里布满了他安插的眼线。四公子从不在她面前隐藏要斗败他的兄长,继承王爷爵位做王府主人的雄心,王府里所有的人和事他都要尽在掌握。 四公子说将来他要与她一同分享胜利的果实,可是他却从来不曾问过她是否愿意…… 迷蒙间,见四公子的唇亲吻下来,她直觉地一偏头,让四公子落了个空。 四公子先是一愣,随后轻笑着问:“怎么了?害羞?” 她只想做一个谨守本分的奴婢,其他的名分地位她从来都不敢妄想。 “下去吧。”见她低下头,沉默不语。四公子似是败了兴致,说话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悦。 “是。”她躬身退了下去。 她是个奴婢,只要做好主子交待的事便成。 对,她只是个奴婢。 75.第75章 【番外】之 珠儿(5) 四更,鸡鸣。 夜幕笼罩着大地,迟迟不肯退散。豫王府里,主院一片静寂,还没有从黑暗中苏醒,但下人房里已经忙开了。 锦绣窝在床铺上,不肯睁开眼,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快些起来吧。晚了可得挨骂。”同房的珠儿早已穿戴整齐,她在锦绣耳边催促道。 “大公子昨夜刚把碧荷收房,今天没这么早起的。”锦绣张开惺忪的睡眼嘻嘻一笑,显得****不已。 “还是按时在门口守着的好。”说着,珠儿把床头的外衣递给锦绣。 “是是是……”锦绣接过衣裳,一边动手穿起来,一边说着自己昨天看到的情形。“大夫人这回可气得够呛,你都没瞧见昨天晚上大公子进新房的时候,大夫人脸都绿了。” 珠儿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试问有哪个女子能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娶新妇进门,更何况骄傲如大夫人这样出身高贵的千金才女? “这也不能怪大公子,谁叫大夫人自己生不出孩子。不过,不知道大公子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看上的人全是府里的丫鬟。”从死得不明不白的兰儿到如今飞上枝头变成大公子第二房侍妾的碧荷,无一例外都是豫王府里的丫鬟。大公子和大夫人成亲后感情并不好,丈夫纳妾已是让身为豫王嫡妃侄女的大夫人气结,却因为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而含怨忍下。偏偏大公子瞧上的女人都是王府里的丫鬟,这不是摆明了说大夫人还不如供人使唤的丫鬟么?大夫人能不咬牙切齿才怪。 珠儿只是静静地聆听,整理着床铺不说话。 “这王府里的少主子一个比一个奇怪,就说这二公子吧,四公子都快要成亲了,二公子却连个亲事都没定下。珠儿,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听说因为啊……”锦绣突然凑到珠儿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神秘兮兮:“二公子有龙阳癖,他喜欢的是男……唔……” 锦绣还没把话说完,就被珠儿伸手捂住了嘴。 “锦绣,祸从口出,你明白的。”做奴婢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外,就应该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听不见的聋子,说不出话的哑子。 “我明白。”锦绣拉下珠儿的手,把珠儿的担忧看在眼里。“做奴婢的整天都要看主子的脸色小心行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可是有些话不说出来我憋在心里实在难受,我们是姐妹,我也只有同你说说这些不该说的话了,而我知道你一向最守得住秘密。”尽管年纪上她长珠儿两岁,然而相较之下,珠儿的性子比她沉稳内敛了许多,有些时候倒是珠儿比较像姐姐。 听锦绣说出对自己全然的信任,珠儿凝重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嘴角不觉浮现淡淡的笑意,心里更多的是一份感动。这王府里人人自危,见风使舵只求自保,人与人之间信任太难能可贵。 “这次六郡主去洛阳,你跟着一道去估计是不会回来了。虽然少了你我会寂寞,会想你,但离开王府总归是件好事。再怎么着,你是郡主的丫鬟,那风府的人不敢欺压你。”锦绣又说。 珠儿苦笑,在王府她是奴婢,就算去了风府,她的身份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这次去洛阳真的回不来了么? “等我把侍郎千金娶进门,我就去和娘说,纳你做我的妾室……这么一来你也成了豫王府的主子,不再是供人使唤的丫鬟了……”四公子的话倏然在脑海中响起,她没由来地一阵心慌。被卖进王府为婢,在不同的主子间奔走应命,她的命运从来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她的将来,她看不清楚…… 76.第76章 【番外】之 珠儿(6) 忙碌了一天,落日西沉,残留的光辉把天空渲染成一片橙红。 珠儿信步走在庭院里,凝望着四周再也熟悉不过的一草一木,心中感慨。明日就是动身去洛阳的日子,六郡主因此提早遣她退下,好让她整理行装,准备明日的出行。不知不觉,她在王府已经生活了八年。倘若像锦绣所说,此去洛阳真的是有去无回,这里可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珠儿。” 沉思间,她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 珠儿循声看去。不远处,身形伟岸的男子背光而立,身后落日的光芒在他的周身勾勒出一轮晕黄的光环,宛若天降的神祗。 他昂首,缓缓向她走来。 一时间,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痛了自己的双眸,酸涩的湿意悄悄浮上眼眸。 “珠儿。”男子又唤她的名字,低柔的嗓音就像这夕照的余晖般浓郁淳厚。 “珠儿,你长大了。”男子对她微笑。 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一如寻常的平和。“二公子。”她敛下眼睑,想要掩饰情绪的波动。 赵宏晔看了珠儿许久。记忆中恬静的女子已经褪去了青涩的外衣,出落得亭亭玉立。“这次去洛阳,好好照顾自己。”他说。 珠儿因为赵宏晔的话心头一震,莫名的情绪涌动得更加激烈。王爷吩咐她尽心伺候郡主,不能有任何闪失;四公子命她到了风府后要监视着郡主的一举一动并写信回报。没有人对她说过:珠儿,去洛阳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珠儿?”见珠儿半晌不发一语,赵宏晔问道,话语里透着不易为人察觉的无奈与挫败。 说?她能说什么? 她想知道为什么当初四夫人开口要走她,他一言不发,就连一声告别都吝啬给她?为什么他漠然的舍弃会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主人狠心抛弃的小狗?他为什么非要在她学会淡忘、学会独立的时候,又来撩拨她平静的心湖? 捏紧裙腰的手,最后还是松了开来,情潮的翻动终是只化为一句平淡的支应:“奴婢……谢二公子的关心。” 寞落的神情在赵宏晔的脸上一闪而过。“记着照顾自己。”低不可闻的叹息后,他留下话,背手而去。夕阳照射在他的身上,地面上孤独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良久,待人影走远,珠儿才抬起头。 微风拂过池塘,卷起涟漪阵阵。 主与奴。 二公子留给她的,永远只是背影。 77.第77章 【番外】之 珠儿(7) 三年的时间足够用来了解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吗?侍候六郡主三年,珠儿曾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主子,毕竟三年的时间不算短,不是吗? 如今,她发现自己错了。 望着远处向来不爱与人亲近的六郡主任男子抱在怀里,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柔顺与娇弱。珠儿如是想着。 悄悄地退到一旁,待两人交融的身影从曲径通过,才从树后现身,瞪着挂在手臂上的披风,她呆了许久。先前郡主遣她回房取披风,她就觉得有些纳闷。取来披风的途中,未曾料到竟会看到这样一幕。想来,郡主现在是不需要她手中的这件披风了吧。 华公子……郡主中意的竟然会是这样的男子?珠儿有点不敢相信。就算是现今同在风府做客并且毫不掩饰对郡主爱慕之意的相国公子,郡主都不曾笑脸相迎过,更遑论如此亲密的接触?抑或,她刚才所见,不过是一个意外…… “挽翠妹妹,你别走啊!”男子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园中响起,珠儿回过神来,又匆忙躲回树后。 “请您别跟着我,我家小姐下午游船,我得去伺候我家小姐。” “游船?正好,我也很久没游船了,咱们一道去。”莫靖一个箭步跟上,对女子露出迷人的笑容。 “莫总管。”挽翠停下脚步,在莫靖面前站定。“我知道您喜欢我家小姐。可是,我帮不了您,就算您跟着我也没用。”话语里满是有理说不清的无奈。 莫靖听闻,先是一愣,在仔细咀嚼挽翠的话后,俊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他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家小姐了!” “您不用害羞。”挽翠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心思被人看穿后恼羞成怒的孩童。“虽然您平时说话总不正经,但您的心意我是看得出来的。不过这种事,我真得没办法帮您。”为什么这莫总管固执得像头牛似的说都说不通? 现下换成莫靖叹气无奈了。“你这丫头怎么就那么迟钝?” “莫总管,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会让你明白的。”莫靖俯下身,向前凑近。“明白我喜欢的究竟是谁!” …… 谈话至此结束,接下来的情景——非礼勿视。 提起裙摆,珠儿识趣地无声走开。暖风熏醉,引得人心骚动,酝酿着太多意想不到的意外,老天可会赐给她这样美好的意外?珠儿笑了,却是凄然,既是意外,又怎么可能轻易降临?她不该有所期冀的。 78.第78章 【番外】之 珠儿(8)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兴——至少从表面看来如此的风府,掀起了惊涛骇浪:华公子醉酒后非礼相国千金的婢女,隔日便因理亏心虚匆匆告辞风府。 然而,让珠儿诧异的,并不是温文恭谦的华公子做出了这种败德的丑事,而是郡主听闻华公子将要离开时冷静尽失、惶然失措的模样,以及华公子走后,郡主对相国公子一反常态的热情迎合。她忘不了,某日清晨她替郡主梳妆时,铜镜中,郡主的神情凄寥,却又是无比决绝。直到相国公子意欲强暴郡主的消息传开,她并不觉得震惊,只是心底更加了然:六郡主对华公子用情有多深,深刻到愿意以己相搏。六郡主冰冷的外表下蕴藏着的感情竟是这般激烈,这么地不顾一切。 只是,她不明白向来冷艳傲然的六郡主为何会钟情华公子这样的男子?撇开尊贵的身份,六郡主自身的美貌就足以让世间出色的男子争相讨好,捧若星辰。这些年来,来王府求亲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家世相貌皆与郡主相当的皇亲贵胄。不是说华公子出身贫贱,穷酸潦倒配不上郡主,只是论家世、论相貌、论文采,与国舅公子、风府当家和相国公子比起来,华公子都逊色太多。 六郡主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夜色中,门被人由内打开,“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珠儿的沉思。男子跨步走出屋子,她赶忙欠身行礼,恭送男子离开。 她守在房门外已近一个时辰,方才六郡主与风府当家的谈话她听得一字不漏——六郡主说她不会嫁进风府。 “珠儿,进来。”六郡主唤她进屋。 “我与风公子说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六郡主的问话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六郡主既然吩咐她守在门外,就显然并不担心她听到谈话的内容,那为何还要有此一问?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回话,六郡主又问道: “那你准备怎么回四哥的信?” 她心头一惊,双腿跪了下来,地板冰冷的温度透入膝盖骨让她的心发寒颤抖。 原来,六郡主什么都知道……那么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责骂、毒打,还是性命相抵? “珠儿,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心思细密,我做什么的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有些话我不说并不意味着我一无所知。”六郡主看着她,语气平静,不觉紧拢的双眉却泄漏了内心不堪重负的疲惫。“今天我选择把话说出来并不是要责骂威胁你。你是四哥的人,你有你的难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大可以把实情告诉四哥,我敢做就不会害怕被别人知道!” 六郡主说完,不等她的反应,便挥手遣她退下。 珠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借着由窗棂透进来的月光,她点上油灯,骤亮的光线,让她瞥见了油灯旁四公子写给她的信。 此刻,四公子的书信拿在手中就好似一道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催命符。 她原以为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平安度日;她原以为只要做好本分,就能淡然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到头来,自己才是被人看穿的那一个。大公子偶尔流露的柔情,二公子捉摸不定的情意,三公子以利相诱的喜爱,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珠儿,你是四哥的人,你有你的难处…… 从来,就是别人在替她做决定,她只能被迫顺从着别人的决定过活。她是丫鬟,不过是个供人驱使的奴婢,有谁能体会她的难处? 她提起笔,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笔。 珠儿,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大可以把实情告诉四哥…… 说与不说,这次的抉择掌握在她手上。 握紧笔杆,不再犹豫,她在回信上写道: 郡主在风府,一切……如常。 79.第79章 【番外】之 珠儿(9) “珠儿,你在我身边不方便,我让管家调你去别处吧……” “珠儿,等我把侍郎千金娶进门,我就去和娘说,纳你做我的妾室……” “珠儿,你还是忘不了大哥吗……” “珠儿……珠儿……” “珠儿……” 骤然张开眼,从睡梦中惊醒,珠儿抚着狂乱起伏的胸口,惊魂未定。揉揉昏沉的脑袋,发现额头上已经布上了一层湿汗。 她怎么坐在廊檐下睡着了? “珠儿。”未来得及细想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她的名字。 是六郡主!她赶忙起身。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天冷,小心着凉。” 六郡主的关心,让珠儿一愣。她还不太习惯被人嘘寒问暖的感觉,尤其是这份关心来自她的主子。她蹲下身子向主子盈盈一拜。 赵凉吟只是淡淡一笑,于是,又说:“走吧,父亲他们在前厅等着呢,今天五姐和十妹归宁,去晚了可不好。” 珠儿听闻,随即跟上。 天阴沉沉的,风刮在脸上,带着微微的疼。 她们并不是最后到达前厅的人,待六郡主入座,八郡主才姗姗来迟。八郡主一进门就亲热地腻在国舅公子的身边。国舅公子如今是五郡主的丈夫,而八郡主不久之后将会成为国舅公子的妻。 八郡主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从小就暗暗爱慕的国舅公子为妻,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用的竟然是这种方式……望着五郡主怨愤不已的神情,她不由低叹:即使是主子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顺心如意的。 正欲收回在五郡主身上逗留的视线,她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和坐在五郡主左边的男子撞了个正着。 二公子静静地凝视着她,平静的眼眸里还是蕴藏着叫人读不懂的情绪。二公子黑了,也瘦了,刀削似的下巴都能看得出分明的棱角。那个在某日午后嘱咐她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的男子却没能照看好自己的身体…… 她不敢再对视下去,因为心里正有一股陌生的情潮不断聚集着,仿佛随时都会冲破防线一发不可收拾。 “珠儿,你不舒服吗?”赵凉吟发觉珠儿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赵凉吟的话引来侧目,珠儿感觉到几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其中一人便是四公子。 新进门的四夫人温顺地依偎在四公子身旁,四公子露出俊逸的笑容在四夫人耳边低语,而目光却是直瞧向这边。 娇美如花的侍郎千金…… “等我把侍郎千金娶进门,我就去和娘说,纳你做我的妾室……”四公子那句如鬼魅的话语突然敲击着心房,不断回荡。珠儿浑身一颤,脸色更加苍白。 没等珠儿回话,赵凉吟又说:“下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候着了。” “是。”柔顺地接了主子的吩咐,珠儿缓缓地退了出去。越过门槛,她脚下的步子不禁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她忍不住开始狂奔起来。 待到了花园,她已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朱红的廊柱,珠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前厅里压抑的气氛逼得她想逃。“珠儿。”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惊得一回头。 80.第80章 【番外】之 珠儿(10) “柱子哥?”珠儿意外地叫出声。 长工打扮的年轻男子憨厚地笑了笑,尴尬地挠挠头,黝黑的脸红了一片。“珠儿,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看你跑得急,所以……” “没关系……”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柱子哥,珠儿微笑,因狂奔而乱跳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柱子哥,刚从扬州回来吗?”她问。 “嗯,昨个儿回王府的。”柱子应道,神情黯然。 “生死天命,柱子哥莫要过于伤心。”一个月前,柱子哥向王府告假,回家乡为老母奔丧。 “我明白。”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把目光转移到珠儿身上。“珠儿,你去了一趟洛阳,瘦了呢。”柱子盯着珠儿原本就不丰腴的脸庞关心地直瞧。 “是么?”珠儿抬手,抚摸上自己的侧脸,无所谓地一笑。“还是瘦些好,胖了就干不动活儿了。”柱子哥待她就像妹妹般多有照顾,而她也把柱子哥视为兄长,见他为母亲的离世而难过沮丧,她存心出言逗趣。 “你这丫头……” 看着柱子忍俊不禁的笑意,珠儿的唇畔也扬起了弯弯的弧度。原来,除了当一个供人使唤的丫鬟外,她并不是一无是处。 之后,柱子哥又对她说了一些这次回乡的途中听到的趣闻,以及家乡扬州这些年来的变化。柱子绘声绘色地说着,珠儿安静默默地听着,听着王府之外的那个世界是多么地精彩,多么地诱人。 她这辈子注定要在王府里终老了吧。她会是以什么身份在王府里消磨余生的呢?丫鬟?侍妾?当父亲以五两白银的代价把她卖进王府终身为婢的时候,生,她无法自己决定;就算是死,她的命也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讲得正兴高采烈的柱子突然噤了声,珠儿觉得奇怪,抬头看去,怔然。 端庄华贵的女子站在他们两人面前,脸色阴恻,水瞳美眸中迸射出的却是要把人整个吞噬进去的恨意。“不知廉耻的贱人!”大夫人拂袖而去,扫落枝叶一地。临去前留下的话语,令珠儿反复思量了许久。 贱人,可是说她? 当晚,瓷瓶落地粉碎的巨响夹杂着女人的怒骂声响彻了整个院落:“赵宏暄,我告诉你,你尽管想着那个小贱人,只要有我李秀环在一天,你别想如意!” 贱人,果真指的是她。 “你仍是忘不了大哥么?”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午后,白光闪过,二公子的脸若隐若现。 不,那少女稚童时代的梦幻早已破碎,大公子待她的柔情在她的心里已经成为过去。 当初的迷茫,如今有了答案。她什么也不愿奢想,只想做一个安分的丫鬟。丫鬟为奴为婢,本就低贱,她确实是贱人。 “等我把侍郎千金娶进门,我就去和娘说,纳你做我的妾室。这么一来你也成了豫王府的主子,不再是供人使唤的丫鬟了。” 不,她要的并不是富贵荣华,她要的只是一点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即使为奴为婢,或生或死,这都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春天将至,积雪未融。四公子并未如他许诺的那般纳她为妾,但她对这样的现状却无比心安,并祈求老天让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她不愿有丝毫的改变。 然而,风暴终将到来。 门,被人推开。六郡主失魂落魄地走进屋子,在软榻上颓然坐下。 仆人间都在流传,继八郡主嫁进国舅府之后,豫王府在春天又将迎来另一场喜事——相国二公子即将迎娶六郡主。 六郡主方才去给王妃请安,想必是得知了此事。可是,六郡主心里爱恋着的那个人是华公子吧,那个才貌普通,却让郡主甘愿以女子清白相博的男子。 不知过了多久,六郡主怔怔地回头。“珠儿。”冷清的话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你可知道如何才能去扬州?”六郡主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在六郡主的眼睛里看到了脆弱——她从未在六郡主身上见到过的脆弱。 这份脆弱刺痛了她。 她闭上眼,极力忽略心中的酸涩。她不断告诫自己:珠儿,你只是个奴婢,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听,不看,不该管的不管。但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屋子里回荡:“每逢初一和十五,会有到扬州的客船在码头靠岸。”这是柱子哥无意间告诉她的。 “谢谢你,珠儿。” 在六郡主展开笑容的刹那,她恍然觉得有了六郡主那一句谢谢,就算要她粉身碎骨,她都甘之如饴。 她福了身,恭敬地退下。 傻珠儿啊…… 81.第81章 【番外】之 珠儿(11) 十五,夜空中的月儿又圆又亮。 夜深人静的时刻,珠儿无心欣赏月色,匆忙的脚步向王府后方走去。她知道,今晚一定会有事情发生,而这件事关系到她的生死。 一抹身影在接近后门时停下,隐藏在假山后,待巡逻的侍卫走远,那道人影才从巨石后走出,快速步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挑开门闩,打开门跨了出去。 珠儿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一切,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珠儿,快叫人,只要你一叫,郡主就走不了。王府丢了郡主,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身为贴身丫鬟的你呀。珠儿,快叫!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晚了就来不及了…… 然而,她的身体却一步一步向后退,离后门越来越远。 她的身体已经替她做了抉择。 她只是一个奴婢,生死都不由她自己决定。她,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婢,一个不听,不看,不问的奴婢。她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对,她方才什么也没有看到。 夜,那么深沉。心,异常地平静。 她独自坐着,一夜了无睡意。她明白,天亮之后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死吗……死,对她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死了,她就能见到娘亲,轻柔的嗓音唤着她明珠,娘的小明珠…… 蜡烛燃尽,天色渐亮。平静的王府院落激起翻腾的骚动。 她,被人带进了大堂。大堂里,豫王府的主子们都已到齐坐定。 “珠儿。”上首的豫王爷居高临下,声音不怒则威。“郡主呢?” “郡主在房里……” “掌嘴!”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啪”的一声,侧脸就是似如火烧的一阵疼痛,她在自己的嘴里尝到了血腥的滋味。 “说!郡主去哪里了!”豫王爷的怒气濒临爆发。 “奴婢真的不知道……”她低垂着头,声音颤抖。她的脸好疼。 “好,好,好。”豫王爷气极,一连三个好字。“看来我平日里是太纵容你们这些下人了。来人!把她拖出去给我狠狠地打,看她知不知道郡主去哪儿了!” 两只胳膊被侍卫架起,拖着就往外走。抬头的瞬间,她看见了同坐一侧的大公子和四公子。 大公子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别转过头;四公子死死地盯着她,有失望,但更多的是被人背叛的愤怒。她合上眼,不愿再面对残酷的现实。一个是她曾经偷偷仰慕的男子,另一个曾许诺要纳她为妾。然而,在王爷的盛怒前,再多的感情也是一文不值。 她闭紧双眼,认命地…… 解脱,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放开她!”一声怒斥自门外响起,背着光,巨大的阴影落下,让她看不清来人究竟是谁。只听得那男子沉声低喝: “谁想要动她,就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82.第82章 【番外】之 珠儿(12) “放开她!” 怒喝声中,珠儿落入一具温暖的怀抱里,男子轻轻抬起她的脸庞,拨开散乱的发丝,仔细察看她红肿的半边脸颊,眼里满是心疼。 “父亲,你竟然让人打她!”赵宏晔拉起珠儿,把她搂在怀中,无惧地直视堂上的豫王爷,愤怒不已。 豫王爷没料到平日里一向行事沉稳,脾气温和的二儿子会突然怒气冲冲地现身,先是一愣,可随即思及自己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低贱的婢女在大堂里对他大呼小叫,心中的怒火又被挑了起来。 “我教训一个丫鬟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插手!我今天就是要让你看看这王府里当家的人是谁!”豫王爷拔高了嗓门,“拦开二公子,把珠儿拖出去重重地打,她不说出来郡主去哪儿了,板子就不准停!” 侍卫领了王爷的命令,正欲上前分开两人,这时,赵宏晔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他低下头,当着王府侍卫、奴仆们的面,勾起珠儿的下巴,在的她嫣红的唇畔上落下一个吻。 大堂里顿时响起倒抽凉气的声音。 二公子,他……他做了什么……珠儿诧然。二公子的出现已经在她的意料之外,对于方才的亲吻,她更是措手不及。她不敢相信唇上湿热的触感,还有被温热的唇隐隐牵扯出的心灵的悸动。 见怀里的女子呆愣地凝视着他,赵宏晔笑了。“父亲,您不能打她。”他转头望向堂上,把怀中的女子锁得更紧,言语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因为,她的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 赵宏晔字字铿锵的话语犹如火药,“轰”的一声惊天巨响,把大堂里的所有人都炸晕了。可是,振聋发聩的巨响之后,留下的却是不同寻常的静——仿佛时光凝聚了般的寂静。 她……她怀了二公子的孩子?!珠儿在赵宏晔的怀中惊诧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刚才自己所听到的。 “不可能!”在众人还在震惊中皆未回神之际,豫王府四公子赵宏晟第一个拍案而起。 “怎么不可能了?四弟?”赵宏晔神色自若。 “珠儿从洛阳回来不过三月有余,她怎么可能会怀孩子?!”赵宏晟捏着茶杯的手收缩紧攥,咬牙切齿。 听了赵宏晟的话,赵宏晔****一笑,深情地望着怀中的女子。“三个月,足够让我喜欢的女人怀孕了。” 赵宏晟被堵得说不出话反驳,霎时,堂上又是一阵静。 “父亲!”半晌,赵宏晟又愤愤不平地开口,说话的对象换成了豫王爷。“您怎么能让王府里发生这种败坏门风的事,传出去,咱们豫王府的名声何在!”珠儿本该是他的! 赵宏晔对赵宏晟的指责却不以为然,他朗声答道:“我只是喜欢王府里的一个丫鬟,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也年轻过,应该能明白儿子的‘苦衷’。”十妹的生母当初不就是七娘身边服侍的丫鬟么。当时,父亲可有想到败坏名声这回事? “二公子,我……”珠儿不明白为什么二公子每句话都在存心触怒王爷,但更重要的是她、她没有怀孕呀…… 83.第83章 【番外】之 珠儿(13) “想要活命就不要说话。”赵宏晔附在珠儿耳边小声低喃,举止亲密。看在众人眼里,俨然成了****的举动。 “反了!反了!”怒吼声响彻了整个厅堂,豫王爷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不但让王府里丫鬟珠胎暗结,还竟然当着王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的面公然讽刺自己,不禁恼羞成怒。 赵宏晔却无畏于豫王爷冲天的怒火,不怕死地火上浇油。“父亲为何要生气?珠儿的肚子里有了您的孙子,您该高兴才是。” “你!你!你!”豫王爷气得面色通红,说不出话来。“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怒气无从发泄,只好撒在一旁的四王妃身上。 四王妃觉得委屈,两眼一红,嘤嘤地啼哭起来,边擦眼泪边不甘心地辩驳:“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哟,四姐这话说的。”坐在另一侧的七王妃眼珠子一转,口气凉凉,趁机落井下石:“王爷,要我说呀,喜欢丫鬟总比喜欢男人强吧。” 方才赵宏晔讥讽豫王爷的那番话,同样勾起了七王妃不愿回想的过去。那时,七王妃怀着身孕,万万没想到丈夫会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贴身丫鬟月琴的身上。不久月琴也身怀六甲,这叫身为主子的她情何以堪? “你!”七王妃话中带刺,却让四王妃无从反驳。豫王府的二公子有龙阳之癖在京城权贵间早已是私下里心照不宣的秘密,这才使得连宏晟都成亲了,宏晔这个做哥哥却连个侍妾都没有,你说哪家小姐会愿意嫁一个喜欢男人的丈夫?她这个做母亲的急,但也是无可奈何。如今,秘而不宣的忌讳被七王妃当众说破,面子上自然挂不住。 “大姐,您给评评理。”四王妃抹着眼泪,哀怨地望向与豫王爷同坐上座的豫王妃李氏。 李氏拨弄着手中的串珠,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王爷。”李氏心平气和,视线落在珠儿平坦的肚子上,只开口对丈夫说了两个字:“孩子。”豫王府的媳妇里,还没有人能替王府添上一个男丁。现在珠儿的肚子里怀着的极有可能是豫王府的长孙,尽管珠儿是个出身低贱的丫鬟,但母能凭子贵。 豫王爷当然明白嫡妻话语中的涵义,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挥挥手。“下去好好养着,选个日子纳进门。” “谢父亲成全。”在众人复杂的神色中,赵宏晔欢喜地横抱起珠儿,退了出去。 她的命算是保住了吗……珠儿轻贴着赵宏晔的胸膛不确定地想。可是,二公子难道不明白谎言总有会被拆穿的一天么? “宏晟,你立刻带人去把凉吟找回来。她会去哪儿了……对,去杭州!她一定是去杭州了……”王爷焦躁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身后传来。 郡主,珠儿能为您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84.第84章 【番外】之 珠儿(14) 屋内,男性化的装饰和空气里淡淡的麝香味勾起了珠儿压抑许久的回忆。记忆中熟悉的摆设与四年前她离去时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动。 她被人抱进内室,安置在床榻上,一时间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赵宏晔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凝胶状的液体覆于中指和食指的指腹,轻柔地涂抹在珠儿被打伤的半边脸颊上。指腹刚触及脸侧的肌肤,他就感到指下传来突然的颤动。“是不是很疼?”他停下动作,语带担忧。 珠儿像是压根没听见赵宏晔的关心,咬唇忍痛,侧着头不说话。她难得的倔强让赵宏晔拧眉。 “珠儿,把头转过来……”他又道。 侧着头的人儿还是没有动静。赵宏晔对她的躲避感到不悦。 “珠儿,转过头来看着我!”他拿出做主子的架势,向床榻上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的女子命令道。 珠儿闻言,身子一僵,犹豫片刻后,还是顺从地转过头。 四目交接的瞬间,赵宏晔在珠儿那双清灵的眼眸里看见了晶莹的泪光。潮湿的水雾在眼眶里不停打转,终是凝聚成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滚落。 第一次瞧见珠儿落泪的样子,赵宏晔心下有些惊愕。他的珠儿纵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是默默地承受,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珠儿,你给我们兄弟三个究竟下了什么药?”赵宏晔无奈叹息,低头亲吻珠儿泛红的眼皮。 吻,顺着泪珠滑落的轨迹顺势而下。 赵宏晔望着珠儿晶亮的星眸,修长的手指在她细致的颈间爱怜地摩挲,沉声喃喃: “大哥钟爱你,但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对一个低等的丫鬟动心;四弟喜欢你,可他更喜欢的是权势在握的感觉,他永远清楚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那对你而言,我又算什么?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当日,四王妃带她离去,他只是独自站立在窗边,就连一句临别的嘱咐都吝啬。如果她真是那么无足轻重,在众人争相讨好王爷的情形下,他为什么要冒着触怒王爷的危险来救她?不,他不是冒着触怒王爷的危险来救她,他方才在大堂上的举动已经把王爷气得七窍生烟。 他……不想要爵位了吗? “我知道你爱慕大哥,所以我会等,等你长大,等你明白你心中想要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赵宏晔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我以为只有让你离开我,你才会看清楚自己的心。谁知道那个始终放不开的人却是我自己……”他的珠儿,或许在花园里初见她的那一回,他的心便已经****。“我已经在一旁看得够久了……” 在女子的唇上烙上自己的气息,赵宏晔的眸子里闪耀着炙烈的光彩,他深沉道:“珠儿,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85.第85章 【番外】之 珠儿(15) 等……原来他们俩都在等…… “二公子,我……” “宏晔啊,我请了大夫给珠儿丫头瞧瞧……”珠儿欲言,却因四王妃的闯入而收住了话。只见四王妃领着手提药箱的白胡子老者走进室内。“刚刚在大厅里一阵折腾,别动了胎气才好。” 大夫?!珠儿心头一惊,不觉揪住赵宏晔的衣袖,神色慌张地看着他。 赵宏晔反握住珠儿冰冷的手,笑得神秘莫测,转头对四王妃说道:“让大夫瞧瞧也好,大家也好安心。”母亲会以如此之快的速度请来大夫,想必是出自某个人好心的“提醒”。 “要不是宏晟心细,临走时给我提了个醒,还真叫我给疏忽了……” 瞧!果然。 珠儿死死地揪着赵宏晔的衣服,拼命地摇头。只要大夫瞧过了,二公子为救她而当众撒下的谎言不就被揭穿了么?可是为什么他还能如此笃定? “听话,让大夫把脉。”赵宏晔将珠儿纤白的手握在掌心,温柔笑道,“有我在,没事。” 珠儿贝齿咬着唇,水眸牢牢地盯着赵宏晔。 相信我。他用眼神对她说道。 目光片刻的胶着,珠儿的心奇迹般地沉静了下来。 好,我信。只要有你在,我不怕。松开紧握成拳的手,她微侧过头,合上眼睛,将一只手伸出帘帐外。是生是死,终将有个了断。 大夫走上前,将随身的药箱放在几案上,在床前的凳子上坐定,准备替珠儿诊脉。就在他的手指将要贴及珠儿腕间的肌肤时,赵宏晔眸光一敛,出声对大夫叮咛道:“珠儿怀了我的骨肉,还请大夫诊仔细了。” “是,二公子的意思老夫明白。”老大夫向赵宏晔恭敬地作了个揖,这才又坐下,伸手仔细为卧在床榻上的女子诊起脉来。 在大夫的指腹贴上手腕的一刹那,珠儿发觉自己的心跳骤地开始加快,她甚至能听见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珠儿,冷静下来,不要怕,有他在,没事的。她对自己说。 珠儿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可以过得如此漫长,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等着大夫诊察后的结果。 “嗯……”大夫低吟一声,收回了手,起身走到桌旁。 “怎么样?”四王妃冲上前焦急地抢先问道。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可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珠儿姑娘身子孱弱,又受了惊吓,需要用心调理才是。”大夫在桌前落笔开方,徐徐回话。 “那孩子呢?”四王妃更关心的是珠儿肚子里的孩子。 86.第86章 【番外】之 珠儿(16) “只要好好调养,珠儿姑娘必然能够诞下健康的孩子。”大夫又回应道。 大夫的一席话总算让四王妃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欢喜地差遣仆人拿着大夫开的方子跟大夫回医馆抓药,并重重打赏了大夫,亲自送其出了门。然而,同样是这番话,却使得珠儿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谎称她怀孕是二公子为救她而想出的缓兵之计,现下,怎么连大夫都会诊出她怀了身孕?这……这简直太荒谬了……看二公子的反应,这一切显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赵宏晔把珠儿难以置信的表情尽收眼底,待众人退出,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人,他脱了鞋,在珠儿身旁和衣躺下,这才开口说道: “倘若没有事先的安排,我怎敢贸然救你?只是……”他侧身支起头,目光在珠儿肿胀的半边脸反复流连,依然觉得耿耿于怀。“我还是来晚了些,才叫你遭了罪……” 面对赵宏晔深情的注视,珠儿不禁敛下了眼。二公子的情来得太急太快,快得叫她不知该如何承受。毕竟……“奴婢……只是个丫鬟……” 是的,她不过是个低贱的丫鬟。如若正如二公子所说,大公子的骄傲不容许自己喜欢一个丫鬟,那二公子的尊严就能让他放下身段对一个丫鬟倾心? “过去是,但现在不是了。”赵宏晔勾起珠儿的下巴,逼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父亲已经把你给了我,况且你方才没听见大夫说,你会为我生下孩子么?” 听赵宏晔重提此话,珠儿的俏脸立即染上了羞涩的红晕,她小声喃呐:“您知道,那都是……”都是假的。 看见珠儿娇羞的模样,赵宏晔朗然一笑。 他的珠儿一向冷静自持,何时有过这般的妩媚含羞的神态?“我到觉着大夫说的句句是实话。”他的拇指刷过她嫣红的唇瓣,神情专注。“只要你好好养着身子,一定能为我生下成群的儿女。” 抑或……一个想法突然在赵宏晔脑中闪现。“难道你……不愿跟着我?”赵宏晔即刻沉下了脸。是他太心急了么? 当珠儿望见赵宏晔原本愉悦的神情忽而转为没落时,一种难言的痛楚在身体里慢慢四散。 心,在隐隐地抽疼。 她摇头,动作轻缓,态度却是坚定。不,她愿意。只是,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适应这突来的变化。 赵宏晔心喜,情难自禁地把爱恋许久的女子搂进怀里。“珠儿。”他的嗓音跃动着盈盈的喜悦。“你能不顾一切地为六妹豁出性命,那么,既然我救了你,你就花些时间来看看我的真心吧。” 满足的微笑在赵宏晔的嘴角悄悄弯起。 他的珠儿呵……他的明珠。 87.第87章 【番外】之 珠儿(17) 深秋的风,带着冬日的寒意,吹得大地萧索,吹得人物瑟缩。 后院的花园里,娇小的女娃儿两手环抱膝盖整个身子窝在墙角,瘦弱的双肩时不时地隐隐颤动,无声抽泣着。 她用几快要把嘴唇咬破的力气死咬着苍白的下唇,拼命地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然而万般的克制,却依旧止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浸湿了脸颊。 娘……娘……女娃儿在心里反复呐喊。明珠很乖,可为什么爹不要她?明珠不是故意打破盘子的,为什么张妈罚她不许她吃饭?娘……为什么你要丢下明珠,一个人走得那么早? 她……想娘。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接连不断地往下掉。 她不想哭,但为什么眼泪就是不停地涌出来,叫她控制不了。她觉得头脑昏沉,她,哭得好累…… “小丫头,你在哭什么?” 女娃儿从膝间抬起头,泪眼朦胧的大眼视线迷离。透过眼中弥漫的水雾,隐约见到一个身着深色长袍的少年站立在她的身前,低头俯视着她。 “我肚子很饿……”女娃儿呜咽,断断续续地抽动肩膀。 “王府不给你饭吃么?”这小丫头面生,看她的衣着打扮,八成是王府新买的丫鬟,少年在心底猜测。 “我饿……”秋风吹过湿洳的脸庞,冰冷的凉意渗入肌肤,却如何也阻挡不住她体内越加翻滚剧烈的热浪。寒流与热潮在身体里冲撞交锋,女娃儿不由自主地浑身打了一个颤,把自己环抱得更紧。 “给你。”好像变戏法似的,少年的手里突然多出了几块点心,摊开手掌,递在女娃儿面前。 女娃儿起先略有些迟疑,但不多久便夺过点心,抓在手里狼吞虎咽地啃咬了起来。 少年见到这番情景,浓密英挺的双眉不觉拧起。王府什么时候如此虐待起下人来了?他赵宏晔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姑娘家吃东西吃得这般又猛又急。 “大哥哥,你对我真好……”女娃儿嚼着食物,脸蛋红通通的,腮边泪珠犹挂,鼻子仍间歇地抽动,可见方才哭得有多伤心。 赵宏晔听闻小女娃心无城府的话语,微微一愣。区区几块糕点就能收买到人心,这丫头还真是容易满足。赵宏晔勾起嘴角,欣然一笑,觉得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不经意间被人轻柔地触动,一种难言的情绪正缓缓流溢。他撩起长袍,蹲下身子,同小女娃并肩席地而坐。 他一早翘了夫子的课,偷跑出王府在外头闲逛了大半天。难得不用和学富五车却迂腐顽固的老夫子打交道,也不用摇头晃脑地诵读着那些“之乎者也”的圣贤书,他的心情很是愉快。算算时辰差不多该打道回府,刚从后门溜进来,就瞧见一个小丫头像只小猫似的悄然无声地躲在墙角边,哭得可怜兮兮。 “你叫什么名字?”话说出口,赵宏晔自己也觉得诧异。不就是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么?他的同情心今天泛滥得可以。 “我娘叫我明珠。”小女娃的声音因为先前的哭泣而变得嘶哑疲惫。忽然,她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急忙否认道:“不,管家说我以后的名字叫珠儿……”说着说着,她觉得好热,眼皮就像灌了铅,越来越沉重。 他猜得没错,这小丫头果然是王府新来的丫鬟。“那你知道我是谁……”赵宏晔转过头,话才说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自动噤了声。 小女娃的脑袋倚靠在他的肩上,一双小手不知何时已经环上了他的手臂,宁静地合着眼,看样子是睡着了。 “喂,你不能在这儿睡……”会染上风寒的。 赵宏晔试着要叫醒睡着的小女娃,可小女娃一点反应也没有。“珠儿?明珠?”他又叫。 “娘……别走……不要丢下明珠……”小女娃闭着双眼,似乎沉陷在梦境里,夹着哭音的呢喃声支离破碎。 赵宏晔心怜之余,顿时又觉得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变成别人的娘了? 88.第88章 【番外】之 珠儿(18)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小女娃血色通红的脸颊,发觉指腹下传来的温度热得异常,他吃了一惊。手掌转而探向她的前额,他的心收得更紧——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不是在睡觉,她根本是受了风寒烧得晕过去了! 赵宏晔片刻没有犹豫,当即横抱起陷入昏迷的小女娃,准备叫王府总管去请大夫。 “宏晔,你在做什么?”抱着发着高烧的小丫头刚走了几步,猝然,背后有人出声叫住了他。 赵宏晔止步转过身,望见不远处一名年龄和身形与自己相仿的少年背手站立。 少年沉着脸,表情严肃,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也是挺直了身板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与他的主子一样地一丝不苟。“你今天逃了师傅的课,父亲很生气。”陈述事实的说话声丝毫听不出感情的波动。 要命,怎么偏在这个时候遇见大哥?赵宏晔懊恼地低吟出声。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为人冷肃的大哥,只比他早两个月出生的兄长——赵宏暄。 “父亲吩咐我来找你,命你即刻去见他。”赵宏暄走近,原本盯着赵宏晔的视线突然向下移动,落在赵宏晔怀中闭着眼睛的小丫头身上,眉头一皱。“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哥,这丫头病了,我先去给她请大夫。”一顿责骂看来是如何也躲不过了,但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是替这丫头看病。 “父亲叫你立刻去。”赵宏暄语气肃然,半点容不得通融。 “大哥……” “父亲说立刻!”赵宏暄无情截断赵宏晔的话,紧绷的脸色透露出不耐。 赵宏晔莫可奈何。“好吧。”他明白大哥要是不马上把他押去见父亲是不会罢休的。于是,他恳求道:“那就麻烦大哥让总管帮她请个大夫。”他作势要把小女娃交给赵宏暄。 站在赵宏晔身前的赵宏暄却并没有就此接过手,他那双凌厉的眼眸在赵宏晔和他像珍宝似的抱在怀里的小女娃之间来回打量,像是想探出些端倪。 怀中的小女娃神志不清,双颊烧得绯红,赵宏晔看得心焦。大哥这到底是答应还是拒绝? 良久的静默后,赵宏暄终于有了动静。他微扬了扬头,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小厮接过小女娃。 “谢大哥了。”赵宏晔见赵宏暄命小厮抱过珠儿,暂时松了口气。临走前,他最后看了小女娃一眼,在心底允诺道:小明珠,快点好起来,我晚上再去看你…… 这一晚,珠儿受了风邪,体温像烧红的烙铁般滚烫。 昏昏沉沉中,她被人强行灌下汤药,不断渗出的热汗染湿了床褥。 那夜,她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有人搂着她,用低柔的嗓音叫着她的名字。 明珠……明珠…… “给你。”那人伸出手,手掌宽大而修长。 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怜爱万分。醇厚轻柔的声音又在叫着她的名字: 明珠……明珠…… 一遍又一遍。 等她从迷幻的梦境中醒来,天已经大亮。 窗户外的阳光照射进屋内,亮得让她不由自主眯起了双眼。她艰难地举起手试着挡住耀眼的白光,觉得自己仿佛刚到地府的炼狱走了一遭,重获新生。 他们说,是大公子身边的小厮把她抱回佣人房里的。 他们说,是大公子叫管家替她请了大夫。 他们说,幸亏大公子发了善心,她才能留了一条小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原来,那并不是一场虚无的梦幻,是王府的大公子救了她。 他给了她食物,更给了她温暖。 所以,当不久后管家调她去服侍大公子时,她充满了欢欣和喜悦,激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她发誓,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回报大公子待她的好。 然而,珠儿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因为高烧而昏迷不醒的那一晚,豫王爷的怒火烧着了整个王府。王府的二公子被王爷大骂为不思进取又贪图享乐的废物,并被惩罚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长跪思过。 而这一跪,就是五天。 89.第89章 【番外】之 珠儿(19) 下了一夜的春雨在破晓时分才渐渐止息。 清泠的细风卷着湿气钻进窗棂的缝隙,悄悄掀起绛紫色的床帐。轻曼的薄纱在半空中翩翩起舞,翻转出一个圆弧后,又徐徐落下,无声无息。 微凉的微风让帐内的女子从睡梦中缓醒,迷蒙着双眼。她伸出手想要撩开纱幔探悉外头的动静,怎知,指尖还未触及飘舞的紫纱,腰间一紧,整个身子就被扯进一团温暖的火热中。她的身子不觉更贴近热源,往散发着滚滚热量的胸膛里依偎。 真暖和,珠儿心想着。煦暖的热流包裹着全身,从肌肤直渗透进心田驱走了凉风引起的索瑟。 “醒了?”男子合着眼眸,睡意未消的嗓音慵懒而低哑。 “嗯。”珠儿低声答应着,模糊的视线适应了帐外的白亮变得清晰明朗。既然已经清醒,她是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以前当丫鬟的时候,四更未及便要摸黑起床,如今能贪睡到天亮,对她而言已然算是一种奢侈。 “陪我睡会儿。”赵宏晔侧转过身,横放在珠儿腰间的手臂稍稍用劲,把娇小的人儿收进怀里与自己的胸膛紧密相贴,彼此取暖。 “宏晔……”珠儿讷讷地出声,迟疑不定。“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以前的事……”那个梦朦胧遥远,却又仿佛伸手可及。“我似乎一直在哭个不停……”在那个梦里,有人很温柔地待她,温柔地令她想哭。 赵宏晔因为珠儿的话而张开眼,她话语里的寂寥无助像一把亮晃晃的尖刀戳在他的心脏上,刺得他心疼难忍,汩汩流血。“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他说。 珠儿笑了,抬起手抚上赵宏晔英挺的侧脸,在坚毅的线条间流连摩挲。“那就劳烦二公子了。”向上弯起的嘴角盈满浓浓的笑意。 “好。”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情一吻,她的手渐渐恢复女子该有的光滑细嫩,赵宏晔哑着嗓子答应。想起新婚那晚,看见她的双手粗糙结茧,裂着口子,胸中骤地翻腾起郁结和不舍,于是,他在心底发誓:今后他是绝对不会再叫她吃半点苦的。 “等你生下孩子,我就扶你做正室!”他说得坚决。 珠儿一愣,只听到枕边的男人坚定地重复: “我要你做我的妻!”不是低人一等见不得光的侍妾,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妻,唯一的妻! “不要。”从怔愣中回神,珠儿掀唇而言,同样坚决,拒绝得坚决。“我不要。” “为什么?!”赵宏晔拉她同坐起身,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做他的妻不比做妾好么? “你不能因为一个丫鬟而被人耻笑……”妻是妻,妾为妾,泾渭分明,不能越矩。以妾为妻会为世人耻笑。她不能自私地让他一时冲动为了她而被人嘲笑,在人前抬不起头。 “耻笑?”赵宏晔冷哼,颇不以为然。“外面的人不都私下里传言我是个断袖分桃的兔子爷?要笑,早就给他们笑够了,还怕多这一桩?” 他只是不喜欢随便亲近女人罢了,久而久之,竟然慢慢就有传言说他不喜欢女人爱男人!他推测这其中一定是有人恶意散布,不过也幸亏有了这个谣言,京城里没有一个同王府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愿意嫁给他,让他的婚事一拖再拖,正因为这样他才能等到他的珠儿。他要的是她的一心一意,眼里只有他,那么,他也必须付出相同的回报。 “你不是!”珠儿低叫出来,觉得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堵得得她喘不过气,眼眶发热。他难道不明白这种不实的传言对一个男人的尊严是多大的践踏,为什么他可以说得这么满不在乎?! 90.第90章 【番外】之 珠儿(20) 珠儿激烈的反应让赵宏晔释然而笑,他的珠儿是在意他的。这场感情的角逐里,他并不是一厢情愿。“我当然不是……”他低下头亲吻她嫣红的唇瓣。 “我是不是,你最清楚了不是?”满意地看到珠儿的双颊泛起鲜嫩欲滴的红晕,他笑得愉悦。 “王爷不会答应的……而且……”他的吻令她全身发烫,像要燃烧起来似的。“我没有孩子……”四王妃派人给她送来的保胎药她每次都喝得心惊胆战,不是因为药汁的苦涩而是一碗碗汤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谎言拆穿的日子越来越临近。 “谁说的?”赵宏晔的手掌移至珠儿光洁柔软的小腹,目光温柔。 “我每天都如此辛劳,总会有收获的……”说不定,种子已经在肥沃的田地里生根发芽。她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他的子嗣。嗯,下午该请大夫来一趟王府才是。至于父亲那边就算知道他先前的欺骗又如何?大不了气得罚他跪几天祠堂,反正在父亲眼里他已经不成才得可以。更何况,为了珠儿,值得。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赵宏晔问道。 珠儿不解地看着他。 “假如将来我不再是豫王府的二公子,你愿意随我四处漂泊吗?”他捧起她的脸又问,手掌在她脸上留下的触感似曾相识。 “愿意。”她愿意。天下之大,哪里有他,哪里就是她的家。“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这是她的承诺。 “那么,把一切都交给我,不论发生什么事,握着我的手,不要犹豫,不要回头。” “好。”她答应。跟着他勇敢地向前走,只要他不放手,她也绝不会松开。 “真好……”赵宏晔动情地把珠儿紧紧地攥进怀里,胸腔里的感情积得满满的,涨得他胸口发疼。“真好……我的明珠……”他独一无二的明珠,叫他爱不释手的绝世明珠。 “明珠”两个字似乎牵动了珠儿深埋在某处的记忆——和那个梦有关的记忆。 “宏晔……”她仰起头问道:“你为何会知道我的本名叫明珠?”除了把她买进王府的总管,所有的人都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珠儿。进了王府以后,明珠这个名字她只对一个人说过——那个给她食物的少年。她以为那个少年是大公子,可大公子一直唤她珠儿。 或许……或许……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赵宏晔剑眉上扬觉得疑惑,不明白珠儿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么?”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是她自己告诉他的……是她自己……她只告诉过一个人,那么…… “你那个时候哭得真可怜……”他又说。 一切豁然开朗。 原来,真的出了错……是她自己弄错了……是她错了。不过,那个少年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牵着她手的人是他。 唇畔溢出笑,她与他相视,心中的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既然如此,她就再告诉他一个秘密吧,一个她只说给他一人听的秘密。 “宏晔。”她柔声低唤。“我的本名叫明珠,那你可知晓我的姓氏?” 赵宏晔迷茫地眯起眼,对于珠儿抛出的迷题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不待他答,珠儿嫣然一笑,说道:“我爹……姓连。” 她的父亲姓连,她本名明珠,那么她的名字叫……“连明珠?” “对,连明珠。”她点头,又加道,“宏晔一定要记住了。” 连明珠……连……明珠……赵宏晔在心里反复默念。连……明珠。顿时,他恍然大悟,惊奇地看向她,见她笑靥璨然。 连明珠……怜明珠。 他会记得的,把这颗璀璨的明珠捧在手心,用心怜惜。 一生一世,怜君明珠。 【番外】之珠儿(完) 91.第91章 【番外】之 玉音(1) 赵玉音有许多兄弟姐妹。在众多姐妹中她排行第十,可见她的父亲——豫王爷,女儿数目之多。 在豫王爷的女儿里,她年纪最小,排行最末。照理说,她应该是父亲最宝贝的女儿,然而,豫王爷最宠爱的女儿是她的八姐——八姐的母亲七王妃是豫王爷最喜欢的妃子。 八姐女凭母贵无可厚非,而她的母亲是当年七王妃嫁进王府时的陪嫁丫环,无意中被豫王爷看上,怀了身孕。本以为可以替王爷生下个一儿半女,麻雀飞上枝头成凤凰,谁想娘亲在生下她的那晚便死在了产后的血崩里。 麻雀还没来得及飞上高高的枝头就丢失了性命。 她,从小是奶娘带大的,母亲在她的印象里从来就只是单薄的两个字。听奶娘说过她的母亲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是呀,否则怎么会给豫王爷看上呢? 缺少母亲庇护的幼童在王府里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平顺,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锦衣玉食,水生火热或是受尽欺辱,她都不曾经历。这并不是说豫王府里的兄弟姐妹们各个慈孝友爱,一个几乎被府里的亲人遗忘的女孩,又有谁会来费心思来欺凌她?府里的下人虽势利,对受宠与不受宠的主子有所偏颇,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僭越欺主。 她好奇过,伤心过。为什么姐姐们都有自己的母亲陪伴身侧细心呵护,她却没有?可是她告诉自己:失去了母亲,她还有父亲。即使一年里她能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是像除夕新年、王爷寿辰这样张灯结彩的大日子,她也只是被安排在厅堂的末座,远远地看一眼厅堂主位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一眼。至少,在六岁那年的秋天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那日,她在后院里玩耍,父亲凑巧路过。当时的她满心欢喜,但是,父亲接下来的话语像似把她推下了暗无天日的十八层地狱。 “这是哪家的丫头?长得还挺水灵。”她的父亲——那个叫豫王爷的男人,一脸困惑地询问她身旁的奶娘。 奶娘把她领到豫王爷面前。“回王爷的话,是十郡主。” “哦——”豫王爷顿时恍然大悟,喃喃道:“是玉音呀,都长这么大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亲生父亲的长相,那是一张长得很好看的面孔,但也就此一次,今后,她再也不想看了…… 她想有一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有九个姐姐,有的早殇,有的出嫁。现在留在王府里仍未嫁人的郡主有五姐、六姐、八姐,当然还有她。 92.第92章 【番外】之 玉音(2) 某日,父亲遣人请她去前厅,说是新科状元爷来访。 她心下不由冒出一阵疑惑:状元爷拜访豫王府与她何干?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乖乖地做着默默无名的十郡主,是什么事会让豫王爷记起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当端淑的五姐,冷艳的六姐和娇丽的八姐同时出现在厅堂里,她顷刻间明白了:原来父亲正盘算招那位连中三元的俊才状元爷为婿呢。 父亲打算把谁许给状元爷呢? 不可能是她,因为她前面有三个未嫁的姐姐,这样的美事轮不到她的。五姐和国舅三公子青梅竹马,两人成亲是迟早的事,所以也不可能是五姐。 剩下的就只有六姐和八姐了,究竟会是哪个呢? 一干姐妹里,父亲最宠爱八姐,这话放在三年前来说是不错的。而今,父亲最疼爱的女儿是六姐。 六姐是父亲和大娘的女儿。小时候和父亲、大娘外出上香时失散,三年前才让父亲寻回,接进王府。话虽如此,府里上至她的那些姨娘兄妹下至洗衣生火的仆役,免不了一阵议论:其实六姐是父亲年轻时在外寻花问柳生下的野种。一时间,王府上下风言风语不断,纷纷揣测六姐的真实身份。直到有一天父亲责令仗死了七娘的奶妈,一番敲山震虎弄得人人自危,流言才平息了下来。 愚蠢!六姐的生母是谁真那么值得议论,那么重要么?她的母亲不也只是个婢女么?纵使流言所说不假,六姐是父亲所生,这点是事实就足够了。 依照父亲疼爱六姐的程度来看,六姐的亲生母亲是不是大娘根本无足轻重。 眼见父亲给予六姐特别的娇宠,她自问会嫉妒吗?——不。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从不去奢望。 “六妹真是见外了。姐妹之间相互关照本就是应该的。既然妹妹突感微恙,晚上的宴席就甭参加了,好好养着才是呀。”对座的五姐笑着说,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关心的意味。 见六姐听到宴席二字,一脸迷茫,赵玉音暗暗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唉……想必刚才六姐定是走神了。“父亲说今晚设宴款待状元爷。”她出言提醒道。 六姐听了她的话,微扬了扬娥眉,朝状元爷落座的方向看过去。 六姐冷静聪慧,不会看不出来父亲把她们唤到前堂来的目的吧。六姐不是个爱应酬的人,况且,对于五姐和八妹的刻意挑衅总是能避则避,尽量不起正面的冲突。这种变相的召婿宴,六姐理应不会感兴趣才对。 赵玉音正这么想着,只见此时在对面落座的状元爷斯文白皙的脸庞不知何故蓦地一红。耳畔听到六姐用清亮的嗓音说道:“今晚的宴,我一定到!” 然而,让赵玉音更为吃惊的是:平日里对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六姐唇畔竟勾起了一抹笑容,那么地美丽动人,那么地勾人心弦。 她从未见六姐这么笑过,难道是因为对面的那个白袍男子? 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么?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姓裴,叫……对了,叫裴治贤。六姐喜欢像状元爷这般斯文儒雅的读书人? 赵玉音看向堂上,本欲执起茶碗喝茶的父亲此时停下了动作,手里拿着茶碗,呆了半晌。对面的五姐和八妹,面色显然一怔,吃惊的程度不亚于她。 当然,赵玉音也没有错过对坐的状元爷——那个数月后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在看到六姐的笑容后温文的双眸里展现出的惊艳…… 93.第93章 【番外】之 玉音(3) 赵玉音怎么也想不到这等天上掉黄金的好事,会落在她的身上。此刻,她觉得的自己真是欲笑无声,欲哭无泪了。 她之所以能拾得这样的好运,皆是因为八姐。 六姐只身去了洛阳风家,父亲意欲把八姐嫁给状元郎。 “为什么六姐都能嫁个富有的商人,我却只能屈就一个穷酸的书生?”八姐流着泪,愤愤不平地在父亲面前控诉。两天不曾进食让八姐向来红润娇泽的脸色变得虚弱苍白,连说话都要吃力地喘气。 八姐的眼泪揪痛了父亲的心,父亲怎会忍心眼睁睁放任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儿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可是,朝廷的青年俊才势必要拉拢,于是,与状元郎的婚事落在了她的身上。 用仆人们的话来说,十郡主沾了八郡主的光——她捡了八姐不要的丈夫。 “玉音,我知道你一向是最乖巧听话的。”父亲如是对她说道。 是呀,她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赵玉音,可有可无的十郡主。她没有资格像八姐一样任性反抗,她的眼泪在王府里没有人会心疼,默然接受是她唯一的选择。 一夜间,她的天地起了变化,她的家人里多了丈夫,还有丈夫的母亲——她的婆婆。 状元府是她新生的起点。 纵然她清楚地知道状元郎心中爱慕的女子另有佳人,但她不在乎的,她要的只是一个家,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婚姻其实并不复杂,即使没有浓烈的情爱来灌溉滋润,也能借着细水长流的亲情来维系稳固。 状元郎是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谦恭有礼,性格内向,并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 “夫君走好。”送丈夫至府邸门口,她淡然微笑。 “请郡主留步。”男子恭敬地躬身作揖回礼,这才迈过门槛上了停在门外的轿子。 目送轿夫扛着朴素的轿子渐渐远行,赵玉音嘴角的笑容悄然隐退。 只是,她与状元郎之间的相处之道,与其说像夫妻,不如说更像君臣。她是豫王爷的郡主,在丈夫面前用不着屈尊地举案齐眉,而状元郎对她这个妻子算是真正做到了书上所说的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这意味着夫妻之间不是交颈****的恋人,而是彼此尊敬的宾客。 相敬如宾不好吗?她渴望一个家,一个能让她感到内心平和的家,如今夙愿以偿,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玉音呀,这些事我自己来做就好了……”厢房的内室里,老妇慈蔼的说话声里满是惶恐,她说着就要站起来。 “娘,您别动,我来做就好。”阻止婆婆意欲起身的意图,赵玉音蹲下身子。 “那……还是叫丫鬟来吧。”要皇家的郡主来做这种低下的事,真是叫她这个老婆子折寿呀。 床边的木盆里冒着蒸腾的热气,四散着浓浓的药味。赵玉音伸手往木盆里探去,感觉水温适宜,于是她仰头,微笑着望向坐在床沿局促不安的婆婆,说道:“玉音嫁进裴家门,服侍婆婆是应该的,怎能假借他人之手?”她说得天经地义,动手脱下婆婆的鞋袜,抬起婆婆的双脚浸没在盆里的汤药之中。 那是一双苍老、长满老茧和瘢疤的大脚,然而,她却没法把这双大脚与丑陋两个字联系起来。 公公因为一场伤寒病,抛下年轻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幼儿早早地撒手人寰。婆婆年纪轻轻守寡一人,本可以乘着青春正茂找个能挡风遮雨的依靠,至少下半辈子不用活得那么辛苦。可是,婆婆却好几次回绝了上门说亲的媒人,白天下地干活,晚上替人缝补衣物,尝尽艰辛,一个人把儿子抚养长大。如今,儿子长大成人一跃龙门,而婆婆自己却落下了一身病痛。 94.第94章 【番外】之 玉音(4) “治贤能娶到你这样贤惠的媳妇真是咱们裴家祖上积德,是治贤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王氏欣慰地感叹。原本她担心儿子高攀了皇家,心高气傲的皇家郡主进了门会瞧不起他们平民出身的母子俩。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媳妇竟是这么一个贴心谦和的姑娘。 “玉音从小就没有母亲,既然玉音嫁了进来,您就是我的母亲。”她笑得温和,说的全是发自肺腑的事实。她羡慕丈夫,羡慕他从小有一个如此坚韧慈爱的母亲陪在身边,这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治贤如果不好好珍惜你,可真要遭天谴的……”婆婆喃喃地说着,拉住她的手紧紧地包裹在掌心。 这是一双母亲的手,这双手养育了朝廷百年难见的栋梁之材,是何等高贵的一双手啊。赵玉音握着婆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笑容更加明媚。 布满褶皱的手贴在肌肤上粗糙磨人,却温暖人心。 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一个家,一个属于她的家。 所以,当赵玉音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内心的喜悦淹没了她,丈夫、婆婆、孩子,她的家正变得越来越圆满。 大夫走后,赵玉音来到丈夫的书房。怀孕的消息,她第一个想告诉人是他。 房门虚掩着,在轻敲几声无人应答之后,赵玉音推门而入。书房里空无一人,她觉得有些奇怪,过来的时候她问过仆人,仆人说丈夫整个早上都在书房的。 窗外的风突然灌了进来,吹得书案上的纸噼啪翻响。赵玉音俯下身,拾起几张被风吹到地上的宣纸,走至书案旁,想要把纸重新压在镇纸下。 摆放在青玉镇纸旁的一幅画轴引起了赵玉音的注意。画轴被人精心装裱过,显然很受主人的珍爱。赵玉音一时好奇,于是展开画轴,画卷摊开,女子的画像跃入眼帘。赵玉音仔细一看,画上女子熟悉的面容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画卷上的女子黛发柳眉,朱唇微扬,沉鱼落雁的容貌神情冷傲。 这……这……不是六姐么…… 她知道的,她向来都是知道的——丈夫心中爱恋的女子一直是六姐,他在见到六姐时眼眸里展现出的惊艳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她不在乎的,纵使她明知道丈夫的心被另外一个女子占据着;她要的只是一个家,一个家而已……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幅画?为什么……非得是今天? 拖着沉重的脚步,赵玉音走出书房,背手关上门,急于锁住书房里那个丈夫隐藏在心里的秘密——那个她心知肚明的秘密。 她不在乎的,她不断提醒自己。她为什么要在乎?她不在乎的…… 赵玉音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加快行走的步伐。不巧,与前方来人撞了个正着。 “郡主,小心!”来人适时地扶住了她。“郡主何事如此匆忙?”听那温文而疏远的语调,是她的丈夫无疑。 “大夫说我怀孕了。”她弯起嘴角,想要扯出开心的微笑,如同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微笑。 “真的?!”男人忘情地握着她的双肩。“太好了……”可是她的眼前为什么这么模糊,叫她看不清他欣喜的表情。 有什么东西接连从眼角滑落,她抬起手,只感受到脸颊上一片湿凉。 “郡主,你……”男人的声音由兴奋转为担忧。 她怀孕了,她该高兴的,为什么她却难过地哭了? 她的家圆满了吗?慈祥的婆婆,恭谦的丈夫,即将出世的孩子,还不圆满吗? 可是,为什么心在偷偷地低泣? “夫君莫要担心,我只是喜极而泣罢了。我现在去告诉娘这个好消息……”她逼迫自己扬起笑,却在嘴里尝到了苦涩的咸味。 这就是她圆满的家么…… 95.第95章 【番外】之 玉音(5) 随着胎儿在腹中一天一天成长,赵玉音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笨重。孕妇易困厌动的症状在她的身上尽显无遗。睡觉和发呆几乎占用了她一天作息的大部分时间。 怀孕的这些日子,她时常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以往的人与事。从出生到成婚,往事一件件从记忆的角落涌出,如此地清晰,如此地赤裸裸,如此地令人无法回避。 渐渐地,她似乎开始不得不承认这么一个事实:她一直生活在一个自欺欺人的梦幻中,演着一场自编自演的戏目,从台上唱曲的戏伶到台下喝彩的人群,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戏台上自怜自哀。 多残酷的事实,却又多么真实。 她想要一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原以为这个她企盼了十多年的愿望终于在成亲后实现了,然而现实又再一次嘲笑了她的天真,更可笑的是,她依然在对自己说: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父母、兄妹、朋友、丈夫,她从来就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既然她什么都不在乎,那她在乎的究竟是什么呢? “啊。”腹部突然传来的微痛让赵玉音轻叫出声,但她随即勾起嘴角笑了。肚子里的小家伙踢了一脚,似乎在抗议她的心不在焉。 想起肚子里的孩子,赵玉音的心觉得温暖了起来,唇畔的笑容也变得柔情荡漾。逐渐隆起的小腹,越来越明显的胎动,腹中孕育的新生命无时无刻不唤起她心底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寄托。 肚子里的胎儿又不安分地动了一下,赵玉音轻抚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望着围绕绿柳成双飞转的燕子,思绪又飘远了。 前些日子,她回了一趟王府,见到的情景令她心酸。得了疯病的六姐被遗弃在王府一隅,无人理会,任其自生自灭。她的六姐,那个曾让男子为之痴迷,众星拱月的女子,竟落到了这般处境。 六姐从风家回来后,父亲为她订下了与相国府二公子的婚事,谁想婚事定下没多久,六姐却突然失踪了。 等六姐被四哥再带回王府的时候,六姐已经是疯疯癫癫的模样了。据说,六姐是为了男人而发疯的。她听了不禁怔然。是什么样的男子能让冷若冰霜的六姐抛下所有的矜持,舍弃王府的富贵荣华?原来清傲如六姐这样的女子也会为“情”字痴狂…… 再美丽的女子,一旦神志错乱,疯癫痴傻,还会有哪个男人愿意为她或生或死,趋之若鹜?八姐小产回王府休养,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八姐的身上,又有谁会为一个久治不愈的疯子费心? 八姐……她终于明白八姐那时为何宁愿绝食也不愿嫁给状元郎了。八姐从小就爱上了国舅爷的三公子,爱到可以不顾姐妹的情谊,爱到可以委屈自己与五姐共侍一夫。八姐这次小产与五姐有关,所以才会被接回王府休养。 “情”字如此磨人,叫人为它痴,为它妒,为它狂。 96.第96章 【番外】之 玉音(6) 仰头看看天色,差不多将是用膳时分。丫鬟为她披上披风,她步下台阶向饭厅走去。 在回廊里,她遇见了婆婆。婆婆拉着她的手关心地嘘寒问暖,说了一些怀孕时会出现的不适症状,以及如何应对的法子。在这方面,婆婆是过来人,她认真地听着,因为孩子是她生活的全部。 待她和婆婆相偕来到饭厅,丈夫已在屋内等候。见她和婆婆进门,他立刻上前迎接。 “玉音怀着身子,扶她去。”丈夫欲扶婆婆入座,却被婆婆制止。 状元郎是个孝子,她是知道的。“娘的腿脚不方便,夫君还是扶娘入座吧。”说完,她径自走到圆桌边坐下。施舍来的同情她不要。 裴治贤伸向赵玉音的双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一旁的王氏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 席间,王氏不断地替赵玉音殷勤布菜,不一会儿,各色的菜肴已经堆成了小山。赵玉音很努力地一口一口吃着,为了肚子里孩子,她必须多吃些。 一碗猪骨汤盛到她面前,令她微诧地停下了筷子。 “郡主……”状元郎端着冒着热气的汤碗递到她面前,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这个……书上说……这个对怀孕的女子……有益……有益……” 裴治贤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见赵玉音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不搭话,也迟迟不接过汤碗,他顿时不知所措地敛下眼不敢看她。盛着猪骨汤的汤碗仍有些许烫手,可他的手心却冒出了冷汗。 “谢夫君。”看出他不自在的窘态,赵玉音接过汤碗,用勺子轻搅了几下,盛起一勺缓缓喝下。 瞥见对座的婆婆在她喝汤时满意地对身旁的丈夫笑着,赵玉音的心里只觉得悲凉。 从她得知自己怀孕的那天起,她对状元郎地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已经厌烦为了扮演好贤妻的角色而压抑自己真实的情感,面对他的关怀,她总是有意地疏远漠视。 她不能确定状元郎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但即使碰到了软钉子,他第二次还是会锲而不舍重新再来。就连她借口怀孕提出夜晚分房而眠,他亦默然接受,毫无不满。 或许有什么东西因为她的怀孕而慢慢发生了变化,但她不愿深思,事实往往残酷,她现下唯一能紧紧抓牢的只有即将出生的孩子。 赵玉音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她放下碗勺,抿了抿唇,启口言道:“我这些日子因为怀有身孕,不便亲自侍奉夫君,所以思量着想请管家物色几名女子替我服侍夫君,不知夫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好嘱咐管家留意。”换而言之,她想给丈夫纳妾。 赵玉音的话语一出口,席上原本用膳的王氏和裴治贤二人皆同时抬首,惊诧地看着她。 状元郎年轻气盛,正值壮年,夫妻分房而眠,实在是苦了他。她主动提出给他寻几名貌美的侧室相伴左右,共度漫漫长夜,他应该是没理由反对的。 想当初,她的母亲是七王妃的陪嫁丫鬟,便是在七王妃怀孕的时候被父亲看中,受孕生下她的。要一个男人一生只守着一个女人谈何容易?丈夫纳妾是早晚的事,与其等着让人背叛,她选择采取主动,也断了自己的后路,今后一心一意只为孩子而活。 既然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干脆就不要了吧。 “啪!”木筷被人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惊人的声响。 赵玉音身旁的男人倏地站了起来,脸色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她仰起头,发现丈夫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迷惑不已。他在她面前向来都是温和恭谦,从未如此这般失态过。 “我不要!” 丈夫丢下话,愤怒地拂袖而去,留下迷茫不解的她。 她说错了什么吗? 97.第97章 【番外】之 玉音(7) 为什么?为什么! 裴治贤紧握手中的狼毫笔,一笔一划不断在纸上勾描,藉此来宣泄盈满于胸的羞愤不满。 难道在她的心目中,他不过是个饱暖思****的男人?为什么她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地把他推给别的女人?他是她的丈夫,她为何能够如此云淡风清地让其他的女子堂而皇之地来分享他? 是了,她是出身高贵的郡主,他不过是个贫贱的布衣书生,嫁给他已是令她百般委屈,更遑论为他生儿育女?想必如今就是连他的碰触,她都会觉得无法忍受吧。 她要摆脱他,趁此摆脱他,彻底地摆脱他。不,他不会让她如愿的,纵使是他高攀又如何?她今生都是她的妻,她这辈子都别想摆脱他,她要给他纳妾,他偏不要! 胸中的火焰越烧越旺,肆虐全身,使得愤怒的心情不但得不到平息反而愈加烦躁。裴治贤骤地丢下笔,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掌苦恼地捂着额头。 怎么办?他爱上了他的妻子,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他倾心爱慕的女子明明就是那宛若雪莲般清冷美丽的六郡主,他怎能如此朝三暮四,用情不专? 可他永远忘不了成亲那晚,红艳的喜帕被揭开的刹那,喜帕下那张恬静姣好的面容。“夫君。”她抬眼与他对视,微笑嫣然,眼眸里的那份从容安然奇迹般地抚平了他心中对迎娶皇室郡主的惶恐和不安。 他自幼与娘亲相依为命,家境清寒,衣食起居的琐事他皆亲力亲为。纵然待到殿试及第,皇上钦赐宅第,除了一位管家、一名料理府中所有人一日三餐的厨子和为数不多的杂役和丫鬟外,偌大的状元府里仆役并不多。这对习惯了王府里奴仆成群生活的她来说应该是极不适应的吧,但他却从来没有自她的口中听闻过任何抱怨之辞,府里的大小杂事在她的安排下都井然有序。 与仆役们说话时,她总是和颜悦色,唇畔带着温婉的浅笑,即使有仆役犯了错,她也不会对犯了错的仆役踢打怒骂。她会细心指出错误的结症,并嘱咐仆役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记得在豫王府的园子里,他曾亲眼瞧见八郡主毫不留情地扇了在身边服侍的婢女一巴掌,那蛮横娇纵的模样叫他看了皱眉,而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因为那婢女不小心把茶水溅到了八郡主的披风上。 为什么同样的血统却能养育出如此不同品性的女子?他由衷地庆幸自己娶到的人是她。然而,这些都比不过当他目睹她蹲下身子替娘亲脱下鞋袜,亲自侍奉娘亲泡脚时受到的震撼。她是皇家的金枝玉叶,竟能放下身段卑微至此,这是何等的难能可贵,是何等的蕙质兰心…… “治贤呀,你能娶到像玉音这样贤惠孝顺的媳妇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你错待了她,可真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娘亲时常在他耳边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她的好、她的善良,他怎么可能不明了?只是他没办法原谅自己在爱慕一名女子的同时,却慢慢开始为另一名女子动心动情。 裴治贤啊,裴治贤,十年的寒窗苦读,阅尽圣贤之书,做人怎能这般三心二意? 98.第98章 【番外】之 玉音(8) 裴治贤丧气地锤着自己的脑袋,懊恼不已,眼眸在接触到桌上墨迹干涸的画纸时,恍惚了起来。 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而动?什么时候起,她的一颦一笑全都无所遗漏地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上?就连气愤至极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他勾划出的每一笔描绘的也全然是她的眼她的眉。而那幅他曾视若珍宝的画像如今被他遗忘在书案的一角,不知已经冷落了多久。 “夫君?”赵玉音挺着肚子踏进书房时,瞧见的正是裴治贤盯着桌上的画纸失魂落魄的模样。 裴治贤抬头见到来人,猛地一惊,慌张地收起书案上的画纸压在书册下。他瞧不起自己的移情别恋,但更害怕她发现他的情意时会轻蔑地嗤之以鼻。 裴治贤手忙脚乱的样子看在赵玉音眼里无疑是欲盖弥彰的遮掩。他真的是很爱六姐的吧。就算六姐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他对六姐仍是那般念念不忘。赵玉音走上前,说道:“夫君,你……真的不想纳娶妾室?倘若你是担心我会心存芥蒂,其实你大可不必……” “我不要!”赵玉音话语为完便被裴治贤打断,裴治贤拒绝的语气与前刻在饭厅拂袖而去时同样果决。 赵玉音望着丈夫坚毅的脸庞,恍然觉得自己急于替丈夫纳妾的举动是多么可悲和可笑。他深爱着六姐,六姐在他的心里又怎么可能是其他女子能够轻易取代的?她的丈夫爱恋着六姐,而六姐却为另一个男子成痴成狂,这世间是如此残酷,最后遍体鳞伤人的只有她自己…… 忽然间,腹部一阵剧烈抽痛,她痛得毫无防备,想伸手扶住身旁的木椅稳住身体,却不知怎么地扑了个空,眼看人就要向后倒去,她顿时惊恐不已:她的孩子! “郡主,你怎么了?!”就在赵玉音身体下滑的瞬间,裴治贤及时接住了她。看着妻子痛苦地皱着眉头,裴治贤心焦如焚。“我带你去看大夫!”他赶忙横抱起她,便向屋外冲去。 “我没事……送我回房……”微弱的声音自裴治贤怀中传出。 “你都疼成这样了怎么会没事!”裴治贤忍不住朝怀里的人低吼,脚下的步子走得更快。 难忍的疼痛缓缓地安宁了下来,但裴治贤狂躁的神情是赵玉音未曾见到过的,她抓住他的衣襟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夫君想就这么走着送我去医馆看大夫吗?”她近来的情绪太容易波动,这对孕妇而言是个大忌,她不该随意放纵自己的情绪的。只是,她原以为状元郎不过是个文弱的书生…… 裴治贤闻言,慢慢止住了飞快的步伐,低头看见妻子脸上先前痛苦的神色已经褪去,这才逐渐恢复清醒的神志,暗骂自己蠢笨。 他低垂的视线与妻子疑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意识到妻子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中,于是急欲解释,可话一说出口还是可怜兮兮地词不成句:“我……我读书之余,也曾帮母亲在田里……在田里干活……”可恶!为何在她面前他总会莫名地心虚,紧张得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赵玉音不语,敛下眼睑,让人猜不出她的心思。 “我送你回房,然后……叫管家请大夫来瞧瞧可好?”裴治贤问得小心翼翼,方才的情景叫他心有余悸,放不下心。 “好。”良久,她有了回应。 只因他言语中的关切感动了她,只因他终于不再唤她——“郡主”。 99.第99章 【番外】之 玉音(9) 吹灭几将燃尽的蜡炬,男子步出书房,阖上门,踏着子夜的月色,向同在一个院落的寝房走去。 来到寝房的屋檐下,他并没有立刻进门,而是门前徘徊了片刻,确定房里的人确实已经就寝,这才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扉,放轻了脚步走进内室。 床帏里的女子呼吸稳缓,睡得正沉。 他在床边坐下,看着妻子安详的睡容,渐渐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女子突然不安地动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薄被滑落了下来,露出了半个身体。忽来的凉意让睡梦中的女子很不习惯,但又固执地不愿从熟睡中醒来,只好无意识地微蜷起双腿,稍稍侧过身体,可是这个睡姿似乎更令她感到颇为不适,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几不可闻的叹息从男子口中溢出,他脱下外衣,在外侧躺下,摊盖好薄被,让被子同时裹住两人,将妻子轻揽进怀里。 夜色已深,裴治贤却了无睡意。他情不自禁伸手抚摸上妻子浑圆的肚子,感受到手掌下频繁的胎动,欣喜的笑在他的嘴角悄然化开。他的骨血正在她的腹中孕育——他和她的孩子,孩子的身体里流着他俩的血。 孩子是他与她之间的联系,如今唯一的联系。 想到这里,裴治贤唇边的笑黯淡了下来,胸中涌上一股苦涩的失落。 犹然记得她告诉他怀孕消息的那天,她望着他泪如雨下。她说那是因为她得知自己怀孕喜极而泣,但在他的眼里,他似乎看到她整个心魂都在哭泣,哭得悲恸,哭得怆然。 就在第二天,她便提出夫妻分房而眠,这是她坚决的要求,一夕间,她明眸里冷漠的疏远令人心惊胆怯,他只得默然应允。 曾经,每天清晨他的妻子会送他出门,会对他恬淡微笑,会用温柔的嗓音对他说:“夫君走好。”有一天,当他察觉她不再对他微笑,那声夫君叫得越来越生疏,当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突然有了急骤的转变,他的人就像被什么东西淘空了一般,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 她是否是厌恶怀着他的孩子的?一度,这个念头时常在心头盘旋。但后来他发现,她很看重肚子里的孩子,事实上,怀孕之后,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的身上,专注到仿佛她的天地里只有她和孩子,任何外人都无法闯入,包括他。 所以,只有等到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才有勇气从书房出来,像做贼似的去卧房探望她,然后在天亮之前离开,偷偷地,不敢让她知晓。 数月前,他陪妻子归宁,在廊下偶遇了六郡主,当时的她依然是那般冷艳清傲,只是他的心却不再为之颤动,出奇地坦然自若。时至今日,他才幡然明白,原来他所有的爱恋都在细水长流相处的日子里不知不觉给了另一个人。 “倘若我说我爱上了你,你可会不屑地嘲笑我?”倾身吻上妻子光洁的眉心,裴治贤喃喃低语。也只有在她熟睡的时候,他才敢对她这般放肆了吧。 黎明前的黑暗开始被曦微的曙光驱散,黢黑的天色慢慢变得灰蒙蒙的。 裴治贤留恋不舍地起身,细心地替妻子盖好被子,套上外衣,走了出去。 在短促的窸窣声后,卧房里又归于寂静。 床榻上的人缓缓地睁开眼,双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幔帐上悬垂的流苏,再也无法入眠。 100.第100章 【番外】之 玉音(10) 赵玉音不顾孩子临盆的日子将近,执意回王府小住几日。这样任性反常的举动令她的婆婆王氏大惑不解,虽竭力劝解,但在赵玉音的坚持下,也只好作罢,由媳妇回娘家了。 “三日之后,我来接你回家。”丈夫亲自把她送回王府,临别时,他对她说道。 三天之期,如今已过了两日。 回家……哪里才是她的家? “倘若我说我爱上了你,你可会不屑地嘲笑我?”他的话搅乱了她的心,在没有找到答案之前,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他说的是倘若,那他真的爱上她了吗? 她从不奢求他的爱,就如同她从不期望自己能从六姐或八姐那里分享到一点父亲的宠爱。她要的只是一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能够带给她一丝温暖的家,温暖到可以让她彻底遗忘自己曾经有一个心心念念愿望——我想有个自己的家。 夕阳映红了天边,几近傍晚的天色,人还是觉得闷热。赵玉音执起手中的丝绢擦拭额际上渗出的一层薄汗,倏然想起裴治贤在她眉心上印下的吻,思绪又开始百转千回了起来。 直到丫鬟上前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四周已是华灯初上。 走在九曲回廊里,她想起了什么,遂向身边的丫鬟问道:“那个人还在门口跪着吗?” “回郡主的话,那位公子还在王府门前跪着。” 快四个时辰了……那个向父亲提亲要迎娶六姐过门的华家公子在王府门口已经跪了将近四个时辰了。 听说,六姐出走,就是为了去找这华家公子。纵使明知六姐疯了,华家公子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娶六姐吗?华家公子爱着六姐,可是爱着六姐的男子何其多,现在是四个时辰,她想看看华家公子的爱究竟能维持几个时辰。 回廊的另一端,八郡主赵玉嬛正由两名婢女跟着迎面走来。 “八姐。”赵玉音见来人启口唤道。 赵玉嬛听见赵玉音的问候也不吭声,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赵玉音浑圆的肚子,面无表情地领着婢女走了过去。 八姐嫁人后日子过得并不好,回王府都三个多月了,却依然不见八姐夫有接她回去的迹象。没了孩子,又受了丈夫的冷落,这叫自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八姐如何承受得了? 不远处的主屋里传出了相持不下的争执声,赵玉音循声走去。 “父亲!咱们堂堂的豫王府怎么可以同一个低贱的商人结亲?即使六妹是个疯子也不行!”赵宏晟对于把赵凉吟嫁给华念平是坚决反对的。 “为什么不行?六妹现在不过是个疯子,既然有人愿意娶她就该早早地把她嫁了。难不成还要把她留在王府,让王府养个疯子养一辈子?” 一旁的赵宏晔点出事实,同时不忘悠哉地提醒道,“我说四弟呀,六妹离家出走之前可都是好好的,怎么被你带了回来就疯了呢?” 101.第101章 【番外】之 玉音(11) 赵宏晟像是被人暗地里狠狠地捅了一刀,生怕堂上的豫王爷会有什么误会,暴跳了起来。“赵宏晔!你这是什么意思?!上次你骗父亲说珠儿怀了孩子,你又是什么居心?!” “我能有什么居心?”赵宏晔轻摇手中的折扇,不紧不慢地反问。“况且珠儿如今真的怀孕了,的确是件喜事。还有,珠儿是你的二嫂,别总是珠儿珠儿的,珠儿两个字不是你能叫的。” 赵宏晟被赵宏晔的一番冷嘲热讽呛得脸色一阵青白。 “够了,够了。”豫王爷听着兄弟俩你来我往的争论听得头疼,于是不耐烦地挥手赶人。“你们都给我出去。”他见赵宏晟仍欲上前辩解,又说道:“宏暄把你两个弟弟都给我带下去!” 不情愿地被硬拉了出去,赵宏晟一脸愤慨,没有理会站在门外的赵玉音便径自负气走开了。随后走出来的赵宏晔看上去心情倒是甚为轻松愉悦,见到许久不见的么妹,他笑着迎了上去。 “玉音回来了?”他一边打量着,一边说,“怎么瞧着比上次回来的时候反而清瘦了不少呢?”他收起手中的折扇,决定道:“明日到二哥那里坐坐,二哥给你补补身子,你珠儿嫂子也有了身孕,要是有人肯陪她说说话,一道吃补品,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好,玉音明天一定去看望二嫂嫂。”赵玉音微笑着应允。 “那就这么说定了。” 目送赵宏晔走远,赵玉音转身走进屋子。 “父亲。” 豫王爷抬头,眉头在瞥见小女儿挺着大肚子站在堂下时打起了结。“不是要生了么?怎么这个时候还回来?” 父亲略带责备的语气让她的心一紧。一瞬间,她终于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她做了十多年温顺乖巧的十郡主,最后换来的都是些什么?原来,她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她也需要别人的怜爱,也需要别人来……爱她…… “女儿不能回来吗?” 赵玉音头一次用如此冰冷的语调和自己的父亲说话,堂上的豫王爷听了也是不期然地一怔。 父亲最疼爱的女儿真的是六姐吗?赵玉音不由地怀疑。 若父亲最疼爱的确实是六姐,那他怎么会因为六姐无法治愈的疯病而把六姐丢弃在一旁不闻不问?怎么会不知道把六姐嫁给华家公子或是不把六姐嫁给华家公子,哪一个对六姐来说才是最好的安排? 也许,在父亲的心目中,自始至终真正会放在心上的就只有八姐一个人吧…… “父亲,如果您真的把六姐当作您的女儿,这次就请为她考虑一次吧。” 屋外的天空白光闪过,隆隆声中,暴雨倾盆而下。 102.第102章 【番外】之 玉音(12) 陌生的马车停靠在豫王府门前,在王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的年轻公子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横抱着一袭白衫犹如风中残烛的六郡主跨出王府大门,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女子安置到马车里,回身向王府众人作揖行了个礼,便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了。 送行的众人见马车启程而去,纷纷回府。只有赵玉音一人站在门前,迟迟没有离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六姐总算找到了她的依靠。那位华家公子既然能为了娶六姐跪了一天一夜,淋了一晚的大雨,六姐跟着他必然能受到很好的照料。 “你爱六姐吗?”赵玉音缓缓开口,对站在她身旁同样没有离去的裴治贤问道,她的目光仍是注视着马车驶去的方向。三日之期已满,他一早来接她回状元府,却不料正巧碰上了这一幕。 裴治贤一愕,看见妻子出神地望着街道的尽头,神情迷离。 原来,他的心事她早已了然于胸,那他的挣扎她是否亦然明白?“是的,我曾经爱过她。”曾经深深地迷恋到无法自拔。“但是现在……我爱上了别人。” 未料到裴治贤回答地如此坦白,赵玉音惊诧地侧过头。“她……是谁?”她问,耳畔又回响起那句困扰了她多日的话:倘若我说我爱上了你,你可会不屑地嘲笑我?倘若我爱上了你…… “那个人是我孩子的母亲……”他的妻子。“我的心里如今只装得下她一个人。”告诉她吧,就算她会嘲笑他,就算她会嗤之以鼻,告诉她吧,因为他确实爱上她了呀。 “……你爱我?”赵玉音不确信地喃喃。“可是我并不爱你……” 她辨不清自己对裴治贤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她只知道从成亲那刻起她就告诉自己他是她的丈夫,相伴一生的丈夫,在得知他深爱六姐的时候,她会心痛得喘不过气。 妻子的话像是冬日的寒冰冻住了裴治贤心中还没有来得及燃起的希冀,然而他的言语坚定依然。“我只是想对你说我爱上了你,你可以嘲笑我,甚至是鄙视我,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的人是你……我不求你同样爱我,只要你愿意让我爱着你就好……”只要她能让他爱她就好…… 心潮翻涌,赵玉音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愿让裴治贤瞧见她的脆弱,她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声音带着哽咽:“那么你要发誓从此以后会一心一意待我,心里只能想着我一个人,爱着我一个人。”这不应该是向来乖巧听话的十郡主会提出的要求,但今天她就是要这么任性一回,自私一回。 “只要你答应这些,我就允许你爱我,而我,也会用相同份量的情意来回报你……”他说他爱她,她怎么会无情地嘲笑他呢?终于有人爱她,她等了好久。 “好。”裴治贤的眼眶有些发热,把她揽得更紧。“我发誓,无论你是不是会爱我,以后我只待你一个人好,只想着你,只爱你。” 她潸然泪下。她的家终于圆满了,终于……圆满了…… “啊……”她在他怀里痛叫出声,腹间突如其来的绞痛,疼得她冷汗直流。“我……好像要生了……” 隔着朦胧的水雾,她看见丈夫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抱起她冲进王府急嚷着叫人请产婆。 激烈的疼痛在全身叫嚣着,她却欣慰地笑了。她的孩子就要出世了,她和他的孩子…… 家,真的圆满了。 【番外】之玉音(完) 《择夫记》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