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苏的乡村酒馆》 第一章 巴索先生的周末 这是一个夕阳灿烂的傍晚。阳光洒满了平静的高什河畔的几条大街。在人们的脸上,在街道上各种嘈杂的声音里,到处都洋溢着生活的快乐。 但是在一些不寻常的日子里,生命会一天天枯萎,街上的行人、有轨电车和公共汽车会像是存在于幻境之中。 6月27日。当梅格雷来到桑泰监狱门前时,可怜的哨兵正看着一只小白猫和乳品店老板的狗在一起玩耍。 或许有的时候路面发出的声音会比现在更悦耳些吧。梅格雷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院子里。他在一条通道的尽头站钱脚,向一个看守问道:“他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 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圈,门打开后又被关上。牢房的房顶很高,里面很脏乱。一个男人站起身,他的脸好像正竭力做出一种表情, “还好吗,勒努瓦?”探长问道。 那个男人刚要对探长微笑,但脸上的肌肉马上变得僵硬了。他满腹狐疑地皱紧了双眉。静默了几秒钟之后,他恼怒地撇了一下嘴,然后耸了耸肩,伸出手—— “明白了!”他说道。 “明白什么了?” 勒努瓦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得了,别跟我演戏了!既然你已经来了……” “那是因为明天早上我就要去度假……” 囚犯笑了起来,笑声显得很干涩。这是个身材高大的年青人,一头棕色头发梳到脑后,面部轮廓分明,一双漂亮的栗色眼睛,纤细的胡须使他那野兽般尖尖的白牙格外醒目。 “您的心肠真好,探长先生。”他伸展四肢打了个哈欠,随手把牢房角落里一直敞着的马桶盖盖上,“您别介意,这儿太乱了……”他的目光忽然紧紧地盯住梅格雷的双眼,“我的上诉已经被驳回了,对吗?” 撒谎是没有用的,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在牢房里四处走来走去。 “我并没有抱什么幻想。那么,什么时侯?明天?”当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嗓音已变得低哑,双眼死死盯着一束从离地面很高的一扇小窗户透射进来的阳光。 与此同时,街旁露天咖啡座上的人们都在读着晚报上的一条消息: “共和国最高法院院长已驳回拜尔维勒地区犯罪团伙年轻的头目让勒努瓦的上诉。死刑将在明天凌晨执行。” 3个月前,梅格雷在圣-安冬尼大街的一家旅馆里抓住了勒努瓦。当时如果再晚一秒钟的话,罪犯向他射来的一顾子弹就将击中他的胸膛,而不是钻进天花板了。 尽管如此,探长还是对他很感兴趣,并未怀恨在心。首先,也许是因为勒努瓦很年轻,这个24岁的小伙子从15岁开始就在监狱里进进出出了。 其次是因为他极有胆量。他有好几个同伙,其中两个在他被捕的同一天也被抓获。这两个人也是惯犯,他们在最后一次抢劫中手持武器袭击了一位收款员。毫无疑问,他们的罪行要比他们的头头严重。然而勒努瓦遭逮浦后却为他的同伙开脱罪责,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并拒绝供出他的同党。 这个年轻的罪犯从不装腔作势,也不说大话,而且他并不把自己的堕落归咎于社会。 “我输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全都结束了。更确切地说,当那一轮曾把这间牢房的一小块墙壁染成金黄色的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一切都将结束。 勒努瓦不知不觉地做了一个令人恐怖的动作。他一边走动一边用手卡住脖子,接着打了个冷战,脸色变得苍白,从喉头挤出一声冷笑:“不管怎样,这是个可笑的给局……”※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突然,一句充满怨恨和辛酸的话从他嘴里冲口而出:“但愿那些该死的家伙和我一块去!”他忧疑地盯着梅格雷,继续在牢房里转圈,并低声吼叫着,“今天我并不是想要供出什么人……但不管怎么说……” 探长尽量不去看他,他感到罪犯就要开口了,同时他很清楚任何吃惊的动作或是过分明显的关注都会使年轻人重新闭上他的嘴。 “您当然不会知道两个苏的乡村酒馆这个地方啦……那么,如果您到那儿走一趟,您保准会说在那里的常客中有一个家伙比我更适合上明天的断头台……” 他的双脚仍旧走动着,他无法使自已停下来。这么做能使他产生一种幻觉,只有这样他才能发泄出他内心的感情。 “可您什么也得不到……瞧,如果不把我送到那架杀人机器上,我也许可以好好跟您聊聊这件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想起了这事……可能因为这是小时候的事吧,我那时应该是16岁……我和另外一个男孩经常去那些有手风琴伴奏的舞会上偷点东西……那家伙现在大概正住在一所疗养院里吧……他总是咳嗽……” 他现在说这些是不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一幕生活中的幻景,籍以证明他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有一天晚上……是半夜3点钟……我们沿着大街闲逛……不!我不会告诉您那街的名字的……随便一条街吧。我看到远处一扇门开着……一辆汽车停在路边……一个家伙从门里走出来,推着另一个人……不!不是推!设想一下,一个人想使一具服装模特像他的同伴一样和他一起往前下走是什么样的情景?他把那人放进车里,自己坐到方向盘前……我的朋友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们终于明白他要找什么了,因为他把车开到了圣-马丁运河,您已经猜到了,是不是?打开车门再重新关上车门,这件事就做完了……不过水里会多一具尸体…… “一切都像乐谱上的音符一般完美!开车的家伙肯定事先在尸体的衣服口袋里放了什么重玩意,因为它马上就沉到水里去了…… “我们两人一语未发,重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又回到我们原来的位置,我们还得搞清楚这个人住在什么地方,车开到共和广场停下,那家伙钻进唯一一家开着的咖啡馆里喝了杯朗姆酒,然后他把车一直开进车库,接着走进他自己的房间,我们像看皮影戏一样看着他在窗帘后面脱衣服…… “在以后的两年里,我们对他进行了敲诈,维克多和我……我们还只是新手……我们不敢要得太多,每次几百法朗,直到有一天,这混蛋搬了家,我们就再也没找到他!……3个多月前,我偶然在乡村酒馆发现了他,他甚至都认不出我了……” 勒努瓦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在兜里掏着香烟,嘴里抱怨道:“等那些家伙落到我这个地步,至少应该允许他们抽支烟……” 残阳的余辉已经从小窗口消失了。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向您讲的那个家伙比我罪恶深重,应该说明天早上他理应和我一同上……” 忽然,他的前额沁出一颗颗汗珠,同时他的双腿也瘫软了。勒努瓦一屁股跌坐到床边上。 “是时候了……”他叹息道,“不,不!今天他们不会再让我一个人呆在这儿了……看来最好还是都说了吧……好吧!女人!您愿不愿听我说说关于乡村酒馆的一个女人的事,这个……” 门被打开了。犯人的律师看到梅格雷在场,稍稍迟疑了一下,为了不让犯人猜出上诉已被驳回,他很得体地笑了笑,开口说道:“我带来一些好消息……” “行啦!”罪犯尔后转向梅格雷,“我不向您说再见了,探长先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另外,您也知道,没有必要去那个乡下的小酒馆……那家伙和您一样狡猾……” 梅格雷向他伸出手。他看到犯人的鼻翼翕动,浅褐色的胡须变得湿润,尖尖的牙齿被翘起的下唇紧紧包住。 “我太概得了伤寒病!”勒努瓦开玩笑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梅格雷并没有去度假,这件棘手的案子几乎花去了他所有的时间。他以前从未听说过两个苏的乡村酒馆这个地方。他问遍了他身边的同事。 “不知道!在哪儿?在马恩河?还是在塞纳河下游?” 勒努瓦说那时他16岁,也就是说这是8年前的事。这天晚上梅格雷翻看了那一年所有的案件卷宗。但他并没有发现什么惊人的线索。里面只记录了一些很普通的死亡案件。一位妇女死后被碎尸,她的头颅一直没被找到。至于圣-马丁运河,那年至少在那儿发现了7具尸体。 这件事变得复杂了,牵扯到许多别的线索。他的当务之急是把妻子送到阿尔萨斯她姐姐家,像往年一样,她将在那儿度过一个月的假期。 巴黎渐渐变成了一座空城。沥青路在路人脚下变软了。行人寻找有树荫的地方,几乎所有的空地都被占作露天咖啡座用了 “星期天一定要来,我们都等着你。吻你。”梅格雷夫人没法不抱怨,因为两周来她的丈夫根本没来看过她。 今天是7月23日,星期六。梅格雷把电报塞进档案袋,通知警察总署办公室的值班员让,他星期一晚上之前不会回来。 当他出门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那顶圆顶礼帽的帽沿上。几个星翅前它就折断了,梅格雷夫人不止10次对他说去买一顶新的。 “你这副模样一走到街上就会有人扔钱给你……” 在圣-米歇尔大街,他找到一家帽子店,开始试圆顶帽。可所有的帽子对于他的脑袋来说都太小了。 “我向您保证这顶一定……”一个小伙计还不死心,没完没了地说。 梅格雷试什么东西还从没这么倒霉!这时,他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一个人的背部和头部,那头上戴着一顶大礼帽。 由于那位顾客穿着一整套灰色运动服,这使他显得非常滑稽。他嘴里正喋嗓不休地说着什么。 “不!我想要更老式一点的款式,这个不适合我……” 梅格雷等着伙计从后面给他拿一些新帽子来。 “您知道吗?我这是在为一出闹剧做准备……一次假婚礼,是我们几个朋友组织的,在两个苏的乡村酒馆……到时候会有新娘、婆婆、男傧相,应有尽有!真正的乡下婚礼!您现在知道我需要什么了吗?我将扮镇长……” 顾客说到这儿笑了起来。这是个35岁左右的男人,肌肉结实,面颊红润,让人一看便知是个财运亨通的商人。 “您这里有没有平沿的帽子?” “等等……我想旧货店里一定有您想要的东西。这儿有一顶没卖出去的……” 伙计给梅格雷拿来一摞崭新的圆顶帽,他试的第一顶就非常合适,但他有意拖延时间,直到那个男人走出店门前几秒钟他才走出去,碰巧过来一辆出租车。 他拦住了这辆出租车。那个男人走出来,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小汽车,坐到驾驶座上,向古庙大街驶去。 他在那儿的旧货店里呆了半个小时,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扁平的大纸盒子,里面可能装着那套可笑的衣服和大礼帽……尔后他们穿过香榭丽舍大街,来到瓦格明大道。那人在街角的一个小咖啡馆里呆了5分钟,一个30岁上下的女人陪着他一同走出来。那个女人有点胖,脸上现出兴高采烈的神情。 梅格雷已经看了两次手表了。去阿尔萨斯的第一趟火车已经开走,第二班一刻钟之后就要开车。他耸了耸肩,对出租车司机说:“继续跟着他们!” 果然不出所料:前面的车在尼尔大道的一幢楼前停下了,那对男女匆匆忙忙地钻进一个圆形拱门。梅格雷等了一刻钟,跟了进去。他看到一块铜质牌子: 单身公寓,租期按天或按月计算 在一间很华丽、充满淫荡气息的办公室里,他找到一个浑身香水味的女管理人。 “司法警察!刚才进来的那两个人……” “哪两个人?”没过多久她就都说了,“他们人都挺好,两个都结了婚,每星期到这儿来两次……” 出来的时候,探长透过车窗玻璃看了一眼里面的车主姓名牌: 马尔赛·巴索 巴黎奥斯特里茨码头32号 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四周闷热潮湿。所有开往火车站的电车和公共汽车都被塞得满满的。出租车里也装满了折叠式帆布躺椅、钓鱼竿、捕虾网和手提箱。 沥青路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酒杯和茶碟的碰撞声充斥了街旁的咖啡座。 “毕竟,勒努瓦已经死了3个星期了……” 外界对这件事议论不多。这是个很平常的案件,他不过是一个某种意义上的职业罪犯罢了。 梅格雷又回想起囚犯那轻微抖动的胡须。他看着手表叹了口气。现在要想和他妻子会面恐怕太迟了。晚上,她将和她姐姐一起站在车站外的木栅门前,嘴里少不了嘀咕着:“总是这样……”※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出租车司机低头在读一张报纸。这时戴大礼帽的男人先出来了,他向街两边看了看,然后向站在拱门下的女伴招手示意。 当车开到塔纳停车场时,梅格雷透过后车窗玻璃看到那两人在拥抱告别,直到车启动了他们才把手松开。那个女人叫了一辆出租车。 “还跟吗?”梅格雷的司机问道。 “跟下去!” 至少他现在掌握着一个知道乡村酒馆的人! 奥斯特里茨码头。一块巨大的牌子上写着: 马尔赛·巴索 煤炭进口商,货源充足, 经营批发或半批发业务, 送货上门,价格优惠。 一个煤炭堆栈被一排黑黢黢的栅栏围着。煤路的对面是这个公司的卸货码头,驳船停靠在一堆堆当天卸下的煤炭附近。 在堆栈中央,有幢别墅式的大房子。巴索先生把车停在一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以确信肩膀上没有沾上女人的头发,然后走进房间。 梅格雷看到他出现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窗户敞开着,一个高大美丽,长着一头金发的女人和他在一起。两个人一边笑一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巴索先生戴着那顶大札帽站在镜子前自我欣赏。 他们开始忙着将衣物塞进行李箱,旁边有个系着白围裙的女佣人。 一刻钟之后——也就是5点钟——这家人走下楼来。最前面是个大约10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支玩具枪,后面是女佣、巴索夫人和她丈夫。一个园丁提着几只箱子跟在后面。 眼前这幕情景充满了欢快的气氛。车子启动了,向郊外驶去。与此同时,里昂火车站里开往阿尔萨斯的列车发狂般地鸣响着汽笛。 巴索夫人坐在她丈夫的旁边,他们的孩子坐在后面的行李堆中间,脸贴着车窗玻璃向外看。 他们的汽车并不豪华,属于那种成批生产的很漂亮的普通轿车,蓝色车身,看上去像刚买的一样。 几分钟以后他们朝维尔纳夫-圣-乔治方向驶去,然后转向通往科尔贝的大路,穿过这个市区后,汽车沿着塞纳河拐上一条坑坑挂挂的小路。 悠暇山庄 这是他们到达的那幢别墅的名字。它位于塞纳河岸边,在莫桑和塞纳港之间。别墅像是新建的,砖墙被粉刷得光彩夺目,有些地方的油漆还没有干,四处的鲜花像刚被晨露打湿过一般晶莹透亮。 一条白色栈桥伸进塞纳河,岸边泊着几只小船。 “您认识这个地方呜?”梅格雷问司机。 “不太熟……” “有没有可以住下的地方?” “莫桑有个叫维尔卡松的旅店……再往上游走,在塞纳港有一家马利尤斯……” “知道两个苏的乡村酒馆吗?” 司机茫然地摇了摇头。 出租车不能长时间停在路边,否则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巴索一家早已下了车。没过10分钟,巴索夫人就出现在别墅的花园里。她身上穿着一套孔卡尔诺地区内粗布水手服,头上戴一顶美国海员的小帽。 她丈夫一定是急于试试他那身行头,因为当他出现在窗口时,身体已被那件怪里怪气的礼服紧紧裹住,脑袋上扣着那顶大礼帽。 ‘你看怎么样?” “你是不是把披巾忘了?” “什么披巾?” “嗯,就是那种镇长肩上披的三色围巾……” 河面上,几只小船慢慢地划过。从远处传来拖船的汽笛声。夕阳开始渐渐隐没在下游山岗的葱绿之间。 “去维尔卡松!”梅格雷说。 车停下时他发现河边有一个很大的露天咖啡馆和许多各式各样的小船。建筑物后面停放着十余辆车。 “我等您吗?” “我也不知道。”他边说边走下车。一个全身素白的女人跑过来,险些撞到他身上。她头上插着几朵甜橙花。一个穿浴衣的男子在后面紧紧追赶,两个人不停地笑。 还有一些人站在旅店的台阶上观看着这一慕。 “别把‘新娘’累死!”有人高声喊道。 “至少等举行完‘婚礼’!” 那个女人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梅格雷认出这是他曾在厄尔大街见过的、每星期和巴索先生去两次单身公寓的那个女人。 在一条漆成绿色的小船里,一个男人正在摆放几根钓竿。他眉头紧锁,好像正在做一项很困难很棘手的工作。 “来5杯波诺酒,要5杯!” 一个伙计应声从客店里跑出来,又白又胖的脸上涂抹着化妆品。这是张典型的乡下人的脸,总是笑眯眯的,上面长满了丘疹。 “行了吗?” “你真该长一脑袋红头发!” 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从车上下来的人都已换好了参加乡村婚礼的盛装。其中一位夫人身着丝绸的褐色曳地长裙,她的丈夫用一截船上的锚链代替表链,垂挂在被西服背心下的棉垫弄得圆鼓鼓的肚子上。 太阳的余辉给天际抹上了一笔红色,树上的枝叶几乎凝固不动。一叶小舟在河面上划出一道水线,船上的人光着膀子躺在后甲板上,漫不经心地挥动着手里的一支短桨。 “马车几点钟来?” 梅格雷感到如堕五里雾中。 “巴索一家到了吗?” “他们的车在路上超过了我们。” 突然有个人神气活现地站到梅格雷面前。这是个30岁左右的男子,头顶几乎全秃了,长着一张滑稽的面孔,眼里闪动着一种狡猾的目光。他带着浓重的英国口音说道:“这位朋友是来做‘证婚人’的!” 他并没有完全喝醉,但也不是非常清醒。夕阳的斜辉将他的脸染得通红,一双瞳孔被映衬得比河水还蓝。※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你是‘证婚人’,对不对?”他醉醺醺地用略带亲昵的口吻又说,“没错,老兄,我是跟你开玩笑!”他挽住梅格雷的胳膊补了一句,“咱们去喝一杯吧!” 所有人都人笑起来。一个女人低声说:“他喝得太多了,这个詹姆斯。” 但那个人不容分说地拉着梅格雷向旅店走去,嘴里高声叫着:“来两大杯波诺酒!” 当两大杯满得溢出来的酒端列他们面前时,那个男人为自己的心血来潮得意得大笑起来。 第二章 女士们的丈夫 当梅格雷已经离两个苏的乡村酒馆近在咫尺时,他自已仍未意识到这一点。用他的话就是还没“醒过味儿”来。 他将信将疑地一路跟踪巴索来到这里。在维尔卡松,他无精打采地看着这些忙忙碌碌的人。他没有意识到由于阴错阳差到了这儿,他将被卷入某个事件并最终揭开谜底。 当詹姆斯正逼着他碰杯时,他看到客人们乱哄哄地走来走去,相互帮着试穿那些离奇古怪的服装。看着彼此可笑的样子,他们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巴索一家也已经到了,他们的儿子被打扮成一个乡下傻小子的样子,一头火红的头发,这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别去理他们!”每次梅格雷扭过头去看他们时,詹姆斯都这么对他说,“他们总是没完没了地寻开心……” 两辆有长椅的载人马车停到门前。紧接着又是一片叫喊声和大笑声,乱成一片。当客人们都站到平台上准备出发时,梅格雷和詹姆斯已经坐到车里了。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笼罩了大地,天际泛着一抹微蓝,向塞纳河对岸望去,可以看见沿岸静谧的别墅,从它们的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在夜色中熠熠闪烁。 马车颠颠晃晃地向前行驶。梅格雷用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人。马车夫总被大家打趣,他一笑起来那副样子就像要咬人似的,一个年轻女子装扮成傻丫头,她竭力用一种乡下人的口气说话。一位头发已花白的男人,身上却穿了条老妇人的裙子…… 这一切使梅格雷觉得很尴尬,令他眼花缭乱,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搞不清自己身处何地,而他又必须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坐在那儿的,她是我妻子……”詹姆斯指着一个最胖的女人说。她穿着一件灯笼袖的女上衣。 詹姆斯说话的时候语气有点沮丧,眼光闪了一下。 人们开始唱歌。车子经过塞纳港时,大家都下了车步行。 孩子们喊叫着在车子后面追逐打闹。 马车又继续上路了。过了一座桥,远处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一块牌子隐约可见: 尤金胡吉耶零售店 一幢白色的小房子夹在塞纳河边的纤道和一个小山丘之间。招牌上的字体朴素自然。随着离这座房子越来越近,可以听到一阵阵音乐传来,其间混杂着吱吱嘎嘎的声响。 谜底会是什么呢?梅格雷对此感到迷惑不解。也许谜底就是这静谧的夜晚、从两扇窗子里透出柔和灯光的这幢小白房子以及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这出猾稽可笑灼闹剧? 或许是这对赶来参加“婚礼”的年轻人?男的装扮成工厂的工人,女的很漂亮,身着玫瑰色丝裙,双手叉腰…… 这幢房子只有两个房间。右边那一间里,一位老妇人在炉边忙来忙去,左边这间里放着一张床和一些照片之类的东西。 酒吧在整幢房子的后部。这是一间大库房,只有三面墙,没墙的一面对着花园。里面摆放着桌椅、一个酒吧台和一架投币自动钢琴以及几盏油灯。 几个船员正围着柜台喝酒,一个12岁左右的小女孩守在钢琴旁边,不时地向自动钢琴投入两个苏的硬币。 这里顷刻间变得热闹非凡。一下马车,这些人就开始跳舞,纵情地喝酒,把桌椅弄得乱七八糟。梅格雷下车后和詹姆斯走散了,这时看到他坐在柜台前正沉迷于一杯波诺酒中。※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外面,一个伙计正往树下的桌子铺桌布和摆放餐具。一辆马车赶车人小声叹了口气:“但愿他们别拖得太晚!星期六……” 梅格雷独自一人慢慢地把四周察看了一遍。视野里是冒着烟的房舍,几辆马车,库房,一对对情人和化了装的人群。 “就是这儿!”他低声断定道。 两个苏的乡村酒馆!乡下酒馆的破旧简陋以及必须向钢琴里投放两个苏才能听到音乐都证实了这一点。 就在这里有一个杀人犯!也许就在参加“婚礼”的人群中!也许就是那个装扮成工人的小伙子!也许是个船员;或是詹姆斯;也可能是巴索? 这儿没有电。整个库房用两盏大油灯和一些放在桌上的小油灯来照明,院子里的景物一半被灯光照亮,一半陷于黑暗。 “入席吧!准备吃饭啦!” 可人们还在不停地跳,不停地喝,每个人的眼里都透射出兴奋的光芒。有几个人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喝开胃酒,不到一刻钟脸上就泛起了醉意。 酒馆的老妇人独自把菜都端上来,她急于知道她的菜做得是否可口——有红肠、煎蛋卷和兔子肉——但谁也不在乎这些,他们不加思索地把东西吞下去,然后继续开怀畅饮。 嘈杂的喧嚣声掩盖了音乐。柜台边那几个船员一边烧有兴致地注视着这个场面,一边不紧不慢地继续着关于城北运河和电力拖船的谈话。 年轻的情人们脸贴着脸在跳舞,但他们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不断传来笑声的饭桌。 梅格雷谁也不认识。他旁边坐着个发型很滑稽的女人,短短的头发上缀满各种漂亮的饰物。这个女人嘴里不停地管他叫“阿特大叔”:“把盐递给我,阿特大叔……噢,阿特大叔,你…… 这群人相互间都用“你”来称呼,甚至用胳膊肘使劲捅来捅去。他们是不是彼此都非常熟悉?亦或仅仅是泛泛之交? 例如那个穿着一身老妇人衣服的灰发男人,他是干什么的? 还有这个打扮成小姑娘,用假嗓子说话的女人又是谁? 他们都像巴索一样是商人吗?此时马尔赛·巴索正呆在“新娘”身边。他不像别人那样大声说笑,只是偶尔眼光一闪,好像是说:“今天下午可真带劲!” 看到他们俩,梅格雷猛地想起了尼尔大街的单身公寓,那女人的丈夫是不是也在这儿? 有人在外面放起了鞭炮,一束孟加拉焰火照亮了庭院,那对工人模样的男女正温情脉脉地手拉着手在欣赏。 “看上去真像是舞台上的布景……”穿玫瑰色衣裙的漂亮姑娘说道。 就在这群欢乐的人中有一个是杀人犯! “向新人祝辞!祝辞!祝辞!” 喊声使巴索先生站起身,唇边掠过一丝微笑。他清了清嗓子,装作盛情难却的样子开始了荒唐的致辞,结果赢得一片掌声。 这时,巴索的目光停留在梅格雷身上,这是宴席上唯一一张毫无笑意的面孔。探长感到很不自在,于是把头转开。但是这道目光就像审讯者一般接二连三向他射来,令他感到厌烦。 “……大家跟着我一起重复:新娘万岁!” “新娘万岁!” 大家站起身拥抱“新娘”,不断地互相碰杯,然后开始跳舞。梅格雷看到巴索先生走到詹姆斯身边问了句什么。肯定是:“这个人是谁?” 探长听到了回答—— “我不知道……一个朋友,一个很够意思的家伙……” 桌边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在库房里尽情地跳舞。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群人站在外面的夜色中,几乎使人无法将他们和树干分辨开来,他们出神地凝视着这群狂欢者。瓶塞不断地从瓶口迸出来。 “过来喝杯白兰地!”詹姆斯对梅格雷说,“我猜想你不会去跳舞的……” 真是个奇怪的小伙子!他已经喝了四五个正常人所能喝的量,但他还能利落地说出话来。他虽然步履缓慢,但头脑很清醒,这使梅格雷感到隐隐不安。他把梅格雷带进厨房,自己坐到了老板那张伏尔泰时代的椅子上。 老妇人正在弯着腰洗餐具,老板娘——可能是老妇人的女儿,将近50岁——手里也正忙着。 “尤金!再去拿6瓶汽酒……你最好让车夫到科尔贝去取。”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乡下房子。一只雕满花的木盒子里放着一只挂钟。詹姆斯伸长两腿,手里抓着他叫来的自兰地酒,倒了满满两杯。 “干杯!” “婚礼”眼下已不复存在了,四周能听到的只有盖过了音乐的喧闹声。从敞开的门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塞纳河上粼粼的波光。 “这些家伙只想躲在角落里亲嘴,都是一路货!”詹姆斯轻蔑地说。 他有30岁了,可一看就知道他不是那种躲到角落里和女人亲嘴的男人。 “我打赌现在花园里的暗处已经有……” 他注意到正趴在堆满餐具的水池边吃力地洗碗的老妇人。 “给我一块洗碗布!”他对她说。 他开始洗刷那些杯子和盘子,只是不时停下来灌一口白兰地。 门口不断有人经过。梅格雷趁着詹姆斯和老妇人说话的时候悄悄溜了出来。还没走出10步远就有人拦住他向他借火——就是那个灰头发、穿着女人衣服的男人。 “谢谢!您也不跳舞吗?” “从不!” “这和我妻子恰好相反。她从不错过任何一支曲子……” 梅格雷有了一种预感。 “是那位‘新娘’吗?” “对……过一会儿,等她停下来以后肯定又得着凉……” 他叹了口气。那张50岁男人所具有的严肃的面容和那身老妇人的裙子使他显得非常可笑。探长暗自揣测着对方的取业以及他平时的样子。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他随便问道。 “我也有同感……我们肯定见过……可是在哪儿呢?除非您曾光顾我的衬衫店……” “您是衬衫商?” “我的店在巴黎林荫大道……” 现在他妻子的声音比谁都大。她明显喝醉了,表现出的热情近乎疯狂。她正和巴索跳舞,并紧紧地贴在他身上。梅格雷把头扭向一边。 “可笑的小姑娘。”丈夫叹息道。 小姑娘!这个30岁的女人有着丰满的胴体、性感的嘴唇和明亮的双眸,她好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男舞伴。 “她高兴起来简直就像个疯子……” 探长看着自己身边的同伴,不知他说这话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怜悯。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该入洞房啦……大家静一静,让新娘入洞房!新郎在哪儿?”※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在库房的深处有一间简陋的小屋,人们把门打开,有人到花园里去找“新郎”。 梅格雷发现“新娘”真正的丈夫正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幕。 “把吊袜带取下来留作纪念!” 巴索先生从“新娘”腿上摘下吊袜带,剪成小块分发给大家。人们将“新郎”和“新娘”推进那间小屋,并把门锁! “她挺开心……”梅格雷的同伴喃喃自语,“您结婚了吗?” “哦……是的……” “您的夫人没来吗?” “没有……她去度假了……” “她也喜欢年青人么?” 梅格雷弄不清对方是在嘲弄他还是在严肃地与他谈话。他趁对方没注意的时候钻进了花园,从紧贴在树身上的那对工人打扮的男女身旁轻轻走过。 厨房里,詹姆斯正亲切地和老妇人说着话,手里不停地洗着餐具,并不时喝上一口。 “他们在干什么?”他问梅格雷,“您没见到我妻子吗?” “我没注意。” “她很显眼,身体特别胖!” 大约凌晨1点时情形才有所改变。人们小声商量着准备离开,有的人病了,在塞纳河边晚上很容易着凉。“新娘”也恢复了自由。只有少数几个年轻人仍在跳舞。 马车夫来找詹姆斯问道:“您觉得还要在这儿呆很长时间吗?我老婆都等了我一个小时了,而且……” “你也有老婆吗?” 接着詹姆斯发出了离开的信号。马车的长椅上,有些人摇晃着脑袋昏昏欲睡,其他人则有点心不在焉地继续唱歌和说笑。 马车驶过一排泊在岸边的小艇。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上了桥,马车放慢了速度。 巴索一家在他们的别墅前下了车。衬衫商早在塞纳港就下去了。一个女人低声对喝醉的丈夫说:“……明天我再告诉你你都干了些什么!你知道吗!我甚至都不想理你……” 河面上映出满天的繁星。当马车到达维尔卡松旅店时,大家都睡着了。人们下了车,握手道别: “你准备去划船吗?” “咱们去钓狗鱼……” “晚安……” 前面是一排房子,梅格雷问詹姆斯:“有我的房间吗?” “随便哪间都可以!你只要找一间空着的就行了……如果没有,你就到我这儿来好了……” 有几扇窗户里透出了灯光,从里面传出鞋子被扔到地板上的声音,然后是床板的“吱嘎”声。 从一间屋子里传来一对夫妇急促的窃窃私语声。大概是妻子有什么很急迫的事要告诉丈夫吧。 现在,所有人都恢复了本来的样子。这时是上午11点,天气很热,阳光灿烂。身着黑白制服的女侍在露天咖咋座的桌子间往来穿梭,换上新桌布。 人们三三两聚在一起,有的人还穿着睡农,有的人穿着水手服,有些人则还套着法兰绒长裤。 “昨天是不是喝多了?” “还可以……你呢?” 有些人一大早就去钓鱼了;有几个己经回来了。河面上有几只小帆船和独木舟。 衬衫商身穿一套考究的灰色西装,使人感到这位注重仪表的先生厌恶衣着不整地出现在人们面前。他看到了梅格雷,于是向他走来。 “请允许我向您做自我介绍:m凡斯坦。昨天,我跟您说起过我是衬衫商……” “您昨晚睡得好吗?” “槽透了!正像我料想的那样,我妻子真的病了……每次都是这样……她很清楚她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负荷……”他的眼神为什么像在观察梅格雷脸上的表情呢? “您今天早上没见到她吗?” 他转向四周寻找他的妻子。他看到她在一只帆船上,船上的四五个人都穿着浴衣,巴索先生充当舵手。 “您从未来过莫桑吗?这里真是美极了!您肯定还会再来的……‘人以群分,’嘛……到这儿来的都是些常客和明友……您喜欢打桥牌吗?” “嗯!” “咱们呆会儿来一局……您认识巴索先生吗?巴黎最大的煤炭商之一………个挺不错的人!他的帆船靠岸了……巴索夫人对体育运动深恶痛绝。” “詹姆斯在哪儿?” “我敢打赌他又去喝酒了……他可以说是在酒杯里度日……但他还年轻啊,完全可以干点什么他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他是旺多姆广场那家英国银行的职员……朋友们曾给他介绍了许多职位,可他都拒绝了。他是看中了那里每天4点钟就能下班,这之后。只有在皇家大街的啤酒店里才能见到他……” “这个大个子年轻人是谁?” “他是一位珠宝商的儿子……” “那边那位钓鱼的先生呢?” “他是一家铅制品工厂的承包商……是莫桑最热衷于钓鱼的人……这里有喜欢打桥牌的、划船的、钓鱼的……这些人组成一个可爱的小群体……有的人有他们自己的别墅。”※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梅格雷看到那幢小白房子就座落在远处的河湾那儿、他还看到了那间摆着自动钢琴的库房。 “所有人都经常来两个苏的乡村酒馆吗?” “从两年前开始,詹姆斯不知怎么发现了这地方……以前只有一些科尔贝的工人星期天到这儿来跳舞,詹姆斯经常在别人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独自一人来这儿喝酒。有一天这伙人找到他……大家在这里跳舞……以后就形成了惯例……最后,原来的那些老主顾感到很不自在,逐渐就不来了……” 一个女侍端着放满开胃酒的托盘从他们身边走过。有人跳进河里,激起一朵水花。厨房里飘出一股油炸食晶的香味。 远处乡村酒馆的烟囱里升起冉冉炊烟。梅格雷的脑海中闪过一张面孔:纤细的棕色胡须,尖尖的牙齿,微微翕动的鼻翼……” 让·勒努瓦,那个走个不停籍以掩饰内心的慌乱的勒努瓦,那个喋喋不休、谈话中曾提过“两个苏的乡村酒馆”的勒努瓦。 “但愿那些该死的家伙和我一起去……” 但不是去乡村酒馆!而是去第二天清晨在整个巴黎醒来之前他将孤零零一个人去结束生命的那个地方! 有那么几秒钟。不知为什么,梅格雷在这炎热的户外竟感到浑身发冷。他用眼睛的余光看见衣着笔挺的衬衫商正抽着一支将燃尽的香烟。他把目光转向巴索的小船。船靠到岸边,上面那几个半裸的人跳上岸,和其他人握手问候。 “您能允许我把您介绍给我的朋友们吗?”凡斯坦先生问道,“您……” “梅格雷,公务员……” 接下来便是躬身施礼,嘴里说着“非常荣幸”、“很高兴认识您!”之类的话,一切做得都很得体。 “昨晚是和我们一起度过的,对吗?一个还算成功的小玩笑,您下午来打桥牌吗?” 一个很瘦的年轻人向凡斯坦先生走去,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后者像是受到惊吓,皱着眉远远地将梅格雷从头至脚打量了一番,最终又恢复了常态。这一切都没能逃过梅格雷的眼睛。 这一小群人走向露天咖啡座,找到空位子坐下。 “来一小杯波诺酒怎么样?嘿!詹姆斯到哪儿去了?” 凡斯坦先生显得有点焦燥不安,尽管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他只照料梅格雷一个人。 “您想要点什么?” “对我来说无所谓……” “您……” 他没说完就停住了,假装把目光移向别处。过了一会儿,他总算低声开口说道。 “您碰巧来到莫桑,这真是太奇怪了……” “是的,是有点奇怪……”探长承认道。 大家开始喝酒。几个人同时开口高谈阔论。凡斯坦夫人的脚放在巴索先生的脚上,她的双眼闪闪发光地盯着他。 “天气真不错!只可惜对于钓鱼的人来说水太清了……” 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梅格雷感到一阵恶心。他回想起那间白色牢房里,从高处时进来的那束阳光。勒努瓦走啊,走啊,不停地走动,像是为了忘却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这么走了。 梅格雷沉重的目光逐个落到周围每个人的脸上。巴索先生、衬衫商、承包商、刚刚到的詹姆斯以及那些青年男女……” 他试图一个个地猜侧到底是谁在那天晚上把那具尸体——就像一个好像在走动的模特——推入圣-马丁运河的。 “为您的健康干杯!”凡斯坦先生说完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第三章 两只小船 梅格雷独自一人在维尔卡松的露天咖啡座吃过了午饭。 他周围的桌子都被那些常客所占据,聊的净是些日常琐事。 他现在被牢牢地禁锢在一个小圈子中间,这个圈子属于他的邻座:几个商人和小工业家,一个工程师两个医生。他们都有自己的汽车,但只是星期天才到乡下来寻欢作乐。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条小船,或是带马达的小艇和帆船。 所有人都对钓鱼怀有或多或少的热情。 这些人每周在这儿度过24小时,他们穿着麻布或是窗帘布做的衣服,光着脚或穿着木鞋,还有些人模仿海豹的样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这群人中夫妇的数量比单身青年多。许多年来,他们之间的密切关系使他们习惯于每星期日相聚。詹姆斯深受大家喜爱,他是联结众人的纽带,他只要一出现,他的冷静、那红褐色的面孔和迷茫的目光就会使别人心情偷快。 “詹姆斯,你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哦,我可从不饮酒过度。我只是当胃感到不舒服的时候才喝几杯波诺酒……” 大家使劲谈论头天晚上的事。当他们说到某某人第二天就病了,另一个人在归途中险些掉进塞纳河的时候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梅格雷成了小团体的一员,但并不属于它。他的四周仍是头天夜里那些人,在酗酒作乐的聚会期间,他们对他已经很熟悉了。现在人们有时在一旁偷偷地观察他,或是向他很礼貌地问上一两句话:“您也喜欢钓鱼吗?” 巴索一家是在自己家里吃的午饭,凡斯坦一家和其他自己有别墅的人也都回去吃饭。这群人已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回别墅,另一些留在店里。 将近下午两点的时候,衬衫商来找梅格雷,好像要将他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 “大家在等你打桥牌呢。” “在您家吗?” “当然是在巴索家!本来这个星期天应当在我家,可佣人病了,只好改在巴索家……你去吗,詹姆斯?” “我想去划船……” 巴索家的别墅位于上游1公里远的地方。梅格雷和凡斯坦徒步走到那儿,而大部分客人不是乘汽艇就是独木舟或坐帆船去那儿。 “巴索这人挺招人喜欢,是不是?” 梅格雷摸不透这到底是挖苦还是真心话。 这家伙可真有意思,他心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既不年轻也不算太老,长得不漂亮,但也不丑,他好像没有思想,但又可能装满了秘密。 “我猜想您以后每个星期天都会来和我们在一起吧?” 途中他们遇到一群人正在野餐,还有一些人在陡峭的河岸上把钓竿插在地上垂钓。温度越来越高。周围的气氛平静得有些反常,几乎令人不安。 巴索家的花园里,胡蜂围着鲜花上下翻飞。院里已经停了3辆汽车。主人家的孩子正在水边嬉戏。 “您和我们一起打桥牌码?”煤炭商走过来,一边问一边向梅格雷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真是太好了!这样的话就不必再等詹姆斯了,他的船张着帆根本无法逆流而上到这儿来……” 眼前的一切都是崭新漂亮的。这幢小别墅建造得就像玩具房子。里面装饰得光怪陆离:许多块小红格的帷幔,老式的诺曼底家具以及乡下的粗陶器!。 牌桌摆放在一楼的一间屋子里,这个房间隔着一个大玻璃门与花园相通。武弗雷酒浸在一只装满水的木桶里,一只托盘上摆满一杯杯的甜烧酒。巴索夫人穿着海员服正忙着招待大家: “白兰地,欧洲梨。还是黄香李酒?至少武弗雷酒还合您的口味吧?” 接下来便是把梅格雷介绍给其他人。他们并非都是前天夜里的那一群人,但相互之间都认识。 “您是……嗯……” “梅格雷!” “这位是梅格雷先生,他也是桥牌好手……” 就像是轻歌剧中的布景。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夺目、美丽。没有任何东西会使人想到生活本该是件严肃的事情。 巴索的儿子爬到一艘漆成白色的赛艇上,他的母亲向他喊道:“当心,皮埃罗!” “我要去找詹姆斯!” “来支雪茄吗,梅格雷先生?如果您更喜欢烟斗的活,这个坛子里有烟草……您用不着担心!我妻子对烟味已经习惯了……” 梅格雷发现在他的对面,河岸的另一边就是乡村酒馆的那幢小房子。 下午开局第一盘玩得很平淡。梅格雷特别注意到巴索先生没和大家一起玩,与早上相比,他显得有点神色不安。 他的外表与性情暴躁的人可是完全相反。他身材高大,强壮有力,用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来感受生活的气息。这是个热情洋溢的男人,但有点粗鲁,而且性格平庸。 凡斯坦以一个真正桥牌爱好者一丝不苟的精神来打牌,这使得梅格雷好几次提醒自己要严格遵守规则。 将近3点时,莫桑的那伙人陆陆续续涌进了花园,然后又进到打桥牌的这间屋里。不知是谁把唱机打开了,巴索夫人忙着为他们端武弗雷酒,一刻钟之后六七对舞伴围着牌桌翩翩起舞。※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时,看上去好像完全沉溺于桥牌之中的凡斯坦先生嘟浓道:“瞧啊!咱们的朋友巴索上哪儿去了?” “我觉得他可能划船去了!”有人回答说。 梅格雷随着衬衫商的目光向外望去,发现一条小船正停靠在河对岸靠近乡村酒馆的地方。巴索先生上了岸,向乡村酒馆走去。一会儿,他回来了,虽然装出情绪很好的样子,却掩饰不住内心的优虑。 梅格雷没有注意到凡斯坦先生赢了这一局。凡斯坦夫人和刚刚回来的巴索加入了跳舞的行列。詹姆斯则手里端普一杯武弗雷酒,开玩笑道:“有些人是不会输的,既使他想这么做也不行……” 衬衫商什么也没说。他给大家发牌,梅格雷注意地盯着他手的动作,但是发现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小时。跳舞的人开始感到疲倦,有几位宾客去洗澡了。詹姆斯输了一局,站起身抱怨道:“我要上别处去走走!谁愿去乡村酒馆?” 他一把把梅格雷拖到过道里:“你,和我一块去!” 他已经达到往常他喝醉的那种程度,即使继续再喝也不会使他醉得比这厉害。其他人这时也纷纷站起身。一个年青人用手在嘴边做成喇叭简状喊道:“所有人都到酒馆去!当心别摔倒……” 詹姆斯扶着探长上了他那条6米长的帆船,用带钩的篙推了一下船,然后坐到船里。 河面上一丝风也没有。小船摇摇晃晃。如果不留心的话,几乎感觉不到小船在行驶。 “咱们不用着急,嗯!” 梅格雷注意到巴索和凡斯坦两人登上了同一条摩托挺,几分钟后他们就穿过河面,到达了对面的乡村酒馆。 平底船和独木舟接踵而至。最先出发的是詹姆斯的船。可由于没有风,却落到了后面,而且这个英国人也根本没有用桨来划的意思。 “这帮蠢家伙,”詹姆斯突然低声说道,就像是顺着思路随口说出来的。 “谁?” “所有的人!他们都烦闷不堪!可他们又无能为力!所有人都在生活中自寻烦恼……” 这可真是可笑。因为当他说这话时,他正带着怡然自得的神情半躺在船里,阳光把他光秃秃的头顶照得发亮。 “你真是在警察局干活吗?” “谁说的?” “我不知道……只是刚才听别人这么说……得了!我看这和别的职业没什么区别……” 一阵轻风掠过,詹姆斯拉起脚帆。现在是6点钟。莫桑方向传来报时的钟声,与塞纳港的钟声遥相呼应,河道里长满了小虫的芦苇。太阳开始变成了淡红色。 “你怎么……” 詹姆斯想说什么,但一道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他直截了当的问话,同时梅格雷猛地跳起身,险些将小船弄翻。 “当心!”他的同伴向他喊道。 梅格雷弯下腰,抓起一只桨,像摇橹一样划动起来。他眉头紧皱,眼中流露出焦虑。 “猎区并没有开放呀?……” “是在酒馆后面!”梅格雷说道。 当他们靠近岸边时,听到自动钢琴正叮咚作响,一个惶恐不安的声音喊道:“停下音乐!快把音乐停下!” 人们忙乱地四处乱跑,一对舞伴还在跳着,直到音乐终止了半天以后才停下来。那位老妇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只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竭力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船靠岸时非常困难,因为水中芦苇丛生。梅格雷纵身跳到水里,河水漫过他的膝盖。詹姆斯懒洋洋地跟在后面,同时对他的同伴这种不可理解的举动低声抱怨着。 人们涌到充当舞厅的大库房后面站住了。库房的轮廊在夕阳照射下变得扭曲了,梅格雷看到一个男人睁大一双混浊的眼睛瞪着人群,嘴里结结巴巴不停地重复着:“不是我干的!” 这个人就是巴索。他手里握着一支小手枪,枪托上嵌着珍珠,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我妻子在哪儿?”他一边问一边看着在场的人,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们。 其他人连忙找她。有个人说:“她留在河岸边准备晚餐呢……” 梅格雷挤到第一排,他想辩认出直挺挺地躺在茂密的草丛中的那人是谁。那人穿着一套灰色西服,戴着一顶草帽。 这情景一点也不像悲剧,倒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因为这群观众不知道他们该干什么。他们站在那儿目瞪口呆、犹豫不决,一起看着和他们一样目瞪口呆、犹豫不决的巴索。 好在这伙人里有一位是医生,他站到躺在地上的躯体旁边却不敢弯下腰,而是看着众人,好像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不幸的是又发生了一件小事。正在这时,那个躯体动了起来。他的双腿看上去想要撑起来,双肩微微做了一个翻转的动作。人们看到的是凡斯坦先生的脸的一部分。 然后,就像是耗完了最后的力气一样,他变得浑身僵硬,慢慢地、毫无生气地重新倒了下去。 这时他才真正死去。 “摸摸他的心脏!”梅格雷用生硬的口吻对医生说道。 探长对这类事情早已司空见愤,他从一开始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锐捕捉到了任何一个细节。 这时候后排有人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晕倒在地:这是最后赶来的凡斯坦夫人,因为她是跳舞跳到最后的一个人。几个人俯下身去想使她苏醒过来。酒馆老板带着乡下人特有的好奇不安的神情向这边走来。 巴索先生急剧地喘息着,吸气时胸部像胀满风的帆。他突然发现自己手中紧紧握着一支手抢。 他显得很迟钝。他的目光来回巡视着四周的人,好像在思忖该把手里的武器交给谁,嘴里同时不停地重复:“不是我……”他的眼睛一直在找寻他的妻子,尽管他早已得到了答复。 “死了!”医生直起身说道。 “是一颗子弹吗?” “在这儿……” 医生指了指尸体肋部的伤口,然后赶紧跑到只穿了件浴衣的妻子身边。 “您打电话报警了吗?”梅格雷向酒馆老板问道。 “没有……得去火车站……或者船闸那儿……” 马尔赛·巴索身着一条白色法兰绒长裤,上身的衬衫敞开着,露出宽厚的胸脯。但是,人们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地摇晃,他做了一个令人不易察觉的动作,就像是想寻找一个支撑物,紧接着就一屁股坐到离尸体不到3米远的草地上,脑袭深深埋在双手之中。 这时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场面。人群中传出一个女人细小的声音:“他哭了!”她以为自己声音很小,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您有自行车吗?”梅格雷继续向老板问道。 “当然有。” “那好,立刻骑上它去船闸通知那儿的宪兵。” “是科尔贝的宪兵还是塞松的?” “这无关紧要!” 然后梅格雷以一种厌倦的神色审视着巴索,并捡起那支一小手枪,弹仓里只少一颗子弹。 这是一支女人用的手枪,漂亮得像件首饰。一粒粒小子弹是镀镍的。当然,只要一粒就足够切断衬衫商的生命之线了。 他几乎没怎么流血。西服上有一块红棕色的渍迹。他躺在那儿,像住常一样穿得整整齐齐。 “玛多神经质发作了,在屋里……”一个年青人跑来说道。 玛多就是凡斯坦夫人,她被人们安置到一张大床上。所有人都在细心观察着梅格雷。当河边传来一个声音时,大家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咕咕!你们在哪儿?” 这是皮埃罗的声音,巴索的儿子。他乘一只小赛艇靠了岸,向人群走来。 “快去!别让他靠近……” 马尔赛·巴索恢复了常态。他抬起头并站了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很为自己的软弱而羞愧,继而又好像在重新寻找一个可以与之说话的人。 “我将去投案!”他对梅格雷说道,“您知道,这并不是我……” “您能跟我来一下吗?”探长又转身对医生说,“我要求您阻止任何人去接触尸体!而且不要让别人来打扰我们,巴索先生和我……”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幕蹩脚的戏,灿烂的阳光下却笼罩着一种沉重的气氛。※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钓鱼的人成列地从纤道上经过,背上背着鱼篓。巴索跟在梅格雷的旁边。 “这事真是太离奇了……” 他显得萎靡不振,毫无生气。一转过那间大库房,就可以看到河流和对岸的别墅,巴索夫人正在院子里摆放弄乱的柳条椅。 “妈妈要酒窖的钥匙!”他们的孩子坐在小艇里喊道。 但他的父亲没有回答,他的眼神变得使他活像一只被遇得走投无路的野兽。 “告诉他钥匙在哪儿。” 他做了很大的努力才喊道:“在车库的挂钩上!” “什么?” “在车库的挂钩上!” 四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回声:“钩上……”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梅格雷问道,他们走进放着自动钢琴的那间库房,屋里只剩下桌上的一些酒杯。 “我不知道……” “那支手枪是谁的?” “不是我的!我那支一直放在车里……” “凡斯坦袭击您了吗?” 沉默了很长时间,尔后是一声叹息:“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干……而且……而且……我发誓我没杀他……” “可当时您手里拿着武器……” “是的,我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 “您认为是另一个人开的枪吗?” “不……我……您无法想象出这是多么可怕……” “凡斯坦是自杀吗?” “他……” 他坐到一条长凳上,把头放在两手之中转来转去。接着,他抓起桌上的一只杯子,一口吞咽下里一剩余的酒,厌恶地整了整眉:“会怎么样呢?您要逮捕我吗?” 然后,他直勾勾地盯着梅格雷脑门上折起一道道的皱一纹:“可是……您怎么会恰巧在场呢?不然您什么也不会一知道……” 他看上去是想竭力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头绪,他做了个鬼脸:“也许是个圈套吧……” 那艘白色赛艇到达对岸后又向堤岸划了回来。 “爸爸!钥匙不在车库里里,妈妈问……” 巴索机械地摸了摸口袋,兜里发出金属的撞击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到桌子上。梅格雷不得不拿起钥匙走到河边,向小家伙喊道。 “当心!接住……” “谢谢,先生!” 小艇驶离河岸。对面的巴索夫人已经和女佣人一起在院里放好了餐桌准备吃晚饭。几只独木舟从维尔卡松方向驶来。老板也在船闸打完电话,骑车赶回来了。 “您能肯定不是您开的枪吗?” 对方耸了耸肩,接着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回答 那只白色小赛艇靠到对岸,母子之间谈了几句什么。女佣人大概接受了主人的一项指令,进到房子里,马上又出来了。 巴索夫人从她手中拿过一副望远镜,举在眼前向酒馆方向望去。 詹姆斯坐在老板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给自己斟了满满一大杯白兰地,另一只手抚摸着蜷伏在他膝间的一只小猫。 第四章 皇家大街的约会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里,梅格雷只觉得抑郁乏味,疲惫不堪,面对着的全是毫无魅力的任务,使人感受到这件案子的棘手和由此带来的一次次的失望。炎热的巴黎几乎每晚6时就要下一场暴雨,街道都变成了河流。 梅格雷夫人还在度假,她的信里写道:“……天气非常好,黑刺李子从没有如此甜美……” 梅格雷不愿远离妻子独自呆在巴黎。吃饭时,他随便选一家餐馆,而且毫无胃口,由于不愿回到那个冷冷清清的家里去,晚上他有时去住旅馆。 整个事件的开始是巴索在圣-米歌尔大街的一家商店里试戴那顶大礼帽,然后是尼尔大道单身公寓里的幽会。接着是晚上在乡村酒馆的婚礼,一局桥牌和最终那意想不到的惨剧…… 当宪兵赶到出事地点时,正在度假的梅格雷听任他们履行其职责。他们逮捕了煤炭商。检查院也已得到通知。 一小时之后,马尔赛·巴索己经坐在塞纳港的小火车站里了,夹在两名宪兵的中间。一大群星期日出来度假的游客也在等着火车。坐在巴索右边的宪兵递给他一支烟。 候车室的灯亮着,车站差不多已完全被夜幕所笼罩。正在这时火车进站了,人群涌向站台边缘,巴索撞倒两名看守,冲过人群,穿越了铁道线,向附近的一片树林奔去:宪兵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就在几秒钟以前那人还如此安静,无精打采地呆在他们两人中间! 梅格雷回到巴黎时听到了这个逃跑的消息,对于所有人来说这是一个漫长而多梦的夜晚。在莫桑到塞纳港这片区域里,宪兵在大肆搜寻,封锁了道路,监视着车站并逐个盘问所有的汽车可机。搜查工作几乎在全省范围内展开,那些星期日出来游玩的旅客在归途中看到增援的警察把守在通往巴黎的各个路口时感到惊讶不已。 巴索家的对面,奥斯特里茨码头上,两个司法警察局的人日夜监视着这幢房子。同样,巴蒂尼奥尔大街凡斯坦一家的私人住宅前也站着两个男人。 星期一上午,梅格雷作为目击证人应陪检查院的人去乡村酒馆勘查现场,并与法官们进行长时间的讨论。 星期一晚上:毫无线索。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巴索已成功地躲过了警察的搜捕,逃到了巴黎或是附近的某个城市,例如莫伦、科尔贝或枫丹白露。 星期二的上午,法医送来了验尸报告:开枪距离大约为30厘米。这就无法确定到底是凡斯坦自己还是巴索开的枪。 凡斯坦夫人认出手枪是她的。她一点不知道丈夫拿走了它。通常,这支枪是装满子弹放在这年轻女人的房间里的 警察来到巴蒂尼奥尔大街进行盘问。凡斯坦家的房子很平常,毫不奢华,很小家子气。屋里不太整齐。只有一个女佣人料理全部家务。 凡斯坦夫人在哭!她只是哭,没完没了地哭,这几乎就是她唯一的回答,其间夹着一两句:“要是我知道的话……” 她成为巴索的情人仅仅两个月,她爱他! “在他之前,您有过别的情人吗?” “先生……” 但她肯定有过别的倩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个性欲旺盛的女人!凡斯坦是无法满足她的。 “你们结婚有多长时间了?” “8年!” “您丈夫知道您的私情吗?” ‘哦!不。” “他难道一点都没怀疑吗?” “从来没有!” “您想他会拿着武器胁迫巴索吗?要是他听到些风声的话。” “我不知道……他是个非常奇怪的男人,而且非常内向……” 很显然,这对夫妇并非亲密无间,凡斯坦被他的生意缠住了身,玛多则整天往商店和单身公寓跑。 情绪低落的梅格雷就这样照章办事地进行着他的调查工作,轮流地询问住在卡皮基内大街的衬衫店的代理人、门房和供货商。 所有这一切平淡得令人感到厌烦,另一方面又有些值得怀疑的东西。 凡斯坦起家时是从克里奇大道的一家很小的衬衫店开始的。结婚一年后,他借助银行的贷款在巴黎林荫大道开设了一家大店。 从那以后,所有这些缺乏根基的生意都陷入了窘境,票据到期了却无力偿还,银行拒绝支付汇票,于是每到月末就厚着脸皮四处奔走求助。 没有可疑之处,亦无劣迹可寻。但也绝非稳妥可靠。 这对住在巴蒂尼奥尔大街的夫妇拖欠着所有供货商的钱。 在店后死者的小办公室里,梅格雷鼓足勇气花了两个小时,查阅了全部账册。他未发现有什么不正常之处能与让勒努瓦在其苑刊前夜所说的那桩罪行有联瓜 没什么重要的资金回收。主人没有旅游花费,也没有过什么特别的胸物花销。 反正最终是什么也没发现{极其平淡乏味互调查陷入了困境。 最令人厌烦的事是在莫桑,巴索太人的表现令深长大为吃惊。她并没有垂头丧气。有点沮丧,这是当然的,但丝毫没有绝望,而且她那种庄重的神情却使人感到讳莫如深。※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的丈夫当然有理由重获行动的自由。” “您不认为他有罪吗?” “不!” “可是,这次逃跑……他没给您带过什么信儿吗?” “没有!” “他身上当时带了多少钱?” “不超过1法郎!” 奥斯特里茨码头的景象与衬衫店迥然不同。煤炭生意给这里带来平均每年50万法郎的利润。办公室和货栈秩序井然。水面上还有3艘驳船在运行。这从马尔赛·巴索的父亲的时代就一贯如此,他的父亲将生意越做越大。 天气使得麦格省情绪低落。像所有体胖的人一样,他必须每天忍受炎热的煎熬,一直到下午3点钟,太阳就像沉重的铅块一般留在巴黎上空。 3点一过,天空就被乌云遮盖,电光闪闪,不断吹着一阵阵风,街道上的灰尘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风卷成一个个小漩涡。 到了喝饭前开胃酒的时候,一切都像事先安排好的。先是雷声滚滚,然后便是一场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马路上发出僻僻啪啪声响,甚至穿透露天咖啡座的顶篷,并使行人纷纷躲到门洞里。 这天是星期三,一阵骤雨把梅格雷赶进了皇家咖啡馆。 一个男人站起身向他伸出手来——是詹姆斯,独自一人坐在桌旁,而前放着一杯波诺酒。 探长还从未见过他衣着笔挺的样子。他的穿着比起在莫桑那身怪诞的服饰更有小职员味儿,但还是保留了某种奇特的东西。 “和我一起喝点什么吗?” 梅格雷感到疲惫不堪。雨已经下了整整两个小时了,他还得到警察总署去探听消息。 “来一杯波诺酒怎么样?” 按照习惯,探长只喝啤酒。但这次他没表示异议。他机械地喝着杯中的酒。詹姆斯并非一个不招人喜欢的伙伴,至少他有个最大的优点——不饶舌! 他安然地坐在那张藤倚里,两腿交叉,眼睛看着那些雨中的行人,嘴里不停地抽着烟。 当一个小报童出现在店里时,詹姆斯向他买了一份当天的晚报,粗粗地浏览了一遍,然后用手指着一段加边框的短文,将报纸递给梅格雷。 尽管警方和宪兵全力搜寻,但谋杀卡皮基内大街的衬衫商的凶手马尔赛·巴索至今尚未被抓获。 “您对此是怎么看的?”梅格雷问道。 詹詹斯耸了耸肩,表示他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您认为他已经逃到国外了吗?” “他不会去得很远……肯定就在巴黎城里四处游荡。” “您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之所以逃跑,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伙计,来两杯波诺酒!” 梅格雷连喝了3杯之后,不知不觉地陷入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状态中,这不是因为他喝醉了的缘故。当然,也不能说他非常清醒。这是一种美妙的状态,他深深地陶醉了。坐在这里,他的感觉好极了。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些无优无虑的事情,甚至带着一丝快意。 詹姆斯不慌不忙地东拉西扯,说个没完。整8点的时候,他站起身说道:“该走了,我妻子正等我呢……” 梅格雷有些后悔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而且弄得头晕脑胀。他吃过晚饭,尔后径直去他的办公室。宪兵总部没得到任何悄息,警察总署也一样。 第二天——星期四——他继续进行他的调查工作,毫无热情却又不敢怠慢。 他翻阅了10年间所有的老档案,但没有与勒努瓦所揭露的内容有关的记载! 他又钻进罪犯档案库去寻找,并给一些大监狱和特别医院去电话,希望能够找到维克多,那死囚犯曾提过的患结核病的同伙。结果是有很多叫维克多的。太多了!但没一个是他想找的。 到了中午,梅格雷感到头痛欲裂,没有胃口。他在多非纳广场边一个警察局的职员常去光顾的小饭馆里吃了午饭,然后给设在巴索别墅附近的监视哨打了个电话。 那里报告说没有旁人来。巴索夫人和她的儿子过着一种很正常的生活。她经常看报。整幢别墅里没来过电话。 5点钟,梅格雷从尼尔大道的单身公离里走了出来。他是为了碰碰运气才到这儿来的,但他什么也没找到。接着他不由自主地,像是早已养成的老习惯,径直走进了皇家咖啡馆。他握了握伸过来的手,然后坐到詹姆斯身边。 “没什么新消息吗?”詹姆斯问,尔后他马上向伙计喊道,“两杯波诺酒!” 每天按时倾盆而下的暴雨今天却误了时辰,街道上洒满了阳光。来往的旅游客车里坐满外国人。※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最简单的假设,也就是报界所采用的,”梅格雷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就是巴索因为某种缘由被他的同伴所要挟,于是他夺过瞄着他的枪射杀了衬衫商……” “是的,这太愚蠢了!” 梅格雷看了看詹姆斯,他的神色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是愚蠢的?” “因为,如果凡斯坦想要杀死巴索,那么他会倍加小心……这是个很谨慎的男人。一个桥牌好手……” 当詹姆斯面色那么严肃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探长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那么,您为意见呢?” “很明显,我对此没什么看法……巴索并不需要玛多和他睡觉……但人们只要看一眼就会马上有这种感觉:这个女人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男人的……” “她的丈夫曾表现出吃醋吗?” “他?”他那略带好奇的目光在梅格雷脸上搜寻着,眼里闪着一丝讥讽的神色。 “您不明白吗?” 詹姆斯耸了耸肩,低声咕哝道:“这不关我什么事……但是,如果他曾经吃醋的话,那么莫桑那些人中的大部分恐怕早就没命了……” “他们都和她……” “毫不夸张……他们都……得了,玛多和每个男人都跳过舞……而且,跳着跳着就钻进树丛里去了……” “您也是吗?” “我不跳舞……”詹姆斯反驳道。 “她丈夫肯定是发现了您所说的秘密?” 那英国人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他欠着所有人的钱……” 从某个角度看上去,詹姆斯的神色就像一个痴呆症患者或是神态不清的醉鬼,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却并未失丢理智。 “噢!噢!”梅格雷吹了声口哨,“来两杯波诺酒,两杯!” “是的……这些玛多甚至无需知道……这是个秘密。凡斯坦向他妻子的情人们借钱,而表面上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在心照不宣的情祝下进行的……”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暴雨始终没下下来。梅格雷喝着杯子里的酒,眼睛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他浑身肌肉放松,舒适地坐在那里,大脑在从容不迫地思考着从目前的新角度浮现出来的问题。 “8点了!” 詹姆斯和梅格雷握了握手,起身走了,正在这时外面开始下起了雨。 到了星期五。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梅格雷未加思索就直奔皇家咖哆馆。这次,他不由自主地问道:“说真的,您从来没有下班后直接回家过吗?我是说在5点到8点这段时间里……” “每个人至少应当有一块属于他自己的地方吧?”詹姆斯叹息地回答说。 属于他的天地就是酒馆的露天座,一张大理石的独脚小圆桌,乳白色的开胃酒,视野中所见的是玛德莱娜教堂边的那些廊柱,侍者身上的白围裙,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 “您结婚已经很长时间了吗?” “8年了……” 梅格雷没敢问他是否爱他的妻子。况且他深信詹姆斯肯定会说是的,但是必须在8点以后,必须等他离开他自已的这个小天地之后! 是不是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开始接近友谊这一层呢?剩下的时间里,谁也没谈及与案件有关的话题。梅格雷喝了3杯波诺酒。他所需要的是不把生活看得太粗俗了,那些纷繁的事务一直困扰着他。 眼下正是度假时节,他得同时照料着好几位同事的工作。而且负责乡村酒馆案件的预审法官一点儿也不放过他,责成他重新讯问玛多·凡斯坦,清查衬衫商的帐目,查访巴索手下的雇员。 司法警察署已经几乎没有机动人员可支配了,但又必须在所有逃犯可能出现的地方设岗,这使警察总署的头头伤透了脑筋。 “您到底能不能在短期内结束这场玩笑?”那一天早上他向梅格雷问道。 梅格雷倾向于詹姆斯的观点。他感到巴索是在巴黎。但他是从哪儿弄到的钱?或者说他是如何生活的?他希望怎样?他等待的是什么?他究竟要干什么? 他的罪名还未得到证实。对于他来说,暂时被关,同时找个好律师,如果最后结局不是宣布无罪的话,那他至少还有希望得到从轻判处。此后他便可以重新得到他的财富和他的妻儿。但是,他却选择了逃跑和藏匿,从而失去了曾经属于他的生活中的一切。 “要相信他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詹姆斯曾经用他惯有的哲学口吻这么说过。 “在车站见面,一定要来。吻你。” 这是星期六。梅格雷夫人发来了充满柔情的最后通牒。她的丈夫还不知该如何回复。但是,5点时,他又出现在皇家酒馆,照例与詹姆斯了握手,后者转头向侍者喊道:“波诺酒……” 像上个周末一样,成群的人涌向火车站,街上塞满行李的出租车首尾相连,忙乱的人们动身前去度假。 “您还去莫桑吗?”梅格雷问。 “当然,像所有的周六一样!” “您会觉得那儿空荡荡……” 探长自己也非常渴望去莫桑。但另一方面,他又盼着见到妻子,能够早日坐在阿尔萨斯的小溪边钓蹲鱼,呼吸着温馨的气息。他还在犹像不决。透过朦胧的双眼,他看到詹姆斯突然站起身,径直向咖啡馆深处走去。 他并未感到惊讶。他仅仅是注意到了对方这次短暂的离去。不一会儿,他的同伴又坐在原来的位子上了。 5分钟,10分钟过去了。一位侍者走过来:“哪位是梅格雷先生?是你们中的某位吗?” “是我,什么事?” “请您去听电话……” 梅格雷起身向大厅里走去,双眉紧锁。因为尽管酒精使他思想麻木,但他还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事不大对头。 当他跨进电话间,转身向外看时,他发现詹姆斯正盯着他。 “奇怪?”他嘟囔着拿起话筒,“喂!喂……我是梅格雷……喂!喂…” 他不耐烦地呼叫着,把手指攥得咯咯作响。终于从另一端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听着呢!” “喂!怎么回事……” “您要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可是小姐,是别人叫我来听电话的。” “这不可能,先生!请您挂上!我至少10分钟之前就没再要过这个号码……” 梅格雷猛地推开电话间的门,快得就像一根大棒砸在门上。外面咖啡座的暗处,一个男人站在詹姆斯身旁——那是马尔赛·巴索,身上紧紧地裹着一件不合体的衣服,与以前大不一样了,他的双眼焦躁不安地窥视着电话间的门。 几乎在梅格雷看到他的同时,他也发现了对方。他的嘴巴蠕动了几下,一定是说了些什么,尔后马上就混入人群之中。 “请问您打了几个电话?”收款员向探长问道。 但探长奔跑而去。咖啡座挤满了人。他穿过人群,达到人行道时已不可能弄清巴索是往哪个方向逃跑了。街上至少有50辆出租车在奔来驶去,谁知道他是不是坐在其中一辆里呢?此外还有那些公共汽车! 梅格雷皱着眉向他的桌子走去,一言不发地坐下,看都没看一动不动的詹姆斯。 “收款员让我来问您打了几个电话……”一个侍者走过来问道。 “见鬼!”他发现詹姆斯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便向他说道:“祝贺您!” “为什么?” “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对吗?” “绝对不是,伙计,两杯波诺酒!再来几支香烟!” “他对您说了些什么?他想干什么?” 詹姆斯倒向椅背,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就像一个男人发现自己进行的是一场毫无用处的谈话。 “是关于钱吗?他从哪儿弄来的那身衣服?” “他总不能穿着长裤和白色法兰绒衬衫在巴黎街头散步吧?” 事实上,巴索就是穿着这身衣服从塞纳港的火车站逃走的,詹姆斯记得很清楚。 “今天是您在本周内第一次和他碰头吗?” “是他找我碰头!” “您不想说什么吗?” “如果您处于我的地位,您也会这么做的,不是吗?我在他家喝过上百次酒!他并没伤害过我!” “他想搞到钱?” “他在暗中已经盯了咱们半个小时了……昨天我就觉得在对面的人行道上看到了他……当然他没敢来……” “于是您就给我打电话!” “他已经疲惫不堪了!看来一套不合身的服装真能改变一个人,这真不可想象……”詹姆斯叹息说,并没有回答梅格雷的问话。 梅格雷暗暗地观察他:“您知道如果上了法庭,您会被指控犯有同谋罪?” “法庭上可能指控的事太多了!我并不指望他们能做得更好些。”他的神情看上去简直像个疯子。 “伙计,我要的酒呢?” “来啦!来啦!” “您也去莫桑怎么样?因为我将告诉……如果您也去,我们蛮可以乘一辆出租车,才100法郎……而火车要……” “那您的夫人呢?” “她总是和她姐姐以及那些朋友合坐一辆出租,5个人,每人才20法郎,而火车则要……” “行啦!” “您不去吗?” “当然去!伙计,多少钱?” “不,不!还是按老规矩,各付各的!” 这是一条原则。梅格雷付了他的费用,詹姆斯也付了自己的,又加了10法郎作为给侍者传电话的小费。 在出租车里,他显得忧心忡忡,不过快到维尔日的时候,他终于说出了他所忧虑的事情:“我在想明天下午到谁家去打桥牌呢?” 这时又到了下暴雨的时候。雨点像一簇簇小箭击打着车窗玻璃。 第五章 医生的汽车 莫桑的气氛会与以往有所不同,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上个星期天刚刚发生过一桩惨案。在这个小群体中,一个人已经死了,而另一人则成了在逃的凶手。 然而当詹姆斯和梅格雷到达时,却看见大家已经到了,并且都围在一辆崭新的汽车旁边。他们都换下了城里穿的衣服而代之以传统的运动服。只有医生身着一套西装。 那辆车就是他的。这是他第一次把它开出来。人们问这问那,他则得意洋洋地向大家展示着这辆车的优点。 “这辆车确实花了我不少钱,可是……” 几乎每个人都有一辆车,但医生的这辆却是全新的。 “听听这变速器……” 医生的妻子仍坐在车里,兴奋地等待着这些溢美之词的结束。梅坦斯医生大概有30岁。他身体瘦弱,做起动作来也像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一样柔软无力。 “这是你的新车吗?”突然出现的詹姆斯问道。他迈着大步绕着车子走了一圈,嘴里喃喃地嘀咕着令人费解的词句,“明天早上让我来试试它……这不使你感到厌烦吧?” 梅格雷的出现本应是件令人尴尬的事,但是几乎没人去注意他。在这个地方大家确实像到了自已家一样,可以来去自由。 “詹姆斯,你妻子没来吗?” “她将与玛塞尔和莉丽一块儿到……” 人们把独木舟从库房中拉了出来。有个人正埋头修理带丝线的钓竿。直到吃晚饭,大家都分散呆着,而且在饭桌上人们几乎没有了平常的交谈,仅仅是只言片语而已。 “巴索夫人在家里吗?” “真不知她是怎样度过这个星期的!” “明天干什么?” 梅格雷仍然是个多余的人。别人都有意躲避他,但做得又不是非常明显。当詹姆斯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独自一人在露天咖啡座或是水边游逛。直到夜色降临时,他才利用这个机会去看看设在巴索的别墅附近的岗哨。 便衣们两个人两个人地换着班执勤,其余人轮流到两公里外塞纳港的一家小酒馆去休息。当探长出现的时候,一个不当班的警探从暗处走了过来。 “没有什么情况吗?” “什么也没有!她的生活非常平静。她时不时地到花园里散散步。送货的人像往常一样来这儿:9点钟是面包商,稍后是肉店老板,近11点时,菜农赶着大车到这里。” 别墅的底层有灯光。透过窗帘,可以模糊地看到一个小男孩的轮廓,他正在喝汤,脖子上系着一条餐巾。 警探们都呆在河边的小树林里,一个正在钓鱼的探员叹了口气说:“看看吧,这儿到处都充满了快乐……我真想……” 对面就是乡村酒馆,有两对男女——毫无疑问是科尔贝的工人——正伴着自动钢琴的曲子在跳舞。 这是个与往常毫无二致的星期天早上,沿着河岸坐了一排钓鱼者,其他钓鱼的人则呆在漆成绿色的平底船中一动不动,船被固定在岸边的两个撅子上,水面上还有独木舟和一二只帆船。 所有这些都让人感觉到是精心安排好的,不论什么都无祛使之改变。 迷人的景色,纯净的天空,欢愉的人群,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切使探长就像面对一块过分甜腻的奶油馅饼一样觉得恶心。 梅格雷看到了詹姆斯。他身穿一件白绿相间的粗毛线衫,一条白裤子,脚下是双帆布鞋,头上扣着一顶美国海员帽。他正喝着一大杯充作早餐的兑水白兰地。 “你睡得好吗?” 有个细节很有意思:在巴黎,他对梅格雷不用“你”称呼,一到莫桑,他对所有人都称“你”,包括梅格雷在内。而他自己却没有发现这一点。 “你今天上午准备干什么?” “我想直接去酒馆。” “大家都去那里……看来好像那儿将有个开胃酒聚会……你想要条船吗?” 只有梅格雷一人穿着城里人那种颜色黯淡的服装。别人给了他一条用清漆涂过的小艇,他费了好大劲才保持住平衡。当他到达乡村酒馆时已经是上午10点了,那里却一个顾客也没有。 倒不如说梅格雷发现了一个,在厨房里。那人正忙着咀嚼一大块面包和一大段红肠。酒馆的老妇人正在对他絮叨着:“千万要小心!我的这群小伙子里有一个就是因为不当心而死了……他要比你高大强壮得多。” 这时,一阵咳嗽使这位客人无法将嘴里的面包吞咽下去。正咳着,他发现梅格雷眉头紧锁站在门口。 “来一小瓶啤酒!”探长喊道。 “您不想坐到外面的露天座上去吗?” 当然不!他更愿意呆在厨房里。屋里有一张裂了纹的木桌,几把草编的椅子和一口在炉子上咕嘟咕嘟作响的大锅。 “我儿子去科尔贝催一批排水管,他们忘了发货……您能帮我打开地板上的活门吗?” 厨房地板中间的活门被打开,露出了地窖潮湿的入口。 老妇人弯着腰走了下去,屋里那位客人的目光却一直没离开梅格雷。 这是个25岁左右的小伙子,脸色苍白,身材瘦削,面烦上长着金黄色的绒毛。他的双眼深深地陷在眼眶里,嘴唇毫无血色。可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衣着。他并不像流浪汉一样衣衫槛褛,而且他的举止也不像个游手好闲的人那般蛮横无礼。 不!人们在他身上所看到的是胆怯和虚荣的混合物。他既谦卑又咄咄逼人,同时,他浑身上下——如果这么说还算符合逻辑的话——既干净又肮脏。 可以看出他身上这套衣服曾经很干净,而且保存得极好,可是现在,显然是在最近几天里,它已被揉挤得乱七八糟了。 “你的证件!”梅格雷用不着再加上一句,“我是警察上” 那个小伙子看来早就明白梅格雷是干什么的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粘糊糊的小本子。探长低声念着上边的名字:“维克多加亚尔!” 他不动声色地将小本子合上并将它递还给它的主人。老妇人从地窖里走了上来,把翻板活门重新关好。※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它还带着凉气哪!”她一边说一边将啤酒瓶盖子打开。接着,她就走到一旁去削土豆去了。这时,屋里的两个男人从容不迫地开始了他们之间这场不带任何明显的感情色彩的谈话: “你最后的固定住址是哪儿?” “吉昂的市立结核病疗养院。”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一个月前。” “然后呢?” “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于是我沿途给人打短工。您可以以流浪罪逮浦我,不过您最好让人把我弄到一个疗养院里呆着。我只有一个肺……”他没用那种令人同情的语调来说话。相反,他的语气倒像是在公事公办。 “你收到过勒努瓦的一封信吗?” “哪个勒努瓦?” “别跟我装傻了!他让你到乡村酒馆来找那个男人!” “我在疗养院呆腻了。” “尤其是渴望重新靠你在圣-马丁运河看到的那个人来养活你!” 老妇人听着他们约谈话,丝毫没有诧异的神色,因为她根本听不懂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就在这间简陋不堪、一只母鸡跑到中央来觅食的小屋子里进行着。 “你不回答吗?” “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勒努瓦全说了。” “我不认识勒努瓦。” 梅格雷耸了耸肩膀。他慢条斯理地点上烟斗,重复道:“别装傻了!你很清楚我是有办法来对付你的。” “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进不了疗养院。” “我知道……你那被摘除的肺叶……” 几只独木舟在河面上飞燕般地掠过。 “勒努瓦没骗你。那家伙就要来了。”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那你就活该倒霉了!如果你今天晚上以前还没做出决定,我就让人以流浪罪把你塞进监牢。再往后嘛,你就等着瞧吧……” 梅格雷盯着对方的眼睛,对他来说,要摸清这家伙的心理就像看一本书那么轻面易举,因为他太了解这类人了。 他是不同于勒努瓦的一种人!维克多,他是属于那些无赖当中完全受别人摆布的那种人!即那种在每次作案时被别人指派去望风放哨的人,是在每次分赃时所得份额最少的那种小喽罗! 性格懦弱的人一旦被拖入罪恶的泥潭就无法自拔。他从16岁起就在大街上和舞厅里干些小偷小摸的营生。和勒努瓦一起,他从圣-马丁运河那桩谋杀案中发了笔意外之财,这使他靠着敲诈勒索所得——就像有正当职业的人靠固定收入生活一样——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如果不是得了肺结核,他一定会在勒努瓦的犯罪团伙里充当一个无关紧要的末流角色。但他的病使他被迫进了疗养院。在那里他一定使医生和护士们感到他是个不可救药的人,除了他的病,还有小偷小摸以及各种各样轻微的不法行为。梅格雷猜测,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惩罚,他被从一个结核病疗养院打发到另一个结核病疗养院,又被从一家医院打发到另一家疗养所,再从一家疗养所到一个道德感化教养院! 他并不害怕。对于他所做的一切,他都有一个极好的藉口,他的肺!他靠它活着,直到因为它而死去:“您觉得这到底关我什么事?” “你拒绝给我指出你在运河看到的那个人吗?” “不认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的目光。然后他竟满不在乎地重新拿起红肠,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一口,专心致志地大嚼大咽起来。 “首先,勒努瓦什么也没说!”他思索了一阵以后咕哝说,“还没到事情都结束该说出来的时候……” 梅格雷没有恼火。他已经行之得法了。不管怎么说,他手里现在又多了一条能够揭开真相的线索。 “再来一小瓶啤酒!” “幸亏我早就想到了,一下子拿上来3瓶。”老妇人说道。 她好奇地看着维克多,思忖着他会犯什么样的罪。 “我刚才还想着您应该在疗养院里接受精心的照料,没想到您却从那里溜出来了……跟我儿子一样!他就喜欢游手好闲地四处乱逛……” 阳光沐浴着四周的景物,梅格雷探长的视线随着河上的小船在移动。这时快到喝饭前开胃酒的时间了。一只上面坐着詹姆斯的妻子和她的两个女友的小帆船第一个靠到了岸边。3个女人正向随后即将靠岸的一条独木舟上的人打着招呼。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都来了。老妇人看到这个情景不禁叹了口气:“我儿子还没有回来!我没法一个人招呼这么多人……我女儿也出去拉牛奶了……” 她拿了很多酒杯并把它们放到外面露天咖啡座的桌子上,然后她把手伸进她那条大衬裙的暗兜里摸索着,里面的镍币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我得找些大镍币去把钢琴弄响……” 梅格雷呆在原地没动,轮流观察着新来的这些人和那个旁若无人依然在大吃大嚼的患结核病的流浪汉。他不经意地朝对岸巴索家的别墅望去,看到的是开满鲜花的花园,河边的栈桥,拴着缆绳的两只小船和孩子玩的秋千。 他蓦地一惊,因为他觉得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所有呆在塞纳河边的人都同样警觉地抬起头。但他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这样十分钟过去了。维尔卡松的客人们都围坐在桌边,老妇人双手端着许多瓶开胃酒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河对面的草坡上跑下来,冲进了巴索家的院子里。梅格雷认出这是设在巴索家附近的暗哨中的一个便衣警员,他笨手笨脚地解开河边一条小船的链条,紧接着跳到船里拼命地向河这边划过来。 梅格雷站起身,看着维克多说:“你就呆在这儿别动!嗯?” “如果这能使您高兴的话。” 外面的人在不停地相互劝酒,同时注视着那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划船人。梅格雷一直走到水边的芦苇丛中,焦急地等待着。 “怎么回事?!” 那个便衣警员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快上来……我向您发誓这不是我的过错……” 他重新操起桨,和坐到船上的梅格雷一起向对岸的别墅划去。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送蔬菜的人刚刚离开……巴索夫人带着孩子在花园里散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们散步的方式有点不大对头,就像是在等什么人……后来开来一辆小汽车,一辆崭新的小汽车……车子正好停在栅栏门前……从上面下来一个男人……” “是不是有点秃顶,但年纪不算大?” “对!他走了进去,然后我看到他和巴索夫人以及那个孩子一起在花园里走动,您知道,观察的那个位置……我离他们很远……他们握了握手,那个女人把客人一直送到栅栏门前,那男的坐到轿车的驾驶座上,并发动马达……紧接着,还没等我来得及做出反应,巴索夫人拉着她的儿子一下子钻进车里,汽车马上飞快地开走了……” “谁开的枪?” “是我。我想打破一个车胎。” “贝尔热和你在一起吗?” “是的,我让他到塞纳港去给各个关卡打电话了。” 这己经是第二次需要向所有在塞纳-瓦茨地区的宪兵队发出警报了。小船触到岸边的泥地,梅格雷下了船,走进花园。可是还能做些什么呢?剩下的事情只是借助电话向宪兵队报警。※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在花园里,梅格雷弯腰捡起了一块女人用的手帕,上面绣着巴索夫人名字的开头字母。这个女人在等待詹姆斯的时候一定曾将这块手帕揉来揉去,以至使它变得皱皱巴巴几乎成了碎片。 这个时候最令探长感到烦躁不安的大概就是想起皇家咖啡馆的波诺酒,想起每天在店外的露天座上和那个英国人一起度过的气氛沉闷、头脑麻木的那两个小时了。 他一想起这些就觉得沮丧。他痛苦地感到没有把握住自己,使自己像中了魔法一般任由别人摆布。 “我还用继续监视这幢别墅吗?” “怕墙上的砖块再跑掉吗?去和贝尔热会合吧,帮助他撒开猎网。你争取弄辆摩托车,每个小时到这儿来向我通报一次情况。” 在厨房的桌上,探长发现一捆蔬菜的旁边放着一个信封,上面写有詹姆斯的笔迹: 面交巴索夫人亲启 很明显是送菜的人带来了这封信。它使那个年轻的女人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得到了通知。这就是为什么她领着她儿子烦躁地在花园里走来走去的原因! 梅格雷重新登上小船。当他到达乡村酒馆的时候,那伙人正围着流浪汉,医生在向他提问题,有人还给他拿来一杯开胃酒。 维克多居然向探长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对他说:“我正忙着哪,别来打扰我……” 接着,他继续解释道:“那人看上去像个大教授……他把我的肺里充满了氧气,像他们说的那样,然后他把它重新缝合起来,就像孩子玩的汽球……” 医生以行家的神情微笑着,但不时地向他的同伴们示意以证明这个流浪汉的叙述的真实性。 “现在他们该给我剩下的那只肺的一半做同样的事情了……每个人都有两叶肺,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是他们对我所做的这一切将使我只剩下半叶……, “你想来点开胃酒吗?” “当然!为您的健康干杯!” “你夜里有没有盔汗?” “有时候有。当我晚上睡在四面透风的谷仓里的时候!” “您喝点什么,探长?”此时旁边有人问梅格雷,“刚才那人这么急匆匆地把您叫走,没出什么事吧?” “告诉我,大夫,今天早上詹姆斯用没用过您的汽车?” “他得到了我的许可,把它开出去试试车。想必这会儿他该回来了吧……” “我对此表示怀疑!” 医生听到这话吃了一惊。他情绪激动地站在那儿,脸上极力想挤出一丝微笑,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道:“您在开玩笑……” “我一点也没和您开玩笑。他刚刚开着您的车把巴索夫人和她的儿子接走了。” “詹姆斯?”医生的妻子惊愕得目瞪口呆,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他,詹姆斯!” “这一定是场玩笑!他总是喜欢故弄玄虚……”说这句风凉话的是维克多,他正小口喝着杯子里的开胃酒,同时用一种挖苦的眼光盯着梅格雷,脸上现出幸灾乐涡的神情。 酒馆的老板赶着他那辆小马车从科尔贝回来了。他从车上把装着排水管的货箱却下来,一面往这边走一面大声说:“新鲜事!现在好几条道路都被宪兵封锁了,根本没办法通行!幸亏他们认识我。” “是去科尔贝的路上吗?” “我在那儿停了好几分钟……他们有11个人,在大桥附近拦截所有来往的车辆,然后检查证件……至少有30辆汽车被堵在那里无法动弹……” 梅格雷把头转到一边。其实这毫无用处,不过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这个办法非常笨拙,一点也不巧妙,甚至显得很粗野。连续两个星期天在同一地区大动干戈地调兵遣将,这对于一件报纸上刚刚做出报道的不算太大的案子来说也许显得过于小题大作了。 是否在判断上产生了失误?是不是自己的推理真的陷入了窘境?梅格雷暗自思忖。他的脑海中又重新浮现出皇家咖啡馆,同时也勾起了他和詹姆斯在那里共同度过的那段时间的不愉快的回忆。 “您想喝点什么?”旁边的人又一次问他,“是不是来一大杯波诺酒?” 又是一个令他感到不快的词,因为这个词就像是这整整一星期、整个事件以及莫桑这一伙人的周末生活的总结。 “要啤酒!”梅格雷反驳道。 “这会儿吗?” 和善的酒馆伙计本想给梅格雷端上开胃酒,没料到他陡然之间变得如此暴怒,一字一顿地说道:“对!就是这会儿!” 流浪汉也遭到了探长的怒目相视。 医生正在向一个垂钓的人谈论着维克多:“他就是个病例……我知道那种治疗方法,但是我从没见过运用这么彻底的人工气胸……”接着,他小声说,“一年以后,什么也救不了他了!” 梅格雷在维尔卡松吃了午饭,孤零零地呆在一个角落思。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只要有人稍稍靠近,他马上发出低声的抱怨。那个便衣警员骑着摩托车来找过他两次:“什么进展也没有。有人曾在通往枫丹白露的路上见过这辆车,可随后就失去了踪迹……” 真是妙极了!要想在枫丹白露附近的路上拦截这辆车,那将使成千辆车被堵在那里动弹不得! 两小时以后,从阿帕戎传来的消息说一位汽车加油站时工人曾给一辆车加过油,这辆车的特征与医生的车完全租符。然而是否就是这辆车呢?那位工人证实那辆车里并没有女人。 到了下午5点钟,终于从蒙莱里传过来一条消息。那辆汽车拐进了一个赛车场,好像是为了在赛车跑道上试验车速,直到一个轮胎爆裂才使它停下来。一位警察很偶然地请他出示行车驾驶执照,但是他没有,这才发现了他。里面只有詹姆斯一个人!蒙莱里方面正等着梅格雷的命令,以决定是释放詹姆斯还是暂时将他监禁。 “车上的轮胎都是全新的!”医生哀叹道,“而且这辆车是第一次开出来!这回我可真相信他是疯了,要不然他就是喝醉了,像平时一样……” 随后他请求梅格雷把他一块儿带到那儿。 第六章 交易 他们绕了一个弯到乡村酒馆那边把那个流浪汉接上,那家伙一坐到车里就转过身冲着窗外的酒馆老板挤眉弄好像是对他说:“您可以看到他们对我是多么地客气,嗯?” 他坐在车里的折叠加座上,面对着梅格雷。车窗玻璃敞开着,他壮着胆子向探长讨好地说:“您不介意我把玻璃摇上去吧?因为我的肺不太好,您说是吗?” 他们到了赛车场。当天这里没有赛车比赛,只有几个运动员面对着空空的观众席在跑道上训练。在这里只有一种特别空旷的感觉。 一辆桥车停在边上,旁边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另一个戴着皮制头盔的男人跪在一辆摩托车前。 “在那边!”有人对探长说。 维克多对面前一闪而过的赛车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赛车以每小时200公里左右的速度在跑道上兜着圈子。这次,他却把车窗玻璃摇了下来,探出头去观看。 “这正是我那辆车!”医生说道,“只是……” 这时他们看到詹姆斯正平静地站在蹲着身子忙于修理摩托车的骑手前面,一只手托着下巴,不时地给那位修车的人出主意。他抬起头看到了梅格雷和他的两个同伴,小声自语道:“哦!来得真快呀……” 然后他惊奇地从上到下打量着维克多,似乎是在琢磨他正在那儿干什么。 “这是谁?” 如果梅格雷希冀这次会面能有所收获的话,他一定会大失所望。维克多只看了一眼那个英国人,就重新把注意力转到正在车道上跑圈儿的赛车上去了。大夫已经把他那辆车的车门都打开以确认车子没有遭受别的损坏。 “您在这儿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吗?”探长走到詹姆斯面前,带着不满的语气向他问道。 “我也记不清了……也许有很长时间了吧,是的……” 他表现出来的泰然自若的神情令人难以置信。简直无法相信不久前就是他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弄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而且就是因为他,塞纳-瓦茨地区的宪兵队直到现在仍处于警戒状态。 “不用坦心,”医生对他说,“只是轮胎……其它地方完好无损……真是辆好车子……也许启动的时候有点困难……” “昨天巴索是不是要求您去找他的妻子和孩子?” “您很清楚地知道我不能回答类似的向题,我的梅格雷老兄……” “您也不能告诉我您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了吗?” “想想您如果处在我的位置,您……” “不管怎么说这里面有某种让人唯以琢磨的东西,某种即使是老手也猜不透的疑点!”※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詹姆斯一本正经地带着诧异的神情看着探长:“什么?” “赛车场!要想保证巴索夫人的安全,就最好不让警察马上找到这辆车……但各条道路都被严密封锁了……于是您就想到了赛车场!您在这里面转啊,转啊……” “我向您保证我早就想……” 但是探长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向正准备给车子换上备用轮胎的医生。 “对不起!车子必须留在这儿,直到得到司法部下达可以使用的新命令!” “什么?我自己的车,可是我,我干了什么啦?”没人理睬他的强烈抗议,车子被锁进一间车库,梅格雷拿走了钥匙。那个宪兵还站在那儿等着命令。詹姆斯吸着一根烟。流浪汉一直在观看跑道上风驰电掣的赛车。 “把那个人带走!”梅格雷向宪兵指了指维克多,“把他关到司法警察局的值班室。” “那么我呢?”詹姆斯问道。 “您仍然什么都不想对我说?” “没什么可说的。您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 梅格雷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去。 星期一,天开始下起了雨。梅格雷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觉得这种阴沉的天气和他的情绪以及一天里手头的工作显得很协调。 首先他要写出关于前一天所发生事件的报告,这些报告应该证明各方面的力量都遵循探长的命令展开了行动。 11点,司法局体貌特征档案科的两位专家来办公室找到他,然后3个人一同乘出租车前往赛车场。在那里,梅格雷什么也插不上手,只是看着他的两位同事工作。 他们已经知道医生的汽车出厂后只开了60公里。而现在汽车的里程表上显示的数字是210公里。经过推算,詹姆斯在赛车道上跑了大约有50公里。 这样剩下的100公里就是他在路上的行程。从莫桑直接到蒙莱里的路程刚刚够40公里。接下来是要在一张公路交通图上划出这辆小汽车所能到达的活动范围。 两位专家的工作进行得非常精细,每只轮胎都被仔仔细细地刮了一遍,上面的尘土和碎屑都被收集起来,放在放大镜下观察研究,有些还要被放在一边留作日后化验之用。 “新铺上的沥青。”其中一个说道。 另一个人按照圈好的范围,在一张画满桥梁道路的与众不同的地图上寻找道路网中曾经修过路的地段——共找出4个或5个地点,在不同的方向。第一位专家又开口说道:“还有石灰岩的碎屑……” 又一张参谋部地图被放在另两张图上。梅格雷叼着烟斗在旁边踱来踱去,面色阴郁。 “靠近枫丹白露的地方没有石灰岩,但是在拉非尔泰-阿莱和阿帕戎之间……” “我在轮胎的纹线里发现了麦粒……” 新发现的线索越来越多。地图上划满了蓝色和红色的铅笔线条。 下午两点钟,他们给拉菲尔泰-阿莱的市长打了个电话,询问在这个城市里是否有某一家企业以某种方式使用类似于普通水泥的东西,而且在运输过程中有可能洒在路面上。直到3点钟那边才有了回音。 “埃松省的穆兰建筑公司使用普通水泥进行建筑装修业务。在拉菲尔泰到阿帕戎之间的省级公路上有这种水泥。” 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轿车曾从那里经过。专家还带走了相当数量的小碎屑以便在实验室里做进一步更细致的研究。 梅格雷拿着那张地图,在上面标出了汽车行动范围内所有曾到过的居民区,然后通知了各个宪兵队和各市镇政府。 4点钟,他离开办公室准备去审问那个流浪权。梅格雷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见过他,那家伙现在被关在司法警察局大楼的地下室,在靠近楼梯旁的一间临时禁闭室里。当梅格雷顺着楼梯往下走时,有个念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巴索公司的会计员打了个电话:“喂!我是警察局!请您告诉我你们公司的开户银行是哪家?北方银行,奥斯曼林荫大道?好的,谢谢……” 他来到这家银行,向值班经理做了自我介绍。仅仅几分钟之后,梅格雷手里就又多了一份调查材料:当天上午将近10点钟的时候,詹姆斯曾来到营业窗口前,兑现了一张30万法郎的支票,上面的署名是马尔赛·巴索。 这张支票上签写的日期是4天以前。 “头儿!下面这家伙坚持要见您。他看上去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对您说……”看守在楼梯旁对探长说。 梅格雷步履沉重地走下楼梯,跨进单人牢房。维克多坐在一张长凳上,双肘拄着桌面,两只手抱着头。 “我听着哪。” 囚犯迅速站起身,脸上带着狡滑的神色,左右摇摆着身子开口问道:“您什么也没得到,对不对?” “说下去!” “您很清楚您什么也没得到!我并不比别人傻……好啦!整整一晚上,我仔细考虑过了……” “你决定说出来啦?” “等等!您要明白咱俩必须合作才行……我不知道勒努瓦是不是真的把什么都供出来了,但是,即使他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向您说得非常仔细……没有我,您将永远一无所获,这是事实!您现在整天厌烦不堪,您的烦恼将要比现在多得多……那么我,我来告诉您:像这样的一个秘密是很赚钱的……值一大笔钱!您设想一下,假如我去找到凶手并对他说我将向警察局告发他……那么您认为他会不满足我所需要的一切吗?”※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维克多沉醉于狂喜之中,就像所有习惯于点头哈腰的人物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变得地位显赫了一祥。在此之前,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为了逃避警察而东躲西藏,而时下他觉得就要成为一个胜利者了!在这番演讲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他精心准备好的姿势,同时眼光中充满了期待。 “就这样!对于一个从未伤害过我的家伙,我为什么要去说对他不利的话,去做对他不利的事呢?您想以流浪罪将我投进监狱吗?您忘了我有肺病!他们会先把我弄到诊疗里,然后再把我送进疗养院……” 梅格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缄默不语。 “您觉得3万法郎怎么样?这个价码并不高!刚刚够我用来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我活不了多久了……况且3万法,这么点钱对于政府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他显得欣喜若狂,就好像这笔钱已经牢牢地攥在他的手心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把他呛得直流眼泪,但这更像是激动的泪水。 现在他觉得自己真是聪明过人!他感到自己简直是无比强大! “这是我最后一句话!给我3万法郎,我将说出全部真相!这样您就可以抓住那家伙!您还能得到晋升!所有报纸将对您大肆宣!否则的话,您将么无所获!我看您未必能抓住他,想想吧,这事已经过去6年多了,只有两个目击证人,一个是勒努瓦,他已经不可能再开口了,还有一个就是我……” “说完了?”梅格雷问道,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您觉得价钱太高?” 梅格雷表现出来的平静和无动于衷使流浪汉的心头凉过一丝不安。 “您要知道,您吓不倒我……” 他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早就明白这套把戏……您甚至可以狠狠地揍我一顿……比方说,人们将在报纸上读到一个身患肺病的不幸的人……在这之后您就明白我所说的一切……” “说完了吗?” “您最好别指望您能一个人揭开真相……嗨!我说,只要3万法郎就……” “说完了吗?” “不管怎样,别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即使您把我放出去,我也不会蠢到跑去找那家伙,我也不会给他写信,更不会打电话给他……” 维克多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是刚才那副腔调了。他这时已经手足无措了,但还试图保持镇静。 “首先,我需要一名律师。您无权把我扣留在这儿超过24小时……” 梅格雷从嘴里喷出一小口烟,将双手插进衣兜,然后走出牢房,对外面的看守说道:“把门关上!” 他感到怒不可遏!一走出旁人的视线,他的脸马上就布满了忿怒。他之所以怒火中烧是因为那个可以由他任意摆布,那个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里的傻瓜!因为这个傻瓜知道所有内情,但从他那里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就因为这是个十足的大傻瓜!因为他的自高自大和自作聪明! 他竟然梦想进行讹诈:以他的肺病来要挟!他竟然想和警察做交易! 那流浪汉说话的时候,探长有三四次忍不住想把他的拳头猛击到对方的脸上去,以使那家伙能回到真实一些的现实里来。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彻底失败了,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条款能对维克多起作用! 这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他的生活中除了偷窃和敲诈就没有别的内容了吗?尽管如此,他并没有什么新的不法行为,即使有也不能起诉他! 他说得有道理。他有肺结核病!也将使所有人对他表示同情!如果探长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就会使警察局的形象在公众心目中变得丑恶不堪!某些报纸将用数栏的版面登出一些偏激的文章: 一位垂危的病人在警察局惨遭毒打! 于是他就泰然自若地要价3万法郎!于是他应当被释放的要求就变得合情合理! “今天晚上近1点钟的时候,您为他打开牢门。您告诉宪兵队长吕卡跟着那家伙,千万别把他丢了。”对看守说完,梅格雷用牙使劲咬住烟斗的嘴儿,这混蛋什么都知道,却一个字也不说! 他目前只能被迫在那些散乱的,有时甚至是矛盾的材料的基础上去做出种种假设。 “去皇家咖啡馆!”他钻进一俩出租车,对前面的司机说道。 詹姆斯不在那儿。他没有在这儿度过5点到8点这段时间。在他工作的那家银行,看门人告诉探长詹姆斯像往常一样,银行一下班就离开了。 梅格雷晚饭吃了些腌酸菜,尔后近8点半的时候往他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牢里那家伙没提出来要和我见面吗?” “提了!他说他重新考虑过了,最后的要价是2万5千法郎,但不能再往下降了,他还指责说像他这种身体状况不应该只给他不带黄油的面包,并且让他住这间温度不超过16度的牢房……” 梅格雷挂上电话。他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看看天色暗下来了,就驱身来到尚比奥奈大街詹姆斯的寓所。 这是一幢大房子,就像军队的营房,一套套租金不高的单间公寓里住着职员、推销员和靠菲薄的年金生活的人。 “五楼向左拐!” 楼里没有电梯,探长慢慢地爬上楼梯,当经过各个房门时,里面不时传出饭菜的香味和孩子们的吵闹声。 詹姆斯的妻子为他打开房门。她身上穿着一件很华丽的蓝色睡袍。虽然它还称不上奢华,但这件睡袍与那些做工粗糙的劣质货相比还是很出众的。 “您找我丈夫吗?” 客厅只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四壁挂着许多相片,上面有帆船,有一些穿着泳装的人以及一些穿着整套运动服的年青男女。 “是找你的,詹姆斯!” 然后她就推开梅格雷身后的一扇门,走了进去,重新坐回到靠近窗户的一张单人沙发上,继续织她的毛衣。 这幢楼的其它房子里或许还保留着上一个世纪的饰物,比如亨利二世或路易-菲利浦时代的家俱。而在这里却风格迥异,这里的气氛更像是蒙巴纳斯而不是蒙马特尔。屋里的陈设令人想起装饰艺术展,同时让人感到这不过是出自业余爱好者之手。 房间里用胶合板以不同常规的角度新近竖起一道道隔墙,大部分家俱被一些涂满鲜艳色彩的架子所替代。 地毯上没有花纹,是单一的一种咄咄逼人的绿色。所有的灯上都带有仿单皮灯罩。 一切都让人感到非常新奇,非常漂亮。但同时给人的感觉是这些东西缺乏牢固感,如果靠在这些脆弱易垮的隔墙上将是很危险的,而且刚涂上的瓷漆显然还没有干透。 这间屋子给人的印象是实在太小了,尤其是一旦詹姆斯站起身来,那么他将好像是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在里面他必须时时小心只能以最小的限度做任何动作。 右侧有一扇半开的门,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小得仅仅能放下浴缸的洗澡间。对门的一个壁橱被改成了厨房,里面有一个酒精炉,下面垫着一块木板。 詹姆斯就在那儿,坐在一张小沙发里,嘴上叼着香烟,手里拿着一本书。 探长脑子里不知为什么有这么一种想法:难道在他进来之前詹姆斯和他妻子没说过一句话? 两个人互不于扰!詹姆斯看书,他妻子织毛衣。外面的街上传来有轨电车隆隆驶过的声音。※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仅此而已。两人之间毫无明显的亲密感。 詹姆斯站起身,向梅格雷伸出手,脸上露出一丝很拘谨的笑容,好像是为在这里同探长见面而表示歉意。 “你好吗,梅格雷?” 在这个玩具盒般的小房子里,这种对于探长来说已是习以为常的亲密诚恳的问候却混进了另一种声音。就像是一种爆裂声,这种声音与屋子里的一切东西——地毯,放在架子和家俱上的那些现代味很浓的小摆设,悬在隔板上的壁挂,精巧的灯罩,都显得很不协调。 “谢谢!” “您请坐吧。我正在读一本英文小说。”他的眼神很清楚地在说:“别介意!这并不是我的过错……我根本就不是呆在自已家里……。” 詹姆斯的妻子在留心观察着他们,她手里的活儿却一直没有停下。 “有什么喝的吗,玛尔特?”他向妻子问道。 “你很清楚什么也没有!”接着,他妻子对探长说:“这都怨他!每次我买回酒来,他几天就把瓶子喝个底朝天,他在外面喝的已经够多了……” “我说,探长,咱们到酒吧去怎么样?” 但是,还没等梅格雷答活,詹姆斯就满脸窘色地看着他的妻子,想必是他妻子用眼色制止了他的这个念头。 “如果您更愿意去那儿的话……我……”他叹息着合上书,把一张矮桌上放着的镇纸挪到一边。 这个小屋子不到4米长,可是让人觉得好爆是两间屋子,因为有两种格格不入的生活方式在这里撞击。 一方是詹姆斯的妻子,她按照自己的爱好布置房间,并在里面缝缝补补,编织毛衣,做饭,裁剪衣裙;而詹姆斯呢,每天8点才到家,一言不发地吃过饭,然后就坐在堆满彩色坐垫的长沙发上看书,等着睡觉的时间,而这只长沙发夜里就成了他的床。 梅格雷现在深切地体会到了在皇家咖啡馆的露天座上,面前放着一杯彼诺酒,那才是詹姆斯所说的“自己的小天地”。 “咱们走吧。”梅格雷说道。 另一个男人急忙站起身,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您等我穿上鞋子好吗?” 他脚上穿的是拖鞋。他钻进洗澡间,门一直敞开着。他妻子稍稍降低了一点声音说道:“没必要感到大惊小怪……他现在已经不是刚才那个人了……” 她数着毛衣的针数:“……您认为他知道关于莫桑那件事的什么内幕吗?” “鞋拔子在什么地方?”詹姆斯低声咒骂着,把一个柜橱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他的妻子看着梅格雷,眼靖像在说:“您看到他是什么脾气了吧?” 詹姆斯终于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一下子又让人觉得在这个房间里他显得实在太高大了。他对他的妻子说:“我马上就回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示意探长动作快点,无疑是怕那女人突然改变主意。 走在楼涕上,他的身材同样使楼道显得特别矮小,让人感到他和周围的一切都不太协调。 出了楼门,左首第一间房子便是一家出租车司机常去的酒吧。 “这附近只有这一家……” 酒吧台被一片昏暗的灯光所笼罩,酒吧深处坐着4个玩纸牌的人。 “啊,是詹姆斯先生!”见到他们进来,酒吧的老板连忙站起身,离开牌桌走了过来,“还是老规矩吗?”他的手已经抓住了白兰地的瓶子,又向探长问道:“那么您呢?” “和他一样。” 詹姆斯双肘拄在柜台上,开口问道:“您去过皇家咖啡馆了是吗?……我猜得不错……我吗,我没能……” “因为那30万法郎……?” 听了这话,詹姆斯没表现出任何惊讶,也未显示出一丁点难堪:“如果处在我的位置,您将怎么做?巴索毕竟是个朋友……我们俩一起喝醉过上百次……为您的健康干杯!” “我把这瓶酒给您留在这儿了!’老板说道。他可能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而且他还急于去继续玩纸牌。 詹姆斯好像没听见一样接着说:“实际上,他没有别的选择,一个像玛多那样的女人!对啦,您后来又见过她吗?她刚才曾来过我的办公室,问我是否知道马尔赛在哪儿……您能想象得到吗?嗯?还有另外一个,那位医生,他是为了他那辆车……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朋友!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他不得不向我索取汽车的修理费和汽车被扣的赔偿费……干杯!你觉得我妻子怎么样?她很可爱,不是吗?” 这时詹姆斯给自己倒上了第二杯酒。 第七章 旧货店 发生在詹姆斯身上的一种奇异的现象引起了梅格雷的兴趣。随着越来越多的酒被喝下去,他发现詹姆斯并没有出现大多数人喝多后产生的情形:目光渐渐变得浑浊。相反,他的目光愈来愈深邃,甚至变得非常犀利,具有一种洞察力,一种出人意料的敏锐。 他的手只有在添酒的时候才松开杯子。说话时的语气变得无精打采,踌躇不定,玩世不恭。他的目光从不固定在任何一个物体上。他似乎渐渐地隐没在四周的氛围里,并使自己藏身于其间。 酒吧间深处那几个玩牌的人只偶尔交谈几句。酒吧柜台的锡面上反射出模模糊糊的光线。 詹姆斯心绪不宁,叹息道。 “真可笑……像您这么一个人,精明强干,聪明过人……此外,还有别的……那些穿着制服的宪兵……那些法官……那么多人……一共有多少人参加追捕?也许有100个吧,还有那些做笔录的书记员,那些传达命令的电话员……大概有上百个人白天黑夜地拼命工作,只因为凡斯坦身上挨了一粒小小的子弹……” 他的目光在梅格雷脸上停留了片刻,探长无法揣测詹姆斯所说的话是个绝妙的讽刺还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腹之言。 “干杯!这是值得的,不是吗?在这段时间里,巴索这个可怜的家伙被四处围捕……上个星期,他一下子变得富有了……他弄到了一大笔钱,有了汽车,有了妻子,有了儿子……现在,他仅仅是不能离开他的藏身之处而已……”。 詹姆斯耸了耸肩。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有气无力。他环顾了一下他的周围,带着疲倦,或者说是厌恶的神色。 “事实上这件事情很简单!像玛多这样的女人需要男人……巴索听任自己成了猎物。对于这样的机会,人们是很少拒绝的,对不对?她是个漂亮娘们儿……她的性欲很旺盛……巴索对自己说这并不是认真的,他们约好不时地到单身公寓去度过一个或两个小时……” 詹姆斯吞下一大口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真是愚蠢!结果呢?一个人死了,而另一个家庭也完蛋了!而且整个社会机器都为此开动起来了!报纸也为此忙得不亦乐乎……” 奇怪的是他说这些话时没带丝毫的感情色彩。他让每个字都懒洋洋地从嘴里滑出来,他的视线则在屋里各种东西上游移不定。 “我这里还有一张王牌……”在他们身后,正在玩纸牌的老板得意洋洋地叫道。 “至于凡斯坦,他把自己的一生都花费在怎样弄到更多的金钱来还债上了,他没有一天不在为应付那些到期的票据而四处奔波!他所做的只不过就是这个!那些连续不断的恶梦般的汇票和那些记名期票……最后到了这种程度: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坚决态度求助于他妻子的那些情人们……可他真是讨了便宜啦!而现在他却死了……” “他是被杀死的!”梅格雷困感不解地纠正道。 “人们能确定这两个人中到底是谁杀了他吗?” 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詹姆斯那懒洋洋的语调和他那张被酒精烧得通红的脸使他看上去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太愚蠢了!我很清楚所发生的一切!凡斯坦手头缺钱,从头天晚上就一直窥何巴索,等待有利的时机……即使在举行假婚礼的时候,当他身上穿着老妇人的衣裙时,他都在想着那些到期的票据!他看着巴索和他妻子跳舞……您明白吗?然后,第二天,他提出来了……巴索曾经借给他钱,但是这次拒绝了……凡斯坦则毫不让步,一他假装痛哭流涕,嘴里说着‘多么可悲啊!真是可耻!还不如自杀算了’……我向您发誓,对于这类人来说这句话只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在塞纳河边……” “唉!真是诡计多端………凡斯坦肯定还流露出他对巴索和玛多的事并非一无所知……总而言之,两个人都在库房的后面,河对岸就是巴索的别墅、妻子和孩子……他得让对方闭上嘴,不把那件事说出来……他还想阻止对方开枪……两个人都火冒三丈……就这样!一颗子弹从那只小手枪里飞了出来……” 说完后,詹姆斯盯着梅格雷:“我想问您,嗯,除此以外,还能怎么做?” 他笑了起来!这是一种轻蔑的笑! ‘于是,上百人就为了这个像一窝被烧的蚂蚁一样四处乱跑!巴索全家都遭到追捕……有意思的是:玛多现在魂不守舍,到处打听消息,她不甘心就这么失去她的情人……老板!”※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酒巴老板很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纸牌。 “我应该付您多少钱?” “不管怎样,”梅格雷说,“巴索现在手里有了30万法郎……” 詹姆斯只是耸了耸肩,那神色像在重复说:“除此之外,我能怎么做?” 突然他说道:“等等!我想起来了,所有这些事最开始是这样的……那是个星期天……大家都在一幢别墅的花园里跳舞……巴索和凡斯坦夫人一块跳,不知是谁撞了他们一下,两个人互相楼抱着倒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甚至包括凡斯坦……” 詹姆斯收起零钱,犹豫着是否离开,终于叹了口气,对自己作出了让步:“再来一杯, 他只喝了6杯,并没有醉。他恐怕只感到头很重。他皱起眉头,用手抚着前额:“您,您又将去继续您的围捕了……” 他看上去像是在埋怨梅格雷。 “3个可怜的家伙: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个孩子,他们都已经精疲力尽了,只因为这个男人曾和玛多睡过觉……” 这是他的声音吗?是他吗?这是在哪儿?梅格雷有点搞不清楚了。他脑子里已经渐渐地被一种驱不走的想法所萦绕,这使他几乎无法从另一个角度来重新考虑最近发生的事情。 “祝你健康!走吧……我必须回去了,因为我妻子,完全有可能让我挨一粒枪子……真蠢!蠢透了!” 他慢吞吞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在光线昏暗的人行道上,他直勾勾地看着梅格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古怪的职业!” “警察这个职业吗?” “我也一样……我妻子将翻遍我的衣兜,数出所有的零钱以便知道我喝了几杯酒……再见……明天,在皇家咖啡馆,怎么样?” 只剩下梅格雷独自一人,陪伴他的只是长时间无法驱散的苦闷。詹姆斯的话完全推翻了他原来的假设,使他所有的努力变得毫无价值,一切都变了样,街道和路上的行人在他眼里失去了本来面目,有轨电车像只萤火虫一样向前爬行。 眼前的一切变得像一群乱挤乱爬的蚂蚁,一个因为一只蚂蚁的死而骚动不安的蚂蚁窝! 探长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衬衣的躯体,就在那儿,躺在茂盛的草丛里,在两个苏的乡村酒馆后面!紧接着就是所有的宪兵出动,把守所有的道路,扣住所有来往的车辆!真像是一个发生了剧变的蚁穴! “醉鬼!”当探长想到詹姆斯时,禁不住带着一丝抹不掉的好感,恨恨地低声咒骂道。 他努力让自己用客观的态度来重新审视这件案子。他己经全然忘记了他来尚比奥奈大街的目的:想办法搞清詹姆斯带着那30万法郎去了哪里…… 可是他却想起巴索一家。父亲,母亲,孩子,这3个人、藏在某个地方,胆战心惊地窥视着外界的动静。 “这个傻瓜,每次都让我陪他喝酒!”探长又忍不住暗暗骂道。 他虽然没有喝醉,但同样感到身体很不舒服,而且入睡的时候情绪很糟,他担心自己第二天醒来时会感到头痛欲裂。 “我必须有一块属于我自己的天地……”詹姆斯在谈到皇家咖啡馆时这么说。 他不仅有一块小天地,还拥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是他借助于波诺酒或白兰地建造起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可以表现得漠不关心,无动于衷。 这是个朦朦胧胧的世界,里面只有糜集蠢动的蚁群,这还是个阴暗、不可靠的世界,在这里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无所事事,所有人都在毫无目的地乱撞,在这片雾霭沉沉之中,没有痛苦,没有欣喜,也没有沮丧。 在这个世界里,詹姆斯毫无表情地,用他那小丑般的脑袋和漠然的语调将梅格雷一点一点地拉了进去。 探长梦见巴索夫妇和他们的儿子把脑袋贴在他们藏身洞穴的通风口上,心惊肉跳地窥伺着外面来来去去的行人。 当他早展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妻子不在身边,这种感觉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他的妻子仍在度假,邮递员送来一张她寄的明信片: 我开始做杏子酱了。你什么时侯来吃? 梅格雷沉重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将一摞等着回复的信件弄倒,就像一座大厦坍塌了一样,嘴里喊着“进来!”,因为他听到办事员在敲门。 “什么事,让?” “吕卡队长给您打过电话,叫您到布朗芒多大街去一趟……” “详细地点呢?” “他没有具体说。他只说是布朗芒多大街。” 梅格雷断定没有什么紧急情况,于是就步行到那个犹太区。布朗芒多大街是这个区里最繁华的商业街,道路两旁旧货商店和当铺鳞次栉比。 现在是早上8点半,四周还很安静。在街道的拐角处,梅格雷看到吕卡两手插在衣袋里正踱来踱去。 “那个人呢?”探长有点不安地问道。 因为维克多·加亚尔已经在头天夜里被放了出来,而吕卡负责跟踪他。 队长扬了扬下巴,向探长示意远处一个站在玻璃树窗前的身影。 “他在那儿干什么?” “我也搞不清。昨天,他一开始是绕着中央菜市场转来转去,后来就躺在一张长椅上睡着了。早上5点钟的时候,一个警察过去把他赶走了,他紧接着就到了这儿。从那时到现在,他一直在这个商店附近转悠,一会儿走远了,一会儿又走回来,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很明显是有意让我对他鬼把戏产生兴趣……” 维克多这时已经看见了梅格雷,他的两手插在兜里,走了几步,脸上带着嘲讽的神色,嘴里轻轻地吹着口哨。接着他低头看到店前的门槛,于是一屁股坐上去,那副神情就像所有游手好闲的人一样。 探长看到玻璃窗上写着:汉斯戈德博格,收购和出售各种旧货。 透过玻璃窗,探长看到在店里昏暗的光线中有一个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小个子男人,他好像对外面异常的动静感到很不安。 “等着我!”梅格雷对吕卡说道。 他穿过街道,走进了店铺。他发现里面到处都是旧衣服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四周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昧。 “您想买点什么吗?”小个子犹太人有点不安地问。 店铺的深处有一道玻璃门,门里是一间厨房,一个肥胖的女人正忙着在里面给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洗脸,脸盆就放在餐桌上,旁边搁着几只带把的杯子和装黄油的碟子。 “我是警察!”梅格雷对他说道。 “我不明白……” “您认识外面那个从一大早就围着这个店铺转来转去的家伙吗?, “瘦高个子,不停地咳嗽的那个吗?我以前从没见过他……刚才我有点担心,就把我老婆叫出来了,可她也不认识这个人……这不是个犹太人……” “那么这个呢,您认识他吗?” 梅格雷拿出一张马尔赛·巴索的照片。那个犹太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他也不是犹太人!”最后他回答说。 ‘那,这个呢?” 这次,梅格雷给他看的是凡斯坦的相片。 “是的!” ‘您认识他?” “不!我是说他和我是同一种族……” “您从没见过他吗?” “从来没有……我们很少出门!” 里面的女人不时地透过玻璃向这边张望,她从摇篮里又抱出一个孩子并给他洗脸,那孩子开始大喊大叫。 旧货商看上去对探长很信任。他的两只手慢慢地来回搓着,等着探长的提问,眼睛四下打量,脸上带着那种事不关己的商人特有的满足感。 “您在这儿已经呆了很久了吗?” “大概5年多一点,店铺的声誉很好,因为我们这儿只做正当的买卖……” “在您之前呢?”探长问道。 “您不知道吗?以前这里是于尔里克老爹的地方,他失踪了!” 探长满意地吁了一口气。他终于预感到了什么:“于尔里克老爹也是个旧货商吗?”※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您在警察局里的材料应该比我的更多……我嘛,您看,我怎么也没办法和您说清楚……在这附近,人家都说他并不满足于卖货和收购,他还往外借钱……” “放高利贷?” “我不知道他按什么样的利息向外借钱……他没结婚,独身生活……他不想要伙计……每天开门关门他都是自己上下门板……有一天,他失踪了,店铺一直关了6个月……我把这地方接了过来……而且我还使这家店铺获得了声望,这您会知道的……” “这么说您并不认识于尔里克老爹?” “我那时还不在巴黎……我接手这家店是我刚从阿尔萨斯到这儿的时候……” 厨房里的小孩一直在哭,另一个大点儿的孩子打开了房门,站在那儿看着梅格雷,同时嘴里一丝不苟地吮顺着手指头。 “我知道的都跟您说了……如果我还知道什么的话……” “好啦,就这样……” 梅格雷最后环视了一遍这间店铺,走了出去,他看到那个流浪汉还坐在门槛上。 “你就是想把我带到这儿来吗?” 维克多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哪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于尔里克老爹的故事?” “于尔里克老爹?” “别跟我装傻!” “不知道,我向您发誓……” “就是他被扔进了圣-马丁运河里。对吗?” “我不知道!” 梅格雷耸了耸肩,扭头走开了。经过吕卡身边时,他小声吩咐道:“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继续盯着他吧。” 半个小时以后,探长一头扎进旧档案堆里,终于找出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他把需要了解的情况抄写在了一张纸上: 雅各布·埃佛拉伊姆·莱维,绰号于尔里克,62岁,上西莱斯伊省人,布朗芒多大街的旧货商,怀疑经常从事放高利贷的勾当。 3月20日失踪,但是邻居一直没有发现,直到22日才向警察局报警。 在他的店铺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没有丢失任何物品。在他的床垫里发现了一笔4万法郎的现金。 按照推断他于19日晚离开了住处,就像他往常所做的那样。 关于他的私生活,警察局缺少更详尽的材料。在巴黎及外省的搜寻工作没有取得结果。警察局向上西莱斯伊省发出了信函,一个月后,失踪者的一个妹妹来到巴黎,并要求接收其兄长的财产。 6个月以后,她得到了法院发出的失踪判决书。 到了中午,头晕脑胀的梅格雷终于在拉维耶特警察分局——他上午走访的第三个分局——完成了他的抄录工作。他从那些厚厚的报纸堆中又得到了一些线索。 他的记录纸上写着: 7月1日,一艘内河船上的船员在圣-马丁运河的船闸附近打捞上来一具男人的尸体,尸首已严重腐烂。 尸体随后被送进法医学研究所进行检验鉴定,身高:1.55米。估算年龄:60~65岁。 死者身上的衣服大部分已由于来往船只的螺旋浆和深层水流的摩擦而撕烂。 衣服的口袋里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梅格雷看完后长出了一口气。他终于从那一团迷雾和那种荒诞的氛围中——看来好像是詹姆斯围绕这个案子有意制造的氛围——走了出来。 他手里掌握着强有力的证据。 “6年前正是这个于尔里克老爹被人谋杀后又被扔进了圣-马丁运河。” 为什么?是谁干的? 这正是探长想弄明白的。他往烟斗里填满了烟丝,然后用一种充满享受的缓慢动作将它点燃。他告别了拉维耶特分局的同行们,脸上带着充满信心的微笑,迈开沉重的双腿,步履坚定地走上了街边的人行道。 第八章 詹姆斯的情妇 会计师走进梅格雷的办公室,他搓着双手,向探长眨了眨眼:“成了!” “什么成了?” “我把衬衫商7年来的帐底又重新看了一遍。非常简单。凡斯坦对帐务一窍不通,他让一个银行的小职员每星期到他那儿去一次或两次,给他记帐。为了减少纳税,他在帐里做了些小手脚。只要稍稍看上一眼就能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基本资金匮乏,他的生意不会一笔比一笔亏本。每个月4日或10日他要向供货商付帐。这期间还要承兑两次或三次汇票,而每月的余额又无论如何必须交给银行。最后,他走投无路,只好去找于尔里克!” 梅格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很清楚最好不要打断这个在他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的小个子男人。 “还是老一套!在7年前的帐目中我看到第一次出现了于尔里克这个名字。有一天,他为支付一张到期票据向于尔里克借了两千法郎,一个星期以后还清了。接下来的一次他借了5千法郎。您明白了吗?衬衫商终于在他急需用钱的时候找到了一个筹集现金的办法。这以后他养成了习惯。最初的两千法郎在6个月以后就变成了1.8万法郎。而这1.8万法郎再往后就变成必须偿还2.5万法郎……于尔里克老爹真是贪得无厌……我必须指出的是凡斯坦还是很守信用的……他不断地偿还……但是他所用的方法有点特别。比如说,他在这个月的16日还了上1.5万法郎,而到20日他又重新借1.7万法郎……他在下一个月将这笔债还清之后马上又再借2.5万法郎……到第二年的3月份,凡斯坦共欠于尔里克3.2万法郎……” “他偿还这笔钱了吗?” “很抱歉!从那时起,在凡斯坦的帐目中就再也见不到于尔里克这个名字了……” 关于这一点,当然有一个最好的答案:那就是这个布朗芒多大街的犹太老头死了!而且,他的死免除了凡斯坦一笔3.2万法郎的债务! “接下来谁接替了于尔里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接替这个角色。一年以后,凡斯坦重新陷入了窘境,于是他向一家小银行申请贷款并得到了这笔钱。但是这个银行对此已经感到厌烦了。” “巴索?” “我在帐目的最后几页看到了他的名字,不是为了借款,而是为了通融票据。” “那么凡斯坦死的时候,他的财务状况是怎样的呢?” “像往常一样,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他共摆脱了20多张票据……这是指在下一张汇票到期之前!在巴黎,有好几千个商人和他处境相同,他们有时连着好几年四处奔波,疲于筹措对他们来说总是匾乏的资金,勉强支撑着没有破产……” 梅格雷站起身,伸手拿过他的帽子。 “我谢谢您,弗勒雷先生。” “我是否应该做更深一步的鉴定工作呢!” “目前还不用。”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调查在按步就班地向前推进。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梅格雷的脸上布满怒容,就好像他不相信事情会那么简单似的。 “没有吕卡的消息吗?”他向办事员问道。 “他刚才来过电话。他跟着的那个人到救世军会去要了一个床位。从那时起他一直在睡觉。”※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说的是维克多,那家伙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他现在还打算捞取3万法郎用以交换杀害于尔里克老爹的凶手的名字吗? 梅格雷沿着塞纳河畔往前走。经过一家邮局时,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进去,填了一张电报格纸: 预计星期四到达。吻所有人。 现在是星期一。从这个假期一开始,他还一直没能和在坷尔萨斯度假的妻子相聚。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把手里的烟斗用烟丝填满。他重新犹豫了一下,终于叫了一辆出祖车,让司机把他送到巴蒂尼奥尔林荫大道。 在他的成就薄上已经记录有数百次的调查。他知道几乎所有调查都进行得非常迅速,而全部调查包括了两个不同的阶段。 第一个阶段他接触的是一个对于他来说很新鲜的乡村环境,是一些他以前从未听说过的人物,是一个蕴蓄着一场悲剧的小圈子。他在这个小圈子里被看作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入侵者。那里的人抱着敌对情绪对他敬而远之,对别人来说他的到来显得神秘莫侧,或是别有企图。 此外,这个阶段在梅格雷眼里是最富有吸引力的一段时间。他独自一人,孤立无援,而且经常是毫无头绪,只能靠他自己敏锐的“嗅觉”在暗中摸索。他焦虑不安地观察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罪犯或是帮凶。 突然之间他抓住了整个事件的一条关键线索,这成为调查工作第二阶段的开端。在这个阶段调查仍在继续进行。错综复杂的情况不断变幻。他所走出的每一步和采取的每一个方案都带来意想不到的新发现,而且往往调查中节奏突然加快,最后以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给果作为结束。 现在探长不再是孤军奋战!他手头的资料也在为他服务,有时事情的发展几乎使他应接不暇,顾此失彼,他不得不紧紧追寻着这些踪迹,顺藤摸瓜,不让任何线索从手边溜走。 这种情况是从发现于尔里克这个人物开始的。直到那个早晨,梅格雷还对圣-马丁运河里那个受害者的身份一无所知。 现在,他知道这个被杀的人是个旧货商,同时也是个高利贷者。衬衫商欠着他一大笔钱。 梅格雷现在要做的就是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一刻钟之后,探长按响了一扇门上的门铃,这里是凡斯坦的寓所,在巴蒂尼奥尔林荫大道一幢公寓楼的六层。一个披头散发、傻头傻脑的女佣人走过来为他开了门。然后犹豫着是否让他进去。 但与此同时,梅格雷一眼就看到了詹姆斯的帽子,它就挂在门厅里的衣帽架上。 这个意外的发现是将使调查取得突破性进展还是将使其陷入僵局? “夫人在家吗?” 他利用了这个女佣的胆怯——也许她刚从乡下来到这儿——进了屋,径直向屋里的一扇门走去。他听到门后有人在压低了嗓音说话,于是伸手敲了敲,门马上打开了。 他曾经来过这里。这套房子和这个区里绝大部分小资产者的住房并无二致。在这间放着一个窄长的无靠背沙发和几张腿上镀金的劣质单人扶手椅的客厅里,他首先发现了詹姆斯。后者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眼睛出神地凝望着大街,耽于思想, 凡斯坦夫人穿戴整齐,像马上要出门的样子。她穿一身黑色丧服,头上戴着一顶雅致的小黑纱帽。这身装束使她显得益发充满活力。 当詹姆斯转过头来看见梅格雷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厌烦的神色,同时也有点尴尬。与此相反,凡斯坦夫人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快。 “请进,探长先生,您在这儿并不多余……我刚才正跟詹姆斯说他是多么地愚蠢……” “哦!” 这情景使人感到像是一幕家庭纠纷。詹姆斯绝望地用丧失信心的语调低声嘟依道:“行了,玛多……” “不!住嘴!我现在正在和探长说话……” 于是这个英国人无可奈何地屈从了,把目光重新转向外面的街道。在那儿,他所能看到的大概只有攒动的人头。 “如果您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察,探长先生,我就不会向您说这些……可您曾经是我们邀请到莫桑的客人……而且大家都很清楚您能够理解……” 这个女人能够一口气不停地说上几个小时!当她受到指控时,她能够让所有人来为她作证,她能够让最饶舌的人闭上嘴!这是个无所不能的女人! 她长得既不漂亮也不迷人。但她却非常性感,尤其是当她穿着这身丧服的时候,并没有给人一种悲戚的感觉,却使她显得更具有挑逗性。 这个肌肤丰满、活力四溢的女人,毫无疑问是个让任何男人都得不到片刻安宁的情妇。 这与詹姆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个英国人面色烦闷,目光中总是带着点茫然,外表冷漠无情。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巴索的情妇。对不对?对此我并不感到羞愧!我从不隐瞒这一点……而且,在莫桑,没有一个人为此指责我……如果我的丈夫是另外一个人的话……” 她停下来费力地喘了一口气。 “他根本无法维持他的生意:看看吧,他就让我生活在这么简陋的地方!而且他从不在这儿!或者,偶尔他晚上吃过饭在这里呆着,那是为了向我倾吐他的忧虑:资金,他的衬衫店,他的雇员,可我懂什么?对于我来说,我认为当一个男人已经没有能力使他的妻子变得幸福的时候,那么他也就没有任何可责怪之处了…… “况且,马尔赛和我迟早总是要结婚的……您对此毫无所知吗?当然啦,我们还没有四处张扬这件事!到现在仍使他为难的是他的儿子……他必须先离婚……我这边也得做同样的事情,而且…… “您见过巴索夫人吗?这样的女人不一定非要像马尔赛这样的男人做丈夫……” 凡斯坦夫人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而这时,詹姆斯则站在一边唉声叹气,眼睛转而盯着脚下的扎花地毯。 “您能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做吗?马尔赛正在遭受不幸:他正受到追捕!他打算逃到国外去……我难道不应当在他的身边吗?您说呢?请您坦率地告诉我……” “嗯!嗯……”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梅格雷感到猝不及防,为了避免使自己受到牵累,他只好支支吾吾。 “您……你看哪,詹姆斯!探长同意我的观点……让所有的人和那些闲话都见鬼去吧!那么好吧,探长,现在詹姆斯拒绝告诉我马尔赛在哪儿……可是,他是知道的,我敢肯定……他甚至都不敢否认这一点。” 如果不是梅格雷在他的警探生涯中早已见过这类女人,那么他现在可能会被惊得目瞪口呆。但是他对此已经感到习以为常了。 此时距凡斯坦被杀——如果是按照人们所推断的他是被巴索杀死的话——已有近两个星期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屋子里光线很暗,墙上还挂着衬衫商凡斯坦的肖像,他的烟嘴依然放在烟灰缸上。就在这间屋子里,这个女人在大谈她应对巴索尽的义务。 詹姆斯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还不仅仅是他的脸,还有他的肩膀,他站立的姿势!他身体前倾,背部向后弯曲着。所有这些都像是在表明:“这是个怎样的女人啊!” 那女人转向詹姆斯:“你已经看到了,探长他……” “探长根本就什么也没说。” “哦!你真让我感到恶心!你简直算不上是个男人!你对什么都怕得要命!如果我说出你今天来这儿的目的的话……” 事情来得是如此突然,以致于詹姆斯一下子梗直了脖子,胀得满脸通红。那副样子就像个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一阵红晕升上了他的面孔,紧接着双耳也布满了血色,他的嘴嚅动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终子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冷笑:“现在,你马上把它说出来也还来得及……” 梅格雷观察着那个女人的表情。她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有点窘迫:“我不是想……” “对!你从来什么都不想……尽管如此……” 客厅里的空间显得越来越小,使人觉得透不过气来。玛多耸了耸肩,样子像是在说:“那又怎么样呢?你这是活该……” “对不起!我想问一句。”探长这时插进话来,两眼带笑地看着詹姆斯说,“你们相互之间早就用‘你’来称呼了吗?我记得在莫桑的时候……” 他竭力想保持一副严肃的而容,这和站在他面前并为他所熟悉的詹姆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后者的神情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羞怯的小学生。 在他自己家,那间她妻子整天坐在里面织毛衣的居室里,詹姆斯多少还保持着一点气派,他还可以面带恨色地沉浸在他特有的孤独之中。而在这里,他随时都得准备忍气吞声。 “呵!您想必已经明白了,是不是?我也曾是玛多的情人,是的,我也是……” “幸亏没有持续多久!”那女人冷笑着说。 詹姆斯被这个迅速的反驳弄得有些慌乱。他的目光求援般地落在梅格雷身上。 “都结束了……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妻子从来没有怀疑过……” “就因为还个,所以她什么话都对你说!”探长说道。 “……我们两人的相识将使我们自责一辈子……哦,我来是为了要求她万一被别人问起,千万不要说出来……” “那么她对此作出承诺了吗?” “一旦我告诉她巴索现在的藏身地点……您已经想到了……他现在与他的妻子和孩子在一起……他大概已经越过边境了……”最后这句话的语气显得有点不太肯定,这证明詹姆斯是在自欺欺人。 梅格雷坐到一只小扶手椅上,椅子在他身下咯啦咯啦作晌。 “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维持了很长时间吗?”他做出毫无恶意的样子问道。 “对我来说太长了!”凡斯坦夫人说道。 “不太长……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詹姆斯叹息着回答说。 “你们是在像尼尔大街的那种备有家俱的出租房间里见面吗?” “不!詹姆斯在帕西那边租了一套小单身公寓。” “那时你们已经每个周末都去莫桑了吗?” “是的……” “巴索也是吗?” “对……七八年前就是这伙人,除了有几个人例外……” “那么巴索知道你们曾是情人吗?” “知道……但他那时还没有堕入情网……他仅仅是在一年前才开始……” 梅格雷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他四面打量着这间屋子和屋里那些毫无用处并且多少有点丑陋的小摆设。这使他想起了詹姆斯那间更娇饰、更现代一些的单间公寓,想起里面那些好像是专为玩具娃娃设计的胶合板隔墙。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莫桑,想起了维尔卡松旅店,独木舟,小帆船和大家围着遮阳伞下的咖啡座轮流付帐……所有这一切都让人品味到一种不真实的舒适,都不过是一种美丽的假象。 从7年或8年前开始,每逢星期天,这同一群人就在特定的时间喝开胃酒,玩一下午桥牌,随着从唱机里飘出的舞曲跳个不停。 然而最初詹姆斯是第一个钻进凡斯坦的“狩猎场”的人。他在乡村酒馆结识了玛多,以后又在巴黎城里与她频繁会面,而凡斯坦嘴角挂着一丝嘲讽,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有机会就帮助这对情人成其好事。 终于有一天,巴索明白情人的光环已轮到了他的头上,于是他就变成了继承者。 这间屋子里的情形一下子变得非常有趣:詹姆斯一副可铃相,而玛多则显得镇定自若。 梅格雷向玛多问道:“你和詹姆所分开有多长时间了?” “让我想想,5年……不……差不多有6年了……” “这种关系是怎么结束的?是他还是您?” 詹姆斯想说什么,但那女人抢先说道:“是我们两人同时……我们发现我们相互间并不合适……尽管詹姆斯外表冷漠,但他有一种小资产者的习气,也许比我丈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你们现在还保持着好朋友的关系?” “为什么不呢?不再相爱并不意味着必须……” “我问您一个问题,詹姆斯,这段时期您曾借过钱给凡斯坦吗?” “我?” 这时玛多把话接了过去:“您想说什么?借钱给我丈夫?为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一句,仅此而已……可是巴索曾借给过……” “这不能相提并论上巴索很富有1我丈夫的生意有时会出现暂时性的困难……他一直说要带我去美国。为了避免引起麻烦,巴索就……” “我明白!我明白!但是,比如说您丈夫有可能是在6年前说的要出走美国,那么……” “您想向我暗示什么呢?” 她已经快被激怒了。而梅格雷一想到那不道德的一幕——将由于他的猜疑而引起一场舌战——他就不得不转移了话题:“很抱歉……我大概有点失态了……请相信我并不是想暗示任何东西……詹姆斯和您都是自由的……我想问的是您丈夫的一位朋友,他叫于尔里克……” 他说完后眯着眼观察这两个人听了这句话的反应。凡斯坦夫人诧异地望着梅格雷:“我丈夫的朋友?” “或者说是一种生意上的关系……” “这倒有可能,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跟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们只是一般的闲聊……” 而詹姆斯则更为惊讶地看着探长,那神情就像一个人感到了什么之后竭力想弄清对手的企图。 “尽管他知道马尔赛在哪儿却拒绝告诉我……凡斯坦夫人看着詹姆斯,边说边站起身,“可是我将自己去找他。况且,我相信他肯定会写信来让我去和他会合。他的生活里不能没有我……” 詹姆斯向梅格雷站的地方偷偷使了个眼色。当然是个喻讽的眼色,但更多的是凄凉。它可以被理解为:“您能想象到他会给这个女人写信吗?除非想再吃她一次亏!像她这样的女人……”※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时玛多向他质问道:“你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吗?这就是我为你所作的一切而得到的报答吗?” “您曾为他付出了很多吗?”梅格雷问。 “可是……他是我的第一个情人上在认识他之前,我甚至想都不会想去欺骗我的丈夫……从那以后他就变了……他那时并不酗酒……他很注意仪表……而且他那时还没有秃顶……” 天平的指针就这样一直在悲剧和喜剧之间来回摆动。探长竭力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案情上:于尔里克已经死了,并被人扔进了圣-马丁运河,而6年之后,凡斯坦又在乡村酒馆的库房后面饮弹身亡,巴索和他的家人潜逃并一直被警方追擒。 “探长,您认为他是否已经逃到边境了呢?” “我不知道……我……” “必要时,您……您会帮助他的,对吗?您也早已被他的家人接纳了……您肯定是同情他的。” “我必须去我的办公室了!上班时间已经过了!”詹姆斯边说边在所有的椅子上找他的帽子。 “我和您一起走……”梅格雷急忙表示说。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和凡斯坦夫人单独呆在这儿。 “您也急着走吗?” “应该说我还有别的事,是的……可是一我会再来的……” “您将会看到,对于您为马尔赛所作的一切,他会对您表示感激的……” 她颇为自己的外交手腕感到得意。她深信梅格雷会把巴索带到边境,并感激涕零地接受几张1000法郎的钞票作为对他这番好意的回报。所以,当探长向她伸手告别时,她意味深长地抓住这只手握了好长时间。而对詹姆斯,她则低声嘟囔道:“自从他开始酗酒以后,人们就不能对他期望太高了!” 这两个男人默默无语地走到巴蒂尼奥尔林荫大道上。詹姆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大步流星向前走。梅格雷则美滋滋地小口抽着他的烟斗,看上去像是在津津有味地欣赏街上的景色。 直到马莱塞伯斯大街的拐角,探长才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凡斯坦真的没向您提过借钱的事吗?” 詹姆斯耸了耸肩膀:“他很清楚我没钱里” “您以前也在旺多姆广场的银行工作吗?” “不!我那时是一家美国石油公司的翻译,在奥斯曼林荫大道……我每个月的薪水不过是1000法郎……” “您那时有自己的汽车吗?” “我那会儿坐地铁!而且我现在也是!” “您那时有自己的房子吗?” “更没有了!我们当时住在图莱娜街租来的房子里……”他已经厌烦了,他脸上明显流露出厌倦的神情,“喝点什么吗?不等听到回答,詹姆斯就走进路边的酒吧,要了两杯兑水白兰地。 “对于我来说,这无关紧要,您明白吗?但是没必要再去打扰我妻子……她每天已经够操心的了……” “她身体不太好吗?” 詹姆斯再次耸了耸肩:“如果您认为她的生活很可笑的话……除了星期天在莫桑她能稍稍开心以外……”他往柜台上扔了一张10法郎的钞票,突然莫名其妙地话锋一转,“您今天晚上来皇家咖啡馆吗?” “有可能……” 当两个人握手道别时,詹姆斯犹豫了一下,然后眼睛望着别处自言自语般地说:“关于巴索……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吗?” “这是职业机密!”梅格雷带着善意的微笑回答说,“您很喜欢这个人吗?” 但詹姆斯已经阴沉着脸走开了,他跳上一辆公共汽车的踏板,车向旺多姆方向驶去。 梅格雷抽着烟,独自一人在人行道边上站了至少有5分钟,一动没动。 第九章 22法郎的火腿 在司法瞥察总署的大楼里,人们到处在寻找梅格雷。因为刚刚从拉菲尔泰-阿莱宪兵队发来一份电报: 发现巴索一家,待命。 这是科学的工作方法和偶然性相结合的成果。 首先是科学的工作方法,梅格雷请专家对詹姆斯丢弃在蒙莱里赛车场的汽车进行了检查,并将搜寻工作的范围划定在以拉菲尔泰-阿莱为中心的一片很小的区域里。 就是在这里,而且是在警方感到几乎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偶然性出现了。当时宪兵队搜查了所有的客栈,盘查过往行人,并询问了相当数量的当地居民,但一无所获。 然而,就在这一天,当该地区的宪兵队长皮卡尔回家吃午饭的时候,他怀孕的妻子对他说:“你最好能去食品店买些洋葱回来,我都快忘了是什么味了……” 队长来到这个小城镇集市上的一家商店里,看到店里有四五个主妇。他素来不喜欢干这类差事,于是心不在焉地站在门边。一个被别人称作玛蒂尔德大妈的老妇人正在买东西。皮卡尔听到店里的老板说道:“我发现您最近很会保养自己嘛!22法郎的火腿!您难道一个人吃吗?” 皮卡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老妇人,很明显,她的生活水平在贫困线以下。当老板切火腿的时候,宪兵队长转开了脑筋。即使在他自己那个三口之家,他们也从来用不着买22法郎的火腿。 当老妇人离开时,他也出了店门跟在后面。那女人住在城的另一端,巴朗古尔路的一座小房子里,四周是一片菜园,几只母鸡在觅食,他看着老妇人走进屋,然后上前敲了敲门,不等里面有反应他便闯了进去。 巴索夫人腰上系着一条围裙,正在炉火前忙着做饭。屋子的另一角,巴索坐在一张草编的椅子上正读着老妇人刚给他带回来的报纸。他们的孩子在地上坐着,正在逗弄一条小狗。 人们先给理查德-勒努瓦大道梅格雷的寓所打了电话,然后又把电话打到几个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他们绝没有想到探长会在奥斯特里茨码头巴索的公司里。 梅格雷和詹姆斯分手后就直接到了那里。他情绪很好,嘴里叼着烟斗,双手插在口袋里,和巴索公司里的职员开着玩笑。这里的工作人员虽然没有收到任何新的指令,却仍像以前一样继续工作。货栈里,工人们照常装车并卸下每天由驳船运来的煤炭。 屋里办公桌的式样并不时髦,但也不显陈旧。只要注意一下这些办公桌摆放的位置就可以体味到这里的工作气氛如何了。 作为公司的老板,巴索的办公桌与属下们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它被摆放在屋角靠近窗户的地方。他的对面坐着会计部主任,女秘书坐在旁边的位子上。 显而易见,这里几乎不存在等级制度,而且这使巴索的下属无法凑在一起闲聊。这儿的雇员工作时嘴上都叼着香烟或是烟斗。 “通讯录吗?”会计师正在回答探长的提问,“当然!我们这儿是有一份,但只包括我们的客户的地址,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如果您想看看的话……” 梅格雷在通讯录字母“u”的这一栏里迅速浏览了一遍,正像他所预料的那样,他在上面没有找到于尔里克的名字。 “您能肯定巴索先生手里没有一份私人通讯录吗?等等!当他的儿子出生时谁在公司里?” “我!”样子令人不太舒服的女秘书回答说。这个35岁的女人想把自己打扮得看上去像25岁。 “太好了!巴索先生一定向外散发了喜帖。” “是由我负责的。” “他一定给了您一张朋友们的名单。” “是的!一个小本子。”她说道,“确实有!我后来还把它归类放进了私人档案。” “档案现在在哪儿?” 她犹豫起来,看着她的同事,像是在征询他们的意见。 会计部主任做了个手势,像是在说:“我觉得没有别的办法……” “在他家里……”她随后说道,“您跟我去吗?” 他们俩穿过了一个个货位。巴索住所的一楼里摆放着很简单的家俱,这一层还有一个办公室兼书房,他大概从来没用过。 公用图书馆里,读者不过是把阅读当做一种二流的娱乐活动。而家里的书房也是如此,并且里面常常会塞满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例如,在巴索的书房里,低矮的书架上居然还摆放着他在中学时得到的奖品。另外还有一整套装订在一起的50年前的《家庭画报》。※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架子上还有些少女们喜欢读的书籍,想必是巴索夫人结婚时带过来的,以及一些封面发黄,显然是因轻信了报纸上的广告而买来又弃置不读的小说。 最后是新近给孩子买的带插图的儿童读物,一些玩具放在书架上空着的格子里。 女秘书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梅格雷指了指里面放着的一个封了口的黄色大信封,问她道:“这是什么?” “先生在订婚时写给夫人的信。” “那么通讯录呢?” 她在抽屉最里面的十几个烟斗中间找到了它。这本通讯录用了至少有15年了。上面只有巴索一个人的笔迹,但不同时期的字体有点不同,正如上面的墨水的颇色深浅不一一样。 这有点像岸边布满的一层层不断被海浪冲上来的海藻,人们可以通过观察它们的干燥程度看出它们被冲到岸上的时间。 有些地址15年前就被记到小本子上了,其中有的恐怕早已被遗忘了。有的名字和地址被划掉了,可能是后来和他们发生了矛盾,或是这些人死了。 一本子上还有些女人的地址。其中一个很有特点: 萝拉,埃格朗蒂埃酒吧,蒙田大街18号。 但是一条蓝色的铅笔道儿使萝拉从巴索的生活中消失了 “您找到您要找的地址了吗?”女秘书向探长问道。 是的,他终于找到了!这是个不光彩的地址,因为煤炭商没敢把名字完整地写下来: 于尔,布朗芒多大街13号乙。 墨迹和笔迹都显示出这个地址是很久以前写的。而且,像其它许多地地址一样,这个地址也被用蓝铅笔划掉了,但字迹仍清晰可辨。 “您能告诉我这些字大概是什么时候写的吗?”探长问。 “这还是巴索先生年轻的时候写的,那时他的父亲还活着……” “您怎么能看出来呢?” “因为它的墨迹和上一页上那个女人的地址的字迹一样……有一天他曾对我说过他年轻时和那个女人有过一段艳史……” 梅格雷合上地址本,把它放进口袋里。女秘书向他投来责备的目光。 “您认为他还会回来呜?”她犹豫了一下问道。 探长向她做了一个含糊不清的手势。 当他回到奥尔费弗尔滨河街时,办事员让急匆匆地跑到他面前:“大家已经找了您两个小时了!巴索一家人被找到了!” “啊!” 他兴奋异常地发出了一声慨叹,眼神中也充满了欣喜。 “吕卡没有打电话来吗?” “他每隔三四个小时来一次电话。那家伙一直呆在救世军会里。当那里的人向他提供了免费餐后让他离开时,他却主动要求留下来打扫房间……” “警探让维埃在吗?” “我想他刚刚回来。” 梅格雷在让维埃的办公室找到了他, “老兄,我这儿有一项你所喜欢的非常棘手的任务。你必须设法帮我找到一个叫萝拉的女人,10年或者是15年前,她在蒙田大街的埃格朗蒂埃酒吧……” “后来呢?” “后来,她有可能死在医院里了!也有可能她嫁给了一个英国的勋爵!你自己去想办法查吧!”※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在开往拉菲尔泰-阿莱的火车上,探长翻看着那个地址本,不时地露出怜悯的微笑,因为本子上那些相当数量的资料足以使人了解巴索年轻时代的生活。 拉菲尔泰-阿莱地区的警察总监早已在车站等候。他亲自驾车把梅格雷探长送到玛蒂尔德大妈的住处。他们看到皮卡尔正在菜园里严密把守着这幢房子。 “我们已经确保里面的人无法从后面逃走……”警察总监解释道,“屋子实在太小,所以看守只好站在外面……我和您一起进去吗? “您最好还是留在这儿。” 梅格雷在门上敲了敲,门马上打开了。天已经开始渐渐暗下来。尽管外面还很亮,但由于这间破旧的小屋里窗户非常小,以致于梅格雷当时几乎无法看清里面晃动的人影。 巴索跨坐在一张椅子上,那姿势就像是等人等了很长时间一样。看到探长,他站了起来。梅格雷没见到巴索的妻子,大概是和孩子一起呆在隔壁的房间里。 “能不能点上灯?”梅格雷向老妇人问道。 而那个老女人用一种有点刺耳的声音说道:“那我得先看看还有没有煤油了!, 可是灯里明明有煤油!油灯的玻璃罩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灯芯冒出了黑烟,一朵暗黄色的火苗渐渐伸展变长,一点一点地把屋里每个角落都照亮了。 屋子里很热,同时也让人想到乡下生活的贫困。 “您可以重新坐下!”梅格雷对巴索说,“而您,老太太,请到隔壁房间里去吧。” “那我的肠怎么办?” “去吧!我来看着它。” 她唠唠叨叨地走开了,并关上了门。从隔壁屋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这儿只有这两间屋子吗?”探长问道。 “是的。后面那间是卧室。” “你们3个人都在里面睡吗?” “她们两个女人和我儿子。至于我,我就睡在这儿,睡在一捆草上……” 脚下高低不平的砖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稻草。巴索表现得非常平静,但这是经历了好几天惶恐焦虑之后的那种平静。可以说是由于他的被捕而使他如释重负,而且他急于听到面前这个人宣布这一决定。 “不管怎么说,我正打算去自首!” 他以为梅格雷会对此感到惊讶,但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探长甚至都没有接过这个话头,他正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巴索:“这不是詹姆斯的那套衣服吗?” 这是一套灰色西服,很瘦。然而巴索有一副宽肩膀,体格比梅格雷还要强壮魁捂,再窄小的衣服也无法使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的身材变得瘦削。 “既然您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很多事情……可是,您能肯定这锅汤还要继续煮下去吗?” 从那只带柄的平底锅里冒出一股令人讨厌的蒸汽,锅盖被冒出来的汤顶得不停地跳动。梅格雷把汤锅从护子上端下,一霎间他被跳跃的火苗染成了淡红色。 “您以前就认识这位玛蒂尔德大妈吗?” “我本想和你说说这件事,并且请求您,如果可能的话,别因为我而使她受到司法机关的追究……她是我父母的一位老仆人……我很小的时候她照看过我……当我到她这里来躲避时,她不敢拒绝……” “当然!而且她还愚蠢地到食品店一下子买了22法郎的火腿……” 巴索瘦了很多。他也确实有四五天没刮胡子了,这使他变得满脸凶相。 “另外我想,”他叹息说,“我妻子和这件事毫不相干……”他局促不安地站起身,样子很不自然,就像要在涉及一个严重的问题之前竭力做出一种恰当的姿态。 “我做了一件傻事,逃走并藏匿了这么长时间……但这并不能说明我就是罪犯……您明白我说的意思吗?我已经失去理智了……我觉得这件愚蠢的事将毁掉我的一切,我打定主意想到国外去,然后接走我的妻子和儿子,在那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您就指使詹姆斯把您的妻子带到这儿,让他去银行兑换出30万法郎并给您带来衣物……” “确实如此!” “这只是因为您已经发现这一片地区正在对您进行搜捕……” “是玛蒂尔德大妈告诉我每个路口都有警蔡把守……” 旁边那间屋子里一直就不太安静。巴索夫人或许正趴在门边偷听,而那个小男孩大概很不老实,所以她不时地发出声音:“嘘!嘘……”因为她儿子的响动妨碍她听清外面的谈话。 “今天中午,我考虑到只有一种解决办法:自首!但是我命中注定总是交厄运,那个宪兵来了……” “凡斯坦不是您杀死的吗?” 巴索看着梅格雷,目光如炬:“我杀死了他?”他声音低沉地说道,“除非是我疯了,是不是了恰恰相反。不过我把手放在我儿子的头上起誓,我将把真相统统告诉您……” “等一等……”这次是梅格雷站起了身,这两个男人身材差不多,这间低矮的屋子对于他们来说显得实在是太小了,“您爱玛多吗?” 巴索的嘴唇充满辛酸地撇了撇:“作为一个男人,您难道连这都不能理解吗?我认识她有六七年了,或许时间更长……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那年有一天,我无法确切地想起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对了!那是一次类似于您参加过的婚礼那样的狂欢……大家喝呀,跳呀……我拥抱了她……然后,在花园的深处……” “后来呢?” 煤炭商厌倦地耸了耸肩:“她对这件事很认真。她对我发誓说她将永远爱我,并且不会再放弃我!我不是个圣人。我承认这事是因我而起!但我当时并没有想维持这种关系,尤其是不愿让这件事对我的家庭有所伤害……” “有一年的时间,您和凡斯坦夫人在巴黎每周见上两次或三次……” “而且她每天给我打电话!是的!我已经劝告过她要谨镇从事,结果枉费心机!她想出了许多可笑的计谋。迟早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暴露无疑的,我就是带着这种想法提心吊胆地生活……您简直无法想象……她要是不那么痴情就好了!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认为她是真的爱上我……” “那么凡斯坦呢?” 巴索迅速把头抬了起来:“是的!”他低声抱怨道,“就是为了这个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我有可能在重罪法庭上为自己辩护……我不能拖累太多的人……另外公众的理解能力也是有限的,你们会认为:我,玛多的情人,控告她的丈夫……” “……对您进行了敲诈!” “但是我没有证据!事情还并不仅仅如此!他从来没有用一种明确的方法威胁过我!您能够回想起那个老好人的禅子吗?个头不高,外表非常温和善良……看上去有点虚弱,总是衣服笔挺,彬彬有礼,甚至是过于客气了,一笑起来显得带着点伤感,他第一次来找我时让我看了一张遭到拒付的汇票,他恳求我借钱给他,同时给我带来一大堆担保证明,我答应了……即使没有玛多这件事我也会答应他的…… “只是,他从此养成了习惯。我明白这是个蓄谋已久的计划……我曾试图拒绝……这时他就开始要挟我…… “他把我当作他的知己……他向我表白说他生活中唯一的慰藉就是他的妻子……为了他的妻子他不得不把绳子往自己脖子上套:以中等收入进行高消费,等等。 “如果我拒绝了他什么,他肯定会自杀……如果那样的话他妻子怎么办? “这您都想象得到吗?他总是在我刚和玛多分手以后来找我,好像是恰巧路过我那里……我每次都态忑不安地怕他闻出残留在我衣服上的他妻子的香水味…… “甚至于有一天,他从我的衣领上摘下了一根女人的头发——当然是他的女人的头发……※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使用的办法不是威胁恐吓,而是向我诉苦…… “但这更可怕!对于恐吓我能够应付。可是面对一个流泪的男人您能做什么呢?因为他有时在我的办公室里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那是怎样的谈话啊! “‘看看您,这么年轻,这么身强力壮,长得又漂亮,而且富有……所有这一切都可以使您毫不费力地被女人爱上……可是我呢……’ “我对此感到厌恶不堪。然而我当时不可能相信他会知道…… “在乡村酒馆的那个星期天,他在打桥牌之前就向我提到过他需要一笔5万法郎的钱。这笔钱的数额太大了……我不想答应他,我对此已经厌倦了……于是我断然拒绝了他!而且我还威胁说如果他再用这类事来纠缠我,我将不再见他……于是发生了那幕惨剧……它和后来发生的一切一样丑恶、愚蠢……您还记得吗?他和我同时渡过塞纳河……他把我带到酒馆后面…… “就在那儿,他从口袋里突然掏出一支小手枪并把枪口对准他自己,一字一顿地对我说:‘这就是您对我的判决……我只请求您发发慈悲:今后照顾好玛多……” 巴索伸手抹了抹前额,好像要赶走这个令人感到卑鄙的回忆。 “我又得说这是命书注定了:那天我心情很好……也许是因为阳光……我靠近他想把他手里的枪夺过来……‘不,不,’他喊道,‘太晚了,您已经对我作出宣判了……’” “当然,他早已打定主意,根本不会开枪的!”梅格雷低声说道。 “我对此深信不疑:这正是这个事件的悲剧性所在。在那个时候,我感到惊慌失措。我当时应该不理睬他,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他也许会重新痛哭流涕或是改变主意……但是没有!我当时太幼稚了,就像我对待玛多,就像我做任何事一样…… “我只想着要夺下他的手枪……他向后退……我步步紧逼……我抓住了他的手腕………于是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枪走火了……凡斯坦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没说出一个字,没发出一声呻吟…… “尽管如此,当我向陪审团讲述这一切时,他们是不会相信我的,或者只会对我更加严厉……我是一个杀死了情妇的丈夫的人,却还想对被害者提出控告……” 他的情绪活跃了起来。 “我想到了逃跑,我这么做了。但是我还想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妻子,并问问她,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她是否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在巴黎转来转去,最后决定设法去见詹姆斯……” “他毫无疑问是莫桑那伙人里唯一的一位朋友……其余的您都知道了……我妻子也都知道了……我打算到国外去躲过这场即将发生的、并且对所有人来说都很艰难的官司……那30万法郎就在这儿……用这些钱和我的毅力,我肯定能够改变我的处境,比如说在意大利,或者在埃及……但是……您是否相信我说的这些话?” 他忽然感到一阵惶恐不安。此时他脑子里一下产生了这个疑问,毕竟他已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我认为您因为过失杀死凡斯坦!”梅格雷回答道,语气缓慢,每个字说得都很清楚。 “果然是这样……” “请等一等!我想知道的是,在这场牌局中,凡斯坦手里是否还有一张比他妻子的不忠行为更为厉害的王牌?简单地说……”他顿了一顿,从衣袋里掏出那个小地址本,翻到字母“u”这一页。 “……简单地说”他继续说道,“我想知道是谁在6年前杀死了布朗芒多大街一个叫于尔里克的旧货商,又是谁随后将尸体扔进了圣-马丁运河……” 他竭力控制自己把话一直说完,因为他看到在他对面这个人的身上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这个打击是如此的剧烈以致于巴索几乎失去了平衡,他想寻找一个支撑物,最后把手按在火炉上,但马上又抽了回来,低沉地吼叫道:“他妈的!” 他双眼圆睁,惊骇地盯着梅格雷。他向后退着,退着,直到碰到他的椅子,接着便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浑身发软, “他妈的!”只是机械地在嘴里重复着。 里屋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了。巴索夫人边喊边冲进了房间:“马尔赛!马尔赛!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说呀,这不是真的……” 他转过脸茫然地看着她,也许根本就什么也没着见,突然,他双手抱住头,嘶哑着嗓音嚎陶大哭起来。 “爸爸!爸爸!”巴索的儿子尖叫着跑了过来,这时屋子里乱成了一团。 巴索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推开了儿子,又将妻子推到一边。他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满眼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他的躯体向下弯曲着,腰像被折断了一样。他的双肩上下起伏,剧烈地抽搐着。 小男孩也在哭着。巴索夫人在一旁咬着嘴唇,向梅格雷投来怨恨的目光。 玛蒂尔德大妈没敢出来,但从敞开的门里她已经看到这最后一幕。她也在卧室里哭哭啼啼。就像所有老人的哭一样,她有规律地轻轻抽噎着,不断地用方格子围裙的角擦眼睛。 忽然她停下手,小跑着出了屋,脸上挂着泪,用鼻子使劲闻了闻,然后拿起通火条几下子就把火捅得很旺,接着把汤锅重新放到炉子上。 第十章 梅格雷探长的回避 眼前这一幕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无疑是因为一个人所能承受的精神压力是有限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随之而来的就是平静,其间的转变突如其来。这种平静近乎于迟钝,就像开始时巴索表现出的几近疯狂的焦躁情绪一样。 也许他现在正为他的狂乱,为他的眼泪和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而感到羞愧,好像男人天生就不应该有任何哀婉的表情。 梅格雷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眼睛通过那扇小窗户向外望去。微蓝的暮色清晰地勾勒出院子里那名宪兵头上军帽的轮廓。探长虽然面向门外,却能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猜想巴索夫人走近她的丈夫,抓住他的双肩,断断续续地向他说道:“说呀,这不是真的!” 巴索呼吸沉重地站起身,推开他的妻子,大睁着一双醉汉般混沌不清的眼睛向四处看。炉子上空着,老妇人正往里添煤。房梁突出的天花板瞬间被映上了一大圈红光。 男孩也止往了哭声,他看着父亲,那样子就好像是在模仿他父亲的神态。 “结束了……请原谅……”巴索低声说道,站在房子中间一动不动。他看上去非常痛苦,声音显得很疲倦。他已经完全被拖垮了。 “您承认了吗?” “我并没有承认……听我说……” 他看着他的家人,嘴唇痛苦地颤抖了一下,颦紧的眉头久久没有舒展开。 “我没杀于尔里克……我之所以表现得这么……这么儒弱,是因为我考虑到……考虑到我……”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使他一时无法找到想说的话。 “考虑到您无法证明您自己无罪,是吗?”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尔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杀他……” “在凡斯坦刚死的时候,您就已经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您刚才承认……” “这不是一回事……” “您以前认识于尔里克……” 巴索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您看看这个小本子第一页上写的日期……已经12年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于尔里克老爹大概是10年前的事情……” 他渐渐地恢复了镇静,不过声音中流露出来的仍是绝望的语气。 “那时我父亲还活着,和认识他的人只要一提巴索老爹他们就知道……他是个朴素无华、严格认真的人,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他都非常严厉……他只给我极少的零花钱。后来比我学校里最穷的同学从父母那里得到的还要少……我被送到布朗芒多大街于尔里克老爹的店里,他是这类生意上的行家里手……” “您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巴索闭上了嘴。梅格雷清清楚楚地一口气说了下来:“您不知道他被人杀死,然后用小汽车运到圣-马丁运河边上并被扔进了运河吗?” 巴索默不作声。他的肩膀向下塌陷得更厉害了。他看了看他的妻子和儿子,又看了看那个老妇人。因为现在已到了吃饭时问,所以老妇人正唉声叹气地摆桌子。 “您将怎么做?”※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要拘捕您。巴索夫人和您的儿子可以留在这里,或者回您的家……” 梅格雷把门微微仃开,对院子里的宪兵说道:“请您给我弄辆车来……” 外面的路上已经聚集了一堆堆好奇的人,但他们只是站在远处张望,都是些土里土气,胆小怕事的乡下人。当梅格雷重新转回身时,看到巴索夫人已经扑倒在她丈夫的怀里,而巴索则机械地轻轻拍着她的背,两眼失神地看着前面。 “你向我发誓你会好好照料自己,”她有气无力地说,“尤其,尤其是……是别……别干傻事!” “好的……” “你发誓!” “好的……” “这是为了你的儿子,马尔赛!” “好的……”巴索好像摆脱了一切束缚,极其平淡地重,复着。 他是否并不担心会被一时的情绪所左右?他已经听到了探长发出的命令,于是焦躁不安地等着汽车的到来。他不想再说话,也不愿再听,不愿再看。他的手指因为极度的亢奋而在微微旅抖。 “你并没有杀死那个人,对不对?听我说,马尔赛……你必须听我说……况且,他们也不敢给你定罪……你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而且人们将会证实那是个卑邵的家伙……我马上就去找一个好律师,找一个最好的……”她极其热切地说着。她想使自己的这番话能被她丈夫听进去。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也许你甚至能获得假释宣告……最重要的是你千万不要气馁!既然……既然另一凶杀案不是你……”她把目光挑战般地转向探长,接着说,“我明天早上就去见律师……我要把我住在南锡的父亲找来,让他给我出主意……告诉我!你有勇气吗?” 她不明白她实际上是做了一件错事,因为她几乎使她丈夫最后的一点镇定都丧失了。只是巴索是否听到了她说的这些话呢?他正竖着耳朵谛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已经把所有的心弦都系在汽车的到来上。 “我将和你的儿子去看你……” 外面终于传来了汽车马达的轰鸣声,梅格雷结束了房间里的这一幕:“走吧……” “你向我发誓,马尔赛!” 她无法让她丈夫就这样离开。她把孩子推到他面前,想使他真正地清醒过来。巴索跨过门槛,向外面走去。 这时巴索夫人一把抓住梅格雷的胳膊,她的心绪是如此的狂乱以致于狠命地捏着他的臂膀。 “听着!”她气喘吁吁地说道,“你要知道他是不会自杀的!我了解他!” 她已经看到路边围观的那些人,但是她对他们视而不见。她不顾羞耻,毫不胆怯地喊道:“等等!戴上你的围巾……” 她跑进卧室去找围巾,尔后又跑出来,从己经开动的汽车窗口把它递了进去。 在汽车里,应该说由于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实关系,气氛还是很轻松的。车子离开省级公路拐上了通往巴黎的高速公路,在这一段至少有10分钟的时间里,梅格雷和巴索一句话也没说。而一上了高速公路以后,梅格雷说的第一句话似少与这个案子毫无关系:“您有一位令人钦佩的妻子!”他说道。 “是的……她已经明白……也许因为她是母亲!我能不能说说为什么我会成为她……我是说为什么我会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情人?” 沉默了一会儿,他继续用一种向别人吐露隐情的语气说一道:“一开始,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是一场游戏……接下来我没有勇气去中止这种关系,我害怕见到眼泪,害怕威胁,结果落到这个地步!” 窗外的夜色中,只能看到路旁被车灯的光晕笼罩着的树木飞快地向后闪去。梅格雷把烟斗填满,然后将装烟草的小荷包递到邻座而面前。 “谢谢,我只抽香烟……” 探长觉得这正是个随便闲聊的机会,聊聊日常生活中的那些琐事。 “可是您的抽屉里有十来个烟斗……” “是的……那是以前……我那时还是个狂热的抽烟斗爱好者……是我的妻子要求我不要再……”语音戛然而止。 梅格雷他旁边这个人的眼睛一定蒙上了一层泪水。他急忙补充道:“您的女秘书,她也是,对您非常忠心。” “她是个好姑娘……她总是尽力维护我的利益……她一定被搞得惊慌失措,对不对?” “倒不如说她充满信心……因为她曾问我您几时能回去……总之,您周围所有的人都喜欢您……” 车里重新陷入沉寂。汽车穿过了朱维齐。行驶到奥利时,远处机场的地面航空探照灯光划破了夜空。 “是您把于尔里克老爹的地址交给了凡斯坦吗?”但是充满疑虑的巴索没有答话。 “凡斯坦经常求助于那个布朗芒多大街的高利贷者……于尔里克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写在凡斯坦的帐本上,还有所借的金额……当那个旧货商死的时候,凡斯坦还欠着他至少3万法郎……” 但是巴索仍不肯开口!而且看来他还准备顽强地继续沉默下去。 “您的岳父是干什么的?” “他是南锡一所中学的教师……我妻子也是从巴黎高等师范学校毕业的……” 这桩案件随着他们谈论的话题时远时近。有时候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巴索都在用一种近乎自然的口吻进行谈话,就好像他已完全忘却了自己的处境,但往往话还没说完他就突然陷入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 “您妻子说的有道理……对于凡斯坦来说,您有可能被宣告无罪……最多也只会被判处一年,相反对于尔里克案件来说……”探长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今天晚上我将把您留在司法警察局的值班处……明天再对您实行正式监禁……” 梅格雷磕掉烟斗里残留的烟末,摇下与驾驶室相隔的玻璃对司机说道:“奥尔费弗尔滨河街!把车一直开进总部的院子里……”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巴索跟着探长一直走到那间曾关押过乡村酒馆的那个流浪汉的单人牢房门前。 “祝您晚安!”梅格雷看到牢房里并不缺什么东西,于是转身说道,“我明天再来看您。请好好考虑一下。您能肯定您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巴索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而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一味地摇头表示否定。 星期四肯定到达,将逗留几天,吻你们。 这是星期三早上,梅格雷在司法警察总署的办公室里给他的妻子起草了这份电报,然后他叫让把它送到邮局。 过了一会儿,负贵凡斯坦案件的预审法官给他打来了电话。 “今天晚上,我希望能把整个案件的档案材料都交给您!”探长肯定说 “……” “是的!当然!还有罪犯……” “……” “一点也不!也可能是个很平常的案子!对!今天晚上,法官先生!”他挂上电话,站起身,走进了探员们的大办公室,看到吕卡正忙着草拟一份报告。 “咱们的流浪汉怎么样?” “我把这项任务转交给了杜布瓦……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开始维克多在救世军会的收容所干活……他好像是在很认真地干这事,因为他曾说过他有肺病,所以救世军的人早已了解了这个情况,我认为他们可能把他看做是一个严肃认真的新成员……再过一个月,他大概都可以穿上红领子的救世军制服了……” “那么后来呢?”※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昨天晚上一个救世军的军官来到收容所,不知指派维克多去干什么,他拒绝执行,并且大喊大叫说这样冷酷无情地让他这么一个身患重病的人去工作简直是件可耻的事……接下来,当人们要赶他走时,他竟动起手来……那里的人只好强行把他轰了出来……他在玛丽桥下过了一夜……眼下嘛,他正沿着塞纳河边闲逛呢……其它事情,过一会儿杜布瓦会打电话告诉您的……” “如果我不在,你就告诉他把那家伙带回来关到那间已经有人的牢房里。” “明白了。” 接着梅格雷回到家去打点行装,一直呆到中午。他在共和广场附近的一家饭馆吃了午饭,查看了火车时刻表并确认恰好有一趟晚上10点40的火车去阿尔萨斯。 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使他无法脱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4点。片刻之后,他来到皇家咖啡馆的露天座。他刚坐下,詹姆斯也到了。这个英国人向他伸出手,一边用眼睛四处找侍者一边向他询问道:“喝波诺酒怎么样?” “当然……” “伙计,来两杯波诺酒!” 然后詹姆斯长叹一声,两腿交叉,眼睛发直,似乎他什么也不想说,脑子里空空如也。天渐渐阴了下来。一阵阵旋风横扫街道并卷起一片片的尘土。 “还得下一场雷雨!”詹姆斯叹息道。接着,他改变了话题,直截了当地问,“是真时吗,报纸上说的那些?您已经抓住巴索了?” “是的,昨天下午!” “为您的健康干杯……真蠢……” “什么真蠢?” “他的所作所为,他是个很认真的人,很坚强,而且充满自信,却像个孩子般被吓得惊慌失措,他一开始就应该想到去自首,去为自己辩解……对他最重的判决将会是什么?” 梅格雷早已从巴索夫人的口中听到过相同的论调,所以他令人难以捉摸地一笑。 “干杯!也许您说的有道理,但也有可能您说错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个案件并不是有预谋的,对不对?事实上,这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凶杀案……” “确实如此!如果巴索必须对凡斯坦的死负责的话,那也只是一个易冲动、感情脆弱的人愚蠢地丧失了理智……”突然探长粗声大气地——嗓门是如此之大,以致于使詹姆斯吓了一跳——对侍者喊道:“伙计,一共多少钱?” “6法郎……” “您要走吗?”詹姆斯问道。 “因为我必须去和巴索会面。” “啊!” “说实话,您是不是也很想见到他?那么好吧!我带您去……” 坐在出租车里,他们只随便闲聊了儿句。 “巴索夫人挺过来了吗?” “这是个非常有勇气的女人,而且非常有教养!在莫桑的那个星期天,当我看到她穿着一身海员服时可没这么认为……” 接着梅格雷又问道:“您夫人好吗?” “很好……像往常一样。” “最近的事情没使她感到惊惶吗?” “为什么?更何况她并不是那种动不动就乱了方寸的女人……她只关心家务事……缝缝补补……或是绣绣花……为了能买到一件便宜货,她可以在大商店里一转就是一两个小时……” “到了……来吧!” 梅格雷带着他的同伴穿过院子,一直走到牢房门口看守跟前,向他问道:“他们都在吗?” “是的。” “老实吗?” “除了杜布瓦今天早上带来的那家伙。他声称要向保卫人权同盟控诉……” 梅格雷险些笑出声来,他打开牢门,让詹姆斯走在他前面。 牢房里唯一的一张小床被流浪汉占据着,他把脚下那双帆布鞋和身上穿的外套都脱下来了。 当门被打开的时候,巴索正背着手在牢房里前后左右走来走去。他疑问的目光立刻投向刚进来的两个人,最后停留在梅格雷身上。 至于维克多·加亚尔,他垂头丧气地站起身,但马上又坐下了,同时从牙缝之里咕哝出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话。 “我碰到了您的朋友詹姆斯,”梅格雷对巴索说,“于是我想到您会很高兴……” “你好,詹姆斯……”巴索握住他的手说。 但是总有点不对劲,大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屋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默,一种无可名状的冷漠,或许因此决定了梅格雷想尽快地了结这件事。 “先生们,”他开口说道,“我要求你们都坐下,我们只需要几分钟……你,把床让出来……尤其是你最好保待一刻钟的安静,不要咳出声来……在这儿没人理你这一套!” 流浪汉只是在冷笑,就像是在期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请坐下,詹姆斯……您也是,巴索先生……很好!现在,我将先把案情简单地概括一下……你们都在注意听吗? “不久以前,一个名叫勒努瓦的死囚犯检举了某个人,但他拒绝说出姓名……这涉及到很久以前的一桩谋杀案,由于罪犯做得很隐秘,所以至今仍逍遥法外…… “简单地说6年前,一辆汽车从巴黎的某条街道一直开到圣-马丁运河……在那里,开车的人下来,从车里抱出一具尸体并将其推入深水中……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有两个游手好闲的人目睹了这一切……这两个人的名字叫勒努瓦和维克多·加亚尔…… “他们并没有去报警……欲念驱使他们利用自己的所见所闻找到了凶手,并有规律地对他迸行讹诈,金额或多或少……只是对于这种勾当来说,他们显得还太年轻……他们没有料到有一天早晨会发现他们的受害者搬了家…… “全部经过就是这样!死者名叫于尔里克!这是个孤身一人住在巴黎的犹太旧货商,所以没人会去注意他的行踪了!” 梅格雷不慌不忙地点燃他的烟斗,看都没有看他面前这几个人。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干脆目不斜视地只盯着自己的脚。 “6年以后,勒努瓦偶然又发现了那个凶手,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故技重施就因为他的一桩罪行而被判处了死刑……※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请你们仔细听着……在临死前,就像我前面已经说过的那样,他披露了一些线索,这足以使我把调查的范围限制在一个被确定的小圈子里。但他同时还写信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原来的同伙,于是后者跑到了两个苏的乡村洒馆…… “现在,我想说说第二幕……别打断我,詹姆斯!维克多,你也不许开口…… “让我们回到凡斯坦死了的那个星期天……那天,杀死于尔里克的凶手就在乡村酒馆……这就是您,巴索,或是您,詹姆斯,或者是凡斯坦,或是随便哪一个…… “只有一个人能确认凶手是谁。那就是现在坐在这儿的维克多·加亚尔……” 维克多张开了嘴,梅格雷一个字一个字地向他喊道:“你给我安静!”他换了一种语气接着补充道,“但是维克多·加亚尔是个狡猾的恶棍,他不愿白白地说出来……为了说出这个名字,他要价3万法郎……至少也要2万5千法郎……安静,见鬼!让我说完…… “警察局没有提供这类奖金的惯例,而这笔钱所能给加亚尔带来的也只会是因敲诈勒索而被起诉……让我们回到那几种可能性上来……我刚才说过那个星期天所有在酒馆的人都可能被怀疑…… “然而又不能一概而论……比如说,巴索已被证实过去认识于尔里克……另外还确认了凡斯坦不仅也认识于尔里克,而且旧货商的死还使得凡斯坦被免除了他欠那犹太人的一笔数目不小的债务…… “凡斯坦死了……警方的调查表明他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人……如果是他杀死了于尔里克,那么邢事诉讼将会自动漩销,有关这个案子的档案材料也将被放在它应该呆的地方…… ‘维克多·加亚尔可以为我们指出凶手,但是我没有权力接受他的讹诈……住嘴,该死的!我问你的时候你再说话……” 流浪汉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他每时每刻都准备开口通话。 梅格雷一直没注视任何人。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单调,就像在背诵一篇课文一样。突然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嘴里嘟哝着:“我过一会儿再回来……我有点急事得去打个电话……” 牢房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了。梅格雷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渐渐远去。 第十一章 杀死于尔里克的真凶 ‘喂,对!法官先生,再过十几分钟吧,凶手是谁?我目前还不知道……我向您保证!我是爱开玩笑的人么?” 他挂上电话,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接着走到办事员让的面前。 “对啦,我从今天晚上开始将离开几天……把我的邮件转寄到这个地址……” 他看了好几次手表,最后终于决定下楼到那3个人正呆着的牢房去。 走进牢房,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流浪汉那张充满仇恨的脸。他没有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而是怒气冲冲地迈着大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巴索正双手抱头坐在床边上。 而詹姆斯则靠在墙上,两支胳搏交叉在胸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梅格雷,脸上挂着一丝诡秘的笑容。 “很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 “够了!”詹姆斯开口说道,“只是您的回避丝毫没有好处。” 随着梅格雷的神情越来越窘迫,那英国人脸上的笑容显得更为激动了。 “不管维克多·加亚尔说出来还是他保持缄默,他都得不到3万法郎……是我杀死了于尔里克……” 探长打开门,叫住了一个正巧经过这里的警员:“马上把这家伙给我关起来,随便关在哪儿都行……”他伸手指了指流浪汉,而后者正冲着梅格雷大喊大叫:“您应该记得是我把您引到了于尔里克那里!如果不是这样,这件事就……” 这个家伙曾不借任何代价地想从这桩凶杀案中捞取好处,但现在他甚至都不让人觉得可耻,而只是可怜。 “只要5000法郎!”他在楼梯上声嘶力竭地喊道。 牢房里只剩下了3个人。其中巴索的神情最为沮丧。他躇踌了半天,终于站起身,面色凛然地来到梅格雷西前:“我承认,探长,刚才我曾表示愿意出3万法郎……我能怎么办呢?但詹姆斯不同意……” 梅格雷惊奇地来回打量着这两个人,脸上呈现出愈来愈多的同情。 “巴索,您早就知道了吗?” “很久以前……”煤炭商喃喃地说。 詹姆斯补充道:“我被那两个流氓诈取的钱就是他给的……因为我把所有的事都对他承认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那是明智的!”巴索恼火地说,“只需要3万法郎就可以……” “不!不!”詹姆斯嘘了口气,“你不会明白……探长也不会……”他扭头向四周看来看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没人能给我一根香烟吗?” 巴索把香烟盒递到他眼前。 “这儿当然不会有波诺酒啦!没关系……我必须从现在开始就养成习惯…尽管那样会更易于……”他嘴唇翕动着,就像一个嗜酒的人强烈地渴望能得到酒精饮料一样。 “实际上,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说!……我已经给婚……一个很不起眼的婚姻,过着一种普普通通的生活……后来我遇到了玛多……这时,我非常愚蠢地认为浪漫的爱情降临了……就像所有文学作品里的那些漂亮话所形容的……我的生命就是为了一个吻……短暂却美好的人生……追求超俗的情调……” 他说这番话时语调漠然,从而给他的忏悔增添了某种无情而又滑稽的色彩。 “我们之间的关系持续了有一年!在租来的单身公寓里!偷偷摸摸地约会!花式糕点和波尔图有萄酒!以及类似的价值昂贵的东西。而我每个月才挣1000法郎!这就是整个故事,一个愚蠢得令人伤心落泪的故事!我不敢向玛多提起钱的问题!我没有勇气跟她说我已经没钱再租帕西那儿的公寓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丈夫向我透露了于尔里克这条路子……” “您向他借了很多钱吗?”梅格雷问道。 “只不过7000而已……可是对于一个每月只挣1000法郎的人来说却是个大数目,一天晚上,我妻子住到她在旺多姆的姐姐家去了。于尔克来了,他威胁我说至少应当把利息给他,否则他将一方面告知我的老板,另一方面也会让我明白……您能想象到灾难性的后果吗?我的上司和我的妻子会同时得知全部真相。” 他的声音仍旧很平静,并带着一丝自嘲的口吻。 “我当时干了件蠢事……开始,我只想狠狠地揍他一顿,让他记住这次教训……但是,当他的鼻子流出血来的时候,他试图大声地喊叫……于是我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不管怎么说,我当时非常平静……要是您认为我那时失去了理智,那就错了,恰恰相反!我觉得我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接着我去租了一辆车……然后我扶着那具尸体,使别人看上去就像搀扶着一个喝醉了的同伴……以后的事您都知道了……” 他差点习惯性地伸出胳膊去取桌上的酒杯,但这里既没有咖啡座,也没有波诺酒。 “一切都了结了……此后,我用另一种眼光看待生活……我和玛多的关系又维持了一个月……我妻子养成了动辄叱责我的习惯,因为我开始酗酒……而且我必须不断地付钱给那两个家伙……我全对巴索说了……我觉得还是说出来好……这一切都起因于那些浪漫的想法……最好能够从头再活一砍,重新变成一个小小的婴儿躺在摇篮里……” 这话是如此可笑,而且又是以这么滑稽的口吻被说出来,梅格雷禁不住笑了起来。他发现巴索也露出了笑容。 “只能如此,不是吗?如果我某一天跑到警察局去对他们说我杀了一个人,那不是更愚蠢吗?”※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梅格雷说道。 “因为必须活下去!” 詹姆斯的语气中忧郁更多于凄惨!毫无疑问这是由他那奇特的性格造成的!他把名誉看得至高无上。对于他来说,耻辱是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因此他一直显得非常平静,同时他的表情像是在暗自揣摸为什么他面前这两个人会露出迷惘的神色。 “在乡村酒馆的那一天,要是警方对巴索那件事出现了判断失误该有多好……还有他和玛多的关系!而不是和别的女人!那么事情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如果当初有可能的话,我将说是我杀死了凡斯坦……那样我就可以彻底逃避这个世界……但是我当时甚至都不在现场!巴索始终未能摆脱这个愚蠢的事件……他逃走了……我则竭尽全力帮助了他……” 尽管詹姆斯看上去无动于衷,但还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这使他沉默良久才重新用他那单调的声音继续说道:“要是他没有说出真相就好了……就在刚才,他还想付给那个流浪汉3万法郎……” “那样会使事情变得更简单!”巴索低声吼道,“而现在呢?正好相反……” “现在,我彻底解脱了……”詹姆斯接着说道,“摆脱了一切!摆脱了这肮脏的生活!摆脱了办公室,咖啡馆,我的……”他没有说完。他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是:我的妻子!摆脱了和他不再有任何共同点的妻子。摆脱了尚比奥奈大街的那套单间公寓,在那里,每当吃完晚饭,他就随便抓过一本书借以消磨时间,一个又一个的夜晚便是这样度过的。他还摆脱了莫桑,他在那儿得挨个陪着那些人喝开胃酒。 他又说道:“我会很平静的!” 但那将是在苦役场或是在监狱里!除了那里有的东西,他将什么都不会得到!在那一片属于他的小天地里,平静意味的是在固定的时间吃饭,喝水,睡觉,整天把石头敲砸成铺路用的碎块或是成天在车间里制作女人衣服上的小饰件! “总之,他们会判我20年吗?” 巴索看着詹姆斯。他恐怕无法看清他的朋友,因为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并且慢慢地流到了面颊上。 “你给我住口!”巴索两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厉声喊道。 “为什么?” 梅格雷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抬起手想点燃烟斗,但里面是空的。 探长感到他从来没有在失望的黑洞中陷得这么深。 不,还不是黑洞!这是一种黯然的、晦瞑无光的失望!是一种不能用任何语言形容的失望!是一种无法仅靠冷笑和惺惺作态能够表达的失望! 这是一种浸泡在波诺酒里面又毫无醉意的失望。詹姆斯从来就没有喝醉过!他一直都非常清醒! 探长现在才明白究竟是什么驱使他每晚去皇家咖啡馆的露天座与詹姆斯相聚。 回想起来,那时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喝着酒,懒洋洋地随意交谈着。 然而,詹姆斯在内心深处强烈地渴望他这位同伴能在某一时刻抓住他!他关注着梅格雷身上出现的猜疑。对于这种猜疑,他有意识地助长它,使其变得越来越强烈。他一直在等待。 “来一杯波诺酒怎么样,老兄?” 詹姆斯不再用“您”称呼梅格雷。他喜欢探长,因为这位朋友将使他得到彻底的解脱。 梅格雷和巴索相互交换了一个难以形容的的眼神,同时詹姆斯把烟头在白木桌上捻灭,开口说道:“不幸的是我不能马上去我该去的地方……还得有一次次的审判……没完没了的讯问……还有那些流泪的或是表示怜悯的人……” 一个警探把门微微打开一条缝,向梅格雷说道:“预审法官已经到了!” 梅格雷犹像不决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样离开这间牢房,詹姆斯走上前去,叹息着向探长伸出手:“说实在的!您愿意替我去向法官求求情吗?只需要求他快一点就行了!我会说出他们想知道的一切!只要他们能够尽快把我送到该去的地方……”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最后又说道:“有一个人一定会气得拉长了脸,那就是皇家咖啡馆的伙计,您还会去吗,探长?” 3个小时以后,梅格雷已经坐到了开往阿尔萨斯的列车上。他呆在一节二等车厢里。他看到马恩河沿岸有许多与两个苏的乡村酒馆一模一样的小酒馆,它们也有一个木板的大库房,里面也都有一架自动钢琴。 当探长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火车已经停住了,车窗外有一排漆成绿色的栅栏,小站的四周布满了鲜花。 早已等得焦急不安的梅格雷夫人和她的姐姐正沿着列车一个窗子一个窗子地往里看。眼前的一切,车站、田野、房屋、附近的小山岗,还有天空。所有这一切就好像每天早晨都被用水冲洗过一般明朗清新。 “昨天,我在科尔马给你买了一双上釉的木鞋……快看……”刚进门梅格雷夫人就说道。 这双黄色的木鞋非常漂亮,梅格雷还没来得及脱下在巴黎穿的那身灰暗的西装就急于把它们穿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