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的贵妇人》 第一章 最棘手的案件,就是一开始显得平平常常,使得人们未加重视的案子。恰如一些疾病,开始时潜生暗长,隐隐不适,待到人们认真对待时,已经为时太晚。 从前,有一晚,梅格雷和警探让维埃经过新桥回总部奥费维尔河街时,他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不过,这天夜里发生的事件,梅格雷未加半点评论。因为他在里查尔-勒诺河大街的寓所里,挨着梅格雷夫人睡得正酣哩。 即使他预计会发生一些事件,也没有想到会发生在乔治五世宾馆。因为这是报刊的上流社会专栏,而不是社会新闻专栏经常提到的场所。他想到的是一个众议员的女儿。他曾被迫把她传唤到办公室,叮嘱她再不要干那些荒唐事。尽管他以父亲般的口吻,语重心长地教导她,她还是没把这些话当回事。不过她确实还幼稚,才满十八嘛。 “您决不仅仅是一个小职员。我劝您改掉……” 凌晨三点,下起了霏霏小雨,虽然看不清雨丝,却足以濡湿街面,使光线熠熠生辉,正如泪水使目光更加明亮一样。 三点半钟,乔治五世宾馆三楼一间服务室里,一个女佣和一名男侍正在昏昏欲睡,突然响起了一阵铃声。两人同时睁开眼睛。男侍头一个注意到黄灯亮了,便道:“是唤儒勒的。” 这就是说,有人招呼侍应生。侍应生给一个宿客送去一瓶丹麦啤酒。 两个仆役又各自在椅子上打起盹来。安静了或长或短一阵子,铃声又响了。这时儒勒端着一只空盘回来了。这个老侍应生年纪在六十开外,做常夜班。 “来了!来了!”他嗫嚅着说。 他不急不忙地朝332号房间走去。这间房门上的灯亮了。他敲了敲门,稍等了片刻,没听到什么动静,便轻轻地推门进去。黑糊糊的客厅里没有人。卧室里透出一丝光亮。听得见隐隐不断的呻吟声。象小孩,又象是动物。 只见娇小的伯爵夫人平躺在床上,两眼半睁,嘴唇微启,两手紧捂着胸口。 “是谁?”她呻吟着向道。 “侍应生,伯爵夫人。” 他也认识她。她也亦然。 “我要死了,儒勒。我不想死。快请大夫来。饭店里有大夫吗?” “这时候没有,伯爵夫人。但我去通知护士……” 一个钟头前,他给这间房送来了一瓶香槟酒,一瓶威士忌,一杯苏打水和一杯冰水。酒杯还在客厅里,只有一只装香槟酒的酒杯倒翻在床头柜上。 “喂!快给我接医务室……” 值班的电话员罗茜小姐并不惊慌,沉着地在电话机上插上一只又一只插头。 儒勒听见隐隐的电话铃声,接着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说:“喂……医务室在听……” “您能马上到332房间来吗?” “我要死了,儒勒……” “您会好起来的,伯爵夫人……” 在此期间,他不知干什么好。他走过去拉亮客厅的灯,注意到香殡酒瓶己倒光了,而威士忌还只倒了四分之一。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呻吟不绝,两只手在胸前痉挛。 “儒勒……” “在这,伯爵夫人……” “要是他们来得太晚……” “热内维利耶小姐马上来……” “要是他们来晚了,你告诉他们,我服了毒,我不愿死……” 长着一头灰发、一张苍白的脸的护士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然后走进了房间。她裹在白大褂里面的身体,还散发出床上的气息。她拿着一小瓶什么药,浅褐色的,口袋里还鼓鼓地塞着一盒盒的药。 “她说她服了毒……” 热内维利耶小姐一进门,就察看伯爵夫人周围的物品,发现了一只字纸篓,从里面掏出一只药瓶,读了上面的标签。 “快请电话员唤弗雷尔大夫……刻不容缓……” 既然有人照料她,伯爵夫人也就似乎听天由命了。她不再挣扎着说话,呻吟声也渐渐弱了下去。※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喂!快请弗雷尔大夫……不,不是我!……是护士说的……” 在巴黎的某些街区或豪华宾馆,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以致深更半夜,急救警察接到哪个地方,譬如说十六区的求救电话时,总有人会问:“加代纳尔?”这已经成了通用的名词。人们用“某个加代纳尔”或“某个贝尔西”来指代醉鬼。 “去给我拿点热水来……” “开水吗?” “随便,只要是热的……” 热内维利耶摸了摸了伯爵大人的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问道:“您服了多少片?” 一个小姑娘般的声音回答道:“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别让我死去……” “当然,我的小……多喝点这个……”她扶起她的肩,把一只杯子端到唇边。 “这好喝吗?” “喝吧……” 在不远的玛尔索大街,弗雷尔大夫匆匆穿上衣,提起医药箱,略微过了一会,便走出沉睡的房子,坐进自己停在人行道上的汽车。 乔治五世宾馆的大理石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在里面。一边是夜间接待员,他正坐在桃花心木办公桌后面看报,另一边是无所事事的门房。 “332号……” 医生经过时边走边说:“我知道……”电话员己经告诉他了。 “我叫一辆救护车?” “看看再说吧……” 饭店的大部分房间,弗雷尔大夫都熟悉。他和护士一样,在门上有礼貌地敲了敲,接着便推门而入,取下帽子,朝卧室走去。 儒勒端来一盆热水后,退到一个角落里。 “服毒,大夫……我已给她……” 他们象用速记词汇或者电报代码似的交谈了几句话。伯爵夫人一直由护士扶着。这时她心里一阵翻腾,便呕吐起来。 “儒勒!” “有,大夫……” “叫人打电话给纳依的美国医院,让他们派辆救护车来……” 这一切没有半点异常之处。电话员戴着耳机,与纳依的一个夜间电话员通话。 “我也弄不清什么病,亲爱的……是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大夫在上面照料她……” 332号房间的电话响起来了。儒勒摘下听筒,宣布道:“救护车十分钟后就到。” 医生给伯爵夫人打了一针,把注射器放进医药箱里。 “我给她穿上衣服?” “用床被子把她裹上就行了。你要看见她的箱子放在哪儿,就把她的一些用具收进去。她要用些什么东西,你比我清楚……” 一刻钟以后,两个护士把伯爵夫人抬下楼来,送进救护车里面。弗雷尔大夫也坐进自己的汽车。 “我和你们同时到那儿……” 他认识这些护士。这些护士也认识他。他也认识医院的接待员和年轻的看护医生。他走过去和接待员说了几句话。这些人少言寡语,说的话总象是电报稿。他们习惯一起工作。 “第四十一床空了……” “服了多少片?” “她记不起来了。药管是空的。” “吐了吗?” 这位护士和乔治五世宾馆的那位一样,与弗雷尔大夫熟识。在她忙的时候,他终于可以点一枝烟吸了。 ——灌肠。摸脉。又注射一针。 “让她睡吧,没别的事了。每半小时摸一次脉。” “是,大夫。” 他乘一架与宾馆相仿的电梯下楼,又吩咐了接待员几句话。接待员把它们一一记在本子上。 “您通知了替察吗?” “还没有……”他看了看白面黑字的挂钟。四点半,“请给我接贝里街警察所。” 那边,门口的灯下面,停放着几辆自行车。里面,两个年轻警察在玩牌。一名下士在酒精灯上煮咖啡。 “喂……贝里街警察所……什么大夫?……弗雷尔?……和兄弟一样的拼写?……好,我听你说……等一等……”班长抓起一支笔,在一张小纸片上记下人家向他提供的情况,“是……是……我告诉他们,你们会把报告寄去……她死了吗?……” 他挂上电话,对另两个盯着他的警察说:“加代纳尔……乔治五世……”对他来说,这意味着份外事。他笑着摘下听筒。 “总部吗?我是贝里街警察所……是我,你是马夏尔吗?……怎么样,那边?……这里呀,平安无事……打架?……没有,没有拘押在所里……有个小子认识许多人,明白吗?……我不得不打电话给局长,他叫我放了他们……” 这指的是蓬提厄街一家夜总会的一场殴斗。 “好!我还有一件事……一个加代纳尔……你记录了吗?……伯爵夫人……对,一个伯爵夫人……是真是假,我不清楚……巴尔米利……对,巴尔米利……乔治五世宾馆……322公号房间……弗雷尔大夫……纳依的美国医院……对,她说了话……她原来想死,后来又不想死了……老一套……” 五点半钟,第八区的警探朱斯旦询问了乔治五世宾馆夜班门房几个问题,在笔记簿上记了几句话,又和侍应生儒勒聊了聊,然后便去了纳依的美国医院。在那里,人们告诉伯爵夫人睡着了,生命并无危险。 早上八点,还下着毛毛细雨,但天空清明。吕卡患了轻感胃,来到他在奥费维尔的办公室坐下。夜间情况的报告在等他审阅。 这样,他从几句公文语言里,了解了蓬提厄街的殴斗,十来名被拘捕的妓女,一些醉鬼,弗兰德勒街一起持刀抢动案和其他一些平常事件的情况。 有六行文字也使他获悉了父姓拉赛特的巴尔米利伯爵夫人自杀的企图。 梅格雷九点钟到办公室上班。因为那位众议员女儿的缘故,还有点不安。 “长官没有叫我吗?” “没有。” “报告里没有重大案件吗?” 吕卡迟疑了一会,思考再三后,认定一次自杀的企图,即使是在乔治五世宾馆,也算不上一件重要事,于是回答:“没有……”他没有觉察到,他这样犯了一个严重错误,使梅格雷和整个司法警察系统的工作变得大为复杂。 走廊里响起了铃声。梅格雷警长挟着一些案卷,走出办公室,和其他官长一起,去大长官办公室,讨论新近与各警长有关的事务。由于情况不清,梅格雷警长没有提到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十点钟,他回到办公室,嘴叼烟斗,开始起草一份有关三天前一起持械抢劫案的报告。他希望借助现场留下的一顶阿尔卑斯山区人戴的贝雷帽,在短期内缉拿肇事者归案。 约在同一时间,一个叫约翰·t·阿尔诺的人,穿着睡衣,罩着室内便袍,在斯克利伯饭店,对着宽阔的大道吃早餐,他摘下电话听筒:“喂,小姐……请您给我要乔治五世宾馆的瓦尔上校,行吗?” “好,我马上要,阿尔诺先生。” 阿尔诺先生是位老住客,他几乎一年到头都住在斯克利伯饭店。 电话员互相都熟悉。斯克利伯饭店的电话员和乔治五世宾馆的电话员虽然从未见过面,却彼此熟识。 “喂,我的宝贝,给我接瓦尔上校,行吗?” “是为阿尔诺吧?” 两个男人每天要通几次电话。而十点钟的电话已成习惯。 “他还没有按铃要早饭哩……但我还是叫叫他吧……” “等等……待我问问我的主顾……”插头从一个洞插进另一个洞,“阿尔诺先生吗?……上校还没有按铃要早饭呢……我让人叫醒他,行吗?” “他没有留话?” “人家什么也没对我说……” “确实是十点钟吧?” “十点十分……” “叫叫他吧……” 插头又播进原先的那个洞:“我的宝贝,用电话铃把他叫醒……他要埋怨的,活该他倒霉……” 电话线里没有声音了。斯克利伯饭店的电话员接通了三次电话,其中有一次是阿姆斯特丹的。” “喂,我的宝贝,你忘了我的上校啦?” “我让铃响个没停。他一直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斯克利伯饭店又要乔治五世宾馆。 “听着,我的宝贝。我告诉我的主顾,上校没回答。他断言这不可能,上校十点钟等他的电话,还说这很重要……” “我再摇一次看看……”接着,又徒劳地试了一次,“等一会吧。我问问门房,看他是否出门了。” ——一阵沉默。 “没有。他的钥匙不在板上,你希望我做点什么?” 约翰·t,阿尔诺在房间里焦急不安:“嗨!怎么样,小姐?您忘了找的电话了?” “没有,阿尔诺先生。上校没有回答。门房没见他出去。他的钥匙不在板上……” “要他们派个侍应生去敲门吧……” 这回派去的不是儒勒,而是一个叫吉诺的意大利人。他接了三楼的班。瓦尔上校的房间就在三楼,与巴尔米利伯爵夫人的房间隔着四张门。 侍应生又唤门房。 “没人回答。房门锁上了。” 门房转身对助手说:“去瞧瞧。” 助手按铃、敲门,小声叫着:“瓦尔上校……”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钥匙,终于打开了房门。 房子里的百叶窗紧闭。客厅里的一张桌上,灯还亮着,卧室的灯也亮着,卧具已经摆放停当,睡服也摊开了。 “瓦尔上校……” 一张椅子上,有一些深色的衣服。地毯上有几只短袜,一双拖鞋。有一只鞋翻了边,鞋底朝天。 “瓦尔上校!……” 浴室的门关着。助手敲了敲,然后一推,仅仅说了一个字就呆住了:“瓦……” 他本想在房间里打电话报告,但实在不想留在这里,便走出房间,把房门带上,连电梯也忘了,三步两步跑下楼梯。 有三、四个住客围着门房,门房正在看飞越大西洋的航班时刻表。助手附在自房耳边,低声说道:“他也死了……” “等一会……”接着,门房听出了刚才的话的意思,问道,“你说什么?” “死了……在浴池里……” 门房用英语对住客们说了几句话,请他们稍候片刻。然后他穿过大厅,俯身在接待员桌上,问:“吉尔先生在办公室吗?” 接待员示意他在里面。于是门房去敲左边角上的一张门。 “对不起,吉尔先生……我刚打发勒内去上校房里……看来他已经死了,在浴池里……” 吉尔先生穿一条条纹裤,一件黑呢上装。他转身面对秘书:“赶快去请弗雷尔大夫。他大概正在出诊。让人安排妥当,找到他……” 吉尔先生知道一些警察尚不知道的事情,门房阿尔贝先生亦然。 “这事儿,你有什么看法,阿尔贝?” “和您一样,大概……” “关于伯爵夫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阿尔贝点点头。 “我上去看看……” 但他不愿独自一人上去,便选了接待处一个穿燕尾服,打发蜡的年轻人陪他去。这时门房已回到自己的岗位,吉尔先生在经过他身边时,对他说:“通知护士……让她马上到347号房间来……” 大厅不象夜间那样空荡。三个美国人总在讨论乘飞机的事。一对夫妻新来乍到,在接待处填写卡片。卖花人在自己的摊位上,报贩子则挨着戏院的售票人。有几个人坐在扶手椅上等候。其中有一个是大服装店老板的首席售货员。她拿着一盒连衣裙。 经理站在347号房间的浴室门口,不敢再望一眼上校臃肿的尸体。上校奇怪地泡在浴池里,头浸在水里,只有肚子露出水面。 “给我叫……”他听到隔壁房间里电话铃响,高兴极了,赶紧跑过去。 “吉尔先生吗?”这是电话员的声音,“我找到了弗雷尔大夫。他现在弗朗索瓦一世街一个病人家里。几分钟以后到这里。” 接待处的年轻人问道:“我应该去叫谁?” 自然,是叫警察。发生这种事故,这是不能不叫的。吉尔先生认识本地区的警察分局长,不过与他的关系不怎么友好。再说,警察分局的人办事不老练,在乔治五世这样的宾馆里会给人添麻烦。 “请给我叫司法警察。” “谁?” “局长。” 他们曾在一些宴会上见过面,但彼此没有说过几句话,不过作为初交,这也够了。 “喂!……司法替察局长吧?……伯诺阿先生,打扰您,对不起……我是吉尔,乔治五世宾馆经理……喂!……这儿刚发生了……我是说,我刚刚发现……” 他不知怎么说为好。 “不幸,是一个重要人物,举世闻名的人物……瓦尔上校……一时……对……大卫·瓦尔……一会儿以前,我手下一个人发现他死了,死在浴池里……其它的情况,我不清楚,不……我想的是马上报告您……我正在等医生……要您来也无用……” 当然,这是慎重行事。他决不想看到大群记者和摄影师涌进饭店。 “不……当然不是……我答应您,决不让人碰任何东西……我亲自留在房子里……正好弗雷尔大夫来了……您希望和他谈谈吗?……” 大夫还一无所知,接过了吉尔先生递给他的听筒。 “我是弗雷尔大夫啊……喂……是的……我刚才在一个病人家里,刚赶来这儿……您说什么?我不能说这是我的主顾,不过我认识他……只有一次,我给他治过轻度感冒……怎么?……恰恰相反,不论过什么生活,都非常健康……如果您乐意,他过的是……对不起……我还没有见到尸体……知道了……对……对……我明白了……一会儿见,局长先生……您想和他再谈谈?……不?……” 他把听筒挂上,问道:“他在哪儿?” “浴池里。” “司法警察局长嘱咐不让人碰任何东西,直到他派人来……” 吉尔先生对接待处的年轻职员说:“你可以下去了。注意警察局派来的人。让他们悄悄地上楼……在大厅里,请不要谈论此事……明白吗?” “明白了,经理。” 梅格雷的办公室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您可以上我办公室来一会吗?” 这是警长自起草有关持械抢劫案的报告以来的第三次受扰。他拿起熄了的烟斗,点燃,穿过走廊,敲局长的门。 “请进,梅格雷……坐吧……” 缕缕阳光透过细雨,照在局长的铜墨水瓶上。 “您认识瓦尔上校吗?” “我在报上看到过他的名字。这是个有三个或四个妻子的男人,是吗?” “有人刚才发现他死在浴池里,在乔治五世宾馆。” 梅格雷没有吱声,他仍想着他的抢劫案。 “我认为您亲自去那儿为好,与宾馆或多或少有联系的医生刚才告诉我,上校昨天身体还是好端端的;就他所知,他从没有受过心脏病的折磨……新闻界会注意此事,不光是法国的新闻界,而且是各国的新闻界……” 梅格雷怕揽这些过于著名的人物的麻烦事。处理他们的案子。人们只能小心从事。 “我去吧。”他说。 他的报告又一次搁下了。他一脸不快的神色,推开警探办公室的门,寻思挑选谁同他去执行任务为好。让维埃在办公室里、不过他也在处理一件持械抢劫案。 “上我的办公室。尽力把我的报告写下去吧……拉普万特,你……” 年轻的拉普万特抬起头。十分高兴。 “戴上帽子,同我去……”接着,又对吕卡说,“要是有人找我,我在乔治五世宾馆。” “服毒事件吗?”吕卡无意地冒出一句,一说完脸就红了。 “什么服毒事件?” 吕卡结结巴巴地说:“伯爵夫人……” “你说的是谁?” “今天早上,下面送来的报告里提到了一个伯爵夫人的情况。这位夫人有个意大利的姓氏,在乔治五世宾馆试图自杀。我没有报告您,是因为……” “报告在哪儿?” 吕卡在桌上的文件堆里翻找,抽出了一张公文纸。 “她没有死……因此我……” 梅格雷把几行文字浏览了一遍:“他们问了她投有?” “不知道。八区的哪一位去了纳依医院……我还不清楚她是否能够说话……” 梅格雷不清楚,就在昨天夜里,两点钟差一点,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和瓦尔上校在乔治五世宾馆门前走下出租汽车,打房看着他们挨在一起取钥匙,并没有大惊小怪。 三楼的侍应生儒勒,听到332号房间铃响,跑去照应时,看到上校在伯爵夫人房里,也没有显得吃惊。 “儒勒,和平常一样!”伯爵夫人对他吩咐。 这就是说,一瓶一九四七年的克卢格酒,和一瓶没开封、没动过的约翰尼·沃克酒。因为不是自己亲手开的威士忌、上校一律不相信。 吕卡正等着挨训,不料梅格雷只是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好象老搭挡这种缺乏判断力的表现令人难以置信似的。这更使吕卡觉得难堪。 “走,拉普万特……” 他们与一个矮小的混蛋迎面相遇。这是警长召来的。 “下午再来见我。” “几点,长官?” “你愿意几点就几点……” “我开一辆车去吧?”拉普万特问。 他们上了一辆车。拉普万特坐到司机的位子上。 到了乔治五世宾馆。门房早已得到了指示。 “你们走吧,我会把汽车停好的。” 人人都得了指示。两个警察只须往前走,门一张张为他们打开。因此,转瞬之间,他们就到了347号房间门口。经理已得到电话通知,站在门口迎候。 梅格雷虽不是常有机会来乔治五世宾馆执行公务,但终究被他们请过两三次,所以认识吉尔先生。他握握他的手。弗雷尔大夫在客厅里等候。他的黑色医药箱就放在身旁那张小圆桌上。这是个正派男人,非常稳重。找他看病的人很多,因此他了解的秘密,几乎与梅格雷不相上下。只是,他是在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里活动,警察很少有机会深入其内。※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死了?”睫毛闪了一下,“大约几点钟死的?” “只有解剖尸体才能确定死亡时间。我想已经吩咐人解剖尸体了吧。” “不是一场事故吗?” “您来看……” 浴池里泡着一具赤裸裸的尸体这个场面,梅格雷不比吉尔先生更乐意观看。 “我没有动他。因为从医学的观点看,这毫无益处。乍一看上去,这可能是一场事故,就象浴池里经常发生的出人意料的事故一样。人滑下去,脑袋靠在池边……” “我知道……不过,这样就不会在肩部留下痕迹……这就是您想说的意思吧?” 梅格雷也注意到死者肩膀上两个深色的印痕。它们就象淤斑。 “您认为有人帮助他,是吗?” “我不清楚……我希望法医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生前,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星期前,我来给伯爵夫人打针时……” 吉尔先生的脸沉下来了。他的意图不是不把伯爵夫人扯进来吗? “一个意大利姓氏的伯爵夫人?”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 “昨晚企图自杀的那位?” “说真的,我不能肯定她企图自杀是不是闹着玩。不过她服了一定量的苯巴比妥,这倒是真的。此外,我知道她每晚都要服这种药。她多服了一些,但我怀疑她是否吞下了致死的剂量。” “一次假自杀?” “我寻思……” 有一些女人,几乎总是漂亮的女人,在吵架、失望,或者经历一段爱情之后,总是吃一些催眠药,刚好显出服毒的症状,却又无生命危险。这种事,他们两人司空见慢。 “您说,您给伯爵夫人打针时,上校在场?” “只要他住在巴黎,我就每星期给她打两针……维生素b和c,没有什么大病……劳累过度……您明白吗?” “那上校呢?” 吉尔先生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上校和伯爵夫人关系密切……但他们各住一套房,我总是纳闷,因为……” “他是她的情夫?” “可以说是的,甚至可以说确实如此。如果我没记错,上校要求离婚,至今有两年了。在他们的阶层,人们预计他一旦离婚,就会娶伯爵夫人……” 梅格雷差点要佯装天真地问:“什么阶层?” 有什么用呢?电话铃响了。拉普万特望着警长,想知道他该下什么。显然,这个场面给年轻警探以深刻印象。 “回话……” “喂……怎么?……对,他在这儿……是我,对……” “谁?”梅格雷问。 “吕卡想跟您说句话。” “喂,吕卡……” 吕卡为了弥补早上的过失,与纳依的美国医院取得了联系。 “警长,我请您原谅……我自己也不能原谅我的过失……她没有回宾馆吗……”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刚才离开病房。人们让她一个留在房里,于是她就走了。人们也没有想到阻止她。 第二章 这斯间,有一件事,表面上看去无足轻重,实际上却在整个探案过程里影响着梅格雷的情绪。拉普万特意识到这点没有?或者,警长以为他意识到了? 早在吉尔先生提到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和瓦尔上校所属的阶层时,警长就克制自己提这样一个问题:“什么阶层?” 假若他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人们难道不会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到一丝厌恶、嘲讽,或许挑衅的意味? 这使他想起了初入警察局时的一个印象。他那时年纪与拉普万特相仿,人们派他到现在他执行任务的这个街区,从星形广场到塞纳河之间一条什么街(他已记不起街名),作一次简单的检查。 这还是特殊饭店“豪华宾馆”的时代,年轻的梅格雷觉得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安静,远离人群和公共交通的喧闹,仅能听到鸟的啁啾和得得有致的马啼声。男女骑手戴着浅色圆顶帽策马朝树林奔驰。 即便是那些美观的房屋也有一种好象神秘的外表。院子里,看得见司机在擦汽车。有时,在一个门口和一个窗口,出现一个穿条纹内衣的仆人,或一位系白领带的饭店侍应部领班。 那些老板的姓氏几乎众所周知。他们的生活情况,每夭早上可在《费加罗报》或《高卢报》上读到,可是当时的警探几乎一无所知,因此,每次他按响一扇气派不凡的大门的门铃时,喉头总是哑塞难得受。 今日,在347号房间,他肯定已经不是昔日初出茅庐的新手了。而且大部分特殊饭店都已消失,许多从前安静的街道,如今也变成了繁华的商业街。然而,在取代从前的贵族街区的地方,仍有不少豪华建筑,乔治五世宾馆作为一个特殊世界的中心,矗立于其中。对于这个世界,他并不熟悉。 报纸上登着周围这些房间里仍在睡乡、或正吃早点的人的名字。街道本身,如弗朗索瓦一世街,蒙泰涅林荫道构成了一个特殊的世界。在各家店铺的招牌上,看得到一些大裁缝的名字,在一家衬衣店简陋的门面上,往往看得到别处所没有的东西。 难道住在塞纳河左岸一幢简陋的楼房里的拉普万特不会困惑不解?难道他不会象当年的梅格雷,对突然一下发现的这种奢华,不由自主地生出尊敬之情? “一个警察,理想的警察,在任何阶层都应觉得无拘无束……” 这是梅格雷有一天说的话。整个一生,他都尽力忘掉人之间表面的差别,都尽力擦去表层的装饰,以透过各种不同的外表,看到赤裸的人。 然而,这天上午,尽管他努力克制自己,周围的气氛还是有某种让他生气的东酉。经理吉尔先生是个杰出的人,尽管他穿着条纹裤,尽管他有某种职业的殷勤,尽管他害怕惹出麻烦事。经常照料著名人物的医生也是一样。 他似乎隐隐觉察出他们之间有某种共同的关系。他们和大家用一样的词语,但他们讲的又不是一种语言。当他们说“伯爵夫人”或“上校”时,内中的意思,硬是与人们通常说的不同。 总之,他们知道内情。他们属于一个特殊的世界,即使是作为一些配角。由于善良,警长不愿先对这个世界表露出敌对情绪。 这一切,他都是在放电话听筒,并转过身对医生说话的当口隐约想到,或更确切地说,隐约感觉到的。他问医生:“如果伯爵夫人真的服了可能致她于死命的苯巴比妥,那么经过您的治疗,譬如半小时后,您认为她能独自下床,离开医院吗?” “她走了?” 卧室的百叶窗一直关着,但客厅的百叶窗打开了。一缕阳光,更确切地说,一线阳光透了进来。医生站在小厕桌旁边。圆桌上放着他的医药箱。宾馆经理则站在客厅的门附近。拉普万特站在梅格雷的右边,稍微退后一点。 死尸一直抱在浴池里。浴室大开着门,里面十分明亮。 电活铃又响起来了。经理瞧了一眼警长,好象要求他允许似的,然后摘下听筒。 “喂,是吗?……是我……他上来了……” 大家都注视着他,他在想什么要说的话,面露不安。这时朝走廊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满头银丝,一张晒黑的脸,穿一套浅灰交织呢西装,逐个地把聚在客厅里的人打量一遍,最后发现了吉尔先生。 “嗬!您在这……大卫出了什么事?……他在哪儿?……” “唉,阿尔诺先生……”他指指浴室,接着,很自然地说起英语来,“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上午打了五次电话……”阿尔诺先生也用英语回答。 这又是使梅格雷更加不快的细节。他听得懂英语,毫不费力,但远不能流利地讲。这时大夫也操起这种语言。 “唉,阿尔诺先生,他是确确实实死啦……” 新来者在浴室门口站了好一阵,注视着浴池里的尸体。人们看见他嘴唇翕动着,好象在默诵一篇祈祷文。 “一场本可避免的事故,是吗?” 天知道为什么,他又操起法语来,几乎没有英语腔。 就在这个时刻,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梅格雷挨着的那张椅子上,扔着死者的长裤。看得见裤腰的一颗纽扣上系着一条白金小链。小链的另一端塞在裤袋里,大概拴着什么物件,或是钥匙,或是挂表。 纯粹出于好奇,梅格雷不由自主地伸过手去,抓住链子。当他动作刚做了一半时,姓阿尔诺的人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象要指责他无礼或行为不轨似的。 这一切远比言语微妙。仅仅是一眼,仅仅在梅格雷身上停了一瞬间,仅仅是一种勉强觉察得出的表情变化。※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于是,梅格雷放开链子,摆出一种使他立即觉得耻辱的姿态,因为这是罪犯的姿态。 拉普万特是真的觉察到了这点,而有意扭过头去的吗? 在局里,他们三个人对警长佩服得五体投地:吕卡,资格最老,让维埃,从前与拉普万特一样年轻,一样没经验,一样热情,最后就是人称“小拉普万特”的这位。这都成了人们打趣的话题。 难道他刚才失望了?或者,仅仅是看到警长和自己一样,听任他们所处的气氛来影响自己,而觉得难堪呢? 梅格雷振作起精神,变得坚定。或许这也是一种笨拙的行为。他意识到了,但他只能这样。 “阿尔诺先生,我想向您提几个问题……” 英国佬没有问他是谁,只是朝吉尔先生转过身。后者向他说明:“梅格雷警长,司法警察局的……” ——头稍稍一点,略示礼貌。 “我可以问您是谁,为什么今天上午到这儿来吗?” 阿尔诺又一次盯着经理,一副惊奇的神气,好象无论如何,问题提得令人惊讶似的。 “约翰·t·阿尔诺先生是……” “让他自已回答,好吗?” 于是英国佬说:“我们也许可以去客厅谈吧?” 走之前,他又扫了一眼浴室,好象再次对死者表示哀悼。 “您还需要我吗?”弗雷尔大夫问。 “只要知道您在什么地方……” “我去什么些方,我都告诉秘书……宾馆有我的电话号码……” 阿尔诺操英语对吉尔先生说:“请您让人给我送一杯英格兰威士忌来,好吗?” 梅格雷在重新开始谈话之前,摘下了电话听筒。 “小姐、请给我接检察院……” “什么检祭院?” 这里人们说的话,与奥费维尔河街的人不同。他报出了号码。 “请接检察官或哪位代理检察官,行吗?……梅格雷警长……是的……” 在他等待期间,吉尔先生低声说道:“您能否要求那些先生谨慎行事呢?全悄悄进入宾馆,就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喂!……我在乔治五世宾馆,检察官先生……刚才在一间浴室里发现了一个死人……大卫·瓦尔上校……瓦尔,对的……尸体还在浴池里。一些迹象让人设想这不是事故致死……是的……这是大家跟我说的……” 检察官在电话线另一端说:“您知道大卫·瓦尔是个十分重要的人吗?” 梅格雷平心静气地听着。 “是的……是的……我留在这里……昨天夜里,同一个宾馆里还发生了一起事件……待会儿我跟您说……对!检察官先生,一会儿见……” 在他说话的当口,一个穿白外衣的侍应生露了一下面,阿尔诺先生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慢慢地、小心地切去一枝雪茄烟头,点燃。 “我刚才问您……” “我是谁,我来这干什么……现在轮到我来问您了:您知道他是什么人……现在我该说了,我的朋友大卫·瓦尔过去是什么人?” 不管么说,这也许不是无礼,而是一种天生的自信。阿尔诺在这里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经理犹犹豫豫,不敢打断他的话,这就使得他象上课时的小学生要求准许上厕所一样。 “抱歉得很,先生们……我想知道是否可以下去吩咐些事……” “我们一起等检察官来。” “我明白,是……” “也许会需要您的。我还等司法验身处的专家和摄影师,以及法医……” “我可以至少让这些先生中的一部分从服务人员走的门进来吗?……警长,您该明白我的意思……大厅里,如果来来去去的人太多,如果……” “我明白……” “谢谢您……” “阿尔诺先生,马上有人给您送威士忌来……你们两位先生也许要点什么……” 梅格雷摇摇头表示不要,接着又后悔,因为他要的话,也可以美美地喝一口酒的。 “我听您说,阿尔诺先生……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刚才说,您大概从报纸上看到过我朋友大卫的名字,和大家一样……最经常的是人家在他的姓名前面加一个十亿富翁……‘英国的十亿富翁……如果用法郎计算,确是……用英镑计算,则……” “多大年纪?”梅格雷打断他的话。 “六十三……大卫并不是自己单枪匹马白手起家的。正象我们那里的人所说的,他是天生富贵。他祖父在曼彻斯特开办了几家拉丝厂,到他父亲手里,这就是几爿最大的厂家了……您听我说下去吗?” “我听您说。” “我并不是说工厂独自运转,大卫用不着操心。但它并不要他费多大的力。隔一段时间,与他的经理谈谈,提些管理上的意见,签署一些文件……” “他不在曼彻斯特生活?” “几乎从没有住过。” “如果报纸上的可信……” “报纸一劳永逸地选定两、三打人物,把他们的日常琐事,微不足道的行为都照登不误,但这并不是说他们报道的一切都一点不错。比如,有关大卫离婚的事,就有许多荒唐离奇的说法……但我并不是要让您明自这个……在大多数人看来,既然大卫承接了这么一大笔财富,这么一大摊子产业,只须在巴黎、多维尔、嘎那,洛桑或罗马痛痛快快地打发日子,和漂亮女人以及与他一样出名的人物厮混,逛夜总会、上跑马场就行了……其实,情况并非如此……” 阿尔诺先生停了停,看了看雪茄的白色烟灰,向进门的侍应生打了个招呼,便抓起托盘上的一杯威士忌。 “您允许吗?”然后,他又在扶手椅上坐稳,“大卫之所以没有住在曼彻斯特,过英国大工业家过的那种日子,那正是因为,他在那里的局面先就打好了。他只须继续祖父和父亲的事业罢了。这恰恰是他不感兴趣的。这点,您明白吗?” 从他先看看警长,接着又着年轻的拉普万特的样子上,感觉得出他认为这两人不可能理解那种感情。 “美国人有一个词,我们英国人很少用……他们说‘花花公子’,这就是说,一个阔佬,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吃喝玩乐,从马球到冬季运动、赛船、上夜总会、带一帮子女人……” “检察官快到了。”梅格雷看看表,提醒他。 “真抱歉,让您听了这一通废话。可是您向我提的那个问题,很难用几句话回答……也许我是想让您免听一些不合适的话……您说是这样吧?……大卫·瓦尔远不是‘花花公子’,他以个人的身份,而不是以曼彻斯特瓦尔拉丝厂主的身份,经管一定数量的不同的企业……只不过,他认为工作并不一定要每天八小时关在办公室里……相信我的话,他是个做生意的天才……在人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时间,他赚了大笔钱……” “能举个例子吗?” “有一天,我们一同乘坐他的罗尔斯汽车,沿意大利海岸旅行。一个故障迫使我们停在一家相当简陋的客栈。在大家为我们弄饭期间,大卫和我一起在周围走了走。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天晚上,我们到了罗马。几天后,我就替大卫先生购下了两千公顷土地,其中有一部分种着葡萄……今日,您在那里将看到三座大饭店,一家娱乐场,一块最美的海滨沙滩,环绕着幢幢别墅……在瑞士,蒙特勒附近……” “总的说来,您是他个人的代理人……” “如果您愿意,他的朋友和代理人……首先是朋友,因为我当初认识他时,我从没做过生意,管过银钱……” “您也住在乔治五世宾馆?” “不,在斯克利伯饭店。您觉得奇怪吧。不过,在巴黎和别处一样,我们几乎总是住在不同的饭店里。他住的地方,我们称为他的‘隐居所’,他总不让我们去住……”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才住在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 阿尔诺的脸略微一红:“是由于这点,也由于别的原因……” “就是说……” “这是个微妙的问题……” “他们的关系,大家并不因此就不清楚吧?” “确实,大家都有议论。” “是真的?” “我猜的。这件事儿,我从没有问过人家。” “不过您终究是他的密友……” 这下轮到阿尔诺不快了。他大概也想到了他们说的不是一种语言,他们并不是同一阶层的人。 “他有几位妻子?” “只有三个。报纸上夸大了数字。因为他一认识某个女子,与她一起露了几次面,人们使宣布他又结婚了。” “三个妻子都还活着?” “对。” “她们给他生了孩子吗?” “生了两个。一个儿子,波比,十六岁,在剑桥,是第二个妻子生的,一个女儿,艾伦,第三个妻子生的。” “他与她们的关系怎么样?” “与他先前的妻子?关系很好嘛。这是个君子。” “他常去看她们吗?” “他与她们会面……” “她们有财产吗” “第一个妻子,多萝西·佩恩,属于曼彻斯特一个巨大的纺织家族。” “另两个呢?” “他供养她们。” “因此,他的死,对她们任何一个都没有好处?” 阿尔诺蹙了蹙眉头,佯装听不懂这话,显出不快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呢?” “一旦他与缪利埃·阿利冈离脱,他大概就会婆她。” “在您看来,谁能从他的死亡里得到好处呢?” 回答又快又肯定:“没有任何人。” “您了解他的冤家对头吗?” “我只认识他的朋友。” “他在乔治五世宾馆住了很久吗?” “等一等……今天是十月七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记事本。它很精美,软皮面,四角涂了金,“我们是二号从嘎那来的……八月十七一号离开多维尔,以后在比亚里茨住了一阵……我们本来打算十三号去洛桑……” “为生意上的事?”※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阿尔诺又一次带着某种失望,看了看梅格雷,好象这个粗壮的汉子根本不可能理解最基本的事情似的。 “大卫在洛桑有一套住宅,甚至把家安在那儿……” “这里呢?” “他也整年包下了这套房间,他在伦敦和嘎那的卡尔通饭店也各有一套……” “在曼彻斯特呢?” “他拥有瓦尔家的房子。那是一座维多利亚式的巨大建筑物。我相信,三十年里,他在那里睡不上三次……他讨厌曼彻斯特……” “您很了解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吧?” 阿尔诺没来得及回答。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吉尔先生比刚才梅格雷来时更加激动,领着检察官和一个年轻的顶审法官走了进来。梅格雷警长还未与这位预审法官共过事,他名叫卡拉,样子象个大学生。 “我给你们介绍,阿尔诺先生……” “约翰·t·阿尔诺……”他站起身,明确地说。 梅格雷继续介绍:“死者的密友和特别代理人。” 似乎阿尔诺为终于能与一位要人、也许是他那个阶层的人打交道而高兴。他对检察官说:“上午十点钟,我与大卫有个约会。说确切点,我应该与他通电话。这样,我才知道他死了。在这里,有人对我说,他不是死于事故。我想,警察这么说,一定有站得住的理由。检察官先生,我想请求您的,是不要让人把这事大肆张扬。大卫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我很难告诉您,他的死将产生什么影响。不仅对交易所,而且对各界都有影响。” “我们尽量慎重行事。”检察官低声说,“对吗,警长?” 警长点点头。 “我想,”阿尔诺继续说,“您有问题要问我?” 检察官看看梅格雷,又看看预审法官:“也许刚才……我不知道……眼下,我认为您可以走了……” “如果你们需要我,我就在下面酒吧间里……” 门关上了。他们互相看着面露愁容。 “棘手的案子,是吧?”检察官说,“您有什么想法?” “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有一个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她是瓦尔的情妇,住在走廊尽头的套间里,昨夜企图服毒自杀。医生让人把她送到纳依的美国医院,给她一间单人病房。每隔半小时,护士去看看她,刚才,却发现房子空了……” “伯爵夫人失踪了?” 梅格雷点点头,补充道:“我让人注意机场、车站和巴黎的各个出口。” “真奇怪,不是?” 梅格雷耸耸肩。他能说什么?这个案子中的任何情况,从生来富贵、在出入跑马场、夜总会中经管生意的死者,到这个热衷于上流社会生活、对他象教师对笨学生说话的代理人,都奇怪。 “您想看看他吗?” 检察官是个十分严肃的人,属于古老的穿袍贵族。他说:“我打电话问过外交部……大卫·瓦尔确是重要人物……他的上校军衔是在战争中获得的。他那时是情报七处的负责人……您认为这是否可能与他的死有关?” 走廊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最后,保尔医生出现了,手上提着器械箱。 “我原以为他们会让我从服务人员进出的门进来……现在,下面,司法验身处的人正从那张门里进哩……尸体在哪儿?”他逐个与检察官、预审法官、梅格雷握手。 “那么,死者呢?”接着,他脱去外衣,卷起衬衣袖子,“男人?……女人?……” “男的……” 梅格雷指指浴室。医生惊呼了一声。司法验身处的人也带着照形机到了。梅格雷得去招呼他们。 不论在乔治五世宾馆,还是在别处,不论对象是大卫·瓦尔,还是一桩罪行的任何牺牲品,都必须照章行事。 “可以打开百叶窗吗,警长?” “可以。这个杯子不是的,是刚才送来给一个证人喝的。” 这时,阳光不仅照进了客厅,也照进了卧室,照得房里亮堂堂的。人们发现了好些个人的小玩意,几乎都是罕见或贵重的东西。 譬如,床头柜上的闹钟是金的,卡尔提埃的产品,象一只摆在五斗橱上的雪茄烟盒,而指甲剪匣上则带着伦敦一家大厂家的商标。在挂衣服的壁橱里,一个警探数了数,有十八套西装。大概瓦尔在噶那、伦敦、洛桑的其他住所里,也有同样的数目…… “您可以给我派摄影师来了。”保尔医生说。 梅格雷四处瞧着,记下套间里最细枝末节的情况和房里放的东西。 “给吕卡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梅格雷对拉普万特说。在这种混乱中,他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有三架摄形机,一架在客斤,一架在床头,一架在浴室。 “喂!……吕卡吗……我是拉普万特……” 梅格雷在窗前和检察官、预审法官小声交谈。保尔医生和摄影师待在浴池边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我们将看看保尔医生是否肯定弗雷尔大夫的看法……照那位大夫看来,淤斑是……” 法医终于出来了,仍象平日一样快活。 “在我写出报告,作完解剖——这有可能,因为我以为会要我解剖的——之前,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情况:第一,这人身体健康,至少可以活八十岁。 “第二,他是在酩酊大醉下进浴池的。 “第三,他不是自己坐进去的,帮助他死的人用了一些力气,把他压在水下。 “目前就是这些了,要是你们愿意帮我把尸首送到法医研究院,我会努力发现更多的情况……” 两个官员互看了一眼。解剖还是不解剖呢? “他有家室吧?”检察官问梅格雷。 “就我所了解的,他有两个孩子,都没成年。与他第三任妻子的离婚案还没有判定。” “有兄弟姐妹吗了” “等一等……”他摘下电话听筒。拉普万特示意他有话对他说,但警长先要了酒吧厅,“请找阿尔诺先生。” “稍等片刻……” 过了一会,梅格雷对检察官说:“没有姐妹。他原有一个兄弟,二十二岁上在印度被人杀了……他有一些堂兄弟,但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想说什么,拉普万特?” “吕卡告诉我一个细节,是人家刚报告他的,今天早上,九点钟光景,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在病房里要了好几个电话……” “记录了没有?” “是巴黎的电话,好象要了两个或三个,有两次要的是一个。接着,她就要蒙特卡洛的……” “什么号码?” “巴黎酒家……” “要谁,不清楚?” “对。您希望我问问巴黎酒家?” 这仍是同一种环境。这边是乔治五世宾馆,蒙特卡洛那边,是蓝色海岸上最豪华的酒家。 “喂,小姐,请接蒙特卡洛的酒家……怎么了……”他尴尬地朝警长转过身来,“她问通话记谁的帐。” 梅格雷不耐烦地说:“记瓦尔的帐……或者记我的,如果她喜欢……” “喂,小姐,是代梅格雷警长要的……是的……谢谢……”话筒挂上后,他宣布说,“等十分钟。” 在一个抽斗里,刚刚发现了一些信函,有些是用英文写的,其余的则是法文的或意大利文的,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有女人的信,也有业务函,出席鸡尾酒会或宴会的请帖。而另一个抽斗里,则是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 “带走吗?” 梅格雷用目光征求了加拉法官的意见后,表示同意。这时是十一点钟,宾馆里的宿客开始醒了,只听见铃声响,仆人们来来去去,电梯的启动声不断。 “医生,您认为一个女人可以把他的头按在水里?” “要看什么样的女人。” “他们称她为小伯爵夫人。这让人想象她身体娇小。” “高矮或胖瘦倒不重要……”保尔医生冷静地咕哝道。 梅格雷突然说:“也许我们最好去看一看332号房间……” “332?” “就是那位伯爵夫人的套间。” 他们发现门是关的,只得去寻找一个女佣。房间已经招理过了,也有一间客厅,比347号的要小,一间卧室和一间浴室。窗户虽然是开着的,房里却仍散发着酒与香水的气味,香槟洒瓶已经拿走了,但只喝去四分之一的威士忌还摆在小圆桌上。 检察官和法官要么是很有教养,要么是生性腼腆,在门口犹豫不决,不知迸去是否为好。而梅格雷则打开衣柜,抽出抽斗。里面的东西,和在大卫·瓦尔的房间里看到的一样,是一些极为奢华的物品。它们只能在很少几家商店买到,是一定的生活水平的象征。※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小梳妆台上有一些首饰,象没有价值的物品一样零乱地放着:一只钻石手镯。一块小表,一对耳环和一些戒指,加起来,约合二千万法郎。 这里的一个抽斗里,也放着一些文件:请帖、裁缝店或时装店的发货票、法国航空公司和泛美航空公司的广告单、时刻表。 ——没有私人信件。看来,小伯爵夫人既不写信,也不收信。相反,在一个壁柜里,梅格雷数了有二十八双鞋,有些还从未穿过。鞋子的尺码使梅格雷进一步肯定,伯爵夫人身材矮小。 拉普万特跑过来—— “我接通了巴黎酒家。电话员记录电话,但不是记接通了的电话,而是记受话人不在、又要给他们留话的电话。今天上午她接了巴黎打去的十五次电话,因此,很难说那个电话是打给谁的。”拉普万特犹豫地补充道,“她问我这里是否和那里一样热。看来……” 由于大家不再听他的,他就住口了。这小群人回到大卫·瓦尔的套间门口,遇到了一个相当奇怪的队列。经理走在前面(大概有人向他报了警),象侦察员似的,忐忑不安地注意着一张张随时可能打开的门。他带了一个穿天蓝制服的服务员,作为增援,以便开通道路。 四个男人抬着担架,跟在后面。大卫·瓦尔仍然赤裸的尸体用毯子裹着,躺在上面。 “走这边……”吉尔先生压低声音说。他踞着脚尖走路。抬担架的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避免撞上墙壁或门。 他们不是朝一架电梯走去,而是走进一条比别的走廊窄、油漆黯淡陈旧的走廊,它通往运货电梯。大卫·瓦尔本是宾馆里最受尊敬的宿客,离开宾馆时走的却是搬运箱箧和大件行李的路线。 沉默了一阵,法官们见不再有事情可做,便犹豫着不想再进房去。 “您处理这个案子吧,梅格雷……”检察官叹了口气。他迟疑了一下,声音更低地说,“谨慎些……尽力避开报纸……总之,您明白我的意思……部里关照了我的。” 昨天,差不多同一时刻,警长去克利央古尔街探访一个收帐员时,事情要简单得多。那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为了拼命保卫装有八百万现款的钱包,肚子上中了两颗子弹。 他不让人家把他送进医院。如果要死,他宁愿死在他那间贴着玫红花纸的小房间里。那里,妻子在守护他。孩子放学后,踮着脚走进来。 那个案子有一条线索。现场留下的贝雷帽,最终将引导人们拿获凶手。可是大卫·瓦尔呢? “我想,”梅格雷自言自语似的,突然说道,“我得去奥利机场转一圈。” 也许,这是因为抽斗里乱堆着的法航和泛美航空公司的时刻表?抑或是因为打往蒙特卡洛的电话? 也许,说来说去,是因为必须干点事,不论什么事。而机场在他看来,是伯爵夫人这种人必走的路线。 第三章 他离开乔治五世宾馆,并不能象他所想的那样快。在他去机场前,通过电话告诉吕卡一些情况时,年轻的拉普万特在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房里走了一圈,带来一只彩色金属盒。里面原来装的是英国饼干,现在则装满了相片。 这使梅格雷回想起小时候母亲放纽扣的盒子。每当衣服上掉了一颗纽扣,母亲就从盒子里取出一颗补上。那是一个茶叶盒,上面印着汉字,在一个从不饮茶的城堡管理人家里,确是出人意料的物件。 在332号房间的一个壁橱里,警长看见了莫尔索大街一家著名制箱厂出品的箱子。一些小用品,如鞋拔、镇纸,都带有某家豪华商店的商标。 可是,伯爵夫人却把她和朋友的相片,乱放在一个简陋的盒子里。这些相片都是在旅行中偶然一瞬间拍的。相片上,她或者身穿游泳服,坐在一艘游艇上,也许是在地中海游玩,或者在海里滑水,或者在山上滑雪。 在一定数量的相片上,她由上校陪着。有时单独与他在一起,但大多数相片上还有别人。警长有时也认得出他们:一些演员、作家,都是照片经常上报的人。 “您带走盒子吗,警长?” 好象梅格雷满不情愿离开乔治五世宾馆这层接似的。但他也觉得没有什么需要了解了。 “请把护士叫来。你首先得保证是昨夜那个。” 这就是那位,因为宾馆里只有一位护士。梅格雷稍后才知道,她的工作就是照料醉鬼,打针。一些年以来,有三分之一的住客根据医瞩,打这种或那种针。 “告诉我,小姐……” “我叫热内维利……”这是个严肃忧郁的人,年纪不大,目光黯淡,象那些睡眠不足的人。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坐救护车离开宾馆时,穿的是睡衣,是吗?” “是的。我们用一床被子裹住她。我不愿给她穿衣,耽误时间。我把她的内衣和罩衫放在一个箱子里了。” “一件连衣裙?” “一件蓝上衣,随手拿的。当然,还放了鞋袜。” “再没放别的东西吗?” “一个手提包,搁在卧室里的。我检查了,里面有梳子、粉盒,口红,都是女人需要的东西。” “您不知道提包里是否装有钱吗?” “我看见里面有一个钱包,一叠支票和一本护照……” “法国护照?” “意大利的。” “伯爵夫人原籍是意大利?” “是法国。她与巴尔米利伯爵结婚后成了意大利人。我猜想她保留了这个国籍。我并不清楚。我不管这些事。” 电梯里有一个人,拉普万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梅格雷最后认出他是美国电影界最著名的丑角。在银幕上看见他那么多次,看见他本人待在电梯笼子里,衣着和常人一样,眼皮泡肿,一幅先天晚上喝多了酒的苦相,真有一种滑稽效果。 在朝大厅走去之前,警长先经过洒吧厅。约翰·t·阿尔诺胳膊肘支在桌上坐着,面前放着一瓶威士忌。 “来这角落里待一会吧……” 顾客还不多,大多数和那位美国演员一样,一副愁眉苦脸。只有两个例外,他们在一张圆桌上堆了一堆商业票据,正一本正经地讨论。 梅格雷把照片一张张拿给阿尔诺先生看。 “我想您认识这些人吧?我看到了,有几张上面有您……” 确实,相片上的人,阿尔诺都认识,而且有许多也是梅格雷熟悉其名的人物:两位前国王,过去统治各自的国家,而今住在蓝色海岸,一位前王后,她住在洛桑,几位亲王,一位英国导演,一家生产威士忌的大商号的老板,一名芭蕾舞演员,一名网球冠军…… 阿尔诺的说话方式有点惹人不快。 “您不认识他吗?这是保尔。” “保尔什么?” “南斯拉夫的保尔。这里,这是纳奈特……”——纳奈特不是某个女伶或半上流社会的人物,而是圣日尔曼郊区一位在餐桌边接待部长和大使的名媛贵妇的小名。 “这位呢,和伯爵夫人、上校一起的?” “杰弗。” “哪位杰弗?” “冯·默伦,化工大王。” 当然,这又是梅格雷熟悉的名字。因为在油漆桶和许多别的产品上,都可看到这个名字。他身穿短运动裤,头戴南美种植园工人的大草帽,在圣特罗培的一个广场上玩滚球。 “这是伯爵夫人的第二任丈夫。” “还有一个问题,阿尔诺先生。现在,有什么人住在蒙特卡洛的巴黎酒家,伯爵夫人在困窘的情况下,会想起打电话给他,您知道吗?” “她打电话给蒙特卡洛了?” “我是问您。” “杰弗,肯定。” “您是说她的第二任丈夫?” “他在蓝色海岸一年要住好些日子。他在姆冉有一幢别墅,离嘎那不远,但大部分时间,他宁愿住巴黎酒家。” “他们的关系还好吗?” “极好,她一直叫他爸爸。” 美国丑角在大厅路了一圈后,也来到酒吧厅坐下,侍应生也没问他想喝点什么,就给他配了一大杯杜松子酒调番茄汁的饮料。 “冯·默伦与上校的关系好不好?” “他们是生死之交。” “巴尔米利伯爵呢?” “刚才您给我看的一张照片上有他……” 阿尔诺在相片上寻找他。这是个褐皮肤的大个子男人,头发乱蓬蓬的,穿着游泳裤,坐在一只游艇的艇首。 “也是朋友?” “怎么不是?” “谢谢您……”正待站起身的时刻,梅格雷又改变了主意,“您知道谁是上校的公证人?”※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约翰·t·阿尔诺再一次显得有点不耐烦,好象他的对话人太无知了。 “有好些个。不一定叫公证人,但干的是这种事。在伦敦,他有几位律师,名叫菲利浦、菲利浦和哈德利。在纽约,哈里松与肖事务所照管他的利益。在洛桑……” “您认为,他把遗嘱存放在这些先生中的哪一位手里?” “他到处都放了。他经常改变遗嘱。” 梅格雷接受了侍应生端来的威士忌。拉普万特出于谨慎,只拿了一杯啤酒。 “谢谢您,阿尔诺先生。” “尤其不要忘了我嘱咐您的,小心行事。您会明白这里面有麻烦事的……” 梅格雷对此深信不疑,以致把脸沉了下来。所有这些人,习惯于与常人截然不同,这使他大为不快。他意识到,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他们,要了解他们的事儿,得花好几个月时间。 “来,拉普万特……” 他匆匆穿过大厅,目不旁视,深怕被吉尔先生拖住。他喜欢吉尔先生,但若被他拖住,也准会听到他说一番小心、谨慎之类的话。此刻,大厅里宾客济济。人们操着各种语言,吸着备国的香烟和雪茄。 “从这里走,梅格雷先生……”照管汽车的人把司法瞥察局的小汽车停在一辆罗尔斯和一辆卡迪亚之间。他领他们朝停车点走去。 ——给不给小费?梅格雷没有给。 “去奥利机场,我的孩子……” “是,警长……” 警长本想去纳依的美国医院,找护士、接待员、电话员问问。他想干那么多事情,而且必须干那么多事情。但他不可能使出分身法,他得赶快找到小伯爵夫人。 确实,她个子不高,身材娇小、漂亮。这是他从她的相片上知道的。她有多大年纪?光从拍照的那些瞬间难以判断。况且大部分是在丽日晴天拍的,人们看到的主要是她套着三点式泳衣的近乎赤裸的身体,而不是面部轮廓的细节。 她一身褐肤,一只小鼻子,尖尖的,显得傲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乐于摆出淘气鬼的姿势。然而,他本可以判断她将近四十岁;宾馆的卡片本可以告诉他这点。但他刚才没有想到。他去办最紧要的事。但他颇为不快地觉得,他正在马虎地作调查。 “等一会,”他对拉普万特说,“你去乔治五世宾馆,把她的卡片拿来。再把她最清晰的照片拿去放大。” “登在报上?” “还不。你还去一下美国医院。明白吗?” “明白。您要动身去外地吗?” ——他不能肯定,但他有预感。 “不管怎样,如果我走了,请打个电话告诉我妻子。” 他坐飞机旅行过四、五次。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因此,他几乎认不出奥利机场来了。他发现了一些新盖的大楼。机场里熙熙攘攘,比北方车站或圣拉萨尔车站还要繁忙。但和车站不同的是,在这里,可以说没有走出乔治五世宾馆,听得见人们说各种各样的语言,看得见人们用各种各样的货币付小费。报馆的摄影记者围聚在一辆大汽车旁,给一个手持鲜花的名人拍照。大多数箱子上有和小伯爵夫人行李上一样的著名厂家的标牌。 “我等着您,警长?” “不,进城去,办我吩咐的事。我要不走,就坐出租车回来。” 他钻进人群,以躲开记者。在他往排列着各家航空公司服务台的大厅走去时,两架照相机已经对好,然而一些印度人,有的扎着头帕,正好穿过机坪,朝海关走去。 高音喇叭不断地呼唤人: “史迪威先生……史迪威先生……史迪威先生,请到泛美航空公司办公室去……”接着是用英语作的同样的呼唤。接着又用西班牙语,呼唤康絮艾萝·贡扎莱丝小姐。 机场特设的警察分局不在梅格雷原来知道的地方,不过他最后还是发现了。他推开门。 “瞧,柯龙巴尼……” 梅格雷曾出席过柯龙巴尼的婚礼。柯龙巴尼不属于司法警察系统,直属内务部。 “是您让人通知我的吧?” 柯龙巴尼警长在办公室乱堆的文件里,找出一张小纸片。那上面用铅笔写着伯爵夫人的名字。 “您没看见她吗?” “我已经把命令通知了检票员……可直到现在我没得到任何报告……我想检查一下乘客名单……” 柯龙巴尼走进一间玻璃的办公星,拿了一叠纸张回来了。 “稍等一会……315航班,飞往伦敦……巴尔米利……巴尔米利……巴……没有,乘客没有巴尔米利……您不知道她去哪儿?下一架飞机……斯图加特……也没有巴尔米利……开罗、贝鲁特……巴……波特莱……不是!……纽约,乘坐泛美航空公司……匹特伯尔……匹鲁莱……都没有巴尔米利……” “没有去蓝色海岸的飞机?” “去罗马的飞机,中途停尼斯。对,十点三十二分。” “您有乘客名单吗?” “我有去罗马的乘客名单。因为我手下的人验了他们的护照……去尼斯的旅客,他们不管,那些人是从另一张门进,不用办海关和警察的手续……” “一架法国飞机?” “英国……去问问英国海外航空公司……我领您去……” 大厅里,排列着各家航空公司的服务台,活象集市上临时搭建的木棚,上面立着代表各国颜色的指示牌,并几乎都有国名的起首字母。 “312航班的乘客名单,你们有没有?” 一个生着雀斑的英国姑娘在文件堆里翻了翻,递过来一张纸。 “巴……巴……巴尔松……巴尔米利……路易斯,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是她吗,梅格雷?”他对姑娘说,“您可以告诉我这人是否订了票吗?” “等一等,刚才是我的同事负责这架飞机……” 她走出隔开的小间,插进人群,带着一个金发小伙子回来了。小伙子讲起法语来英国味很重。 “是您给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办的票吗?” 他说是的。是他的意大利航空公司的邻友领来的。她一定要赶到尼斯,已经误了上午法航公司的班机。 “您知道,这很复杂。有些飞机飞这条线,一周才一二次。有些航线,中途停的场站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我对她说,如果最后一刻,我们有位子……” “她走了” “对。十点二十八分。” “那么,她到了尼斯了?” 职员看了看对面服务台上的挂钟:“到了半个钟头了。” “她拿什么买票?” “支票。她对我说,她走得仓促,身上没有带现钱。” “你们平常接受支票?” “只要是熟人。” “她的支票还在您这儿吗?” 小伙子抽出一个抽屉,翻了几张纸,抽出一张别上了蓝色支票的纸。支票不是开给哪家法国银行,而是开给一家瑞士银行支付的。这家银行在歌剧院大街设有办事处。支票上字迹潦草,不规整,好象一个烦躁不安或激动不已的人写的。 “很重要!” “麻烦吗?” “我担心这点。” “您是想和机场警察局通话吗?” 梅格雷点头。 “可能要少几分钟才能接通。我们有时间去喝一杯……走这边……尼斯那边通了,您来通知我们好吗,杜蒂约?” 在酒吧厅,他们坐在一家巴西人和一群穿灰制服的飞行员之间。那些飞行员讲法语,但带着比利时腔或瑞士腔。 “您喝点什么?” “我刚才喝了威上忌。最好还是喝同一种。” 柯龙巴尼解释道:“我们从司法警察局接到的照会,并没有提到去某个法国机场的旅客……由于我们一般只注意必须交验护照的那些人……” 梅格雷一口气喝干杯里的酒,因为已经有人叫他接电话了。 “喂!机场警察局吗?……我是梅格雷,司法警察局的……对……您听清了吗?……喂!……我尽可能说清楚……一个年轻的女人……喂……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就象棕榈树……棕榈树……后面多个……对……半个小时以前,她大概下了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飞机……对,飞机从伦教起飞,途经巴黎……怎么?……我听不清……” 柯龙巴尼好心地走去关上门。因为机场的嘈杂声,包括一架挨近大落地窗的飞机声,都传进了办公室。 “飞机刚降落?……晚点,对……太好了……乘客才下飞,乘客才下飞机?喂……快去……巴尔米利……不……您用什么借口留住她……例如,检查证件……快……” 柯龙巴尼结结巴巴地说:“我刚才就觉得它会晚点。一条航线上报告有暴雨。卡萨布朗卡的飞机晚到了一个半小时,而这……” “喂!……对……怎么回事?……您用什么借……您看到她了?……那么?走了?……” 电话线的那一端,也听得见飞机的发动机响声。 “飞机在起飞吧?……她在上面?……没有?” 他终于明白,尼斯的警察与她失之交臂。从伦敦来的乘客仍在那儿,因为他们得通过海关。由于伯爵夫人是在巴黎上的飞机,所以头一个出来,立即上了一辆等着的汽车。 “您是说,一辆挂比利时牌照的汽车?……是的,我听清了:一辆大轿车……一个司机……不……没什么……谢谢……” 在美国医院,她打了电话给蒙特卡洛。她第二任丈夫约瑟失·玛·默伦可能住在这里的巴黎酒家。接着,她坐车到奥利机场,登上了去海岸的头班飞机。在尼斯,一辆比利时的大轿车等着她。 “事情象您想的那样办了吗?” “几点钟有去尼斯的飞机?” “一点十九分……一般来说,都坐满了,尽管还不是旺季。但是,在最后一刻,总有一两个乘客没到……您希望我给您登记一下了……” ——没他帮忙,梅格雷要浪费些时间。 “行了!您只要等着就是。到时间会有人来找您。您会在餐馆里吧?” 梅格雷独自一人在一个角落里吃中饭。在此之前,他打电话给吕卡,没有获悉半点新消息。 “记者们还没得到消息吗?” “我这样认为。我刚才已经看见一个记者在走廊里溜来溜去。不过这是米肖,他总是在屋里踱步,但没有对我说什么……” “让拉普万特干我吩咐的事……下午我再从尼斯打电话……” 正象柯龙巴尼允诺的那样,有人来找他。于是他跟着乘客的队伍走向飞机。他坐在最后一排。他把装相片的盒子留给了拉普万特,但拿了自己觉得最有意思的几张。空中小姐给他口香糖时,也给他一份报纸。但他没有读报,只是若有所思地端详起相片来。※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不得不等到面前的指示灯熄了,才拿起烟斗吸烟,松开安全带。接着,乘务员几乎马上送上茶和他并不想要的礼物。 飞机在厚厚的云层上空飞行。梅格雷双眼半闭,脑袋仰靠在扶手椅背上,一副悠闲养神的样子。实际上,他在努力回想一些人名,一些身影。放在今天早上,这些人对他来说,还犹如另一星球的居民一般陌生。 上校的死被人发现后,过去了多少时间?新闻界有没有来抢这个案子?他们一插手,事情就会变得复杂。每次处理有关显要人物的案件,情况都是这样。难道伦敦的日报不会派记者来巴黎?照约翰·t·阿尔诺说,大卫·瓦尔几乎在世界各处都有利益。 真是个怪人!梅格雷只看见他一回,姿态可怜又粗鲁,赤身裸体地泡在浴池里,苍白的大肚皮露出水面,似乎在浮动。 拉普万特是否感觉到,梅格雷警长有时十分激动,这并不完全适宜于他的使命吗?他对警长的信任,是否因此而动摇了呢? 那些人让他厌恶,这倒是事实。在那些人面前,他象是俱乐部的新成员或班上的新学生,自觉笨拙,又感到羞耻,因为他不知道规矩、习惯。基本用语,他想象别人会嘲笑他。他相信,约翰·t·阿尔诺在流亡的国王面前,在伦敦,罗马、柏林和纽约的金融巨头面前那么洒脱、落落大方,一定会拿他的笨拙开心,并以夹有一丝怜悯的傲慢来对待他。 出于职业的原因,梅格雷和大家一样,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清楚,有些生意是怎样做的,有些阶层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不过那只是理性的认识。他并没有“感受”这一点。一些细枝末节就把他推倒了。 这是头一回,他有机会注意一个特殊世界。对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只是由于报刊的不慎,人们才有所传闻。 有一些亿万富翁——这是为了使用惯用的词——大家容易辨出,也或多或少推测出他们的生活。这是些日理万机的人或银行家,他们每日必到办公室,在私人生活方面,与常人也并无多大差别。 他认识东部、北部一些大工业家,如毛纺厂老板,冶金厂老板。他们都是早上八时即开始工作,晚上十时方上床的人。他们的家庭,也和底下各部门负责人和工头的家庭相仿。 现在,他认为他们这些人并未处在社会的顶层。总的说来,他们只是一些财产大、收入少的人。 在这些人之上,活动着瓦尔上校,或许还有约瑟夫·冯·默伦那样的人。他们几乎不再进办公室,一年到头,从一家豪华旅馆住到另一家豪华旅馆,由美妇簇拥,乘着游艇游来玩去,互相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在一家饭店大厅或一家夜总会商谈生意,其数额,比金融资产阶级的更大。 大卫·瓦尔先后有三位合法的妻子。梅格雷在他的黑皮记事簿上记下了她们的名字。第一个妻子多萝西·佩思,是唯一多少属于他那阶层的人,也和他一样,原籍是曼彻斯特。他们没有生小孩,婚后三年就离婚了。她已再婚。 她娘家属于资产者集团。她离婚后并未回到这个圈子,甚至也未回曼彻斯特。可以说,她又嫁了一个瓦尔,一个叫阿尔多·德·洛卡的,意大利的人造丝巨头。他酷爱小汽车,每年都要参加芒市二个四小时汽车赛。 这人在巴黎也一定下榻于乔治五世宾馆或利茨饭店,在伦敦下榻于萨瓦宾馆,在嘎那下榻于卡尔通饭店,在蒙特卡洛下榻于巴黎酒家。 这些人怎么不会经常会面呢?世界上有二三十家极豪华的旅馆,十来个时髦的沙滩,数目有限的盛宴、“大奖”或“赛马”。日用品供给商,如首饰商、服装商、裁缝等都是同一些人。甚至理发师、指甲修剪师也如此。 上校的第二个妻子阿丽丝·佩兰,生了个儿子在剑桥。她出身于一个不同的阶层,因为她的毋亲是涅夫勒的一个乡村女教师,而且瓦尔遇见她时,她是巴黎的时装模特儿。 不过那些时装模特儿,不恰恰象是生活在那一个圈子的边缘吗? 离婚后,她没有重操旧业,上校给她留下了年金。 现在,她经常与什么人来往呢? 人们也可能寻思第三个妻子——缪利埃·阿利冈的经历。她是纽约附近霍博肯的一个工头之女。当大卫·瓦尔爱上她时,她在布罗特韦一家夜总会卖烟。 她带着女儿住在洛桑。一旦被离掉,她也有金钱的顾虑。 约翰·t·阿尔诺到底结了婚没有?梅格雷肯定他没有结婚。他似乎生来就是当瓦尔这样一个人的管家、谋士和亲信的材料。他大概属于英国一个上等家族,也许还是曾经倒霉的阀阅世家。他在伊顿或剑桥上的大学,从事过高尔夫球、网球、帆板和划船运动。在遇到瓦尔前,他大概在军队服过役,或在各家使馆谋过事? 他是否一直在上校的荫庇下生活?他本是为此而生。谁知道呢?难道他不会小心地从老板的风流事中取利,就象从他的奢华之中得益一样? “女士们,先生们,请系好安全带,不要再吸烟。飞机即将在尼斯降落。希望您对这次旅行满意……”※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梅格雷好不容易才把烟斗灰倒在嵌在扶手上的小烟灰缸里。他的粗大手指猛地抓住了安全带扣环。他没有注意到,一段时间以来,飞机在海上飞行,突然一下几乎垂直地降了下去,因为飞机开始转弯了。海上有些渔船,活象一些玩具,一艘双桅帆船后面,留下一道银色的航迹。 “飞机停稳以前,请不要离开座位……” 飞机着了地,略微跳了几跳,朝机场的白色大楼驶去。 发动机声更大了。梅格雷的耳朵里嗡嗡直响。 警长是最后下飞机的乘客之一,因为他坐在最里处,还因为他前面一个胖太太把一盒巧克力忘在座位上了,拼命地顶着人流,往里面挤。 在航梯下面,一个没穿罩衣,衬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小伙子碰碰他的草帽,问:“梅格雷警长吧?” “是的。” “我是伯诺亚瞥官……中午接电话的不是我,是我的同事。我代他的班。机场警察局长请您原谅,他因紧急事务被召往厄斯,不能来此迎接。” 他们远远地跟着朝大楼奔去的旅客。混凝土跑道散发着热气。只见阳光里一群人站在栅栏后面,挥动着手帕。 “我们刚才左右为难。我请示了局长后,获准打电话给奥费维尔街。一个叫吕卡的接了电话。他告诉我他知道此事。您追踪的女人……” 他看了看手上持的一张纸片。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正点赶来乘瑞士航空公司的班机。我不清楚情况,不敢自作主张把她打扣留。局长也不知道怎么办。因此我先打电话给司法警察局,吕卡警探……” “班长……” “对不起,吕卡班长显得和我一样为难。那女人不是孤独一人。有个大人物模样的先生陪着她。是他用汽车把她送来的。早半个小时,也是他打电话为她在去日内瓦的班机上的位子。” “冯·默伦?” “我不清楚。办公室里,或许有人会告诉您?” “一句话,您让她走了?” “我做错了?” 梅格雷没有立即回答:“没有。我不这样认为……”过了一会,他才低声说道,“什么时候还有去日内瓦的飞机?” “明早以前不会有了。如果您非赶去不可,那倒还有个法子。前天有个人也是这种情况。先坐二十点四十分的飞机到罗马,正好赶上罗马——日内瓦——巴黎——伦敦的航班……” 梅格雷差点要大笑起来,因为他突然有了落后于时代的感觉。从尼斯到日内瓦,只需先去罗马,再从那…… 和奥利机场一样,在酒吧厅里,他看见一些飞行员和空中小姐。或是美国的,或是意大利的或是西班牙的。有一个四岁的小孩,独自从纽约出来旅行,一路上由一个空中小姐交托给另一个空中小姐照料,此刻正认真地吃着冰奶酪。 “我想打个电话。” 警官把他领到警察局狭小的办公室。里面的人己经知道他是谁了,都好奇地望着他。 “要哪个号码,警长先生?” “巴黎酒家,蒙特卡洛的。” 过了一会儿,他从巴黎酒家的门房那里获悉约瑟夫·冯·默伦先生在酒家住了一个套间,曾有一个电活要他去尼斯,他坐有专用司机开的车去了,待了很一长时间,刚刚回来。 他正在洗浴,当天晚上,在体育餐厅,他订了一桌晚宴。 酒家的人都认识巴尔米利伯爵夫人,但没有看见她。至于娜婷小姐,冯·默伦先生坐汽车走时,她没有同去。 娜婷是谁?梅格雷一无所知。门房似乎确信全世界都知道她,所以梅格雷也就没有问他。 “您坐去罗马的飞机吗?”尼斯的年轻警官问。 “不,我想订明早瑞士航空公司的机票。夜里,我也许在蒙特卡洛过。” “我领您去瑞士航空公司……” 大厅里,许多服务台中的一个服务台。 “您认识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吗?” “这是我们的好主顾之一。刚才,她还是乘的去日内瓦的飞机……” “您知道她在哪儿下,日内瓦?” “平时,她不住在日内瓦,而是住在洛桑。我们经常把她订的机票寄到洛桑宾馆……” 梅格雷突然觉得,巴黎何其之大,世界又何其之小!他从尼斯坐大客车去蒙特卡洛,花的时间,几乎和从奥利机场来不相上下。 第四章 这里,人们同样不愿对警察局的人开放。一走进大厅,梅格雷就认出了门房。他在机场与他通过电话。看见他,梅格雷想起这人在香榭里舍大街一家豪华饭店工作时,曾与自己打过多次交道。那时,他还没有穿一身长西装,端坐在存放钥匙的服务台后。他只不过是一个侍应生,但等顾客一招呼,就跑过去侍候。 在大厅里,有些人还穿着游泳服。在这时节,已经有人穿起了无尾常礼服。梅格雷前面,有一个大块头女人,几乎全裸,背上晒得通红,怀里抱着一只小狗,周身散发出浓烈的日光浴油膏的气味。 门房没有直呼梅格雷其名,更没有称他警长,只是朝他诡谲地眨眨眼睛,说:“等等……我己经打过招呼了……”接着,他摘下话筒,“喂……冉先生吗?……” 此间的电话机大概特别灵敏,因为门房说话声几乎很低。 “我刚才跟您说过的人来了……我让他上来?……明白了……”他对梅格雷说,“玛·默伦先生的秘书在五楼电梯门口等您,他领您去……” 这有点厚意相待的意思。果然,一个年轻人在走廊里等他。 “玛·默伦先生让我向您表示歉意;他在做按摩的时候接见您。不过他差不多就要做完了。他让我告诉您,见到您本人,他非常高兴,因为他热切地关心您的一些调查……” 这真有点奇怪,不是吗?为什么比利时金融家不亲自对他说这些,既然他们很快就要面? 秘书把梅格雷带进一个套间。它与乔治五世宾馆的套间十分相仿,同样的陈设,同样的布置,以致警长如果没有看见窗外的码头和游艇,真可能以为自己还在巴黎。 冉先生推开一间房子的门,通报道:“梅格雷警长……” “请进,警长,随便坐吧。”一个俯卧着的人对梅格雷说。他一身光溜溜的,象一条蛆虫。一个按摩师,穿着白长裤和贴身背心,露出大块二头肌,在给他做按摩,“我预计会有这种来访。但我认为大概只会派个警探来,谁知道您亲出马了……” 他没有把话说完。这是梅格雷一天内遇到的第二个亿万富翁。而且他和第一个一样一丝不挂。但他毫无尴尬之态。 在饼干箱里找到的相片上,许多人都几乎未穿衣服,好象从某个社会等级起,贞洁的概念就变得不同了。 这人的个子大概很高,刚刚发福,周身被太阳晒成褐色,只有窄窄的一圈游泳裤遮住阳光的地方才是白的,白得叫人不舒服。他的脸埋在枕头里,警长看不到。但他的头秃了,光溜溜的,也晒成了褐色。 在他眼里,按摩师大概无足轻重,因此,他毫不顾及他的在场,继续说道:“当然,我知道您将发现路易丝的行踪。今天早上,是我接了她的电活。我劝她不要想方设法躲起来。您看,我那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敢在电话里告诉我详情,再说,她处在那样一种状态……您认识她吗?” “不。” “这是个怪人。一个最奇怪、最讨人喜欢的女人……完了吗,波布?” “还要两分钟,先生……” 按靡师过去大概是拳击手,因为他的鼻子和耳朵塌瘪。他的小臂和手背上长满了黑茸茸的毛,沁出颗颗汗珠。 “我想您和巴黎还有接触吧?有些什么最新消息?”他说话自然,神态从容。 “调查刚刚开始。”梅格雷谨慎地回答。 “我指的不是调查。报纸呢?他们发表了什么新闻?” “就我所知,还没有。” “至少有一个叫菲利浦的,大概是最年轻的那个,己经坐飞机去巴黎了。我听了大吃一惊。” “谁通知他们的?” “当然啦,是阿尔诺。那几个女人一旦知道……” “您是指上校从前的妻子?” “她们是与此事最有关系的人,不是?我不知道多萝西眼下在哪儿,但阿利丝大概在巴黎。缪利埃住在洛桑,会跳上的第一架飞机……够了,波布……谢谢……明天,同一时刻……不!我有约会……四点钟吧?” 按摩师把一条黄毛巾盖在他身体中段。玛·默伦缓缓地起来,把毛巾缠在腰上。他站起身来,果然,十分高大,健壮有力,肌肉丰满,对一个六十五、或许七十岁的人来说,身体状况极佳。他打量着警长,并没有企图掩饰好奇心。 “这让我高兴……”他说,没有作更多的解释,“我当着您的面穿衣,您不会讨厌我吧?我不能不这样,因为晚上我要设宴招待二十个人。淋浴的时间……” 他走进浴室,里面传来水流声。按摩师把用具装在一个小箱子里,披上一件号衣,走了。走之前,也好奇地瞧一眼梅格雷。 玛·默伦己经裹了一件浴衣走了出来,头上和脸上还有水。他的无尾常礼服、白丝绸衬衣、鞋、袜,他将穿戴的东西,都单独地放在一个精巧的衣帽架上。这种衣帽架,梅格雷是头一次香到。※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可以说,大卫是我的好朋友,老搭档。因为我们结识有三十多年了……等一等……不多不少,三十八年。好些生意,我们都是一人一半……听到他的死讯,我惊呆了,尤其他是这样死的……” 叫人吃惊的,是他神态的自然。如此自然,以致梅格雷记不起一生中遇到过同样的悄况。他来回地走着,忙着穿衣,人家也许会以为他是独自一人,在自言自语。 正是这个人被小伯爵夫人称为“爸爸”。警长开始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她觉得他很稳重,可以依靠。年轻秘书待在领室打电话。谁也投按铃,一个侍应生却端着银盘,送来一杯清澈的液体,可能是马丁尼酒。杯上蒙着一层水汽。大概是规定送这种酒的时刻,或许也是一种习惯。 “谢谢。吕多·梅格雷,我可以请您喝点什么吗?”他不说警长,也不称先生。但这毫不使人反感。甚至可以说,这是使两人平等相待的方式。 “我喝您那种。” “不搀水的?” 梅格雷点头同意。玛·默伦已经穿好了短衬裤、贴身背心和黑丝袜,正在周围找鞋拔,穿那双锃亮的皮鞋。 “您从未见过她?” “您是说巴尔米利伯爵夫人?” “路易丝,对……您要是还不认识她,那您就难以理解……您与男人打交道有经验,这我知道,但我寻思您能不能也很好地理解女人……您打算去洛桑见见她吗?” 他并不耍花招,让人相信伯爵夫人在别处。 “她会有时间定一定神……今天早上,她在医院打电话给我,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我就叫她碰上哪架飞机,就乘哪架飞机来见我……” “她过去是您的妻子,对吗?” “两年半的妻子。我们仍是好朋友。我们有什么理由闹翻呢?乔治五世宾馆的护士想到把路易丝的几件衣服和手提包袋上救护车,这真是奇迹,不然,她就不能离开医院了……提包里没有什么钱,只有些小票子……在奥利机场,她不得不用支票来付汽车钱,这还不止一次……一句话。我让人在机场接她,我们一块在尼斯稍许吃了点东西。在那里,她把事情告诉了我……” 梅格雷避免提问,宁愿让对方随意说下去: “我猜想,您不会怀疑她杀害了大卫吧?” 由于没有得到回答,玛·默伦的脸色沉了下来了。 “梅格雷,我以朋友的身份对您说。您要这样怀疑,那就大错特错了。首先,请允许我提个问题。是否肯定了有人把大卫的头按在浴池里?” “谁告诉您的?” “当然是路易丝。” “那么,她看见他了?” “她看到了,并且不想否认这点……您不知道吧?……冉,请把我的衬衫袖口和硬胸的链扣给我,好吗……”他显得心神不安。突然,他说,“听着,梅格雷,我最好还是把事情告诉您,不然,您有可能误入歧途。而且,我也不愿让人们不必要地去扰烦路易丝。她还是个小姑娘。她白活了三十九年。她还是个孩子,她一辈子也是个孩子。再说,这使她迷人。但也使她不助地处于一些讨厌的境地。” 秘书帮他系好白金的衬衣袖口链扣。然后,玛·默伦面对警长坐下来,好象他允许自己休息一会似的。 “路易丝的父亲是个将军,母亲属于外省的小贵族。她生于摩洛哥。我想,她父亲那时驻守在那里。不过她的青年时期大部分是在南锡度过的。她希望独立生活,并最终获得父母的同意。他们把她送到巴黎,学艺术史,来,祝您健康……” 梅格雷呷一口马丁尼洒。然后用眼睛找一张圆桌,好放酒杯。 “就放在地下,随便什么地方……她遇到了一个意大利人,玛尔柯·巴尔米利伯爵,一见倾心。您认识巴尔米利吗?” “不……” “您会认识他的。”他显得确信无疑,“这是个地地道道的伯爵,但是没有财产。就我所知,他那时靠一个一定年纪的妇人施舍为生。他一再三向路易丝在南锡的父母求婚,但他们未予同意。路易丝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终于获允。我们称此为最初的时期,就是这期间人们开始谈论‘小伯爵夫人’。他们在帕西有一套房间,接着在饭店租了一间房,后来又租住一套公寓,上面、下面的搬来搬去,但他们出席鸡尾酒会、招待会,上娱乐场所却从不间断。” “巴尔米利靠妻子挣钱?” 冯·默伦诚实地迟疑了一下。 “不,不是您想象的那种方式。再说,真要是那样,她也会容忍。她是个疯狂的恋人,而且,现在还是。这变得更难理解,是吗?然而这是事实。我甚至相信玛尔柯也爱她,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泯灭了对她的爱情。” “但他们也照样吵架。才三、四回,大吵后,她离开了他,不过从不超过几天。玛尔柯只须一脸苍白,垂头丧气地请她原谅,就足以使她重回他的怀抱。” “他们以什么为生?” 玛·默伦微微地耸了耸肩。 “您向我提这个问题吗?那么多人,我们天天与之握手,他们以什么为生?我遇见她,正是她和他闹不和的时候、她感动了我。我想,这不是她过的生活,在玛尔柯这种男人手里,她很快就会衰弱、枯萎。正好我那时刚离婚,我便提出要她做我的妻子。” “您那时爱她吗?” 冯·默伦望着他,无言以答。眼睛似乎在重复这一问题。 “同样的情祝,”他终于嗫嚅道,“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好几次。大卫亦是如此。这是否回答了您的问题?我不瞒您说,我与玛尔柯谈了一次话,给了他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让他去南美游玩。” “他同意了?” “我有办法说服他。” “我揣测,他做过一些……不光彩的事吧?” 冯·默伦又微微地耸了耸肩。 “将近三年里,路易丝是我的妻子。和她在一起,我相当快乐……” “您知道她一直爱着玛尔柯?” 冯·默伦好象说:“以后呢?”又接着说,“她几乎到处都陪着我。我作了许多次旅行。她遇见了我的朋友。有些她早就认识。当然,一也有过一些阴云,甚至下过暴雨……但我相信她那时真诚地爱我,现在也保留了这种感情……她称我爸爸,我倒不觉得反感,既然我比她大了整整三十岁……” “她是通过您认识大卫·瓦尔的?” “正如您说的,是通过我。”他的眼睛里闪耀着一丝嘲弄的光芒,“这倒不是大卫把她从我手里抢走的。是玛尔柯。有一天,他回来了,瘦骨嶙峋,一文不名,开始在对面的行人道上过日子,象一条无家可归的狗……有一晚,她扑到我怀里,抽抽噎噎向我承认……” 邻室的电话铃响了,秘书回话了以后,在门口出现了:“是菲利浦先生打的。” “唐纳德还是赫伯特?” “唐纳德……” “我刚才跟您说过的吧?就是年轻的那个。他从巴黎打来的吗? “是的。” “给我刚到这边来……” 他的手朝电话机伸过去。开始用英语通话。电话线那端的人提的问题,玛·默伦几乎都作了回答:是的……不是……我还不清楚……这点确凿无疑……梅格雷负责这事,他就在我面前……我肯定会上巴黎参加葬礼,尽管这很凑巧,因为我后天要去锡兰……喂!……您在乔治五世宾馆?……要是我获悉了什么消息,我就打电话给你……不,今晚我不在,夜里三点之前不会回……晚安……” 他看看梅格雷。 “好了,菲利浦到了现场,正如我刚才告诉您的。他激动了。英国报纸已经知道了,他是被记者们包围……我刚才说到哪里了?我还得穿好衣……领带呢,冉?……” 秘书给他挑选,看上去都差不多,可他还是认真地审视一番,然后拿起一条。 “您让我怎么办?我向她提出离婚。而且,为了使玛尔柯不可能身无分地扔下她,我不仅给了她一定数目的钱,还给了她一份相当可以的年金。” “您继续经常见她?” “经常见他们两人……这让您觉得奇怪?”他对着镜子结蝴蝶结。脖子伸长,喉结突现出来,“正如应该预见到的,旧戏重演了。接着,大卫提出与缪利埃离婚。轮到他来扮演乐善好施的角色了……” “可是他没有娶她?” “还没到时间、他等着办完离婚的手续……关于这一点,我还不了解是怎么办的……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如果还没有在所有的文件上签名,那么缪利埃就有可能被看作大卫的遗孀……” “您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但他回答:“不。昨晚上发生的事,我还知道一些,至少是一部分。我告诉您,就和路易丝告诉您一样。首先,我坚持向您肯定,她没有杀害大卫·瓦尔。头一条,她没有这种能力……” “从身体上说?” “是的,我正是这个意思。从道德上说,如果我可以这么表达,那我们都可以杀人,只要有充足的理由,并确信不会被抓获。” “充足的理由?” “首先,爱情。人们必定会相信这点。因为每天都看到一些男人女人因爱情犯罪……虽然我对此的看法……但说别的吧……利益……如果人们有相当大的刊益……然而,路易丝的情况不是这样,而是相反……” “除非瓦尔写了份有利于她的遗嘱,或者……” “相信我,没有对她有利的遗嘱……大卫是个英国人,因此,是个冷静的人。他对任何东西,都是一分货,一分钱……” “他爱上了伯爵夫人?” 冯·默伦皱了皱眉头,有点不快:“梅格雷,您这是第三或第四次说这个词了。因此,您要尽力理解。大卫是我这个年纪的人。路易丝是个漂亮的小妖精,好玩,甚至动人。再说,如果可以这么说,她也积累了经验,也就是说,她已经习惯一定的环境,一定的生活方式……” “我以为我明白了。” “要说得更简洁明确,我也不能。我并不断言这十分美好,但这是合乎人情的。记者们并不了解这一点,因此,我们每遇到一个女人,他们就说是一见钟情……冉!我的支票簿……” ——只有无尾常礼服要穿了。他看了看表。 “昨晚,他们两人在城里吃了饭,又一起去夜总会喝了一杯酒。我没问是哪家。不期遇见了玛尔柯。他带着一个大个子金发女郎,一个荷兰上流社会的女子……他们远远地打了个招呼。玛尔柯与他的舞伴跳舞。路易丝激动异常,与大卫回到乔治五世宾馆后,在电梯里对他说,她还想喝一瓶香槟酒。” “她喝很多酒?”※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喝多了,大卫也一样。不过他只是晚上喝。因为大卫只喝苏格兰威士忌,所以他们各人面前一瓶酒,聊天。我想,到了末了,谈话开始含混不清了。几杯酒喝过,路易丝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犯罪的感觉,她指责自己犯了以色列的罪行……据她今天中午对我说,她向大卫宣布,她并不值得他喜欢,她看不起自己,因为自己只是个痛苦的女人,她只能去追玛尔何,请求他再娶下她……” “大卫是怎么回答的?” “没有回答。甚至都不能肯定他是否听懂。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问您,是否有某人把他按在浴池里的证据。直到半夜,凌晨一点,他还坚持着,因为他从下午五点钟才开始喝酒。将近凌晨两点时,他开始变得神志模糊。我好几次想,他洗澡时,可能出了事故。我从前劝他找个贴身仆人,但他觉得要受人支配就讨厌。出于同样的原因,他要求阿尔诺住在另一家饭店。我寻思这是不是他的某种羞怯。 “现在,差不多说完了。路易丝脱了衣,穿上睡衣。很可能香滨酒瓶己经空了,她便呷了一口威士忌。这时她想起她让大卫伤心了,便想去请求原谅……您相信这点,这完全符合她的性格,我熟悉她……她走进走廊……她向我肯定……她发现门虚掩着……她走了进去……在浴室里,她看到的,就是您看到的场面。她没有叫唤,而是跑回自己的房间,一头扑到床上……她声称当时真的想死。这极有可能…… “于是,她服了安眠药片。在跟我生活的时期,她就经常服用,尤其是喝酒……” “服了多少片?” “我猜出您想的是什么。您也许有理。她想死,因为一死百了,但她又并不厌倦生活,不是吗?光有意图就足够了,它可以产生同样的效果……尽管她那时按了铃……您设身处地想想……对她来说,这一切象是一场恶梦,现实与非现实交混一起,难以辨别…… “在医院里,她恢复了知觉,这时便是粗俗的现实获胜了……她的头一个念头,是打电话给玛尔柯,于是她拨了他的号码……没人接,她又打往蓬提厄街一家饭店,玛尔柯有钱时便在那里过夜……他也不在……她想到我……她上句不不接下句地告诉我,她完了,大卫死了,她也差点没命了。她后悔没有一死了之,她求我赶快去她那里…… “我回答说这不可能。我试图了解详情,但是白费力气,于是找劝她去奥利机场,乘飞机来尼斯…… “就是这些,梅格雷。我送她去了洛桑。她习惯住在那里。这样做,倒不是让她躲开警察,而是让她免受记者和好奇者的围攻,避开将来准会出现的种种纠纷。 “你告诉示我,大卫是被人杀害的,这我相信。但我肯定不是路易丝杀害他的。我决不认为她能做这种事。现在……” ——他终于穿上了无尾常礼服。 “要是有人问我,我在体育餐厅……”他对秘书说,“如果这是纽约,我就认为她做了这种事。” “您是说:我思考过了,我的回答是否定的。” “对,先生……” “您走吗,梅格雷?……” 他们一起乘电梯下去。到了楼下,迎面被一个摄影师的闪光灯一照,不觉又惊又气。 “我本该觉察到的……”冯·默伦低声说。说着,他推开站在摄影师旁边,准备拦住他的一个矮胖人,快步朝出口走去。 “梅格雷警长吗?”——矮个男人是蓝色海岸一家报纸的记者,“有办法和您聊一会吗?” 门房远远地观察他们,皱了皱眉头。 “我们可以找个角落坐坐……” 梅格雷经验丰富,知道躲避也无济于事。人家将要他说出他绝不会说的事情。 “我想,”记者说,“我能不能请您去酒吧厅喝一杯?” “我刚喝过一杯。” “在约瑟夫·冯·默伦房里?” “对。” “这天下午,巴尔米利伯爵夫人确实在海岸?” “一点不错。” 警长坐在一张巨大的皮椅上。记者手拿记录本,坐在他对面一张椅子边上。 “我猜想她是第一嫌疑犯?” “为什么?” “有人从巴黎打电话告诉我们的。” 准是有人把事情告诉新闻界了。或是乔治五世宾馆的人,或是机场的人,也许奥利机场的一个警官是哪家报纸的内线? “您没有遇到她?” “是的,当我到厄斯时,她己经走了。” “去了洛桑。我知道。”——新闻界没有浪费时间。 “我刚打电话给洛桑宾馆。她从日内瓦坐出租车到了。她显得精疲力竭。等候她的记者向她提问,她拒绝回答,马上就上了她的套间,214号。”记者似乎满足于这样把内部消息告诉梅格雷警长,“她叫人送去一瓶香槟酒,接着又让人叫医生。人们时刻在等这位医生出来。您认为她杀害了上校吗?” “我没有您和您的同仁行动快。” “您将去洛桑吗?” “有可能。”※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乘明早的飞机?您知道上校的第三任妻子住在洛桑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和她会互相仇恨吗?” “我不知道。” ——奇怪的采访。是记者在发布消息。 “就算她是罪犯,我想您也无权逮捕她?” “没有引渡证,是不能的。” “我想,要得到引渡证,必须提交确凿的证据,是吗?” “听我说,朋友,我觉得您正在即席写您的文章。我劝您不要以这种笔调写。问题既不在于逮捕,也不在于引渡……” “那么伯爵夫人没有嫌疑罗?” “我一无所知。” “因此……” 这次,梅格雷生气了。 “不!”他几乎叫了起来,吓了门房一跳,“我什么也没有告诉您,因为我一无所知。如果您要把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象您刚才说的那些,强加给我的嘴巴,那您就会得到我的消息的……” “不过……” “什么也没有告诉您!”他斩钉截铁地说,站起身,朝酒吧厅走去。 他气愤至极,以致毫无所察地说了一句:“来一杯马丁尼……” 招待员好奇地瞧着他,大概根据他的相片,把他认出来了。有两、三个人坐在高凳上,扭过头来打量他。尽管门房小心安排,大家还是知道了他在酒家的消息。 “电话间在哪?” “左边,走廊里……” 他关上门,随手抓起一个电话听简,低声说:“请给我接巴黎……丹东街4420号” 线路畅通。只须等五分钟。他在走廊里走了百来步,电话铃就提前把他叫回来了。 “司法警察局?请给我接警探办公室……我是梅格雷……喂!吕卡在不在?……” 他料到老实的吕卡也奔波了一天,而且他也不会早早上床。 “是您,警长?……” “我在蒙特卡洛,对……有什么消息?” “尽管我们小心防范,新闻界还是知道了,这事儿你大概知道吧?……” “是的,我知道……” “《法兰西晚报》第三张号外出来了。头一版就是篇大文章……下午四点,一些英国记者从伦敦赶来了。同时还有一个叫菲利浦的先生,类似律师或公证人的人物……” “初级律师……” “是的……他硬要亲自见到大长官……他们关起门谈了一个多钟头……他一出来,就被被包围、采访、拍照。他用伞打了一位摄影师一下,本想打碎他的摄影机……” “就这些?” “有人提到小伯爵夫人,瓦尔的情妇,说她也许是罪犯。而且有人宣布您在亲自追捕她。有个叫约翰·t·阿尔诺的人打电话给我……他显得非常愤慨……” “还有呢?” “记者们涌进了乔治五世宾馆。宾馆召来他们的人,把记者赶出门外……” “拉普万特呢?” “在这。他想跟您说话……” “让他说,行吗?……” 拉普万特的声音—— “喂,警长吗?……我照说定的,去了纳依的美国医院……问了护士、电话员、接待员……伯爵夫人走时,交了一封信给接待员,她投到邮局……写给星辰街马尔柯·巴尔米利伯爵的……我在医院里没有获知什么有趣的东西,这是幢带家具出租的房子,相当优雅……我问了女代理人,她开始还不大肯说……似乎巴尔米利伯爵昨夜没睡在这里,他经常这样……他大约在今大上午十一点就回来了,忧心忡忡,甚至没进门房,看看自己有那样信……过了半个钟头,他提着一个小箱子,又走了……这以后,没有什么情况了……” 梅格雷沉默不话,因为他无话可说。电话线另一端,似乎拉普万特窘迫不安。 “我干什么呢?我继续寻找他吗?” “如果您愿意……” 回答更使拉普万特摸不着头脑。 “您不相信……” 冯·默伦刚才跟他说的是什么?人人都可能杀人,只要有充足的理由。爱情……路易丝与别人结婚,过了将近三年的日子,又当了上校一年多的情妇,这有可能吗?而且,她不正是要离开上校,重回一个丈夫的怀抱吗? 利益?从瓦尔的死亡,巴尔米利能得到了什么好处? 梅格雷有点泄气。一场调查之始,他常常是这样。总有人物显得不现实,行动不连贯的时刻。 在这样的时刻,梅格雷阴郁不快、笨拙、迟钝。年轻的拉普万特尽管是他们队伍里最新的成员,也相当了解这点,虽然在电话线的另一头,还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尽力而为,警长……照片上出现的人,我列了一份名单……只有两、三个需要查明身份了……” 电话里的空气沉闷,尤其因为梅格雷不习惯蓝色海岸这个地方,就更觉得准受。他走回酒吧厅喝完酒,发现露台上摆好了晚餐的桌子。 “可以进餐吗?” “可以。不过我以为这些桌子都被人预定下了。每晚都是如此。我在里面给你安排了一个座位……” 好家伙!只要有胆子,人家大概会邀请他与雇员一道进餐的! 第五章 他没有睡熟,还隐隐意识到所在的处所,意识到二百扇窗户全打开着的酒家、环绕着有蓝茵茵草坪的公共花园的路灯。陈旧的俱乐部——象晚饭后他看见进宾馆的年轻人打扮的老太婆一样老——和懒洋洋的大海。他数了又数,就象别人数绵羊那样,每隔十二秒钟,大海就把水淋淋的流苏摔落到岸边的峭石上。 一些小汽车时停,时走,作复杂的练习。一些车门砰然作响。可以如此清晰地听见人声,以致人们有不舒适之感。还有一些轰轰直响的大客车,载走满车的赌徒,又拉回另一批,还有对面巴黎咖啡厅露天座的音乐声。 有时,意外地出现了短暂的沉寂。人们便可以听见一辆马车的轻微声响象乐队中的笛声似的从远处传来。 他原来感到热,就让窗户开着。但由于他没带任何行李,没穿睡衣,又觉得冷,便走去关上,顺便不快地朝体育餐厅的灯火看了一眼。那儿,沙滩尽头,约瑟夫·冯·默伦,伯爵夫人称呼的“爸爸”,正在主持宴会,招待二十位宾客。 因为他的心境不同,所以对人的看法也就变了。现在他怨恨自己,为自己象个乖孩子一般听比利时金融家说话,不敢打断他(可以这样说)而几乎觉得受了侮辱。 其实,一个如此显要的人物待他亲切友好,难道不使他高兴?与约翰·t·阿尔诺那个身材矮胖、自信得叫人讨厌的英国佬相反,冯·默伦没有以某个阶层的习惯来给他上课的神气,而且,梅格雷亲自出马,他还显得受了感动。 “您,您理解我。”他似乎时刻都这样说。 梅格雷没有让人欺骗吧?“爸爸”……“小伯爵夫人”……“大卫”……所有这些绰号,他们彼此使用,却懒得确指是谁,好象全世界都可能知道似的。 他的情绪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吃力地翻过身来。突然,赤裸裸地躺在浴池里的上校出现在他眼前,接着是同样光赤着身子,接受长着拳击手脑袋的按摩师按摩的比利时佬。 这些人不是过于文明,以致不可能被怀疑吗? “任何人都可能杀人,只要有充足的理由,并确信不会被抓获……” 然而冯·默伦并不认为爱情是充足的理由。他是不是巧妙地让人明白,对于某些人,爱情是几乎不可想象的? “……在我们的时代……一个年轻的、可爱的女人,有些经验……” 他们的“小伯爵夫人”叫医生,呻吟,让人把自己送到医院,接着,病情缓解后,又给在巴黎的前夫打电话,试图与其会合。他是她时断时续的情人。接着又与善良的“爸爸”冯·默伦通话。 她知道瓦尔死了。她看见了尸体。可怜的小女人不知怎么办是好。 叫警察吗?她没想到。她的神经受的震动太大。再说警察,穿着大皮鞋,思想狭隘的警察,能够从“他们”世界的事情里明白什么呢? “孩子,坐飞机来见我。我给你出主意……” 在此期间,另一个人,约翰。t·阿尔诺到了乔治五世宾馆,满口劝告、叮嘱,满口半明半晦的话。 “当心哪,别惊动了新闻界。小心从事。这件事情,可是个炸药桶。牵涉到许多重大利益。全世界都将被震动。”可是,却正是他打电话给伦敦的律师,让他们赶来,大概帮他在案子上耍花招。 冯·默伦泰然自若地把巴尔米利伯爵夫人送到洛桑休息,好象这是最正常、最自然不过的事情。这倒不是逃跑——不是。她并没有试图躲开警察。 “您明白,在那边,她习惯……她避开记者的包围,躲开有关一场调查的喧哗……” 该梅格雷再次出马,乘飞机…… 梅格雷害怕蛊惑人心的宣传。他对人的评价并不取决于他们的财产是多是少。他努力保持冷静,但有许多细节也使他不可能不激动。 他听见出席盛宴的宾客回来了;先是在外面高声谈话,接着进了房间,开水龙头,又放开抽水马桶水箱。 早上六点,他就头一个起了床,剃胡子。剃刀是他让酒家的跑腿买来的廉价品,同时还买了一柄牙刷。等了半个小时,来了一杯咖啡。他穿过大厅时,服务人员正忙于打扫。 他向一位跨出接待处的职员要帐单,谁知那人说:“冯·默伦先生吩咐过了……” “冯·默伦先生已没有什么吩咐……” 他坚持付了帐。门口,比利时金融家的罗尔斯在等候,司机把车门打开着。 “冯·默伦先生吩咐我送您上机场……” 他还是坐了进去,因为他从没坐过罗尔斯。他提前赶到了机场,买了几份报纸。尼斯的报纸在头一版刊出了他与冯·默伦在电梯前的照片。 说明: “梅格雷警长与亿万富翁冯·默伦会谈结束步出电梯。” ——一场会谈! 巴黎的报纸用大字赫然印着: 英国亿万富翁,丧生洗浴池中 到处都是亿万富翁。 罪行乎?事故乎? 大概记者们尚未起床,因为直到起飞,都没有人来纠缠他。他也系好安全带,透过舷窗,依稀看到渐渐远去的大海,接着又看到散布在深绿色的山丘上的幢幢白墙红瓦的小房子。 “您要咖啡,还是要茶?” 他板着面孔。空中小姐热心服务,却没得到一个微笑。 当他在晴空之中,发现阿尔卑斯山的座座雪峰就在他底下时,他也不愿承认这是个壮美的景观。 过了不到十分钟,飞机飞入一片轻薄的云气层。开始时云气顶着飞机拖曳而去,不久,就变成了浓雾,一如在车站看到的火车头尖啸着喷出的水汽。 在日内瓦,天下着雨。不是刚开始,而是下了长久,这感觉得出天冷。人人都穿着雨衣。 他刚把脚踏上舷梯,摄影机的闪光灯就频频闪亮起来。记者虽没送他出发,却在迎候他的抵达。他们有七八个,都拿着采访本,都提问题。 “我无可奉告……” “您去洛桑吗?” “我不知道……” 他得到瑞士航空公司一位代表好心的帮助,分开了众人。那位代表领他径直穿过送货的甬道,使他免了排队办手续。 “您有汽车吗?坐火车去洛桑?” “我想坐出租一车去。” “我替您叫一辆。” 两辆汽车跟在他的汽车后面。上面坐满了记者和摄影师。他闷闷不乐,尽力缩在角落里打磕睡,只是不时地瞥一眼外面湿琳淋的葡萄和树木间显现的灰蒙蒙的湖岸。 最叫他恼火的,就是感觉到人家以某种方式决定了他的行为和活动。他来洛桑,并不是因为他想来,而是因为人家给他标出了一条路线,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来。 他的出租汽车停在洛桑宾馆的廊柱前。摄影师连连不断地拍他的镜头。有人向他提问。门房帮他开辟了一条通道。※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在里面,他又发现了与乔治五世宾馆和巴黎酒家一样的气氛。看来,旅行的人们不愿改变场景。也许,这里稍许庄严、凝重一些。门房穿着黑色的,不引人注目地镶着金边的礼服。他和别的宾馆的门房一样,说五、六种语言,唯一不同的是,他说法语时,略带一点德语腔。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住在这里吗?” “是的,警长先生。和平时一样,住204号房间。” 大厅的扶手倚上,坐着一家亚洲人,正在等候什么。妻子披着黄色的纱丽。三个孩子长着深暗的大眼,好奇地注视着他。 ——刚过上午十点。 “我想,她没起床吧?” “半小时以前,她按铃要早餐。您希望我通知她您到了吗?我想她在等着您。” “您知道她是否打过或接过电话?” “您最好问电话员……汉斯……领警长去总机房……” 总机房在接待处后面一道走廊的尽头。三个女人并肩坐着,操作着插头。 “你们可否告诉我……” “等一等……”接着,用英语,“先生,曼谷的电话通了……” “你们能否告诉我,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来后,接了或要了电话没有?” 她们面前有一些表册。 “昨夜一点,她接到蒙特卡洛打来的电话……” 无疑,是冯·默伦,“爸爸”打来的。他在两场舞会,或更可能两次宴席之间,出来打听她的情况。 “今早,她要了巴黎……。” “什么号码?” “星辰街,玛尔柯住的单身公寓的电话。” “有人接了?” “没有。她留了言,请他打电话来……” “就这些?” “十来分钟前,她又要了蒙特卡洛。” “打通了。” “是的,两次三分钟……” “请您给我通报一下,好吗?” “好,梅格雷先生。” 真蠢,听人谈了她很多情况,印象却不深。这使他觉得丢脸。在电梯里,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和一个年轻男子平生第一次即将见到一位著名女演员时一样。 “请走这边……” 服务员敲响了一张门。一个声音回答:“请进。”服务员给他打开门,梅格雷走进一间客厅。客厅的两个窗户朝湖而开。 没有人。从邻室传来一个声音。房门半开着。 “请坐,警长先生。我一会儿就来……”一个托盘里,放着一些咸猪肉炒蛋,几个小面包,一个弄碎的月牙形面包,基本上没动过。他相信听见了开启酒瓶特有的声音。最后,是一阵轻软的磨擦声。 “很抱歉……” 梅格雷总是和不意发现被一个女演员亲切相待的先生一样,开始窘迫不堪,继而又大失所望。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非常一般的小女人,略施淡妆,脸色苍白,眼睛疲倦,朝他伸过一只微湿的,颤抖的手。 “请坐……” 从半开的门里,他来得及扫了一眼弄乱的床和乱七八糟的物体,床头柜上放着一瓶药。 她在他对面坐下,把乳白色丝便袍的下摆搂到腿上。里面穿的睡衣显露了出来。 “我让您这样奔波劳累,很是难受……” 她看上去确有三十九岁,甚至在此时此刻,显得更大。她的眼皮四周四陷,留下了一轮青色的眼圈。两边鼻翼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皱纹。她并不装出疲劳不堪的样子。不过她确实精疲力竭,简直要哭了。她看着他,不知说什么为好。这时,电话铃响了。 “您允许吗?” “请吧。” “喂!是我呀,是我……您可以接过来……是的,安娜……您真好,打电话给我……谢谢……是……对……我还不清楚……现在,我有客人……不。别要求我出去……是……告诉殿下……谢谢……一会儿见……” 她的上唇沁出细细的汗珠。当她说话时,梅格雷闻到了一股酒精味。 “您很恨我吗?” 她不是故作娇态。而是显得纯真自然。因为她受的震动太大。没有勇气来演戏。 “这么可怕!真想不到!……正好在这一天……” “是您对上校说,您决定离开她的这一天,对吗?您想说的。是这话吗?” 她点头同意。 “我相信杰弗……我相信冯·默伦把什么都说给您听了,是吧?我寻思还能告诉您什么……您要把我带到巴黎去吗?……” “这让您害怕吗?” “我不知道……他嘱咐我,如果您这样决定,就跟您走……他指点我的,我都照办……这是个那么聪明,那么善良,那么高尚的人!好象他无所不知,什么都预见到了…… “他没有预见到他的朋友瓦尔会死……” “但他预见到我又会跟玛尔柯……” “您和玛尔柯谈妥了吗?我想你们在夜总会里碰面时,您的前夫带着一位荷兰姑娘,您没有和他说话……” “确实……但我还是决定了……”她的手显得比她的脸苍老些,非常激动地移来动去。于指互相叉紧,指关节处都变白了,“您要我怎么向您解释这些,我自己也不知道?本来一切顺利。我也不想玛尔柯了。大卫和我,我们只等最后一份文件签毕就结婚……大卫是玛·默伦那样的人,虽不完全一样,但差不多……”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爸爸’在一起,我觉得他总是想什么就对我说什么……不一定全说,因为他不想把我累了……我觉得他对我以诚相待,毫不拐弯抹角,您明白吗?……大卫,他睁着大眼睛看着我生活。那里面总闪射着一丝捉弄人的光芒……也许他嘲弄的不是我,是他自己……他象只非常狡黠,非常冷静的肥猫……”她重复道,“你明白?” “那晚开始的时候,您和大卫一同去晚餐,您还没有分手的打算吧?” 她思索了片刻。 “没有。”接着,她又说,“但我觉察到总有一天会有这种打算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我并不想再回玛尔柯那儿,因为我知道……”她咬着嘴唇。 “您知道什么?” “又会与他分手……他没有钱,我也一样……”她突然转入一条新的思路,象个吸毒者一样,快速、断续地说起来,“我没有财产,您知道吗?我一无所有。如果冯·默伦今天上午不汇钱给银行,那我在机场签付的就会是空头支票。昨天,他不得不给我一些钱,让我来这里。我太穷了……” “您的首饰呢?” “首饰,对……不过我……也就这些!……” “那上校呢?……” 她叹了一口气,对让他理解自己并不抱希望。 “事情并不象您所认为的那样……他付我的房费、旅费和购货款……但我的口袋里从来没有钱……只要我和他在一起,我就不需要……” “要是结婚……” “也会一样……” “对他另外的三个女人,他给生活费……” “等下再说!当他离开她们……” 他不留情面地问:“他这样做,为的是防备您给玛尔柯钱?” 她盯着他:“我不这样认为。我也没有想到这点。大卫的口袋里从来没有钱。购货的钱,每月底都是由阿尔诺付。现在,我四十岁了,我……”她看了看周围,好象在说,她将不得不与这一切告别。鼻翼的皱纹加深了,是暗黄色。她迟疑地站起身,“您允许我离开一会吗?……”她匆匆走进卧室,关上房门。当她走回来时,梅格雷又闻到一股酒气。 “您刚才去喝的什么?” “一口威士忌,既然您想知道。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有好几个期没有喝……” “除了香槟?” “对,除了有时喝一点香槟……不过,当我处在现在这种状态时,我需要……” 他估计她是贪婪地捧着瓶子喝的,就象一些服毒者,衣服还等不及脱就打针,以尽快过瘾。 她的眼睛有神一些了,话也连贯多了。 “我给您肯定,我还没作任何决定。我看见玛尔柯和那个女人,精神上受了打击……” “您认识地吗?” “认识,她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她男人经营海运,和大卫有业务关系……” 这些人彼此认识,在董事会的桌子周围,在沙滩上,在夜总全里互相见到。而一些女人从这个人的床转到那个人的床,似乎是极为正常的事。 “我知道玛尔柯和她在多维尔发生了关系……人家甚至向我肯定,她决定嫁给他。但我不相信……她家财万贯,而他一无所有……” “您打算阻止他们结婚吗?” 她抿着嘴唇,说:“是的……” “您认为玛尔柯会听任您这么干?” 她的眼睛润湿了,不过她忍住不哭。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我监视着他们。他跳舞经过时故意昂首高视,看都不看我一眼……” “因此,从逻辑上说,被杀的本应该是玛尔柯,是吧?” “您说的是什么话呀?” “您从没有起过杀他的念头吗?您没有在什么时候威胁过他?” “您怎么知道这个?” “他不相信您能干这种事?” “是冯·默伦跟您说的吧?” “不是。” “事情没这么简单……吃晚饭时,我们已喝过酒了……在‘老爷’餐厅,我喝光了一瓶香槟,我想我还在大卫的威士忌杯子里喝了两、三次……我犹豫不决,想大闹一场,把玛尔柯从这个胖得吓人,皮肤象婴儿一样粉红的女人怀里拖出来……” “大卫坚持要走……我最后还是跟他走了……在汽车里。我一声不吭,打算过一会再从宾馆出来,回夜总会,去……我不知为什么……别问我详情……大卫大概觉察出来了……在我的房里他建议我们喝最后一杯……” “为什么在您的房间里?”※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问题使她觉得总外。她一愣,重复道:“为什么?”她好象在为自己寻找回答,“总是大卫来我的房间……我以为他不喜欢……他的私生话,他怕人知道……” “您把离开他的意图告诉他了吗?” “凡是我想到的,我都告诉他了。我对他说,我是只母狗。没有玛尔何,我永远不会高兴,他只要露一露面,就……”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平静地喝他的咸士忌,睁着两只狡黠的大眼睛望着我……” “‘可是,钱呢?’他终于提出异议,‘您知道,玛尔柯……’” “他说‘您’?” “他对谁都称‘您’。” “他说玛尔柯的话,说对了?” “玛尔柯非常拮据……” “他从没有起过干活的念头?” 她盯着他,一怔,好象这个问题提得无比幼稚似的:“他又可以干什么……最后,我脱衣……” “大卫和您,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是吃惊的眼光。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您不明白……大卫也喝了许多,和每夜睡觉前一样……” “喝了三分之一瓶?” “不完全是……我知道您为什么问我这个……他走了后,我觉得不舒服,喝了一点威士忌……我原想醉在床上,不再想事儿……我试图睡着……接着我又寻思,和玛尔柯的事不可能成,永远不会成,我还是死的好……” “您服了多少片药?” “我不清楚……满满一掌心……我觉得好过些了……我悄悄的哭泣,我开始入睡……接着我想象我入葬的情景,想象我的坟墓……我挣扎……我怕为时太晚,不能叫人……我已经不能叫喊了……我觉得电铃按钮离得远远的……我的手臂麻木您知道,象在梦中一样,想逃跑,腿却跑不动。我大概摸到了按钮,因为来了一个人……” 梅格雷板起了脸,冷漠无情。她见到此状,停止了叙说。 “为什么您这样望我?” “为什么您撒谎了?” ——他都准备发火了。 “您是什么时候去上校房里的?” “真的……我忘了……” “您忘了您上那套房子去啦?” 她摇摇头,真的哭了起来。 “别对我这么凶……我向您发誓,我没有瞒您的意图……证据,就是我把事实告诉了杰弗·玛·默伦……只是,当我在医院恢复了知觉,恐俱侵袭我之后,我才决心硬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确知人家不会相信我,会怀疑我杀了大卫……因此,现在,跟您说话,我忘了冯·默伦曾叮嘱我丝毫不要隐瞒……” “上校走后,您隔了多长时间才去他房里?” “您还相信我吗?” “这要看情况。” “您瞧!我总是这样……我尽力而为……我并无半点隐瞒……只不过头又晕起来了,因而不知道说到哪儿了。您允许我去喝一口吗?只喝一口?……我答应您不喝醉……我再也坚持不了啦,警长!……” 他让她去了,差点也想向她要一杯。 “这还是服药以前……我还没决定死,但是我已喝了威士忌……我醉了,不舒服……我后悔对大卫说那些话……突然间,生活让我害怕起来……我看到自己徐娘半老。孤身一人,既没钱。又不能谋生,因为我什么也不会干,这是我最后的机运……离开冯·默伦时,年轻一些……证明、这就是……” “就是您随后找到了上校。” 她显得大吃一惊,被他这种桃衅刺伤了心。 “我这个人,您愿怎么看,就怎么看好了。至少我知道您弄错了。我怕大卫扔下我……我穿着衬衣,睡衣都没穿,就跑到他房里,发现门虚掩着……” “我刚才问您,从他离开您起,过了多少时间……” “我不清楚……我记得我吸了好几支烟……大概你们在烟灰缸里已经发现了……大卫只吸雪茄……” ‘您在他房里没看见什么人?” “他……我差点叫喊……我不能肯定我是否叫了……” “他死了?” 她瞪着双眼望着他,好象头一次才想到他死了似的:“他……我认为……不管怎样,我认为他死了,于是我逃出来……” “在走廊里,您没碰见什么人吗?” “没有……但……等等!……我听见电梯开上去了……我可以肯定这点,因为我开始跑……” “您又喝了酒?”※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可能吧……不由自主地……当时,我悲观绝望……您是不是……?” ——大概她又将要求他允许自己去喝一口威士忌,可是这时电话铃响了,她伸出迟疑的手。 “喂!……喂!……是的,他在这里,是的……” 听到吕卡沉着的、正常的嗓音,想象他坐在奥费维尔街的办公桌前的情景,叫人心神清爽。 “是您,警长?” “我待会儿打电话给你……” “我刚才预感到您会打电话给我的。但我以为您最好马上知道。玛尔柯·巴尔米利在这里。” “找到他了?” “不是我们找到的。他自己来的。他来了二十多分钟了,精神抖擞,毫无拘束。他问您在不在,我们回答不在,他便要求和您的同事谈一谈。我接待了他。眼下,我让他和让维埃待在您办公室里。”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只是从报纸上才获知这整个事件的。” “昨晚上?” “今早。他昨天不在巴黎,而是在一些朋友家里。那些人在尼埃弗尔有一座城堡,举办了一场狩猎活动……” “荷兰女人陪着他? “打猎?是的。他们一同乘车去的。他向我表示,他们将结婚。她名叫安娜·德·格罗特,己经离婚!……” “我知道……继续说吧……” 小伯爵夫人坐在扶手椅上,听他通话,一边轻轻地咬着指甲。指甲上的红色涂层己经剥落。 “我问他前天夜里是怎么度过的……” “他在一家夜总会,‘老爷’……” “我知道。” “和安娜,德·格罗特……” “我也清楚……” “他看见上校与该他的前妻在一起……” “以后呢?” “他送荷兰女人回去。” “哪儿?” “乔治五世宾馆。她在四楼住了一个套间……” “什么时候去的?” “据他说,大约三点半钟,也许四点钟。我派人去查核,但还没有回复……他们就睡下了,上午十点才起来……他声称一个多星期以前,就收到邀清,去奥倍街一位银行家的城市狩猎……玛尔柯·巴尔米利离开乔治五世宾馆,坐出租汽车回自己的寓所拿箱子……他让出租汽车在门外等着……他又回到乔治五世宾馆,约摸十一点半钟,他们坐着安娜·德·格罗特的加古亚上路了……今早,就要出发去打猎时,他在城堡的大厅里不由自主地浏览了一下报纸,便立即赶到巴黎,马靴也没脱掉……” “荷兰女人陪他也来了?” “她留在那儿。拉普万特打电话去城堡核查,一位膳食总管回答说她狩猎去了……”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他神色自若,显得真诚。这是个大个头男人,讨人喜欢……” ——当然罗!他们都讨人喜欢! “下一步我做什么事?” “派拉普万特去乔治五世宾馆,弄清前夜来来去去的人,问一问夜间值班的人……” “得上他们家去问,他们白天不上班。” “让他去……至于……” 年轻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她面前,他不想说出此人的名字。 “至于你的来访客,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只能让他走……嘱咐他不要离开巴黎……派哪个……对……对……按常规,什么!……我等会再打电话给你……我身边还有人……” 不知为什么,他最后问了一句:“你那边是什么天气? “微冷。有点儿太阳。 他挂上电话的当口,小伯爵夫人小声问道:“是他吧?” “谁? “玛尔柯……你们谈的是他。不是吗?” “在乔治五世宾馆的走廊里,或在上校的房间里。您肯定没见过他?” 她霍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如此激动,以致他担心是神经质发作。 “我原来觉察到了!”她叫道,脸庞扭曲得变了形,“他和她在一起,正好在我顶上,是吗……是的!我知道……她总在乔治五世宾馆下榻……我打听到她住的套间。他和她两个都在那里面,睡在床上……”她似乎因生气、发怒而失去了理智,“他们在那里而欢笑,作爱,而我那时……” “您难道不认为玛尔柯那时正……” “正在干什么?” “也许,正把上校的头按在水里?” 她不相信她的耳朵。她的身体在透明的室内便袍里抽搐。突然,她一头朝梅格雷冲过来,握着拳头乱打。 “您疯了吗?……您疯了吗?……您竟敢……您是个魔鬼!……您……”怒火使这个发狂的女人力量倍增。在宾馆的这套房间里,试图抓住她的拳头,梅格雷觉得自己可笑。 他的领带给扯歪了,头发给揪乱了。他气喘吁吁地,终于使她不动了。这时,有人敲门。 第六章 事情结束了。情况比梅格雷可能担心的要好。对小伯爵夫人说,敲门声响得正是时候。因为这使她息了火。本来,她可能不知如何了结。 她又一次跑进卧室。而警长则不慌不忙地正正领带,理理头发,然后走去开门。 来人是楼层的侍应生。他突然一下变得惶恐不安,问是否可以把早餐的托盘拿走。他是否在门外偷听,而是无意听到了发脾气的声响?即使是的,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一走,伯爵夫人就出来了。擦着嘴唇,神色平静了一些。 “我猜想,你打算把我也带去巴黎?” “即使我有此意,也有相当冗繁的手续要办。” “我在此间的律师不会让你得到引渡证的。不过我到愿意去那儿,因为我一定要参加大卫的葬礼。你坐四点种的飞机吗?” “这有可能。不过,你,你不要坐这班飞机。” “您这是出于什理由?请告诉我。” “因为我不愿和您一块旅行。” “坐哪班飞机是我的权利。不是吗?” 梅格雷想到记者和摄影师。在奥利机场和在日内瓦一样,他们肯定会拼命抢拍他的镜头。 “这或许是您的权利。但是,如果您试图乘这班飞机,那我就会想出多少合法的办法来阻止您。我想,您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归很结底,这场会谈是以几乎怪诞的方式结束的。为了在他所热悉的事实上站稳脚跟,梅格雷随后与吕卡通了半小时左右的电话。宾馆当局主动给他提供了一间小办公室,在接待处后面。 保尔医生尚未送出他的正式报告,但他在电话里向吕卡作了先行报告。解剖之后,他更相信是有人把大卫·瓦尔强按在浴池里,因为肩头的淤斑不可能做别的解释。此外,背上和颈项上没有任何外伤。如果上校是滑倒后碰了池边死的,那么几乎肯定可以找到外伤。 让维埃暗中跟着玛尔柯。由于必须留在巴黎,小伯爵夫人的前夫离开奥费维尔河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安娜·德·格罗特打电话。 吕卡老受到电话的纠缠。有许多电话是大银行和财团打来的。 “您下午回来吗,警长?” “坐四点的班机。” 他挂上听筒的当口,有人交给他一个信封。是一位穿制服的瞥察刚带来的。这是洛桑安全局局长写的致意短函。说他终于有机会与大名鼎鼎的梅格雷谋面,十分高兴。他邀请他到“湖边一家雅静的沃州餐馆吃顿便餐”。 离吃饭还有半个钟头。梅格雷便打电话给理查-勒诺阿大街。 “你还要在洛桑待下去吗?”梅格雷夫人问他。 奥费维尔河街已把他丈夫动身的事通知她了。早上,她从报纸上又获知了一些消息。 “下午我乘飞机回来。这并不是说我会早早回家。你不要等我吃晚饭。” “你把伯爵夫人带回来?” 这当然不是吃醋,不过,在妻子的声音里,梅格雷警长似乎第一次觉察出了一种不安,和一丝勉强可以听出的嘲讽。 “我根本不想带她回来。” “啊!” 他点燃烟斗,从宾馆里走出来,对门房说,如果有人找他,让他稍等几分钟。两个摄影师跟着他,希望他作出泄露性的动作。 他两手插在衣袋里,看了一些橱窗,然后走进一家烟草店,买了一只烟斗。因为他走得匆忙,一反习惯,口袋里只有一只烟斗。 有一些在法国没见过的烟丝把他吸引住了。他买了三种。接着,由于感到内疚,他又走进隔壁的百货店,为夫人买了一块绣着洛桑市徽的手帕。 安全局长在约定的时刻来会他。这是个高个儿,身体健壮,象个田径运动员,大概是个滑雪迷。※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们去乡间吃饭,就在几公里外,您大概不会不乐意吧?不要怕误了飞机。我等会派局里的汽车把您送到机场。” 他的面皮白净,面颊修得光光的,冷冷发亮。他的仪表、举止,都显示出他是个与乡间有密切联系的人。梅格雷后来获知,他父亲果然是韦维附近种植葡萄的农民。 他们来到湖边一家餐馆坐下。除了他们之外,餐馆里只有一桌当地人。那些人谈论着他们所隶属的合唱团。 “我来点菜,您同意吗?” 他点了克里松斯的干肉,乡间的火腿和香肠,接着又点了湖鱼,一盘红点鲑鱼烧高鳍石首鱼。 他打量着梅格雷,不时地小心瞧一眼,又赶快闪开。这显示了他的好奇和敬慕。 “一个怪女人,是吗?” “伯爵夫人?” “是的。我们也很熟悉她。因为她每年都要在洛桑住一段时间。” 他向梅格雷解释。言语中流露的自豪,令人颇为感动:“梅格雷,我们是个小国家。但正因为是个小国,要人——如英国人所说的,一些真正的重要人物占的比例,比巴黎,甚至比蓝色海岸要大。即使你们的要人比我们多,他们也被群众淹没了。而在这里,没法不看到他们。再说,人们在香榭里舍和十字架街看到的,都是同一些人……” 梅格雷津津有味地吃菜,品尝侍应生装在一个水汽蒙蒙的大颈瓶里端来的本地白葡萄酒。 “我们认识瓦尔上校,而且差不多认识所有您眼下与之打交道的人。顺便说一句,瓦尔的第三个妻子缪利埃,今早匆匆赶到到巴黎去了。” “她在洛桑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的对话人生着一对蓝幽幽的眼睛。每当他思考的时候。它们就变浅,变得几乎透明。 “这很难说。她住了一套舒适的、甚至相当豪华的房间,但比较小,在乌希一栋新楼房里。她女儿艾伦在一家学校寄宿。去那学校的,多半是英国、美国、荷兰、德国的大家子弟。在瑞士,有许多这样的学校。全世界都有人把孩子送来。” “我知道……” “缪利埃·瓦尔——我称她瓦尔,是因为离婚还没有最后判决,而且她一直让人这么叫——属于我们称为单身妇女俱乐部的那些人。当然,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俱乐部。既没有章程,也没有成员证,更不用交会费。我们这样来指代由于种种原因前来瑞士过单身生活的妇人。她们有的是离了婚,有的是丈夫死了。有一些歌唱家或乐器演奏家。也有一些丈夫隔一段时间来探望一次的女人。她们来此的原因与他们有关,是不是?有时是政治原因,或者金钱的原因,有时也是健康原因。既有公主王后,也有无名之辈,既有阔寡妇,也有收入不多的女人。” 他象一位导游似的说着这些,嘴角上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给他的话掺进了一种幽默的意味。 “她们或是因为姓氏,或是因为财产,或是别的什么,都具有重要人物、要人——如我刚才所说——的特点。而且她们形成了一些团体,但不是俱乐部。一些或多或少友好或敌对的团体。有些人终年住在洛桑宾馆,如您看到的那家。最阔的在乌希有幢别墅,或在周围有座城堡。她们在喝午茶时互相接待,在音乐厅会面……不过,在巴黎,难道不是一样……不同之处,我重复一遍,就是在这里,人们更经常看到她们……我们这里也有一些男人,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决定在瑞士终年长住或者一年住一些日子……喏,我们再来说洛桑宾馆。那里眼下住了二十来位萨乌德王室的成员……再加上参加国际会议,联合国教育、科学、文化组织和在我国召开的别的会议的代表,您就会明白,我们的工作……我想,我们的警察尽管不引人注目,却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我能对您有用……” 慢慢地,梅格雷也浮起了和说话人一样的微笑。他明白瑞士人十分好客,但所有这些引人注目的要人的行为、活动,警察并不因此就不清楚。 安全局长对他说的一席话,概括之,就是:“如果您有问题要提……”他低声说道,“似乎瓦尔与他以前的妻子十分融洽……” “他显得慷慨吗?” “不很慷慨。他给她们体面地生活的钱,但谈不上什么财产。” “缪利埃·阿利冈是哪国人?” “美国人。”他说这话时意味深长,“我不知道上校为什么决定在瑞士提出离婚……除非他过去还有别的原因要在这儿定居……尽管如此,官司还是拖了两年……缪利埃挑选了本地两个最优秀的律师,她应该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她坚持这个论点:既然她丈夫使她习惯了一定的生活方式,那么他就该保证她一直到死,都过这种方式的生活。似乎美国的一些法院接受这个论点……” “上校没有任人摆布?” “他也有一些杰出的律师。有三、四次人们传说达成了协议,但我想最后的文件还没有签署……” “我猜想,只要官司还没打完,那女人就不会干风流事?” 洛桑的警察有意缓缓地斟酒,好象他一心想掂量掂量这些话。 “风流事,不……俱乐部的这些女人,一般来说,没有艳事儿……我想您见到约翰·t·阿尔诺了?” “他是第一个赶到乔治五世宾馆的。” ‘他是单身汉。”警察简洁地回答。 ‘那……?” “有一阵子,有人议论他爱上了一些人。不过我从他下榻的饭店的工作人员那里获知,他没有这种事儿。” “别的方面,您知道什么吗?” “他几乎一直与上校联系得非常紧密。他既是上校的知己,又是他的秘书,代理人……除了合法的妻子外,上校总有一些艳事,时间或长或短,经常是短暂的,甚至只一夜,一个时辰……由于他懒得向女人献殷勤,便觉得向一位夜总会的舞女,或一位卖花女郎求欢有趣。约翰·t·阿尔诺负责替他做这种事儿……” “我明白了……” “那么,以后的事,您就猜得出来了。阿尔诺得的好处是实物……有人声称他甚至与瓦尔的合法妻子也有这种来往,不过我没有可靠的证据。” “缪利埃呢?” “他只来过洛桑两次看望她。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不是带着瓦尔的使命……” “伯爵夫人呢?” “当然!他和别人与她都有关系。通常,她一喝多了香槟洒,就感到需要在一个男伙伴的怀里倾诉衷情……” “瓦尔知道吗?” “我与瓦尔上校接触不多。您忘了我不过是一个警察……” 他们俩都微微一笑。这是一场有趣的谈话,话都不说完,充满了暗示…… “照我看来,瓦尔知道许多事情,不过知道得又不透……从今早的报上,我获知您在蒙特卡洛见了冯·默伦先生。他也是我们的主顾之一……他们是一对朋友,经历都很丰富,对人,尤其对女人,除了她们所能给于的,从不要求更多的东西……他们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不同的是冯·默伦更冷静,更能控制自己,而上校则纵酒……我想您要喝杯咖啡吧?” 在这家小餐馆吃的午餐,梅格雷会长期保留着回忆,因为小餐馆使他想起马恩河畔一家可供跳舞的小咖啡馆。不过这一家具有瑞士的严肃特性,或许少一点刺激性,但更实在,更舒适些。 “伯爵夫人和您乘同一架飞机?” “我不准她这样。” “这要看她从现在起四小时内喝什么酒。您希望她不坐这班飞机?” “她太引人注目,太讨厌……” “她坐不了的。”局长应许道,“您是否乐意去我们局里待几分钟?我的人极想认识认识您……” 安全局设在一座新楼上,与一家私人银行在同一层楼,头上正好是一家妇女美发馆。警察们在这里热情接待了梅格雷。梅格雷握着一双双手,面含微笑,把问候的话重复了十来遍。沃州出产的土葡萄酒使他周身觉得舒适。 “现在,是让您上车的时侯了。要是晚了,司机一路上会被迫按喇叭的……” 他又回到了机场的氛围之中。高音喇叭呼唤着人,穿制服的飞行员和空中小姐在酒吧厅匆匆地喝咖啡。接着就是飞机,比早上低的山峦、草地、农舍。这是飞出一团云,进入另一云层时看到的。 拉普万特开了司法警察局的一辆黑汽车,在奥利机场接他。 “旅途顺利吧,警长?” 他又看到了美好的黄昏时刻的郊区和巴黎城。 “没有下雨吗?” “一滴也没下。我来接您,我以为做对了。” “有新情况吗?” “全盘的情况我不清楚。是吕卡在收集情况。我去访问了部分夜间的工作人员。这迫使我跑了好多公里路。他们中大部分住在郊区。” “你了解了什么情况?”※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没有一点确切的东西。我尽力把各人进出的时间编成一份图表。这很难。饭店里似乎有三百多位宿客。所有这些人来来去去,打电话,唤男仆或女佣,叫出租车,叫跑腿的,叫指甲修剪师的,怎么弄得清楚呢?再说,服务员都怕说得太多。大部分回答得含糊其辞……”他一边开车,一边抽出一张纸,递给梅格雷。 晚上八点:—— 三楼的女佣进了332室,伯爵夫人的房间,发现她穿着浴衣,在让人修剪指甲。 “这是被子吗,阿奈特?” “是的,伯爵夫人。” “过半个钟头您来一次,好吗?” 八点十分:—— 瓦尔上校与约翰·t·阿尔诺在饭店的酒吧厅。 上校看了看表,便离开同伴回自己的套间。阿尔诺要了一份三明治。 八点二十分:—— 上校在房里要剑桥的电话,与儿子谈了十来分钟。似乎他每周这样通话两次,总是在同一时刻。 八点三十分左右:—— 酒吧厅,阿尔诺进了电话间。他大概要的是巴黎城内的电话。因为电话员没有记录。 八点四十五分:—— 上校从347室打电话给332室,大概是看伯爵夫人是否准备停当。 九点左右:—— 上校和伯爵夫人走出电梯,路过门房时把钥匙交了。门房替他们叫了一辆出租汽车。瓦尔报了玛德莱娜街一家餐馆的地址。 拉普万特的眼睛注意着梅格雷阅读的进展。 “我去了餐馆。”他说,“一切正常。他们常在这儿吃饭。人们总是把他们安排在同一张桌子。有三、四个人过来与上校握手。他们两个没显得吵过架。伯爵夫人吃餐后点心时,上校——他从来不吃餐后点心——点燃一枝雪茄,浏览各家晚报。” 十一点半左右:—— 两个人到了老爷夜总会。 “那里也都是些常客。”拉普万特说,“伯爵夫人一出现,茨冈乐队就自动奏起了一支曲子。侍应生送来了香槟酒和威士忌。上校从不跳舞。” 梅格雷想象上校的情景。开始他在餐馆里,利用自己不吃餐后点心的时间来读报纸,接着坐在老爷夜总会的红天鹅绒软垫长凳上。他不跳舞,也不调情,因为他认识的女伴己经很久了。乐师来他的桌前演奏。 拉普万特说:“那里也都是些常客……” 一个星期三次,四次?在别的地方,如伦敦、嘎纳、罗马、洛桑,他也常去类似的夜总会。在那些地方,伯爵夫人进门时,大概也演奏同样的曲子。她也不跳舞。 他有个十六岁的儿子在剑桥。每三天就要打几分钟电话给他。有个女儿在瑞士,大概他也常打电话给她。 他先后有三个妻子。第一个又嫁了人,过着与他一般无二的生活。第二个是阿利丝·佩恩,她在伦敦和巴黎两地居住,最后是缪利埃,即单身女人俱乐部的那位。 街上,下班的人群匆匆地朝地铁口和公共汽车站涌去。 “我们到了,警长……” “我知道……” 奥费维尔河街的院子里开始暗下来。总是光线朦胧的楼梯已经亮了灯。 他没有马上去吕卡那里,而是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拉了一下开关,在平常的椅子上坐下,把拉普万特的记录放在面前。 零点十五分:—— 有一个电话找瓦尔。未能知道电话是哪里打来的。 梅格雷好象不由自主似的,把手伸向电话机。 “请接我家里……喂!……是你吗?……我到了……对,我在办公室……我还不知道……一切都好……不!……我向你担保……我为什么发愁?” 他妻子出于什么理由向他提这个问题?他只是想和她恢复联系罢了,并无别的什么想法。 零点三十分左右: 玛尔柯·巴尔术利和安娜·德·格罗特到了老爷夜总会。 (注:安娜·德·格罗特从晚上七点起就离开了乔治五世宾馆。当时独自一人,她在富凯餐馆找到了玛尔柯,一起匆匆地吃了晚饭,然后去戏院。两人都没有穿晚礼服。在富凯餐馆和老爷夜总会一样,人们认识他们,似乎一把他们的关系看成正式关系。) 从这份报告所列举的来来去去的次数里,梅格雷看出拉普万特为获得这些表面上无关紧要的情况,花了多大的耐心。 零点五十五分: ——乔治五世宾馆酒吧厅的侍应生向还待在那里的五六位客人宣布要关门了。约翰·阿尔诺买了一包哈瓦那雪茄,拖了三个人到大厅里打牌。 (注:我不能确定阿尔诺是否在晚间离开过酒吧厅。酒吧厅侍应生有点含糊。直到晚上十点,所有的桌子凳子都被人占了。当时他看见阿尔诺坐在左边角落里,和三个刚到的美国人在一起。其中有一个是电影制片人,一个是演员的代理人,他们玩扑克。未能知道阿尔诺早就认识他们,还是这晚上在酒吧厅里认识他们的。他们用的是筹码,不过他们打完,侍应生看见交的是美元。他认为他们赌的是大注。他不知道谁赢了。) 一点十分: ——侍应生被叫到大厅里面的帝国式客厅里。有人问他还能不能再来一点喝的,他回答说可以,于是他们就要了一瓶威士忌,一点苏打水和四只酒杯。酒吧厅的那四位顾客找了这个地方继续打牌。 一点五十五分: ——侍应生走进帝国式客厅,发现人都走了。酒瓶差不多喝光了。筹码扔在桌子上。一些雪茄烟蒂丢在烟灰缸里。 (这个情况,查问了夜间值班的门房。制片商名叫马克·p·球斯,陪同一位美国著名演员来法国。大概要在南方拍一部电影,或一部电影的一些镜头。阿尔·勃万松是明星的代理人。第三个打牌的人门房不认识。他在大厅里见过他好几次,但他肯定不是饭店的宿客。他认为将近凌晨两点时看见他出了饭店。我问他阿尔诺是否陪着他,他不能回答是或不是。他当时在接电话。五楼的一位女宿客抱怨邻室太闹。他亲自下去委碗地请那对男女感情不要那样奔放。) 梅格雷仰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暮色,慢慢地装烟斗。 二点五分左右: ——上校与伯爵夫人离开老爷夜总会,坐了停在夜总会门前的一辆出租汽车,回乔治五世宾馆(那辆出租车我没费多大功夫能找到了)两人在途中未说一句话。 二点一刻: ——到了乔治五世宾馆,各人从门房手里接过钥匙。上校问有没有他的信件——没有。电梯下来要些时间,他们便在电梯间门口低声谈话。不象争吵的样子。 二点十八分: ——三楼侍应生被唤到332室。上校坐在扶手椅上,如平常这时刻一样,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伯爵夫人坐在他时面,正在脱鞋,按摩脚。她要了一瓶香槟酒和一瓶威士忌。 三点左右: ——安娜·德·格罗特回到饭店。玛尔柯·巴尔米利陪送。两人活波、多情,然而审慎。她比他略为兴备些,大概是因为香槟酒的缘故。他们两人用英语交谈,尽管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不过荷兰女人带有相当重的荷兰腔。回房间过了一阵子。他们按铃要矿泉水。 三点三十五分: ——332室有人拿起电话。伯爵夫人对电话员说她觉得要死了,并要求叫医生。电话员起先叫护士,接着又打电话给弗雷尔大夫。 梅格雷很快地浏览了下文,站起来,推开警探办公室的们,发现吕卡靠近有绿灯罩的电灯,在打电话。 “我不明白,”吕卡叫着,一副不耐烦的神气,“……我跟您说过了,您所讲述的,我一句也不懂……我甚至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语言……不,我身边没有翻译……” 他挂上电话,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如果我听对了的话,这是哥本哈根打来的电活。我知道那边说的是德语还是丹麦语……从早上起就没断过……大家都要求才获得详情……” 他不安地站起来。 “请原谅。我甚至没问您旅途是否顺利……总之,我刚才接到洛桑来的电话,给您的……说伯爵夫人夜间坐火车来,明早七点到巴黎……” “是她打来的吗?” “不是。和您一块儿吃午饭的人。” 这真是亲切感人。梅格雷估量出这一行为所体现的友谊。一次谨慎的帮助……安全局长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梅格雷没有保留他的名片,确实把他忘了。 “阿尔诺今天干了什么?”警长问。 “早上,他先去了圣奥诺雷郊区的勃利斯托旅馆。英国律师菲利浦在那儿下榻……” 他不在乔治五世宾馆下榻,在他看来,它太国际化了,也不在斯克刊布饭店下榻,它太有法国味了;他决定在英国大使馆对面安身,好象他不愿觉得离他的国家太远似的。 “他们谈了一个小时,接着双双到了歌剧院大街的一家美国银行,然后又到了旺多姆广场的一家英国银行。在这两家银行里,他们马上受到经理的接待。他们在那儿待了相当久。到了中午,他们在旺多姆广场的人行道上分手,英国律师坐了一辆出租汽车回旅馆,在那儿独自吃午饭。” “阿尔诺呢?” “他走过杜伊勒利花园,不慌不忙地,好象时间充足,有时间看看表。他甚至还在河街上那些旧货箱子里翻了一些时侯,又浏览了一些书,看了一些版画,挨到一点差一刻才到达大奥古斯丁宾馆……他在酒吧厅一边喝马丁尼酒,浏览报纸,一边等人。瓦尔的第三个妻子不久就来和他会面了……” “缪利埃·阿利冈?” “对……她习惯住这家宾馆。好象她是将近十一点半时到的奥利机场,接着洗了澡,休息了半个钟头,然后去酒吧……” “她打了电话?” “没有……” 因此,这是在洛桑,她动身之前,就与阿尔诺定下的约会。 “他们一同吃午饭?” “在雅各街一家小餐馆,样子象酒吧间,可是很贵……托朗斯跟在他们后而进去了,说吃得好极了,价格吓人……他们象老朋友一样,平静地交谈,声音小得很。托朗斯什么也听不见……阿尔诺过后又把她带到宾馆,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去会非利浦先生。在勃利斯托宾馆,电话不断,和伦敦、剑桥、阿姆斯特丹、洛桑……他们在房问里接待了许多人,其中有一个是巴黎的公证人德蒙托先生。他比别的人都待得久。大厅里有一群记者。他们期待获知何时举行葬礼,是在巴黎、伦敦还是洛桑……确实,有人说瓦尔的正式住所还是在洛桑……他们也好奇地想了解遗嘱的内容,但至今未得到半点情况……最后,记者们声称他们时刻等待着瓦尔的两个孩子……您显得疲倦,警长……” “不……我不知道……” 他比平时要软弱无力,而且说实话,他也很难说出他在想什么。乘船渡河后也会产生这种现象:他的身体还象坐在飞机上,头脑里的图象乱嘈嘈地挤在一起。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许多人,许多事情纷至沓来。约瑟夫·冯·默伦,精光赤裸地躺在床上,让按摩师按摩,接着在巴黎酒家的人厅里与他分手,穿着无尾常礼服,去主持体育餐厅的宴会……小伯爵夫人面色憔悴,鼻翼起了皱纹,酒精使她两手发颤……接着是洛桑安全局长那个金发男人……他叫什么来着?……他坦诚地微笑着,给他斟上十分清亮、非常新鲜的葡萄酒,对谈到的人,露出轻微的讥讽之意……单身妇女俱乐部……※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现在,又出现了四个玩扑克的人,先是在酒吧厅,后来在帝国式沙龙…… 还有菲利浦先生,在他那英国大使馆对面的英国人宾馆,献殷勤的各家银行经理……会谈,电话,公证人德蒙托先生,圣奥诺雷郊区的宾馆大厅里和乔治五世宾馆门门——其实里面再没有什么可看——的记者…… 剑桥,一个小伙子——大概也将轮到他当亿万富翁——-猛然获悉他的父亲,先天曾从欧洲大陆一家宾馆打电话给他的父亲死了。 还有一个少女,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也许同学们都羡慕她,因为她清理行装,去参加父亲的葬礼…… 此时此刻,小伯爵夫人大概喝醉了,但她照样会乘夜间的火车。她每次感到虚弱时,只要喝一口酒,就能提起精神一直到倒下为止。 “好象您有什么主意了,警长?” “我?” 他耸了耸肩,好象一个幻想破灭的人。现在轮到他来提问了。 “你很累吗?” “不很累。” “这样,我们一起去太子餐厅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吧……” 在那里,他们不会看到乔治五世宾馆的宿客,也不会看到坐飞机的、蒙特卡洛或洛桑那些场合的顾客。有一股浓烈的厨房气味。就象在乡间饭馆里一样,母亲烧炉子,父亲站柜台,女儿帮堂倌。 “以后呢?” “以后,我要把一切情况都重新摸一摸,好象我毫无所知,根本不认识那些人似的……” “我陪着您?” “用不着……干这种事儿,我就喜欢单独一个人……” 吕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梅格雷将去乔治五世宾馆溜达,沉着脸,敲着烟袋,瞧瞧左边,看看右边,这里坐坐,那里停停,屁股刚落座,马上又起身,好象不知拿他那高大的身躯做什么为好似的。任何人,甚至他本人,都说不出这会持续多久。在那种时候,决无惬意可言。 有一天,有个人见到他这种情况,颇为不敬地说:“他那样子象个有病的大傻瓜!” 第七章 他乘上地铁,因为他有的是时间。而且,这天夜里,他并不打算四处溜达。他故意吃得太多,觉得肚子仍然胀鼓鼓的。当他在太子广场与吕卡分手时,吕卡迟疑了一下,张开嘴,说了什么,可是警长把他看成一个在等人的人。 “不……什么也没……”吕卡下决心说。 “告诉他……” “我差点要问您,我是不是有必要去睡觉……” 因为,警长处于这种心绪时,一般表示离在他办公室四壁之间进行的最后行动不会太久了。 好象出于偶然,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在夜间。夜色沉沉之中,只有大楼的这部分还亮着灯。他们轮流看守的人,或是男的,或是女的。他们进奥费维尔河街时只是个嫌疑分子,经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出去时,就戴上了手铐。 梅格雷知道吕卡内心的想法,但他不是迷信者,不喜欢事先就算出会发生什么事件,因此,在这样的时刻,他从没有自信。 “去睡你的觉吧。” 他不觉得热。他头天早上从家里出来,原来肯定中午能回理查-勒诺阿大街去吃午饭。仅仅是头天?他觉得这一切开始老久老久了。 他走上香榭里舍大道。街上华灯初放。初冬的气候还相当暖和,甜天咖啡座上还有许多人。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踅进乔治五世大街。在宾馆对面,一个穿制服的大个子看见他推旋转门,惊疑地瞧了他一眼。 这是夜间的门房。昨天,梅格雷与日间的员工们见了面。显然,门房在寻思这个满脸忧郁之色,穿一套因旅途奔彼而皱巴巴的衣服。并未在宾馆住宿的人来干什么。 守在旋转门里面的穿制服的服务生,也感到奇怪和惊讶。他几乎要问梅格雷想干什么。 有二十几人分散在大厅里。大部分穿着无尾常礼服和晚连衣裙。他看见了一件件水貂皮大衣,一颗颗钻石,走过的时侯,闻到一股又一股香气。 服务生一直盯着他。如果他走得太远,便准备跟着他、质问他。梅格雷却朝接待处走去,那里几个穿黑礼服的职员是他所不认识的。 “吉尔先生在办公室吗?” “他在家里。您想找他?” 在宾馆里,他也常常注意到,上夜班的人没有上白班的人和善。几乎总是有人说,这是二等职员,他们憎恨全世界是因为人们迫使他们反过来生活,人家睡觉,他们干活。 “我是梅格雷警长……”他低声说。 “您想上去?” “我可能上去……我仅仅是想告诉您,我打算在一段时间里,在宾馆里来来去去走几回……您不要担心……我会尽可能谨慎的……” “332室和347室的钥匙不在门房那里……我把它们拿来了……根据预审法官的要求,那两套房间都保持原状……” “我知道……”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觉得戴着帽子碍事,便想找个地方放好,最后把它搁在一张扶手椅上,然后象大厅里等人的人一样,坐在另一张扶手椅上。 从他的位子上,他看见接待处的人抓起电话——这是把他的来访通知经理。过了一会儿,他证实了他的判断,因为穿礼服的职员朝他走来了。 “我打电话请示了吉尔先生。我将给员工们发指示,让您在宾馆里随意走动。不过,吉尔先生还是冒昧地叮嘱您……” “我知道!我知道……吉尔先生住在宾馆里?” “没有。他在赛夫尔有幢别墅……” 为了向夜间的门房询问情况,拉普万特大概去了儒万维尔。酒吧厅的侍者住在巴黎城外,在舍夫勒兹河谷。他还耕种了一个颇大的菜园,养了鸡鸭。梅格雷知道他。 这难道不反常吗?顾客们付出昂贵的价钱,以便住在香榭里舍旁边两步远的地方。而宾馆的员工,不管怎样,能够给自己提供这种豪华生活的人,一下班,就朝乡间跑。 那些站着的人,尤其是穿着晚礼服的人,都还没有吃晚饭。他们等人齐了,一同前往马克西姆、银塔或别的同一级别的餐厅。酒吧厅里也有一些来吃晚饭的人。他们喝着最后一杯鸡尾洒,然后再开始晚餐和晚餐后的活动。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日之中最重要的部分。 前天,事情大概是以同样的方式进行的,群众的角色也差不多。卖花人在她的小房间,准备着插在衣上的花。剧院的职员把戏票交给迟来的人。那还不知道路的人,门房告诉他们往哪儿走。 梅格雷吃过晚饭后喝了一杯苹果烧酒。那是他出于作对的想法,故意喝的,因为他又将深入一个不喝苹果烧酒,更不喝烧洒的世界。那里面的人喝的是威士忌、香槟酒、上等“拿破仑”。※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一群南美人大声喝彩,欢迎一位穿着草黄色貂皮大衣的年轻女人。她行色匆匆地从一个电梯里走出来,完成了明星的入场仪式。 她漂亮吗?人们也说小伯爵人人美貌非凡。然而梅格雷挨近看见过她去了妆的样子,甚至不意看见过她捧着细颈瓶,象大街上的醉女人喝红葡萄酒那样满满地喝一口威士忌的情形。 一段时间以来,他为什么会有生活在船上的感觉?大厅的气氛使他想起他的美国之行。一个美国的亿万富翁——又是一个亿万富翁!——请求他去那查清一桩案件。他记起有一夜,在人们安排的相当幼稚的娱乐之后,他和船上的警长留在沙龙里最后走,那位警长告诉他一个秘密:“您知道吗,警长,头等舱是三个人服侍一位乘客?” 确实,在甲板上、沙龙里、过道中,每隔二十米,就可看到一位服务员,穿着白衣服或制服,准备向您提供任何帮助。 这里也是一样。房间里有三个按钮:侍应部领班、女佣、男仆。每个按钮旁边还刻着与之相应的服务员的侧影。难道所有的顾客都不识字吗? 门口,在人行道黄色的灯光里,两三个门房和车夫,还不算身着绿色罩衣的行李搬运夫,笔直地站着,好象是在军营门口。在所有的角落里,别的一些穿制服的人,也都直直地站着,目光茫然地等着顾客。 “您要愿意,您就会相信,”船上那位警长继续说,“在船上,最难的,倒不是开动机器,指挥操作,在险恶气候里航行,正点到达哪个港口,纽约或勒阿弗尔。也不是给相当一个区的人口提供膳食,也不是整理布置卧室、沙龙、餐厅。我们最操心的,是……” 他顿了一顿—— “是使乘客开心。必须让他们从起床到睡下都有事儿干,而且有些人不到黎明不睡……” 这就是为什么早餐刚用过,甲板上又送上了汤。接着便开始娱乐,鸡尾酒……然后是鱼子酱,肥鹅肝,桔子小鸭,火烧煎蛋卷…… “大部分乘客什么都见过了,什么方式都玩过。但我们必须不惜一切……” 为了不计自己打磕睡,梅格雷站起身,去寻找帝国式客厅,最后把它找到了。里面光线暗淡,气氛静穆,但此时空荡荡的,只有一位老先生,穿着无尾长礼服,一头白发,张着嘴,睡在一张扶手椅上,手上拿着一枝熄了的雪茄。稍远处,他看见餐厅的司厨长站在门口,把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没有给他指定一张桌子。难道司厨长明白,他不是个真正的住客? 梅格雷不管司厨长那副斥责人的脸色,朝餐厅里瞧了一眼。看见在分枝形吊灯下面,有十来张桌子上坐了人。 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并不算独特的念头。他朝一个开电梯的人走过去。那人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橄榄色号衣的金发年轻男子。这不是昨天上午他与经理一起登楼时,为他们开电梯的那位。而且,他在别处还发现了第三位开电梯的人。 人们的眼睛紧盯着他。接待处的负责人大概来不及把他的消息通知所有的员工,而且,他大概也只限于通知部门负责人。 人们并没有问他想干什么,寻找什么,上哪儿去,但他一直被人注意着,刚离开了一股怀疑的目光的视野,又进入一个同样高度警锡的部门。 他的念头……还不明确,但他感觉到自己在作一次重要的发现。概括地说,他的想法如下:那些人——他指的是乔治五世宾馆、蒙特卡洛的饭店、洛桑的饭店的所有宾客,瓦尔、冯·默伦、巴尔米利伯爵夫人一类人——如果突然一下被投入平常人的生活,会不会因为被解除了武装,或者说几乎被剥个精光,象婴儿一样弱不经风,笨拙无能而感到完蛋了呢? 他们可以你推我、我挤你去乘地铁吗?他们可以查看火车时刻表、去售票窗口买票,提箱子吗? 他们从离开这里的套间起,一直到住进纽约、伦敦或洛桑一套同样的房间止,无须操心自己的行李。这些行李好象瞒着他们似的,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到了新地方,他们发现衣物放在它们的位置上……他们本身也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 冯·默伦说足够的利益是什么意思?谁有足够的利益去杀人…… 梅格雷发现这并不一定是指一笔数额或大或小的钱。他甚至开始理解了美国离婚女子要求终生过前夫使她们习愤的生活的原因。 他想象不出小伯爵夫人会走进一家小酒吧间,要一杯奶油咖啡,拨自动电话的情景。 当然,这只是问题的不好的方面……不过,不好的方面经常是最重要的……在一套寓室里,巴尔米利夫人能调节吸气设备,能点燃厨房里的煤气炉,能煮带壳的塘心蛋? 他的思想比这要复杂,如此复杂,以至于很不明确。 在世界上,从一处到另一处,有把握处处找到同样的环境,得到同样殷勤的照料,拥有同样的人——可以这么说——来帮他们照料日常起居中的小事情,这样的人有多少?大概几千人罢了。 “自由号”轮船的警长还对他说过:“也不能创造出什么新玩意让他们消遣,因为他们珍视习惯……” 他们十分看重布置。各处的布置都大同小异。莫非这是一种使自己放心,产生在家中的错觉的方法?连卧室里镜子和挂领带的架子的位置,也到处都一样。 “如果没有记忆面貌与姓名的能力,就不要搞我们这一行……” 这话倒不是船上的警长说的,而是香榭里舍一家宾馆的门房说的。梅格雷二十年前在那儿调查过。 “住客要求人们认识他,哪怕他们只来过一次……” 这或许也使他们放心。慢慢地,梅格雷觉得自己对他们宽容了一些。好象他们那些人害怕某种事情,怕自己,怕现实,怕孤独。他们轮着在为数不多的几处地方住宿。在那些地方,他们有把握受到同样的服侍,同样的尊重,吃同样的菜,喝同样的香槟和同样的威士忌。 这也许并不使他们开心,但习惯一经形成,他们便不能以别的方式生活。 这是一种充足的理由吗?梅格雷开始这样认为。蓦地,瓦尔上校之死便有了新的解释。 他的亲朋戚友之中,有一个感觉到,或者认为有突然一下得象大众一样生活的危险。而他没有勇气过那种生活。而且,还必须是,瓦尔的死能使他继续过他不能放弃的生活。 关于遗嘱,人们一无所知。梅格雷不知它在哪位公证人或律师手里。约翰·t·阿尔诺透露,或许有好几份遗嘱,在不同的人手里。 警长这样在乔治五世宾馆的走廊里游荡难道不是浪费时间?最聪明的做法,难道不是去睡觉、等待? 他走进酒吧厅。夜班侍者同样也不认识他,但是一个跑堂的根据他的照片认出他来了,便低声告诉了领班。后者皱了皱眉头。服侍梅格雷警长并不让他高兴,确切地说,似乎让他不安。 厅里有很多人。雪茄和烟卷的烟雾袅袅。除了警长之外,只有一个吸烟斗的。 “您想喝什么?” “有苹果烧酒吗?” 他在货架上没有看到。那里陈列着所有的威士忌。然而洒吧厅侍者还是找来一瓶,并抓来一个球形的大品尝杯,好象此间人们不知道有别的喝烧酒的酒杯似的。 人们大多说英语。梅格雷认出了一个妇人,一件貂皮披肩漫不经心地披在肩上。她在蒙马特尔为一个科西嘉的小杈杆儿干过活。那时她与奥费维尔河街打过交道。 那是两年前的事。她可没虚度光阴,因为她现在手指上戴的是钻石戒指,手腕上套的是钻石手镯。然而她屈尊认出警察,悄悄地向他眨了眨眼睛。 里处,左边,丝绸窗帘遮住的窗户附近,有三个男人围粉一张桌子。梅格雷试着问道:“这不是制片商马克·琼斯吗?” “是的,那个矮胖子……” “哪个是阿尔·勒万松?” “生着深褐头发,戴玳瑁架眼镜的。” “第三个呢?” “我见过他几次,但不认识他。”酒吧厅侍应生违心地回答,好象他对背叛顾客的行为反感似的。 “我该付多少? “算了……” “我执意要付。” “随您的便吧……” 他没乘电梯,慢慢地走上三楼,注意到很少有顾客在楼梯的红地毯上行走。他碰到一位黑衣妇女,手持本子,耳夹铅笔,是饭店某个等级的人物。他猜想她领导几层楼的女佣,分发床单和毛巾,因为她腰间挂着一串钥匙。 她朝他转过身,似乎迟疑不决。大概她会向经理室报告——一个奇怪的人进了乔治五世宾馆的内部系统。※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因为,他无意中突然闯进了内部系统。他推开一张门,那个女人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他发现里面还有一道楼梯,窄一些,没铺地毯。墙也不大白了。有一张半开的门,看得见一间放着大批扫帚,中间有一堆脏床单的小屋。 没有人。头上一层的小屋里也没有。那里只放着一张白木桌子和几张白木椅子,显得宽敞一些。桌上放着一只托盘,里面有一些碟子,盛着排骨、沙司、一些冻了的炸土豆。 门上,有一只电铃,三只颜色不同的电灯泡。 他在一个钟头里看了不少东西,碰到一些人:侍应生,女佣和一个擦鞋子的仆人。大部分人都惊异地看着他,用不信任的眼光跟着地。但除了一个人以外,大家都没有和他说话,或许他们认为,他在这里,是因为他有这个权利?或者,他一经过,他们就会赶快打电话报告经理室? 他遇到一位穿工作服的工人,手里提着管子工用的工具,这使他推想哪处管道一定有些故障。此人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以后,叼着烟卷问道:“您找什么东西吗?” “不是。谢谢。” 那人耸耸肩,走开,转过身,最后在一张门后消失了。 三楼那两个他已熟悉的房间,他不大感兴趣,于是走到上面几层。他熟悉了地方,学会认出把有完好的墙壁,铺着厚厚地毯的走道与内部用房和楼梯隔开的门。门里面没有这么豪华,楼梯也窄。 他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这儿看见一个升降器,那儿看见一个睡在倚子上的侍应生,或者两个正诉说自己的疾病的女佣。最后,他登上屋顶。猛一下看见头上的星星和天空中香榭里舍灯光的彩色光景,他吃了一惊。 他在上面待了一阵,掏空烟斗,在平台上走了一圈,不时俯身在栏杆上往下瞧,看见汽车无声地在大街上滑行,在饭店门口停下,又满载着穿戴富丽的太太和穿着黑白礼服的先生开走。 对面,弗朗索瓦一世街灯火通明。它与乔治五世大街相交的拐角上的英国药店,仍在开门营业。它是不是每晚都开门呢?有乔治五世宾馆和邻近的德嘎莱宾馆的顾客,它夜间做的大生意,应该比白天多。因为这些顾客都是娇生惯养的,生活又无规律。 左边,是克利斯托夫-柯隆街。它较为安静。只由一家饭馆或一家夜总会的红色霓虹灯招牌照着。沿着两条人行道,停着一些锃亮的大汽车。 那后面,在马热朗街,有一个酒吧间,象是人们在阔人住宅区看到的接待司机的酒吧问类型。有一个穿白上衣的人穿过街,走了进去。大概是个侍应生。 梅格雷慢慢地思考着,一边寻找来路,找了好一会,后来还是迷了路,不意撞见了一个正在吃托盘里剩余食物的司厨长。 待到他重回到酒吧厅时,己是十一点了。酒客变得越来越少。他早些时看见的那三个美国人还在原位。又新来了一位,也是美国人,高高瘦瘦的。他们一起打扑克。 第四个人的高跟鞋使警长为难了一阵。最后,他发现这实际上是西部的靴子。那杂色的靴筒被裤褪盖住了。这是一个得克萨斯州或亚利桑那州的人。他比另外几个感情外露一些,说话声音宏亮,人们预计会看到他从腰间抽出手枪来。 梅格雷终于到一只凳子上。酒吧厅侍应生问他:“还来那一种吧?” 他点头同意。轮到他问了:“您认识他?”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是一些油井的主人。似乎油泵是自个儿转的,他什么事也不做,每天就嫌一百万。” “他前天晚上在这儿吗?” “没有。今天早上刚到。明天又去开罗和阿拉伯。他在那儿有利益。” “另外三个那晚在这儿?” “是的。” “和阿尔诺一起?” “等等……前天……是的……您手下一个警探己经问过我这事了……” “我知道……第三个是谁,那个头发最金黄的?” “我不知他的名字。他没在饭店住。我以为他住在克·利庸旅馆。人家告诉我,他开了好些家饭馆……” “他说法语?” “除了勒万松先生,其余的都不说。勒万松先生没当上电影明星代理人时,在巴黎住过……” “您知道他那时干什么?” 侍应生耸耸肩。 “您替我去问那个住在克利庸的人一件事,行吗?” 侍应生做了个怪相,不敢说不行,只得冷冰冰地问道:“什么事?” “我想知道前天他离开乔治五世宾馆后,在哪儿和阿尔诺先生分的手。” 侍应生堆起笑容,朝四人玩牌的桌子走去,躬身附在第三个人的耳边。第三个人奇怪地朝梅格雷这边张望,其他的人获悉梅格雷是什么人以后,也学他的样朝这边张望。解释比预计的要长。 最后,侍应生回来了。左边角上的牌局重又开始。 “他问我您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个。他提醒我说,在他的国家,可不是这样……他没有马上回忆起来……前天,他喝了许多酒……今夜打烊时,他也会和前天一样……他们去了帝国式沙龙,继续他们的牌局……” “这个,我知道……” “他输了一万美元,不过他正在赢回来……” “阿尔诺赢了吗了” “我没有问他。他认为记得他们是在帝国式沙龙门口握手告别的……他对我说,他认识阿尔诺只有几天功夫,以为他住在乔治五世宾馆。” 梅格雷不动声色,面对着酒杯,茫然地观察着玩扑克的人,足足观察了一刻钟。他认出的妓女已经走了。但又来了一个,独自待着,对牌局感兴趣。 梅格雷朝她盯了一眼,问侍应生, “我以为你们不允这些人……” “原则上是这样。有两、三个,大家认识,而且又知道规矩行事的,就是例外了……这几乎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事……不然,住客在外边随便捡上一个,你想象不到他们带回的是些什么货……” 有一会儿,梅格雷想到……不对!……首先,没有人偷土校的东西……此外,这不合他的性格…… “您走吗?” “我也许等一会儿再来……” 他打算等到凌晨兰点,因此有时间。他不知上哪儿去为好,便又溜达起来,一会儿到顾客中间坐坐,一会儿到宾馆的职工中聊聊。夜晚渐渐变深,这种来回走动也渐渐变少。他看见两三对男女看戏归来,听见几声铃响,碰见一个侍应生托着几瓶啤酒,另一个则去送客饭。 在某个时刻,他从走廊里走回来,几乎撞上了接待处的领班。 “警长,不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 领班假装来这儿为他效力,但梅格雷确信,他是来了解他的行为与活动的。 “大部分住客在凌晨三点前不会回来……” “我知道,谢谢。”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您需要……” “我会向您提出的……” 另一个仍回到老问题。 “我把钥匙给您,好吗?” 警长待在宾馆里,显然使他不舒服。梅格雷并不因此就不四处走。他走迸地下室,这里积大教堂安放死尸的地下室一般巨大。只见一些穿蓝工作服的人在锅炉房里干活。这锅炉房象是一条船上的锅炉舱。 这里的人也都注意着他。有一个职员在一间玻璃房里清点从酒窖里取出的酒瓶。厨房里,一些女人在用水冲洗瓷砖。 又有一道楼梯。楼梯顶上有一盏灯,用金属网罩着。一张双向开的弹簧门。又一间玻璃房。里面没有人。空气比较清新。梅格雷推开一张侧门,意外地发现来到了街上。街那边人行道上的小酒吧间外面,一个穿衬衣的男人正在上门板。刚才在屋顶上,他注意到了这酒吧间。 这是玛热朗街。右边,巴沙诺街尽头,是香榭里舍。邻近的那张门边,有一对男女搂抱着。男的大概就是玻璃房里的职员? 这个出口是否日夜有人看守?职工的上下班,是否在这里考察?刚才梅格雷不是看见一个穿白上衣的侍应生过街进了对面的酒吧间? 他把这些细节都本能地记了下来。当他回到酒吧厅时,灯熄了一半,玩扑克的人也都走了,侍应生正忙着抹桌子。在帝国式沙龙,他也没有发现那四个美国人。沙龙里空空如也,象停尸房一样静谧。 当梅格雷再见酒吧厅侍应生时,他已经换下了工作服,穿上了普通服装。梅格雷差点认不出他来了。 “玩扑克的人走了吗?” “我想他们上了马克·琼斯的套间。他们会玩个通宵……您还待在这儿吗?……晚安……” 还只有一点一刻钟。梅格雷走进死去的大卫的套间。一切东西都在原位,包括散乱的衣物和浴池里的水。 他没有检查房间,只是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点燃烟斗,昏昏欲睡。 也许,他奔奥利机场,飞尼斯,去蒙特卡洛和洛桑都错了。在这个时候,小伯爵夫人大概在她的卧铺上睡着了。她会和乎常一样,在乔治五世宾馆下榻吗?她还希望玛尔柯再娶她吗? 她什么也不是,既非瓦尔的妻子和遗孀,又非玛尔柯的妻了。她承认自己没有钱。靠她的首饰和毛皮衣物,她能生活多久呢? 上校是否预见到,他会死于和缪利埃·阿利冈离婚,娶下伯爵夫人之前呢? 这不可能。※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她甚至没有办法去洛桑,在单身女人俱乐部谋个一席之地。那些单身妇女在饭店里,要求菜里不放盐,不放黄油。但每顿饭之前,她们却要喝四五杯鸡尾酒。 她不符合冯,默伦说出的状况? 他并不试图作结论,解答某个问题。他并不思考,只是听任思想奔驰。 也许,一切都取决于一种经验。也许,甚至经验也不能作决定。记者们宣扬他的方法,最好不知道他是怎样干的。因为他们要是知道,他的声望准会受到损害。 有两次,他刚要睡着了,又惊跳来看表。第二次看表是两点半种。他为了保持清醒,便换个地方,走进332套间。人们出于谨慎,己把这里的首饰拿走,收在饭店的保险柜里。似乎谁也没有碰过那瓶威士忌。过了十几分钟,梅格雷拿了一个酒杯去浴室洗了洗,斟满喝了。 终于,到了三点钟。他跨过了内部系统的门。这时正好有一对醉意阑珊的男女走过。女的怀里抱着一只硕大的长毛绒狗熊。人概是在夜总会里买的。 他只碰见了一个侍应生。那人沉着脸,大概下班了。他下楼梯下得太多,到了地下室的底层。又退回来,总算发现了总足无人的玻璃房。随后他便吸引了玛热朗街的清新空气。 对面的酒吧间已经关了好久了。他看见侍应生上的门板。邻街的霓虹灯已经熄了。汽车虽停在街边,人行道上却并无一人。只有一次,走到巴沙诺街时,看见了一个行人。她行色匆匆,似乎怕他。 香榭里舍拐角上的富凯餐厅和对面的饭馆也都关了门。一个妓女靠着旅游办事处的墙站着,对他低声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懂。 大街上只有几辆汽车驶过。街那边,有几个大橱窗,仍然亮着灯光。 梅格雷在人行道上犹豫不决。他大概象个梦游者,因为他尽力把自己设想成一个人,一个几分钟之前把某人的头按在浴池的水里弄死的人。这人从347号套问出来后,大概和他走的是一条路。 一辆出租汽车驶进这条空旷的大街,经过他身边时放慢了速度。杀人者是否打手势要它停下呢?他不会想到这是危险事,难道警察总能找到载了那些客人的司机? 他让它走了。他差点要在同一条人行道上走下去,走到协和广场。 接着,他又看了看对面灯光通明的咖啡店和那一长列铜柜台。他远远地看堂倌在斟啤酒。女收款员和四五个顾客一动不动。有两名是女的。 他过了街,仍然犹豫了一会,最后,走了进去。 两个女人看着他,开始露出了笑容,接着她们似乎明白从他身上得不到了什么。虽然她们并没有把他认出来。 前天夜里也是如此。柜台后的男人也盯着他,等他要酒,心里却直犯疑。 梅格雷因为喝了烧酒,嘴里不舒服,因此他的眼光落在啤酒桌上。 “请给我来半……” 两三个女人从暗处走到外面,透过教璃打量他。其中一个大着胆紫在店里绕了一小圈,走到人行道上,大概对另一两个说无利可图。 “你们通宵营业?” “通宵。” “这里到马德莱娜街,还有没有别的酒吧间夜里营业?” “只有一家表演脱衣舞的小酒棺。” “前天夜里这个时辰,你在这里吗?” “除了星期一,我夜夜都在这里……” “你也是?”他对女收款员说。她披着一条蓝丰毛披肩。 “我星期三休假。” 前天是星期二,那么他们俩都在。 他压低声音,指着两个妓女问:“她们也在?” “除了她们带顾客上华盛顿街和贝里街外,平时都在这里。” 侍应生皱了皱眉头,寻思这怪酒客会是什么人。他的脸让他想起了什么人。最后,一位妓女认出他来了,撮撮嘴,提醒侍应生。 她没想到梅格雷从镜子里看到她了,仍然象鱼一样地撮着嘴,却是徒劳。侍应生根本不明白。他看看妓女,又看看警长,然后又询问似地看着妓女。 到末了,梅格雷代行某种翻译的职责。 “二十二!”他喝道。 由于侍应生显得不知所措,他便解释道:“她告诉你我是个警探。” “是真的?” “真的。”他说这些时大概样子滑稽,因为妓女窘迫一会儿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第八章 “不,警长。没有关系,我早就预料到了,睡觉时就告诉了妻子。” 电话铃一响,吕卡就醒了。不过他眼前大概没有钟。也许他的房里还没开灯? “几点种了?” “三点十……你有纸、笔吗?……” “等一会……” 透过电话间的玻璃窗,梅格雷看见洗碗的女工睡在椅子上。膝上放着毛线活。他知道那边,柜台前,人们在讨论他。 “您说吧……”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只管严格地照我的吩咐…… 他慢慢地给他作指示,每说一句都重复一遍,以确信不致引起误解。 “等会见。” “不太累吧,警长?” “还好。” 他挂上电话,又要拉普万特。拉普万特过了一会儿才醒来,也许是年轻一些的缘故吧。 “先去喝杯凉水,再听我说……” 他也简洁对他作了一些指示。他迹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要通知让维埃。可是他住在郊区,大概不能马上叫到出租汽车。 他又走回店堂里。那个自告奋勇去华盛顿街带家具出租的房子门前等奥尔伽,并把她带来的妓女尚未回来。梅格雷喝了第二杯啤酒。酒精或许使他有点昏昏沉沉,但对于他要干的事情,这也许更好。 “是不是也非要我去不可?”侍应生在酒吧间的另一头说道,“两个妓女都不够?他没有和玛卢说话,也许记不起她,可他决不会忘记奥尔伽。她会把奥尔伽给您找来的。他不光请奥尔伽喝了一杯,而且还和她聊了天。我明白,他犹犹豫豫,不知是否要把她带走,但是,看到奥尔伽那头棕红头发和胸脯,他决不会忘记她……” “我坚持要你去……” “我说了,这不是为我考虑,是为我的同事着想。我得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他会发牢骚的……” 那个妓女领着那著名的奥尔伽来了。确实,这是个长着一头火红头发的女人,她利用的是那高耸的胸脯。 “就是他,梅格雷警长。”女伴对她说,“你别怕。” 奥尔伽还有点怀疑。梅格雷递给她一杯啤酒,象吩咐其他人一样,也吩咐她一些事情。※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此后,他独自一人走出酒吧间,上了香榭里舍大街。他不慌不忙地走着,手插在口袋里,叼着烟斗,小口小口地吸着。 他从克拉利吉门房的身边走过,差点停下来,也把他拉上。他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看到稍远处,有一个老妇人靠墙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篮花。 “前天夜里您在这里吗?” 她不信任地瞅着他。他不得不与她谈了好一会,才终于得到了想了解的情况。他对她重复了两三次命令,又给了她一点钱。 现在,他可以走快一点了。他的事情己经做到底了,余下的,由吕卡和拉普万特负责。他差点叫了一辆出租汽车。要那样,他会到得太早。 他走到玛提蓉大街,迟疑了一会。他寻思平日走惯了这条路,怎么会突然被圣奥诺雷郊区吸引,以致经过英国大使馆和菲利浦先生头天奔波劳累之后休息的宾馆呢。 玛德莱娜街,卡普茜大道……在斯克利伯饭店门前站着的,也是一个穿制服的人。大厅没有乔治五世宾馆那样辉煌,装饰也老旧一些…… 他给接待处的职员亮了亮自己的证章。 “约翰·t·阿尔诺在房间里吗?” 职员扫了一眼钥匙牌,点点头。 “他睡了很长时间吗?” “他十点半刚的。” “经常这时回来吗?” “不,不如说很少。但他这么早回来,一定是白天忙了一天。” “昨夜,他是什么时候回的?” “午夜过后一点。” “前天夜里呢?” “要晚得多。” “三点钟以后?” “可能是的。您应该知道,我们无权提供宿客来去的情况。” “对一起犯罪案件,人人有责作证。” “既是这种情况,您去和经理说吧。” “前天夜里,经理在这儿?” “没有。他不准许,我就不能说。”他固执、迂腐、讨厌。 “请给我打电话找经理。” “只有严重事情我才能打扰他。” “事情非常严重。你要不马上给他打电话,我就带你去拘留所!”他大概明白了这是桩要紧事。 “既是这样,我就把情况告诉你吧。是三点以后,甚至过了三点半。因为稍后我就上楼去制止意大利人的暄闹。” 梅格雷对他作了些吩咐,因而还是得打电话给经理。 “现在,请给我接约翰·t·阿尔诺……只要他套间的电话……我来讲话……” 梅格雷拿着话筒,相当激动。因为他正在走的,是一招困难的,微妙的棋。他听见他并不熟悉的房间里电话铃响了,接着有人取下话筒。他低声问道:“阿尔诺先生吗?” 对方则用英语问道:“你是谁?” 阿尔诺还没完全清醒,自然地操起了母语。 “打扰了您,很抱歉,阿尔诺先生。我是梅格雷警长。我即将抓获杀死您的朋友瓦尔的凶手,我需要您的帮助。” “您还在洛桑吗?” “不,在巴黎。” “您什么时候见我?” “马上。” 他默不做声,犹豫了一下。 “在哪儿?” “我在下面,您的饭店里。我希望上来和您谈一谈。” 又是一阵沉默。这个英国人有权拒绝这次会谈。但他会这样做吗? “您是想和我谈谈伯爵夫人?” “是的,也谈谈她……” “她和您一块到的?她陪您来啦?” “没有……我一个人……” “那好……请上来吧……” 梅格雷把电话挂上,松了一口气。 “什么房间?”他问职员。 “551……服务员会带您去的……” 他们穿过一条条走廊,经过一张张标了号的门,只遇见了一个侍应生,他也在敲551门。 约翰·t·阿尔诺两眼浮肿,显得比警长在乔治五世宾馆见到他时老一些。池穿着丝绸睡衣,上面罩一件黑底上印着花枝图案的室内便袍。 “请进……乱糟糟的;原谅……伯爵夫人对您说了些什么?您知道吗,那是个患癔病的人?……而且,她——喝了酒……” “我知道……您同意接待我,谢谢您……大伙儿——当然,除开凶手——希望事情快点了结,是吗?……有人告诉我,您为了安排好继承财产的事儿,昨天和英国律师累了一天……” “太复杂了……”沙脸色维红的小个子男人叹道。他向侍应生要了茶,“您也愿意喝一杯吗?” “谢谢。” “别的呢?” “不要。说实话,阿尔诺先生,我不是在这儿需要您……”他注意对方的反应,但他又装着不看他,“在奥费维尔河街,我的人发现了一些情况,我希望您听从……” “什么情况?”他装出没有听懂的样子。 “当然,我本可以等到明早再来传唤您。由于您是最接近上校的人,也是最忠于他的人,我想,深更半夜来打搅您,您是不会怨恨我的……” 尽管他为难,尽管作为公务人员,出于职责,不得不干一件不愉快的事,他还是尽可能地宽容。 “在这样的调查里,时间是个重要因索。您强调过瓦尔这个案子的重要性,他的死对金融界的影响……如果您乐意穿上衣,跟我去……” “去哪儿?” “我的办公室……” “我们不能在这儿谈吗?” “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把材料给您,才能请教您几个问题。” 这又费了一些时间,最后,阿尔诺决定穿衣,从沙龙走到卧室,从卧室又走到浴室。 梅格雷没有一次提到缪利埃·阿利冈的名字,不过他以半是真的,半是玩笑的声调,大谈伯爵夫人的事。阿尔诺喝了滚烫的茶。他不管这是什么时刻,也不管是什么地方,和平常一样,穿得整整齐齐。 “我想我们不会要很长时间,是吗?我睡得很早,因为明天还要忙。波比,上校的儿子,同学校的什么人一起到了,您知道吗?他们在这里住。” “不住乔治五世宾馆?” “鉴于那里发生的事,我认为住这里为好……” “您做得对。” 梅格雷没有催促他。相反,他还希望他稍微慢点。他得给吕卡和其他人时间,做必要的准备,布置现场。 “您的生活将有很大变化,不对吗?您和您的朋友大卫在一起相处了多长时间?” “将近三十年” “跟随他到处跑?……” “对,到处……” “并且,时刻未离开……我寻思,您没有结婚,是由于他的缘故……” “您的意思是什么?” “您要结了婚,就不能这样自由地伴随他……总之,您为他牺牲了个人的生活……” 梅格雷本想严肃地坐在矮胖的、衣冠整齐的男人面前,直截了当地说穿。 “我俩私下说……您杀死瓦尔,是因为……” 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如果他这样说了,英国人大概不会慌乱。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明早七点到里昂车站。此刻,她正坐在火车上……” “她说了些什么?” “她去上校的房间,发现他死了……” “您把她召到奥费维尔河街了吗?” ——他皱皱眉头。 “您不会叫我等她到来吧” “我不这样想。” 终于,他们俩走向电梯。阿尔诺不由自主地按了一下按扭。 “我忘了穿了外套……” “我也没穿。天气不冷。我们只要坐几分钟出租汽车……” 梅格雷不想让他独自回房。等一会,他们坐进汽车后。一个警探会来仔细检查他的房间的。 他们匆匆经过大厅,阿尔诺没有看清站在接待处的职员是否还是那一个。一辆出租汽车在等着。 “奥费维尔河街……” 街道空空荡荡。这里那里偶有一对男女。有几辆出和车,大都是往车站开。只有几分钟,梅格雷就可不再扮演这讨厌的角色了。但他思忖自己是否做错了,也只有几分钟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出租汽车没有开进院子,两人从哨兵面前经过,进了石头穹顶的大楼。那里总比外面凉。 “我给您领路,行吗?……” 警长在前面走,上了光线黯淡的楼梯,推开玻璃门,让阿尔诺进去。宽阔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两盏灯亮着。各部门的办公宁的门都是朝走廊开的。 “好象夜里在饭店里一样!”梅格雷想道,他想起了这一夜闲逛过的所有走廊。 然后,他大声说:“走这边……请进……” 他没把阿尔诺带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让他进了警探办公室,他自己避开了。因为他知道门里面等着阿尔诺的是什么景象。 一步……两步……停下了……他感觉到阿尔诺不寒而栗,想回过身去,不过还是忍住了。 “请进……” 他进去后关上门,发现这里象他设想的那样布置好了。吕卡坐在办公桌后,似乎正专心撰写一份报告。对面的办公桌后,坐着年轻的拉普万特,嘴唇边叼着一支卷烟。梅格雷注意到,所有的人里面,他的脸色最苍白。他明白警长打的即算不是危险的牌,也是困难的牌吗? 沿墙的一排椅子上,坐着一些人,面孔毫无表情,好象蜡人一般。 这些群众角色并不是乱坐的,而是有一定的次序。开始、是乔治五世宾馆的夜班侍应生,他穿着黑裤、白衣,上面罩了一件外套,没有扣,接着是穿制服的服务员。然后,是一个眼神忧虑的小老头,他通常待在玛热朗街职工迸出的门边那玻璃房里。 他们极不自在,避而不看阿尔诺。阿尔诺不可能认不出他们。第一个他任何情况下都认得出。第二个穿着制服,也好认。 第三个可以是随便什么人。这无关紧要。接着便是奥尔伽,头发棕红,胸脯耸突的妓女。她嚼着口香糖,以掩饰自己的精神紧张。去华盛顿街带家具出租的房子门口等她的那位女伴也在。 最后是穿着外套,拿一顶方格呢鸭舌帽的洒吧间侍应生、卖花的老太婆和斯克利伯饭店接待处的职员。 “我猜想,”梅格雷说,“您认识这些人吧!我们上我的办公室坐坐,听他们一个个说话。吕卡,你有写下的证词吗?” “有,警长……” 梅格雷推开连接着两间办公室的门。 “请进,阿尔诺先生……” 阿尔诺好似被钉在地板上一样。呆立了一阵,怔征地望着警长的眼睛。然后开始动摇了。 梅格雷不能扭过头去,他无论如何得保持住坚定自信的神气。 他重复一遍:“请进。”他扭亮桌上有绿罩的灯,指了指对面一张椅子,说,“您可以吸烟……”他再次看了看对方,明白他一直惊恐地盯着自己。 他把烟丝装进烟锅里,尽可能自然地开腔说道:“现在,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把证人一个一个唤来,以便证实从瓦尔上校进浴室……时起,您来来去去的活动……” 他伸出手去按电铃。这当口他发现阿尔诺的鼓眼睛里涌上了泪水,下唇也撅起,一副要哭又没哭的样子。阿尔诺咽下一口唾液,松松嗓子,然后以难以听清的声音说:“不必了……” “您交待吗?” 他默然不答,眼皮直眨。 这时,发生了一件几乎在梅格雷的生涯里从未有过的多情。他曾那样紧张,那样焦虑不安,以致突然一下,全身松软下来,暴露出他如释重负的心情。 阿尔诺一直盯着他,开始对此觉得惊异,随后皱了皱眉头,变得凶恶起来。 “您……”他狠狠地憋出这句话,“您并不知道,是吗?”最后,他恍然大悟,“他们没有看见我?” “有几个没有看见您。”梅格雷坦白道,“我很抱歉,阿尔诺先生,不过最好还是把此事了结算了,您不这样认为?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不会给他免去几小时,也许整天整天的讯问吗? “我向您肯定,这对您也许好一些……” 所有的证人,真正看见什么东西的,什么也没有看见的,仍一个挨一个地坐着等候。警长按阿尔诺可能遇见他们的次序把他们排好,使人觉得他有一系列扎实可靠的旁证。 在某些方面,巧能藏拙。 “我想。我可以让他们走了吧?” 英国人还试图顽抗:“现在,谁能证明……” “听我说,阿尔诺先生。现在,正如您所说,我知道了。您可能会推测您的证词,甚至您可能会声称这是逼供出来的……” “我没有这么说……” “你瞧,要后退已为时太晚,迄今为止。我认为不必要打扰某个妇人。她下榻在大奥古斯丁河街的一家旅馆,中午您和她一起吃了饭,不过,我可以传她来,让她坐在我对面您这个位置上,问她几个问题,她最终会回答的……” 一阵沉重的静默。 “您打算娶她吗?” 没有回答—— “还有多少天,离婚案就会最后裁决,他也就不得不放弃她的继承要求?” 梅格雷没等他回答,迳自走去开了窗户。天空已露出曙青色。从圣路易岛上方,传来拖轮呼唤驳船队的汽笛声。 “三天……” 他听见了吗?梅格雷好似若无其事一样,打开了连接警探办公室的门。 “孩子们,你们可以走了……我不再需要你们了……你、吕卡……”他犹豫不决,不知是叫吕卡还是叫拉普万特好。看着拉普万特失望的神色,他补充一句,“还有你……你们俩过来,记下他的供词…… 他回到办公室中央,选了一个新烟斗,慢慢地装烟丝,眼睛则找着自己的帽子。 “阿尔诺先生,我把您留下,行吗?” 阿尔诺蜷缩在椅子上,突然间老了许多,而且每分钟都越来越失去那种……那种什么了——梅格雷难以表述他的想法——一种说不上来的自然,引人注目的神气,为属于某个社会,生活在豪华宾馆的那些人所特有的自信的神气…… 他己差不多只是一个常人,一个倒霉、颓然、斗输了的人。 “我去睡一睡。”梅格雷对合作者们说,“如果需要我……” 拉普万特注意到,警长象漫不经心似的,顺手在约翰·t·阿尔诺的肩上拍了一下。于是阿尔诺惊恐地看着警长走出门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