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散尽还复来》 第1——2章 第一章宁家有子美如玉 瑜,美玉也。 宁家有子,人如其名,温润如玉,十五岁便才气远播,是城里有名的才子,品性纯良,谈吐大方,长相更是无可挑剔,不知是多少姑娘们心仪的对象,走到哪里,都一般的引人注目,至十八岁,说亲的媒人都踏破了门槛。 只可惜这位宁瑜公子虽外表温和,内心却也有着普通才子的清高,不肯轻易应允婚事,宁家香火向来不盛,至宁老爷这代,膝下更只剩了这一个儿子,因此着急得不得了。 终于有好事者暗中窥探,发现宁瑜心仪的姑娘,竟是文琴小姐。 “闻琴解佩神仙侣”,文家三小姐,闺名文琴,年方二八,模样秀丽,性格温柔,且二人生情之始,当真是因为宁瑜抚的一手好琴,踏青佳人闻声而至,自此一见钟情。 与城里那些普通大户人家一样,宁家家境富裕,开了家银号,在当地也极有名气,打听到儿子的心事,宁老爷大喜,想想与文家还算门当户对,好事趁早,于是忙忙的挑了好日子,叫人上门求亲,纳采问名,宁瑜美名在外,且又是宁家家业唯一的继承人,文家当然满意,很快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青年男女相恋,免不了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卿卿我我,两两缠绵,自亲事议定之后,二人也渐渐抛却初时的羞涩,成双入对公然出现,一时满城尽知,郎才女貌,神仙眷侣,致使无数少女梦破心碎。 灯火阑珊处,两道人影脉脉相拥。 惟独一个老人站在街角,发出一声谁也听不到的叹息:“一副习武的好筋骨,却偏偏去弄什么墨水,可惜!”. 一夜大风,一夜大火。 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火光映红了半面城,人人惊慌不已,一时间惊叫哭号声交错响起,风不止,火势熊熊顺风蔓延,牵连了周围好几户人家,而规模最大的宁家银号正在隔壁。 天意弄人,银号离火源太近,待发现为时已晚,楼板很快倒塌,整座银号没入火海,宁老爷几度要亲自进去,却被妻儿死命拦下,顿时也顾不得老脸,哭着跪求众人,无奈周围邻居皆顾着自家,哪里还管得上别人的银号,虽然有十几个伙计往来奔走救火,却终究只是杯水车薪,无力回天。 所有帐簿付之一炬,宁老爷几度昏死过去。 白衣翩翩的宁瑜杂在人群中,从未遇上过这样大的变故,既想去救火盘点损失,又担心父母年老体衰,受不了打击,一时无暇□,急得团团转。 一片黑云无声飞来,停在高高的城头上。 望着远处那片血红的火光,老人大笑:“天意!天意!” 一个富家公子是绝不会去从事某一行的,不过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难说了。而他,正好需要一个徒弟,一个继承人. 天明,城里最大的银号已然不见,入目是断石残桓,还有一些被水冲散的黑色灰土,以及几根乌黑冒烟的焦木,废墟旁围着一大群人,都是宁家银号的客户,银号出事,恐慌的人们纷纷登门,要兑现银,一片混乱。 亲者叹息,仇者快意,幸亏宁家银号平日信誉还好,拉下脸面说了不少好话,终于将众人打发走了。 但钱总是要还的,眼见大势已去,实在拿不出许多银子来还这些债务,在出事后的第三天夜里,宁老爷在祖宗灵位前拜了几拜,趁人不备竟上吊自尽了,待发现已断了气,合家举丧痛哭,宁瑜自是披麻带孝,忍悲理事。 这边宁老爷还未落葬,债主们又纷纷找上门来,宁瑜顾不得悲痛,放下身分陪尽好话,拿出些现银才了事,谁知祸不单行,宁老夫人受了这一场打击,竟生起重病,伙计管家纷纷散去,债主日日上门催讨,宁瑜只得拿出家里仅存的一些银子,打发走了些,那些没拿到的,便搬东西抵债,把个宁家弄得家徒四壁,好在文琴小姐知书达理,并不是那起薄情之人,时常偷偷出来看他,还拿些私房钱替老夫人请医问药,然而宁老夫人终究上了年纪,如何受得了这些,不到两个月也一命归西,连棺材钱都难凑齐,甚是凄凉。 短短两个月,宁家竟办了两场丧事,只剩得宁瑜一个人,该当的都当了,终于,债主开口索要房契,正在无计可施,平日的对头于公子竟找上门来。 他笑摇折扇:“兄弟倒有个主意,家父早想着开一间银号,如今人齐了,正巧缺个管帐,素闻宁兄才名,若有心屈就五年,兄弟便替你保下这祖屋,如何?” 这位于公子倒也小有才气,素日与宁瑜不合,提出这条件无非是羞辱他而已,堂堂宁家公子沦落到帐房先生,这口气谁能受得了。 宁瑜沉默半日,淡然应下:“好。”. 于家银号很快开业了,就在原宁家银号的旧址上,柜台里的帐房先生赫然是宁瑜,一时间有人惋惜有人同情,惟独宁瑜本人对这些置若罔闻,眼见昔日的同好一个个都被于公子拉拢结交,他依旧泰然处之,唯一令他有点不安的是,文琴小姐已经许久没有音信了。 半个月后,文老爷将他请了去,却是以女儿年岁已到,不能多等,催他早日迎娶。 守孝期未满不说,宁瑜如今哪有财力迎娶,只得婉言回绝。 文老爷大为不乐:“贤侄,凡事还有个例外,如今小女年过十六,再等你守孝三年,岂不是误了她的青春?” 宁瑜默然半日,道:“晚辈愿退亲。” 文老爷大喜:“贤侄天人之姿,将来必定发达,天下女子应有尽有,小女相貌粗陋,实在是有些配不上你,老夫愿退回彩礼另加二百两,助你……” 宁瑜打断他:“不必。” 于家前日请人来说媒问名,文老爷倒是极满意的,于家财雄势大,如今宁家已经败落,宁瑜哪有钱迎娶,怎好再把女儿嫁与他?见他肯退亲又不要财物,文老爷也不再勉强,暗笑他清高,随意安慰了几句,便立下了退婚文约. 夜,两坛酒,空空落落的宁家大院。 “明月为证,君心我心,永生不负。”指着半墙明月,他笑着喝一口酒,将当初的誓言一字字念出来。 她喜欢他的才华,喜欢与他和诗,喜欢看他作画,喜欢听他抚琴,然而一夜之间,他除了这些东西,什么都不剩了,她便要退亲。 我不负你,却是你负了我。 他又喝了口酒。 也罢,一个钱字,自古引得多少人反目,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她?那般温柔的女孩子,那美丽柔软的青丝,含羞的脸,跟着如今的他,她能吃得了苦么? 他抱着酒坛猛灌,头脑竟始终清醒得要命。 这时,有人说话了。 “小子,你想不想要钱?”. 不知何时,一个面容清瘦的黑衣老头坐在了旁边,眼睛闪亮,目光锐利无比,带着阴阴的笑意。 宁瑜愣了愣:“想。” 老人道:“老夫可以让你有钱。” 宁瑜摇头:“晚辈虽穷,却也知道无功不受禄,贫者不取嗟来之食的道理。” 老人扬眉:“若有钱娶那个文小姐,你也不要?” 宁瑜笑笑,再次抱起酒坛:“如今娶了,将来又怎样,跟了我,她始终是吃苦。” 老人笑:“你喜欢文小姐?” 宁瑜毫不掩饰:“是。” “你若一直像往常那般有钱,她就可以过得好,”见他要说话,老人摆手,“放心,老夫不会施舍你什么,只是想教你挣钱。” 宁瑜放下酒坛,低声道:“不必,倘若你老人家肯借五百银子给我,一年之后,我必定连本带利奉还。” 老人道:“恐怕文小姐等不了那么久了。” 宁瑜愣。 老人道:“傻小子,文家这么急着要你退亲,自然有缘故,那于公子三日后便要登门行聘了。” 宁瑜全身一僵。 老人笑:“老夫倒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在三日之内得千金,你要不要?” 宁瑜愕然半晌,缓缓垂首。 “既不听,那就算了。”老人起身就走。 眼见他要走出院门,宁瑜终于忍不住叫住他:“老人家请留步!” 老人果然停住。 宁瑜起身行礼:“敢问你老人家尊姓大名,但有指教,宁瑜必定洗耳恭听……” 老人头疼:“老夫听不得这些酸溜溜的话。” 宁瑜立即闭嘴,恭敬地站着。 老人道:“我叫金越,你或许听说过这个名字。”. 宁家不是武林世家,然而“金越”这个名字已不仅仅局限于武林,很简单,三年前千手教教主金越潜入皇宫,从皇帝的龙袍上取走了一粒金纽扣,并留下字条自称与人打赌,暂借三个月,果然三个月后皇帝老儿上朝时,那粒纽扣已躺在了金銮殿的龙椅上,对于这种事,皇帝也无可奈何,千手教历代教主都有光临皇宫的辉煌记录,连大内高手都难以察觉,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防不胜防,不过好在这群贼人虽厉害,却并无恶意,多数时候进出皇宫只是因为和别人打赌,顶多偷点宝贝走罢了,因此皇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抓得到朕就抓,抓不到就懒得理你,于是多数时候都不了了之,千手教与朝廷也渐渐有了种和平共处的默契。 宁瑜大惊:“莫非你就是千手教教主?” 金越笑:“只要你肯拜老夫为师,天下财宝尽你取用,何愁没钱?” 宁瑜作色:“老人家此言差矣,我宁瑜家世清白,也读过书明过理,怎能做那起梁上君子,干偷窃的勾当!” 金越道:“我千手教虽多是偷窃之辈,却也有不动老弱妇孺的教规,偷的也多是那些为富不仁之辈,他们那么多钱还不是放库里烂掉,取世上多余之财为己用,哪点不好?” 宁瑜道:“不劳而获,以卑鄙手段获利,便是不义之财。” 金越道:“千手教徒并非普通偷窃之辈,除了偷,还多的是手段,使毒,易容,暗器,轻功,无一件不是我们的真本事,凭真本事得来的钱,怎能叫不劳而获?又有哪里卑鄙?” 宁瑜扬手坐下:“多谢你老人家好意,宁瑜绝不做这种辱没祖宗败坏门风的事,不敢聆听教诲,请吧!” 瞧这双手,啧啧,不进千手教太可惜了!见他下逐客令,金越倒也不生气:“为了文小姐,你也不愿?” 宁瑜傲然:“见钱眼开的女子,不值得我这般相待。” 切,多少人想拜我老人家为师,若非你小子资质奇佳,我会在这跟你耗?金越吹吹胡子,忿忿掠走,自古只有徒弟求师父,如今找个徒弟居然还要说好话!. “明月为证,君心我心,永生不负。”看着手帕上的字,宁瑜颤抖了,知道她只是被文老爷关起来之后,他有种想哭又想笑的感觉。 她没有背弃他,却是他先负了她。 三日后,于家便要上门去求亲,她叫丫鬟偷偷出来求救,她宁死不要嫁与别人。 心性高傲的宁瑜终于低头,决定上文家求情。 再次踏入那道门槛时,他从未觉得有这般尴尬和羞耻,但为了她,这点脸面又算什么? 文老爷的态度已经冷淡许多,听到他的请求之后,只是一笑:“老夫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是望她将来能过得好些,于家聘礼千金,若贤侄能于三日之内得一千银子,老夫便再将她许配与你也无妨。” 在身后管家嘲弄的目光里,宁瑜走出文家大门,心中是无尽的绝望。 一千两银子! 对于昔日的宁家公子来说,一千两银子也不至太多,而如今的宁瑜,身边已连十两银子都不剩。 明知是故意刁难,但他又能如何?她还惦记着他,愿意陪着他吃苦,他却这般没用,连将她救出来的能力都没有,琴棋书画,帐目,这些再好又有什么用!. 是夜,宁瑜大醉。 醒来时,他看到一双阴阴冷笑的眼睛。 “傻小子,喝酒有什么用。” 涵养再好,未免也有些恼怒,宁瑜冷冷道:“你又来做什么?” 金越自顾自在他身边坐下:“在文家受了气?” 宁瑜喃喃道:“受气算什么。”是的,受气算什么,只要能救她出来,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只要她还喜欢他…… 金越道:“他要一千两银子?” 宁瑜震惊:“你怎么知道?” 金越怪笑:“那时我就在你们头上。” 当时那耻辱的场景他都看见了?宁瑜努力咬着牙,突然跪下:“求求前辈,借我一千银子,将来我宁瑜必定加倍奉还。” 金越看他一眼,悠然道:“我千手教人人都是自食其力,例不外借,何况宁公子不是看不起我等窃贼么,怎能借这些不义之财?” 宁瑜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金越道:“只要你入我千手教,区区一千两又算什么?” 宁瑜呆呆地跪着,摇头:“我不能玷污了门风。” 金越转转眼珠:“千手教银子例不外借,但老夫看你投缘,便破例一次也无妨。” 宁瑜大喜,拜下去:“多谢前辈,宁瑜必定永生不忘你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就算来世做牛做马……” 你若真做了牛马,我要来还有屁用!金越不耐烦地摆手:“你且休拜,听老夫把话说完。” 宁瑜点头:“晚辈洗耳恭听。” 金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老夫愿借你银子,但老夫身边只有九百两,何况你并非我千手教的人,也只能借你九百两,你若要就拿去。” 宁瑜失色:“但……” 金越起身,断然道:“老夫只能借这么多,至于另外那一百两,你堂堂读书人,比不得我们这些窃贼,莫非就不会想法子?” 宁瑜还要说什么,面前却已不见了人影,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抬脚要走,却不慎被一件东西拌住,零零散散的物事被他踢了一地。 一锭锭的银子,整整九百两。 第二章千金散尽还复来 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能肯定的是,绝不会有人会轻易借给你。 “有劳宁先生清点一下库房。” 银号库房里,看着那一匣一匣白花花的银子,宁瑜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暂借区区一百两,将来再还回去,绝不会有人发现的,只有这样才能救她出来。 他颤抖着拿起一锭。 未经同意擅自借用,这不是和窃贼一样了么!内心强烈地挣扎,终于,他伸手要将银子放回去,然而就在此时,一群人冲了进来,不容惊慌的他解释,便一阵拳打脚踢,随即将他五花大绑送进了府衙监牢。 宁家搜出脏银九百两。 “是他们叫我清理银库,我没有偷!那是我的银子!”他整整叫了一天,嗓子叫哑了,却没有人相信他,因为他若真能拿出九百两银子,当初也不至于连房子都差点叫人拿去做抵押,自己去替人做帐房先生了。 两天后,于公子来看他,叹息:“宁兄也是读书人,必不会做出这等事,但帐房那边家父坚持换人,兄弟实在对不住,还请宁兄另谋高枝吧。” 宁瑜很快被放出来,浑身是伤,白衣尽染血迹灰土,披头散发状若厉鬼,全无半点风流才子的模样,迎接他的,是无数同情而鄙视的目光,昔日才子竟沦为小偷,偷的还是好心帮他保住祖屋的于家. 没有力气解释,宁瑜伤痕累累倒在门口,听往来的人们议论于公子与文小姐的亲事,不时还对他露出怜悯的表情,他心如死灰。短短两日,一切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一个落魄才子变成了千夫所指的小偷,文琴也将要嫁给别人。 随着夜幕的来临,心仿佛被黑暗吞噬,越来越空,饥饿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小子,饿了吧?”金越笑呵呵地坐在旁边。 宁瑜木然:“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只借九百两。” 金越奇怪:“借钱是你自己求老夫的,老夫已经好心借了你大半,你是读书人,莫非比我们小偷还不讲道理?” 宁瑜无言。 金越道:“你既明理,就该知道欠债还钱,你还欠老夫九百两银子,打算怎么办?” 宁瑜沉默半晌,道:“实在对不住,是宁瑜无能。” 金越道:“不过区区一百两,却惹得他们都冤枉你,不如拜老夫为师,学了武功,天下财富尽你取用,有了钱,还怕抢不回一个女人?” 宁瑜吃力地别过脸:“你不必说了,我绝不会做那起盗窃小辈!” 金越冷笑:“做小偷至少不会饿死,穷小子有骨气,却要饿死了,你老爹老娘若真想要你死,早就把你淹死了。” 宁瑜冷冷道:“先父若知道我做贼,早就把我打死了。” 妈的我堂堂千手教教主还怕收不到徒弟?金越也恼了:“切,老夫忍你很久了!我们千手教怎么?轻功,暗器,件件都是世上绝技,你看江湖中谁敢不敬,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容你一个屁书生指指点点!” 宁瑜干脆闭上眼睛,不说话。 金越起身,幸灾乐祸:“你以为那火是意外?分明是隔壁的张家得罪了人,所以那人趁夜放了把火,想不到连你家银号也烧了,这些人睚眦必报,比我们千手教的又强多少?” 宁瑜睁眼,惊怒:“你既知道,为何不早些叫人?” 金越理所当然:“别人的事与我何干,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看你如今躺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就算死了也没人管,那女人一样要嫁给姓于的小子,再过几年,她恐怕连你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宁瑜怒:“滚!” 金越忍住劈了他的冲动,转身就走:“哼哼,你都要死了,本教主来去又与你何干,你已经不是什么公子,不过是个贼,死了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朦胧中,有人靠近。 “琴儿!”嗅着熟悉的香味,宁瑜很快清醒过来,胸中很快被喜悦填满,文琴还记得他,她是相信他的,纵然是死,他也无憾了! 她默默地蹲下来。 宁瑜挣扎着坐起,想要拉住她的手:“琴儿!” 她却躲开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已经答应了于公子的婚事。” 宁瑜缓缓缩回手,声音沙哑颤抖:“是我无能。” 她别过脸:“你为何要做出那等事?我原本是打算以死拒婚的。” “我没有偷!”宁瑜激动,抓住她的肩膀,“他们不信无妨,莫非连你也不相信我?”只要她信,别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 她立即看着他:“那你告诉我,这九百两银子是哪来的?” 宁瑜心一沉,放开她,喃喃道:“那是一个老人家借给我的,并非于家库存的银子,我的话你也不相信?” 她问:“他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借你?在牢里,你为何不叫人去找他来作证?” 宁瑜语塞。 “就连对我,你也不肯说实话么?”她低声道,“要我信你,你不妨将那人名字说出来,我叫人替你找他来作证,洗清冤屈。” 宁瑜有苦说不出。与贼往来,借了贼脏,在别人眼里和偷又有什么区别?何况金越这个名字一报出来,恐怕所有人更要认定他与贼是同伙了,定个什么大罪都难说。 美目中渐渐透出失望,她不再问,取出几锭银子:“事情既已过了,你且好好养病,今后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她认定了是他!宁瑜大急,拂落银子:“不是我,琴儿,你相信我!” 她倏地起身,流着泪,声音却是凉凉的:“你往常不是这样的,我喜欢有才有志的宁瑜,人穷志不能穷,如今事实俱在,你为何还不肯悔改?” “文琴!你听我说……” “你若真是冤枉,就去衙门,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我……”说出来事情只会更糟糕,他沉默。 她站了许久,转身离去. 宁瑜躺在门口,身旁地上是一堆灰土混杂的饭菜,那是旁人看不过,好心盛给他吃的,但不知为何总有意外发生,不是突然来一群孩童踢翻了碗,就是有乞丐先来抢走,当然,他明白有人想看他的笑话,但这些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已经不重要。 只要她说一声“我信你”,他就是死也瞑目的,但如今就算他死了,在她心里,他还是个小偷!天下最令人不齿的小偷! 三天,她没有再来,金越也没有再来。 腹中更觉饥饿,身体几呈虚脱状态,然而期待已久的死亡即将来临时,求生意志反而回来了,如今连她都已经放弃了他,他就是饿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记得,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冤屈,死的只是一个小偷而已! 活着是小偷,死了也是! 他觉得很好笑,于是真的大笑,声音如鬼哭。 生死只在一线,脑子里的意识却反而比平日更清醒。 他为什么该死!分明是掌柜叫他清点库银,帐目清清楚楚,可如今他们却故意咬定是他潜入库房偷银子,而且偷了九百两,卑鄙的手段,明明白白的栽赃陷害,这些人岂不是更该死! 忍着身上伤痛,宁瑜挣扎着翻身,忍住呕吐的感觉,将地上的饭菜吃了几口,然后用尽全力滚到阶下,爬在那个小水坑旁,一口一口,慢慢地,将那浑浊的水喝光。 让那些人嘲笑去吧,有什么要紧?. “废物!废物!”看着面前的几个年轻人,老教主金越连连摆手,大为泄气,“还真没一个比得上那小子。” 对了,那小子死了没有? 抱着好奇的心理,老教主又趁夜走进宁家大院。 刚刚踏进院门,左脚突然被两只爪子抱住,抱得死死的,吓了他一大跳,下意识就要踢,却听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求求你,救我!” 哟,这不就是那臭小子么!金越立即低头欣赏,连连摇头赞叹,都饿成这样了还有力气,果然是好资质! 他死死抱住金越的腿,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求你救我。” 金越大为解气,冷哼:“老夫凭什么要救你?” “我拜你为师。” “想拜我为师的多了,”被这小子求的感觉真好,金越享受着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凭什么要收你?” “我比他们好。”那手无力地松开。 这倒是实话,眼看他撑不下去了,好容易得来的徒弟,若是现在死掉岂不可惜?也不知道这副筋骨有没有坏?金越慌得拎起他就掠走. 宁家院内,二人对面而立。 金越道:“要拜老夫为师也可以,不过你必须要先做一件事。” 宁瑜道:“但凭吩咐。” 金越笑:“我要你去于家钱庄旁边的铺子里抢一件东西。” 宁瑜愣:“抢?” 金越道:“既要做小偷,就不能先存了怕人发现怕见不得人的心思,心里越怕,下手就越容易失败,哪个小偷没被人抓住过,没挨过打?叫你去抢也是这意思。” 他拍拍宁瑜的肩膀:“记住,你已经是个贼。” 已经是贼,还有什么要紧,怕什么嘲笑?宁瑜默然半日,点头:“我去。” 金越大笑,强调:“要当着别人的面抢。” “我明白。”. 昔日的宁公子如今成了小偷不说,竟大白天抢东西!城里议论纷纷,语气已少了许多怜悯,多了几分不屑。 高高的台上,二人站在栏边,满城风景尽在眼底。 金越道:“明日你便随我离开这里。” 宁瑜点头:“好。” 金越道:“如今那个文小姐想必更失望得很。” 宁瑜笑了:“别人失望与否,与我何干。” 金越点头:“你既想明白了,那就拜师吧。” 宁瑜立即跪下,拜了三拜:“弟子拜见师父。” 金越并不推辞:“你且不忙,我还有两件事,你可能做到?” 宁瑜道:“师父吩咐就是。” 金越道:“第一,便是饮酒不过三杯。” 宁瑜道:“我不喝。” 金越点头:“我们千手教靠的是手,偷窃,暗器,易容,使毒,若饮酒过量,这双手就没那么灵活了。” 宁瑜问:“第二?” 金越道:“第二,你既入了千手教,将来还要继承我的一切,便该忘记过去所有的事,你的什么狗屁书画,什么文章,还有……”他停住,意味深长。 宁瑜道:“弟子明白。” 金越点头:“那就好,宁瑜……” 宁瑜打断他:“师父,宁瑜是谁?” 这臭小子还是嫌作贼玷污家门,不肯用本名吧,当初若不是我老人家救你,你早就死了,还屁个门风!金越心里咒骂,面上微笑:“好,那你叫什么?” 宁瑜道:“弟子没有名字,求师父赐名。” 金越沉吟,转身看见阳光下金光灿灿的河水,心中一动:“千手教历代教主都会改姓金,如今老夫只有你一个徒弟,早些改了也好,老夫曾听说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做‘千金散尽还复来’,那起富人,钱多了也不过放库中烂掉,我千手教人皆是各凭本事,取世上多余之财为己所用,天下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掷千金又何妨,你便叫作金还来,如何?” “多谢师父赐名,弟子就叫金还来。” 世上从此不再有宁瑜,只有金还来。 第3——4章 第三章有毒名闭嘴 灯红酒绿处,莺声燕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气息,这里是城里有名的风流地,楼上栏杆边站着一排排年轻娇媚的女子,楼下客人往来,略显杂乱,除了普通纨绔子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身边都陪着一个以上的女孩子,或是赌钱,或是玩笑,或是相拥着往楼上房间走。 看姑娘们盛装打扮陆续出门而去,老鸨笑得脸上开花,那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专程派人来接的,付的费要贵一倍。 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个衣着褴褛的年轻人,拉着其中一个姑娘不放:“喜妹!” 姑娘立即大哭:“二哥救我,我要出去!” 经这一闹,立马有人上去拉扯。 “又是这臭小子!”老鸨双手叉腰,“进了这门,都是老娘的女儿,哪里还有什么妹妹,出去出去!” 那人跪下,膝行至跟前,磕头不止:“求求你放了她,求求你们……” “人是老娘花银子买来的,一分钱一分货,你若有钱……”老鸨一面骂,一面招手,“人呢,都死哪去了,耽误生意,还不快把这穷小子给我撵出去!” “谁是穷小子?”冷冷的声音。 所有人都回头看。 说话的是个黑衣人,很年轻,身上披着极宽大的黑色披风,高挑的眉毛,挺挺的鼻子,眼睛明亮如星星,俊美的脸正带着笑,笑容里透着一丝痞气。 他斜斜倚着楼梯栏杆,笑问:“说谁是穷小子?” 老鸨在这行混惯了的,知道什么人惹不起,看到那精致的衣料,还有那条金镶玉的腰带,立马陪笑:“老身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罢了。” 穷小子?他冷笑:“她值多少钱?” 老鸨愣了愣,会错他的意思:“喜姑娘今晚已经有位大爷约下了,还是头一次,您看是不是换个……” 话没说完,一叠银票丢到她脸上。 “一千两,买她这个人,够不够?” 这姑娘虽美,却并非什么天香国色,哪值得一掷千金,这人是个冤大头?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楼上的姑娘们更是窃窃私语。老鸨嘴巴张得老大,没听错吧?这丫头买来只花了五十两,他要用一千两? “不够?”他随手又掏出一叠,挑眉,“再加一千,不行就算了。” 众人全傻。 好歹老鸨关键时刻回过了神,知道遇上了财神,笑得脸快烂掉,马上将银票接来飞快揣好,立即递眼色,让那些人将哭哭啼啼的姑娘放开,再夸了一番好眼力,然后问:“公子这就带她走?” 地上那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与姑娘相拥不放。 黑衣人不耐烦:“闹了这半日,吵得大爷我也没心情了,不都替你把她赎来了么,不快些带走,哭什么哭!” 众人快要晕倒,敢情他花这么多银子,居然是替别人赎的? “穷小子?”黑衣人走过老鸨身边,恶意地笑了声,然后大步出门去了。 老鸨既惊且喜,全然不知道自己将要倒的大霉,第二天,她就再也骂不出一句话了,这种情形持续了整整一年. 大约半人高的、金条子金砖砌成的平台上,放着一盆优美金贵的白海棠花,白玉的花瓣,金丝为蕊,一共十来朵,叶子由碧玉琢成,枝干则是一棵珍贵的红珊瑚树,连盆也是用玛瑙做成,里头填着许多珍珠玉屑作土。 金还来远远靠着椅背,脚搁在桌上,宽大的黑袍垂在地下,铺开,整个人看上去活像只大蝙蝠。 他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神色悠闲且愉快:“巧夺天工,巧夺天工!” 不过很快他就失去兴趣,叹了口气:“还是金子银子实在。” 这东西纯粹是有钱人吃饱了没事做,把银子弄来消遣罢了,除了好看,既不能吃又不能用,放着也是白白烂掉,不如金大爷做做好事,替你享用掉,恩,我算算,能卖十几万两? 他转转眼珠。 反正买得起的都是富贵人家,买回去也是白放着,不如过几天大爷又去取回来,再卖? 其实除了这盆珍贵的白海棠之外,四周还有无数奇珍异宝,每一件的价值都不低,甚至还有许多连名字也叫不出来,光极品珊瑚树就有六棵,胡乱摆在墙角地下。再就是铺地的金砖,无数夜明珠散落着,发出柔和的光芒,将整个房间映得亮如白昼,就连他身下坐的椅子也是镶金的,嵌着西洋的宝石,整个房间满是金珠宝贝,光华灼灼。 “穷小子?”他嘿嘿冷笑,顺手捞过一把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丢出去,撞上墙壁,劈啪作响。 骂?金大爷叫你闭嘴一年。 清脆的响声,玉如意撞在墙上,粉碎。 心情大好。 他拍拍手站起来:“大爷有钱,大爷就爱一掷千金,怎么。” 这里永远有花不完的钱,数不尽的珍宝,几乎每个月,都会有新的东西丢进房间,每件都值千金以上,有的甚至价值连城。 珠宝源源不断,房间却永远不会满. 两年前,金越将他带进这个房间:“这便是你三年来每次任务所得的东西,我将它们全放在了这房间里,如今你可以拿去了。” 金的,银的,玉的,玛瑙的,西洋的宝石等等,琳琅满目,光华璀璨,几乎已将房间堆满了。 他看得眼花缭乱,发呆。 金越扇他一耳光,骂:“臭小子,你是堂堂千手教未来的教主,区区几件东西算个屁,作这副傻样!” “你!”他怒视,之后总算清醒过来,一脸期待,“我要把它填满。” 金越毫不犹豫又扇他一耳光。 他捂着脸跳开:“做什么!” 金越冷笑:“你莫非忘了当初快饿死的时候,钱的用处就是花的,不是摆着好看的,当初金四海祖师创立千手教,本意就在于此,我们千手教取世上之财,为己所用,将天下财宝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要你为了它们做守财奴。” 他一字字道:“记住,这房间永远也不能让它满。” 金还来还是发呆:“可这么多,我怎么花?” 金越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只有人嫌钱少,哪有人嫌钱多了?钱是你的,有了就要学会用,你且拿一百条金子去换银子,今晚要将它们全花掉。” 不待金还来反驳,他又阴□:“若多剩一两,明日就等着痛死吧。” 金还来愣了两秒,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低头检查身上,哇哇大叫:“你居然给我下‘追魂散’!” “反应比上次快了不少,”金越满意,“你既知道这是‘追魂散’,就该明白,这解药教中上下只我才有。” 金还来怒:“你越来越毒了!” “难得好徒儿明白,”金越转身就走,“花钱还不容易,还要为师教你?吃香的喝辣的,找女人,还可以做做你的好事,一掷千金,你尽可以去试试。”. 一百条金子,每条足足重十两,很快,它们变成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第一张银票打算做做伟大的好事,虽然金还来对这种事一向嗤之以鼻,他还是将它丢给了个乞丐,只不过很快就有六个乞丐跑上来打架,结果就是银票被撕成了几片,于是他又数着人数多丢了几张,然而乞丐们并不配合,不肯按分子拿,直打得头破血流。 看着一堆人抢钱,金还来越来越无聊,妈的我凭什么要管别人? 于是这一夜,他有了第一个女人,把银子全赏给了她和她的姐妹,这些钱若不尽快花出去,第二天他自己就要倒霉了. 五年了,五年。 除了时间太短,内力修为不够,他几乎已将所有功夫全部掌握,尤其是轻功、暗器和使毒,虽然主要是被金越“玩”出来的,却也勉强算得上出神入化,一次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而明天,他将成为伟大而神秘的一代千手教新教主,贼王。 “老家伙,想偷懒做太上皇,”喃喃念了这两句,他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师父早啊!” 金越站在椅子背后,阴阴地笑:“果然早得很,天刚黑。” “问明天的早。”金还来谨慎地回答,脚底往后退了两步,指不定这老家伙又发明了什么新毒,我离你远点。 金越笑得更加阴险:“你过来。” 师父吩咐,没办法,金还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紧盯着他的手:“师父有何吩咐?” 金越抬手。 金还来下意识跃起,紧接着飕飕声不断,无数银针打在对面墙上,每根都泛着惨绿惨绿的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你好毒”这句话用的次数太多,已经成了废话,于是金还来一边不停做着蝙蝠翻身的动作,一边大叫:“喂喂,你别弄坏墙,别弄坏我的宝贝!” “这轻功,啧啧,就是内力浅了点儿。”金越得意,双手同时扬起,暗器如雨。 金还来大惊,从空中摔下,却并没有掉在地上,在离地不过一尺时,他就用手撑了一下,整个人几乎是贴在地上,与地面平行,像鱼一般迅速游开。 金越终于停手:“不错!” 此类考察方式实在太常见了,开始金还来还会发怒,接着开骂,再后来就只剩瞪眼,如今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每次被考察之后金还来还是会很愤怒,他翻身回来,目中犹带着怒气。 金越视若无睹:“按千手教历代教规,今晚我会将一半内力输与你,明日便传你教主之位。” 金还来关心的不是这个:“今后教里事务肯定不少,我是不是不用再跟着你了?” 金越似笑非笑:“说起来,我倒有些舍不得,你便留在我身边也无妨。” 动不动扇耳光,五年里就拿我试了八十三次毒,你玩得起劲,我他妈都快没命了!金还来心里暗骂,面上微笑:“徒弟我虽然忙,也不敢忘了你老人家,今后有事派人来吩咐一声就行了。” 金越看了他半晌,点头:“这几年我也逼得你紧了些,但教主之位事关重大,关系到整个千手教将来的运势,老夫只有你这一个徒弟,望你能明白我这份苦心。” 听到这番话,金还来反倒有点感动,垂首:“弟子明白。” 接下来,“啪啪”两耳光. 那点感动之情马上被打回去了,金还来气得:“你他妈又打我做什么!” 金越冷冷道:“今日四大护法禀报,这一年来,城里有十来个百姓无故变哑,经调查似是中毒,此毒为时一年自解,但千手教好象并没有这种毒,所以叫我追查。” “不必查了,”金还来面不改色,“你手底下这几个笨蛋查得还真快,那是我制的毒。” “他们明日都会成为你的手下,”金越沉着脸纠正,“什么毒?怎的从没见你说过?” 金还来笑得邪恶:“闭嘴。” 金越怒,扬手又要打:“放肆!” 金还来闪开:“我没叫你闭嘴,我说那毒叫‘闭嘴’。” 金越愣,继而失笑:“‘闭嘴’?” 金还来点头:“看谁不顺眼,我就毒哑他。” 金越正色:“千手教教规第三条,不碰百姓,他们并非武林人士,为何要毒哑他们?” 金还来不答:“教主能不能改教规?” 金越点头。 金还来道:“那我明日去加一条,就不犯规了。” 金越哼了声:“但今日你还不是教主,犯了教规,就该处置。” 金还来不说话。 金越想了想:“他们四个并没见过你,原不是故意要查你,想不到倒把你给得罪了,也罢,我正好看他们不顺眼,你去替我将他们揍一顿,算作抵罪好了。” “什么!”金还来大急,“你不会这么狠吧!” 金越补一句:“不许用毒。” “我这点内力,怎么挡得住他们四个!”奉教主之命揍人原本没什么,问题是那四大护法都是绝顶高手,而且根本不认识他金还来,也不知道他未来教主的身份,哪会无缘无故让人揍? 被四个绝顶高手追杀,金越要的就是这效果,笑得开心:“你的意思是,不去?” 金还来后退:“不去不去!” 金越点头:“一个时辰后,让我看到点效果,再来拿解药。” 金还来猛然醒悟,怒:“你又给我下了什么毒!” 金越道:“我最新研制的,只有一个时辰,当然,你也可以去试试,看能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配出解药。” 还不知道这老家伙用了几十种材料,一个时辰?金还来暗暗叫苦:“算了,我还是去揍他们吧。” 金越笑,强调:“记住,揍出点样子来,好叫我看到。” 真想叫你尝尝金大爷的毒,金还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恶意地想. 没有意料中的鸡飞狗跳,金还来很低调地搞定了事情,并且还及时让金越看到了效果,面前,四大护法垂首站成一排,脸肿得老高,神态却恭敬得很,犹带着些畏惧。 金越震惊,打人不打脸,这四位护法武功都是一流,如今脸被打成这样,居然还服服帖帖的,那小子手段再高,到底内力还浅,这四个人莫非还怕他不成? 他随便吩咐几句话,便将四位护法打发走了。 金还来从里头跳出来,伸手:“解药。” 金越扬手弹了粒药丸到他嘴里,皱眉:“你即将做教主,他们都是你的属下,如今你将他们打成这样,就不怕明日见面被认出来?” 金还来咽下药丸:“不怕。” 金越狐疑:“他们好象都很怕你。” 金还来道:“他们是怕你。” 金越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怎么办事的?” 金还来笑:“我说了,你老人家别暗算我。” 金越瞪眼:“少废话!” 金还来想了想,说实话:“很简单,我让人把他们全叫来,然后扇了他们几耳光,最后放他们走了。” 金越惊疑:“他们没动你?” “他们哪敢动,”金还来闪到窗边,笑道,“因为我扮成了你老人家的模样,所以他们都听话得很。” 金越气得跳起来:“早知道你小子玩阴的,妈的易容术学得不怎样,扮老夫倒没人认出来!” 金还来笑:“他们怕你得很,被扇了几耳光,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又怎会抬头细细看,所以才没发现有假,你只说不许用毒,又没说不许易容。” 金越怒:“老夫堂堂教主,怎能无缘无故动手打属下,今后老夫这张脸往哪儿放!” 金还来无所谓:“今后?今后我才是教主,你就要过清闲日子了,这张脸也露不了几次。” 金越噎了噎:“臭小子!” 不再多说,他大步朝门外走:“去古屋,我传你内力。” 第四章不堪忆当年 内力不比别的东西,并非别人给多少你就能得到多少,两个人的内力要完全融合几乎不可能,而一个人的体内若存在两种不同的内力,能保住这条小命不废就算运气很好了,所以江湖中通常没有传功的说法。 通常如此,不代表没有例外。 千手教创教祖师金四海本就是个博学之人,他担心自己死后,新教主年轻,修行浅薄,不足以服众,引起祸乱,将辛苦创立的基业毁于一旦,所以苦思三年,终于想出了一种奇特的传功法子,能将别人的内力经过体内炼化收为己用,虽然费尽力气,吸收的通常也只有四五成,但已经不错了,遇上先天筋骨好的还能达到五成以上。所以千手教就有了这么一条教规,历代教主退位时,都会用千手教特有的这种传功方法,将一半内力输与新教主。有不从者便是叛教,管你什么教主,群起诛之。 金越身上本有几十年的内力,外加上代教主传下来的,纵然只一半,也足足相当于一个修习三十多年的绝顶高手了,金还来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直到第二日黄昏,才总算将它们完全搞定,理得服服帖帖的。 金越在旁边看着,越看越有气,想当初我金越得到七成,师父就高兴得不得了,这小子居然半点不浪费,老天生人真他妈不公平。 也罢,好歹是我徒弟,我是不是该表现一下高兴?于是他走过去,微笑:“如今有了这几十年内力,你也算是个顶尖高手,天快黑了,我前日已向四方分坛坛主发过召令,稍后他们齐集总坛,我会当众将千手令传与你,他们便该参拜你这新教主了。” 金还来盘膝坐着点头,活像只抱着翅膀的蝙蝠。 这小子生得也不差,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怎的看着就不顺眼呢?金越忍气:“你也该好好整顿一下,这副混样,没得叫他们看不起。” 金还来不悦,拍拍翅膀:“我怎么了,我一表人才,有钱有貌,哪点叫人看不起了?”又补一句:“谁敢看不起,我毒瞎他。” 比我还狠!金越冷笑,知道他的软肋:“别的倒罢了,休要叫人笑话我们千手教找个穷小子当教主。” 金还来“嗖”的从地上蹦起来,握着拳头,冷冷瞪了他半日,转身就朝里间走:“不要以为你是我师父,我就不敢下手。” 达到目的,金越直乐. 很快,门里走出来一个拄拐杖的白胡子老头儿,锦袍玉带,满身金银饰物,手上戴着七个戒指,拐杖头上还嵌着颗碧绿的猫耳眼,面目威严,一双眼睛光彩照人。 金越笑不出来了,半晌,跳起来大骂:“你扮成这模样儿做什么的!” 金还来抖抖胡子:“这副打扮多阔气,谁还敢笑话?” 金越气得拎起他丢进去:“对,笑话我金越,找个快入土的家伙即位是不是?” 半空中,那身体迅速转了个弯,仿佛燕子掠入重帘般的优美,紧接着,里间传来金还来的大笑:“试上一试,这内力果然好用!” 不多时,门帘再次掀起。 一位翩翩公子缓步而出,面目俊美,鼻挺眉秀,唇角噙笑,温文尔雅中又透着许多风流挑逗之色,手上还拿着支玉笛。 怎么这么眼熟呢,金越愣了下,笑骂:“你扮成他做什么?” 金还来摸摸脸:“像我这么英俊潇洒,总不能扮太丑,方才揍他们的时候,我发现那个什么玉护法华云峰长得很俊,就借借他这张脸了。” 金越嗤笑:“易容术学得不怎样,倒成日喜欢扮来扮去,你以为他们看不出来?” 金还来不在意:“看出来又怎的。” 金越挑眉:“你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金还来道:“这才有意思。” 只是有意思?金越冷笑,对于金还来易容术略逊的问题,他倒认为不重要,因为易容术不仅要求相当好的眼力,还要细心与耐心,所以男人学易容大多不如女人. 夜,在人们的意识里,是宁静且神秘的,甚至还有点诡异,然而它却是小偷的天下,火光熊熊,四方坛主舵主和总坛有脸的人物都齐集在厅上。 黑色披风闪现,金还来手持玉笛,翩翩出场。 效果是轰动的。 所有人同时望向美男玉护法华云峰,华云峰也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脸,方才都还在纷纷揣测新教主是男是女长啥样,如今可全都傻眼了。 金还来大模大样坐下,饶有兴味地开始欣赏他的属下。 四大护法里除了银护法郑娇娇是个女的,擅于易容,其他三个都是男的,钱护法尹飞,四十岁左右,擅长暗器,性子略直;长小胡子的是财护法岳一平,最喜使毒,为人圆滑世故;而玉护法华云峰则是教里出名的美男子,不足三十岁,目前除了教主,数他轻功最好,此人平生喜欢卖弄风流,四处攀花折柳,教中出色的女人大多着过他的道。 除了借别人的脸,金还来对美男兴趣不大。 那银护法还算美女一个,估计是惦记昨日无故被教主打的事,垂着头,模样楚楚可怜,使他略觉内疚。 旁边金越也老着脸皮当没看见,咬牙切齿继续仪式,堂堂教主无缘无故动手打女人,传出去笑话了,混小子! 金还来打呵欠。 突然,所有人都站起来,恭恭敬敬朝上头行礼。 做什么?金还来醒过神,这才瞧见那块巴掌大小、镶满明珠宝石的金光闪闪的令牌。 金越双手托令,沉着脸:“此乃金四海祖师亲传下来的千手令,见令如见教主,即日起,你金还来便是千手教第十一代教主,还不接令!” 金还来站起来,双手接过。 “请教主训话。”众人再次拜下。 金越冲他点头。 训话?金还来颇觉郁闷,想了半日,才咳嗽两声,抬手,变作美男玉护法的嗓音:“本教主要训的话,都在教规上,别的,没了。” 众人傻。 “坐吧坐吧。”金还来不耐烦,自己先坐下了,原以为接个令牌就行,哪想到这么多规矩,老家伙故意整我是吧,不早说要训话,害本教主出丑。 原来这位新教主是寡言之人,众教徒铭记于心,坐下。 钱护法尹飞终于皱眉,站起来拱手:“属下有一事不明。” 金还来挑眉。 教主没叫说,尹飞只好自己开口:“教主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金还来莫名:“教主一定要真面目示人?” 这原本是很简单的疑问句,但由于众人已习惯了前教主金越的说话方式,所以当此话从新教主大人嘴里说出来,尹飞就自动理解成了不满和挑衅,再也不敢多说,默然坐下,旁边财护法岳一平幸灾乐祸,笨蛋,新教主才来,怎么着也得摸清脾气再说话,这不,碰钉子了吧。 新教主不好伺候啊,不以真面目示人,必定为了便于监督,今后办事可要格外小心了,众教徒都不作声,厅上一片寂静。 哪知此时,金还来却突然想到什么,跳起来:“本教主要加一条教规!”. 加教规?众人面面相觑,这位新教主从外貌到行动,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钱护法尹飞又忍不住站起来,沉声提醒:“教主此行怕是不妥,我千手教教规乃是历代教主修订而成,岂能擅行增减?” 金还来坐回去:“历代教主不也是教主,他们能改,本教主就不能?” 毫无疑问,尹飞又将这句简单的话进行了复杂理解,结论是这位新教主脾气不好,句句带刺,于是默。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日就增加教规,分明是要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你自己撞上去找抽呢,财护法岳一平暗笑,站起来圆场:“教主说得有理,尹护法也太顽固了些,这教规虽是历代教主订下,但时过境迁,教主也并非要擅行修改,不过是加一条罢了,又有什么要紧。” 果然和介绍一毫不差,这财护法比别人都圆滑识相,金还来暗笑:“你记下。” 得新教主赏识,岳一平大为得意,立即挥手叫上笔墨:“不知教主要加哪一条?” 金还来点头:“我千手教富甲天下,今后只有我们骂别人穷的,若有人胆敢骂我们,哼哼……”冷笑两声:“你们就看着办吧。” 众教徒瞠目结舌。 岳一平搁笔,擦汗,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把“看着办”所包含的内容阐述得更加确切明白具体。 半日。 岳一平重新提笔,详细请示:“敢问教主,这条教规加在哪里最妥?” 金还来随口道:“加在第十条后头算了。” 岳一平大惊。 全教上下默。 徒弟丢脸,金越也觉面上无光,心里暗骂,无奈这烂摊子还是要收的,于是重重地咳嗽一声:“千手教教规现有九条,教主的意思,这便是作第十条了。” 众人素来畏惧金越,如今退位,余威犹在,因此没人敢笑,一个个都垂首,面无表情。 岳一平左手不停擦汗,右手提笔默默记下. 仪式完毕,众人散去,金越破天荒的既没骂也没出手,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饶有兴味地看着金还来。 金还来叹气:“你要骂就骂吧,我记得教规有十条的,不知怎的它就变成了九条。” 金越道:“这五年,你有没有看过两次教规?” 金还来噎了噎:“些许小事,你老人家也打听得这么清楚。” 金越道:“我打听的事多了。” “你还打听什么?” “于夫人死了。” 金还来没听清:“什么。” 金越笑:“淮安城于公子的夫人,姓文,死了。” 也不知听明白没有,金还来“哦”了声,站起来伸个懒腰,看看门外:“离天亮好象还早。” 金越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虽说你答应过我,但这次可以破例……” 金还来摆手:“我不去淮安城。” 金越不再勉强,缩回手:“算了,你这几日才上任,也该多多熟悉教中事务,闲时再琢磨下这七草引的解药吧。” 金还来愣了愣,脸色大变:“你给我下了七草引!” 金越点头。 金还来忍怒:“你用的哪几种草?” 金越摇头。 知道问不出答案,金还来无奈:“我还有几天?” 金越笑得愉快:“三日毒发。” 金还来又叫:“三日!这么多草,我怎么试得出来?” “以教主的能耐,三日该嫌多了才是,”金越转身,大笑而去,“老夫的手段如今已不比你高,若在平时,你也断不会中的,怎的今日反应这么慢。” 金还来瞪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老家伙,这是最后一次!”. 溪畔枝叶微动,抖下几点清露,水流潺潺,发出泠泠的声响,月影仿佛在水中游动,泛着冰冷的光芒。 硕大的黑色披风紧紧裹在身上,他整个人就像只缩着翅膀的蝙蝠,就这么抱着膝,一动不动坐在溪边大石上,望着水中月影出神。 水中月,梦幻般的美,却永远捞不到。 没有细细追究她的死因,五年,他从来没有打听过这些消息,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因为他只是金还来,是千手教的新任教主。 我有将来,却没有过去,因为我把它忘了。 取出酒壶,一口一口,他一共只喝了三口,然后缓缓抬起手臂,看着酒从壶中流出,变作细细的一缕,泻入溪中,溅起小小的水花,荡开一圈圈波纹。 依稀有醉人的芳香,人好象也醉了。 酒尽,他扬手将壶远远掷出,然后扯了扯披风,埋首,仿佛整个身体都要缩进披风里去。 左后方传来细微的声响,有人走近. 这点小动作岂瞒得过堂堂千手教教主,金还来没有动,继续保持埋首抱膝的姿势,心里却不停冷笑,普通百姓是不会半夜三更跑这种地方来装鬼的,哪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敢动金大爷的主意,男的杀,女的吃了! 半晌,不见动静。 那人应该就停在离他不足三尺的地方,没再靠近,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许久的沉默。 没有回头,金还来却知道,那必定是一双明亮的毫无恶意的眼睛,因为他感觉不到半点杀气。 金还来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被人偷看,一点也不喜欢,只要一想到那可能的窥视的眼神,他就忍不住发怒。 于是,他不准备再客气了。 几枚暗器在手,眼看就要送出去,就在此时,身后终于传来了一个轻轻的、软软的、略带着迟疑的声音。 “你是饿了吗?” 第5——6章 第五章初识小朋友 尽管已认定普通百姓不会半夜乱跑,但堂堂金大教主绝不会主动出手用暗器攻击女人,所以听到那个清澈的、小心翼翼的声音之后,金还来及时找回了自己的风度与身份,硬生生将暗器收住。 回头。 真的是个女人,只不过这女人实在太嫩了点儿,个子太小了点儿。 但是这么个小不点儿,竟长着那么大一双眼睛! 月光下,整齐的刘海完全盖住了眉毛,露出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明亮,清澈,似乎还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泽,一副机灵的模样,目光带着许多好奇,还有几分畏惧,就像一只小猫见到新鲜事物,想碰又不敢碰,于是伸爪子慢慢试探。 待留意到她的打扮,金还来顿时无语,尚未及笄,也就十三四岁模样,这根本就是个小丫头嘛! 小丫头倒背着手站在那里,歪着脑袋专注地打量他,见他回头也有些受惊,稍微往后挪了挪,小脸映着月光,清丽可爱。 金还来皱眉,他厌恶那双眼睛。 已经很久没见到那样的眼睛了,纯洁,干净,明朗,仿佛白日的阳光,照得他无处遁形。 金还来不喜欢这样的眼睛,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裸奔,他恶意地想,要是把它毒瞎了,这丫头会变成什么模样? 很快,他沮丧地记起了教规,这丫头明显不是武林中人,堂堂教主也不能动她。 于是他转回脸,滚吧,本教主当你是空气. 小丫头显然不会看脸色,站原地不动。 金还来忍不住了,他还没笨到以为小丫头是和自己有共同爱好,所以喜欢夜里乱跑的程度,至于她半夜三更独自出来的原因,而她的家人为什么不管,诸如此类问题,他懒得去想。 他只是忍怒回头:“你在这儿做什么?” 感受到语气的不友好,小丫头瑟缩一下,莫名其妙看了他好半天,才撇撇嘴:“你在这儿做什么?” 忘了这里不是千手教,如今小丫头都敢这么嚣张,金大教主噎了噎,转过脸不再理会,算了,本教主大人大量不和小朋友计较。 半晌,有人走近。 金还来又要忍不住发火了。 “你是不是饿啦?”一只小手伸至跟前,手上托着块东西,带着股熟悉的清香味。 金还来愕然。 小丫头扑闪着大眼睛,轻声道:“我带了桂花糕。” 金还来颇觉不耐烦,抬手正要推开,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小丫头已经失去等待的耐心,拉过他的手,将糕放到了他掌上:“我还有呢。” 旁边石头上铺着块白手帕,有好几块糕。 小丫头挨着他坐下:“这是桂花糕,很好吃的。” 瞧瞧手上的糕,做得并不算精致,就是普通外卖的而已,金还来嗤笑,本教主什么点心没尝过,稀罕区区一块桂花糕? 他冷冷丢回去:“不饿。” 哪知此话一出,肚子居然很不配合地“咕咕”叫起来。 金还来简直想把自己拍死,妈的这一天只顾传功练功,然后又玩即位仪式,倒忘了吃东西,如今堂堂教主竟在小丫头跟前丢脸。 小丫头果然笑起来,声音如铃铛。 金还来越发尴尬,做凶恶状:“笑什么!” 小丫头立即收起笑,眨巴两下眼睛,将糕塞到他嘴里,安慰:“不怕,我请你吃的。” 明明能躲开的动作,鬼使神差,金还来居然配合地张嘴咬住,一时叼着糕无语,算了,本教主吃你的糕那是赏脸,今后赔你一篮就行了。 味道好象还不错……. 看着他乖乖吃糕点,小丫头高兴,问:“你叫什么名字?” 金还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丫头振振有辞:“你吃了我的东西,总该让我认识吧。” 果然是吃人嘴软,金还来叹了口气,侧脸看她:“我是小偷,你怕不怕?” 小丫头愣。 金还来挑眉。 小丫头回神:“我才不信。” “我真的是小偷,天天偷东西的,”金还来丢下桂花糕,冷笑,“你看,我吃了你的糕,怎么会骗你。” 确认他不是说谎之后,小丫头想了想:“那你肯定是最差劲的小偷。” 什么!金还来目瞪口呆,倍受打击,什么叫最差劲的小偷?我是堂堂贼王! “谁说我最差劲?” “你若是偷得到东西,怎么会饿得躲在这儿哭?” 金还来怒:“谁说我哭了!” 小丫头撇嘴:“你就是哭了。” “你……”金还来居然有些着恼,指着自己的眼睛,“看看,哭是要流眼泪的,你瞧我有没有?有没有?” “我看看。”小丫头果真拿手摸他的脸。 小手很纤细,也很柔软,摸在脸上滑滑的很舒服,金还来居然有些走神,她整个人凑得很近,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仿佛桂花糕的清香,又好象不是,一张小脸也显得格外清晰,小小的嘴,秀气的鼻子,金还来暗想,这丫头再长大些肯定是个美人,话说回来,其实这身体也不算什么小丫头吧,该有的都差不多有了…… 正在不纯洁地乱想,那只小手突然缩了回去。 小丫头心虚地移开目光:“你……” 金还来莫名:“怎么?” “你长得很好看啊。”小丫头抿嘴,垂着眼帘,竟有点不好意思。 听到这句话,金还来那点不轨之心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反倒哭笑不得,把我这张英俊的脸摸遍了再来这么一句,这是,被个丫头吃豆腐呢! 小丫头很不解:“奇怪,我刚才明明看见你哭,男人饿了也哭的。” 金还来道:“谁说我饿了?” 小丫头指证:“你不饿,怎么会吃我的糕?” 证据确凿,金还来无话可说,同时清醒过来,金大爷是谁啊,堂堂千手教教主,居然和一个小丫头较真,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他郁闷地摸摸脸,没占到便宜,还被吃足豆腐,切!. “谁说男人饿了就哭的?” “我奶娘说的。” 金还来差点喷:“这样啊,你见过男人哭?” 小丫头得意地扬脸:“当然,我弟弟饿了就哭。” 金还来挫败:“你没见过别的男人?” “还有我爹,别的……只远远见过,”小丫头也很丧气,“我爹不让我出门,你看,我只好每天晚上偷偷跑出来,想不到今晚你比我先到。” 她指指身下的大石头:“这是我坐的。” 这是埋怨本教主抢了你的地盘?金还来哭笑不得,吃了人家的糕,他决定好心劝告:“你这么乱跑,遇上坏人怎么办?” “这里没有坏人。”小丫头不听。 金还来懒得多说。 小丫头想了想,问:“你为什么要做小偷,没钱吗?” 金还来全身一僵,目光倏地冷下来,呵,这是说我穷呢,本教主刚刚才加了新教规,你偏要撞上来,那就怪不得我了,可惜这么好听的声音,要闭嘴一年…… 然而还是迟疑了那么一下。 小丫头突然站起来就跑:“你等我。” 眼见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中,金还来总算回过神,微微吐出口气,侧脸看流水,要追上去执行教规实在太容易了,但他没有,因为他觉得有点累,不想再动,而且堂堂教主追着欺负一个小丫头似乎有失身份,或者说,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想去追。 算了,今天是本教主即位的大喜日子,放你一马,别再叫我撞见. 可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丫头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真的跑回来?金还来看看旁边的桂花糕,恶意地笑,果然是祸躲不过啊,本教主大发慈悲有心饶你,你自己要回来,能怪谁?本教主也请你吃块糕。 正想着,小丫头已跑到面前,双手将东西递给他:“这些够了吗?” 一捧碎银子。 金还来愣住。 小丫头将银子全丢到他怀里,开心:“够买好多桂花糕了,我只有这些,不过我还可以找我爹要,你要是饿了,就来找我吧。” 切,明珠翡翠本教主扔了不下一万,稀罕你这点破银子!金还来很想抓起来丢回去,可那手终究是抬不起来。 小丫头坐到他身旁,安慰:“你放心,我家有钱的,你今后可以去我家偷。” 金还来张张嘴巴,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丫头傻了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严肃地问:“我是小偷,你不怕?” 小丫头奇怪:“我为什么要怕?” 金还来笑笑,不语. 一时天空地静。 小丫头问:“你怎么也到这里来?” 金还来沉默许久,道:“因为我喜欢的人死了。” 小丫头理解地点头:“那你一定很难过吧?” “不知道。” “我也很难过。” 金还来莫名:“你?” 小丫头撇了撇嘴,垂首,俨然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我喜欢的人也死了。” 金还来喷了。 分明是个既悲伤又沉重的话题,哪知竟听到这么有戏剧效果的话,金还来心情顿好,大笑:“我说,小丫头,你喜欢谁?” 小丫头抬脸,愤怒地瞪他:“我不是小丫头,我都十四岁了。” 金还来忍笑:“对对,你是大姑娘,那你喜欢的,恩恩,那小子几岁?” 小丫头气得站起来:“我娘死了,不许你笑!” 大大的眼睛里隐约有光芒闪动,她拿袖子擦了擦,转脸不理他。 金还来愣了半晌,这才明白她说的那个“最喜欢的人”是谁,大为后悔,妈的居然自动朝那方面想去了,唉,人家还是个小丫头,真是不对啊不对。 他很惊奇自己会内疚,于是拉她坐下,主动搭讪:“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 小丫头赌气不答。 他不自觉带了点讨好的语气:“我叫金还来,听没听过?” 小丫头总算有反应了:“金还来啊……不好听!” 金还来鼻子都差点气歪,本教主的名字过不了多久就要传遍江湖,你小小丫头居然敢批评不好听!. “有句话叫‘千金散尽还复来’,你没听过?” “那是什么意思。” “你没念书?” “小时候我娘也教我认过字的,”小丫头低低地回答,语气很伤心,“如今她不在了,大夫人只让我弟弟跟着先生念书。” 原来不是嫡出,金还来暗叹:“大夫人不喜欢你?” 小丫头有点羞涩:“没有……” 吃了别人的东西,金还来觉得有必要帮忙:“她不许你念书?我替你教训她。” 小丫头摇头:“我爹很喜欢我,他也说女孩儿可以不用念书。” 不念书,所以才不怕小偷? 金还来沉默片刻,站起来,将剩下的桂花糕全收入怀中:“这些我拿去吃,天快亮了,你早些回家,今后别再夜里乱跑。” 小丫头抬脸望着他:“你还会来吗?” “不了。” “你是我的朋友,来陪我玩好不好?”轻拉他的袍角,哀求。 朋友?金还来正视这个问题,歪着俊脸打量她,我会有这么小的朋友? 小丫头转转眼珠:“我家有酒,你来,我请你喝酒。” 让你白吃豆腐就算了,居然还想利诱本教主?金还来转身,大步走了:“我不喝酒。” 背后传来小丫头的叫声。 “喂,我叫邱灵灵!” “我在这里等你!” 邱灵灵,名字也不怎么样啊,金还来笑,扬手,带动黑色披风掠起,头也不回:“我不会再来的。” 第六章就地起贼赃 房间药草香弥漫,檀香案上,摆着几十种药草和药粉,青黄紫红,各种颜色都有,金还来满头大汗地调配解药,不时抓起某根草看看,又随手往后一丢了事。 再看四周的摆设,颜色虽朴素,却没一件不是最好的, “老家伙,想要我去求你是吧。”望望门外天色,金还来越发急躁。 “七草引”本是提取七种毒草的汁液,和着药剂配制而成,要解它必须知道原配方,但世间毒草上百种,金越偏偏又不肯说,三日期限眼看就快到了,若还不尽快解毒,其后果很难预料,说轻,就是痛个半死,说重,可能就肠穿肚破一命呜呼了。很显然,金越收个徒弟不容易,不可能用后一种,而金还来已被相同的法子考验多次,不愿再挑战自己的承受力,也不想尝试前一种。 仆人进来,捧着护法求见的信物。 金还来看也不看,不耐烦地挥手:“有空再说!” “汪汪——”小狗趴在仆人脚边,闻言不满地叫。 金还来怒:“妈的,赏你闭嘴!” 吠声立止。 仆人怜悯地看了小狗一眼,退下。 “老家伙你整我吧,原来是龟背竹!”最后一种草找出来,解药总算配成,金还来得以解脱,大大松了口气,累倒在床上。 半日,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觉得有些不对。 太静了,近乎冷清。 原来千手教历代教主都住在金园,普通人一概不得入内,园子四周有专署的暗卫,园内却一共只有四五个仆人,皆是哑巴,负责教主日常饮食起居,金还来跟着金越在里面住了整整五年,每日不是忙着练功就是出外完成任务,如今金越退位,自回后山退身谷静修,园子里少了个人,竟突然冷清下来,金还来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先前那只小狗趴在门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金还来走过去,蹲下:“喂,出个声儿,让本教主听听。” 小狗张嘴,无奈地垂首。 金还来恍然,大为懊悔,当初研制出“闭嘴”,也不过是对那些人略施惩戒,一年自解,根本没有考虑解药问题。 他遗憾地拍拍它的脑袋:“辛苦你忍一年吧。” 起身出门. 金园草木茂盛,光线阴暗,却因为人少,显得有点死气沉沉的,如今夜幕将临,更透出一种寂寞凄清的味道。金还来不喜欢这种寂寞的感觉,开始考虑今天晚上的活动内容,忙了整整三天,是不是该去某些地方解决一下生理需要? 不知为何,他居然想起了那双大眼睛。 明亮,干净,真是双够讨厌的眼睛啊! “我在这里等你!” 都三天了,那小丫头不会还傻乎乎在那儿等吧?鬼使神差的,金还来竟想去溪边看看。妾室所生的丫头少人管,小女孩夜里乱跑,万一遇上个采花的什么什么,本座堂堂教主,岂能白吃人家的桂花糕? “小朋友”?想到这个词,金还来心情顿时好起来,决定放弃原计划,去溪边一趟。 白吃“小朋友”的糕,要不要送点东西作回报?金还来钻进自己的金屋子,在一大堆珠宝中坐了半日,居然不知道该拿什么才好,平时送女人的东西也不少,可这是个小丫头,而且小丫头还以为他是个“最差劲”的小偷,总不能留下说谎的不良形象吧…… 金还来两手空空出了门。 走过回廊,哑仆迎面而来,见了他立即躬腰,双手将牌子奉上。 看到那牌子,金还来这才记起护法曾求见的事. 千手教徒通常昼伏夜出,议事也都是在夜里,此刻天刚黑,厅上火把高燃,阶下分设着左右两排座位,四大护法,还有总坛的三位坛主九位舵主,都凝神而坐,等待教主驾临,商议大事。 等了半日,却是金越走进来。 众人惊得站起来,齐声作礼:“老教主。” 金越点头:“有事速回。” 众人莫名。 金越抽抽嘴角,往中间椅子上坐下,不耐烦:“有事快些报上来。” 到底银护法郑娇娇是易容高手,看了两眼,便笑着重新作礼:“原来是教主。” 众人方醒悟,暗自流汗。 财护法岳一平陪笑上前:“教主易容术果然高明……” 本教主易容术最差,你这不是讽刺吧,金还来暗骂:“说正事。” “是是,”察言观色,岳一平忙道,“今日我等冒昧求见教主,是为了……” 话没说完,就被钱护法尹飞厉声打断:“我等并未见过教主真面目,单凭老教主的模样,又如何能认定他就是教主!” 众人都愣住。 这尹飞办事果然稳妥,性子也的确直了些,金还来故意沉下脸:“莫非你还敢怀疑本座不成?” 尹飞丝毫不让:“恕属下失礼,教主身份非同小可,关系到教中大事,不能不谨慎。” 金还来冷笑:“你难道不怕本座治你的罪?” 众人吓得规规矩矩站好,当初金越的手段可是人尽皆知,亲身领教过的不多,但光是站旁边看,就已经够受的了,如今这新教主似乎更不好惹啊。 尹飞也白了脸,发呆。 妈的总是你不看脸色当出头的笨蛋,连累我们!财护法岳一平心里暗骂,却也知道明哲保身,不敢上前解劝。 倒是金还来笑了,扬起千手令:“如今是不是可以信了,尹护法?” 众人都捏了把汗。 尹飞垂首作礼,颤声:“教主恕罪。” 金还来转向岳一平:“有事速回禀。” 岳一平暗地松了口气,字斟句酌,小心翼翼道:“我等急于请教主来,其实是为了江家的事。” “江家?” “不错,教主可记得几年前的江家血案?”. 金还来笑:“没用的江小湖?” 岳一平道:“正是,南江北易,当年江家本是江南首富,也算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听说江小湖出世时,江家曾得了件异宝,江孟那老头抱了孙子,大喜之下不慎泄露风声,以至十几年后招来灭门之祸。” 金还来道:“那小子还活着。” 岳一平笑:“也算他的运气,江孟只有这个孙子,听说那小子年少时还好,长大却吃喝嫖赌样样都……”发现教主目光不善,他立即打住此话题:“待江孟一死,他老子便将他赶出家门,后来江家一夜之间被灭门,老子老娘都被杀,他竟也没事人似的,照样玩乐,屁都不放一个,不然又怎会叫没用的江小湖。” 旁边美男玉护法华云峰笑道:“一个没用的人能活这么久,岳护法难道不奇怪?” 岳一平道:“那小子不过是靠□养着。” 华云峰摇头:“要□心甘情愿养他,也不容易。” 看来此人也不是虚有其表,金还来笑笑:“不知是谁下的手?” 华云峰忙回:“想是为那件异宝,老教主也曾着人调查过,想不到此人行事周密,竟查不出半点线索。” 连千手教都查不出来的事,的确有些诡异,金还来想了想:“有些意思,但此事过去多年,与我千手教有何干系?” 岳一平抢道:“教主不知,江家院外一直有人监视。” 见钱护法尹飞在旁边不敢吭声,金还来扬眉:“钱护法思虑周全,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冒犯教主,尹飞本是怕他怪罪,此刻见这么说,立即自动将此话多加了一层理解,慌得跪下:“方才属下……” 金还来笑,打断他:“跪着做什么,起来,你且说你的。” 见他并无怪罪的意思,钱护法松了口气,站起来拱手:“多谢教主。”思索片刻。“依属下看,江家被灭门,那人所以派人监视江小湖,是因为当初他并未得到想要的东西。” 岳一平道:“江家“白日惊风剑”名动武林,光是剑谱也足以让人心动,何况,那件异宝十分神妙……” 金还来打断他:“你见过?” 岳一平道:“那些人虽行事隐秘,但我等曾设计抓了个,据此人说,谁得到那件宝贝,便能逐鹿武林……” 金还来问:“那人呢?” 岳一平愣了愣,如实回禀:“死了,才说了几句就被灭口。” 金还来拍几而起。 众人吓得齐齐跪下:“教主!” 金还来淡淡道:“此事你们当初也必定和老教主提过吧,想要本座出手夺宝?” 众人面面相觑:“这……” 金还来道:“想是老教主不曾答应。” 众人无言。 银护法郑娇娇鼓起勇气:“教主息怒,其实我等也只是想壮大千手教,将来扬威天下,统领江湖……” “统领江湖?”金还来冷笑,“正因为现在无人统领江湖,我等才相安无事。” 众人皆愣。 金还来道:“我千手教只取天下财物,今后任何人不得插手此事,也不得想什么统领江湖,若谁胆敢私下行动……”他指指钱护法尹飞:“一律由尹护法处置。” 见尹飞反得重用,岳一平甚为后悔,尹飞自己也很意外,忙问:“教主的意思,如何处置才好?” 金还来不耐烦:“有教规在,不得与江家为敌,按教规就是了。” 一个坛主小声提醒:“教主,教规是不得与易家为敌,没有江家这条……” “没有可以加,”金还来恼火,“再加一条教规不行?废话多,本教主治你的罪!” 那坛主吓得垂首。 众人还待再劝,金还来已转身进去了,丢下句话:“白耽误本座半日功夫!此事不得再提,方才的话尹护法给我仔细记下。” 尹飞慌忙答应:“是。” 众人只得散去。 先前那坛主惶恐,恭恭敬敬立于阶下,等候教主回来治罪,而我们的金大教主却早已把自己说过的话当作了放屁,到溪边找他的“小朋友”去了. 一群笨蛋,正因为现在江湖势力分散,朝廷才不予理会,历代教主之所以能进出皇宫,多少也有朝廷表示信任的关系在里头,一山岂容二虎,千手教若真强大到超过朝廷所能容忍的限度,朝廷必不会坐视不理,小小千手教怎敌得过百万大军?何况当今皇帝老儿勉强还算个明君,治下安定,能臣高手多得是,人心所向,这时候作对显然不明智。 那人纵然得到宝贝统领江湖又如何,将来自有朝廷收拾,轮不到千手教去抢着出这风头。 老家伙倒也不笨,没答应这群笨蛋,金还来叹了口气,抛开这些事,今晚还见不见得到“小朋友”呢? 邱灵灵?他笑。 主意打定,一只大蝙蝠改变方向,愉快地朝另一边掠去. 洁白的纱衣,一架稍小的古琴。 月光千里,一片空明,小丫头双手托着下巴,美丽的小脸竟也闪着银辉,神情似乎很惆怅。 金还来抱胸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曾几何时,也有一架名贵的古桐木琴,琴旁也有一个女子,美丽且柔弱,看着抚琴的他,羞涩地笑;曾几何时,那个女子倚在他怀内,指着月轮,低声对他说“明月为证,君心我心,永生不负”。 五年,仿佛做梦一样。 而他,在梦里过了一生。 看着那个娇小的人儿,他突然有种过去拥住的冲动。 脚缓缓前移。 只可惜,下一刻金还来就回到了现实,还差点被吓得晕过去,因为小丫头抚起了琴。 琴声断断续续,简直……难听得要命! 金还来哭笑不得,为自己刚才会有那样的冲动而惊奇,更恐怖的是,他居然会对着个小丫头生出亲近的感觉,是不是有点不正常?还是几天没见女人的缘故? 把她当成了那个人吧,他有点失神,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因为,那琴声越来越难听,好些音还弹错了。 金还来头痛欲裂,简直想找块豆腐碰死,小丫头弹得这么烂,哪点能跟那个才华横溢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他忍不住大笑。 要命的琴声总算停住. 听到笑声,邱灵灵立即跳起来,转身,一脸欣喜地望着他:“你来啦!” 金还来过去坐下,揉揉太阳穴:“你这几日都在这里等?” “是啊,我等你。” “我说过不来的。” “你一定会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是小偷,也没人陪你玩。” 揉的动作越来越慢,金还来沉默,竟隐约有点恼,没人陪?本教主一招手,要女人有女人,要男人……当然,这种情况应该不存在。 邱灵灵拍拍他的手臂,安慰:“我们是好朋友啦,我陪你玩,娘小时候教过我抚琴,我弹来你听。” 金还来叹气,指着那琴:“难听,我不听。” 邱灵灵不服气:“你凭什么说难听?” “本来就难听。” “你会?” “当然。” “那你弹来我听。” 笑容渐渐消失,金还来愣了半日,目光缓缓从琴上移开,摇头:“我忘了。” 邱灵灵得意:“你就是不会。” 见她抬手又要抚琴,金还来着慌,立即从怀里取出一只酒壶,递到她眼前:“你不是要请我喝酒么,你看,我请你喝。” 朋友请客,邱灵灵果然丢开琴,开心接过来,揭掉盖子闻了闻,眨眼笑了:“你是去偷的吧?” 金还来尴尬地否认:“不是。” 邱灵灵撇嘴:“你说谎。” 金还来奇怪:“你怎么知道?” 邱灵灵晃晃酒壶:“因为这是我家的酒。” 金还来又想一头碰死了。 拿偷来的东西去讨好失主,这贼王当的可真是…… 第7——8章 第七章归来旧地人何在 “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家的酒?” “这个味道只有我娘才能酿出来,我爹喜欢喝,我娘就亲自酿了好多,存在窖里……”声音缓缓低了下去。 金还来取过酒壶闻了闻:“这么多种酒,你能分得清?” 邱灵灵扬头:“当然,我娘以前会酿酒,每一种的味道都不同,我能尝出很多种酒。” 原来是个小酒鬼,金还来失笑。 邱灵灵抢过酒壶正要喝,看看他,又犹豫了:“没有杯子吗?” 金还来挑眉:“没有。” 邱灵灵为难,小心翼翼问:“那……我就这么喝了?” 金还来点头:“你喝,我不喜欢喝酒。” “你不许笑。” “好。” 小手抱着酒壶,她仰起脸,一口口小心地喝,眼睛眨呀眨的,目光流转,小心翼翼地瞟着旁边的金还来,见他并不介意,也就放心了,笑意渐渐从大眼睛里渗出来。从没有过一个女孩子敢这么喝酒,分明是很粗鲁的方式,偏偏用在她身上,就变得格外可爱。 金还来看得兴味盎然,小丫头竟然这么爱喝酒,早知如此,是不是该备点小菜? 月光下的小溪,银辉闪闪。 月光下的人,轻衫如雪,额上发若流苏,小脸清丽中透着一抹艳色,目光灵动欢快,神情略带着点贪婪,恍若贪酒的仙女,逗留凡间。 金还来看得入神,仿佛那些酒都是自己喝了,心中也升起朦胧的醉意. 看小朋友喝酒是享受,但小朋友喝醉又是另一回事了。 待金还来发现不对劲,已来不及。 “好喝,我还要喝!”小丫头趴在他身上,伸手抢酒壶。 小丫头爱喝酒,酒量却实在不大,金还来头疼了,将她从身上掀开,却见她歪歪倒倒坐不稳,只得让她重新躺回自己怀中,心里叫苦,本教主不过吃你几块糕而已,却白白让你吃了两回豆腐,赔了。 他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脸:“喂,小丫头,小丫头?灵灵?” 邱灵灵勉强睁眼,抬脸不解地望着他,灵活的大眼睛已变得迷离。 金还来问:“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也不知听懂没听懂,邱灵灵只是“唔”了声,一脸迷茫。 看她这副模样,再问估计也是徒劳,金还来无奈,心里寻思,既然她认出了这酒,那方才偷酒的地方应该就是她家,如今也只好快些送她回去。 他伸手想要扶她起来,哪知低头之间,却见到一副令人心悸的画面。 恬静的脸迎着月光,眼帘低垂,可以清晰地看见长睫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唇边犹挂着一抹甜甜的笑。 金还来竟然走神了。 娇小的身体虽稚嫩,却发育良好,已呈现出清晰美妙的曲线,雪白光滑的手臂露在衫外,吹弹可破,那么柔弱纤细,缓缓在他身上摸索,直待她寻到一个舒适的姿势,这才停止动作,安静地抱着他睡去。 金还来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不要吧,人家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虽然有的女孩子这年纪也差不多可以进行某些活动,但金大爷是堂堂千手教教主,魅力无边,一掷千金,美人一笑,怎么能做出趁人之危这种没品的事?本身就是个贼王,他可不想前头再加上采花两个字,而且面前还是朵没开的花。 怀中身体又动了动,柔软,温暖,带着甜香味。 这是小朋友,小孩儿啊!金还来努力维持最后的风度,无奈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只得咬牙切齿,抱着她站起来,暗自庆幸怀中人没醒,才几天不见女人,居然就饥不择食,对这么小的丫头也能动歪心思,你他妈脑子有毛病,不正常吧! 快些把小丫头送回去,再找地方解决生理需求要紧. 金还来发誓今后再不送小丫头酒喝了,幸好最后她总算记得房间在哪,否则还真要出麻烦,被丢到床上,小丫头竟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无奈之下,金还来只得答应第二天的“约会”,才哄得她乖乖睡去。 堂堂教主岂能失信?被小朋友缠上,金还来心情倒也不坏。 至少,日子不那么寂寞无聊。 “你有翅膀吗?”摸他的背。 “我是人,怎会有翅膀?” “可我昨晚梦见你会飞,抱着我飞回去了。”小丫头迷惑。 金还来大笑。 就这样,白天睡觉练功,晚上处理完教中事务,除了偶尔需要解决生理问题,空闲时间都拿去陪伴小朋友,两三个月下来,过得倒还挺惬意。 直到有一日,哑仆托着支金羽毛来找他。 “这么久不见,老家伙还记得我。”. 山后的退身谷,是历代教主功成身退的清修之地,当初金四海建成此谷,为防止外人擅入,特地请精通奇门的好友帮忙设下了一道阵法,只有新任教主才知道进去的路。 金还来刚进门,就听见熟悉的风声,立即下意识掠起躲避。 一旦新教主即位,老教主便不再管事,这是千手教的规矩,也是为了防止祸起萧墙的事发生,所以用熟悉的方式打过招呼之后,金越并没问他教中情况。 金还来坐到蒲团上,将金羽毛丢还:“找我什么事?” 金越开门见山:“你知道,我们千手教历代教主都去过京城。” 金还来笑:“偷皇帝老儿的东西?” 金越点头:“既是教主,自然要显些本事,好让大家服气,这已成了千手教的规矩。” “非去不可?” “对。” 去京城走一趟也好,金还来道:“你要我偷什么宝贝?” 金越道:“不过随手取件罢了,越贴身越好。” 金还来叹气:“龙袍上的金扣子都被你老人家偷了,还有什么更帖身的,莫非要把皇帝老儿的衣裳剥下来?” 见他提起这事,金越也有些得意,不过很快又摇头:“以你的功夫,骗过那些大内侍卫也不是难事,此行算不上凶险,但你须记着,我们千手教之所以能屡次进出皇宫,也有朝廷不予计较的缘故在里头,朝廷与千手教交好,这层意思虽未明说,可彼此心里都清楚,所以凡事不能太过。” 金还来点头:“原来是请朝廷帮忙做戏给别人瞧。” 金越骂:“混小子!这戏也是要做真的,皇帝老儿虽不计较,但你若功夫太差惊动大内侍卫,哼哼,只怕将来脑袋就要挂城头上了。” 金还来道:“你老人家岂不是后继无人?” “所以你最好活着回来,”金越瞪他一眼,又神秘地笑,“其实我千手教历代教主都神通广大,进出皇宫也是显真本事,有个秘密连皇帝老儿都不知道,金銮殿中间那块匾,历代教主光顾之后,都会在它背后留下名字,你这番可莫要忘了。” 还要签名?金还来笑:“知道,我明日就动身。”. 相处两三个月,护法坛主们总算摸清了些新教主的脾气,也熟悉了“治罪”的口头禅,都安心不少,逐渐恢复往常的办事效率,金还来回到教中,交代完这两个月的事务,正要去和“小朋友”道别,便有舵主呈上来一面拜贴,说是手下人接的。 金还来打开看毕,皱眉:“‘半月露’?此毒阴寒狠辣,应该早就绝迹了,想不到如今这世上竟然还有。” 听到“半月露”三个字,阶下众人皆露出忿忿之色。 钱护法尹飞上前:“属下斗胆,敢问教主,可是有人想求‘半月露’的解药?” 金还来不答。 银护法郑娇娇上前,恨声道:“教主,万万不能应他!” 金还来不置可否:“他怎知我千手教能解‘半月露’?” 尹飞冷笑:“老教主亲口说过,‘半月露’天下只有千手教教主能解,一年前此人就求过老教主解毒,老教主没答应,此人恼羞之下口出狂言,说要铲平我教,只因他武功高强,年纪又轻,老教主才不与他计较。” 切,根本不会解,怎么敢答应?老家伙牛皮吹得不小,他要能解“半月露”,我金还来这辈子就不碰毒了。 金还来既好笑又惊异:“中了‘半月露’,竟能活到现在?” 尹飞也疑惑:“此事说也奇怪,普通人中了‘半月露’,顶多只能活半个月,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想必是近日听到教主新即位的消息,这才又找上门来。” 金还来道:“此人名头不小,若能结交,也不是坏事。” 玉护法华云峰忙道:“教主不知,此人当初出道一年,就砍了我教中三十三只手,还让带话回来,骂我千手教徒都是穷困下作的……” 金还来打断他:“穷困下作?” 尹飞道:“正是,此人实在可恶至极!” 金还来冷笑,将帖子一丢:“如此,你就回他,说本教主没空理会。” 众人大喜:“教主英明!”. 夜半小溪,两道人影坐在大石头上。 “你要去的地方很远吗?” “是。” 邱灵灵默默垂头,想了半日,才低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丫头是舍不得?金还来微笑,心里多了些暖意:“三个月,三个月后的十五,我在这儿等你。” 邱灵灵这才高兴了些:“真的?” “但你不能再一个人跑出来。” “好。” 有了被人时刻记挂的感觉,金还来往石头上躺下,心情很不错。 邱灵灵坐在旁边,托着脸看了他半日,突然道:“你现在能偷到钱了吗?” 金还来点头:“能,我有钱了。” 她“哦”了声:“那……你教我偷好不好?” 金还来倒吸一口冷气,“忽”地坐起来:“什么?” 她轻轻道:“你能教我做小偷吗?” 这世上谁会吃饱了没事想做小偷?小丫头有家有亲人,吃穿不愁,居然生出这种想法,脑子没坏吧?金还来大为震撼,老天明鉴,我金还来绝对没有带坏小朋友,也没向她作过任何形式的宣传,没向她灌输过任何不良思想啊! “为什么想做小偷?”严肃。 “做小偷可以偷到钱啊,我想要钱……”喃喃的。 “你想要钱?”想晕。 “恩。” 小财迷?金还来正色:“不行。” 邱灵灵撇嘴,郁郁地不说话了,眉间似有愁色。 金还来站起身:“起来,我带你飞回去。” “飞?”邱灵灵果然亮起眼睛,歪着脸,不可置信,“你真的有翅膀?” 金还来大笑,一把将她捞过,飞身而起,披风张开,仿佛一只滑行的黑色大蝙蝠,从溪边树林上空平平掠过。 邱灵灵惊讶地看着身下晃过的树梢,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欢呼:“原来你真的会飞!” 金还来道:“当然,待我回来,就飞去找你。” 邱灵灵想了想:“你这么厉害,当初怎么会偷不到东西?” 金还来强迫自己承认:“因为我很差劲。” “小偷都会飞吗?” “是吧。” “那我还是想做小偷。” “……” 抬眼远眺,月华千里,群山静卧,金还来沉默。 不,永远都不要. 第二日一早,金还来便起程赶往京城。 接下来三个月时间,不快也不慢,皇宫戒备虽森严,但金还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很快就顺利进去取得了玉带上的一粒珍珠,留下字条,并在匾后签下了大名,事情果然和金越说的一样,只要不惊动大内侍卫,皇帝也没有太过追究,倒是千手教新教主入宫盗宝的事迅速流传开,江湖市井,金还来大名远扬。 京城热闹繁华,更是声色犬马之地,任务完成,金还来索性多作逗留,往来青楼,挥金如土,很快成了京城第一名妓的入幕之宾,直到三个月期限满,才起程返回,临走时留赠美人一支价值不菲的紫金箫。 离开的日子里,教中倒也没出什么大事,四大护法以及四方坛主舵主早已听到教主大显神通的消息,皆踊跃兴奋,齐齐上来称贺,为他设筵洗尘,直闹了两天。 然而金还来却发现,他的“小朋友”不见了。 十五,十六,在溪边等了足足两夜,都没见邱灵灵的影子,他竟有点失望,也有点担心,莫非她夜里出来的事被家人发现了?或者记错日子?又或者,她已经搬家了? 说到底,她始终只是个小丫头,这么久不见,也许早已经将他这个“大朋友”忘记了吧。 隐约有种被抛弃的感觉,金还来知道“小朋友”住的地方,却没有去找。 呵,忘了也好。 小丫头愿意亲近他,皆因她生性单纯,没念过书,只知道他是个可怜的“最差劲”的小偷,却并不知道这个“贼”字所包含的意义。虽然千手教大名远扬,江湖上人人敬畏,地位非同小可,然而在这些寻常百姓的眼里,什么轻功暗器,全是说书人编的胡话,他们就只是一群高明的“贼”而已。 两个世界,两种生活,天差地远,她绝不可能一直这么陪伴他,将来她总会长大,总会嫁人生子,可怕的是,她总会知道那个“贼”字,而她的“大朋友”是个贼王。 金还来不愿看到那一天。 所以,让她忘记吧。 第八章千金不意买重逢 “本座早已说过,不准再插手江家的事,”金还来往椅子上坐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傅坛主,笑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四大护法皆不作声。 他转向钱护法尹飞:“尹护法?” 尹飞颇有些为难,其实派人监视江家,并非傅坛主一个人的主意,四大护法的支持都在里头,本想来个先斩后奏,探出宝贝的下落,却不料教主回来就知道了。 仔细在心底掂量了一下,他硬着头皮回禀:“教主息怒,其实傅坛主也是为本教着想,江家《白日惊风剑谱》和那件宝贝委实干系重大,与其落入别人手中,不如我们千手教……” 金还来笑着打断他:“依你说,他是做得好,有功了?” 话说到这分上,尹飞再不识相,也知道教主很不满,哪里还敢点头:“傅坛主擅自行事,这……自然是……这……” 金还来又打断他:“既有罪,该作何处置?” 尹飞镇定,垂首:“属下不敢贸然行事,还请教主定夺。” 金还来摸摸扶手,懒懒道:“都拿本座的话当放屁,怎么定夺?” 众人沉默。 他看着尹飞笑:“本座说过,若有人敢再插手江家的事,一律由尹护法处置,如今尹护法也不记得了?” 尹飞不敢答话。 金还来想了想,坐直身子:“若随便判个罪,料你们也不服,不如就照教规来吧。”他转向财护法岳一平:“违抗教主之令,该当何罪?” 岳一平支吾:“这……”见他挑眉,立即回答:“死罪。” 地上傅坛主慌忙磕头,求饶不止。 声音哀而不惧,当本教主又是跟你玩呢,金还来心里叹气,面上微笑:“这样啊,念在傅坛主平日办事谨慎,本座饶你一死也罢。” 傅坛主忙磕头谢恩,站起来。 众人皆放了心,暗暗发笑,这教主平时拿“治罪”当口头禅,念得多,真正治的时候少,果然还是如此。 金还来扫了众人几眼,不慌不忙:“虽说傅坛主有功抵过,死罪可免,但活罪却是难逃,否则开了这先例,日后恐怕就不好服众了,尹护法以为?” 尹飞忙点头称是。 金还来转向另三个护法。 众人齐声:“教主英明。” “那就好。”金还来点头,手指一弹。 刚站起来的傅坛主突然跌倒在地,翻滚惨叫,情状狼狈. 原想着他几次说“治罪”都没结果,只当好糊弄,哪想到如今竟会认真起来,众人顿时吓得颤抖,齐齐跪倒:“教主!” 金还来笑着抬手:“你们这是做什么,傅坛主违抗教主号令,本座不过略施小戒,与你们无干,起来起来。” 众人皆伏于地,无人敢起。 金还来叹气:“你们想为他求情?那就不必了。” 他转脸看旁边地上的傅坛主,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傅坛主已蜷成一团,翻来滚去惨叫不止,上衣被撕扯成条条碎片,双手在胸前乱抓,数道血痕显现,面色铁青,双目赤红,鼻子嘴巴全挤到一起,都扭曲变形了,十分可怖。 “本座知道你们素来交好,所以给点小教训,放心,他不会死,也不会昏过去的。”金还来安慰。 众人白着脸,这种时候不让昏过去,摆明了就是故意折磨。 银护法郑娇娇抬头,颤声道:“教主息怒,其实此事并非傅坛主一人的主意,也有……”看看挣扎的傅坛主,她咬牙说下去:“也有我等的授意在里头,只求教主开恩。” 你招个屁啊,想死还要拉上我们!财护法岳一平暗骂,面上却不得不跟着作样:“此事实在是我等之过,求教主连我们一起罚吧。” “求教主开恩!” 金还来起身,淡淡道:“你们的意思,本座罚错了?” 众人吓得:“不敢。” 金还来这才笑了:“本座也知道你们爱护手下,但这次是他不听令,用不着你们顶罪。”说完,他若无其事转身就走:“你们既有心,半个时辰之后来取解药,否则他就真要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迟迟不敢起来. 栏杆外悬着无数大红灯笼,红彤彤的灯光撑起夜色的一角,下面是一座华丽的楼坊,其中红罗翠钿,歌飞袖舞,正是城里最大的烟花之地,宾客陆续进门,一张张脸上都泛着红光,不时有熟人互相招呼,脸上俱带着暧昧与会心的笑。 做惯的行当,老鸨早已失去廉耻,笑容满面地拍卖姑娘的初夜:“才来几天,十六岁,还没叫人碰过呢,这可是头一回接客!那模样儿……嗨!就是个天仙!不是崔妈妈我夸,要进去见了才知道,绝不会叫大爷后悔吃亏!” 未□的姑娘十分稀罕,规矩是不现身的,何况能进这种名妓院的人通常是为了寻乐,不会太吝惜钱财,因此她这么一提,立即有人叫价了。 “二百两!” “二百五十两!” “三百两!” “三百二十两!” “……” 老鸨笑呵呵地点头,老眼微眯,不时用询问的目光看其他客人,寻找更高的价格。 “大爷出四百八十两,谁还敢来!” “一千两。” 大厅骤然沉寂下来,所有人都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开出这天价的是个年轻的黑衣人,长相俊美,斜飞的眉毛挑着许多得意,一双眼睛更是光彩照人,笑里带着痞痞的神气。 由于穿黑衣的客人也不少,老鸨此刻才注意到他,喜悦不已,又一位财神爷!她立即象征性问众人:“一千两,想是没有更高的了吧?” 果然无人再应。 一千两不是小数目,怎么说,这些钱基本可以用来开一家小型妓院了,再漂亮再绝色的女人,一千两只买一夜,也实在太过。 老鸨忙笑着迎上去:“到底是公子有心,这新鲜的瓜儿也就让你老人家摘了,不知贵姓?” 黑衣人不答,摸出几张银票丢给她:“人呢?” 年轻人有些事总是性急,老鸨很是识相,立即转身,笑着招呼失望的众人几句,便亲自领着他往楼上走了. 金还来向来喜欢有经验会伺候的女人,这回例外出手,是因为他始终对当初那夜的事耿耿于怀,对着个小丫头居然会有反应,实在让他有点难以接受,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东西,不行,得找个来试试,莫非本教主真的喜欢吃嫩草?太可怕了! 十四岁,十六岁,差不多,就试这个。 老鸨将他带到房门前,陪笑:“这就是灵姑娘的房间了,这丫头性格极好,就是头一回接客,恐怕有些不懂事,疏忽之处你老人家就多多包涵,多教导教导她,莫要和她计较……” 通常到这种地方的女人都不是情愿的,头一回接客难免哭闹打骂反抗,所以新姑娘接客,老鸨通常都会象征性地嘱咐这些话,有经验的嫖客也都清楚,有的倒觉得这样才“够味儿”,一般都不予计较,过了这一夜,被征服的女人大多是垂泪,乖乖听话接客了。 金还来自然明白缘故,点头。 老鸨笑着又塞过一个小纸包,低声道:“若公子嫌麻烦,喂她喝一盅酒就是。” 不用看,金还来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有点头疼,堂堂教主要什么女人没有,干这种强迫小姑娘的事,是不是太混帐了点?有失身份啊! 见他面色有异,老鸨忙道:“这东西公子多半是用不上,老身不过照着规矩罢了。”都是过来人,头一回就遇上长得英俊又多金的公子,总比那些老头子更容易接受,不是每个丫头都有这种运气的。 她识相地退下。 看着面前的门,金还来叹了口气,切,金大爷不出手,早晚也会是别人的,不管了,进去看看再说,本教主未必就真喜欢这种嫩的,到时候哭哭啼啼,走人就是。 他抬手推开门,踏了进去. 房间很洁净整齐,花绣的帘子,考究的床帐,精致的烛台,空气中有淡淡的香粉味。 窗前,坐着个小小的人儿。 雪白的衫子,高高的髻鬟,她静静地趴在窗台上,似乎在出神,并未发现有人进来。 看身段,显然这女孩子年纪并没有那么大,金还来也不奇怪,这种地方常常有十四五岁就接客的姑娘,老鸨偶尔隐瞒一下真实年龄,是怕客人嫌“嫩”,反正身体发育好的差一两岁也难以区分,令他心惊的是,那个身影实在有点熟悉,好象在哪里见过…… 不可能,她怎会在这种地方,是这年纪的小姑娘看上去都差不多吧。 金还来暗自宽慰,缓步走近。 窗外是深深的夜色,凉风吹动衣袂,白衫起伏,一截小臂显露出来,映着烛光,纤细滑嫩,欺霜赛雪,居然看得人心神荡漾。 那夜的感觉又回来了。 既然不是她,那就说明……对这种小丫头都有感觉?金还来吓得想一头碰死,心里开始发毛,不要吧,难道金大爷的口味真变嫩了,喜欢上这种小女孩儿! 走还是留?成了个难题。 照我们金大教主素日的习惯,既然有感觉,货色不错,又是花钱买来,问心无愧,理论上是不该走的,但他严重怀疑,这么“嫩”的小人儿,好象碰一碰就碎,那个,能受得了么?等等她会不会哭闹? 不懂伺候,本教主可以勉强花点精神教导教导,问题是,怎样让她就范?女人第一次难免麻烦,他可没有边办事边看人家小姑娘哭叫流泪的变态爱好。 看看手上的纸包,金还来第一次想落荒而逃。 这种场合他太熟悉了,要说往常也不是没见过小姑娘,甚至还有一堆排在面前供挑选,他也顶多只是挥挥手表示不喜欢,面不改色地让她们退下,却从未有过今日这种犯罪感,光站在这儿,居然就已经让他觉得自己龌龊。 对这种小姑娘有感觉,太他妈恶心了!. 罢罢,换一个吧,金还来深深吸了口气,心里默念,本教主绝对不是害怕,也绝对不是内疚,花钱买货,心安理得,只是咱没这种吃嫩草的爱好而已,那会让我觉得恶心,因为我会把她们当成“小朋友”,而不是女人。 决定之后,他开始犹豫。 今晚放过,迟早也会换别人上,小姑娘流落到这种地方,要不要出手救上一救? 切,又不是第一次来,几时也变得这么同情心泛滥了,青楼女人哪个当初不是这样,一个个都要救,金大爷忙得过来吗,还不得累死!再说,天下青楼女人都被救出去了,岂不是少了个大众娱乐场所? 勉强说服自己,心里总算轻松了些,金还来正想转身出门,窗前的小姑娘却已感觉到房间里来了人,转过脸。 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金还来!”. 金还来魂飞天外,呆在原地,任那可爱的小女孩子扑过来,抱着他又笑又跳。 长眉淡扫,粉面丹唇,妆容嫌成熟了些,显然是精心下了功夫的,比不得当初月下的清丽,却多出十分的美艳,长而整齐的刘海被拢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云髻堆叠,耳垂明珠,刻意装饰的成熟与那双大眼睛里的稚气相衬,别有一种诱人的味道。 怪不得这些人都喜欢挑“嫩”的,生成这样,幸亏金大爷平常有乱花银子的好习惯,要是刚才不扔那一千银子…… 金还来暗自心惊,冷汗直冒,立即扳过她:“你怎么在这儿?” 邱灵灵反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金还来尴尬无语,总不能说我是来嫖你的吧,上这种地方,岂不影响本教主在小朋友心中的光辉形象? 幸好小丫头替他解了围,抱着他兴奋:“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金还来狂汗,拂开她的手:“你怎么不在家里,谁把你丢这儿来的?” 大眼睛眨了眨,缓缓垂下,邱灵灵收了喜色,喃喃道:“我爹说他欠了别人很多钱,他们把我们赶出来了……” 怪不得她想做小偷,金还来默然。 “大夫人让我在这儿住几日,过些时候就来接我,”她抬脸望着他,不解,“可崔妈妈说大夫人拿了她的银子,要我帮她做事。” 金还来冷笑:“你爹呢,他也不管?” 听到这么问,大眼睛迅速红了,泪花滚滚,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直掉,她终于哭起来:“我爹他死了。” 心底隐隐生起悲哀,这情景太熟悉了,是什么时候的事?金还来拒绝再想。看着面前小丫头梨花带雨柔弱无助的模样,他有点怔。五年,他丢掉了过去,也几乎已忘了同情是什么东西。 见她哭得可怜,金还来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小丫头顺势扑进他怀中,似受了万般委屈,哭得越发伤心,还不停将眼泪往他身上蹭,胸前的衣襟很快湿了一大片,还在不停往周围渗开。 哪来这么多眼泪啊!金还来暗暗叫苦,让你吃了三回豆腐不说,如今叫人听见,还以为本教主真在对小丫头做什么混帐事呢。 半日,怀中人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金还来终于忍不住吼:“好了好了!” 邱灵灵果然收了泪,不解地抬脸。 见她委屈,金还来暗悔:“不能在这里,我们快些走。” 邱灵灵迟疑:“可我们欠崔妈妈的钱,我还要帮她做事啊。” 做事?金还来神色古怪:“你知道做什么事?” 邱灵灵点头:“妈妈说,要我帮她陪陪客人。” 陪客?妈的你怎么就这么单纯好骗呢!金还来好容易才压下火气,忍住没吐血:“好好好,你在这等着,我去跟她说,记得,把脸洗干净了!” 第9——10章 第九章枕边多烦恼 十万银子买个姑娘,临走时,崔妈妈差点没把他供起来当财神烧香,城里往来富商多,大手笔的客人也不是没有,前年春红院的花魁就让人用十万银子赎了,轰动全城,春红院的尤妈妈自此扬眉吐气,出门都是两匹马的香车,说话也拿腔作势充行当里的大姐,万万想不到这种好事居然也落到自己头上,而带来好运的,只是个头一回接客的小姑娘,称得上前所未有的稀罕,所以听到不得泄露的嘱咐后,她满口答应,这丫头也忒命好,头一回接客就遇上这种金主儿。 冷冷月下,两个人快步走在街上。 金大教主心情复杂,甚至有些暴躁,原本是来寻欢作乐的,却无意中救了“小朋友”,既庆幸,又后怕,想想差点错过,他就觉得脊背发凉。 他走得飞快,后面邱灵灵拽着他的披风,小跑才勉强跟上。 “金还来,我们要去哪里?” 去哪里?金还来站住,开始郑重考虑这个问题。 见他久久不说话,邱灵灵轻声问:“我听她们说过你的名字,你偷了皇帝的东西,是吗?” 金还来回神,点头:“是。” 邱灵灵道:“她们说你是贼王。” 金还来身形略僵,低头看着她,目光闪烁:“是,别人都怕我,见了我都会关门的。” 月光下,小脸又恢复了当初的纯净明朗,她眨着大眼睛,若有所思。 半日,她点头:“你真厉害!” 这句赞扬比那些奉承话好听多了,金还来微笑,心底竟无端轻松不少:“你家大夫人住在什么地方?” “我不要回去。”邱灵灵放开他,警惕。 我不是要送你回去,金还来叹气,不再多问,千手教什么事打听不出来的,当初若不吃那几块桂花糕,如今也不至于会捡这个大麻烦,还是先带小丫头回教再说吧。 披风被人扯了扯,他低头。 邱灵灵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爹不在了,我不回去,好不好?” 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金还来道:“好。” 邱灵灵高兴了:“那我今后就跟着你。” “跟我?”金还来差点没晕过去,好心捡个包袱背着,说的就是我了吧! “对,我要跟你做小偷。”郑重其事。 还真得寸进尺,金还来虽有点郁闷,倒也不至太为难,金园银子太多,多养个人帮忙花花也没什么,反正小丫头还算听话乖巧,过两年长大,模样又这么好,找个对她不错的人嫁出去,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本教主真是个心软的大好人,他板起脸:“跟着我,就要听我的话。” “我听你的。” “走吧。”. 回到金园已是深夜,金还来不动声色,让哑仆先带着邱灵灵去安顿,另外派人叫来了一个坛主。傅坛主获罪的事已传开,那坛主听说教主有事,来得比平日快两倍,恭恭敬敬站在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 金还来仍是扮作金越的模样,踱了两步:“你知道邱家。” 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坛主有些莫名,小心问:“敢问教主说的是哪个邱家?” 金还来不耐烦:“城南邱家都不知道?” 城南那么多姓邱的,教主大人说的哪家,我怎么知道,坛主心里委屈,又不敢开口问,简直想哭。 金还来想了半日:“他家破产,邱老爷死了,还剩个大夫人带着儿子。” 信息多了不少,坛主一一记下,总算放心:“教主要打听他们的下落?” 金还来点头:“三日。” 坛主忙道:“教主放心,只要有这个人,凭他上天入地,没有我们找不到的,属下这就派人去查,三日之内必定来回教主。” 金还来冷笑:“不必回,三日后,别让本座知道这两个人还活得好好的。”. 夜深人静,月光惨惨,窗下蛩鸣,金园越发显得寂寞冷清,金还来躺在床上睡不着,这种感觉真够难受的,回想起某些热闹的场面,美人温暖的娇躯,媚人的笑,他更加心烦意乱,心想,还是再出去过一夜吧。 正要起身,门口忽然有了响动。 须臾,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一个脑袋探进来望了望,然后她整个人蹑手蹑脚走进来。 这丫头不在隔壁房间,跑过来做什么?金还来惊奇,躺着不动,装睡。 房间的光线很暗,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摸索,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找准方向,慢慢爬上床,越过他到里面躺下,双手将他抱住,看样子竟打算就这么睡觉。 金还来差点被刺激得跳起来,再也装不下去,飞快掰开她的手,差点将她踢下床:“你……你做什么!” 邱灵灵吓一跳:“你没睡啊?” 我睡了你就能跑上床?若是别的女人投怀送抱,金还来不会反对,但如今他只能气得吼:“你不在自己房里,跑这儿来做什么!” 邱灵灵委屈:“我一个人睡,害怕啊。” 金还来火:“害怕?你往常怎么睡的?” 邱灵灵道:“我跟奶娘睡。” 金还来立时无语,这是把本教主当奶娘?噎了好半天,他才深吸一口气:“没人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 邱灵灵不解地摇头:“我只亲过我爹。” 金还来立即挡住脸,本教主可不想再让你吃豆腐,也不想当你爹,本教主才二十四岁不到。 “快回去,回那边去睡!” “那边好黑啊,我害怕。” 小丫头娘死得早,平时又被禁止出门,家里男人都只有爹和弟弟,大夫人又不管,难怪没人教导这些,一时也不好跟她说什么男女大防,难得她单纯至此,算了吧,反正金园不会有外人看见。 金还来无奈让出位置,闷闷道:“睡吧,不要乱动。” 邱灵灵高兴了,迅速钻到他怀里躺下:“你真好。” 如同抱了个大火炉,热流瞬间涌遍全身,金还来尴尬之下正要发作,却被那句“你真好”给叫得没了脾气,刚到嘴边的斥责再也吼不出来,有苦说不出,只好推开她往外挪,哪知小丫头却下意识要搂着他,越发贴上来了。 软玉温香在怀,金还来只觉全身僵硬,简直想痛哭,你倒好,心无杂念,本教主却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这不是故意引我犯罪么!才吃了你几块桂花糕而已,不用这么折腾我吧,天天做柳下惠,非整出毛病不可…… 少女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甜甜的香味,肌肤紧贴,紧,带着弹性,甚至可以感受到那起伏的曲线,和肌肤下的脉动,温度透过亵衣源源传来。 那夜的感觉又回来了,金还来欲哭无泪,总算明白,原来十四岁的小朋友也是活生生的女人,与那些十八岁二十岁的女人根本没什么区别!他忽然发现,其实寂寞不算最难过,好东西摆在面前却不能吃,这种感觉才更让人受不了. 由于太晚的缘故,邱灵灵很快安心睡去,娇小的身体蜷作一团,缩在他怀中,浅浅的气息吹在他胸前,热度透过亵衣,刺激着某处敏感的神经。 金还来的脑子终于开始不听使唤了。 切,吃了又怎么,若不是本教主,你现在还在那种地方呆着呢,十万两银子可以买多少女人,开十几个妓院也够了,叫你报答报答也理所当然吧,本座堂堂教主,不知多少女人想爬上我的床,再说这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的,怪不得我…… 意识到这种思想的危险,金还来简直想抽自己两耳光,你他妈恶心不恶心!若是别的女人就算了,连小朋友也下得去手? 吃了,今后勉强收了她? 还是不吃,继续在小姑娘心中保持高大光辉形象? 反复挣扎的结果是,我们金大教主抱着被子睡到了地上。 一个白痴小姑娘,堂堂教主竟不敢下手,反而被撵下了床,传出去就是笑话了!躺在地上,金还来悲哀地思考,我要怎样才能让小丫头明白,随便爬上男人的床是件危险的事?你怎么就这么好命,遇上本教主这种大好人,捡个包袱回来不说,连睡觉的地方也让出去了,我曾经自由自在的美好生活啊! 不过,先前那种寂寞冷清的感觉好象少了许多. “金还来!” “叫什么!”听到清亮的毫不客气的称呼,金还来憋了一夜的火终于有了地方发泄,除去那老家伙,谁敢当面直呼本教主的大名,如今被个小丫头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见他发火,邱灵灵一脸无辜:“叫你啊,你不是叫金还来吗?” 金还来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我比你大,你怎么能直呼我的名字。” 邱灵灵眨眼:“你多大?” 明知和这个不通世事的小丫头争论不是件容易的事,金还来还是决定纠正称呼:“我都快二十四了,比你大,所以你不能叫我的名字,当着别人的面,可以叫声大哥……” 邱灵灵不悦,打断他:“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大哥。” 金还来想抱头痛哭,决定放弃这个问题,反正不出金园没人听见,于本教主威名无损,罢了罢了! 他指着她的头发,恶声恶气:“行行,把头发给我梳好!” “我不会,你帮我好吗?” “什么!” “你帮我梳好吗?” “不行!”堂堂教主给女人梳头,成何体统! “以前都有丫头姐姐给我梳的,我不会啊。” 被小朋友呼来唤去,做了奶娘又要做丫头?我的威风形象啊!金还来咬牙切齿,将那头乌黑柔顺的青丝胡乱用红绳束在了头顶,恶意地想,我也不会,难看的话算你倒霉。 头发长且多,尽管已经被束了起来,垂散在背上还是如同小小的瀑布,闪着油油的光泽,从正面看,邱灵灵原本就活泼可爱,此刻这简单的打扮虽有点不伦不类,却也添了几分俏皮,俨然一俊俏的假小子。 “好不好看?”高兴。 金还来瞪了她半晌,转身就走,口里喃喃道:“难看!”. 莺莺燕燕,舞动歌飞,无数穿花蝴蝶从眼前掠过,带动香风拂面,感受到熟悉的气氛,金还来心情好了许多,觉得很惬意,抱着个漂亮女孩子睡,却什么也不能做,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金大爷简直是千手教历代以来混得最窝囊的一个教主了,如今小丫头睡着,总算能跑出来找花魁尽兴。 老鸨笑迎上来。 懒得听她罗嗦,金还来摆手:“久慕辛雨姑娘之名,不知今日可有幸一睹芳颜?” 老鸨为难:“辛姑娘今晚正在陪客……” 金还来知道这种情况下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扔过几张银票,挑眉:“在下实在仰慕已久,有劳妈妈帮忙通个信。” 见那银票上的数目,老鸨的眼睛先是瞪大,紧接着又开始缩小,小得只剩一条缝:“老身这就去,公子稍候,那丫头有点子死脑筋,老身也拿她没法儿,都是江小湖那没用的小子……” 听到这名字,金还来心中一动:“江小湖?没用的江小湖?” “不是他是谁!”老鸨抱怨,“没事就赖在这里,不知挡了我们辛姑娘多少生意,偏那丫头拿他当宝,把我这妈妈都忘到脑后头去了……” 没用的江小湖,没钱,好赌,却极有女人缘,这是江湖上一个出名的人物,只因他是江南首富江家的长孙,江家几年前被灭门,这没用的家伙至今却还活得好好的,还有这么多女人心甘情愿养他,连花魁也不例外。 金还来皱眉。 盛极一时的江家?《白日惊风剑谱》?与此人一同出世,得到便可逐鹿武林的异宝? 老鸨兀自抱怨不已,正转身要上楼,冷不防楼上忽然冲下来一个人,与她撞了个满怀,二人齐齐朝旁边的金还来倒去。 第十章小技见真章 金还来烦躁,及时闪到一边,却不想那人眼看着要栽到地上,慌乱之下挥舞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晃了好几晃才稳住脚。 本是急着见花魁的,却无端被坏了兴致,金还来大为恼火,想也不想就一脚踢过去。 那人被踢翻,滚到地上哎哟直叫。 金还来一愣,紧接着面露惊异之色,仔细打量他。 二十来岁模样,衣裳有些破旧,脸竟生得极为俊秀,挺直的鼻梁,秀扬的眉毛,肤色白皙,此刻正捂着被踢中的小腿惨叫,似乎痛苦不堪。 但金还来却发现其中有蹊跷。 踢出去的力道恍若石沉大海,不像起过作用,倒下的动作更像是借势而为,就仿佛脚刚碰到他,他就顺势倒了,这一脚就像在踢空气,若是普通人这么做,必定会被察觉,但此人分寸拿捏得极为巧妙,说没挨,倒也受了一部分力道,说挨了,却不至于太重而伤到自己,半真半假难以察觉,就算是一流高手,也必定会被他骗过。 只可惜他遇上了金还来。 作戏?金还来冷笑,江湖上还有这样的高手在? 老鸨爬起来,揉着腰眼,气得大骂:“江小湖你这臭小子,不长眼睛,瞎闯什么,没闪了你妈妈的老腰!” 呵,没用的江小湖?金还来十分意外,开始觉得有趣了。 一个奇怪的人物,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被父亲赶出家门,靠青楼女人接济生活,父母死后一滴眼泪不掉,没用到底,没良心到底。 然而这个人本身却是一个高手。 好!小子,我们玩玩,看金大爷的脚厉害,还是你会作戏! 金还来不动声色,抬脚再次踢过去. 果然,地上的江小湖被踢得滚到一旁,口里嗳哟直叫。 金还来心中更加确定,因为这一脚已不同于先前,带上了内力,自金越传功之后,金还来体内本身就有着近四十年的内力,纵然只使出三分,寻常人被踢中,恐怕肋骨都要断几根,而这小子,哪点有断了骨头的迹象! 他越发来了兴趣,毫不客气地抬脚,接二连三踢过去,反倒忘记了自己来这儿是寻欢作乐,不是打架的。 出脚看似没有章法,其实每一脚都暗含变化,但不论他多么迅速多么巧妙,江小湖总能将其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半真半假地挨那么一下,始终只是闪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似乎刻意要隐瞒自己的武功,不肯露出破绽,因此躲得颇为辛苦,撞翻了好几张桌椅,不时又滚到桌下,口里求饶不止,看在别人眼里,只道他模样极其狼狈,只会挨揍,却并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较真的功夫。 几番下来,金还来暗自叹息,看来四大护法打听来的消息不差,有人在暗中监视他,想必是为那件得到便能“逐鹿武林”的宝贝,这小子也不笨,知道被人监视,所以故意做出没用的模样隐瞒武功吧,这么多年,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单凭这份忍耐力,就已经很不简单。 同时他也有点骇然,自己是因为千手教的传功方法,所以内力深厚,而江小湖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体内竟也有不下三十年的内力,这怎么可能! 难得遇上这么个对手,金大爷就试试你的真功夫! 存了这分心思,金还来开始不留情面了,力道越来越重,步步紧逼。 终于,江小湖被他逼到了死角。 金还来挑眉,小子,你要么出手还击,要么就只有等死了。 江小湖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眼见那致命的一脚踢过来,他猛地抬起脸,原本无神的眼睛刹那间变得锐利且明亮,里面有东西迅速闪过,那是一种苦苦忍耐的神色,一种知道自己即将失败的悲哀,一种不甘心却又无奈的神情,却绝对没有乞求。 怎样的仇家才会让一个高手隐忍至此?金还来及时收住,若有所思。 “大爷饶命!”江小湖恢复没用的模样,磕头求饶,颤抖不已。 虽然这是个最没用的家伙,但好歹活着还有点娱乐性,可以充当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何况此人除了爱赌爱嫖也并没做其他坏事,此刻被毒打,周围人都看不下去,纷纷上来解劝。 金还来心中微动,不理会众人,走过去将他一把揪起,冷笑:“小子,知道大爷的厉害就好,这回饶了你,下次再叫大爷撞见,活扒了你的皮!” 江小湖苦着脸,耷拉着脑袋不敢动。 然而金还来却听到一个细微而清晰的声音。 “明晚四更,城西土地庙。”. 黑暗通常很难和热闹两个字联系起来,金还来很矛盾,他既喜欢热闹,也喜欢黑暗,金园的夜常常是一片漆黑,没有灯光。 可今夜他却破例点起了十来支大蜡烛,照得房间恍若白昼。 灯下,金还来皱眉整理衣裳。 邱灵灵坐在床上,眨眼望着他:“金还来,你要出去吗?” 金还来“恩”了声,低头系那条金镶玉的腰带,原打算待小丫头睡着再出去,哪知小丫头偏偏有感应似的,到半夜也不肯睡。 穿戴完毕,他开始取暗器:“这蜡烛让它燃着,等等我叫个人来陪你。” 邱灵灵不说话,默默看他准备东西。 感受到那种关切的注视,金还来有些烦躁,板起脸:“不许乱动,不许乱跑,也不许走出这园子,听到没有?” 邱灵灵不答,轻声问:“你又要出去偷东西吗?” 金还来挑眉:“是。” 邱灵灵“哦”了声,垂首:“那你小心点啊,我不要人陪,我等你。” 金还来愣了愣,恶声恶气:“随你,害怕了不许哭!” “天亮你会回来吗?” “废话!”话虽如此,手上却多拿了几支无影针藏入腰带里,又取了些药粉收入怀中。 虽说今日之约他金还来并无恶意,只是找个对手玩玩,但江小湖那小子有些古怪,内力深厚,武功很难说,是敌是友也还不定,空手前去未免太冒险,去他妈的卑鄙!玩玩毒药哪里下三滥了,当每个人都能玩呢?使毒本来就是千手教的手段,本教主要带着以防万一,因为,我不能有事. 东边,残月如钩。月下有一座破落的土地庙,破庙顶上站着一个人。 双手随意负于身后,拿着一把剑,身态优雅,白衣胜雪,虽看上去寂寞了些,却绝无半点孤芳自赏的傲气,感觉很随和。 金还来不喜欢白色,但对这种随和的人并不讨厌,于是悄然掠去,黑色披风平平张开,毫无声息。 大约两丈远时,庙顶那白衣人也发现对手来了,转过脸。 月光下,鼻挺眉秀,一双眼睛灿若星辰,锐利,且又依稀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哪点还像那个混迹市井没用到底的江小湖! 金还来掠到庙顶上,自顾自坐下,脸不红气不喘:“我刚跑了这么远的路,歇会儿再打,省得赢了别人也说你占便宜。” 江小湖毫不客气:“你输了,要帮我做两张面具。” 金还来懒懒道:“你输了,就去替我看门。” 江小湖道:“你知道我是谁?” 金还来抬眼:“你又知道我是谁?” 江小湖笑,目光闪闪:“千手教素以轻功暗器见长,如此高明的轻功,江湖上绝对无人能及,久闻千手教四大护法之名,轻功最好的,当数玉护法华云峰。” 当本教主是那个小白脸护法?金还来暗笑,点头:“猜对一半。” 江小湖颇为自得。 金还来微眯了眼,打量他,目光很快落到那柄剑上,皱眉:“想不到这么重的杀气,也能尽敛于鞘内,此剑必不寻常。” 江小湖扬剑:“量你也不认得。” 金还来狐疑,再仔细看了半晌,忽然跳起来,既震惊又激动:“聚水剑,你就是水风轻?” “猜对一半。” 话音未落,一道耀眼的弧光划过,强大的杀气扑面而至,那剑已横空削来. 哪料到他会突然动手,金还来措手不及,好在他轻功不是盖的,手一撑身体便直直升起,堪堪避开剑锋,头一回亲眼见到这样的出剑速度和准确度,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一剑刚避开,下一剑又已刺到。 高手之间的对决,抢得先机是很关键的,金还来毫无防备,在这么高妙的剑法下不免有些狼狈,气得骂:“没用的小子,你他妈懂不懂规矩!” 江小湖大笑,轻松挥剑,又是几道银光划过:“比不得华护法,我是没用的小子,怎么打赢怎么算,若等你准备好,我就未必有把握能赢了,昨日挨了那么多脚,今日不讨回来,不是你江爷爷做的事!” 金还来自认脸皮很厚,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更厚的,居然将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一时也无语。 剑光绵密如网,招招紧逼,毫无破绽。 金还来心惊不已,聚水剑在此人手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水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神秘的天水城能在一年之内迅速崛起,城主水风轻一夜剑挑“昆山十魔”,名震天下,谁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这样一个传奇人物,竟会是最没用的江小湖,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不过,“猜对一半”又是什么意思? 接招越来越辛苦,金还来终于忍不住叫:“再不住手,休怪你华大爷不留情面!” 江小湖不理,只管打。 妈的臭小子!金还来咬牙冷笑,趁着转身闪避之际,手指一弹,几道无影针飕飕飞出。 好在江小湖是高手,发现之后急忙回剑撩过,骂:“暗器伤人,你敢来阴的?” 形势得缓,金还来大笑:“你会偷袭,大爷就不能玩阴的?” 江小湖恼怒,二话不说挥剑刺来. 这一战足足打了两个时辰,到最后都顾不得什么规矩,一心只想取胜,左手掌右手剑,暗器也五花八门,白影黑影跃上窜下,各显神通,混战成一团。 算算卯时将至,金还来不免着急,天亮之前得赶回去,须早些分出胜负才好。 或许同样心急的缘故,江小湖原本周密沉稳的剑法也开始变得浮躁,不时还出现小小破绽。 终于,金还来瞅准一处破绽,闪电般扣住他拿剑的右手,大笑:“你……” 下一刻,他便再不能动了。 江小湖瞧着自己的左手,笑得惬意:“江爷爷左手的点穴功夫也不错,够准。” 金还来瞪眼:“妈的早知道你会引我上当。”叹气。 江小湖收剑回鞘:“你急着回去?” 金还来不语。 江小湖道:“你输了。” 金还来发笑:“哦。” 见他若无其事的模样,江小湖正在莫名,接着很快就变了脸色,骂:“你他妈给我下毒!” “而且是新制的毒,除了我,谁也没有解药,”金还来笑得开心,“早知道你小子故意用破绽引我出手,是不是觉得很痒?放心,止不住的,不要用手挠,像只猴子,还不快些解开你华大爷的穴。” “华大爷?”江小湖忍痒,冷笑,“堂堂千手教金教主也会冒名?” 金还来扬眉:“你如何知道?” 江小湖冷冷道:“这等高妙的暗器轻功,绝不是一个护法能使出来的,何况听说华云峰才不到三十岁,哪有这么深厚的内力,素闻千手教有种秘密传功法子,只有历代教主知道,这般年轻,却已有近四十年内力的人,除了大名鼎鼎的金教主,还会有谁?” 金还来淡淡道:“你身上不也有近三十年的内力么。” 江小湖怒:“堂堂教主竟会用毒,卑鄙!” 金还来似笑非笑:“废话,千手教不使毒使什么,用毒哪里卑鄙了,你敢用来我瞧瞧?” 江小湖瞪了他半晌,泄气:“不敢。” 这话金还来听着很顺耳,赞同:“总算说了句人话,江湖上都说用毒不堪,却不知道一个人要使毒,不知吃了多少苦,下了多少功夫在里头,你能弄出这么厉害的毒?你看,现在它还只是发痒,再过一个时辰,全身就开始发青,一天之后便会腐烂……” 江小湖咬牙:“解药在哪?” 见他要搜,金还来笑:“你不用搜,本教主一身都是毒,解药没有的,若不小心再碰上别的毒,那可不妙,我还是告诉你解的法子吧。” “说。” “先解穴。” 第11——12章 第十一章误识佳人面 “不行,”听到先解穴的要求,江小湖断然拒绝,“金教主轻功冠绝天下,只怕解穴后就要溜,你江爷爷可追不上。” 金还来发笑:“原来你知道啊。” 江小湖道:“我也经常赖帐。” 金还来叹气:“这就对了,我也怕说出解药后你会赖帐,但这毒最好早些解,过了两个时辰,本教主也无力回天,你可以坐下来慢慢考虑。” 江小湖道:“先交解药,我绝不食言。” 金还来笑:“我不会拿自己的命赌。” 江小湖冷哼一声,转身:“那你就在这儿慢慢等天亮吧,别人要上来抓小偷,江爷爷是不管的。” 说完头也不回,跃下房顶离去.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东面的天空渐渐透出光亮,金还来暗自着急,再不回去,小丫头要是忍不住乱跑,出了金园就坏了,想不到那小子真沉得住气,莫非……看出了问题?他有点心惊,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江小湖既能忍辱这么多年,必有缘故,而且肯定还有重要的事情未做,绝不会不顾性命。 刚刚这么想,江小湖就回来了。 金还来笑:“我还以为你真不要命。” 江小湖瞪着他,已经忍不住用手挠痒:“你我无冤无仇,我绝不害你,只要你说出解药,我立刻替你解穴。” 金还来移开目光,淡淡道:“不是不信,我只是不想冒险。”千手教教主,光这名号就是个诱惑,而我现在不能死。 江小湖无奈:“凭良心说,若不用毒和暗器,你能打得过我?” 金还来想也不想:“你的内力不及我,但剑法的确高明,难说。” 江小湖点头:“我并非是说用剑才好,能把毒和暗器用得这么出神入化,也不容易。” 金还来道:“你明白就好。” 江小湖沉思片刻,突然道:“只要你肯认输,我便解开你的穴,如何?” 金还来笑:“想要面具?” 江小湖承认:“一个人要在江湖上露面,却又不想被人认出来,惟有易容,普天之下,只有千手教做出来的面具最高明,我要两张一模一样的。” 金还来道:“你早已看出我是千手教的人。” 江小湖点头:“我只想不到你会是金还来。” 金还来沉吟:“既是一样的,要两张何用?” 江小湖没有解释,伸手挠痒:“对,我就要两张一模一样的,只要你答应,我便替你解穴。” 眼见天亮,金还来也等不得:“好,但你不怕解穴之后我会反悔?” 江小湖看了他片刻:“我信你。” 拍开他的穴。 金还来活动一下手脚:“除了我们千手教,江湖上再无别的传功法子,你的内力从哪儿来的?” 江小湖笑:“想知道就明晚再来。” 金还来抱胸,挑眉:“想不到聚水剑在你手上,没用的江小湖竟与天水城主有关,这消息若传出去……” 江小湖打断他:“不会传出去。” 金还来道:“传出去又如何?” “那我只好自认倒霉,看错了人,”江小湖顾不得许多,骂,“解药解药,妈的我快痒死了!” 金还来摇头,拍拍他的肩膀:“没办法,倒霉你也要认了,这毒的解药本座暂时还没想出来,不过两个时辰后它自会解开,忍忍就好。” 说完大笑,人如离弦的箭一般窜出。 背后传来剑风与江小湖的怒骂声. 落在金园门外,天刚蒙蒙亮,金还来拂了拂衣裳,大步走进门,守护金园的秘密暗卫素来由教主直接控制,都是认得他的,倒也用不着出示令牌。 房间里没有声音。 没哭就好,小丫头怕是睡着了吧,金还来总算松了口气,然而当他推开门进去之后,又呆住了。 小丫头安静地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目光有些失神,不知道盯着哪里,仿佛在想事情,微蹙的眉头显出一种与年龄不怎么相称的、令人心疼的忧郁。 金还来很想上前安慰,然而实际上,他只重重咳嗽了一声,反手掩上门。 大大的眼睛又有了神采,邱灵灵惊喜:“你回来啦!” 金还来解开披风丢掉,走过去坐到床上:“还没睡?” 邱灵灵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怕你偷东西被人抓住,那可怎么办啊?” 坐了整整两三个时辰,原以为她是害怕,想不到却是在担心,金还来怔了半日,默默脱掉外衣,板着脸躺下,将她连被子一起拉到怀里:“废话!我是贼王,能抓我的人还没生出来!眼睛闭着!睡觉!” 邱灵灵果然闭了眼睛,笑起来:“对啊,听说你是教主,偷皇帝的东西,你很厉害吧?” “当然,”金还来大言不惭,“本教主武功盖世,会飞,会暗器,会变模样,天下没人抓得住我。” 邱灵灵“哦”了声,想想又问:“你教我好不好?” 金还来发笑:“还想做小偷?想要钱?” 邱灵灵认真地摇头:“不是,你教会我,将来我就可以救你了。” 金还来愕然。 半日,他鼻子里哼了声:“我这么厉害用你救?睡觉!” 邱灵灵撇撇嘴,不再说话,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缩成一团。 到底是打斗了半夜,又累又困,金还来也懒得理会许多,扯扯被子,抱着她迅速睡去,朦胧间,他依稀听到她嘀咕的声音—— “我会救你的。”. 第二夜,金还来再次来到土地庙,迎接他的是当胸一剑。 早在预料之中,金大教主很容易就避开,大笑:“小子,又皮痒了?” 江小湖火:“你耍诈!” 金还来抱胸,面不改色走过去:“本教主几时耍诈了,你的毒不是解了么。” 江小湖冷哼一声,收剑回鞘:“痒了我两个时辰,早知道……” “早知道那毒两个时辰自解,你就可以杀我了,”金还来打断他,敲敲额头,“对了,本教主昨日回去后才突然想起来,解药虽然没有,但你若是泡在水里的话,或者没那么痒。” 江小湖冷笑:“金教主果然卑鄙。” 金还来奇怪:“你很讲规矩?” 想想二人的打法,江小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摇头往台阶上坐下:“罢了罢了,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内力是怎么来的么?” 金还来点头:“你芳龄?”见他又要拔剑,立即忍笑改口:“错了,是贵庚,贵庚。” 江小湖倒也不是容易动怒的人:“二十一。” “你身上有近三十年的内力。” “因为我练得比你们快。” 金还来面色微变,似乎想到什么,细细打量他,神情越来越惊疑:“不可能,莫非你是……” 江小湖笑而不语。 金还来在他面前来回踱了几步,也不多说,忽然出手如风,迅速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 江小湖并不吃惊,只是苦笑:“喂,你做什么?” 金还来道:“我研究研究。” “不必了,”见他又要动手,江小湖慌,“你猜得对,是那样。” 金还来满脸震惊:“你真的……” 江小湖打断他,骂:“蒸的煮的,嘴巴长在身上,你他妈不会问一声?万一真动手废了我武功怎么办,快解穴!” 金还来回过神,笑得邪恶:“像你这种人,放眼江湖,没有谁会希望你活在世上的,不如本教主先杀了你,再帮你报仇。” 江小湖瞪眼:“不只报仇,江爷爷活着要做的事多了,要赌钱,要打架,要好吃好喝,要做生意,还要娶老婆替江家传宗接代……” “最后那件我可帮不了你。” “我拿你当朋友,不加防备,你忍心害我?” 金还来淡淡道:“我可没说拿你当朋友。” 江小湖沉默片刻,叹气:“是我看错,你杀吧。” 金还来嗤笑,踢开他的穴道:“穷小子也配本教主动手?” 江小湖笑:“穷小子怎么,穷小子吃别人的喝别人的,赚了。”. 金还来坐下:“这么说,你家那件宝贝……” 江小湖低声说了句话。 金还来摇头:“果然能逐鹿武林,可惜别人得到也无用,不过这秘密当年若说出去,江家或可免此灭门之祸,但你却必死无疑,江太爷终究还是护你。” 江小湖沉默。 金还来问:“要什么样的面具?” 江小湖回神:“当然是美男子。” 金还来无语。 江小湖摸摸脸,自言自语:“最好像我这么英俊,而且我要两张,既是送给名满天下的天水城主,理当要美男子才配得上。” 金还来恶:“这叫英俊,小白脸还差不多,也就骗小姑娘。” 江小湖冷笑:“金教主以为,怎样才不叫小白脸?” 金还来想也不想:“当然是像本座这样。” 江小湖无语,好半天才叹气:“脸皮厚倒也有好处。” 金还来淡淡道:“若脸皮不厚些,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江小湖默然。 他又何尝不是?. “监视你的人不少,你怎么溜出来的?” “江爷爷武功高强,要甩掉他们还不容易?” 金还来嗤道:“监视的人也不简单,你轻功还不及华云峰,要不知不觉瞒过他们跑出来,难得很。” 江小湖笑:“你莫非不知道,江家闹鬼?” 江家被灭门后,江小湖就搬回了江家,却怪事频出,明明头天晚上人还好好睡在房里,第二日一早醒来竟躺在了城外的草地上,此事在城里传了好几年,都说当初江家人死状太惨,血流满院,所以那些冤魂死不瞑目,幸好江小湖是江家人,才没被害,但自此无人敢再进江家院门。 金还来瞥他一眼:“千手教的人是不信鬼神的。” “做小偷常走夜路,的确不该怕鬼,”江小湖忍住笑,低声道,“其实江家有一条密道,直通这城外,是我爷爷当年暗中修建的,这事只有我知道。” 金还来道:“原来是装神弄鬼。” 江小湖叹息:“日夜被人监视,若不装神弄鬼吓吓他们,我就没空闲跑出来做这么多事了。” “比如兴建天水城,杀‘昆山十魔’。” “天水城其实不是我建的。” 金还来微愣:“聚水剑在你手上,你不就是水风轻?” 江小湖笑:“猜对一半。” 他不愿多说,金还来也没有八卦的习惯,懒得再理会:“你这几年装神弄鬼,那些人都被吓走了?” “已经吓得不敢再进院子,至少他们不能时刻都看着我,”江小湖眨眼,“除了千手教,这世上多数人还是怕鬼的,要不要去看看?” 金还来看他:“你我不算很熟。” “但你方才没对我下手,”江小湖起身,“我们的脸皮都很厚,你不会害我。” 一白一黑两道人影相继掠起,于是第二日,城里又传出了消息,昨夜,江家院子闹腾得厉害,门窗都砰砰作响,周遭人家都听见了,有人曾壮着胆子拿火把爬墙照看,却连鬼影子也不见,这是后话. 金园很大,历代教主挥金如土,不断加以修葺,有池塘,有竹林,有花圃,有精致的阁楼亭台,景色幽静美丽,然而偌大的园子里只住着教主与哑仆,显得格外冷清,不过最近由于多出个人,死气沉沉的气氛很快得以改善。 小姑娘又漂亮又活泼可爱,而且还是教主亲自带回来的,哑仆自不敢怠慢,见她喜欢,便领着她到处游玩。 于是经常发生这样的事,金还来一走进园子,就有笑声飞来,然后抬眼便看到小丫头比划着双手和哑仆说话,平日唯唯诺诺的哑仆竟也笑得开心。若是别人,是绝对不允许和哑仆交流的,但小丫头这样他也懒得管,那笑声会让他心情愉悦,何况她也很听话,没擅自出过园子。 只不过通常遇到这情况,他还是会及时丢去一句煞风景的话:“别吵!”于是小丫头便丢开风景,跑过来拉着他问这样问那样,哑仆则低头退下。 金还来得意,金园风景还真的不错。 厅上,几位护法郁闷不已。 “大白天,教主不是叫我等来议事么,怎不见人?”急噪。 “怕是……忘了吧?” 众人黑线。 美男玉护法华云峰终于坐不住,站起来:“华某去金园问问,看教主在不在。” 众人一致点头:“也好。”. 金园,邱灵灵站在一棵古老的梧桐树下,摸摸树干:“这棵梧桐真大!” 哑仆笑着比了两个指头。 “二十?二百年?真老!” 美男护法来到金园门口,正想找人通报,却不料抬眼便远远望见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穿着白衫子的、十四五岁的漂亮小姑娘,长长的刘海盖住眉毛,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头发用红绳简单地束起,根本不像普通女孩子,装扮古怪且透着灵气,此刻她正仰脸抚摩树干,神情感慨,旁边哑仆略略弯着腰,两只手比划着什么,神态恭敬。 那是…… 饶是猎艳无数,华云峰也忍不住呆了呆,不是说那小姑娘美得多惊人,而是那种特别少见的清澈感觉,非冰雪两个字难以形容。 他很快回神,疑惑不已。 金园是历代教主居住的地方,四周有教主亲自掌控的暗卫,除非教主允许,闲杂人等是不得擅入的,想求见也需要哑仆通报,除了教主,并没听说还有别人住在里头,如今哑仆却对着个小姑娘那么恭敬,那这个小姑娘就是…… 教主! 华云峰倏地转身,从门前闪开,擦汗,满脸黑线。 教主的易容术竟这般高明,扮大男人扮老头都惟妙惟肖,连最擅易容的银护法都没看出来!怪不得老教主从未提起收徒弟的事,而教主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原来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无意窥破这天大的秘密,他心惊不已,立即望望四周,暗叫糟糕,不知道那些暗卫有没有看见自己?此事万万不能泄露,否则就危险了,想到前日金还来对付傅坛主的手段,他开始冒冷汗,果然最毒妇人心,看起来单纯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下手竟这般毒辣,毫不留情! 不过同时,他也为这个发现而暗喜,小教主虽狠,长得倒挺漂亮…… 想到那如清水鲜花般的小姑娘,华云峰忍不住笑,心情又好起来,快步往回走。 而此刻的金还来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正抱着堆枣子匆匆往回赶,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昨晚曾向四位护法发过议事通知。 第十二章指衣试拙妻 “教主的意思,派人监视江家?”惊讶。 “不错。”金还来点头。 四大护法面面相觑,惊喜不已,教主大人总算想通了,出手夺江家异宝,称霸江湖,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以千手教的实力,未必不可能。 你们若真见了那宝贝,就不会这么想了,金还来懒得纠正他们的错误理解,让这几个笨蛋高兴高兴吧。 他沉思片刻,吩咐玉护法华云峰:“此事就交给华护法,派几个轻功好的,要特别留意江家院外那批人,一有动静速来回报,别惊动他们……华护法?” 三位护法都有点诧异。 这小子搞什么鬼,金还来有点莫名,同时也很恼火,本教主不否认自己长得英俊,但现在扮的是我师父那老头,没道理让你欣赏崇拜到发呆吧,那眼神……恶!本教主在京城第一名妓面前也没这么肉麻恶心过,小白脸护法不是经常拐女人么,怎的今日盯着个老头不眨眼,本教主既不是女人,也没那特殊爱好,你他妈吃豹子胆了! 幸亏华云峰及时回过神,忙咳嗽一声,笑:“教主此计甚妙,正所谓‘螳螂补蝉,黄雀在后’,那人监视江小湖,无非是为了江家那件宝贝,我们千手教可以不必声张,时候一到,便能坐收其利。” 见那美男护法眼光越来越不对,金还来浑身发毛,简直要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了朵花,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只得草草嘱咐两句,结束会议,妈的再对着那眼神,本教主肯定会揍人! 这种郁闷的感觉,一直到他走进金园的门之后,才好了许多. 邱灵灵拿起一粒枣子喂到金还来嘴里,眨眼:“你这几天很高兴。” “你知道?” “当然知道。” 金还来忍不住笑:“因为我找了个有趣的家伙做朋友。” “朋友啊,”邱灵灵默然片刻,仰起小脸,“他很好吗?” 金还来随口:“还行,脸皮很厚。” 邱灵灵撇撇嘴,突然转过身去了。 金还来莫名,拉她的头发:“小丫头?” “我不是小丫头!”邱灵灵怒,掀开他的手。 “好好,你不是小丫头,你是大姑娘,”金还来忍笑,难得好脾气地问,“怎么了?” “我才是你的朋友。”眼圈微红,泪水盈盈。 小丫头居然是为这事生气,不会是吃醋吧?金还来明白过来,大笑:“对,你是小朋友,可我这么大了,也要交个大朋友才对。” 见他笑,邱灵灵越发生气,抓他的手臂:“不都一样吗,不要他!” “他是男的,男人应该和男人做朋友,”金还来抱胸,“有了大朋友,我也不会忘了小朋友,今晚带你去看他,再说要不要,如何?” “男的啊,”邱灵灵收泪,想了想,“好。”. 破烂的土地庙里,墙角挂着一盏不太明亮的灯,还摆着一桌子酒菜,桌子面前已经坐了个俊美的白衣人。 他朝邱灵灵招手,笑得别有深意:“小姑娘,过来跟我坐。” 邱灵灵不悦:“我不是小姑娘。” 他愣了愣,忍笑改口:“对,是我说错了,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邱灵灵,”见他温和,邱灵灵印象好了许多,打量他片刻,眨眼,“你长得很好看啊。” “小白脸。”金还来鼻子里哼一声,对面坐下。 江小湖笑得灿烂,伸手拉她:“说真话是对的,以后都要这样,灵灵乖,过来跟你江哥哥坐。” 金还来一把将她按到身旁椅子上:“去找你那些姑娘,别乱打主意。” 邱灵灵莫名,看着满桌子酒菜,问江小湖:“你请我们吃吗?” “不是我请你们,是他请我,”江小湖看看金还来,一本正经,“交了有钱的朋友,当然不能自己花钱了,你看每次都是他掏钱。” 邱灵灵想了想:“你真聪明。” 金还来差点掉地上,这是什么人跟什么人的对话啊,太超出常理了,不要脸也叫聪明?你脑子没毛病吧! 江小湖抚掌大笑:“对对,还是灵灵最聪明,敢说真话,只有笨蛋才自己掏钱请客。” 邱灵灵眨眨眼,看看旁边的金还来,笑了,活象只漂亮的小狐狸。 金还来面无表情,拿起筷子恨恨地夹菜,一个厚脸皮的家伙,一个吃里爬外的笨蛋,幸好本教主正常,懒得理你们两个. “乖灵灵,会不会喝酒?” 邱灵灵高兴:“我会。” 江小湖乐:“老金不喝酒,江哥哥正愁一个人喝不痛快,难得有你陪,喜欢喝什么酒?” 邱灵灵取过酒壶倒了一杯:“这里只有竹叶青啊。” 江小湖惊讶:“你知道?” “我能闻出来。” “原来是行家,老金找了个宝贝,”江小湖一只手撑脸,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你几岁了?” 邱灵灵道:“马上十五啦。” 江小湖眨眼:“十五的姑娘可以嫁人了,嫁给我好不好?” 金还来抓起空杯子,毫不客气地砸过去。 江小湖伸手接住:“她是你老婆?” 金还来恼火:“你他妈有毛病!” 江小湖笑得开心:“这就对了,她又不是你老婆,迟早要嫁人的,到时候你就管不着了,万一在别人家受欺负怎么办,不如给我。” 金还来怔了半晌,喃喃道:“穷小子先养活自己再说!” 邱灵灵看着江小湖,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小湖。” “原来你就是江小湖啊。” 江小湖来了兴趣:“你听过?” 邱灵灵道:“我听奶娘说过你。” 江小湖端起酒杯:“她怎么说?” 邱灵灵转转眼珠:“她说,江小湖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是混蛋,我若不听话,长大了就跟他一样,会被赶出门的。” 江小湖一口酒喷了出来。 金还来扬眉,拍他的手臂:“穷小子,你名扬天下了。” 江小湖搁下酒杯,擦擦嘴巴,哭笑不得:“乖灵灵,其实有时候你也不必全说真话的。” 邱灵灵只是笑。 江小湖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对,我就是那个没用的江小湖,灵灵姑娘可愿意嫁给我做老婆?” “老婆?” “你娘是你爹的老婆,你也做我的老婆,跟着我住,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好不好?” “这样啊,”邱灵灵似有所悟,指着金还来,“我是他的老婆。” 金还来喷。 江小湖忍笑,比划筷子,斜斜看她:“做老婆是要一块儿睡觉,盖一床被子的。” 邱灵灵点头:“对啊,我跟他睡。” 金还来差点没晕过去:“你……” 江小湖大笑:“原来你找了个这么可爱的小小老婆!”. 金还来发现,带小丫头来见江小湖其实是个极大的错误,他板着脸,迅速摸出卷东西丢到桌子上:“你要的东西。” 此举果然成功转移了江小湖的注意力,他收起笑,伸手将那东西展开,一张一张的,薄如蝉翼:“怎么有三张?” “我留着。”金还来随手取回一张,本教主易容术是稍微差一点点,难得做出这么满意的面具,理当留一张做纪念。 江小湖点头,将剩下两张揣入怀中:“多谢。” 金还来目光闪烁:“你剑法如此高超……” “为什么等到现在还不出手?”江小湖苦笑,自己倒了杯酒,饮干,“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金还来道:“何不从监视你的那些人入手?” “他们只是负责监视我而已,和上面接头是用记号,”江小湖叹了口气,“大街上人来人往,留个明显的记号,谁都可以看到。” 金还来道:“你知道?” 江小湖道:“曾派人将他们抓去问过。” 金还来道:“还问出了什么?” 江小湖笑:“只有这些,第二日人就死了。” 金还来沉吟:“此人行事确实毫无破绽,老教主也曾派人查过。” 江小湖点头:“这就对了,那人或许以为这事是你们做的,倒没怀疑我,我如今不能再妄动,否则打草惊蛇,恐怕今后就再难找出他,报这不共戴天之仇了。” 金还来瞪眼:“你倒好,自己做的事,让我们千手教背黑锅。” 江小湖笑:“那时我并不认识你,为了不露出破绽,只好把黑锅给你们了。” 金还来道:“如今认识了又如何?” 江小湖想也不想:“既是朋友,你该不介意替我背一背。” 金还来冷笑:“脸皮厚得可以磨刀。” 江小湖笑而不语。 金还来看了他半晌,摇头:“他费了这许多精神,若知道你家那件宝贝是什么,必定会气死。” 江小湖淡淡道:“统领江湖也未必是好事,别忘了还有个朝廷,此人害我江家一百多条人命,处心积虑,竟只是为了一件莫须有的宝贝。” 金还来道:“不是莫须有,这个秘密若传出去,你早被人分尸了。” 江小湖黯然:“江家人丁不旺,几位叔父并无子嗣,父亲膝下也只我一个,为了护我,爷爷守着这秘密十几年,竟置所有人不顾。” “包括他自己,想来他早已做了安排,助你今后报仇雪恨,重兴家门,”金还来看他两眼,“你这样的人,他舍不得放弃,其实若你是我儿子,我也舍不得。” 江小湖将酒杯劈脸丢过去:“你老婆醉了。” 金还来接过杯子,转脸,小丫头已经趴在了桌子上,粉腮上红潮微泛,原来方才只顾与江小湖说话,她竟在一旁喝酒,忘了这丫头是个小酒鬼. 江小湖笑:“小姑娘很有意思,嫩草可好吃?” “你眼睛有毛病,真相信她?”金还来苦恼不已,“这丫头自小没了娘,又很少出门,所以比别的丫头傻些,偏偏本教主倒霉遇上,只好大发慈悲救她一命。” 江小湖点头:“怪道与别人不一样。” 金还来沉默片刻,叹气:“你说得对,我不能总护着她。” “过两年自己享用就是,放心,没人会笑话你吃嫩草的,”说到这里,江小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坐直身子,盯着他身上某个地方,神色古怪,“人家小姑娘都说是你老婆,一起睡,居然还没被吃干净,你……没毛病吧?” 趁金还来未反应过来,他又笑:“这么好看的老婆白白放着可惜,若你果真不行,就替我留着,小姑娘很合我的口味……” 金还来跳起来就是一脚. 回到金园,将小丫头丢到床上,小丫头及时醒了。 她揉揉眼睛,看清楚四周的环境,有点懵:“我们回来了吗?” 金还来鼻子里“哼”一声:“喝醉了,不回来做什么!”抱怨完毕,他随手递过一碗醒酒汤:“喝了,快些睡觉!” 大眼睛眨了眨,邱灵灵听话地喝光。 金还来除去披风,哑仆打来水,二人大略洗过,他往床上坐下,开始解腰带,口里问:“我的大朋友怎么样?” 邱灵灵想起来,高兴:“他很好啊。” 得到期望中的答案,金还来却有点不舒服,切,才见一面就很好,你们两个几时这么投缘了,小丫头几句话就被骗过去,真是靠不住啊靠不住。 “既喜欢,那就嫁过去当他老婆好不好?” “这个……”邱灵灵开始考虑。 金还来拉过被子躺下,闭眼。 片刻,一只柔软的小手安慰性地摸摸他的脸,她低声道:“可我是你的老婆啊。” 这句话提醒了金还来,他猛地睁眼,张张嘴却没有吼出声。 酒意未散,白嫩的小脸犹泛着红晕,映着浅浅灯光,俏丽如桃,光彩照人,眼帘低垂,她紧紧抿着嘴,似乎很不好意思。 头脑又开始发热,金还来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默念三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发现自从小丫头进了金园,自己念得最多的就是这两句话,天天抱着个漂亮姑娘睡,又不能做点别的,正常男人被整成和尚太监的可能性很大。 没事没事,本教主马上就要恢复自由了! 想到这,金还来心情好了不少,重新张开眼,指着她威胁:“听着,今后不许喝酒!也不许说是我老婆!” “为什么?” “你知道怎么做老婆!” “谁说我不知道!”她不高兴,“我娘是我爹的老婆,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我也能。” 你能?金还来无语,你能,我他妈可不能,那会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东西,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小丫头办事…… “我不要老婆!” “偏要!” 金还来计上心头,挑眉:“好哇,要做我老婆,今后就只能穿黑衣裳。” 大街上哪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会穿黑衣裳乱跑?年轻女孩子天□美,小女孩子这个年纪正是最爱美的时候,多喜欢鲜艳的衣裳,再贫穷的人家也是青衣蓝衣,谁愿意穿黑色的?就算偶尔有喜欢的,家中父母也绝不会允许女儿穿这么素净不吉的颜色。 邱灵灵果然犹豫:“不能穿别的吗?” 金还来发笑,板起脸:“不能,我只喜欢黑的。” 她垂首:“这样啊……” 看看,小丫头心里的“喜欢”就是这样,本教主和漂亮衣裳差不多,金还来又好气又好笑,见她左右两难的模样,有点不忍心,移开话题:“你不是要当小偷么?” 邱灵灵果然放弃前一个问题,高兴:“你要教我吗?” “你真想当小偷?” “恩。” 金还来看着她半日,终于下了决心:“我明日便送你去拜个师父,你以后跟着他好好学功夫,怎么样?” 邱灵灵失望:“你不教我吗?” “本教主事情多,没功夫教你!”金还来摇身变成一个勤劳的教主。 “我不去。”不悦。 “做什么不去?” 眼圈微红,邱灵灵转过身:“我不去,我要跟着你。” 看看我这是捡了个什么回来啊,金还来暗暗叫苦,作出凶恶的模样:“哭什么哭,要做我老婆,就要会功夫,留在这儿尽给我惹麻烦!” 沉默。 邱灵灵迟疑许久,低声问:“会很远吗?” “就在山后。” “那我学好了就回来。” “好好好。”金还来感激涕零,就差没磕头谢恩,本教主不用再受罪了! 第13——14章 第十三章智取火蟾美教主 阴空飞雨,不知由于天气还是阵法的缘故,退身谷中竟云雾弥漫,周围的山峰若隐若现,虚无缥缈。瘦石,小径,竹篱,菊花,几处简朴的石屋,皆沐浴在细雨中,深秋的凉意似乎无所不在。 然而宽敞的石屋里,却如同春天般的暖和。 地上铺着块厚厚的黑白长毛毡,榻上也铺着白狐皮做成的贵重的垫子,案上壁间皆是色彩鲜亮的珠宝玩器,榻旁架上燃着个大火盆,红红的火光明亮而柔和,映得人脸红彤彤,照得人心暖洋洋的。 金越坐在榻上,上上下下打量跪在面前的小丫头,半日不语。 小丫头长得十分乖巧,有一双灵活清澈的大眼睛,目光带着点好奇,也有点畏惧,还有点茫然,恩,金越摸摸胡子,应该还算好玩…… 见他总不表态,金还来忍不住开口:“喂,你到底收还是不收?” 金越不紧不慢:“你急什么,如今是她要拜师,多少该拿点诚意让老夫瞧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夫想让她跪多久就跪多久,怎么,不行?” 金还来被噎住。 “不错,很对老夫的胃口,”金越抚掌,欠了身子笑问,“丫头,只要你肯在这儿跪一个时辰,老夫便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金还来怒:“老家伙,你故意的是不是?” 邱灵灵忙拉他的衣摆:“我不怕。” “真是个懂事的好丫头,”金越笑得开心,“如今大徒弟做了教主,不肯再跪师父,就让小徒弟代劳,好主意。” 金还来哼一声:“你收不收?” 金越笑:“教主亲自带来的人,怎敢不收?” 金还来立即按邱灵灵的脑袋:“磕三个头,起来。” 金越收了笑:“且慢,教规上可有说,前教主是替人教徒弟的?” 金还来叹气:“算我求你,总可以了吧?” 金越转转眼珠,冷笑:“老夫从不轻易收徒,以免将来坏了名声,如今既是你带来的人,老夫就破这个例,但也要先考较她一番。” 金还来皱眉:“你想怎样?” “正好老夫有件事要吩咐你,”金越突然移开话题,“前日打探到消息,百里英从关外求得一只火蟾,不日将路过本城,不如你替老夫代劳,将那火蟾取回来。” 金还来大喜:“果然宝贝,听说火蟾驱寒解毒,乃稀世之宝。” 金越道:“老夫已打听清楚,百里英一行共六十五人,其中二十三个一流高手,打算秘密押送回百里庄,火蟾由百里英贴身收藏,平日不许外人接近,一茶一饭必会试毒,你且带这丫头去试试,最好不要惊动旁人。” 金还来吃惊:“带她去?” 金越点头:“不错。” 金还来不同意:“她根本没学过这些,怎能对付百里英?” 金越扬眉,有趣地看着他:“百里英武功高强,为人也算谨慎,但他平生却有个好色的坏处,而且专喜欢找嫩的,有这丫头帮你最好不过,她不会武功,百里英必不多加防范,正好趁机接近。” 金还来拒绝:“她不懂这些手段。” 金越笑:“不懂正好,百里英就更放心,更容易得手。” 金还来怒:“你要叫她做那些?” “这也是手段,做小偷就要学会利用自己的长处,”金越敛容,淡淡道,“我问你,为何要将她交给我?” 金还来道:“我如今只能信你。” 金越道:“这就对了,收与不收是我的事,够不够格是她的事,你把她送来是学功夫,今后既要在江湖上立足,什么手段都该知道,不然就带回去养在闺房里算了。” 金还来沉默。 邱灵灵虽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老人在出题目刁难,于是点头:“我去偷。” 金越抚掌:“好丫头,你果真愿意帮金教主偷那火蟾?” 邱灵灵眨眼:“好啊。” “那你跟着他去,只要从百里英身上拿到火蟾,就叫他带你跑,没人追得上的,”金越口里说,眼睛却看着金还来,笑得像只狐狸,“对了,不准用毒,老夫相信,过两日便会有消息传出来,偷火蟾的是个女人。” 金还来转身,拉起邱灵灵就走。 金越却招手道:“丫头过来,老夫还有几句话嘱咐你。” 邱灵灵迟疑。 “鬼鬼祟祟!”金还来冷冷骂了句,放开她,径自走出门去了. 火蟾并不是蟾蜍,而是块小小的石头,传说,沙漠中的绿蟾蜍若得了日月精华,便浑身呈火色,死后化身为石,得名火蟾,其性至阳,故能去除各类阴恶寒毒,但此物只在关外沙漠湿热之地才会出现,极其稀少,价值连城。 百里庄庄主百里英在江湖上颇有威望,武功高强,办事沉稳细致,从未出过差错,此人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色,家中已有十来房妻妾,还是喜欢在外头找新鲜的,但对于成功的男人来说,这类事情也不算什么,如今他连月来带着火蟾风尘仆仆赶路,不免有些按捺不住,又犯了毛病,想着家门已近,这趟行动原也无人知晓,因此进城后,少不了一个去处。 华丽的妓院,楼上房间。 门口左右守着两个青衣人,一刀一剑,皆是百里英素日的亲信。 门内,一个近四十岁的男人坐在园桌旁喝茶,褐色衣衫,外头是件黑灰色的无袖长褂,古铜色面皮,长相倒也不难看,目有精光,俨然是内力深厚的高手。 老鸨眉飞色舞介绍:“你老人家来得也巧,我这昨日才新来了个姑娘,十六岁,还是新鲜的……” 听到这里,男人似乎有了兴趣,放下茶:“模样如何?” 老鸨便知有了生意,忙道:“不是老身夸,那小模样水灵灵滑嫩嫩的,齐整得很!就是……来不及□,有些不知事,要费点心思教导教导。” 未经人事的姑娘虽青涩,却丝毫无损她们在男人眼中的魅力,男人大笑,丢出两条金子:“好,就叫来看看,若是满意,还有你的好处。” 沉甸甸的金子捧在手里,老鸨喜得连连点头,吩咐身旁丫鬟几句,丫鬟答应着走了. 雪青色的衫子,裙摆曳地,云鬓堆叠,长眉淡扫,肤如凝脂,白嫩纤柔的小手托着只托盘,盘中放着酒壶和酒杯,她十分局促不安地站在面前,大大的眼睛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稚气,带着些紧张慌乱之色,目光飘忽不定。 房顶上的金还来有点火,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上去灌两杯! 百里英果然满意,但他素日顾及身份,见识的美人也不少,倒也不是那等急色鬼,只微眯了眼睛,看着那双莹白的小手,柔声问:“叫什么名字?” “灵灵。” “灵灵?好名字,”他点头示意,“先放下吧。” 邱灵灵咬了咬唇,缓缓上前将酒放到桌子上,到底是第一次偷东西,心怀鬼胎,小手不觉微微发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百里英岂会察觉不到,不过这些看在他眼里,却有另一番理解,果然是个雏儿,谁会派这种丫头来办事,要派也派熟练的老手才对,看那手都紧张得发抖,根本不可能装出来,因此他越发喜欢,防范之心不由少了许多。 收服这种小姑娘,怜香惜玉充当救世主是最好的办法。 忍住冲动,他笑着拉她坐到身边,拾起那只小手不着痕迹地摩挲,语气中满是心疼:“好姑娘,可惜落到这种地方,想不想出去?” 邱灵灵从未和别的男人这么亲密地接触过,倒也没有被轻薄的意识,只奇怪这个人会关心自己,就是手被他握着很不舒服,想拒绝却缩不回来,她只好低了头不说话。 果然捡到了宝贝!见她含羞带怯的样儿,百里英心神荡漾:“明日我救你出去,好不好?”. 头顶上,金还来怒火直冒,妈的老东西,小丫头都可以做你女儿了,不知廉耻,这个笨蛋,白白让别人轻薄,先前教的什么估计早被她忘了,金还来自己是个男人,知道某些动作继续下去的后果,心中着急,偷什么火蟾,这样下去迟早坏事! 好在事情还是朝预定的方向发展着。 大约百里英也知道收服女人不能过急,只是搂着她软语温存,邱灵灵也胆大了些,不知说了句什么话,便开始倒酒给他。 金还来松了口气。 百里英为人谨慎,定会先试毒,当然是试不出来的,但他必定也要让小丫头先喝上一杯,以防中招,酒中的确没毒,只有种无色无味的药,而且对人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便喝也无妨。 果然,百里英不动声色,滴了一点到镶着避毒珠的戒指上,见颜色并无变化,放心不少,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又将酒喂到邱灵灵唇边,邱灵灵听话地喝下。 金还来点头,暗自得意。 现在这老东西不会再怀疑,小丫头只要机灵些,哄他喝一两杯,再用腰间丝巾在他鼻子上擦擦就完事,那丝巾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浸过,香味和普通香粉胭脂差不多,单独用也没什么,但若与酒中那味药混合,放倒一个大男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且不留痕迹。 可惜,事情好象出了点意外。 每一杯酒几经周旋,最终都进了邱灵灵口里,百里英一滴未沾,看着她的目光倒越来越热烈,脸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 糟糕!金还来冷汗直冒,小丫头根本不会劝酒,也不懂拒绝,这只老狐狸! 怎么办?金大爷亲自出手倒简单,抢也能抢来,不过堂堂千手教教主是不屑用抢的,何况此时若直接下去,难免会惊动百里英,引出别人,而且老家伙指明要小丫头偷,到时候若听说是个男人偷的,岂不白费了功夫? 急中生智,他低声骂了两句,从房顶跃下. 十来杯下肚,邱灵灵已有了几分醉意,白皙的小脸上泛着两片桃花,叫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 喉头滚动,百里英终于失去耐心,突然伸臂抱住她。 不喜欢这样的拥抱,邱灵灵下意识挣扎,无奈那手臂太过有力,不起丝毫作用:“你……放手啊!” 傻子也知道,百里英此时是绝对不会松手的,他在她颈间喘息:“只要你听话,好好跟着我,明日我便带你回庄……” 就在此时,门忽然砰的一声被推开。 “大爷——”一个披头散发、身材高大的女人摇摇摆摆走进来,径直冲百里英扑过去。 二人俱愣。 邱灵灵揉眼睛。 百里英满腔□顿时变成了满腔怒火,也顾不得许多,带着邱灵灵躲开,厉声呵斥:“不知道规矩,乱闯什么!” 女人惊讶:“不是大爷要小环来陪你的么?” 百里英黑了脸:“你?” 女人笑嘻嘻上来拉扯:“正是,小环今晚好好伏侍大爷。” 严格地讲,这女人长得倒也鼻挺眉扬,但看上去感觉怪怪的,线条太过硬气不说,妆又浓得要命,摇摇脖子,粉就扑扑往下掉,还有那扭捏的动作,做作的妩媚状,故意拖长的声音……百里英哭笑不得,那感觉让他想起了曾经见过的娈童,还不及娈童阴柔妩媚,百里英本就没那爱好,更觉想吐,却又不好当着美人的面动手,慌得拉着邱灵灵闪避,心里咒骂不止,这该死的疯女人! 三个人纠缠作一团。 女人回头看到桌上的酒,急忙端起,撒娇:“大爷既不要小环陪,总该喝小环一杯酒。” 哪来的这活宝!百里英很火,门外那些手下都被遣去楼梯处守着,估计又开了小差,让这疯子跑上来胡闹!待要出去叫人来将这女人哄走,却见美人正呆望着自己,未免坏了兴致,正在为难,酒已喂到了他唇边。 女人带着做作的媚笑,直往他身上蹭。 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百里英决定选择最迅速的解决办法,于是暗中用避毒珠一试,见没毒,便一饮而尽:“好了好了,快些滚吧!” 来不及反应,女人一把扯过邱灵灵腰间的丝巾,捂在他鼻子上:“小环为大爷擦擦……” 百里英恶寒,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飞快拂开那只手,倒退几步,俯身就吐。 好容易吐完,他直起身正要发怒,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便倒地失去了知觉. 金还来咬牙冷哼一声,走过去踢了百里英一脚,恢复原来的嗓音,大骂:“混帐东西,本教主什么身份,敬酒是给你天大的脸,还敢吐?” 再踢了两脚,他恨恨地转身,却见邱灵灵直直地望着自己,小模样正如当初在青楼见到时一模一样,艳丽如牡丹,一双大眼睛却清澄似水。 愣了片刻,金还来转过脸,愤怒又苦恼。 妈的有事没事用这种眼神看男人,男人能不上火吗,被人吃豆腐居然毫无察觉,今日幸好本教主在,否则这个笨蛋只怕被欺负了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丫头对男人全无半点提防之心,以为“陪陪”就是陪喝酒,我要怎样才能让她知道,男人是个危险的不能碰的东西? 他忍住火,粗声粗气吩咐:“过来,走了!” 邱灵灵回神,指着地上的百里英:“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 “那火蟾怎么办?” 金还来扬手丢了个红色的东西给她,没好气:“走了,今后听师父的话!” 想不到一番拉扯纠缠,他竟早已经得了手,邱灵灵瞧瞧那火红的形似蟾蜍的石头,又抬脸仔细看了看他,突然笑起来。 本教主的高大形象啊,都被小丫头给毁了!金还来越发气苦,作凶恶状威胁:“笑什么,今晚的事不许说出去,听到没有!” 邱灵灵眨眼:“哦。” “过来!”. 退身谷的石屋中,金越悠闲地坐在榻上,看着面前的两个徒弟,笑得愉快又慈祥。 “果真是个女人偷的?不会有假?” “消息很快会出来。” “东西呢?” 金还来将火蟾丢给他。 金越拿起来端详,十分满意:“不错不错!好宝贝!” 金还来问:“满意了?” 金越发笑:“你每次办事,都让为师满意得很。” 金还来立即将邱灵灵按到地上:“磕头。” “急什么,”金越坐正,探身问,“丫头,老夫交代的东西可拿到了?” 邱灵灵点头:“拿到啦。” 金还来愣。 金越笑:“拿来让老夫看看。” 邱灵灵偷偷扬起眼睛,瞟了金还来一眼,然后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光华璀璨的牌子,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呈给金越。 千手令!金还来差点没吐血。 第十四章西风深谷夜难眠 不理会金还来的脸色,金越大笑:“好,连千手教教主的令牌都能偷到,老夫将来可要后悔,该让灵灵当教主才对,考较过了,还不快些拜师?” 邱灵灵忙磕了三个头。 金越拉起她,将千手令丢到金还来怀中,不怀好意地笑:“火蟾是老夫想试试你的长进,怕你不好得手,所以顺便叫她帮你,千手令才是老夫考较她的题目,好机灵的丫头,教主今后要看好令牌,莫要再被偷了。” 他转脸,微笑着吩咐邱灵灵:“这是我大徒弟,快些叫师兄。” 邱灵灵迟疑,小声道:“可我喜欢叫他金还来啊。” 金越笑得灿烂:“只要教主没意见,也可以。” 金还来保持沉默,牙咬得咯咯作响。 “什么声音?”金越故作惊讶,将火蟾也丢给他,“东西老夫已见识过了,留着也没用,教主辛苦得来,还是拿回去吧。” 金还来面无表情,将火蟾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就朝门外走,口里大吼:“你给我出来!”. 出了门,金还来头也不回大步朝前走,直走出很远,才在一块大石头后停下,邱灵灵一声不吭跟在后面,见他停,也跟着停住。 金还来忽然转身:“你过来!” 邱灵灵双手背在身后,站得远远的不肯过去,头略略低着,抿着嘴,拿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他,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金还来气得笑:“过不过来?” 邱灵灵撇撇嘴,也知道自己做错事,磨磨蹭蹭挪到他跟前。 金还来冷哼:“师父只叫你偷令牌,不是火蟾?” 邱灵灵“恩”了声。 确认被耍之后,金还来几乎要昏过去,区区火蟾,本教主随便用点手段也能得手,却偏偏当作她的任务,牺牲形象扮女人! “你几时偷了我的令牌?” “你喂那个百里英喝酒的时候,我就悄悄从你身上拿了啊,”邱灵灵一脸无辜,大眼睛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狐狸,“我往常见过这个牌子,一眼就认出来了。” 最信任的人偷了你的东西,居然还能当着你的面一本正经地描述经过,并露出这么纯洁的表情,金还来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瞪着她,目光几乎要将她钉在石头上,怪不得当时她总扯着衣裳不放,也没有多加防备,想不到我堂堂教主为你做了这么大牺牲,你却在帮那老家伙整我! “不告诉我?” “师父不让说啊。”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发火。 “不是你说,该听师父的吗……” 要是别人这么不敬,金大教主早将他暴打一顿毁尸灭迹了,但如今总不能对小朋友下手吧,心中有气不好发作,金还来决定给她一个警告,于是拿出威胁人的常用手段,一掌拍向身旁大石,顿时,一人高的山石飞出去十几米,然后砰砰裂成好几块。 邱灵灵瞪大眼睛,吓呆。 知道怕了吧,金还来阴阴笑,俯身,一脸恶相凑到她面前:“我不在,听他的,有我在,就要听我的,知不知道?” 邱灵灵缓缓回神,将此话完全忽略,抬手摸摸那张俊美邪恶的脸,崇拜:“你真厉害!” 我知道我很厉害,但你看不出我是在威胁你?难道本教主很喜欢玩表演?警告不成反被轻薄,金还来简直抓狂,很显然,这种针对别人最有效的威胁,在小丫头这里没起到任何作用,小丫头根本不怕他。 邱灵灵眼珠一转,抱住他的手臂,笑眯眯:“对不起啦,你别生气,我听你的。” 小丫头被惯坏了,居然撒娇!金还来气苦,又有些无奈,狠狠甩开她:“你就留下跟师父好好学功夫,不许乱跑。” “那你常来看我好吗?” “行行,有空再说。”金还来敷衍,转身就走. 女仆摆上饭菜,二人陪金越吃饭。 金越心情很好:“丫头,老夫也教不了你几年,除了偷东西,我这里功夫有很多,轻功、暗器、易容、使毒,你想学哪种?” 邱灵灵认真想了想:“有救人跑的吗?” 金越点头:“有,学了轻功就跑得快。” “那我就学轻功,”说完,她转脸问金还来,“你学得最差劲的是什么?” 金还来心情很差,见她这么问更不爽,这不故意揭本教主的短么,于是两眼一翻,没好气:“我?哼哼,本教主什么都厉害!” 金越阴阴笑:“我大徒弟脸厚了些,易容术总也学不好,扮女人或者还不错。” 邱灵灵咬筷子,觉得有趣:“是啊。” 金越道:“你见过?” 金还来脸黑了。 邱灵灵明白过来,赶紧摇头,下了决心:“我要学易容。” 金越奇怪:“为何要学易容?” 邱灵灵歪着脑袋看金还来:“因为他易容差劲,我要学得厉害些,将来好帮他。” 金还来愣了愣,怒:“谁要你帮?”吼出口突然发现这话很幼稚,简直和小朋友赌气差不多,于是尴尬万分,丢下筷子起身就走:“教里还有事,我走了,你留着跟师父学功夫,少给我惹麻烦!” 邱灵灵想要起身,却被金越按住,只好大声恳求:“记得来看我呀!” 金还来不答,径自出门而去。 黑色身影一闪便消失,邱灵灵几乎要哭了。 金越拍拍她的肩膀,望望门外,笑得不怀好意:“好丫头,他肯定会记得看你的,来,先陪师父吃饭……”. 寂寞不算最可怕,习惯不寂寞的日子,再回归这种寂寞,才是最可怕的。 夜又来临,没有月亮,金园漆黑一片,只能听到风吹树木的飒飒声,带回了那种许久不见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寂寞,而这段日子里,金还来几乎已遗忘了它的感觉,怀中柔软温暖曾令他备受折磨的身体,耳畔令他心烦的声音……如今所有的一切通通不见,身旁空荡荡的,他突然很不习惯,感觉有些冷。 还是出去过一夜吧,金还来想。 说也奇怪,有段日子没去某个地方,连生理需求也忘了?他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别是天天忍着,整出毛病了吧!了不得,本教主要去证实证实!金还来吓得翻身坐起,妈的坐怀不乱,柳老先生当初抱的一定是个丑女人! 那紧贴着自己的美妙曲线,那温暖的充满弹性的肌肤,还有光滑柔软的小手…… 刚刚想到这里,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很正常。 金还来简直想抽自己耳光,天下女人多得是,找过的姑娘哪个不标志不温柔,居然意淫起小丫头,恶心不恶心啊你! 于是,他开始努力回忆那些姑娘的美丽容貌与身体,可惜,什么也想不起来。 白白浪费精神,先去解决问题要紧!金还来越发烦躁,飞快跳下床,扯过披风就开门走了出去. 冷冷风中,一只黑色大蝙蝠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掠出金园,朝山下飞去,全无半点声息,连金园四周的暗卫也没有发现。 四周漆黑不见五指,但对于千手教的人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 然而金还来刚刚行至山脚,就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事情。 小丫头怕黑! 对于金越终身未娶的事,金还来偶尔也会奇怪,不过他没那些八卦心思,懒得去了解,退身谷虽然没有女主人,女仆还是有几个,小丫头应该很容易找到人陪。 明知道这想法不太现实,金还来仍决定相信,可再往前掠出十丈之后,他还是停了下来,郁闷。 大约是一路风吹的缘故,先前燃起的火居然莫名其妙褪了下去,金还来气苦,本教主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缺德事啊。 既然火灭了,再去某个地方似乎已没太大的必要。 金还来叹气,转身重新朝山上掠去。 幸亏这是晚上,黑乎乎的没人看见,否则多半会以为他脑子有问题,或者撞了鬼,刚出来又往回跑. 檐下灯笼摇曳,退身谷就那么几座石屋,金还来很容易就找到了小丫头的房间,因为他听到轻轻的、时断时续的啜泣声,从角落里那间光线最差的屋子里传出来。 虽然从没对金越抱过希望,金还来还是很不满,老家伙行啊,小丫头哭成这样,他倒安安心心睡大觉,够变态! 待见到门上的锁时,他更火,一把拧下来,推门走进去。 抽泣声突然停止。 房间里光线很暗,金还来微眯了眼,四下扫视。 床上没人,倒是墙角缩着个小小的身影,大约是害怕的缘故,她一声也不敢出,只是捂着脸发抖,拼命将身体蜷起来。 金还来默默看了片刻,咳嗽,冷着声音呵斥:“哭什么哭,起来!” 不出所料,小丫头很快就认出了眼前的人,飞快扑到他身上,大哭:“我害怕,金还来你陪我,我怕!” “好了好了!”金还来头疼,一边说,一边想要推开她,这到底是个少女还是个小孩儿啊? 邱灵灵抱着他不肯放:“你不要走。” 金还来郁闷,突然迅速推开她,转身向门:“你老人家想省灯油钱?” “老夫这大小徒弟真是和睦得很。”灯光亮起,金越果然笑呵呵地站在门口,旁边一个仆人提着灯笼. “她有些怕黑。” 金越点头:“知道,所以老夫把她锁起来。” 金还来无奈,叹气:“你好歹是师父。” “是师父,所以不能教出胆小的徒弟,你该最清楚老夫的法子,”金越打断他,毫不在意,“过两天老夫还打算把她丢水里去,怎么,不行?” 金还来沉默许久,道:“她不是我,她还小。” “不小,可以嫁人了,”金越挑眉,目中尽是恶意的笑,“千手教的人怕黑,那就是笑话了,老夫的徒弟绝不允许出这种笑话,你若心疼,就不该送她来,带回去养一辈子吧。” 金还来不说话。 听出二人的意思,邱灵灵越发抓紧他的手,生怕他跑了。 金越哼了声表示不屑,挥挥手,带着仆人离开,丢下句话:“要带走就快些,老夫这地方也不是任你们闹着玩的。” 房间光线再度暗下去,二人俱沉默。 邱灵灵突然放开他:“你走吧,我不怕。” 金还来没有回答。 邱灵灵轻轻推他:“再不走,师父会生气,等我学好功夫就回来找你。”说完又开始抹眼睛,可怜巴巴地补一句:“记得来看我啊。” 金还来看看她,抬脚就走。 邱灵灵到底还是慌了,声音发颤:“金还来……” 金还来停下,叹气:“睡吧,我不走。” “真的?”邱灵灵放心,“那你今晚还陪我睡好吗,我明天就不怕了。” 陪你,还真当我是姓柳的,叫老家伙知道了看笑话呢!金还来没好气:“我不困,在外头坐坐,快睡快睡!” 邱灵灵果然乖乖回到床上躺下,金还来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你在吗?” “在。”门外。 “金还来?” “在的。”头顶。 顶着呼呼的寒风,金大教主郁闷地坐在屋顶上乘凉,原以为送走小丫头就可以过快活日子,这下好,大半夜的还要跑这鬼地方来守着她睡觉,简直是历史上混得最窝囊的一个教主了。望望苍天,金还来几乎热泪盈框,也就除了你,谁有那么大面子,敢使唤我这样的下人啊! 第15——16章 第十五章相顾戏憔悴 稀世珍宝火蟾失窃!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江湖上炸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周传播,而它的主人百里英,事发三天后就死了,对外宣称是暴病而亡,却私下也有消息传出,其实他是自杀身亡的,多数人更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出事后,那家青楼的妈妈急得不得了,四处分辩,说那贼是个绝色姑娘,像百里英这种身份,上了这种当,难免惹人笑话,羞愤之下自尽也是有可能的。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想到,那个绝世美女很可能出自千手教。 最近有点烦,千手教上下议论纷纷,众坛主舵主都很纳闷,教中几时出了个这么厉害的绝世美女?偷火蟾这么大的事,竟敢私下行动!于是银、钱、财三大护法联名上书,强烈要求教主追查此高人,却被教主一句“不得再提,否则治罪”给顶了回来,皆莫名其妙,只有玉护法华云峰保持低调,自以为清楚内情。 退身谷的山溪边。 “听说,那个百里英死了。”邱灵灵低头。 “是啊,死了。”金还来明显心不在焉,最近小白脸护法意味深长的笑让他非常恼火,也非常不安,正在想此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要不要治理治理,或者干脆杀人灭口。 邱灵灵默然半日,轻声问:“你说,他会不会是因为丢了宝贝,所以才会死啊?” 金还来不耐烦:“他怎么死,关我们什么事。” 邱灵灵喃喃道:“我们不偷火蟾的话……” “不偷怎样,”金还来转脸看着她,冷笑,“不偷,你饿死也没人知道,你以为谁会可怜你?” 话说得重,邱灵灵果然红了眼圈,哭起来:“你……不是好人!”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想做好人就自己做,养活自己再说,”金还来怒,起身就走,“哭什么哭,后悔了就滚,少来烦我!”. 璀璨的房间,黄金砌成的平台上,先前那盆白玉海棠早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玉雕的古松,纹理细致,盘根错节,风骨尽显。 松树底下,趴着一只火红的蟾蜍。 金还来半躺在椅子上,对着满屋子珠宝发呆,最近他发现自己突然闲了很多,计划中的快活日子并没有到来,事情反而发展到了一个相当糟糕的地步,对着那些姑娘们,除了办事,他居然无话可说,各种各样的话听在耳朵里都很聒噪,终于,美人被他爱理不理的态度激怒,故意赌气,倒正好让他借势离开,然而回到金园更无聊,江小湖又不知忙什么,他只好成天跑这里来数自己的财产。 房间又快堆满了,地上几无落脚之处,散着无数珍珠宝石,有些宝贝连他自己也忘了名儿。 金还来抓起一把珍珠:“我不是好人,哼哼,好人……” 终于后悔了?虽然知道这种话迟早会从小丫头嘴里说出来,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点失望,我是贼王,居然有人想要我做好人,呵,一个贼的死活谁会关心,小小丫头算什么东西,胆敢对本教主出言不逊,蹬鼻子上脸,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你是好人还不给卖妓院,金还来第一次心痛起银子,十万两赎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赔了! 头顶传来鸽子“扑扑”飞过的声音,金还来闭目养神。 不多时,哑仆敲门。 门是半开着的,金还来伸手:“丢过来。” 习惯他的方式,哑仆果然扬手丢了件东西给他,退下了。 金还来伸手捞过,那是支不足两寸、小拇指粗细的薄皮铁筒,上有退身谷的特殊花纹标记,显然是绑在鸽子身上传来的。 “老家伙又有什么事!”屡次被捉弄,金还来没有好脾气,原想置之不理,然而在手里攥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刮去封蜡,“啪”地弹开盖子,从里面抽出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两个小字:失踪。 金越擅长用简单的句子表达复杂的意思,由于其藏头略尾高深莫测,一个词语往往可以引申出多重含义,这就需要听话的人具备相当的理解力与判断力,教中护法坛主能有今日的智商和根据上司脸色办事的自觉性,多是他的功劳。 金还来沉默半日,扬手将纸条丢出窗外,口里喃喃道:“关我屁事!” 三秒钟之后。 “麻烦!”他暴躁地站起来,大步走出门外,门被重重摔上,震得旁边架子上一只羊脂玉瓶滚下,摔得粉碎. 隆冬的风带着寒意,从头顶上空扫过,退身谷中仍是一片苍翠,进谷之后,金还来冷静不少,发现事情不太对劲,开始怀疑其中问题,退身谷设有阵法,不知道的人根本进不去也出不来,小丫头怎会失踪,别又上了老家伙的当吧? 好歹人是自己送来的,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太妙,金还来叹气,都已经来了,不如瞒着老家伙先找找,弄清情况再说。 一道黑影在房顶树梢飞掠,避开仆人们的眼睛,悄然落在邱灵灵的房间门口。 门开着,房内空空。 金还来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若说小丫头知道出谷的路,他是不信的,老家伙再荒唐,事情轻重还是明白,绝不会把出谷的路告诉她,任她乱跑。 这谷中一草一木老家伙是最熟悉的,连他都说失踪,可见也派人找过,她会跑到哪里? 浣云潭! 犹如一道电光劈过脑海,来不及想许多,他以最快的速度向溪边冲去. 白亮的溪水从高处泻下,汇聚成潭,闲云倒映潭中,如浮在水里的轻纱,因此得名浣云潭。潭边都是光滑的大青石,稍不注意就容易失足掉下去,当初习武,曾跟着金越来谷中住过一段日子,有一次不留意就摔了下去,幸亏他熟知水性,轻功又好,这才没有出事。 金还来落在潭边,迅速扫视四周,待看到旁边石头上那道浅浅的滑落痕迹时,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心刹那间冷却。 石头长了青苔,脚印不大不小,明显是个女孩子的。 “长得不怎样,没那么命薄吧!”金还来喃喃骂着,僵硬地抬脚跨过去,默默看着那道痕迹发呆。 到处都找不到人,这里却有踩滑的痕迹,这说明什么? 不远处水声哗哗,潭上平静无痕,再没有别的东西,尽管心里拒绝承认,理智还是促使他作出了决定,金还来准备下水去看看。 正在此时,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极清脆响亮的声音:“金还来!” 金还来差点吓得掉水里。 转身,抬头,他看见了小丫头。 邱灵灵竟穿着件黑色的宽大的长袍,暗淡的颜色更衬得肌肤莹白如雪,她两手抱着肩膀,蹲在高高的树杈上,两个月不见,小脸似乎略瘦了些,下巴也有点尖,看上去却越发美丽可怜。 “你真的来啦!”大眼睛里满是惊喜之色。 金还来愣了半日,什么话也不说,突然飞身掠起,将她从树上抱了下来。 切切实实感觉到小丫头在自己怀里,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终于记得发火,将她丢开,怒:“没事乱跑什么,净给我惹麻烦!”不待邱灵灵说话,他又指指那树,骂:“谁叫你爬那么高的?” 邱灵灵被他骂得红了眼圈:“师父说你会到这儿来,我一大早就来等你了。” 死老头儿!金还来暗骂,指着石头上那道痕迹:“这怎么回事?” “方才不小心掉下去啦,”邱灵灵缩缩肩膀,有些发抖,“我想上去吹吹风,把它吹干。” 真掉下去了?金还来冒出冷汗,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裳是湿的,顿时气得笑:“吹风?这么冷的天?”你嫌命太长了是吧。 邱灵灵委屈:“师父说你会到这儿来,我怕回去换衣裳,看不到你啊。” 要是你乖乖待在房间里,我就不用到这鬼地方来了,金还来不说话,解下披风将她裹住,抱起就掠走,行行,算我上辈子欠你的. “水那么深,自己爬上来的?” “是啊,”邱灵灵缩在他怀中,眨眼睛,“我会游水。” 是被扔下去的吧,金还来深知金越教徒弟的手段,有点无奈:“这么冷的天,他让你下水?” “师父说只要运功就没事了。” 金还来倒抽一口冷气,猛然顿住身形,停在树梢,迅速扣住她的脉门,下一刻他就全明白了——小丫头体内竟隐隐有真气流窜!修习内功起步最难,短短两个月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成果,那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金越又动用了千手教的传功法子,将内力输了些给她! 若说金越是个很关心徒弟的师父,金还来是万万不信的,当初学暗器的时候,自己就差点给折磨死,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家伙在偷懒,不想再浪费时间慢慢教,也算小丫头的造化。 心情好了不少,他纵身继续往前飞掠。 邱灵灵悄声道:“你信不信,我也会飞了!” 金还来微笑:“有没有挨骂?” “没有。” 答案在预料之中,虽然金还来自己当初吃过不少耳光拳脚,但金越动手打骂女人的时候却基本没有,这也是金还来放心将小丫头交给他的原因. 踢开门,金还来将她丢到床上:“换衣裳!” 邱灵灵拉住他:“你又要走了吗?” 金还来愣。 她垂首,低声问:“你还在生气啊?” 生气?金还来也觉得尴尬,切,若让人知道堂堂教主和小丫头玩冷战,也太幼稚了,于是他立即摇头否认:“没有。” “那你做什么不来看我?”邱灵灵巴巴地望着他,“我想找你,总出不去。” 金还来咳嗽:“我很忙。”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掌声,转脸一看,金越站在门口,眼中满是恶意的笑:“正是,听说教主忙着去牡丹院,难得今日有空驾临寒舍。” “去又怎么?”金还来挑眉,本教主是男人,老东西你管得着? 邱灵灵奇怪:“牡丹院是什么?” 金还来的脸立即垮下来了。 金越笑:“牡丹院啊……” 你他妈为老不尊,想带坏小徒弟是吧!金还来怒目而视,勉强维持风度,然而那俊脸却渐渐红了,心里也阵阵发虚,浑身不自在,说也奇怪,潜意识里他竟很不希望小丫头知道这些,被那双清澄如水的大眼睛盯着,感觉真的像是在裸奔,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金越笑得越发愉快:“牡丹院啊,就是有很多牡丹花的院子,今后叫师兄带你去就知道了。” 邱灵灵莫名:“现在是冬天,也有牡丹花?” 金越转为严肃:“有,天天都有,多得是。” 邱灵灵恍然,拉金还来:“我要跟你去。” 金还来越发尴尬,恼羞成怒:“去什么去,给我好好学功夫,换衣裳!”. 门关上,师徒二人面对面,眼瞪眼。 金还来皮笑肉不笑:“师父急急送信来,不知哪个倒霉的家伙失踪了?” 金越面不改色:“那事儿啊,为师前日得了只银狐,谁知昨儿就跑不见了,所以随手送了封信,想托教主帮忙找寻找寻。” 金还来无语,半晌才道:“你传了她内力。” 金越点头:“老夫没那精神慢慢教,就传了她一半。” “千手教教规,除了在任教主,任何人不得动用传功之法,你已经不是教主了。” “那老夫就去废了她的内力,再来领罪。” “行了行了,知道没事,做什么戏!” “多谢教主。” 金还来目光闪动,突然问:“没打别的主意吧?” 金越愣了愣,微笑:“人是教主带来的,若是怕老夫害她,就趁早领走。” 金还来沉默半日,垂首:“是弟子失言,多谢。” 金越扬手送他两记耳光,大摇大摆走了,留给他一个无比潇洒的背影,金还来差点被气出内伤. 黑色的袍子,黑色的披风,她整个人飞来窜去,像只轻灵淘气的燕子,随风起舞,金还来抱胸,站在阶前看。 终于,她轻巧地落在他面前,有点气喘:“我可以飞很远。” “多练练,”金还来点头,皱眉打量她,“怎么又穿黑的?” 邱灵灵这才想起自己的新衣裳,忙转个圈:“我十五岁啦,可以嫁给你做老婆,你不是喜欢黑的吗,好不好看?” 见她喜悦的模样,金还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决定放弃解释,算了,等小丫头再长大些,自然就会明白依赖和喜欢是两回事。 他扬眉逗她:“我不是好人,你若做我老婆,也不是好人了。” 邱灵灵轻声道:“我知道啊。”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我想过了,不偷东西会饿死的,我不想你死,我不做好人,等我学好功夫,就可以帮你偷了。” 笑意在唇边沉淀。 金还来沉默半日,突然道:“回去吧。” 邱灵灵摇头,一本正经:“你先回去等我,我要学好武功,今后才好救你。” 叫她“回去”原本只是一时冲动,金还来没有多劝,不屑:“我用你救?多学学暗器,也好保护自己,少给我惹麻烦,还有,今后不准当着人说你是我老婆!” 邱灵灵嘟着嘴,颇为不服。 金还来朝屋里看:“还怕不怕?” “不怕,”感受到关心,邱灵灵上下打量他,忽然抬手,费力地摸上那张俊脸,“你好象瘦了呢。” “胡说。”金还来赶紧偏头,你摸上瘾了吧,本教主的脸可不能再白给你轻薄。 “真的。” “你瘦了才对。” “哈,是吗,”邱灵灵缩回手,也摸摸自己的脸,笑了,“因为我想你啊。” 见她振振有辞,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金还来哭笑不得,郁闷地抬眼望天,喂,你的话我消化不了。 第十六章芳心信有情 墙边地上铺着稻草,一盏破得不能再破的油灯摆在旁边,灯焰如豆,忽明忽灭,整个房间就再也没有别的摆设了。 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穿着破旧的青衫,负手站在地上;另一个却裹着宽大的黑色披风,斜斜坐在窗台上,左腿蹬着窗棂,左手抱膝,明亮的眸子扫视着四周。 “你找什么?” “我一直想从你家找点值钱的东西带走,可找了两年都找不到。” “因为我最值钱,姑娘们可比你有眼光多了,”江小湖不以为然,“许久不见你那个小小老婆,她人呢?” 金还来瞟他一眼,冷笑:“奇怪!奇怪!你惦记我老婆做什么?” 江小湖不理会他的脸色,自顾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我没记错,她该有十六岁了,可以娶回来做老婆,我想问问她愿不愿意改嫁。” “欺负小丫头,你恶心不恶心?” “她已经不是小丫头。” 金还来沉默半日,摇头:“这样就好。” 江小湖诧异:“你养着她好玩的?” 金还来暴躁:“你他妈不明白我的意思,她遇上我之前,见过的男人就只有她爹,根本什么都不懂,这么说吧,她喜欢谁,就和喜欢漂亮衣裳差不多。”想想又觉得不妥,或者……比漂亮衣裳多点? 江小湖点头:“她现在不懂,今后总会懂,你可以一辈子不娶,但她迟早要嫁人。” 今后?金还来不语,这个问题他还真没考虑过。 江小湖咳嗽:“其实不懂也没关系,我不介意教,至少我长得比衣裳漂亮。” 金还来道:“穷成这样,有老婆也要被你吓跑。” 江小湖发笑:“金教主富甲天下,怪道她不肯要我这穷小子,原来是喜欢钱。” 金还来沉默。 不,小丫头不是. 江小湖突然正色道:“帮我个忙。” 金还来目光微动:“你查了这么两年,还没有线索。” 江小湖摇头:“所以我最近更忙了,你到底帮不帮?” 金还来点头:“说。” “天水城事务繁重,如今我已没有精力去管,想劳动你……” “天水城主是吃素的?” “他这两日有麻烦,不能理事,”江小湖叹气,笑得神秘莫测,“你不是想知道我与他的关系么,我要的那两张面具,其中一张就在他那儿,你不想知道他是谁?” “这两年他在江湖上露面勤了许多,”金还来挑眉,反问,“你不怕我去找他打架?” 江小湖摇头:“你打不过他。” “什么?”金还来跳下地。 幸亏江小湖及时补了句:“因为我也打不过他。” 金还来看了他半日,回窗上坐下:“好,我闲了就去替你看看。” “多谢,正巧你也有面具,不会有人怀疑,辛苦你两头跑了,”江小湖拍拍他的肩膀,提醒,“我跟他打过招呼,他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要当心,最好别惹他。” “惹他又怎样?” “那就逃,你轻功那么好,他追不上你。”. 时值暮春,午气袭人。不远处的池塘上,荷叶新展,迎风摇摇,阶下一棵老柳树飞絮蒙蒙,如同下着小雪,飘得漫天都是。 金还来懒洋洋地半躺在椅子上,眼睛却瞟着窗外:“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来啦!”清脆的笑声里,一道黑影晃过,纤纤小手从身后抱住他的脖子,滑滑的小脸贴在他耳畔,甜甜的香味直钻鼻孔。 金还来大受刺激,掰开她的手:“越来越放肆,谁让你跑出来的!” “是师父啊。”邱灵灵倒背着手,转到他面前。 大约是因为那晚江小湖的话,金还来留神打量了几眼,真的发现小丫头长高了好几分,黑袍下,娇躯越发玲珑有致,纵然是假小子的打扮,也难掩其动人之处,白嫩的瓜子小脸,挺秀的小尖鼻俏皮可人,双颊虽不及先前饱满,却多了几分少女的妩媚,不知不觉,当初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呢! 我会喜欢她?或者,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你怎么了?”见他望着自己发呆,邱灵灵奇怪,弯腰摸他的额头。 对上那双明亮而稚气的大眼睛,金还来回过神,摇头,不,她还是小丫头。 如葱般的玉指拍拍他的脸,然后捏住那挺挺的鼻子,邱灵灵觉得很有趣,笑得几乎趴在他身上。 本来已经习惯被小丫头轻薄,可今日不知怎的,金还来却很不自在,他偏开脸,叹气:“没事不要乱跑,师父又给你派了什么任务?” 邱灵灵转转眼珠:“放心啦,就一个小任务,这次我自己就行,你不用跟去的。” “自己就行?”金还来哼了声,突然扣住腰间那只雪白的小手,不知何时,那手上已多了块珠光闪闪的令牌,“这点手段!又是老家伙叫你来偷的?” 当场被拿住,邱灵灵嘟起嘴,握着千手令不放:“借我好不好,就一会儿啦。” 金还来瞪眼:“不行,本教主的令牌岂能随便给人!” 见他要夺,邱灵灵急了,双手护住,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声恳求:“师父说了,拿不到令牌,明日就不许我吃饭。” 完不成任务就不许吃饭,照金越的作风,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拿去拿去!”金还来咬牙挥手,让那老家伙笑话吧。 邱灵灵这才又笑了:“你真好!” 这句“你真好”让金还来心情愉快不少,然而它的真正含义,直到第二日与教中的美男玉护法华云峰议事时,才彻底明白. “你的令牌?”诧异。 华云峰愣了愣:“教主昨日不是将属下的令牌取走了么?” 金还来皱眉:“几时的事?” 华云峰心中一冷,据实回答:“大约是昨日申时初。” 金还来沉吟:“你的意思,昨日申时,有人来找你要走了玉字令牌?” 华云峰硬着头皮承认:“正是。” 果然,金还来淡淡道:“你如何肯定,那就是本座?” “这……”华云峰开始冒冷汗了,虽说他也曾怀疑过,私下观察教主多日,实在难以将他与那娇滴滴的小姑娘联系起来,早就丢开了,但时近两年,昨日那小姑娘突然跑来找自己要玉字令牌,当初在金园亲眼见过她,而且并未听说教主有妻室,何况她手上还有教主亲临的信物,他也就完全认定那是教主,如今看来,竟是大大的不对劲! 金还来冷笑:“哦,有人问你要令牌,你就给他,那这个护法的位置,你是不是也可以给别人做?” 华云峰不敢言语。 其实这个美男护法的作风,金还来大致还是了解的,此人除了喜欢拈花惹草,外表轻浮点,办事素来都谨慎得很,发生这样的事,其中必有缘故。 他寻思片刻,问:“你可记得是个什么人?” 华云峰逐渐镇定下来,居然不回答,反抬眼看着他,神色古怪:“属下斗胆,敢问教主的千手令可还在身上?” 金还来头大了,微笑:“你的意思,要查验本座的令牌?” 华云峰忙垂首:“属下不敢,实在是昨日,有个穿着黑衣裳的姑娘来找属下要玉字令牌,只因她持有教主的千手令,所以属下以为……以为是教主派她来的。” 以为是我吧!金还来顿时大悟,气得无力地摆手:“是本座忘了,你且下去,改日便叫她还你。” 华云峰松了口气,退下,俊脸上犹带着许多疑虑之色,昨天的事也能忘,教主记性也太差了点吧? 原以为老家伙又是派她来偷千手令,想不到真正目标竟是玉字令牌,华云峰武功极好,从他手上偷东西谈何容易,怪不得小丫头一开始就打千手令的主意!金还来“忽”地站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害本座在手下面前出丑,今日不拿你算帐!. “给我出来!”找到那间石屋,他一脚踹开门。 房间没人。 “大徒弟怎的有空跑这儿来?”背后传来金越的声音,带着许多戏谑。 金还来没好气:“你小徒弟呢?” “她怕你生气,不敢见你啊。” 这话听着不对劲,金还来愣了片刻,倏地转过身,哪有什么金越,只见一个小人儿坐在大树顶上,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笑,不是小丫头是谁! 想不到她成日研习易容术,学人说话也惟妙惟肖,金还来哭笑不得,好容易才板起脸,吼:“你给我下来!” 邱灵灵眨眼,晃着双脚:“来呀来呀,上来晒太阳!” 金还来二话不说,飞身而起,见他要来抓人,邱灵灵慌忙闪避,想要溜走,可惜才逃出不过五丈,就被他拿住了,拎到地上。 “敢骗我?” “没有啦,”邱灵灵自知理亏,反抱住他的腰,“你别生气,师父说我若拿不回那个美貌玉护法的令牌,就不许我吃饭,又不让告诉你,玉护法武功那么厉害,我只好借你的令牌啊。”说完又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嘻嘻笑:“反正你也会帮我的。”接着补了句:“不许告诉师父!” 见她这样,金还来只剩了瞪眼:“我的令牌?” 邱灵灵忙取出来给他。 金还来接过:“玉字令牌呢?” “在师父那儿,过两天我就拿去还他,放心啦。”. 竹林小径。 “我最近有点忙,帮江小湖处理事情,你听话些,没师父的吩咐不许出谷。” “小湖大哥?”邱灵灵想起这个人,高兴,央求他,“你跟师父说说,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切,你两个还真有默契,金还来瞪她一眼,江小湖的确不错,但小丫头若真嫁给他……至少现在金还来感觉很不爽,回答干脆:“不行。” 邱灵灵不乐意了:“我是你老婆,我要跟你走。” 瞧瞧这种小孩子脾气,会做老婆?金还来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很是苦恼:“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老婆!” “我就是你老婆啊。” “你知道什么叫老婆?” “我知道。” 金还来差点晕过去,神色古怪:“你知道?” “是啊,”邱灵灵认真地点头,“老婆就是你的妻子,一辈子都陪着你,不论你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永远不分开。” “谁告诉你的?” “师父啊。” 金还来无语,老家伙,你这是教的什么徒弟? “他还说了什么?” “说故事,我给你讲个故事,”邱灵灵来了兴趣,往旁边大石头上坐下,“从前,有一对夫妻去关外沙漠,不小心迷了路,没有东西吃,也没有水,眼看妻子就要死了,那个丈夫舍不得她死,就……”声音渐渐小了,她停了停,垂下眼帘:“就拿刀割破了手,让她喝自己的血。” 这是个古老的、在江湖上流传已久的故事,结果当然是丈夫死了,妻子却活下来被人救了。对于那些花前月下、憧憬爱情的少年男女们来说,这类故事是多么的美好,令人向往,催人泪下。 只可惜,金还来已过了那个可爱的阶段,所以见她这副伤心的模样儿,只觉得好笑又好气,女人就是女人,一个故事就能听成这副模样,笨蛋,你当真有这种事呢,说不定还没到生死攸关的时候,那个人就把你丢一边不管了。 邱灵灵默然半日,突然抬头望着他:“你会那样救我吗?” 金还来烦:“无聊!” 邱灵灵不依,起身拉他:“你会不会啊?” 金还来看着她,挑眉:“不会。” 小脸上神色有一刹那的失望,很快,她笑了:“你会的。”双手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轻轻道:“因为我会救你。” 金还来全身一僵,低头,却看不见她的脸。 她说会用自己的命救他,这不是小丫头该说的话,这语气,这神态……小手在腰间,抱得那么紧,好象真的永远都不会放手,一种久违的亲近,近得可以听到那颗心的跳动,感觉很温暖,却又令他厌恶,与那句“永生不弃”一样。 金还来颇觉烦躁,粗暴地将她从身上拉开:“走走走,本教主用你救?这种荒唐事你也信,都是编来哄人的!” “是真的。”背后传来金越的声音. “师父。”邱灵灵高兴,不计较被推开的事。 金还来也有点诧异。 金越站在身后不远处,蓝衫,青灰色的长褂,多日不见,他似乎又老了些,只有腰板仍是挺直的,如同身旁枯直的老竹,脸上表情平和,锐气全无,就像个普通的暮年老人,在金还来的记忆中,几乎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原以为他又要嘲笑,哪知他只是看了二人两眼,淡淡道:“是真的,她真的那么做了。” 邱灵灵奇怪:“谁?” “你师娘,”金越负手,目光飘忽,“当时我身受重伤,她真的那么做了。” 二人皆愣。 金越笑了笑,转身走了。 第17——18章 第十七章北易佳公子 窗上树荫重重,风吹影动。 悄悄的,窗前探来一颗脑袋,大大的眼睛朝房间里张望,见没人,她便放心地跳了进去,走到桌旁,从腰间取出一块羊脂白玉的令牌,放到桌子上,转身就要走。 “华某恭候已久,姑娘既来了,何不稍坐片刻?”背后响起笑声。 万万想不到会被当场拿住,她吃了一吓,本能地朝窗口掠去。 千手教玉护法本就以轻功高绝出名,又岂会任人从眼皮底下溜掉?刚刚到窗前,一只手就搭上了她的右肩,力度拿捏得很巧妙,足够制止她逃走,却又很温柔,不至于伤到她。 紧接着,那手不知怎的一拉,她整个人就到了他怀中。 “在下等候多时,姑娘怎能急着走?”一支玉笛托起她的下巴。 左后上方,一张俊美的脸正朝她笑. 惊诧于他的武功,又见他一脸温柔并无恶意,邱灵灵也没那么害怕了,反冲他一笑,请求:“我已经把牌子还你啦,你放了我好不好?” 美人天真,在怀中求饶,华云峰素来怜香惜玉,不加思虑便含笑点头:“好,但你可不能跑了。” 邱灵灵忙道:“我不跑。” 就算跑,我也能把你抓回来,华云峰果然放开她。 邱灵灵扬脸打量他片刻:“你真的长得很好看。” 千手教玉护法貌美是人人皆知的事,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刚见面就这样毫不掩饰地称赞他的外貌,华云峰心情很好,这是个单纯的姑娘。 他不动声色:“姑娘芳名?” “我叫邱灵灵。” “好名字,”作为一个色狼必须懂得的称赞,华云峰斜斜看她,笑得满面春风,“灵灵,得天地灵秀,名字美,人更美。” 见他称赞自己,邱灵灵很高兴,对此人好感又多了几分:“我知道,你叫华云峰。” 华云峰并没忘记正事:“为何要偷我的令牌?” 提起此事,邱灵灵有点内疚:“不是我要,是师父想拿你的令牌回去玩几天。”说着,她拿起令牌递到他面前,讨好:“你看,没弄坏的。” “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 “我师父叫金越。” 证实心中猜测,华云峰这才真正松了口气,既然她当初能出现在金园,肯定和金还来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原来二人都是老教主的徒弟。 护法令牌非同小可,没有恶意就好说了,他也知道什么事不该问,只是柔声责备:“老教主要令牌,说一声便好,妹妹却不该骗我。” 邱灵灵却没留意到称呼的变化:“我没骗你啊。” 华云峰笑:“为何假扮教主?” “我没假扮,是你自己把我当成他的,”邱灵灵倒背着手,不服气,“东西还你了,我要回去啦。” 华云峰扬眉,朝她俯下脸:“妹妹倒好,害我被教主责骂,就这么算了?” 邱灵灵犹豫:“你别生气,我叫他不骂你,好不好?” “不好,华某生气,”华云峰拉起那只小手,语气暧昧,“不过妹妹若肯多陪陪我,或许就没事了。” “不行啊,”邱灵灵摇头,“我现在要回谷去了,不然师父会骂的,有空再来陪你吧。” “果真?” “真的。” “华哥哥却要留件东西才放心。”华云峰忍笑,抬手,手上一只漂亮的小珊瑚耳坠。 邱灵灵摸摸耳朵,果然少了只耳坠,那是她第一次任务从平安镖局处偷来的,差点被人逮住,幸好有金还来在。 “你要它做什么?” “睹物思人,若是妹妹不来,我便日日看着它思念,如见芳颜。” 邱灵灵点点头,歪着脑袋,奇怪地望着他,就在华云峰展露迷人微笑的时候,她突然问出一个几乎令他吐血的问题:“你思念我做什么?” 饶是华云峰猎艳无数,听到这话也有些接受不了,居然会有这样不解风情的女孩子?大受打击之下,他很有风度地收起僵硬的笑,细细打量她,怀疑:“你多大了?” 邱灵灵说实话:“十六岁啊。” 的确是十六岁的身段,但十六岁的姑娘怎会还不懂情事?华云峰拍拍手中玉笛,这朵花味道似乎很特别。 “妹妹今后再有什么难处,不妨来找我。”将耳坠丢还她。 “好啊,我走啦!”高兴. 城里最豪华的客栈,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往来不绝,两旁店铺大开,摊贩无数,酒旗牌匾交互映衬,无处不彰显着江南的繁华富庶。 楼上房间,窗前坐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者,衣饰华贵,却只斜斜陪坐着,神情恭敬小心,此刻正犹豫:“公子,真要这么做?” “不错,陆爷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他也有心相助。”回答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双眉清朗,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鼻尖略往下勾,面如冠玉,容貌甚美,锦袍长袖几垂于地。 “可崔家素来与我们交好,如今不帮衬也罢,这落井下石之事……” 公子不在意:“自崔老爷子过世,崔家茶叶已被崔有元折腾得差不多了,败落是迟早的事,由易家接过来最好。”说到这里,他又笑:“既有交情,易家能扶则扶,一时的帮衬还罢,这一世的帮衬却是谁也做不起的,铁叔还不明白这道理?” 老者迟疑:“万一他记恨我们不肯出手相助,崔家茶叶落到别人手上又如何?” 公子断然道:“每年让他两成的利,放心,再过一个月,崔有元必定撑不下去,到时让他交出崔家茶叶的经营,除了我们,谁也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让他平白得利,走投无路,他那种人感激都来不及。” 老者放心,点头:“这两年我们生意也算遍天下了,只有茶行未曾涉足,想当初江家在的时候,我们的生意在江南这边也难立足,如今江家出了事,这些人经营得乱七八糟,趁机收并些过来也好。” “有劳铁叔下去预备着,”公子含笑端起茶,转了话题,“父亲前日还曾提起,说你老人家身体不好,两个月前长白山那边送来些百年人参,特地嘱咐我带几枝好的送与铁叔。” 老者慌忙站起:“劳东家惦记,公子回去千万代老朽问安,岂敢再受这个……” 公子笑着打断他:“区区薄礼,铁叔就不要推辞了,我这次下江南,有不少生意要理,没一两年回不去,今后还多有劳烦之处。”说完他转脸吩咐门边那个瘦瘦高高的穿着十分体面的下人:“刘白,叫两个人将那几枝人参送到铁叔府上。” 那叫刘白的下人应下,自去吩咐。 这里老者见他端茶,也就陪着笑再说了两句,便告辞走了。 不多时,刘白回来:“别院已叫人打扫干净了,公子是不是搬过去?” 桃花眼中笑意渐敛,公子想了想:“叫他们先搬过去吧,你且备车马,随我去一趟陆府。”. 客栈楼下停着几匹马,还有一辆华美的马车,朱轮华盖,拉车的是两匹雪色高头骏马,油亮的皮毛映着阳光,光滑如丝缎。 虽说江南富饶之地,豪门大户也多,但这样神骏的马用来拉车,是十分罕见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待知道马车的主人之后,那些诧异尽数变作了了然与艳羡,阁楼上不少姑娘已偷偷掀开了窗户。 “南江北易”,这句话在江湖上不知已流传了多少年,江南的江家,北方的易家,皆是数一数二的武林名门与豪富之家,孰料世事无常,几年前江家因“异宝”惨遭灭门,单单剩了个没用的江小湖,易家却不一样,不仅财雄势壮,听说当初太祖打江山时,易家祖宗易南山曾倾力资助,因此与朝廷也有着说不清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易家大公子就从文,在朝中做了尚书,自江家败落,易家便趁机将生意扩展到了江南,许多行业都插了一脚,已有江湖首富之称。 然而这些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都不足为奇,真正引起轰动的,是一年前,易家出了位得意的三公子易轻寒,人才出众,品性温和,曾于百招之内将大内第一高手击败,据说其掌法之高妙,足以列入江湖前三位。 而这马车的主人,正是那位三公子易轻寒。 不多时,客栈里陆续走出来五六个衣着体面的仆人,目中隐隐有精光,分列在左右两边。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公子才从门内出来。 锦袍广袖,镶着金边的腰带上,无数小珍珠列成花纹,当中嵌着块晶莹而名贵的极品紫玉,在阳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芒,腰间一条五色丝绦,坠着块祖母绿色的佩。 仆人上前,在马车旁放了只落脚的木踏。 公子仿佛并没看见,边缓步走下台阶,边和旁边的刘白说话,玉面含笑,气度俨然。 一只穿着金丝银缎靴的右脚踏上木踏。 谁知就在他要抬起另一只脚的时候,旁边突然冲出个黑衣少年,仿佛被谁推了一把,冒冒失失撞进他怀里. “哪来的混小子!”旁边仆人立即呵斥,上来拉他。 “对不住,对不住啦。”黑衣少年低着头不住道歉,大约知道对方人多,也不敢跑太快,只陪着笑往后挪。 公子皱眉,收回木踏上的右脚,低头打量,却见这少年个儿虽小,生得却是眉清目秀,皮肤不同于男人的白皙,滑且嫩,一双大大的眼睛转了两圈,很快又垂下,透着股子机灵劲儿。 眼见他要溜,公子轻笑一声,突然扣住他的右手。 “啊呀!”黑衣少年吃痛,手指张开,掌心赫然躺着块晶莹的紫玉。 不知何时,公子腰带上那块极品紫玉已经不见了。 “原来是个贼!” “小小年纪就做贼,送他去官府!” “……”路人三三两两围上来,指指点点,一脸鄙视。 公子却似乎有些诧异,什么话也没说,看看那只纤细的小手,又上下打量他,若有所思,唇边渐渐有了一丝笑意,手上力道也放轻许多。 饶是这样,黑衣少年仍挣脱不了,他转转眼珠,变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白着脸哀求:“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欠了别人好多钱,弟弟又病啦……你老人家行行好,我这是头一回,今后再不敢了……”扯住他的长袖,哭起来。 见他说得可怜,周围指责声小了些,不少人面露同情之色。 公子放开他,抿嘴不语。 见他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黑衣少年立即擦擦眼睛,眨眼笑:“公子真是大好人,谢谢啦,这玉还你。” 说完,他拉起公子的手,将紫玉放到掌心,再道了声谢,转身就跑了,却几乎没人留意到那双大眼睛里闪过的狡黠之色。 看看手中的玉,桃花眼中笑意更浓,难以琢磨,公子悠然上车而去。 这少年倒知错能改,东西都还了,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周围人渐渐散开,皆叹服不已,这种事原本也在意料之中,易家是江湖首富,区区一块紫玉,不至于放在心上,为难一个小孩子. 金园门口,一只燕子轻轻落下,正是方才那黑衣少年。 “吓死我啦!”擦擦额头。 这黑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邱灵灵,她近日在谷中颇觉无聊,便溜出谷找金还来,谁知金还来办事未回,于是自作主张进城玩,却见一路上的人都在谈论易三公子,邱灵灵从小不知江湖事,后来又在退身谷习武,偶尔金越交代任务,也都有金还来陪伴监督,来去匆匆,哪里听过这些江湖故事,一时觉得有趣,便跟过去瞧,才惹出了这场事。 她得意地扬起手,手上捏着块漂亮的翡翠佩。 色泽纯净,呈祖母绿色,通体透明如玻璃,无一丝杂质,边缘雕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龙,细致精美,巧夺天工,形成双龙抢珠之相,正反两面皆有云纹图案,正面中间是个“易”字,反面却是个“寒”字。 此物本名翡翠青龙佩,正是易三公子的贴身佩饰,内行一眼便能看出,这样的货色与工艺,天下再难寻出第二块,也只富可敌国的易家才会有这东西。当然,这些邱灵灵并不知道,她只是高兴,千手令上也嵌有许多宝石,自称每一粒都是天下无双,上头也有极品翡翠,哪知今日一见,色泽大小都不及这块。 邱灵灵自己也知道方才险得很,紫玉虽名贵,对江湖首富来说不过是小意思,所以易轻寒没有追究,若知道真正目标是这块稀世翡翠,今日定要被送进官府了。 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装束,她匆匆往园子里跑:“金还来!金还来!” 哑仆摇手。 见金还来未回,邱灵灵有点失望,想了想,将翡翠佩收回怀中,准备出园找另一个人。 第十八章教主好男人 像易家这样的大户,几乎各地都有别院,光江南就有好几处。朱红大门,金漆牌匾,高高的台阶,一铺宽阔的石级不失气派,两尊汉白玉的石狮子分立左右,一雄一雌,雄狮脚踏绣球,雌狮轻抚幼崽,雕刻是典型的江南风格,精美绝伦,灵动秀气。 阶前堆着许多箱子杂物,十来二十个仆人陆续进出,正在往里面搬东西。 和日底下,一辆华丽的马车不紧不慢行来,拉车的是两匹罕见的雪色宝马,车夫的穿戴也比普通车夫高了几个档次,后面还跟着几个骑马的下人。 马车徐徐停下。 忙乱的仆人们立即安静下来,垂手立于两旁,门房忙搬了个木踏上来放好,然后车夫才躬身打起车帘,公子轻拂衣摆,下车。 刘白等人已纷纷下马,随公子拾级而上,进门。 门内曲廊回合,假山堆叠,池鱼隐隐,草木葱葱,也是座秀丽宽阔的园林式住宅,行至大厅,其他人都自动退下,只剩了公子与刘白二人,绕过大厅继续走。 “这次的事老爷特地交代过,如此机密,我们该悄悄来才是,似这般招摇……” “我们是来谈生意,”公子打断他,“你以为易家人私下潜入江南,就不会惹人怀疑?” 刘白笑:“属下愚钝。” 公子道:“务必谨慎些,派去的人可都信得过?” 刘白道:“公子放心,就算出事,也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易家。” 公子点头,不再多问:“江家院外那些人不好对付。” 刘白摇头:“上次二公子来时,曾抓了个,结果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第二日又被灭了口,此人行事实在周密,依属下看,他们当年也并没拿到想要的东西,只好盯着没用的江小湖。” 公子不语。 刘白道:“莫非江家异宝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公子若能拿到手……” 公子突然止步,微微侧脸看着他,叹息:“这种东西是祸不是福,易家财势已经让不少人忌讳,我要它做什么。” 刘白不解:“那公子还要它……” 公子笑:“交给朝廷。”. 绕过主楼,又有副楼,上下共二十多间房,一色琉璃瓦,顺着游廊往园子深处走,又见一所别致的房舍,大约五六间的样子,低低的檐角掩映于树荫中,门口守着两名带刀的锦衣人,另外还有三五个仆人进出,手中捧着香炉果盘之类的东西,见公子回来,皆垂首行礼。 “怎样?” “已按公子的吩咐,东西都安置好了。” 见公子不表态,刘白挥手,让仆人们退下。 进门是个简易的小花厅,茶几椅座都很齐全,一尘不染,只少少地摆着两三件古董玉瓶,转过屏风,西墙上有道门,门上垂着墨漆竹帘,旁边仆人见二人来,立即掀起帘子,让二人进去。 一个十六七岁、罗衣绣裙的女子正坐在案前翻书,见公子进来,立即起身:“三表哥!” 公子微微皱眉:“晓琳?” 女子嗔道:“来了也不说一声,爹娘还商量着要替你接风呢。” 公子笑:“姨父姨母可好?正想着明日一早登门拜见,你倒先来了。”边说边走过去坐下,吩咐上茶。 女子看旁边的刘白。 刘白却知道她的身份,城东程家是江南武林名门,此女正是程老爷之女程晓琳,其母与易老夫人是亲姊妹,膝下四子,两个从武,如今都是大内一品侍卫,另两个却改从文,其中一个去年已选任松江知府,程老夫人只有这一个女儿,宠爱有加,易老夫人也有亲上加亲的意思,无奈儿子总不表态,连易老爷都没奈何,也就放着了。 “属下先出去看看……”识相地要走。 “你且别忙走,我还有话问你,”公子侧脸制止他,又看程晓琳,“来多久了?” 失望之色掠过,程晓琳打量四周,扬眉笑道:“我也刚来片刻,表哥打算住这儿?爹说让你搬我们那边去呢,那边园子大,你不是喜欢文竹轩吗,我前日就叫人打扫出来了。” 公子神色不改:“我这次来江南是为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往来应酬多,过去住未免不便,怎好打扰姨父姨母清静,你且回去代我多谢他老人家吧。” 程晓琳不悦:“可是我都……” 公子打断她:“刘白,我的佩可找着了?” 旁边刘白被他这么一问,有些莫名其妙,面上却也不动声色:“这……” 程晓琳疑惑:“什么佩?” “祖母所赐的那块翡翠佩,想是路上弄丢了,”公子解释过,斜眸看刘白,“也罢,不如叫他们放个榜,悬赏十万两。” 此话一出,刘白脸色大变。 程晓琳惊呼:“你的翡翠青龙佩丢啦?” 公子叹息:“初到江南就丢了佩,一时也顾不上别的,未及拜见姨父姨母,有劳妹妹先回去代我问候,就说失礼之处,轻寒明日再登门请罪。” 见他直呼妹妹,程晓琳俏脸一红:“表哥怎的不仔细些,这等重要东西也弄丢,将来告诉姨母,叫她老人家教训你!” 公子笑:“正是怕她老人家生气,妹妹务必要帮我的忙。” 程晓琳到底知道事情重大,收了玩笑,起身:“我回去跟爹娘说声,帮忙寻找,表哥也不必着急,先盘查盘查下人,说不定就有了。” 公子点头,吩咐刘白:“叫他们用我的车送妹妹回府。” 程晓琳抿嘴:“表哥的车,我可不敢坐。”. 出去不多时,刘白匆匆回来,神色紧张:“必定是那黑衣裳小子偷的!” 公子笑而不语。 刘白只好自己开口:“那等高明手法,很可能是千手教的。”说着又疑惑:“若果真是千手教的,又怎敢无视教规,出手偷易家的东西?” 公子道:“我也奇怪。” 刘白想了想:“要不要知会金教主?” 这话倒提醒了公子:“千手教与我们易家颇有渊源,前两年新教主即位,老爷也曾送了贺仪,既到了这里,理当打个招呼,替我备一份厚礼送去吧。” 刘白答应着,又问:“那翡翠佩的事……” 公子断然道:“不必提起,张榜悬赏就是。” 刘白迟疑:“这……”翡翠青龙佩价值连城,那贼既有心偷了去,又怎会为区区十万两赏银冒险送回来,公子做事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看出他的疑惑,公子笑:“你且照我说的做,说不定今晚就有了。” 刘白不敢多问,答应着要走。 公子忽然叫住他:“外头两个是谁?” 跟了这么久,刘白也知道他的意思,出去吩咐下人张榜悬赏之后,便将先前守在门外的两个带刀锦衣人叫了进来。 公子瞟了二人一眼:“新来的?” 二人莫名其妙。 刘白低斥:“不知道规矩,公子的房间是谁都能进来的么!” 二人吓得立即跪下,其中一人回禀:“我等原是不让进的,可程小姐说她是……” 公子道:“是我表妹,所以能使唤你们?” 那人垂首。 “果然很识大体,”公子微微侧身,奇怪,“我倒不明白了,你们是替易家办事,还是替程家办事的?” 另一人慌忙分辨:“属下本要拦阻的,不想程小姐发火,还出手……” “出手打了你,”公子点头,“原来养你们,不如养个女人。” 此话一出,旁边刘白想笑又不敢笑。 公子淡淡道:“刘白。” 刘白会意,看看地上二人,隐约也有些不忍:“下去各领一百杖,贬入二等,叫张龄另选两个上来。” 二人面色如土,谢恩出去了. 艳阳当空,暖风阵阵,流莺飞窜,蝴蝶在小径上嬉戏,无数花瓣从高高的枝头飘下,如同下起了粉红色的雨。 两个人踏着落花,走到树荫下。 “方才找你不见,你的园子也很好看啊。” “妹妹若喜欢,可以天天来。”美护法微笑,不动声色地抬手替她擦汗。 邱灵灵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眨眼,伸手从怀里拿东西:“给你看,我今天……” 刚说到这里,突见傅坛主走来,手里拿着个帖子:“易家派人送来份厚礼,这是礼单,教主与财护法此刻都不在,华护法不妨先看看。” 华云峰伸手接过,奇怪:“易家与我们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算亲密,就只教主即位时派人来过,如今怎会平白送礼?” 傅坛主道:“是他家三公子易轻寒,这次来江南办事,早听说此人心思慎密处事周全,想是念着祖宗与本教金四海祖师爷的情谊,不论如何也是他一番好意,我就作主先收下了。” “原来如此,”华云峰打开看了看,笑,“易家果然大手笔,收也无妨,待教主回来再定夺吧。”将帖子递还他。 傅坛主接过去收好。 旁边邱灵灵却是心里有鬼,听到熟悉的名字,顿时有些不安,轻声试探:“易家和我们很要好?” 最近邱灵灵时常跟华云峰在教中走动,傅坛主也见过几次,只道是老教主的小徒弟,也不敢轻慢她,笑着解释:“姑娘不知,易家与我们千手教颇有渊源,当初创教祖师爷金四海与易家祖宗易南山乃是莫逆之交,你看咱们千手教偷遍天下,惟独不动易家,也是金四海祖师爷亲自订下的教规,只不过江湖中鲜有人知罢了。” 邱灵灵犹豫:“教规吗?” 华云峰点头:“妹妹不知道教规,若本教中人偷了易家的东西,势必要砍掉一只手。” 邱灵灵吓一跳,悄悄将左手藏到背后,结巴:“真,真的啊……” 二人只当她是吃惊,倒没怀疑,傅坛主想起来:“是了,方才下头回报,说易家三公子不慎丢了翡翠青龙佩,正张榜寻找,悬赏十万两银子。” 华云峰惊:“莫非他怀疑我们千手教?” “要从易三公子身上偷东西,的确不容易,算来也只有我们千手教有这等本事,”傅坛主笑,“但教规摆在上头呢,谁那么大胆子,榜上只说是不慎丢失,或是他自己放丢了也未见得。” 华云峰仍是皱眉,摇头:“叫各分舵下去严加调查,若果真是本教中人,不过处置了,再登门谢罪就是,最好别让教主知道,闹大了你我也不好担待。” 傅坛主答应着走了. “妹妹?” “啊,”邱灵灵越发紧张,手心都攥出了汗,“我……我有事,先走啦。” 华云峰疑惑,拉住她的手:“怎么了?” 邱灵灵咬唇。 华云峰看出了蹊跷,柔声笑道:“妹妹有事不妨说出来,华哥哥帮你。” 邱灵灵正犹豫着,冷不防旁边传来一声咳嗽。 大约一丈开外的小石桥上站着个人,虽只是背影,看不清面容,但那黑色披风与手上的千手令华云峰却是认得的。 他立即放开邱灵灵,作礼:“教主。” 金还来冷笑:“华护法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兔子不吃窝边草。” 切,教主又怎么,管闲事管到我找女人上了,华云峰心里暗骂,面上微笑,把玩玉笛:“华某只听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近水楼台先得月。” 臭小子!金还来咬牙:“老婆,过来!” 犹如晴天霹雳,华云峰目瞪口呆。 听他这么叫,邱灵灵大为高兴,也顾不得翡翠佩的事,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我等了你那么久,几时回来的?” 金还来不答:“华护法还想得月?” 万万想不到小丫头来历这么大,而自己竟调戏到教主夫人头上!华云峰怔在原地,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冷汗也渐渐冒出来。 半晌,他垂首:“属下有眼无珠,该死。” 金还来满意:“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属下明白。” “下去吧。” 华云峰答应着转身要走,忽然觉得不对劲,明白之后大为郁闷,这是我的园子好吧,居然赶我走?. “乱跑什么!”待华云峰消失,金还来大怒,推开身上的人,“跟你说多少次了,没有师父吩咐不许出谷,你……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敢让他拉手?” 骂了半日,忽然留意到她一脸茫然,金还来无奈地闭嘴,苦恼,小丫头认为是男人个个都一样呢,华云峰成日招蜂引蝶,她却当作好人,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今日要不是自己撞上,保不定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随便爬上男人的床,随便拥抱男人,随便对男人笑……金还来越想越气苦,我要怎样才能让她明白,男人是个危险的东西? “除了拉你的手,那小子还对你做过什么?” 邱灵灵总算明白他的意思,摇头。 真做了什么,看本教主不整死他,金还来松了口气,斟酌好半天,才拉下脸,硬着头皮嘱咐:“听着,男女授受不亲,今后不许再让男人拉手,也不许让男人碰,更不许和男人……咳咳,睡觉!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离他们远点,明白了?” 邱灵灵不解:“你也是男人啊?” 总不能从男人队伍里出去,也不能承认堂堂教主不是好东西,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实际难度,金还来瞪了半日眼,憋出一句:“我……当然是男人,我比他们好。” 邱灵灵大悟:“也对。” 忍住说谎的罪恶感,金还来道:“将来只能让好男人碰,记住了。” 邱灵灵抱住他,嘻嘻笑:“知道,你是我丈夫,我只让你碰。” 让我碰?金还来没好气,我他妈可不能碰! “我不是你丈夫!” “你刚才叫我老婆的!” 我那是在帮你赶采花贼呢,金还来不好再说下去,转移话题:“教里的人你认识了多少?” 邱灵灵道:“很多啊。” “他们有没有跟你打听金园的事?” “没有。” 这还差不多,擅自打听教主的事是死罪,金还来满意,现在来欣赏欣赏本教主的光辉形象吧:“他们有没有在背后说起过我?” “说了。” “说什么?” “他们说,没人知道你长什么样儿。” 金还来得意,不错,很有神秘感。 倒是邱灵灵奇怪:“你为什么要易容去见他们啊?” “我不喜欢别人看清我,”金还来抱胸,两眼望天,“他们还说了我什么?” “他们还说,你可能是个女的。” 俊脸上表情刹那间冻结,半晌,目光开始缓缓地往下落,金还来沉默许久,才渐渐露出一个微笑:“谁说的?” “都这么说啊,”邱灵灵眨眼,“你老是扮男人,从没扮过女人,所以他们说,你可能本来就是个女人,财护法说过,那叫……”想了想,她点头肯定:“叫欲盖弥彰。” 欲盖弥彰?金还来吐血,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原来我的手下这么有学问,他妈的这帮混帐东西,办事能力不咋样,研究八卦还很有天赋! 第19——20章 第十九章赔了美人又折宝 易轻寒不是正人君子,但在外面也绝对没有风流的名声,因为某些事在人们眼里,不过是男人正常的解决生理需求的方式,风流两个字,只适合那些成日不务正业追欢买笑的纨绔子弟罢了。 “公子,衬云姑娘接来了。” “送回去。” 亲自点名要的,如今面都没见就送回去?刘白虽觉诧异,却也已经习惯,公子行事一向不需要太多理由,于是不再多说,答应着就走。 公子叫住他:“悬赏的榜放出去了?” 刘白老实回答:“放了,但并无动静。” “今晚的守卫全部撤下。” “是。” 公子不再言语,抚袖。 千手教的人敢动易家的东西,应该只有两种可能,不知道教规,或者不知道他是易家的人,那么,他不介意提醒一下。 手指间的感觉还在,那双狡黠的大眼睛实在吸引人,好玩的小猫,偶尔玩玩也可怡情,只不知味道如何?. 夜色初降,园中灯火亮起,只有一处特别明亮,也格外引人注意,廊上仆人小童往来行走,檐角外浓密的树荫里,藏着一只燕子。 “是这儿?”见门口并无守卫,她顿时松了口气,擦擦汗。 知道翡翠青龙佩的来历与千手教教规,邱灵灵当然不敢再留着了,于是瞒着金还来趁夜溜下山,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将东西送还,原打算丢在厅上,却又怕被下人偷拿,想来想去,还是直接送还那易三公子房中最好。 寻思片刻,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仆人,借着树木的掩护,顺着屋檐悄悄绕到后面。 卧室果然在西面,南墙上窗户正大开着。 床帐、案椅等陈设无一不精致,壁间悬有书画宝剑,床头立着镶金凤头檀木架,案上供着只形态典雅的银瓶,另有香炉、石头盆景、书卷笔筒等物。 公子手持书卷,似看得入神。 怎么送回去?邱灵灵无计可施,决定还是使老手段,她悄悄摸到窗下,捡起块石头以内力朝园门方向掷出,呼呼有声,犹如夜行人飞过。 影子如鬼魅般从窗内掠出,几乎是眨眼间的事。 好厉害的轻功!必须在他回来之前把东西还回去,邱灵灵不敢再迟疑,飞快从窗户跳进去,迅速走到案前,取出翡翠青龙佩就要放下。 “千手教的?”背后响起人声,清朗沉稳。 往常任务都有金还来护着,头一次单独办事,邱灵灵本就紧张心虚,万万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一时吃吓,本能地缩手转身,那翡翠佩竟“啪”的掉下地,裂成了好几片。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整个人呆住。 公子也微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平静。 果然是白天的黑衣少年,只不过装束已经变了,多了件黑色披风和一对小珊瑚耳坠,头发简单地用红绳束在头顶,垂下来亮闪闪如同小瀑布,分明就是个假小子装束的姑娘,额上长长的刘海盖住眉毛,大大的眼睛此刻正望着地上的碎片,不时还怯怯地瞟他,带着许多惊恐慌乱之色,仿佛受惊的小猫。 公子看着她不说话。 分明是柔和带笑的桃花眼,下勾的鼻尖却又透着几分凌厉,邱灵灵不由退了两步,语无伦次:“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拿它来还你……” 意识到解释也没用,她垂下眼帘,沉默,本是偷错了东西,现在又把人家的宝贝弄坏了,情况更不妙. 半日,公子上前几步,对面而立:“你弄坏了我的佩。” 邱灵灵低声:“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我拿它来还你了,谁叫你自己吓我。” 公子不理会她的抱怨,往旁边椅子上坐下,语气平平:“若我没打听错,千手教的人凡偷了易家的东西,该当砍去一只手,不知金教主听说此事,会如何处置?” 金还来不会的,邱灵灵撇嘴,别过脸。 见她虽是满脸不安,却并不怎么惧怕,公子先是意外,接着眼中渐渐有了笑意,不动声色:“纵然金教主不会砍你的手,但他若知道此事,必定会生气,是不是?” 果然,邱灵灵脸色黯了下去,想到金还来那句“总给我惹麻烦”,不免发慌,半晌,她抬脸小声恳求:“你放了我,我会想法子赔给你的。” 公子看看地上的翡翠碎片,略倾上身,点头:“也好,此佩天下更无第二块,原是用二百万银子买来,由天下第一的玉匠张振妙手雕成,工钱四十万,一共是二百四十万,念在贵教与我易家颇有渊源,我便只要你二百万,如何?” 邱灵灵“啊”了声,白了脸,果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二百万,这两年她任务偷回来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到四十万呢! 公子挑眉,显然在等她回答。 邱灵灵垂下眼帘:“我没那么多钱,不过金……我师兄有钱赔你的。” 公子笑了:“犯了教规却不处置,必定难以服众,金教主想是要为难了,何况,惹下这么大麻烦,你那师兄会不会骂你?” 邱灵灵不说话。 那个“师兄”是谁根本无需再确认了,好哄的小猫,功夫差,在千手教地位还不低,这么快就招供,公子含笑看她:“其实你也可以不必赔钱。” 邱灵灵愣了半晌,试探:“你,不要我赔了?” “当然不是,”公子摇头,“你叫我平白丢这许多银子,何况这块翡翠佩乃是家中长辈所赐,岂能就此罢休?” 邱灵灵泄气:“那你想怎么办啊?” 公子不答,反问:“叫什么名字?” 邱灵灵迟疑了一下,照实回答:“我叫邱灵灵。” 公子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就像一只狼在打量兔子,一边欣赏着猎物无处可逃的惊恐与慌乱,一边考虑着该如何下口。把猎物文雅的吃掉,会更有味道吧,他微微欠身:“或者你也可以想个不赔钱的法子,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邱灵灵不解:“交易?” 公子斜眸:“过来,我便告诉你。” 知道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是万万逃不掉的,邱灵灵犹豫片刻,果然缓缓挪到他跟前:“你想……” 还没说完,公子已闪电般扣住她的左手,将她拉倒在怀中. “你做什么?”惊呼。 “你说?”纤纤小手细嫩柔软,没错,就是白天那感觉,公子满意,将她扶在膝上,鼻尖几乎帖着她的脸,女孩子身上竟有种幽幽的甜香味。 邱灵灵害怕了,挣扎:“你要送我去官府吗?” 发现怀中小东西在发抖,公子怔了怔,笑,歪着脸看她:“东西已经坏了,送你去官府有用?” 邱灵灵略放下心:“那你会放了我?” “放了你也无妨,但你弄坏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总该让我拿些好处,是不是?” “什么好处?” “伺候我,”公子毫不犹豫,“伺候得让我满意。” 伺候?邱灵灵想了想:“好啊,你要我伺候多久?” 见她答应得爽快,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还毫不脸红地问起时间,公子颇为意外,为了钱答应这种条件,且无半点愤怒之色,那么,表现似乎应该再挑逗些,或者故作羞涩才合理吧,这样郑重其事的倒是头一回遇上,果然是只特别的小猫。 公子饶有兴味地:“或者一年,或者,只要几天就够了。” 邱灵灵立即摇头:“不行,我不能常出来的。” 公子道:“无妨,我不需要你常来。” “我伺候你,你就不会说出去?” “那要看你伺候得好不好了。” 伺候几天就不用赔那么多钱,邱灵灵认定这笔交易很合算,但心里又隐约觉得被这个男人抱着不对,那手在身上游走,引得她本能地颤抖,觉得很不舒服,还有点面热心跳,对啊,金还来说过,不能再让男人碰的,于是她急忙点头:“好啊,你先放了我,我这就伺候你。” “你?”公子扬眉,果然放开她。 邱灵灵站起来,整整衣衫,态度很认真:“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啊?” 见她将解开的衣带又系上,公子不由皱眉,更万万想不到她还会冒出这句话,一时愕然。 你想要我做什么?邱灵灵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大眼睛里正带着这种关切的询问之色,别人没伺候过,可伺候师父她是知道的。 公子默然看了她半日,忽然问:“多大了?” 见他温和,邱灵灵已没那么害怕了,眨眼回答:“我十六岁啦。” 十六岁,已经不算小了,公子目光闪闪,半是怀疑地端详那张小脸,每一分神色变化都没漏过,忽见那双略显稚气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不觉叹气,原以为那是特别,想不到却是无知,或者,还是小了点儿吧。 “我帮你揉揉肩,好不好?”试探。 “不了,”公子微笑,“你可以走了。” “你不要我赔银子吗?” “不要。” 邱灵灵先是高兴,接着又犹豫:“那……” “你们教主不会知道,”公子打断她,笑,“走吧。” “你真好!”邱灵灵大喜,“我今后会赔给你的,再不回去师父要骂,我走啦!” 眼见轻巧的身影从窗口掠走,公子缓缓靠回椅背上,费这半日的神,等来的居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生平第一次做起亏本生意,还这么离谱。瞟着地上的翡翠碎片,他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合适,原本只想找个小猫玩玩,如今却平白送掉价值连城的随身宝贝,将来少不了还要应付两位老人家的盘问,这不,又是件难办的事儿。 真好,我也觉得我真好. 浣云潭边,小丫头坐在大青石上,抬手遮着额头,眯着眼睛看夕阳,小脸被霞光映得绯红,金还来却远远站在树荫底下,阴霭浮动,俊美的脸上神色宁静。 须臾,邱灵灵侧身,冲他招手:“快过来坐啊。” 金还来不动,夕阳太美,我害怕。 邱灵灵站起来,歪着头看了半日,走过去抱住他:“你有不高兴的事吗?” 金还来没有推开她,叹气:“晒太阳多好,过来做什么?” 邱灵灵撇嘴:“你都不过去,我只好过来啊。” 金还来沉默。 漫天晚霞映着青山绿水,绚烂如锦,就这么被你紧紧抱着,不想推开,哪怕这个拥抱只是出自于你的年少无知,我还是没法拒绝,因为此刻只有你会陪着我,我更不敢动,因为怕你看清自己的无知,会放手。 “我有个好朋友。” “我吗?” “不是你。” “你又交了很多朋友?”她抬脸,满脸不悦。 两年了,醋味一点没少,金还来有点想笑,心情好了许多,低头,认真地看着那双大眼睛:“听着,我以前交了个朋友,可我现在发现,他是故意接近我的,你说这是不是个坏消息?” 邱灵灵望着他:“我也是故意接近你的啊。” “不一样的,你不一样,”金还来终于笑了,抬手搂住她,“他接近我,只是因为他为了报仇,曾答应过别人一件事,想要我帮忙。” 邱灵灵明白过来,想了想:“他跟你说了吗?” 金还来摇头:“没有,或者……还没到说的时候。” “他会不会害你?” “不会吧。” 邱灵灵放心了:“那你就帮他啊。” 金还来皱眉:“他在利用我,你还要我帮他?” “他是你的好朋友,不利用你你也会帮他的,”邱灵灵一本正经,“你不是也帮过我吗。” 金还来冷笑:“可我不喜欢被别人当成傻子,更不喜欢被朋友算计。” 邱灵灵道:“那就别帮了,你说的是小湖大哥对不对,他肯定不会怪你的。” “哼哼,我生气。”. 是夜,江家后院,房间里灯光暗淡。 “天水城怎样?” “还不错,叫我意外得很,”金还来仍是一脸痞痞的神气,轻描淡写,“想不到他会在天水城,我的面具竟戴在了他的脸上。” 江小湖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面具,是我的,是你输给我的。” “你要这么说也好,我听着会舒服点,”金还来斜斜打量他,“他建了天水城,却只有你会使天水剑法,究竟谁才是天水城主?” 江小湖笑:“谁都可以是天水城主,你也可以是,因为天水城主只是那三张面具。” 金还来道:“他在帮你。” 江小湖点头。 “你跟他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跟他做了笔交易,他帮我建天水城,还有追查仇人。” 金还来目光闪动:“他也有条件。” 江小湖莞尔:“放心,我不会帮他抓你解毒的。” “那就好,”金还来语气平静,“他是我们千手教的仇人,砍过我教中三十三只手,我这次原打算毒哑他的,可惜他话太少,根本就和哑巴差不多,我又想杀了他,但他总不肯问我是谁,对一个没有防备的人下手,好象不够君子。” “你倒果真是梁上君子,”江小湖忍笑,拍他的肩膀,“多谢,我知道你是看我的面,其实他除了脾气差,也没别的坏处,久了你自会明白。” 金还来看他:“我明不明白,那不重要。” 江小湖似乎并不在意,移开话题:“没有在他跟前泄露身份?” “我不但告诉他我是谁,还把他气了个半死。” “然后?” “我就跑了。” 江小湖大笑:“那你下次去的时候,可要留心这条小命。” 金还来抱胸:“你还要我去?” “当然,‘半月露’能支撑到现在已不容易,他如今没太多工夫管事,”江小湖叹气,“偌大一个天水城,总不能没人料理,只好劳驾你。” “也是,除了我这种笨蛋,还有谁会无缘无故帮你,”金还来若无其事地坐到窗台上,斜眸,“先说好,我要真被他宰了怎么办?” 江小湖愣了下,摇头:“‘半月露’未解,他不敢杀你,何况你是去帮我,他也是在帮我,好歹都该给我点面子,他绝不会在我的地盘宰你,你也最好别惹他。” “万一他不给面子,先宰了我?” “我替你报仇。” 金还来别脸:“本教主命都没了,报仇顶屁用!” “活着都是浪费粮食,我替你也一样,”江小湖很够义气,“吃饭睡觉花钱赌钱找姑娘,还有千手教,通通包在我身上,你可以瞑目了。” 金还来无语,喃喃道:“这小子的脸皮没救了。” 江小湖忍笑:“啊,还有你老婆,也可以……” 未及说完,暗器飕飕而至。 江小湖狼狈地躲开,气:“真他妈开不起玩笑……” 风声不断,房间狭小,江小湖闪来跳去骂个不停,金还来不理,变着花样丢暗器,越丢越解气,想不到当初金越的手段用起来感觉会这么好,我的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是件多么惬意的事儿。 第二十章薄命小猫公子怜 “大理行商?” “不错,那批货里独独有座千年沉香木塔,别的珍品翡翠玛瑙也还罢了,惟独这件东西……” 听到“翡翠”二字,旁边打呵欠的邱灵灵忽然来了兴致:“翡翠吗?” 知道她是教主的师妹,财护法岳一平忙笑眯眯回答:“其实这批货里头,也有件翡翠还算得上稀罕,不过比起沉香木塔来说,可是差了一大截。” 金还来对翡翠不感兴趣,千手教规矩,每次出手多是取最贵重的一件东西,他沉思片刻,无所谓地用手指敲案头:“千年沉香木塔,有些意思,他们多少人?” “一百六十二人,其中十四个顶尖高手,五十三个一流高手,连‘七杀剑客’宫世诚都被他们重金请来了,大约会在城里停留三五天,想是要趁机出手一批货。”怎么说这里也是江南最富饶的地带,豪门众多,商贾云集,交易成功率也最高,那几个行商绝不会错过脱手赚钱的机会。 金还来点头:“人倒不少,叫总坛各坛主,还有你们四个都到议事厅上。” 岳一平答应着去了。 邱灵灵发了会儿呆,见他起身要走,忙过来拉他:“我想要那块翡翠,你带我去好不好?” “我们只要沉香木塔,”金还来不耐烦,“我这儿翡翠多了,想要自己去拿。” “那些不好。”撇嘴。 “你要那么好的做什么?”金还来没好气地掰她的手,触碰之间突然发现那小手冰凉,不由暗自吃惊,近两天小丫头精神似乎不太好,总是打呵欠,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莫非出了状况? 他打量她:“没睡好?” “没有啊,”邱灵灵缩回手,揉揉眼睛,“就是想睡觉,昨日我正吃饭,竟差点睡过去了。” 金还来越发惊疑:“你……没事吧?” 邱灵灵倒不怎么在意,眨眼:“每年春天我都犯困的,没事啦。” “往年也是这样?”金还来隐约觉得不对,但想想好象春天也的确容易犯困,于是点头,“若觉得不好,叫师父替你把脉看看。”. 入夜,答答的蹄声在僻静的街道上响起。 当先是一个骑着雪白骏马的年轻公子,桃花眼,鼻尖略下勾,容貌甚美,只不过奇怪的是,普通人骑马必着轻便装束,他却反而是一袭宽大的锦袍,广袖轻展,哪里像是在骑马,简直就是在散步。 跟在他左边落后一个马头的,是个瘦瘦的下人,二人身后是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后又跟着四个骑马的护卫。 “这条道还算清静。” “就是远些,绕着走了大半个城,”刘白笑,“公子看那翡翠如何?” “虽比不上原来那块,也算是难得的珍品。” “那倒正好,买回来送京城去,叫张振照样再做一块,对外就说找着了,该能混过去,属下方才已吩咐他们将悬赏的榜收了。” 公子颔首:“事情不大,只是省得将来老人家问起,麻烦。” 刘白称是,又笑道:“说起来,云南钟家兄弟这次也吃了大亏,那座千年沉香木塔竟让人偷走了,当着那么多顶尖高手的面,无人知觉,千手教的手段果真是越来越高明。” 公子叹息:“有高明的,也有笨的。” 刘白不解:“偷走翡翠佩的那小子必定也是千手教中人,公子何不……” 说话间,远处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喝声。 刘白立即住口,二人皆十分诧异,公子皱眉,略加快马速,谁知刚刚行至路口转弯处,就有个黑影斜斜冲过来. 被人追赶,那人惊惶之下只顾逃窜,哪料到会突然冒出两个人挡住路,身在半空,一时收势不及,眼看就要撞上,不由吓得娇呼。 刘白本能地要上前,公子已先一步掠起,避开来势,顺手将那人捞住,落到地上。 那人似是气力不济,站立不稳,话也说不出来,只低头扶着他的手臂剧烈地喘息,看那黑袍下娇小玲珑的身体,显然是个女的。 长发先用红绳总束在头顶,然后如瀑布般垂下,这装束有点熟悉…… 公子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又找我的麻烦,上次害我做赔本生意,这次不会还那么倒霉吧。 嘈杂声越来越近,追赶的人似乎也朝这边来了。 那人惊慌,抬头:“谢谢啦,我走……”声音顿住。 公子满意地看着那双大眼睛渐渐瞪圆,乌溜溜的,明亮清澈,惊讶与喜悦之色交替出现,还带着几分稚气,十分有趣. “哈,是你?” 公子点头。 “你还记得我?” 公子叹气,一个害自己白丢了二百万银子的人,谁都会记得。 原来邱灵灵几次要翡翠,金还来只不当一回事,她便壮着胆子私自溜下山,想不到最贵重的千年沉香木塔被千手教取走,那些行商都泄气得很,想着千手教一批货没有偷第二次的规矩,当日就遣散了大半高手保镖,防备也松散许多,竟真让她易容混进去了,只可惜偏偏今晚这块翡翠的买家要亲自来取,因此查点之时,很快便露出了破绽,才出现了后头被追赶的事。 见到他,邱灵灵只是兴奋,脚下仍有些站立不稳,又喘了几口气,听见呼声更近,也顾不上许多,忙忙的从怀里取出件东西:“快,他们追来啦,这个你的……” 话未说完,她忽然晃了晃,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早已觉得不对劲,公子微惊,触碰之间只觉那小手冰凉,待瞧见她手上的东西,不由摇头,果然麻烦又找上门了。 “扶她上车。” 刘白早已下马等在一旁,见吩咐,立即上来将人接过。 这不就是那日在客栈门口偷走翡翠青龙佩的小子么,怎的变了个姑娘,两个人好象还很熟?. 且说这边刘白刚刚将邱灵灵抱上车,安置妥当,后头就有队人马赶到,二十来个手持刀剑的黑衣人先后落下,紧接着又见几匹快马奔来,领头的是两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一个白白胖胖,另一个瘦些,模样有几分相似,皆是华贵的衣着,典型的外地富商打扮,脸上似有急怒之色。 见了公子,二人立即勒马停住。 白胖的那人急急问:“易公子方才可见有人过去?” 公子安坐马上,含笑:“出了什么事?” “大事不妙!”那瘦些的连连叹气,哭丧着脸,“公子是来取翡翠的吧,不成了,那块翡翠方才让千手教的贼子偷走了!” 白胖的那人也骂:“这帮贼子目无王法贪得无厌,前日偷了沉香塔也就罢了,想不到今日又来!” 公子笑:“两位说的,可是个黑衣小子?”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正是,不知他往哪边跑了。” 公子不动声色:“方才我见他来去匆忙,似被人追赶,料着其中必有古怪。” 二人泄气:“这……” “易某虽未将他拿下,却从他手上夺了件宝贝,”公子微微抿嘴,扬手,“这翡翠我前日已见过,方才瞧着有些像,就顺手拿了过来,本当物归原主,但谈好的价钱我已带来了,东西也在,不如现下就成交,两位意下如何?” 若是别人平白得了这等宝贝,必定私自藏了,又怎肯再拿出来物归原主,二人呆了片刻,大喜,抱拳道:“易公子果然诚实人,佩服!” 公子似笑非笑:“两位休要谬赞,再有下次,或者易某也舍不得拿出来了。” 二人大笑。 那瘦些的道:“幸好今日有公子在,我兄弟才不至吃大亏,既来了,不妨先去馆中看茶,稍作歇息。” 公子推辞:“易某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容来日再登门造访吧,可巧两位如今都在,易某的意思,就在此地当面钱货两清,早些了却这笔交易,如何?” 白胖那人忙道:“易公子说得是,本当速速成交,省得夜长梦多。” 说话间,刘白已从马车内抱了个匣子出来。 公子扬鞭指着匣子:“里头是上次说好的价钱,一百五十万两,易家钱庄的银票,随处可兑现银,两位不妨仔细清点。” 兄弟二人吩咐从人接过,那瘦些的笑道:“早听说易家做生意素来诚实有信,易公子今日又如此行事,我等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公子摇头打断他:“当面点清的好。” 不待二人说话,刘白已经上前,就从人手里打开匣子,将里头的银票一叠叠呈上,见他这样,二人也不好再拒绝,自吩咐人清点。 花钱买名声的事,公子笑笑:“刘白且留下来,易某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回去处理,就先走一步,失陪,两位莫要见怪。” 二人连声道客气,公子带着马车作别而去. 三四月的天气已经不算寒冷,房间空气也十分温暖,何况榻上还专程用了厚厚软软的被褥,然而小丫头还是脸色苍白,浑身冰冷。 公子皱眉坐在椅子上,拿着块剔透的翡翠。 原以为她是被人追赶受了伤,哪知回来才发现,她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明显的中毒迹象,呼吸平稳,这种情况诡异得很,还从未遇上过,倒像是生病。 这么危险也敢单独行动,小丫头天生喜欢偷翡翠?公子笑了,做一次赔本生意也罢,想不到第二次又找上我,真倒霉。 他欠身,将翡翠放入小丫头怀中。 不多时刘白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五十来岁的和颜悦色的老者:“公子,卫先生到了。” 公子微笑:“有劳卫先生。” 老者倒还谦逊,说了声不敢,便往榻前的杌子上坐下,见病人是个姑娘,不免有些迟疑,公子不动声色,将那只小手从锦被底下拿出来,老者忙拿过小方枕垫着,专心把脉。 话说这卫先生本名卫何,是江湖有名的圣手郎中,之所以叫做“先生”,也有个缘故在,此人生在关中一个没落的武林世家,家中子弟多已从文,偏他生性好武,一心想重振家门,于是苦练武艺,谁知此人在武学上着实没有天赋,三十岁还一事无成,心灰意冷之下他只得做了教书先生混饭吃,一晃又是五年,三十五岁时,终于让他机缘巧遇得了本《圣手医经》,苦心钻研,竟名声远扬,倒印证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也是连他自己都没料到的,少年到老翁,终至成名,回首不免诸多感叹,因此一直自称先生。 半晌,老者突然缩回手,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公子没有问。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老者缓缓站起来:“公子且恕老朽直言,这姑娘不是病。” 公子颔首:“不知先生高见?” “依老朽看来,这姑娘好象是中了一种极厉害的寒毒,”老者看着榻上人,微露怜悯之色,“极有可能是‘半月露’。” 公子动容。 旁边的刘白也大惊:“怎么可能!” 说起“半月露”,十年前可是轰动江湖,其性阴寒狠毒,无色无味,凡中者半个月后便会寒气入骨,全身血凝,活活冻死,除非有独门解药,然而那个有独门解药的人却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几十位高手的刀剑之下——拥有这样一种可怕的毒药,谁敢再容他活着? 老者看看刘白,波澜不惊:“老朽是说可能罢了,也并无十足把握。” 人人都知道,卫先生说“可能”,那必定不会有差错的了,刘白也发现说错话,忙陪笑:“先生莫怪,刘某只是想不到,这‘半月露’竟然还留在世上,谁会用它来对付一个弱女子?” “其实两三年前,老朽也曾接了个中‘半月露’的人,”老者摇头叹息,“惭愧,老朽实在……” 公子恢复镇定:“还有几日?” 老者道:“至多七日。” 公子点头:“有劳。”又吩咐刘白:“好生送先生回去。” 老者也不多说,简单嘱咐了几句,便随刘白走了。 看着榻上人紧闭的眼睛,公子沉默半晌,摇头,可怜的小猫,害我白做两次亏本生意就罢了,如今不知得罪了谁,连自己的小命都搭进来,却是我也救不了你。 刘白很快又回来,立于旁边不说话。 “给金教主送个信吧。” “是。” 千手教精于用毒,也只有送她回去才有活命的可能,公子轻叹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出手救一只害我丢了几百万银子的笨蛋小猫,我真是个好人。 第21——22章 第二十一章知命多无奈 退身谷的石屋内,金越不声不响坐在小杌上,气色似乎不太好,在他身边摆着个火炉,炉上有只瓦罐,其中热气腾腾,整个房间药香弥漫。 旁边,金还来实在忍不住了。 “喂,你好歹也是师父,徒弟一夜没回来,你就不问声?” “我忙。” “忙?”金还来气得笑,看着他面前那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和各种草药,放软语气,“人是我带来的,好歹你该看着我的面。” 金越头也不抬:“教主的面子还不小。” 金还来无语。 “不看你的面,老夫也不必急着弄这些东西,”金越冷笑,“休要再说话,此药研制出来,你感激都来不及。” 金还来“切”了声,转身正要走,迎面却进来个仆人:“教主,金园送来的信。” “又是易家?”看清封面上的字,金还来不觉奇怪,待拆开看了几行之后,他立即皱起眉,什么话也不说,将信往怀里一揣,大步出门去了。 身后,金越正让仆人将药从瓦罐里倒出来,喂给一只蜷作一团浑身哆嗦的小狗. “我听说表哥收了悬赏的榜,可是找到佩了?” 公子不动声色:“不慎掉在园子里,摔坏了一处,今日清早便叫人送去让张振重新修补,或者过些日子就能取回来了。” “找到就好,省得姨妈知道后生气,张振的手艺天衣无缝,看不出来的,”程晓琳放了心,掩口笑,“表哥这般粗心,早该有个教训才对。” 的确是个教训,又要重新寻购翡翠了,公子叹息:“出来这么久,姨父姨母必定着急得很,我叫他们送你回去。” 程晓琳似有不悦:“爹娘知道我来你这里,表哥总是赶我走。” 公子笑:“怎敢撵妹妹走,既如此,就留下来用午饭吧。” 程晓琳也忍不住笑了,起身:“算啦,我知道表哥生意忙,事也多,不过说笑罢了,怎好打扰你!” 公子欣然:“怪不得母亲常夸赞妹妹懂事。” 程晓琳眨眼:“原来姨母曾提起我?” 公子尚未回答,一仆人掀起竹帘走进来,才叫了声“公子”,忽瞧见程晓琳也在,立即闭了嘴,面有难色。 公子挑眉,示意他往下说。 仆人迟疑了一下:“南楼上那位姑娘方才醒了,也不吃东西,只说要见你,想不到才一会儿工夫又睡过去了,公子看……” 听说中了‘半月露’的人最是嗜睡,公子毫不意外,摆手:“我去看看。”眼睛却瞟着程晓琳。 男人有这些事并不奇怪,何况他还未娶妻,也没人能管他,不论如何,将来他只会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其他女人算什么,顶多是姬妾之流罢了,程晓琳自小受的也是当家主母的教导,知道某些事是必然的,于是勉强笑了下,起身:“我先回去了。” 公子关切:“我叫人送妹妹。” “不用。”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分酸意,她咬唇,头也不回地出门离去. 南楼上进门是个小花厅,里间是书房,几个下人都守在厅外,公子尚未婚娶,出门时没带女眷,自然也就没有侍女,随身伏侍的都是一众仆人书童,如今书房里躺着个姑娘,他们也都不便呆在里头。 迈进小花厅,公子忽然停住脚步:“都下去吧。” 众人退下。 公子缓步行至书房门前,亲自打起帘子,走进去。 原本书房里只会躺着只昏迷的小猫,而此刻,榻前却已经多了个黑衣人,正俯着身掀开那些厚厚锦被,打算将榻上人抱起。 见他进来,那黑衣人既不意外也不抬头,手指一弹,不知什么东西飞来,很快发出“噗”的一声,如烟雾状在公子身边散开。 公子不动。 那人这才有些吃惊,不假思索便欺身上来,狭小的空间,两道影子悄无声息闪动,只听得隐隐的掌风,瞬间,二人便过了十几招。 终于,公子抬手硬接下他一掌,各自退开。 一袭黑衣,加上宽大的披风,使他身材看上去比较高大,俊脸微侧,高挑的眉毛,挺挺的鼻子,整张脸无端挂着一丝痞气,亮闪闪的眼睛里犹有诧异之色。 公子微笑:“金教主好身手。” 语气很温和友好,但金还来一向不怎么喜欢这种客套的调子,所以只哼了声表示招呼:“你练过清心诀。” 公子承认得很干脆:“迷药对我没用。” “你不该有这等内力。” “不奇怪,我十五岁那年,曾得少林六位长老相助,合力替我打通了任督二脉。” 任督二脉一通,真气就可直达丹田,省去许多冤枉路,修习内力自然比普通人快,可惜除了天生的武学奇才,普通人要打通这中间的断脉,却是件十分危险的事,以一人之力绝不可能,纵然找到几位顶尖高手相助,倘若内力深浅不一,或者手法不同,稍有闪失,都会导致十分严重的后果,轻者残废,重者全身经脉俱断,真气反噬,所有人都性命难保,因此江湖上一直无人敢尝试,何况要找到几位内力相当又手法相同的高手,已经是件难事,而找到了要说服他们答应,更加难于登天。 金还来大为震惊,招式再好,内力相差太大也是枉然,怪不得这易轻寒年纪轻轻就能打败大内第一高手,竟是冒着凶险打通了任督二脉,实是武林中第一人:“当初短短两年之内,少林六位长老竟有四位去世,原来都是因为油尽灯枯。” 公子很平静:“成功替人打通任督二脉,在武林中已属开先河之举,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几位长老空负一身内力,武学上却始终不能再有进境,如今能合力造就一个习武之才,他们该不会觉得遗憾。” 金还来淡淡道:“易公子倒替他们看得开,要他们帮你,想必也费了不少力气。” “当时我差点丧命,一个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的人,对什么都会看得开些,”公子面不改色,转脸看榻上,“金教主既来了,不妨先将这位姑娘带回去。” “她怎会在你这儿?” “易某以为,金教主更该关心的,是她身上所中的‘半月露’才对。” 半月露!难怪看不出中毒迹象!金还来呆了呆,飞快俯身查看,片刻,他缓缓抱起榻上的人:“多谢。” 公子笑而不语. 火炉瓦罐,瓷瓶药草,还有满屋的药香,金还来面无表情站在旁边,金越安然而坐,无视他,自顾自往瓦罐里加药。 半日,金还来开口:“你早知道她中了‘半月露’。” 金越不理。 金还来道:“这是在制解药吧,你会好心传她内力,原来早就打算拿她试毒。”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金越不看他,“她的内力是我传的,武功是我教的,我就算让她帮点小忙,也没什么不妥。” 金还来冷冷道:“小忙?你怎么不拿自己试?” 金越淡淡道:“跪下。” 金还来没有动,双拳微握,怒视他。 金越侧脸,冷笑:“怎么,如今当了教主,翅膀硬了,想要弑师?你的命是谁救的,你这身功夫怎么来的,当初的穷小子怎会变成今日的千手教教主,没有老夫,你会有今天?那丫头是你什么人,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在我跟前这样说话?” 久久的沉默。 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所有的怒气,所有的尊严,刹那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早已领教过金越的毒舌,但这次的每个字都仿佛重重击在了他心上,让他狼狈不堪,无地自容。 没有,小丫头什么好处也没有,甚至与他毫无关系,只是无意之中捡回来的一件东西罢了,但这个毫无关系的人却陪着他,至少现在会。 金还来垂首,跪下:“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金越抬手就是一耳光。 金还来被打得侧过脸:“弟子可以为师父试毒。” “老夫要试毒,人多得是,稀罕区区一个丫头!”金越终于忍不住怒了,丢开药草,跳起来连扇他十几个耳光,边打边骂,“你他妈跟我这些年,死了没有?” 俊脸微肿,嘴角沁出血丝。 金还来不动。 金越看了他半日,重新坐下整理药草,语气恢复平静:“老夫一生精于制毒,惟独对‘半月露’束手无策,这许多年一直试着研制解药,以示我千手教无毒不克之名,所以那日取了些放在杯子里,本是要找点别的东西试,转眼她就自己来喝了。” 万万想不到他会解释,金还来愕然。 金越看他一眼,讽刺:“老夫倒没想过,在教主眼里,师父是这等不堪。” 金还来垂首:“人是弟子带来的,弟子愿领罪,求师父快些赐她解药。” 金越沉默半日,道:“解药出了点问题。”. 时已初夏,阳光融融,池中荷叶大片大片地伸展着,如同碧绿的小伞,叶上偶尔有蜻蜓停留,叶底游鱼悠然来去。 “我可以搬回来住了吗?”高兴。 金还来不答,递过一碗药:“喝。” 邱灵灵看看他,听话地接过来喝光。 纵使在温暖的太阳底下,那双小手仍是冰冷,金还来默然半晌,板着脸嘱咐:“我去配药,你就在这儿晒太阳,不许睡,听到没有?” “我会死吗?”拉住他。 乍听到这问题,金还来一愣。 漆黑的大眼睛深邃不见底,她认真地看着他:“我生病了,会死吗?” 金还来静静看了她片刻,突然发怒:“死什么死,从哪儿学回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指着池塘:“想死现在就跳下去,少给我惹晦气!” “我会水的,”邱灵灵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抱住他笑了,“你别生气,我就是怕啊,我要陪着你。” 金还来低头,略带着悲哀,一个毫无关系的小丫头而已,从未想过让她留在身边,然而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候,还是会不舍吧,一切来不及预料就这么结束了,看,陪着我的人最后还是要离开,小丫头也一样,只是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他软下声音:“学了功夫都会这样,过几天就好。” “这样啊,”邱灵灵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抬手摸他的脸,“有人打你了?” 金还来偏开脸,瞪眼:“胡说,谁敢打我?” “哈,我知道了,是师父!” “晒太阳,不许睡觉!”. 日子飞快流逝,这是金还来有生以来最忙碌的六天,几乎没有睡觉,脾气也越来越暴躁,金园的哑仆们都过得小心翼翼,很小的事情可能都会惹来他一通火。 小丫头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有时见她困倦至极,却因为他的嘱咐强撑着不肯睡去,他甚至想,算了吧,不用再留了,可是每当那双冰冷的小手抱住他的时候,他又动摇了,到底不忍心放。 “半月露”实在阴毒至极,祛寒回阳的药差不多都用上了,却收效甚微,究竟还差什么? 一天,还有最后一天,令人绝望,他胡乱摆弄着各种瓷瓶。 “金还来。” “叫怎么!”语气虽粗暴,他还是丢下瓶子走过去。 温暖的天气,邱灵灵身上却裹着厚厚的银狐皮袍,整个人偎依在火盆边,青白的脸,连嘴唇也没有血色,大大的眼睛也没那么有神了,目光迷离。 见他发火,她垂首不敢说话。 金还来默然片刻,蹲下身,拉起她一只手,冰冷彻骨,瘦得可怜。 “还冷?” “我好困。”小声的,她抬起眼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不能睡,便是清醒地忍受寒毒的折磨,到了这种地步,金还来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张困倦至极的小脸,悲哀地想,够了,既然留不住,就让她好好走吧。 他决定放弃努力了,喃喃道:“想睡就睡。” 她揉揉眼睛,轻声安慰:“你别担心,我就是有点冷,你去拿酒来我喝好不好,我不睡。” 岂只是“有点”冷,金还来点头:“金园没酒,我叫他们去买。” 大眼睛又恢复了神采,带着几分狡黠,邱灵灵一本正经:“不用买,我有酒啊。” “在哪?” “你那个宝贝屋子里。” 第二十二章妙酒可回春 琳琅的珠宝堆中,金还来果然找到了一坛酒,就藏在那几棵大珊瑚树后面,已经启封,里头似乎只剩了半坛,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忘了小丫头是个酒鬼,金越不让弟子喝酒,所以她才会将酒藏到这地方吧。 南边的荷叶已经叫人拔去了一半,宽阔的池面上水波粼粼,浮光跃金。 头顶艳阳当空,金还来却如同抱了块冰,寒气不断从怀中渗出,他从未这么喜欢过太阳,日精本就是世间至阳之物,何况午时正是阳气最盛的时候,他早已发现,每每在太阳底下,小丫头就不再哆嗦,脸色也会好些,但只晒晒太阳来对付体内“半月露”的寒毒,显然是远远不够。 金还来沉默,一只手替她倒酒。 邱灵灵抬手端起酒闻了闻,惋惜:“味道没先前好了。” 大大的玉杯,小口小口地喝光。 几杯过后,大约觉得太无趣,她望着他:“你也陪我喝好不好?”见他没有立即回答,她忙恳求:“就一杯。” “好。” 她高兴,举杯递到他唇边。 他低头,就着她手里饮干。 酒味很淡,不够辛辣,带着些苦涩的味道,胃本能的抗拒,金还来费力地咽下最后一口,忽然被呛住,久违的灼烧感在喉咙间蔓延,一直到心上,烧得心隐隐作痛,俊脸涨得通红。 邱灵灵笑着拍他:“你不会喝酒。” 金还来瞪眼. 大约是日头太烈,惨白的小脸竟生动许多,这情景,让金还来又想起了那夜,小丫头在月光下喝酒,笑容却如阳光般灿烂。 酒没喝到一半,那双大眼睛已是半开半合了:“金还来,我……还是想睡觉。” 金还来接过杯子放到旁边,淡淡道:“那就睡吧。” 邱灵灵摸摸他的脸:“你也好几天没睡,是不是也很困?” 又被轻薄一道,金还来没有躲开:“我不困。” 精神果然是超越肉体的,几天不休息,仍可以保持精神十足,但肉体上的表现却很明显,俊脸上神情同样困倦,颜色暗淡,眼圈已经发黑。 邱灵灵看了他半晌,忽然直起身凑到他耳边:“天天都喝药,我病得很重对不对?” 小丫头到底不糊涂,金还来点头:“对。” “那我先睡,醒了再喝药,好不好?” “好。” “你也睡吧。” “好。” 她不放心地嘱咐:“记得叫醒我啊。” 金还来看池水:“我尽量。” 得到承诺,她放了心,几乎在闭上眼睛的同时就睡着了。 实在太困倦,进入睡眠那一刻,小脸上瞬间流露出来的,是一种解脱的神情,细密的睫毛,唇边的笑,无处不透着恬静的美,所以有句话,一个人在睡着的时候是最动人的,没有心思,没有算计,没有愁苦,那种轻松平和的表情,许多人醒着的时候都没有。 我希望我能叫醒你,但世上有个词叫无能为力。 金还来缓缓低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望着池上清波,正午的阳光有点强烈,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热,因为怀中人身上散发的寒气越来越浓,透过他的衣衫,渗入肌肤,直凉到心里。 看看,这世间有很多事都是你不能左右的,一夜之间你可以变得一无所有,身无分文,所有人都离开,现在有钱了,愿意陪着你的人仍会被夺走,再多的钱财也留不住,生离,死别,都这么凑巧的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金还来摇头。 别,别这么想,小丫头只是失去亲人,才会对他有着本能的依恋,而他也只是贪恋她的陪伴罢了,就好比离群的雁,走到一起可以暂时作伴,她需要他的保护,他却觉得有个东西陪着感觉还不错,仅此而已,既然没打算永远留在身边,那么她迟早都会离开,早点晚点也没什么区别吧? 金还来默然。 不,我宁愿她活着离开. 夕阳西斜,地上的人影渐渐被拖长,几个哑仆站在远处,遥望这边,神色似乎也有些难过,小姑娘跟他们都太熟了。 不知何时,怀中散发的那股寒气已经弱了下去,金还来一直没有动,也没有低头看,他答应叫醒她,但没有勇气去叫。 直到她轻微地动了下。 目光一窒,他缓缓垂首,轻声:“灵灵?” 没有动静,似乎刚才感受到的都是幻觉,她沉沉睡着,由于夕阳的映照,那苍白的小脸上居然有了一丝浅浅的血色。 微弱的气息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迟疑着,他忍不住抬手抚上那张脸。 原本冰凉的脸竟有了温度! 金还来倏地转过脸,眼睛直直盯着身旁的酒坛,不会,那么强烈的阴寒之气,岂是区区几杯酒就能解决的,但小丫头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哪里见她碰过别的东西? 坛中还剩少少的酒,他一只手提起晃了晃。 酒坛重重地摔到地上,裂成好几片,酒水四溅,芳香四溢,同时有东西一骨碌滚了出来,映着太阳,颜色愈发鲜艳美丽——那是只火红的蟾蜍。 金还来呆了半日,微笑。 老天你玩我吧,要金大爷表演生离死别?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双腿已经有些僵硬,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畅快,金还来紧紧攥着火蟾,抱着小丫头站起来,忽瞥见远处观望的那几个仆人,不由怒目。 妈的表演看够了吧,本教主剥你们的皮!. 火蟾,原产关外沙漠湿热之地,敛日月精华,其性至阳,去寒解毒之良药。这种稀世宝贝无论到谁手中,都会好好收藏爱如珍宝,只不过这只火蟾偏偏意义非凡,代表了当初金大教主扮女人的屈辱历史,自然不受待见,不知丢在了哪个角落,被间歇性遗忘掉,想是小丫头无意中拿着玩,不知怎的竟掉进了酒坛里。 金还来抱胸:“是不是觉得很失败?” “想不到,真他妈的想不到……”金越一脸挫败,将火蟾丢还,喃喃地骂,“老夫苦思多年的难题,就这么区区一块破石头就解决了。” 见他眼睛周围也有浅浅的青黑色,金还来不忍,还是说了实话:“只用它也不行,须配着药,你老的苦心没有白费。” 金越点头:“这是自然。” 说话间,邱灵灵飞快从门外跑进来,肩上挎着个包袱,小脸已恢复了血色,大大的眼睛神采飞扬:“金还来,东西我都准备好啦!” 金越扬眉,怎么回事? 金还来轻描淡写:“我要带她回金园。” 金越微愣,阴阴笑:“总算带回去养了。” 金还来怒目:“放屁,本教主只是担心放在你这儿,将来又生出什么事,麻烦!” 金越哼了声,叹息:“老夫收徒不慎,大徒弟做了教主,没人孝顺就罢了,如今连小徒弟也要被抢走,谁给老夫揉肩捶背?” 他这么说,邱灵灵真犹豫了:“那我……” 金还来举起一只拳头,微笑:“弟子愿意天天过来,替你老人家捶背。” 金越噎了噎,挥手:“走走走,都滚远些!” “多谢。”金还来转身,拉起迟疑的邱灵灵就走。 臭小子!金越瞪着二人的背影吹胡子,老天,赏我一个恭敬孝顺的徒弟吧! 祈祷果然灵验,邱灵灵很快又跑回来,扶着门框,冲门里眨眼:“师父你别生气,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看个屁!”一只手将她拉走. 有名的茶楼,楼上是雅间,只有两个客人,一主一仆。 “正如公子所料,那崔有元听见咱们肯给两成利,高兴得不得了,当下就同意把崔家茶叶的经营让出来……”刘白站在旁边细细禀报,满脸敬服。 桌上茶水半点未动,公子安坐窗前,斜斜瞟着楼下大街,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脸上表情并无意外,始终只是浅笑,一个习惯胜利的人所特有的笑。 刘白知道他的脾气,不再多讲,试探:“要不要写封信给老爷……” 公子忽然打断他:“千手教果然无毒不克。” 见他冒出这样一句无关的话,刘白莫名其妙。 公子收回视线,愉快地吩咐:“再叫他们沏壶好茶来。”难得小猫捡回一条命,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刘白习惯性地压下疑惑,答应着就要出去,哪知还未转身,就有个黑影从门外跑进来。 “易轻寒!”. 响亮的呼声中,刘白差点趴下,不是吧,你以为公子长相亲切,就真不当回事儿了?小野丫头竟敢直呼公子名讳! 小丫头直接忽略他,大眼睛锁定公子,欣喜:“太好了易轻寒,我正想去找你!” 公子笑而不语。 显然她这么称呼并没别的意思,主人若计较未免显得小气,但也不能总让她这么叫下去,于是刘白只好代为提醒:“休得无理,这是我家三公子。” “三公子不是易轻寒吗?”邱灵灵疑惑,望着公子,“你不叫易轻寒?” 见她一口一个“易轻寒”,刘白几乎要晕倒,指着她,手指抖抖抖:“你……你……” 公子含笑打断他:“没错,我就是易轻寒。” 倒是邱灵灵自己想起了礼貌问题,迟疑:“这么叫不对吗?你比我大,又是我们千手教的朋友,该叫大哥?” 刘白松口气,算你明白,叫大哥是抬举你了! “叫易轻寒也无妨,”公子面不改色,桃花眼中眼波流动,很是友好亲切,“那我叫你灵灵?” 邱灵灵笑了:“好啊,我也喜欢叫易轻寒。” 刘白吐血,你们两个,没大没小……. 待刘白出去叫茶,房间只剩了二人,公子抬手让她坐,哪知邱灵灵反倒不自在了,站在原地不动,眼帘低垂,抿着嘴,双手藏在背后,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公子忍笑打量她,不说话。 假小子的装束似乎从未改变过,白嫩的小脸上泛着几丝红晕,小黑猫,在男人怀里不着急,此刻怎么会害羞? 邱灵灵轻咳,含糊道:“那天谢谢你救我啊……” 公子恍然,对,一次没捞到好处的“英雄救美”,反倒又赔了一百多万银子,照理说,自己身上发生这种意外的几率实在很低,如今竟接连出现两次,由不得印象不深刻,但他还是很有风度:“易家与千手教素来交好,区区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邱灵灵“恩”了声,将藏在背后的右手递给他,手上是一块晶莹碧绿的翡翠:“这个给你。” 公子更意外。 邱灵灵眨眼解释:“我也不知道这块比不比得上你原来那个,他们都说是珍品。” 公子皱眉:“你偷这个,就是要拿它赔给我?” 邱灵灵点头:“其实早就想拿来给你,可前几天我病了,记得那天给过你的,你怎么又还我了。” 原来这才是小丫头冒险偷翡翠的缘故,她还真记着赔偿的事,但堂堂易家三公子既然肯放了你,又岂会再要你的东西,公子不语,饶有兴味看着她。 邱灵灵也不管别的,上前拉起他的手,将翡翠放到他掌心,再合拢,拍了拍:“我弄坏你的东西,谢谢你没怪我。” 被柔软细腻的小手拉着本是件惬意的事,可听到这番话,公子又哭笑不得,谢我?你若聪明些,就该知道上次我放过你,只是因为够不上衣冠禽兽的水准而已,当真以为谁都能从我身上偷东西?你如今这些动作表情,很容易让男人变成衣冠禽兽。 见他没表示,邱灵灵忙问:“不够吗?我今后再想法子……” “够了,”公子微笑着打断她,不动声色地缩回手,移开话题,“你可好些了?” “我吗,已经好啦。”邱灵灵往旁边坐下。 “如今能解‘半月露’的,恐怕也只有你们千手教了,金教主果然高明。”半是恭维。 “什么‘半月露’?”奇怪。 意外太多,公子不再惊讶:“你的病怎么治好的?” 邱灵灵一本正经:“吃药啊,还有喝酒。” 公子颔首:“原来你还会喝酒。” “当然,我很会喝酒,”邱灵灵颇为得意,望望窗外,放低声音,“其实平日师父不让我们喝,我偷偷喝的,要不我请你?” 正巧刘白进来,她立即跑过去递上一锭银子:“你去帮我叫坛酒来好吗?” 好歹我也是公子的亲信,谁不给三分面子,你个小丫头片子居然大模大样拿我当下人使唤,当我跑腿的?刘白没好气:“姑娘,这是茶楼……” “倘若我没记错,”公子侧脸打断他,微笑,“这儿也兼卖酒吧?” 刘白无言,不敢再坚持实事求是的作风:“好象……是有卖的。”默默接过银子,转身,公子的消息来得真是神速,我怎么就没听说这茶楼也卖酒…… “别,不要这茶楼里的,”邱灵灵慌忙拉住他,嘱咐,“要一品堂卖的汾酒,那才是最正宗的,记得,千万别买错啦!” 还是行家?公子忍笑:“快去快回。” 刘白郁闷地应下,瞪邱灵灵一眼,鼻子里哼了声,快步就走。 第23——24章 第二十三章英雄作赌鬼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夜市已张,公子悠然坐于窗前,欣赏楼下夜景,不时又将目光移回对面的小醉猫身上。 一坛酒还未喝到一半,传说中那个“很会”喝酒的人已经先醉倒了,此刻她正以一个不怎么雅观的姿势趴在桌子上,手臂枕着脑袋,半边粉脸映着灯光,漂亮得如同沉睡的桃花。 这究竟是不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公子觉得有必要研究,看身体的确差不多,但某些方面她根本就是无知,还毫无防备地和男人喝酒,可见平日里必定极少出来,幸亏是金还来的师妹,否则在教中只怕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一个伙计走进门,为难:“这天就要黑了,两位是不是……”后半句话在刘白丢银子的同时吞了回去,改为陪笑:“两位坐,多坐片刻也无妨,要不要小的再换壶好茶来?” 刘白挥手打发他走,然后过来:“公子,天黑了。” 公子随口道:“‘半月露’阴毒至极,连卫先生都束手无策,想不到金还来真有这本事,你难道不意外?” 刘白笑:“其实属下早就听人说了,千手教教主能解‘半月露’。” 笑意仍在唇边,公子侧脸看他。 发现说漏嘴,刘白开始擦汗:“属下……只是道听途说来的,一直没当真,因此那日也不敢多嘴……” 就在他认定自己即将倒霉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了响动。 “我怎么在这儿?”邱灵灵揉眼睛,莫名望着二人。 刘白庆幸,好丫头,醒得太是时候了。 看到桌上的酒,邱灵灵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记起:“我们不是在喝酒吗?” 公子点头:“你喝醉了。” “醉了?”邱灵灵看看窗外,忽然跳起来,惊呼,“哎呀!这么晚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得回去啦!”走了两步又停住,疑惑:“你们还不走吗?” 刘白暗骂废话:“姑娘醒了,我们也该走了。” “原来你们一直在等我啊,”邱灵灵望着公子,甜甜笑,“你真好。” 刘白默,我不否认,公子确实拥有亲切的外表。 公子收下赞扬,脸不红心不跳:“多谢你请我喝酒,改日我也请你,如何?” “请我啊……”犹豫。 “前日凤翔那边送来两坛柳林酒,听说味道不错。” “哈,真的?”邱灵灵喜悦,“小时候就听娘说柳林酒好,我还没喝过呢。” “三日后,在我的园子里摆酒请你,别忘了。” “好,我先走啦。” 待她消失在门外,公子起身,不紧不慢出门,下楼。 “公子,去凤翔来回也要十几天,这柳林酒……” “临安城的杜康酒店有卖,去鸽站叫他们快马送来。” 刘白拜倒,三天,还是会累死人的,公子你这是学的谁啊. 夜里,金还来议事回来,远远就瞧见房间有灯光,下意识要发怒,忽然想起是自己亲口吩咐的,立即闭嘴,生生把骂人话的吞回去,对了,小丫头现在回来了,自她去退身谷之后,金园已经两年没有灯光,如今乍又燃起,他反倒有点不习惯,站在树荫下发愣,看着那柔和的灯光从窗口泻出。 “金还来!”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愉快的笑声,一道黑影扑到他身上,双手将他抱住,那感觉,和远处灯光一样温暖。 “又乱跑了?”金还来费力地推开她。 “你不在,我一个人没趣啊,”邱灵灵不计较,掀掀他的披风,又拉起他的手,“我知道江湖上有坏人,我不会跟他们多说话的。”易轻寒是好人。 金还来哼了声,任她拉着,走进那温暖光明的房间。 热水已经准备好。 二人洗毕,金还来坐在床上愣了片刻,终于发现不对,忽地跳起来,将往床上爬的小丫头推下去:“喂喂,你的房间在那边!” “我不跟你住吗?”邱灵灵不解。 “不行。”只有这时候,金还来才会深刻地记起她的实际年龄,绝不会再以为面前真是个小丫头。 “前几天我们不是还一起住的吗?” “那是你病着。”本教主日夜照顾你,累得没精神想别的。 “可我喜欢跟你睡啊。” 跟你睡?我他妈一点也不想回到那段噩梦的日子,金还来几乎是吼出来:“不行,给我回自己房间,出去出去!” 她嘟着嘴:“一个人睡,我怕。” 金还来坚决地指门:“你早就不怕黑了,出去。”本教主绝对不会再因为同情而牺牲自己了,天天抱着个十六岁的姑娘睡觉,还不如去做和尚,你真当我姓柳的。 邱灵灵不肯走。 “你走不走?” “不。” 金还来二话不说,将她抱起来,走到门外丢下,关门。 “金还来你个混蛋!”砸门声。 我是混蛋?金还来鼻子快气歪,哼哼冷笑两声,回到床上躺下,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不想再表演什么君子了,所以离我远点! 我喜欢有东西陪着的感觉,不代表会喜欢这个东西,毁了她更没好处. 接连两天,金还来的房间都是空的,晚上也不见人回来,问哑仆都不知,议事厅也不见人影,邱灵灵不由泄气,只好下山去城里玩。 秋风堂是全城最大的赌场,听说开赌场的人后台很硬,还多多少少跟朝廷沾了点关系,因此官府也默认了,好在它的生意虽不算光彩,在行内却很讲规矩,比起其他混乱的地下赌场来说,还算公正,所以秩序一向不错,此刻虽然是白天,却仍有赌徒进进出出,其中各色人物都有,看起来生意还不差。 忽然一声惨叫,一个年轻人被人从里面丢出来,面朝地扑在大街上。 门口两大汉冷笑:“江小湖,没钱你也敢来这儿赌?” 年轻人在地上趴了半晌,狼狈地撑起上半身,这才让人看清他的模样,鼻挺眉秀,竟是个美男子,身上衣裳虽破旧,却也并不脏。 他苦着脸,好脾气地央求:“两位大哥行个方便,待我翻本……” 不待他说完,一大汉就怒了,挥拳跃下台阶,作势要踢:“翻个屁本,臭小子,三日内再不还清那五十两赌债,信不信大爷打折你的腿!” 年轻人吓得哀求不止。 路过的人们不但没上前劝说,反而都一脸鄙视,显然已经习惯这种场面,最没用的江小湖,当初江南首富江家的长孙,吃喝嫖赌无所不能,至江家被灭门,祖传剑谱和宝贝都被抢走,他竟不闻不问,成日赌钱,靠□接济生活,这样的人有谁会同情? 不过运气这东西是上天注定,谁也挡不住,所以此人身上时常发生奇迹。 “小湖大哥!”一名黑衣女子突然跑上来,一边俯身扶他,同时满脸惊怒望着大汉,“喂,你们做什么欺负人啊!” 地上江小湖也愣了下,接着大喜,如见救星:“妹妹救我!”飞快抓着她的手爬起来,偌大一个男人竟躲在了比他矮一个头的姑娘身后。 两大汉看呆。 来人穿着黑袍黑披风,打扮有点不伦不类,但瞎子也看得出,那是个漂亮姑娘。 早听说这没用的小子有女人缘,妈的不就是长了副好皮囊么!一大汉鄙视地唾了口,心里既羡慕又不平,有意要显威风,逼上前:“欺负人?你相好的欠了我们秋风堂客人五十两银子,怎么,你替他还?” 姑娘似不信,转脸问江小湖:“你欠他们钱吗?” “对啊对啊,好妹妹,千万帮我这回。”江小湖陪着甜话,有意无意将她揽在怀里,躲开那大汉的手,兄弟你那副尊容太对不起人了,便宜不如让我占吧。 “不怕的,我有钱,”确认之后,姑娘安慰他,然后从怀里摸出张银票递给那大汉,“这是五十两,我帮他还啦,你们别打他了。” 见二人举止亲密,语气也比别人不同,大汉更确定了先前那番猜测,怏怏地接过银票:“滚滚滚!下次再让老子遇上,哼……”倒没再多说什么,江小湖这小子穷虽穷,却是个爱赌不爱钱的,每每赢了钱,一高兴就随手给旁人,方才作势要打,也不过是欺负他没用,吓吓他显威风罢了。 “多谢大哥,多谢!”江小湖弯腰陪笑,揽着美女就走. 名为拥翠楼的熟客,老鸨却显然不怎么欢迎,直到江小湖从邱灵灵身上摸出张银票递过去,她才笑骂了几句,让二人自个儿进了房间。 关上门,江小湖立即放开她,收起没用的模样,恢复当初的神采,笑得愉快:“多谢乖灵灵救我,两年不见,老金把你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来,让江哥哥细瞧瞧,都长成大姑娘,越来越好看了!” 对于他的变化,邱灵灵觉得很有趣:“哈,小湖大哥。” 江小湖纠正:“是江哥哥。” 邱灵灵为难:“金还来不许那么叫。” 江小湖瞪眼:“你听他的?” 邱灵灵抿嘴不答,反问:“你真的没钱吗?” 江小湖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我穷得不得了,老金又吝啬不肯借我,是不是很不够朋友。” “你骗我,”邱灵灵嘻嘻一笑,举手,亮出支形状古怪的金钗,“这是方才我从你身上拿的,金子,至少值一百两银子呢,还说你没钱?” 江小湖歪着头看她,苦笑:“想不到乖灵灵如今这么厉害,谁教你的?” “师父啊,就是老教主,我这两年都在跟他老人家学功夫。” “你可不要学得像老金那么坏。” “他不坏,你才坏,”邱灵灵纠正,转转眼珠,将金钗藏到背后,“你再不说实话,就休想将它拿回去。” 江小湖笑:“好啊,不如我把它送给你吧。” 邱灵灵郁闷了:“送我?” “对,”江小湖郑重道,“这钗可不止值一百两银子,我准备将来拿它送给老婆的,你答应嫁给我,我就把它送给你。” “这样啊,”邱灵灵红了小脸,极不情愿地把钗还给他,“我是金还来的老婆,不能嫁给你。” 老婆果然不是骗到的,江小湖忍笑,接过钗收好:“那我先放着,几时乖灵灵想做我老婆了,就来拿。” 邱灵灵撇嘴:“你知道金还来去哪儿了吗?” 江小湖愣了下,支吾:“或许……在天水城吧,他在帮我办事。” 邱灵灵立即抱住他的脖子,央求:“我也要去天水城,你带我去好不好?” 如雪的玉臂,香味儿幽幽往鼻子里钻,江小湖傻眼,好半天才回过神,这就是金大教主教导出来的老婆?不知道江爷爷是男人吧,下次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虽说“朋友妻不可欺”,但擦枪走火的话,别怪我抢你老婆! 依依不舍地推开她,江小湖咳嗽:“那可不行,我现在走不开,再说天水城主是千手教的仇人,万一你落到他手上,老金就要宰我了。” 邱灵灵吓:“仇人?那你还叫金还来去!” “老金那么厉害,没事,你去就有事。” “我也很厉害啊,我也要去帮他。” 厉害?江小湖一手撑脸,细细端详她,金还来啊金还来,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可爱老婆摆在家里好看,成天去外头胡吃,真他妈的没品位,看看你老婆被人占便宜都不知道,可惜,太可惜了,不如抢过来? 当然,这种想法目前只限于腹诽,还不敢付诸行动。 他叹了口气,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道:“江哥哥知道你乖,所以告诉你,但那地方不能随便去,老金会生气的。” 邱灵灵记下:“知道了,你真好!” “那当然。”江小湖心安理得接受赞扬。 “你不是有武功吗,为什么要装成这样儿啊?” “因为我有个大仇人,他杀了我的家人,还想抢我们江家的剑谱和宝贝,我不能让他得逞。” 邱灵灵看着他:“你想报仇吗?” 江小湖点头:“我不知道他是谁,所以要想法子把他找出来。”接着又叮嘱:“如今他派人日日盯着我,不能把我的事说出去,知道么?” 邱灵灵郑重地点头:“知道了。” 江小湖含笑:“先回去,有空江哥哥来找你。”接着又重重地咳嗽一声:“那个,今后别再随便抱着别人,特别是男人。” 邱灵灵瞪大眼,莫名。 算了,有空再跟金大教主讨论老婆的教育问题吧,江小湖摇头,看看门:“那些人在外头等着,他们见你认识我,必会跟踪,所以你现在要先想法子把他们甩掉,不能把他们带到千手教总坛去,让他们知道我和千手教有关。” 邱灵灵看了他片刻,笑起来:“那容易啊,我有法子。”. 某些地方的生意是要夜里才好的,此刻由于是白天,拥翠楼进的人少,出的人多,那些出来的人,大多是替姑娘买东西的丫鬟。 拥翠楼斜对面,客栈楼上的房间里,小帘低垂,窗前站着两个人。 “若非知道那姑娘是千手教的,还真想不到江小湖与千手教也有关系,”刘白摇头,“莫非千手教也对那件东西有意思,故意派她接近……” “不会。”公子淡淡地打断他,江小湖是什么人,一个号称江湖上最没用的,却还能活到现在的人,若真派这只笨蛋小猫去,只怕还没说上三句话,就被他把什么事都给套出来了,金还来还不至于那么糊涂。 刘白皱眉:“但他认识那姑娘。” 公子道:“我和她也认识。” 刘白不解了。 公子叹息:“他们可以是合作的关系,也可能是朋友。” 拥翠楼下,街道两旁摊陈担卖,各类人等往来不绝,或有停下说话的,或有看热闹的,或有留连小摊的,也有挑个小担儿叫卖的。 刘白看了半晌,笑:“盯得倒很紧,江小湖那小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好象真没武功,忍耐这么久,莫非想借千手教之力报仇,不知他那仇人又是个什么厉害人物。” 公子道:“我们的人可有消息?” 刘白摇头。 公子不语,透过窗布缝隙看着对面的拥翠楼。 刘白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怎的这么久还不出来,方才小姑娘和他好象很亲密……” 要和小猫亲密不是件难事,因为就算你有心当众做出亲密的样子,她也不会觉得不妥,但可以明显看出来,她很信任江小湖,江小湖对她也很爱护。 公子似笑非笑瞟他一眼,目光有些冷。 刘白似意识到什么,忙移开话题:“她既认得江小湖,那些人必会跟踪,到时候怕是会查到千手教头上,我们要不要……” “未必,”看着拥翠楼出来的人,桃花眼中升起笑意,公子转身就走,“要跟踪她未必容易,不用等了,回去吧。” 想不到小猫还有这本事。 第二十四章巧退恶仆人 胡乱在外头游荡两日,金还来终于忍不住开始想念金园,决定回去看看,谁知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就被吓了一跳。 他瞪大眼睛,指着门边那个满脸脂粉、还挎着个包袱的梳头老妈子:“你你……你是……” “你回来啦!”嘻嘻的笑声里,邱灵灵扑上去将他抱住。 金还来挣扎,大吼:“怎么弄成这模样,喂喂,不许弄脏我的衣裳!” 邱灵灵立刻放开他:“啊,我去洗。”径直冲进他的房间,“砰”的一声,金还来被关在门外,只好耐心等待。 门很快打开,里头又是个美丽的黑衣少女。 “今天我见到小湖大哥了,后来有人跟踪,我就扮成这模样回来啦,”邱灵灵撇着嘴,不悦,“你要去天水城替他办事,那么危险,怎么也不说声啊?” 金还来从没觉得江小湖这么够朋友过,明知道小丫头不会多想,但一时间还是莫名心慌,觉得自己实在不像个东西,因此也不作声,低头走进门,解下披风丢到椅背上,每个动作都极不自在,仿佛做了很见不得人的事。 邱灵灵凑近,拉过他的袖子闻了闻:“哈,有香味啊。” 金还来一惊,飞快跳开,怒:“毛病!” 见他生气,邱灵灵莫名其妙。 金还来深深吸了口气,有什么好怕的,男人这种事也不稀奇,本座堂堂教主,你不过是个捡回来的小丫头,也敢管我?虽这么想,到底还是没勇气看那双大眼睛,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案旁坐下,恶声恶气:“本教主想去哪就去哪,问什么问,自己玩去!” “我可以帮你啊,”邱灵灵跟过去,面对面趴在案上,手撑下巴,认真地望着他,“你看我易容术很厉害的。” 我会回来,只是因为金园住着比外头舒适,金还来没好气地挥挥手,妈的,这个破理由连他自己都鄙视自己,金园真那么好?不就是几根草几棵树,往常可没见想念过。 察觉他心情不好,邱灵灵推他,轻声:“金还来?” 金还来看她一眼,起身就走。 邱灵灵急:“你又要去哪?” 他头也不回:“去看看教里有没事情。” 还是舍不得,有人陪着等着的感觉. 近园门处,两个哑仆正在收药草,见二人一前一后走来,忙停下活计,弯腰作礼。 金还来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备水,我要沐浴。” 哑仆点头。 他又回身,指着邱灵灵:“你,不许跟来。”本教主今天要修理两个人。 邱灵灵垮下小脸:“那你快点回来,我等你啊!” 金还来不作声,径直走了。 他前脚一走,后脚财护法岳一平就拿着个帖子跑来,望见她,立即堆上满脸的笑,虽说由于教主的警告,华云峰并没把“教主夫人”的称号泄露出去,但日子一久,总坛几个护法坛主都发现,只要这个小师妹在旁边,教主的修养就会好很多,绝不会当面拿谁试药,千手教的人是什么智商,发现这个规律之后,无论谁办砸了事,都会趁小姑娘在的时候来回话,几乎都能躲过劫难,不必承受意志的考验。 小姑娘地位重要,连最迟钝的钱护法尹飞都已经看出来,岳一平自然更要讨好了,本是派个人就可以搞定的事,他却巴巴的亲自跑来:“巧了,灵灵姑娘,易三公子遣人送了个帖子,说是给你的。” “给我?”邱灵灵从未接过帖子,高兴,“谢谢你啊。” “灵灵姑娘太客气了。”岳一平笑得神采奕奕。 邱灵灵打开看了看,发现内容很简单:“哈,明天。” 岳一平忙问:“可要属下帮忙的?” “帮忙?”邱灵灵摇头,“不用啊,易轻寒请我去喝酒。” 哟,都这么亲密,易轻寒?岳一平有点傻:“就请姑娘一个人?” “是啊。” “这好象……” 发现他神色不对,邱灵灵奇怪:“不行吗?” 非亲非故的,一个年轻男人邀请一个漂亮姑娘单独去他家,怕不只是喝酒这么简单吧……犹如醍醐灌顶,岳一平茅塞顿开,哈哈笑:“当,当然行,易三公子年轻英雄,一表人才,易家与我们千手教又颇有渊源,妥当!妥当!” 见他态度古怪,邱灵灵疑惑。 姑娘这些事自是不喜欢被人发觉,岳一平简直想扇自己耳光,于是装模作样朝左边张望:“教主方才好象让我等去厅上议事,属下先过去看看,告辞。” 教主对这小师妹好象也不错啊,万一有那意思,这事儿要不要禀报教主?切,他师兄妹闹闹就过,被小姑娘知道,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我岳一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二日早起,金还来就走了,这回却是真的去天水城办事,见到留的字条,邱灵灵虽失望,但想着还要赴约,也就不觉得无趣,忙忙地吃了早饭就往山下跑。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亭台假山之外有个大大的花圃,几百株牡丹芍药之类的花迎风绽放,颜色各异,姿态万千,朵朵大如盘,浮于碧浪之上,随势起伏,其间蜂蝶穿梭,香风熏沐,十分热闹。 花圃旁设着座小小花榭,四面朱漆栏杆,公子扶栏而立,玉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装饰的东西太华丽,只能带来两种后果,一是贵气,一是俗气,这完全取决于主人本身的品位和气质,是以同样的金银首饰在不同人身上,效果也各不相同。 百花丛中,一袭锦袍,宛如花神。 桃花眼斜睨,他瞟了眼不远处的围墙,墙头树上开着不知名的紫色花朵,时有花瓣飞落。 “哈,你看见我啦!”一阵笑声响起,眨眼间,茂盛的枝叶里飞出只小黑燕子,在半空中轻巧地翻了个身,落在他面前。 “躲着看我?” “是啊,还有这些花儿,比金园的好看。” 公子打量她,小丫头若换身装束,必定也是清水鲜花:“既好看,为何又要穿这么难看的黑衣裳?” “难看吗?”邱灵灵紧张得不得了,低头,“可金还来喜欢黑的,做他老婆就要穿黑的。” 公子目光闪烁,波澜不惊:“老婆?” 邱灵灵抿嘴,不好意思:“是啊,我是他老婆,他说那天见过你。” 公子先是愣,随即又笑了,一个男人会让自己老婆到处乱跑,还随便拉别人的手?见到她在别的男人房中昏迷的场景,反应会那么平静?何况,一个什么都不懂,躺在陌生男人怀里也不知道害怕的丫头,会做老婆? “你果真十六岁?” “快十七啦。” 那倒的确可以嫁人了,公子忍笑:“你要嫁给他?” “恩。” “你爹娘同意了?” 邱灵灵黯然:“我爹娘已经死了啊。” 公子微皱了下眉:“既喜欢花,我们稍后便在这儿喝酒。”又指着远处游廊:“那边有只鸟儿会说话。” “会说话的鸟儿?”邱灵灵果然惊奇,忘记不快。 “过去看看?” “好啊。”拉起他的手。 公子不动声色,反将那小手握住,面带微笑,缓步而行,小猫,这可不关我的事,你自己主动送上来让我占便宜的. “程小姐怎的有空来了?” “今日天气正合赏花,表哥有兴致,我也过来看看。”程晓琳打扮得花枝招展,团扇轻摇,边笑边顺着游廊往园里走。 刘白目光微动,半是恭敬地陪着闲话:“程小姐怎知道公子要赏花?” 程晓琳也知说漏了嘴,莞尔:“我最爱牡丹,表哥也知道的,上次来时见这园子里有许多好品种,因此就留了心,近日天气暖,想着也该开了,正好赏花。” 刘白笑:“程小姐好兴致,只是公子现在陪客,这……” 程晓琳停住脚步,斜斜瞟他:“我不方便去?” 这位小姐不笨,知道哪些人不能动,刘白倒不担心她会为难自己,镇定地解释:“程小姐要去自然好,属下的意思是先过去通报一声,或者他们有什么重要事,以免贸然前去,惹得公子不快。” “重要事?”程晓琳奇怪,“莫非请了哪位贵客?” 刘白笑:“公子的事,属下就不知道了。” 程晓琳一向是懂事的,很快收起笑,善解人意地点头:“既然表哥有要事,我们还是别去打扰的好,花开的时候长了,改日我再来瞧吧。”不经意透过廊壁上的花窗向内瞟了一眼,转身就走。 刘白忙称赞两句,送她至大门,知道他的身份,程晓琳忙叫他留步,也不让人送,自去了。 再回来时,很远就听到说话声。 “灵灵!灵灵!” “它真的会叫我的名字!” 刘白隔着廊壁翻白眼。 十只上品鹦鹉,十个仆人被勒令换工作,整整三日,每人从早到晚负责教一只鹦鹉说话,内容就俩字,这种教学环境中,有只聪明的学会,毫不稀奇。 孔老爷子不一定能教出人才,公子却一定能逼出人才,公子的手段比孔老爷子有用多了. 红日西沉,邱灵灵没有用轻功,快步往回走,这次易轻寒没再让她喝醉,其实她的兴趣更多被那只鹦鹉吸引过去了,以前很少下山,没见过会说话的鸟儿,可易轻寒似乎并没留意到,她几次想问哪里来的,却始终不好意思开口。 千手教消息很灵,改日找金还来打听哪里有卖就行了。 正想着,她突然发现不对,抬脸便看到四个黑衣人,黑巾蒙面,手中皆有刀剑,正拦在前面路口,冷冷地盯着她。 邱灵灵到底还是有过任务的经验,知道来者不善,立即后退两步,施展轻功就要跑,谁知那四人武功竟也不低,很快便赶了上来。 眼见跑不过,邱灵灵索性不再逃,扬手丢出几枚暗器,同时借势跃上旁边的一棵高树:“喂,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真不要脸!” “我们是受人之托。” “谁让你们来的,要杀我吗?” 为首那人没有回答,目中似有精光,轻哼一声:“小女娃,识相些,我们也不想杀你,只要你不再找易公子,自会平安无事,否则……” 易轻寒?邱灵灵转转眼珠:“否则怎么样?”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呵斥。 “你们是什么人?”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邱灵灵没有立即回答,眨眨眼,居高临下打量他们,这些人武功虽很高强,杀气却并不大,显然不是专干这行的杀手,应该只是来警告她,故意用这身杀手装束,也是怕将来被她认出来吧,他们和易轻寒有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不能找他,再说我又不认识你们,做什么要答应?”她一只手摸着脸,忽然示意他们看远处,“你们瞧,易轻寒不是来了吗?” 几名黑衣人做贼心虚,立即回头。 邱灵灵嘻嘻笑,飞快窜出。 “臭丫头,诡计多端!”发现上当,四人追上去。 这招是当初任务的时候跟金还来学的,正因为这些人不是职业杀手,所以才会上当,此刻邱灵灵虽有着千手教的绝顶轻功,但这四人都是高手,内力却要胜一筹,见他们追得近了,她索性停下,也不着慌,迅速从怀里摸出一把什么东西,扬手:“呸呸,我偏要找他,看我的‘千里追魂弹’!” 呼呼的风声,不知多少暗器迎面袭来。 “千手教!”四人大骇,虽然小姑娘放暗器的手法不怎么高明,可“千里追魂弹”却是万万惹不起的,当下都刹住身形,急速后退。 半晌,草丛里没有动静。 众人面面相觑。 为首那人试探着走过去看了看,眼睛渐渐瞪大:“臭丫头耍我们!” 再看前面,小丫头早已人影不见. 远处的角落里,两个人观战结束,一个锦袍公子,一个青衣人。 公子饶有兴味地笑:“怎么样?” 刘白忙笑:“很聪明。” 公子点头:“也很笨。” 刘白有点想哭了,公子,你的逻辑我跟不上。 见那四个黑衣人商量着走远,公子道:“程府上的。” 刘白不语。 公子道:“查出来了?” 刘白垂首:“有了些眉目。” “谁?” “二班的丁伯成。” 公子抚袖:“晓琳给了他多少?” 刘白据实回答:“一百两。” “看看,这就是我们的人,一百两银子就可以收买,”公子这才收回视线,侧脸看他,“莫非都嫌我们易家给的钱太少?” 刘白不敢说话。 公子反倒笑了,作出大悟之色:“也对,只要将来的易家三夫人肯抬举,好处可不是现下能比的,你也该学学他们,多留些心才是。” 刘白苦笑,好在知道公子只是说说而已,并非真正针对自己,倒不必担心。那群没脑子的东西,眼睛也不擦亮些,公子素来行事专断,纵娶了夫人,也未必会让她插手管事,还指望抬举呢,好好跟着正主是王道。 公子不再看他,缓步往回走。 刘白默默跟上。 “留他一只手,遣回郑州。”淡淡的。 “是,”刘白答应着,犹豫半晌,又小心翼翼道,“依属下看,过两日再寻他个错最好,省得贸然送人走,惹程小姐起疑,叫她面上不好看。” 公子不置可否:“派两个人保护那丫头。” 明白指的谁,刘白忙应下。 公子不再言语。 第25——26章 第二十五章何来玉兔能专宠 这次金还来三天后才回来,迎接他的,照例是小丫头的拥抱,所有的疲惫都在那串清亮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我惦记的真的不是金园,金还来瞪眼,这个发现又让他郁闷起来,他很想做出冷淡满不在乎的样子,但那实在是件极其困难而痛苦的事,脸部肌肉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不太听大脑的使唤。 算了,她陪在身边会让我高兴,至于今后,本教主可没工夫管那么多。 这么一想,他果然轻松很多,微笑:“这几日有没有乱跑?” “没有啊,”邱灵灵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咦,没香味了。”主要是她觉得上次那香味很熟悉,好象曾经在哪儿闻到过。 小丫头还记着呢,金还来有点寒,下一刻又转为得意,当然没有,这回本教主可是去办正事的。 他板起脸:“还没乱跑!我倒听说你总私自下山。” 邱灵灵扬脸笑:“我只是去易轻寒那儿走走。” 易轻寒?金还来立即想起这个人,好歹是他将小丫头救下来的,的确该感谢,只不过当时小丫头命在旦夕,没顾得上,事后又一高兴,竟让自己给忘了。 “他救了你,你也该谢谢他。” “我谢了。” 金还来点头,那就好,本教主不喜欢那小子,懒得见他。 邱灵灵咬咬唇,拉他:“金还来,易轻寒养了只鹦哥儿,会说话的。” 金还来愣了下,终于发现不对劲:“你叫他易轻寒?” 邱灵灵点头:“是啊。” “胡闹,怎么可以随便叫男人名字,没大没小!” “我也叫你金还来啊。” 切,拿本教主跟那小子比?金还来教训:“我是我,他是他,今后得叫易公子,没事少去招惹他,听到没有?” 邱灵灵颇觉委屈,“哦”了声,又一脸喜悦:“你知道鹦哥吗?” 金还来烦躁地摆手,没好气:“什么好东西,不就是鹦鹉,成日又叫又跳的,聒噪!” 邱灵灵撇撇嘴,不说话了. 考究的房间,刘白走进来请示:“公子,另外那九只鹦鹉……” 公子心情不错,挥手:“丢出去。” 刘白迟疑:“这……” 公子看他一眼,叹息:“莫非你要我把它们全都摆在园子里,好让人看看我有多吝啬,养这么多也不肯送人一只?” 原来你知道啊,刘白试探:“属下的意思,这些都是难得的上品鹦哥,丢了未免可惜,灵灵姑娘既然喜欢,是不是留一只?” 公子斜眸,似笑非笑:“不用,一只就够了。” 刘白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却泄露了心中想法,瞎子都能感觉出来,小姑娘喜欢鹦鹉得很,既有心讨她喜欢,又买了这么多,随便送只给她不就得了,偏要装没看见,公子平时也挺聪明,不懂得博佳人一笑的道理么? 公子摇头,美人一笑固然赏心悦目,但若能天天在面前笑,才是最合算的事,我是生意人。 “派人给赵知府送个帖子,就说我们易家正准备做笔生意,这个月市面上最好不要有鹦鹉买卖。”语气轻快。 刘白彻底无语,退下。 放在身边天天笑?这想法不错,可以考虑考虑。然而想到那双略带着稚气的眼睛和懵懂的表情,公子忍不住叹气,或者,还是小了点?. 半晌,公子转脸看窗外,忽然将手中玉杯掷出。 “啊呀”一声惊呼,不远处的树上掉下来个人,右手抓着那只玉杯,满脸愤怒地望着他:“你故意的!” 公子笑:“谁叫你偷看我?” 邱灵灵瞪了他片刻,也笑起来,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飘飘掠起,姿态轻盈美妙,很快就站在他面前,神色有些腼腆:“易……易公子。” 公子奇怪:“怎的换了称呼?” 邱灵灵看他一眼:“金还来说了,不能叫你的名字。” 双眉微皱,瞬间又展开,公子微笑:“不妨,我们就悄悄叫,他不会知道的。” 邱灵灵觉得有理,侧脸笑起来,像只漂亮的小狐狸:“也对。” 正说话间,刘白又走进来:“公子,方才秋风堂管事的于老七来了。” 公子问:“秋风堂出了事?” 刘白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没用的江小湖,前日又欠了别人几十两赌债,没钱还,都吵着要揍他。” 邱灵灵惊:“那怎么办啊?” 刘白愣了愣:“姑娘放心,秋风堂是我们易家的生意,规矩虽严,却也不至于闹出人命,不过打一顿罢了。” 邱灵灵立即看公子,紧张:“一定要打吗?” 公子一笑,看刘白:“这回就算了吧,下不为例。” 邱灵灵放心:“你真好!” 倒是刘白奇怪:“姑娘认识那没用的小子?” 邱灵灵“啊”了声,慌忙摇头,倒也面不红心不跳,只是目光飘忽不定,透着几分心虚。 公子笑而不语. 简单地扔骰子玩,是很多闺中女孩儿都喜欢的游戏,小丫头从小到大头一次接触这些,学会之后,高高兴兴离去。 园西有座小阁楼,临街一面的窗户大开,公子含笑坐在椅子上。 还好吧,就是笨了点,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她太聪明,乖乖躲在我身后就好,若是太聪明,我会觉得无聊。 一个男人若拥有足够的能力,更愿意要的,是一个被呵护者,而不是同样的强者,否则这些能力多少会失去意义,就像你坐拥财富与权力,身边的人却不需要你保护,也没人来分享崇拜,那感觉太失败了。或者多数男人骨子里都有种保护欲,易轻寒正是这样的人,他喜欢聪明女人,但不代表会娶她们当老婆,资源不能浪费的不是,做助手比做老婆更能发挥她们的才干。 唯一的问题,她是不是太小了点? 十六岁也不算太小吧,但那举止…… 一个糊涂的姑娘?公子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没把握了,我以前好象并没有喜欢小女孩子的爱好,那么现在呢,我这到底是把她当小丫头,还是女人? 公子做事向来果断,不会矛盾太久,很快招手叫来刘白:“去找个小姑娘来。” 刘白心领神会:“今晚……” 公子打断他:“不必晚上,现在就去。” 这么急?刘白忙道:“公子要哪位,属下这就叫人去接。” 公子道:“随便,越小越好。” 越小越好?刘白可傻眼了:“公子想要……” 公子也不多解释,随手往楼下街上某角落一指:“就和那个差不多。” 小摊旁的巷子口,原本站着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姑娘,可惜人们常常忘了句俗话,“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这个变化可快可慢,或许几年后才能看出来,或许只要一秒不到,比如现在,刘白只愣了那么一下,再转眼过去的时候,那儿的场景已经变化了。 “公子要那样的小丫头做什么?”惊讶。 公子高深莫测:“或许,我就喜欢小丫头。” “喜欢?”刘白差点晕倒,没听错吧,公子的口味几时变这样的? “怎么,”公子瞟他一眼,“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这句询问听在刘白耳朵里,自动理解成对他办事效率的不满,于是慌忙转身就走,边走边擦汗:“没有没有,属下这就去。” 是很不合适啊!. 刘白出去不久,外头忽然传来女子的呵斥声。 公子皱眉,掀起竹帘,却见程晓琳捧着个点心盒子要进来,被门口两名守卫拦下,柳眉倒竖,气得小脸通红。 公子一如平日的和气:“晓琳?” 见他出来,程晓琳立即收起怒容,变作一脸不满:“表哥,你看他们……” “必是刘白待人太宽,致使他们不懂规矩,得罪妹妹,”公子微笑着打断她,再转向两名守卫,沉声呵斥,“先下去,待刘总管回来,叫他等着领罪。” 两守卫垂首退下。 程晓琳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忙展颜一笑,随他进门:“想来不关刘总管的事,必是他们不用心的缘故,表哥何必当真。”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盒子放到几上:“想着表哥在家时爱吃酥酪,我们南边却极少有卖的,因此特地叫他们做了些,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盒子打开,乳香味扑鼻而来。 公子含笑:“果然香得很,味道必定好,我方才用过午饭,留着晚些再吃吧。” “也好,”程晓琳依言将盒子盖上,“表哥初到南边,未免不习惯,想吃什么就说,我回去做了送来。” “怎好叫妹妹费心。” “往常表哥可没这么客气的。” 公子莞尔:“妹妹多心,自家亲戚,又怎敢客气。” 程晓琳抿嘴:“表哥知道就好。”想了想又随口问:“记得门上有个叫丁伯成的?” 公子瞟她一眼,点头:“好象是有一个,怎么,他也惹妹妹生气了?” 收买的人突然被送走,又打听不出原因,下人们个个守口如瓶,程晓琳本有些心虚,此刻见他面色如常,忙笑着摇头:“生气倒没有,只是前两次回府都是他送我,今儿不见,有些奇怪。” 公子想了想:“昨日听刘白说,有个人办事出错被送回去了,莫非就是他?” “这样啊。”程晓琳颇觉失望,本就心中有鬼,这位表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虽是轻描淡写的话,听在耳朵里却越发让她不安,忙岔开话题,再说几句就找借口走了. 翡翠色的衫子,打扮倒还不俗,只不过很明显就能看出,那是个小丫头的身体,平平的胸根本没怎么发育,粉嫩秀丽的脸庞,稚气的眼睛盯着地面,一副怯怯的模样。 公子认真看了半日,不紧不慢拾起茶杯。 见他总不表态,刘白忍不住:“公子……” 公子侧脸看他,微笑:“你这是给我找女儿吧?” 刘白尴尬万分,切,你也不过才二十四而已,能生出十二岁的女儿? 公子叹息:“我是叫你找个小丫头,但小孩儿再有趣,我也不急着现在就要当爹,你不必学老夫人,这么替我操心。” 明明当初你自己说越小越好,指着人家十来岁的小丫头“就和那个差不多”,如今十二岁的还嫌小?刘白郁闷:“属下愚钝,公子的意思……多大才好?” 公子毫不犹豫:“十六七岁左右。” 刘白吐血:“公子!”那已经不是小丫头了吧,十六七岁嫁人的早就一大堆了! 见他脸色古怪,公子挑眉:“怎么?” 刘白挫败,垂首:“没有,属下的意思,其实……十六岁不算小了。” 公子满意:“你也这么认为?” 我错了,我一直以为公子是英明的,刘白强忍住偶像倒塌的崩溃心理,低声提点:“属下斗胆,程小姐应该就是这个年纪吧。” 对了,程晓琳也才十七岁,早就可以谈婚论嫁了,当真是关心则乱,不是小丫头就好说,一直困扰的问题得以解决,公子靠回椅背,心情愉快:“说得好,你很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谁都明白的事儿,刘白绝望:“那……” “不用再找了,下去吧。” “是。”带着小女孩退下。 桃花眼微眯,公子转向窗外,看来我还是喜欢女人的,那丫头已经够资格做女人了. 走进金园,小丫头没有像往常那样扑上来迎接,这让金还来有点失望和不满,于是他重重咳嗽了声,小丫头却仿佛没听到,仍旧蹲在树底下,聚精会神地做自己的事儿。 金还来开始奇怪了,小丫头看什么这么起劲呢,走近一瞧,小丫头怀里居然抱着只雪白的兔子! 女孩子为什么都喜欢这些无聊的东西?金还来头疼:“你带这东西回来做什么?” 邱灵灵吓一跳,终于发现他回来了,忙起身,双手举起兔子递到他鼻子跟前:“嘿,喜不喜欢?” 兔子用红通通的眼睛瞪他,金还来的眼睛也开始发红,本教主会喜欢这么……这么幼稚的玩意?! “哪儿弄来的?”一把推开。 “易轻……易公子送我的啊,”邱灵灵答应着,抱着兔子转身朝房间走,“我先去喂它。” 易轻寒?金还来大悟,冷笑,又是你小子,本教主早就看你不像好东西,果然意图不轨,欺负小丫头单纯好骗?想归想,他倒不担心易轻寒会乱来,好歹小丫头是教主的师妹,易家与千手教关系敏感,易轻寒应该有分寸。 令他非常不舒服的是,小丫头居然会丢开堂堂教主,跑去陪一只兔子!. 接下来一个月,千手教总坛各坛主舵主都发现,教主的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恶劣,时不时拎两个人去修理修理,“本教主治你的罪”也成了出现几率最大的语句,害得千手教人人都缩着脑袋办事。 金还来自己倒没察觉到,此刻他正透过窗户,瞧着小丫头和兔子苦笑,分明长成了大姑娘,却什么都不懂,不知书达礼就算了,还这么幼稚,哪点像个老婆?想当初那个女子,十六岁就已经很温柔识理了…… 猛地惊醒过来,于是那些事便模糊了。 金还来从没打算过真让小丫头当老婆,但堂堂教主竟让一只兔子比下去了,这让他很是忿忿不平,开始仔细观察那只宝贝兔子。 兔子被喂得肥肥胖胖的,像个雪白的绒球。 邱灵灵将兔子丢进木笼,隔着窗户叫他:“金还来,我下山去啦。” “找易轻寒?” “是啊,他家的酒楼来了新酒,要我帮他看看好不好。” 早听说那小子本身就是品酒行家,还用你陪?送只兔子有什么稀罕,这么容易就被哄过去,本教主没送过你东西?金还来张了张嘴,又闭上,好吧,他承认,他是没送过小丫头什么东西,因为他的东西都是她在拿…… 又玩骰子又喝酒,小丫头会不会被姓易的带坏?这是个严肃的问题,金大教主闷闷地哼了声:“没事离他远点!” 邱灵灵愣:“不能找他吗?” 金还来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转身坐下,恶声恶气道:“要去就去,我是看人家忙着生意,你最好少去惹麻烦!” 事实是,金大教主对易轻寒印象非常不佳,看不顺眼,却又说不出来什么缘故;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小丫头已经有走出无知的趋势,开始认识更多的人和事物,这让他很不安,就像担心一直陪着你的东西会被别人抢走,不让她接触这些吧,好象没那个权力,而且对她也不公平。 “也对,我会少去找他的,”邱灵灵跑进门,将装兔子的木笼往他怀中一塞,“你帮我看着它,记得喂它吃草啊。” 金还来跳起来,本教主替你喂兔子? “我很快就回来的。”邱灵灵嘻嘻笑,跑了。 笼子里,肥胖的兔子拿眼睛瞪他,一人一兔对视了足足一盏茶工夫,哑仆走进来,打着手势问今日的晚饭吃什么。 金还来喃喃道:“兔脯,兔丁。” 哑仆吓一跳,忙点头比划,是不是叫他们下山买兔子? “买什么,没看见现成的!”金还来咬牙切齿,将笼子往他怀里一丢,重重哼了声,转身就出门走了。 第二十六章牡丹院里识风情 掌灯时分,邱灵灵终于回来,匆匆跟金还来打过招呼,就四下寻找她的宝贝兔子:“我的兔子,你喂过它了吗?” 喂它?它喂我还差不多,金还来镇定地坐在桌旁,面前几样精致的菜肴,一盘红油兔丁最是诱人。 不出所料,邱灵灵着急:“金还来,我的兔子呢?” 替人保管东西,结果保管到了盘子里,见她质问,金还来也有点心虚,活了二十五年,居然会和十六岁的小丫头斗气,太没脸了!后悔归后悔,他面上却做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拿筷子指指那盘红油兔丁:“什么兔子,先吃饭,尝尝他们炸的兔丁,味道还不错。” “兔丁?”惊叫声中,她冲到桌前。 不去看她的眼睛,金还来敲敲桌子,加重语气:“吃饭了,大呼小叫!” 没有动静。 金还来抬头,板起脸:“你……”突然停住。 小丫头一动不动站在面前,贝齿轻咬红唇,气愤地瞪着他,眼睛圆圆的,眼圈红红的,其中隐隐有光华闪烁。 不就是只兔子,至于吗,金还来呆了半晌,无奈,硬着头皮拉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温柔:“好了好了,本教主明日买十只赔你……” “你这个混蛋!”邱灵灵踢他一脚,跑出去了。 金还来无语瞪眼,惯坏了,一定是惯坏了!本座堂堂教主,江湖上谁敢当面出言不逊,小丫头居然敢踢我,而且还是为了只兔子,别人送的兔子!. 夜深,门外,金园唯一的一盏灯笼底下,小丫头抱膝坐在台阶上,似乎并没有休息的打算。 到底是自己理亏,金还来辗转许久,还是主动开了门,走过去,咳嗽一声,拍她:“喂,还不去睡觉……” 话没说完,小丫头突然跳起来扑到他怀里,咯咯直笑。 金还来反吓了一跳:“你你你……” “嘿,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邱灵灵抬脸望着他,大眼睛里是无数狡黠之色,“你别生气啦,我不是真踢你的,你看,是不是一点都不疼?” 金大教主尴尬了,我会跟你生气?我…… 邱灵灵忽又放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兔子。” 金还来别开脸,闷闷地哼了声:“当然……你没发现它到处跑,把金园整得乱糟糟的?我讨厌难看的东西!” “它才不难看!”邱灵灵反驳,“那是我养的,你不喜欢就让我放了它啊,我还以为你会跟我说,结果你把它吃了。” 金还来不语,转身回房。 邱灵灵在身后笑:“好啦,我今后不养兔子了,只陪你。” 小丫头居然看出来了!金还来的脸开始发烧,不敢回头,恶狠狠地吼:“我用你陪?还不去睡觉,再胡闹,本教主治你的罪!” 砰的摔上门。 “金还来,我明天买很多兔子给你吃!”门外传来清脆的笑声。 越来越不像话了!金还来不作声,郁闷地倒在床上。 半晌,他微笑。 好吧,看来我比兔子重要点,虽然本教主的价值远不止这些。 金还来隐约还是觉得失望,尽管小丫头和他亲密的原因多是出自于无知,却让他眷恋,至少,有人陪在身边似乎还不错,但现在他却明显感受到了威胁。 易轻寒刻意接近小丫头有什么企图,易家祖训在,他该不会针对千手教。 当然,小丫头迟早会有自己的生活,当初送她去跟金越学武,不正是这么打算的么?但易轻寒那人不简单,至少,他的身份就不合适,豪门望族,人多复杂,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小丫头若受了欺负,哭的地方都没有。 不许去见易轻寒?这话金大教主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因为感觉太酸了。 我不是她什么人,没权利禁止她和别的男人来往,至于不高兴,是因为不愿陪着我的东西被别人抢走,我只是喜欢有东西陪着,可从没想过要喜欢上这个东西,我不想再失去谁,那么,没有喜欢也就没有失去. “华哥哥!” 小丫头嫌我命太长是不是,美护法华云峰一脸黑线,又不好装没听见,只得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转身作礼:“教主夫人有何吩咐?” 邱灵灵跑上去:“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若太认得,教主只怕会把我重新组装了,华云峰微笑:“找我有事?” “你见到金还来了吗?” “教主?” “是啊,方才听说他在厅上,我过去没见到。” 华云峰目光一动,计上心头,作出犹豫的模样:“这……” “你知道?” “恍惚听人说起过,但也不确定。” 邱灵灵喜悦:“他在哪儿?” 华云峰瞟着她,不动声色:“要是让教主知道我泄露他的行踪……” 邱灵灵忙道:“我不会告诉他的,放心啦。” 华云峰摇头,转身要走:“不行,教主怪罪,谁也担当不起。” 邱灵灵急了,拉住他:“你悄悄告诉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啊。” “真的?” “真的。” 华云峰这才望望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方压低声音:“听说教主爱去牡丹院……”话说一半,余味无穷。 牡丹院?邱灵灵觉得这名字很熟悉,沉思片刻,终于记起是那个有很多牡丹花的院子:“是啊,他经常去那儿办事,可现在天都快黑啦,怎么还不回来?” 夫人真是淡定啊,还是不懂?华云峰笑得神秘,摇头:“这就对了,那地方要晚上才好看。” 邱灵灵更加惊奇:“真的?” “当然,”华云峰嘱咐,“不过教主知道的话……” 邱灵灵会意:“放心啦,我不会说出你的。” 看着她的背影,华云峰挥挥玉笛,大为解气,倒也不是故意诬陷,金还来最信任钱护法尹飞,每有急事尹飞总能找到他,直到后来亲眼见尹飞去了牡丹院,切,教主了不起?这丫头连情爱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你就认了老婆,摆明是要拦本护法的桃花,居然还把本护法赶出自己的园子,本护法让你后院起火. 夜幕初降,邱灵灵独自走在街上,正想找个人问牡丹院在哪里,忽然听得有熟悉的声音在叫她,转身,却见易轻寒与刘白正从酒楼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下人兼护卫。 “这么晚还乱跑?”公子皱眉,派去保护的两人都回来了,哪知道小丫头晚上又溜出来。 邱灵灵倒不觉得:“我要找金还来啊。” 金还来?公子不动声色:“找他?” 邱灵灵道:“听说他在牡丹院,你知道牡丹院在哪儿吗?” 刘白等人立即别过脸,公子也愣了下,随即又笑了,她根本不知道牡丹院是个什么地方,有意思,不过,若让这丫头只身前去,恐怕是件危险的事。 “当然知道,”公子含笑点头,微侧了脸,吩咐刘白,“你们先回去。” 不是吧公子,你注意点身份形象好不好,真好意思带人家小姑娘去那种地方?刘白满脸黑线,带着两个护卫离去。 邱灵灵高兴:“你要带我去吗?” 小丫头知识太少,的确该去补习补习了,总是拉男人的手,可叫人不太放心呢,公子微笑:“当然,你一个人不能去。” 邱灵灵不解。 “因为那地方要男人才能进去。”公子解释完毕,自然而然地抬了下手,让小丫头主动上来拉住。 “这样啊,走吧。”. 锦衣公子和黑衣少女,华而不俗,简单美丽,华丽与低调组合在一起,不但没形成对比,反倒有了种视觉上的中和效果。 且不说姑娘们诧异,连见多识广的老鸨也觉得不对劲,这种地方,母老虎来揪丈夫的情况倒也不是没有,带女人逛的可就稀奇了,莫非是来借房间办事?老娘又不是做客栈生意的。 老鸨上前阻拦:“公子……”刚说了两个字,公子就递过一张银票:“我们只是来看看,借个房间,别的不必费心。” 瞧见银票上的数额,老鸨张嘴,敢情两位是别出心裁逛妓院看风景?管他呢,有钱赚就好,于是转身吩咐丫头带二人去里面园子。 顺着精致的游廊前行,一路上免不了有姑娘暗送秋波,公子并不理会,倒是邱灵灵不住地朝四周张望,姑娘们倚着栏杆巧笑迎客的模样让她觉得熟悉,就像当初金还来把自己接出来的那地方,不过那地方不叫牡丹院。 她悄悄拉公子:“没有牡丹花吗?” 公子忍笑,示意她看:“怎的没有,你看她们好不好看,像不像牡丹花?” 原来牡丹院的意思是这样,邱灵灵到底长了这么大,隐约开始觉得男人到这儿来不是什么好事,很不安:“你来过这儿吗?” 公子顿住脚步,斜眸看她:“没有。” “那就好,我不喜欢这儿。”邱灵灵撇嘴,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的确没有,因为我要谁,派人来接走就行,公子微笑,就算我真来过,这种时候也不会说实话的,笨蛋小猫,要给你留个好印象还真容易。 行至房间门口,公子示意引路的丫头退下。 “这么多人,我们怎么找啊?”发愁。 “或者他在哪个姑娘房里。”沉吟。 “他在别人房里做什么!”邱灵灵不悦。 “做丈夫和妻子要做的事。”公子面不改色。 妻子?邱灵灵小脸垮了下去:“我才是他的老婆啊。” 公子冷眼看了她半日,亲切地纠正:“错了,你不是他的老婆,嫁人是要穿喜袍上花轿的,他可有跟你拜堂?” 邱灵灵愣,垂首:“他会跟我拜堂的。” 话音方落,隔壁房间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叫,接着是奇怪而压抑的女人笑声,还有男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且时断时续,但足以让两人听见。 邱灵灵歪着脑袋:“他们怎么了?” “做夫妻间的事,”公子波澜不惊,尽量用文雅易懂的解释,“这儿的姑娘不用拜堂,就能做很多男人的妻子。”见她发愣,他又摇头:“你还小,不可以问那么多,先进去歇会儿,别乱跑,我去那边替你找金教主,很快就回来。” 他施施然离开,消失在转角处。 什么是夫妻间的事?邱灵灵既疑惑又好奇,哪里肯进房间歇息,隔壁的声音听着越来越不对,竟让人面热心跳,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房门紧闭,但那镂空的地方都用纸糊着,要看到里面的事并不难。 大眼睛眨了眨,她小心翼翼地望望四周,终于忍不住踮着脚尖悄悄走过去……. 易轻寒果然回来得很快,走进房间,却发现小丫头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似在发呆,小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 桃花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灵灵?”轻轻唤她。 邱灵灵心里正有鬼,陡然被吓了这么一大跳,立即跳起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你……你回来了啊。” 公子抿嘴:“方才我打听过,并没见到金教主,想是不在这儿。”欠身,主动拉起她的小手往门外走:“我再带你去那边拥翠楼……” 仿佛被烫到一般,邱灵灵倏地缩回手,退开两步。 公子莫名:“你……” 邱灵灵越发慌乱,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帘低垂,结结巴巴:“没,没事,都这么晚了,还是别找了,我……我要回去啦!” 说完也不理他,快步跑了。 身影飘飘而去,奔向黑暗,终于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公子微笑,看,我总是能用最简单的法子把最复杂的事情讲清楚。 第27——28章 第二十七章姻缘求不得 其实金还来并没去牡丹院,不过是找江小湖,回来时见小丫头房门紧闭,也就没叫她,哪知接下来几天小丫头变得十分古怪,不但没再去找易轻寒,话也少了,总是发呆,莫名其妙红脸,还爱偷偷拿眼睛看他,似乎在怀疑什么,常惹得金还来心里阵阵发毛,以为自己脸上长了朵花,至于江小湖反映的教育问题,一直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切变化从那晚上开始,听说她那日很晚才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金还来满肚子疑惑,这丫头不是又误喝了什么东西,中毒了吧! 小丫头趴在案头发呆,金还来再也忍不住,拉过她的手要把脉:“又怎么了?” 邱灵灵“啊”了声,脸腾地红了,整个人呈条件反射状,跳起来直往后退,想要缩回手:“没,没什么啊。” 一定有古怪!金还来扣住那小手不放,哼了声:“你那天晚上去哪儿了?” “那天?”邱灵灵愣了下,总算明白他问的什么,顿时脸更红,挣扎得更厉害,怎么好意思说去过那种地方,那羞人的场景…… 金还来越发惊疑,厉声:“还不说?” 邱灵灵停止挣扎,低着头,好半日才含糊道:“跟易公子一起啊。” 金还来心里咯噔一声:“他……对你做了什么?” 邱灵灵已经明白些事情,此刻再糊涂,也隐约猜出了话中的意思,头垂得更低:“没有……” 见她连耳朵都红了,小丫头往常绝不会这样,金还来哪会相信“没有”,犹如晴空霹雳,脑子里轰的一声,再来不及想别的,手上倏地收紧:“你,他真对你……” “没有没有啊,我的手!”邱灵灵吃痛,叫起来。 忽然响起敲门声,二人同时停住。 “谁!”怒。 “教主,易三公子派人送来封信。”却是钱护法尹飞的声音。 来得正好,金还来冷笑:“呈上来。” 门推开,进来的果然是尹飞,他也算四大护法中唯一见过教主真面目的人了,本不应该惊讶,但如今教主居然毫不避讳地拉着小师妹的手,并无半点松开的意思,不由暗暗佩服财护法岳一平识人的本领,这两人果真有问题!. “这信其实是给老教主的。”恭敬地呈上。 金还来接过,示意他退下。 尹飞脾气虽直,却素以办事沉稳周密闻名,所以出去时很细心地为两位拉上了门,因为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邱灵灵莫名:“给师父的吗?” 易轻寒没事找那老头做什么,金还来丢开她,也顾不得信是给谁的,动手拆开看了几行,然后气得发抖,一脚将书案踢翻。 邱灵灵惊:“你怎么啦!” 原以为易轻寒会顾着祖训,不至于做这种事,想不到……先斩后奏?金还来几乎咬碎了牙:“还说没做什么!”真没什么,才隔几天他就送这样一封信来! 扬手。 邱灵灵吓得闭上眼,惊叫。 面对那由红转白的小脸,始终还是下不了手,扬起的巴掌渐渐变为拳头,紧紧捏住,猛地在空气中一摔,金还来往椅子上坐下。 沉默。 邱灵灵推他:“你别生气啊。” 金还来看着窗外半日,艰难地开口:“你真以为他靠得住?” “我是你老婆,”邱灵灵一本正经道,“真的没什么。” 面对这个笨丫头,金还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颇有些头疼:“我是说,他有没有对你……你们……” 邱灵灵脸又红了,轻声打断他:“我知道啊,没有。” 金还来立即抬脸看她,神色古怪:“你知道?” 邱灵灵瞧着地面,含糊:“你问的,不是夫妻的事吗……” 这几天小丫头的怪异表现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她真的知道!这下可轮到金大教主傻眼了,渐渐地,那俊脸居然红了。 他倏地起身,再不看她,抓起那信大步朝门外走:“我去退身谷,自己回园子吃饭!”. 凭良心来说,易轻寒那小子也不算太差劲,武功不错,相貌勉强也能吸引小姑娘,但他的身份实在不合适,小丫头没事就好。 心中豁然开朗,金还来一脚踹开半掩着的石屋门:“老家伙!” 才叫出这么一声,他就愣住。 房间里竟弥漫着浓浓的药香,金越半卧在榻上,旁边女仆正端着碗黑糊糊的药汁,被金大教主这声吼给生生吓住,一动不敢动。 金越阴阴笑,吩咐女仆:“没见我这不孝的徒弟来了?先把药放着,下去吧。” 女仆依言放下药,退出门。 金还来走过去,皱眉:“怎么回事?” 金越道:“人老病多,什么大惊小怪。” 金还来端起药闻了闻:“怎的不叫他们找我?” “老夫自己就懂医术,找你有屁用,”金越倚回枕上,淡淡道,“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这样,你以为老夫会怕死?” 金还来沉默片刻,往榻旁椅子上坐下,冷笑:“祸害遗千年,你老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死。” 金越哼了声:“都说皇帝老儿万岁,真有活到一万岁的?千手教日益壮大,你也是明白人,知道该适可而止的道理,不用老夫多说,人这辈子就像做梦,老夫风光了一回,现在走,也没什么不值的。” 金还来不语。 金越叹息:“老夫平生做事太绝太狠,对不住的人也多,但你该明白,老夫一生只为千手教,从未后悔过。” 金还来目光微黯:“师父……” 刚说出这俩字,金越就扇他一耳光,冷眼:“女人才会多愁善感。” 金还来气得噎:“你你你……” “堂堂教主连耳光也躲不开,丢尽老夫的脸!”金越嘲讽,“不过两句话,就做出这副模样,全无防备之心,几时教主再对着别人心软,吃的怕不是耳光这么简单,千手教就要群龙无首了。” “行行,你他妈的快去死吧!”金还来跳起来,丢给他一封信,“先回信。”. 金越瞟了一眼:“教主的信,给我做什么?” 金还来颇不自在:“你的。” 金越这才拾起信:“既是我的,怎会被人拆过?”展开看了两眼,恍然:“原来是件大喜事。” 金还来冷笑:“喜什么,你给我回了。” “怎么回?” “不行。” “有何不妥,老夫倒以为是门好亲事,”金越诧异,“易家与我们千手教素有渊源,得易家相助于我们大为有利,听说易三公子一表人才,家世好,武功好,何况老夫看他这信写得不错,可见处事得当,是个心思慎密之人,丫头能嫁过去是她的福分。” 金还来几乎要破口骂:“你老糊涂了?那小子根本没安好心,这等大事,他老子娘都不知道,哪有这样草率的!” “凡事要变通些,若无把握,他又怎敢擅自行事,或者已经写信回去了,”金越表示理解,“出门在外,家又那么远,或者怕人先下了手,也怪不得他,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丫头父母早亡,老夫既是她师父,自会为她要个说法,此事权且应着,待纳彩之后,再让那姓易的小子回去请命。” 金还来哑口无言,半晌才恨恨道:“易轻寒什么身份,就算他家里答应,背后不知还有多少眼睛盯着,那笨蛋真嫁过去,有她的好日子过?” “未必,这信既是易轻寒亲笔所写,足见其诚意,必会护她。” “护得了一时,难保那小子将来不姬妾成群,还顾得上她?” “教主倒很在意。” “你有毛病!” 金越瞧了他半日,叹气:“你要老夫回绝,总该有个理由吧,省得别人说我们拿架子。” 金还来毫不犹豫:“就说那丫头不懂事,高攀不上,还有,你家小徒弟又乖巧又孝顺,舍不得她嫁那么远,要留着替你养老送终。” “想得这么周到,原来教主早有主意,”金越恍然,然后摇头,“这么好的亲事,不问问丫头自己的意思,岂非太不公平?” “往常倒没见你这么公平,”金还来讽刺,“放心,她不会答应。” 金越冷笑:“她不答应,是以为有人会养她,难保将来不会后悔。” 金还来愣了愣,转身就走:“随你怎样,我不过为她好,她到时候自会明白。”. 由于那晚牡丹院的事,再加上金越生病,邱灵灵好几天都没去找易轻寒,但终于还是在进城买药的时候被请了去,初时未免心虚,后来见他谈笑自若,并没什么异样,渐渐地也就不那么拘束了,只是举止收敛许多,不再有拉手等行为,“易轻寒”三个字再难叫出口。 “这是我上次赔你的?”邱灵灵举着那青龙佩仔细瞧,赞叹,“那个人真厉害,做得跟你原来那块一模一样!” 公子道:“张振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玉匠,手艺自然非常人可比,你要什么东西,尽可送去叫他做。”停了停,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前日我给尊师送了封信去,你可见过?” 邱灵灵点头,把翡翠佩递还他:“是啊,你找他做什么?” 公子不动声色,接过佩:“你没看?” “师父的信除了金还来,没人敢看的,”邱灵灵摇头,想起一事,“我以后不能经常来找你啦。” 公子目光一闪,抬眼看她:“怎么?” 因为金还来很生气,邱灵灵脸红了,含糊:“没什么啊,金还来不让我下山……再说师父病了,我要照顾他。” 公子看了她半晌,微笑:“如此,就不耽误你了,我叫他们送你。”转身吩咐刘白:“将前日的千年茯苓取出来,派两个人给金老教主送去,聊表心意。” 刘白答应着走了。 千年茯苓可遇不可求,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对师父大有益处,邱灵灵不好拒绝,高兴:“谢谢你啦,你真好。” 公子含笑摇头:“只愿它有用,你师父能早日康复。”又指着那只漂亮的白毛鹦鹉:“你若不怕它被人炸来吃,也可以带回去。” 邱灵灵笑:“不啦,我有空再来看它。”. 南楼书房,晶帘如水,窗外暑气暗浮,绿荫影动。公子坐在案前,右手执扇,左手正在翻阅帐目,旁边放着封已拆开的信。 刘白忍住笑:“果真不出公子所料,如今怎么办?” 公子头也不抬:“还能怎么办,你可是想笑话我?” 刘白忙垂首:“属下不敢。” “堂堂易家三公子求亲不成,传出去就贻人笑柄了,”公子将帐单一推,也忍不住笑,“千手教与易家素有渊源,却交情不深,能得易家相助对他们有益无害,金越那老头平生行事狠绝,为了千手教,岂会舍不得一个徒弟,何况又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 刘白道:“如此,金还来是有心拦阻了,或许他也对灵灵姑娘……” 公子道:“他若愿意,不必等到现在。” “那他为何拦阻?” 公子收了折扇,半晌才轻笑一声:“或者他师兄妹情深,担心小丫头在我们易家受欺负。” 刘白想了想,点头:“倒也合情合理。”又望望窗外,擦汗:“这南边热起来活像个蒸笼,再过些时候就该用冰了。” 公子不语,眉头却缓缓皱起. 自上次事件后,金园里师兄妹二人无端疏远很多,见面也颇尴尬,于是金大教主突然变得勤奋而孝顺,每日不是去退身谷,就是处理事情到很晚,甚至连吃饭也顾不上。 不过今日他回来得很早,邱灵灵虽不至于扑过去拥抱,却很高兴地拉起了他的手。 金还来飞快挣开:“千年茯苓哪来的?” 邱灵灵垂首:“那个啊……” “易轻寒?” 默认。 无事献殷勤,不见你姓易的跟老家伙关系那么好,臭小子还不死心,看来该找个机会警告一下,金还来哼了声,暗自盘算。 邱灵灵拉他,轻声:“你放心,我今后会少去找他的。” 回过神,金还来咳嗽一声:“那小子不像好东西,你留意就行,跟我说什么。” 邱灵灵眨眨眼,笑,抱住他:“你是我丈夫啊。” 和往常一样温暖的拥抱,如今感觉却完全不同,带了太多的诱惑,金还来倏地将她推开:“再说一遍,本教主不是你丈夫!” “我嫁给你好不好?” “胡闹!” 邱灵灵垂下眼帘,喃喃道:“你不想娶我吗?” 金还来不答,也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邱灵灵急了:“喂,你要去哪里!” 眨眼,那只大蝙蝠已消失。 邱灵灵呆呆地站在台阶上,愣了好半日,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追出去。 第二十八章妙语问奸商 眼前娇媚的容貌和以前那些女人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就是曾经的一个,金还来是不会费神去想的,他今晚似乎没什么兴致,斜倚床头,衣襟半敞,有些心神不宁。 从没想过要得到,因为不想再失去,但如今偏偏有一次得到的机会摆在面前,极尽诱惑,让面对它的人纠结痛苦,小丫头就像一片清水,照出他的影子,让他自惭形秽,几乎要亲口揭穿自己的自私,不想放手,却又不敢留,害怕只是喜欢她的陪伴。 酥手渐渐往下,湿软的舌在胸前□的肌肤上舔过,体内火苗倏地窜起。 恰到好处的娇呼声中,他微微抽了口气,猛地翻身将她压在下面,同时抬手就要熄灭灯。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床上二人皆愣,好事无端被扰,金还来正要发怒,然而待他转脸看清来人,立时魂飞天外,吓得从床上滚下来:“灵灵!” 小脸泛白,她咬着唇,直直瞪着他。 俊脸涨得通红,金还来万万想不到她竟会找到这儿来,一时羞愧难当,仿佛偷腥的丈夫被妻子拿了现行,手忙脚乱,胡乱整理衣裳。 女人见状,也已猜到十之八九,自觉地缩到角落不敢作声。 找了很久才找到房间,再看看床上半裸的女人,大大的眼睛迅速红了,邱灵灵上前踢他,带着哭腔:“你真的在这儿!” 小丫头有什么资格管我,既然都决定了,还怕什么?金还来挨了几脚,总算醒悟过来,一把掀开她,大怒:“我是男人,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不也是从这种地方出去的,轮得到你来管我?”指着门:“滚回去!” 邱灵灵被骂得怔住。 眼见大滴大滴的泪珠涌出眼框,簌簌直掉,那声“滚”给硬生生吞了回去,金还来默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床上女人愕然望着二人。 “你个混蛋!”骂完这句,邱灵灵哭着跑了. 那一刹那间,金还来竟有追出去的冲动,往前迈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下了,心里隐隐作痛,除了在意,我还是有一点喜欢的? 那不重要。 他沉默片刻,转身坐回床上:“发什么呆,还不上来伺候,扫兴!” 事情没有预料中那么大,女人媚笑着再次缠上来。 欲望很快再次被撩起,面前美人玉体横陈,樱唇微张,略带娇喘,俏脸也泛起红晕,红红白白如同新鲜的蜜桃,似在邀请他去品尝。 抛开顾虑,金还来俯身下去,然而就在此时,那美丽的容颜却渐渐模糊,眼前恍惚浮现出另一张脸,那双眼睛…… 犹如一盆冷水浇来,转瞬间他竟兴致全无。 发现异常,女人顿时愣住。 金还来也全身僵硬,半是尴尬,半是害怕,额上冷汗直冒——以前可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别是刚才这么一闹,吓出毛病了吧! 好在这儿的女人都见多识广,轻笑一声,玉臂轻抬搂住他。 那声笑听在耳朵里,金还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羞愧与郁闷,抿着唇一言不发,由她想方设法挑逗,然而那张清水鲜花般的小脸竟仿佛已经刻在了脑海里,无论美人怎么用尽手段取悦,始终挥之不去,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一举一动仿佛都在眼底,他只觉如芒在背,精神完全不能集中,兴致再难提起,到最后两个人都尴尬了。 连续在两个女人跟前狼狈,金还来再也呆不下去,匆匆起身穿好衣裳,抬脚就走. 房间没有点灯,檐下灯笼摇曳,昏昏的光线里,长发如闪光的瀑布,从头顶垂下,背着光看不清面孔,黑袍裹住小小的身躯,静静地,孤独地,坐在那里。 金还来默然站在远处。 既不要,却还贪恋她的陪伴,岂非自私?可谁又能保证,她不是留恋他的陪伴和保护?或许他在她眼里也是重要的东西,所以容不得被人抢走?她不知道,依赖和喜欢不一样,人这辈子,只要你愿意去找,能陪伴和保护你的人可以不止一个,但喜欢的人始终不会太多。 现在不明白,将来也会明白。 将来后悔,现在推开,我宁可选择后者。 小丫头终于动了动,抬手擦擦眼睛,缩了下身子,并没有回房间休息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等待。 金还来想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催她去睡,然而他没那个勇气,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去见她,他觉得自己很恶心,被人嫌弃鄙视不是第一次,但现在不同,连她也讨厌了,她已经被他亲手推开,他不认为她还会像往常那样陪着他。 终于,远处的人缓缓起身。 到底是小孩子脾气,想通了就好,金还来放下心,笑笑,胸口却堵得慌,有种窒息的感觉,这是不是代表今后又要习惯另一种日子了。 感觉到有东西接近,他猛地抬眼。 小丫头根本没有进房间,反倒朝这边走过来,和初见时一样,大眼睛里似有光华闪烁,让隐匿在黑暗中的人羞惭万分,无处遁形。 见她越来越近,金还来无端开始发慌,刚要逃走,却听到一声喊:“金还来!” 声音不大,却生生将他定在原地,半分也动不了,金还来对自己的轻功素来很自信,根本想不到会被人发现。 “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声音大了些。 金还来沉默半晌,从树的阴影中走出,好吧,我不想你走,也不能让你走,离了金园我会担心,你根本不适合外头的江湖。 一双小手抱住他,紧紧的。 接着,他听到怀里传出哭声. 原以为她又要闹脾气骂几句混蛋,或者踢几脚,甚至可能厌弃他,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见她哭得伤心,金还来也慌了,又不敢再伸手推她,想要安慰却说不出来,只一动不动站着。 正如初见,小丫头还是像水做的,眼泪全抹在他胸前。 “你不要娶她们……”含糊的。 金还来愣。 不见回答,邱灵灵抬脸,满脸泪痕:“你不要娶她。” 原来小丫头以为发生某些事就是要娶谁,却不知道他根本不认得那女人,金还来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点头。 她放了心,又加了句:“不许再去找她。” 金还来苦笑,点头。 “你娶我好不好?”小心翼翼。 金还来沉默半日,轻轻推开她,转身朝房间走,机会还是会对人产生诱惑吧,我要想想,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红衣如火一般鲜艳,肌肤却细腻如温润的美玉。粉嫩的玉颈呈乳白色,让看到它的男人几乎都想上去咬一口,连掀帘子的动作都优雅无匹。两个下人眼都直了,刘白跟在她后面进来,一直垂着头,倒是美人自己似乎并不介意别人无礼的注视,反倒轻笑了声,声音柔媚无骨。 公子含笑坐在椅子上,桃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美目流盼,她看看几上香茗,盈盈施礼:“久闻易三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公子并不还礼,颔首:“听说姑娘非要见易某,不知有何要事?” 美人掩口:“要事么,自然是有的……”却又不说了。 公子侧脸,刘白会意,带着人退下。 美人自我介绍:“家父兰辰。” 公子微笑:“原来是兰小姐。” 美人抿嘴:“公子可以叫我心落。” 公子似乎并未听出话中深意,打量她:“听说兰大老爷久不问江湖事,心落姑娘芳驾寒舍,有何贵干?” “当然有事,”兰心落缓步至他身旁,吃吃笑,“易三公子风仪,心落仰慕已久,想要见上一面,所以自己找来了。” 公子不语。 “公子可是在怪心落无礼?”一只玉手落在他肩上。 公子摇头:“易某是在担心,姑娘如今见到易某,怕是要失望了。” 兰心落咬唇:“你会在意?” 公子毫不迟疑:“只要是男人,想必都会希望在姑娘跟前留个好印象。” 笑声如柔软的缎子,轻,软,不够脆,带着些许暧昧,足以让男人们神魂颠倒。她俯身,芳香的气息在他耳畔流动:“你已经做到了。”话音方落,她似乎站立不稳,娇呼一声,整个人落入他怀中。 公子叹了口气,扶住她的腰:“原来心落姑娘喜欢坐在这儿。” 玉臂环住他的颈,兰心落嗔道:“分明是你喜欢,不然怎会抱着人家不放?” 公子扬眉:“送上门的东西不收,太无礼。” 兰心落抓住那只欲往前襟里探的手,斜眸看他:“易公子这等身份,也会要白送的东西?” 公子似笑非笑:“姑娘忘了,我是生意人,只要好处够多就可以打动我,白送上来的好处更是求之不得。”停了停,他反捏住那只玉手,摇头:“但有人若要与我谈交易,还是先讲好条件为妙,最好还要立个字据,否则我随时都可能会赖帐,心落姑娘该不会想让我白占了便宜。” “你也会赖帐?” “无商不奸。” 兰心落咯咯笑,在那鹰勾鼻上一按:“好大个奸商,听说奸商都很坏。” 公子松开她的手,含笑:“在美人跟前我心肠总会好些,你该清楚自己的能耐,否则等我再坏些,再想反悔就迟了。” 兰心落没有迟疑,果然从他怀中起身,拍手:“不愧是易轻寒,好,我们谈交易。” 公子道:“有什么好处?” “真正是个奸商,开口闭口就要好处,”兰心落忍笑,作出愁眉苦脸的模样,“可惜我却是来借钱的。” 公子叹气:“看来是没有好处了。” “你不肯?” “佳人开口怎好拒绝,希望你不会借太多。”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借得还真有点多。” “多少?” “两千万。”. 公子愣了愣,笑了:“幸亏你方才没真给我好处,否则必定会后悔。” 兰心落眨眼:“太多?” 公子道:“两千万不是小数目,便是我们易家,借出去也要谨慎些。” 兰心落笑道:“是除了你们易家,谁也借不出来,不然我又怎会找上你?” “我是生意人,不做没有好处的事,”公子不动声色,拿起几上折扇,“我不认为你能还这笔钱。” “也对,”兰心落秀眉一蹙,露出幽怨之色,“若不能还,只好把我卖给你了。” 公子笑:“心落姑娘这样的人物,要以身抵债,易某自是求之不得,但两千万……” “怎么?” “不值。” 俏脸上颜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常,兰心落瞪他一眼,叹息:“我倒没遇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说话这么不讨人喜欢。” 公子道:“要借这么多,总该给我个理由。” 兰心落正色:“易公子该知道江家那件异宝。” 公子想了下:“几年前江家血案,那件宝贝连带着江家祖传《白日惊风剑谱》俱已失踪,下落不明,想是被凶手夺走。” 兰心落摇头:“你并未亲眼见过,又怎知它们真被人夺走了?” 公子道:“你又如何知道,它们没有被抢走?” 兰心落轻拂长袂:“我既知道,自有我的法子。” 公子沉默片刻,看着她:“倘若我没记错,兰家与江家本是世交。” 兰心落点头:“你没记错。” 公子道:“如今,你们却出手夺江家的东西。” “这么多人盯着,让宝贝留在没用的江小湖手上太不安全,”兰心落也很遗憾,“既是世交,我们更该代他好好保管。” 公子目光闪烁:“江家血案是谁做的?” 兰心落掩口笑:“不是我。” 公子也微笑:“此事于我有什么好处?” 兰心落眼波微动:“江家那件宝贝极其神妙,或能助人一统江湖,如今不知多少人盯着,连千手教也派了人监视那小子……” “千手教?”公子略皱了下眉,“江家宝贝不过是众口传言,易家犯不着为一件莫须有的东西白费力气。” 兰心落看着他,缓缓道:“若我说,此事是真的呢?” 公子不答:“若是真的,你找上我帮忙,就不怕我也对它有企图?” 兰心落反问:“易家财势雄厚,朝中又有背景,足以让人忌讳,还会对江湖有意思?” 公子摇头:“易家不想被朝廷猜忌。” “这就对了,”兰心落叹道,“人人都可以对它有意思,惟独易家绝不会想更强大,所以我才找上你。”说完她笑起来:“此事我们的线索比你多,就算你有心,也必会等我们找到东西之后再出手,坐收其利,岂不是奸商最喜欢干的事?” 公子面不改色,一笑:“何况心落姑娘对那件东西志在必得,我又怎敢夺佳人所好?”停了停,他缓缓合拢折扇:“你是聪明人,既知道朝廷的忌讳,就该明白,那件宝贝未必是好东西。” “江湖一统,你认为朝廷就一定出兵,不会安抚?”兰心落轻哼了声,“就算出兵,结果也未可知,要知道我们谋划多年,势力遍布江湖,又在暗处,可不是北面那些流寇,一支大军便能驱散。” 公子颔首:“我只知道,很多人都不愿冒险。” “要成大事,怎能不担些风险,”兰心落媚眼如丝,“你们效忠朝廷,我们志在江湖,若私下成了一家人,岂不更好?” 公子叹息:“恐怕不好,叫两位老人家知道,我带了个没事喜欢拿男人当椅子的女人回去,必定会被气死。” 兰心落忍笑:“原来你是个乖孩子。” 公子并不生气:“我是乖孩子,所以绝不会乱花银子,心落姑娘既有心而来,必定还有更好的理由说服我。” “我让你赚更多银子,”兰心落敛容,“你忘了,南江北易,江家当初号称江南首富,历代财富岂只区区两千万,那件宝贝或许是莫须有,但《白日惊风剑谱》与那笔财富却一定是真的,你我各取所需,有何不好?”. 佳人离去,余香袅袅,公子看着几上茶杯,若有所思。 “公子果真答应了她?” “总算知道江家院外那些人是谁派的了,”公子答非所问,“看看,所谓的世交情分也不过如此,江家血案的幕后主使是谁,还很难说……”他忽然住了口,叹息:“正如我们做生意,人还是靠自己最妥当。” 刘白道:“照她说来,千手教的确也派了人监视江小湖,看来他们对那件宝贝真有意思。” 公子摇头:“监视的未必是江小湖,那傻丫头会易容,江小湖该知道她的身份,却还是很信任她,或许……那小子活到现在,你以为他只是为了赌钱找姑娘?” 刘白不假思索:“报仇。” “不会武功,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报仇也不容易。” “公子的意思,他和千手教有交易?” 公子放下折扇:“不论他与千手教是什么关系,总之,兰家要夺那件宝贝,必定会与千手教为敌,与其我们自己动手,不如先隔岸观火,让他们代劳,探出东西的下落再说。” 刘白皱眉:“我们不能与千手教为敌。” “我不会与金还来为敌,”公子看他一眼,轻笑,“别人要对付他,可与我们易家无关。” 第29——30章 第二十九章山中藏宝库 “金还来,我跟你说件事啊!”刚走进园子,邱灵灵就将他拉到一边,似乎很神秘。 金还来莫名其妙:“怎么?” “你知道吗,旁边山上好象有个山洞。” 金还来皱眉:“山洞那么多,你又乱跑?” “不是,”邱灵灵摇头,“我今天早上替师父采药时发现的,在悬崖上,那个山洞不一样,还有门锁呢。”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我用了很多法子,都打不开那锁。” 金还来哼了声:“一把锁也打不开?” “那锁很怪的,我带你去看。”邱灵灵拉着他掠起. 山洞果然在悬崖上,二人施展轻功上去,才发现这其实不算个山洞,很浅,顶多也只能供十几个人立足,里面的石壁是一整块,凹凸不平,上头有个不足小指粗的孔,若是别人,也断不会发现什么,但千手教是干哪行的,邱灵灵见识虽浅,却也能认出那是个极其特殊的锁孔。 试想,谁会没事在悬崖上弄个锁? “我没说错吧,这儿肯定有道门。”邱灵灵摸摸那石壁。 看看那锁孔,里面磨得很光滑,应该经常被人使用,金还来也开始好奇了:“莫非里头有什么东西?” 邱灵灵眨眼:“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堂堂千手教教主有什么锁打不开?金还来看她一眼,从怀里取出支紫色晶莹的钗,色如葡萄,显然是珍品紫晶作成,钗头是一只细致精美的蝴蝶,双翅微扬,栩栩如生,明眼人就能看出,那绝对是一流的雕工。 “这就是你前日说的蝴蝶紫玉钗?”好奇。 金还来不答,将那细细的钗尖探入锁孔,慢慢拨弄,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终于听见“啪”的一声,他立即一掌按在石壁上,用力往里推,果然那石壁渐渐往里开了,露出一条黑幽幽的通道。 二人对视一眼。 “你在这儿等。” “我也要去!” 小手紧紧拉着他,坚定的,金还来不再多说,拉着她走进去,随着一声响,身后石门关上,二人陷入黑暗. 火折子亮起,千手教人人都随身备了这东西,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约两米宽的通道,为以防万一,二人一前一后,帖着洞壁缓慢行走,果然前行不到二十步,金还来便觉左脚一沉,来不及细想,他条件反射地揽过邱灵灵,凌空掠起,避过左右刺出的几排刀枪,火光熄灭的瞬间,他迅速在那些长枪上一踩,左手在洞壁上一拍,完全凭着高绝的轻功,贴着洞顶向前滑行,至安全处方落下。 火折子再次燃起,回头看,洞壁上那些刀枪又不见了。 方才实在惊险得很,若再慢半步,二人早已被刀枪刺穿,邱灵灵小脸发白,紧紧抱着他:“我们还是回去吧?” 都已经进来了,金还来哪肯轻易回去,嗤笑:“小小机关而已,怕什么,把洞设在这等隐秘之处,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话虽这么说,但收到这么个下马威,金还来丝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试探着往里走,谁知后头的路竟出乎意料地畅行无阻,再没遇上什么机关暗器,他不由疑惑万分,或许这里的主人认为悬崖上够隐秘,并未想到会被人发现吧…… 正在寻思,面前的路忽然消失了,二人置身于一个房间里. 两旁大约有十来个箱子,大可容一人,颜色都很新,仿佛刚运来不久,看来的确有人经常进来。 金还来随手掀开一只,顿时二人都傻眼。 满满的金砖! 邱灵灵结巴:“是……是真的?” 金还来不说话,也不去动那些金子,继续往里走,把箱子一个个都掀开,里头不是金砖便是各种明珠翠玉、宝瓶古物,件件皆价值不菲,在火折子映照下闪着莹莹的光。 邱灵灵乐:“哈,好多宝贝,我们全拿回去吧!” “只是多罢了,没什么好东西,”金还来倒没放在心上,继续往里面走,“那边还有房间,去看看再说。” 前两个房间箱子都不多,只有十来个,颜色很新,而后两个房间却令人大吃一惊,房间几乎塞得满满的,层层叠叠的箱子共好几十个,有的地方堆至洞顶,与前面两个房间的不同,这里的箱子显得很陈旧,表面已掉了漆,似乎年代久远,运来的时间应该要早许多。 纵然是我们富甲天下的千手教教主,也看得震惊无比,妈的除了北方易家,天底下居然有比本教主还有钱的人! 既然箱子运来的时间不一样,有先有后,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宝藏,倒像个宝库,莫非是哪个有钱人专门把钱存放在这儿的? 第五个房间隐约有光芒闪烁,金还来越发惊疑,带着邱灵灵走过去. 面前的景象在意料之中,这个房间小了许多,四壁各嵌着一粒夜明珠,闪着柔和美丽的光芒,房间里没有箱子,中央却有个半人高的石台,石台上摆着只玉匣。 根据以往的经验,真正的宝贝最有可能就在这里,金还来灭了火折子,借着夜明珠的光细细检查,发现那玉匣深陷入石台,几乎连成了个整体,十分牢固,而且经验告诉他,还是不要轻易搬动为妙。 玉匣表面没有毒,敲敲摸摸,也不像装有机簧的样子,他想了想,吩咐邱灵灵:“你先出去。” 邱灵灵紧张:“你要打开它吗?” “恩。” “那……你小心些啊。”她退至外面房间,在门口探头看。 匣上有个锁孔,但那锁似乎只是设着好看,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金还来原本还琢磨着去开锁,谁知试探着一掀盖子,匣子竟打开了,仿佛还听见一道细微的喀嚓声,倒让他吃了一惊,忙闪身后退,等了半日却又不见什么动静。 没有机关,里头只有个四四方方的、被精美绸缎裹住的东西。 锁坏了?金还来越发觉得不对劲,进门时就遇上那等凶险机关,若这里的东西真是宝贝,就算主人再放心,也应该格外设计保护才对,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人拿到手? 邱灵灵已走进来了,见状也好奇:“是什么东西?”伸手就要去拿。 金还来快步上前,拉回那只小手:“不要碰。” 他实在想不通东西会得来这么容易,说不定只是个幌子或者陷阱,于是取出先前那支蝴蝶紫玉钗,用钗尖一层层挑开绸布。 精美的绸布被挑开,渐渐地露出一卷黄旧的书,单看到封面那几个字,金还来就傻了。 “白日惊风剑?”邱灵灵念出来,欣喜,“是剑谱,下面还有个江字呢。” 金还来愣了半日,喃喃道:“我道那小子穷得慌,原来是个守财奴。”说到这儿猛然想起一事,面色突变:“不好!” 来不及说太多,他迅速抱起邱灵灵,飞快向外掠去. 洞门严严实实地闭着,屈指叩之,只闻嘭嘭的铜铁之声,原来这门外面看上去是石壁,里面竟是用铜铁浇铸而成。 更重要的,这道门不知何时已自动锁上了! 金还来心中一凉。 玉匣上那个锁孔!早该想到,既是重要东西,主人又怎会掉以轻心,那锁孔并非设着好看,也并没有坏掉,只因为它根本不是用来开匣子的,而是打开匣子之前,须先用钥匙开锁,若来人不知道这个秘密,擅自打开,外面的洞门便会自动锁上! 见他发呆,邱灵灵轻轻拉他:“怎么,出不去了吗?” 金还来铁青着脸,飞快甩开她的手,沿着洞门周围石壁上下摸索,试图寻找机关,直到把洞门以及周围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敲了个遍,也毫无发现,顿时冷汗直冒。 “金还来……” “叫什么!” 火折子熄灭,他转身飞快朝里间掠去,不理会身后惊慌的呼声. 最里面的房间,玉匣仍是静静的摆在石台上,四壁的夜明珠仿佛一只只讽刺的眼睛,柔和的光芒也变得冰冷,提醒着他的过去,嘲笑着他现在的狼狈,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他将来的命运。 一夜大火,横遭诬陷,被人遗弃,只当天意弄人,想当初在生死边缘走过,绝望,也曾打算放弃,无奈心中终有不甘,抛弃尊严,抛弃过去,总算重新活过,谁料到如今富可敌国,竟还是逃不过命运,岂非又是天意? 要真愿意死,早就死了,我他妈偏不叫你如愿!金还来冷笑,取出那支蝴蝶紫玉钗,上前就要开锁,然而那紧闭的锁孔又叫他一阵绝望。 若没猜错,这洞门如今只有从外面才能打开了! 一掌劈去,玉匣破碎。 “金还来你等等我啊!”声音里带着许多恐惧与委屈,邱灵灵总算摸到这房间,见状忙冲上来,从身后抱住他,“你怎么啦?” 金还来粗暴地挥手,咆哮:“叫什么!打不开门,我们都要在这儿等死!” 用力过猛,邱灵灵摔到地上。 沉默。 我这是怎么了?金还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大眼睛里隐隐有东西闪烁,邱灵灵垂首,半晌,她再次抬起脸,却什么也没说,反倒展颜笑了,冲他伸出右手。 纤细的手,如葱的玉指,不知多少次拉过他抱过他,抚过他的脸,此刻在满室冰冷的光辉中更显美丽,让他不自主怀念起那熟悉的温度,倍感亲切,也倍觉羞惭。 她撇嘴,意思很明显,还不快拉我起来? 金还来沉默半日,走过去,握住那只手。 不待他用力,邱灵灵就从地上起来了,径直扑到他怀里:“我不知道会这样,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你别生气。” 她喃喃地:“我不怕死,你别像刚才那样丢下我。” 只会把气出在小丫头身上,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金还来终于清醒,简直想扇自己耳光,抱住她:“不关你的事。”我才是个混蛋,若非我执意要进来,也不至于发生这些事,若非为我,你也不会进来,是我害了你,你没有做错什么。 半晌,他放开她,拉起她的手:“再出去看看。”. 不知过了多久,火折子的光芒渐渐弱下去,终于熄灭,黑暗立即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所幸这地方应该设了气孔,不算太潮湿,但外面分明是五月的天气,这儿却充满了寒意。 金还来放弃寻找,倚着石壁坐下,小丫头偎依在他怀中。 “真的出不去了吗?” “或许会有人来。” 锁孔磨得那么光滑,箱子新旧不一,主人肯定来过很多次,但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说不定那时两人早成了两具尸体,没有吃的,没有水,能支撑多久?金还来苦笑,总不能吃那些金子珠宝吧,唔,必要时还真得吃上几块金子,让本教主死得漂亮点,有钱人的死法。 当初一无所有,差点死掉,如今学得一身本事,取天下财富,再不必担心没钱,到头来却要死在钱堆里,老天真他妈的会玩! 绝境之中,往事全涌了上来,金还来反倒有种变态的痛快,所有悲愤恐惧的情绪刹那间都烟消云散。 邱灵灵摸摸他的脸:“你在笑?” 金还来猛然回神,记起身边还有个人,顿时一阵强烈的悲哀涌上来,看吧,小丫头要这样陪着我么? 他拥住小丫头:“怕不怕?” “不怕。” 他扯扯身上的披风,盖住她:“冷不冷?” “不冷,你冷吗?” “不。”. 睡了醒,醒了再睡,不分昼夜,时间俨然成了个多余的东西,完全感受不到,仿佛只是过了几个时辰,又仿佛已经过了好几百年。 每次醒来,小丫头都会轻轻唤他,他便应一声,然后又归于沉寂。 不知何时起,那声音开始变得有气无力。 怀中人在发热,金还来感觉到了,轻轻摇她:“灵灵?” 她迷糊地应了声。 “饿了?” “没有,我只是……很渴。” 金还来沉默片刻,伸手探向腰间,那里有几片薄如柳叶的刀刃,是平日随身备的暗器。 黑暗中,手突然被抓住。 “不要,我才不渴,”虚弱的笑声里,她似乎清醒了过来,紧紧抓住他那只手,力气竟也不小,“看,你不肯说真话,我知道你会救我的,可我不要喝你的血。” 沉默。 金还来闷闷地哼了声:“我会给你喝?你故事听多了!” “我想过了啊,我也不给你喝,我们一起死,”声音又弱下去,“我要你陪我。” 黑暗中,金还来不再说什么,缩回手,紧紧抱住她,微笑,或者这种死法也不错,这种时候还有人愿意陪着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手指缓缓从那滚烫的小脸上抚过,他俯下脸,寻找她的唇。 冷不防耳畔“豁啦”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强烈刺目的光线,同时有风灌入,带来久违的新鲜空气,由于久不进食,身体十分虚弱,如今陡然受到刺激,金还来反觉得有些晕眩。 来人先是发愣,随即大叫一声,火把一丢,转身就跑。 金还来猛地惊醒,来不及想太多,立即提起全身力气,抱着邱灵灵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半夜,金园某个房间传出大笑声。 “你他妈笑够了没有!”金还来终于忍不住怒吼,一脚踹过去,“滚回去笑!” 江小湖闪开:“喂,就算打搅你的好事,也不用这么狠,要杀人灭口吧。” 金还来恼火:“你眼睛瞎了,没见她当时正在生病?” 江小湖忍笑:“我知道,你是想治病。” 金还来也尴尬了,板起脸走了几步,双手抱胸:“我道每次去天水城,一件看得入眼的宝贝都没有,原来被你小子藏到那地方去了。” 江小湖拉过椅子,重新坐下:“有小偷光顾,当然不能把好东西摆在外头。” 金还来冷笑:“幸亏本教主大发慈悲,没撕了你那本破书。” 江小湖叹息:“破是破了点,想要它的人可多得是,如今打碎我的玉匣,坏了我的机关,也尽够了,总是你不该擅自闯进去,若非我今日突然想起来去看看,只怕就险了。” 将近五天,金还来不语,回想也觉后怕。 江小湖看看床上的人:“打算怎么处置你这小小老婆?” 金还来居然脸红了,没好气:“你是女人?婆婆妈妈多管闲事!”沉默半日,又补了句:“我不知道,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上,金还来觉得鼻子发痒,睁眼,邱灵灵正趴在对面桌子上看着他笑,手上托着盘香喷喷的点心。 脸瘦了许多,尖尖的下巴,然而那笑容依旧甜美,充满生气,金还来不由看得入神,陪着一起死固然了无遗憾,但继续活着更好,至少能天天看到这张笑脸,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不饿吗?”邱灵灵催他,“快吃了,我们去看师父。” 金还来“恩”了声,移开目光,探手入怀,可当东西握在手里的时候,他却又迟迟拿不出来,第一次正式送东西,怎么说才好?某些话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邱灵灵奇怪:“你怎么啦,没事吧?” 金还来尴尬地摇头,决定还是用平日的方式,直接丢给她,蝴蝶紫玉钗天底下仅有一支,反正小丫头肯定会高兴的。 准备完毕,他咳嗽一声—— 哑仆匆匆闯进来,神色惊慌。 无端被打扰,金还来颇有些火,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知道必定出了大事,否则哑仆绝对不敢这么放肆,于是把东西放回去:“有事?” 哑仆比划着,递给他一个传递鸽信用的薄皮铁筒,上有退身谷的特殊花纹,打开,里面抽出张纸条。 只有两个字:病危。 第三十章回首旧梦寒 退身谷的石屋外跪了二十几个人,“银玉钱财”四大护法,还有总坛各坛主舵主,俱十分恭敬,面上或多或少都有悲痛之色,金越一生行事虽狠辣,教中不少人恨得咬牙,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为千手教付出的心血,多少也有三分佩服在里头,一代教主,在位整整三十七年,使得几成散沙的千手教有了今日的复兴局面。 惟有邱灵灵全然一片真心,落泪不止。 两个徒弟失踪五日,平安回来,金越总算放心,精神面色都好了些,邱灵灵不明白,其他人却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倒是他平日待仆人们甚宽,此刻尽皆垂泪。 大限将至,金越自己反不以为然,沐浴更衣后,笑着将众人分别叫进去嘱咐了几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是无人不服,皆面色黯然,他再吩咐了小徒弟一些话,送了几件东西,接着便令她带着众仆人都退出去,惟独留下金还来。 房门掩上。 头一次见到教主真面目,各护法坛主也算大开眼界,然而他师徒二人究竟在里面谈什么,却是无人知晓,也无人敢探听,想必都是教中大事。 篱笆外,青青的翠竹随风摇曳,沙沙的声音如同叹息,整个退身谷弥漫着一种浓浓的悲伤。 房间里半日没有动静。 邱灵灵忍不住抬头张望,大大的眼睛已经红肿,小脸上更多的却是紧张与从未有过的焦虑之色,她直直盯着那扇门,门紧闭着,强烈的不安在心中萦绕,却说不清楚什么原因,那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害怕,且让她茫然。 门终于开了。 众人忙抬起脸,却见金还来静静站在门里,一袭黑袍衬得俊美的脸也阴暗了许多。 他缓步走出来,吐出两个字:“厚葬。” 众人愣。 “老教主归天了!”不知谁先明白过来,顿时悲声四起,除了一向敬重金越的钱护法尹飞等人,平日再恨他的人此刻也黯然,带了些真切的伤感,邱灵灵大哭,想要进门却被仆人拦下。 金还来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后事,就由财护法料理吧。” 说完径自离去。 老教主归天,教主身为亲传弟子,就这么走了?众人顿时连伤心也顾不上,俱惊疑不已,连邱灵灵也抹了眼泪,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 我以为我没有过去,那些事就如同一场梦,已渐渐离我远去,然而当我找到了新的梦,真正准备抛弃它的时候,它却又找回来了。 黄昏,金还来躺在竹林里,听头顶风吹竹叶的声音,还有,竹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知道事实的那一刻,他以为他会亲手杀了那个垂死的老人,他尊敬信任的恩人师父,断送他的一切,却救了他的命,给了他一个江湖上人人羡慕的身份,弥留之时却又把这样一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了他。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与愤怒,他就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怨谁?纵然别人责怪唾骂他,却还是有人怜悯地送上饭食,纵然她不够信任他,却还是为他的生死担心,五年,整整五年,一个柔弱的人怎样忍辱度过,只为追寻他的下落,终于在丈夫的冷落与嘲讽下郁郁而死。 从始至终,没有人抛弃他,他自己抛弃了自己。 “永生不负”,温柔的声音从未这样清晰过,早该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子,一直怪责她的不信任,却不知道,原来是他不够信任她。 金还来慢慢坐起。 “金还来——”呼声夹杂着竹声,由远及近,然后在耳畔萦绕,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的焦急与担心。 仅仅相隔一丛翠竹,却是谁也看不到谁。 他缓缓地,再次躺下,与暮色抛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对不起,我找回了过去,不能带着它拥抱你,抛弃它,却会叫我内疚. 小阁楼上,重帘之中。 “真的死了?”早知道金越的病情,如今得到消息,公子并不太意外,只是皱了下眉。 刘白道:“讣告已经出来,公子放心,听说金越早有遗言,不令举哀服丧。” 公子笑:“这倒的确像是那老儿的行事,派两个人代我前去吊丧。”不服丧就好,否则死了个老鬼,倒耽误我的好事,不是留着她替你送终么,如今可送完了。 刘白答应着,想了想又道:“有件事属下觉得奇怪。” 公子扬眉。 刘白道:“金越既死了,金还来是他的亲传弟子,此时理应在教中主持大局,谁想他竟人影不见,入殓落葬的事全丢给了四大护法料理。” 公子似有些兴趣,正要说话,却有人进来禀报说程晓琳来了。 “就说我在午睡,叫她先回去。” “是。” 待那人下去,刘白犹豫了一下,觉得有必要提醒:“老夫人与程老夫人是要好的亲姊妹,恐怕未必会待见灵灵姑娘……” 公子桃花眼微斜,打断他:“我发现,你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刘白寒:“属下……” 公子含笑,拿折扇拍拍他的肩膀:“不必担心,以你的姿色,没人敢打主意。” 刘白爆寒:“公子……” 公子侧过身:“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还出来做什么生意,不如乖乖回去抱孩子算了,你说是不是?” 刘白尴尬。 公子轻笑一声:“人活在世上,岂能面面周全,易家三夫人的位置可被很多眼睛盯着呢,若凡事都由别人安排,我还活着做什么。”. 章台风月,花容柳色,欢声笑语中,江小湖搂着一位美丽女子下楼,准备去赌几把,谁知正好与迎面上来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人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要走。 江小湖忙扯住他,陪笑:“正要找三哥借几两银子,待小弟翻本,必定还你!” 那人没好气:“滚,老子没钱借你!” 江小湖愁眉苦脸:“前日输太多,小弟也实在没法子,若连三哥都不肯帮我,我只好去找三嫂了。” 那人噎了噎,恼火:“行行,上来拿。” 江小湖喜笑颜开,立即嘱咐身边的美女两句,欢欢喜喜跟着他上了楼。 房间里原本有位美丽姑娘,金还来进门便找个借口让她出去了,然后转向江小湖,不耐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江小湖叹气:“我知道令师去世,你……” “死了正好,”金还来打断他,往桌旁坐下,“你找我就是说这些?” 江小湖愣了愣,苦笑:“灵灵说你去淮安城了,几时回来的?” “前天。” “没回去?” 金还来看他一眼:“你是我老婆?”本教主几时回去,关你屁事。 江小湖无语,喃喃嘀咕:“前日还好好的,真他妈撞鬼了!” 金还来懒得理他:“那什么千年暖玉杯的事怎样?” 经他一提,江小湖也记起正事:“照先前说好的,八大水神沿途护送,想来下个月便抵达清江城,到时候他会亲自率人前去迎接。” 金还来道:“行,我去替你取回来。” 江小湖点头:“我会事先跟他打招呼。” 金还来冷眼:“打什么招呼,本教主怕他不成?能解百毒,真有那样的宝贝,我也定会从他手上抢过来,你不用多说。” 江小湖苦笑:“好歹他也算是天水城主,你……” 金还来打断他:“他武功的确比我高,但我要取他的东西也未必是难事,你告诉他,若我不能从他手上取来暖玉杯,便替他解了‘半月露’。” 江小湖板起脸:“被他宰了可怨不得我。” 金还来哼了声:“你确信,这样能把那个人引出来?” 江小湖道:“他早已知道千手教派了人跟着我,必定以为你们也想要那件宝贝,对付千手教不容易,此时你若与水风轻结怨,他必会找水风轻作帮手。” 金还来道:“有道理。” 江小湖露出一脸郁闷之色,移开话题:“跟你说,我他妈的快要有个老婆了。” 金还来愣了愣,发笑:“谁?” “小时候爷爷曾替我订了门亲事。” “兰家的那个?” “正是那位大小姐,好象叫兰心月,”江小湖苦恼,“那女的方才派人来,说她要过来嫁给我。” 金还来奇怪:“就你现在这模样,兰大老爷会同意?” 江小湖瞪眼:“我怎么模样,我英俊风流,多少女人倒贴!”停了半晌,又泄气:“其实他老人家的确不愿意,我们也早就退了亲的,他本已替大小姐另选了门好亲事,但那丫头偏要学什么贞洁烈妇,说非我不嫁,跟她老子闹翻了。” 金还来忍住笑,拍他肩膀:“这么厉害,你自求多福。” 江小湖想了想,又不在意了:“放心,我是没用的江小湖,这么穷养得活谁,娇滴滴的小姐过来也要被吓跑。” 金还来沉默。 “我先走了,到时候再找你,”江小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不论你是什么意思,也不该让人家小姑娘巴巴地守着门等你。” 金还来瞟他一眼:“滚吧。”. 且说金越故去,讣告当日便已散出,千手教至今却无一人带孝,原来金越平生行事洒脱,不拘太多俗套礼节,早留了遗言令诸人不得服丧带孝,抛弃诸多忌讳,停了三日便匆匆落葬,一代教主威名盛极,临去竟没留下一个儿女,教人叹息。 邱灵灵哭别师父,又担心金还来,成天只是发呆,直到钱护法匆匆找来,却是易三公子亲自带了下人前来拜祭,此刻正等在分舵那边,鉴于千手教与易家关系特殊,教主又不在,四大护法谁也不敢擅自作主,合计之下决定来找邱灵灵,也是推卸责任的意思。 邱灵灵忙跟着钱护法赶到分舵,只见公子一身素衣等在厅上,旁边站着刘白,还有拿东西的两个仆人,几位护法坛主都在作陪。 “灵灵。”亲切的。 “你来了啊。”垂下眼帘。 小小脸儿泪痕犹在,更觉可怜,公子拉她到身旁,伸手为她拭泪,叹息:“不哭,乖,是易哥哥来迟了。” 邱灵灵悲痛之下,倒也没想那么多,旁边几位护法坛主全都傻眼,纷纷垂首看地板,玉护法华云峰更是脸都绿了,居然敢当众吃教主夫人豆腐,拿我们当空气!更让他气愤加遗憾的是,此刻若能欣赏教主的脸色,是件多么惬意的事儿,他妈的偏不在! 刘白站在旁边,脸部肌肉抽搐,为主人此举而尴尬不已,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注意点影响吧,也好意思肉麻,还“易哥哥”! 幸亏公子没有肉麻太久,转向四位护法:“可巧那日我出去了,没能亲自前来,还望诸位休要怪罪。” 四护法忙陪笑客气。 公子柔声问邱灵灵:“带我去拜祭尊师可好?” 邱灵灵点头答应,带着他往墓地走,几位护法各怀心事,如今是小姑娘带人上去的,可不与我们相干. 阴天下,十个小小的土冢,十座石碑,谁能想到,这些便是富甲天下的千手教历代教主的坟墓,创教祖师金四海认为,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供人使用玩弄,人死即归尘土,钱财也就多余,不如来去空空方显自在,其实这话不无道理,看富贵之家,甚至九五至尊,陪葬再风光又如何,千百年后也不过成为盗墓者的囊中之物,甚至为此坟墓尽毁尸骨无存,哪得这般清净安宁。 最新的那座坟前,四位护法与刘白立于一旁,两个仆人上前设好香烛等物。 公子恭敬地行过礼,退下,叹息:“易某久仰金老教主大名,很是敬慕他老人家的风采,未睹尊颜,实乃平生憾事,所幸千手教早立新主,又有诸位贤能,他老人家必能含笑九泉。” 话说得好听又给面子,几位护法坛主忙谦逊。 邱灵灵却看着师父的坟泪流不止,公子不动声色将她搂过,邱灵灵本无一个亲人,金还来又没有音信,此时只倍觉亲切,索性伏在他怀里放声哭起来。 众护法坛主包括刘白都别过脸。 这下可不是“与我无关”的问题了,明知道小姑娘是教主老婆,还看着她被人占便宜,教主回来知道,岂不是要剥我的皮,或者杀人灭口?华云峰冷汗直冒,决定拯救自己的命运,上前道:“只愿如易公子所说,千手教方不负老教主一番心血,他老人家若知道易公子这番心意,必是感激的,此地风冷,我们不如回去再说?” 公子恍然,略带歉意:“有劳诸位护法,实在惭愧得很,诸位若有事尽可去忙,我与灵灵说说话便好。” 单独相处?华云峰瞪眼:“这……” 易公子和小姑娘的关系明摆着,尹飞是个笨蛋都能看出来,你他妈平时自命风流,还不会看眼色?财护法岳一平暗自鄙视,陪笑:“灵灵姑娘近日伤心得很,易公子替她排解排解也好,我等就先失陪了。” 另几位护法坛主与岳一平的理解相同,连连点头,识趣地就走,华云峰又急又怒,却不好开口,妈的你们懂个屁,事情严重得很! 见他不走,公子奇怪:“华护法?” 好好,到时候教主问罪谁也别想躲!华云峰索性心一横,转身跟着走了,边走边盘算,怎样想个法子把这几个东西也拉下水?. “金教主几时回来?” 邱灵灵抬脸,擦擦眼睛:“不知道,他那天一大早就走啦,说是去淮安。” “金教主武功高强,该不会有事,”公子拍拍她的背,亲切地笑:“一个人在金园多无趣,易哥哥带你下山走走。” 邱灵灵犹豫,摇头:“我要在金园等他……” 公子打断她:“等也不是办法,淮安那边有我们易家的人,不如我叫他们替你打听,看那边近日可有出大事。” 邱灵灵担心金还来出事,早有此意,但若非紧急情况,私下打听教主行踪乃是千手教大忌,纵有小姑娘顶着,教主真发起火,要整治谁还不容易,因此四大护法都推脱不敢答应,此刻见他肯帮忙,邱灵灵不由大喜:“真的?” 公子看刘白。 刘白忙道:“属下稍后便叫人去鸽站送信。” 公子颔首,低头看她:“如今可不用担心了,先跟易哥哥下山,一边玩一边等消息,怎么样?” 邱灵灵高兴:“好啊!”忽然意识到什么,忙退开两步,神色腼腆,脸微微红了,自牡丹院之事后,“易轻寒”三个字再也叫不出口,如今听到“易哥哥”,虽无不妥,却显得太亲热了些。 公子没留意:“走吧。” 那手从容而有力,有种被牢牢掌控的感觉,怎么也挣脱不了,邱灵灵只得红着脸,任他拉着往山下走。 第31——32章 第三十一章一宵风雨今非昨 “公子,淮安那边来信了。” 公子不说话。 刘白动手拆开信,看了几眼,笑道:“还真有两件大事,淮安半个月前换了新知府大人,再就是,于家银号的掌柜一夜暴毙,东家于公子疯了,一家老小也都莫名变得又聋又瞎,当真古怪!” 公子笑:“这倒奇了,分明是江湖中的手段,于家普通生意,怎会与江湖中人结仇。” 刘白会意:“属下这就写信叫他们查查此事。” 公子不再说什么,移开话题,“江家那边可有动静?” 刘白摇头:“兰家那拨人始终在院外守着,我们的人也不好动,都说江家闹鬼。” 公子淡淡道:“我们的人会怕鬼?” 刘白笑:“是兰家那拨人怕鬼,不敢进院,加上还有千手教的,总不能让人发现与我们易家有关。” 公子点头:“叫我们的人都撤回来吧。” 刘白犹豫:“这……” 公子叹了口气:“明明是派去监视的,全让江小湖弄去给他看门,又不给工钱,岂不是赔本生意?让给他们做算了。” 刘白好笑:“公子说的是,兰家志在那件宝贝,千手教恐怕是帮着江小湖监视兰家人的,让他们先乱一阵也好。” 公子不语. “表哥的女人?”刚出门就听到这样一句话,抬眼,一罗衣绣裙的女子站在假山旁,手持团扇,虽然在笑,目中却是高高在上的不屑之色。 邱灵灵不喜欢这样的人:“你是谁?” 程晓琳上下打量她:“金越那老头死了,千手教果真没人管,你又不缺钱,总跟着我表哥有什么目的?” 见她对金越颇为不敬,邱灵灵更不悦:“你怎么知道我是千手教的?” 自觉说漏了嘴,程晓琳转身便走:“你是哪儿的,与我何干!” 邱灵灵猛地想起来,追上去拉住她:“啊,我知道了,上次那些人是你派来的,不许我找易轻寒!” 程晓琳自认是世家小姐,又将她当作易轻寒的女人,此刻被扯住,只觉得有失身份,不由大怒,左手一掌向邱灵灵心口拍去。 万万想不到她出手这么毒辣,邱灵灵心惊,忙侧身躲开:“你这个女的真坏!” 程晓琳怒,待要再打,右手却被人扣住。 “你来啦!”邱灵灵松了口气,指着程晓琳,“她要杀我。” 公子放开那手,低头微笑:“好了,休要误会,这是我表妹。” 邱灵灵愣。 公子转向程晓琳:“她并不知道是妹妹,妹妹何必计较,亲自动手。” 见他二人举止亲密,程晓琳忍住气恼,恢复平静:“倒并非有心跟她计较,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该有规矩才对,表哥待人太好,我不过出手替你教训罢了。” “既是我的人,我自会教训,”公子皱眉,“你素来最懂事,怎的也跟着胡闹,岂不有失身份?” 程晓琳自觉失了颜面,咬牙:“表哥说的是,我怎比得她的身份!”转身就走. “我以为是她派人害我,不知道她是你表妹啊。”不安。 公子不语。 “你……生气了吗?”拉拉他的手臂。 公子转脸看她:“就算是她派人害你,你便要自己动手拿她?” 邱灵灵解释:“我只是想抓她问问。” 公子道:“你武功很厉害,一定抓得住?” 邱灵灵垂首。 公子道:“她既敢派人害你,下次或许会派更多更厉害的人来,那时候你怎么办?” 邱灵灵不语。 公子拉起她的手,语气柔和许多:“有事就该告诉易哥哥,易哥哥自有法子护你,一个人卤莽行事是不对的,你可明白?” 邱灵灵抬脸看了他片刻,眨眼,点头。 公子微笑:“这就对了,快进去吃点心。” 邱灵灵迟疑,欲言又止。 公子摇头:“淮安那边并没出什么大事,我已送信给几位护法,若金教主回来,会立刻派人通知我们,你尽可放心。” 邱灵灵失望:“这样啊,谢谢你。” “先吃点心,我出去交代几件事。”. 公子并没走出多远,刘白就迎面进园来了。 “方才程小姐……” “她要出手教训那丫头。” “现下得罪她,恐怕程老夫人面上不好看,若当真计较……” 公子轻笑一声:“区区小事,程家看的是易家三夫人的位置,小题大作没什么好处,女儿还未进门就敢出手管事,犯了易家忌讳,是他们该担心才对,你且派两个人备礼送去,就说孝敬姨父姨母,不必提起此事,无论如何总是亲戚,看在母亲面上,也该安安他们的心。” 刘白点头:“但老夫人那边……” 公子道:“程家会送信给她老人家,她老人家若知道,必定又要劝我娶晓琳。” 刘白道:“公子的意思,如何是好?” “总是跟她老人家陪话也麻烦,”公子负手,“你且去鸽站送个信,叫吴新把去年那件夜光瓶取出来,孝敬七姨娘,叫她多多留意提点老爷,她兄弟的事我已安排好,待我明年回去,还想着给九妹妹带些玩物的。” 刘白目瞪口呆,居然用这招,以爹制娘,太他妈高明了!就不怕你娘揍你?. 长指轻弹,一粒粒檀香木珠击出,打在半空的骰盅上,骰盅急速旋转,缓缓下落,邱灵灵不眨眼盯着,自金越去世她便一直闷闷不乐,如今总算有了点玩兴。 轻轻一声,骰盅在桌面落定。 公子扶桌:“是大是小?” 邱灵灵道:“三个幺!” 小猫赌钱还很有天赋,公子靠回椅背,挑眉:“那可不一定。” 邱灵灵伸手揭开骰盅,眼睛刹那间瞪圆:“不会啊,明明是三个幺!”瞧着那三粒六点的骰子,她不由满脸疑惑,忽见公子看着自己笑,顿时恍然:“嘿,你耍赖!” “我几时耍赖了?” “你肯定耍赖了!” “不许诬陷我,我是好人。” “好人啊……”邱灵灵眨眼,“不像。” 还真有点长进,公子板起脸。 邱灵灵拿着骰盅在他眼前不停晃,一边笑:“逗你的啦,你别生气,小气鬼!” 公子桃花眼微斜:“我不是好人?” 邱灵灵放下骰盅,郑重道:“你很好。” 公子含笑问:“除了金还来,易哥哥是不是最好?” 邱灵灵腼腆地笑,不答,将骰盅推给他:“你真厉害,快教我啊。” 公子摇头:“那可不行,你学会了跑去秋风堂赌钱,岂不是要把客人都吓跑?” 邱灵灵转眼珠:“你不教我,我就说出去,秋风堂是易家开的,易轻寒赌钱耍赖!” 公子忍笑:“小丫头,你敢威胁我。” 邱灵灵拿白眼瞪他,接着又笑起来:“我才不稀罕钱,金还来有很多钱啊。” 公子看了她片刻,笑意有些冷:“是吗。”. 大街上,两匹雪色骏马拉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驰来,在秋风堂门外停下。 刘白硬着头皮下马,与赶来迎接的人说话,心中的偶像形象急剧崩塌,公子的品位如今越来越低级,不下棋看书就算了,天天陪小丫头玩骰子,居然还亲自带她来秋风堂赌钱,好歹你也该顾及下形象,这种地方是你来的?没见那个江小湖?女人也没这么哄的,你想要人人都知道你将来的老婆是个小偷醉猫加赌鬼? 公子拿折扇轻撩衣袍,优雅地下车,正要回身扶人,却见邱灵灵已经直接从车上蹦下来了,公子微笑,真像只小猫。 邱灵灵望望四周,有点不安,悄声道:“很多人看我们啊。” 公子点头:“所以你一定要赢。” 邱灵灵眨眼:“我肯定……”突然停住。 顺着她眼睛望去的方向,公子皱眉:“怎么?” 邱灵灵呆了半日,神色渐渐紧张起来,抬手指着远处一座小楼:“那是什么地方?” 公子道:“第一名妓江柳青的馆舍。” 小脸瞬间白了,邱灵灵咬唇,忽然跋腿朝那座小楼跑过去. 人斜斜歪在榻上,耳畔是缠绵的箫声,身旁,美人亲手剥开果子,将果肉喂给他。 正在这当儿,一个黑衣女子突然闯进门:“你怎么在这儿!” 美人惊得站起身。 黑衣女子冲到榻旁,气愤地盯着榻上的人:“你不是去淮安了吗,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榻上人只看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我天天等你,你……”她忍不住哭起来,拿脚踢他,拿粉拳揍他,“你说过再不来的!你个混蛋!你起来!” 任她怎么踢打,榻上人始终一动不动,似乎没有感觉。 旁边的美人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想必这位就是贵客家中的厉害人物,见她下手颇重,也担心起来,怕自己的地方真闹出大事,忙过来解劝,邱灵灵只是气急,见她来拉,越发伤心,随手一掀,哪料到美人并不像她练过武功的,顿时站立不稳,被推倒在地。 “行了行了!”金还来忽然起身,过去将美人扶起,也不看她,“哪个男人不是这样,有什么稀奇,由得你胡闹,回去!” 邱灵灵喃喃道:“可你答应过我的……” 金还来不耐烦:“答应又怎么,男人的事轮不到你管,回去回去!” 邱灵灵望着他发呆。 美人反倒生起了恻隐之心,原本只留心想寻个良人为自己赎身,但委身风尘这几年,见识的怨妇妒妇也不少,如今看来,她们也未必那么称心如意,到这种地方来的男人,又有几个值得托付?想着,她不由也有些灰心,柔声解劝:“公子已出来这么几日,不妨先回去看看?”见他看过来,她立即识趣地不敢再说,谁能得罪财神爷? 金还来端起几上酒杯,一饮而尽:“回去,没事不要乱跑。” 邱灵灵擦擦眼睛,上前拉他,轻声:“我们回去好不好?” 看看那只手,再看着那满是泪痕的小脸,金还来沉默半日,别过脸:“你先回去。”缓缓推开她。 邱灵灵踢他一脚,转身跑了。 “站着做什么,莫非你真想赶我走?”冷冷的。 美人回过神,意识到方才的话可能得罪了这位贵客,立即嫣然一笑,坐到他身边,软语温存. 南楼书房,闷热的空气令人烦躁,旁边玛瑙缸中放着半融的冰块,水精帘荡漾,映着那妖冶的红衣,绝美的容颜,眉目之间风情万种。 仆人奉上一盆刚汲取的清凉的井水,公子洗过手:“美人一笑值千金,心落姑娘从进门就一直笑,岂不吃亏?” 兰心落越发笑得妩媚:“听说易公子在大街上让姑娘给丢下了,不好笑么?” 公子淡淡地:“的确好笑,想不到你们对易某的事也很关心。” “哟,生气了,”兰心落拍拍胸,眨眼看他,“那些人并不是我派的,监视的也不是你,只因江小湖当时正在秋风堂,易公子可休要错怪了人。” 公子道:“兰大老爷并不在兰家庄。” 兰心落挑眉:“看看,该说你对我们的事关心得很才对。” “我只关心自己的生意,”公子笑,“平白无故要送两千万银子出去,自然得打探清楚些,免得有人拿了钱赖帐跑了。” 兰心落忍笑:“易公子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公子颔首:“但你可千万不要赖上我。” 兰心落瞪他:“真没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男人。” 公子道:“这么急着见我,有事?” 兰心落道:“上次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公子道:“我不习惯和漂亮女人谈交易。” 兰心落故作惊讶:“为什么?” 公子道:“女人生得太美,我就只顾着看人,总是忘了看她们的诚意,尤其是聪明女人答应的事,更不能算数。” 兰心落发笑:“你要见他?” 公子点头:“和正主谈更放心。” 兰心落蹙眉沉吟:“他老人家现在正在分舵办事,但那笔钱不能拖。” 公子道:“我可以先拨五百万两。” “一言为定。”. 黄昏,风雨驱散空气中的闷热,雨打荷叶,劈啪响作一片,然而在这嘈杂声中,却掠起一缕美妙的笛声,夹在雨声荷声中,显得时断时续,听上去带着几分悲戚,似有人在呜咽。美护法华云峰端坐亭子里,横笛,身边陪着两个美丽女孩子。 笛声忽停。 起身吩咐两句,他闪身入雨中。 一袭黑衣,一柄素伞,娇小的人儿远远站着,似要被风雨吞没。 华云峰本性风流,对感情不甚在意,自金还来出言警告,也就放开了,然而此刻见她这样,不免也觉得可怜,忙望望四周,上前接过那伞,将两个人罩住:“这么大的雨,有事叫我过去便好,怎的自己跑来。” 邱灵灵喃喃道:“我不是找你的,只是……你的笛子吹得很难过。” 华云峰笑:“难过?你听得出来?” 邱灵灵不答,忽然道:“金还来回来了。” “教主回来了?”华云峰大惊,靠,你他妈故意躲在暗处考察我们?接着又冷汗直冒,本护法最近没做错啥事吧…… 邱灵灵沉默半日,道:“他在江柳青那儿。” 江柳青?第一名妓?华云峰恍然,怜意更盛,知道我们教主不是好东西了吧,小丫头太单纯,当初怎么就被骗了去做老婆。 邱灵灵眼圈微红,望着他:“钱护法不在,你去把他叫回来好吗?” 你都叫不回来,我吃了豹子胆敢去叫他?钱护法当然不会在,听到你这话,他想必早就跑到哪个角落躲着去了,华云峰黑线,干笑:“不就是找女人吗,没什么稀奇,男人都这样,你别急,教主说不定是出去玩玩,过几日就回来了。” 邱灵灵望望亭子里两个女孩子,垂下眼帘:“男人都这样吗。” 华云峰有些不忍,安慰她:“男人可以娶很多女人,何况是我们教主,你不用怕,他既然让你住金园,肯定还是喜欢你,外头那些女人都不算什么。” “这样啊。”邱灵灵轻声。 华云峰也觉得惭愧,冒死出主意:“不如……去找易公子帮你?”妈的金还来你就在外头风流吧,到时候回来发现自己老婆出墙,就有的玩了,哈哈。 邱灵灵“恩”了声,不语。 华云峰拍拍她的肩,怜香惜玉的本性又冒出来:“当心着凉,快些回去,不要乱想,他玩够了必定会回来。” “真的吗?” “真的。” “谢谢你啊,那我回去了。”. 风雨飘摇,灯笼熄灭,金园漆黑一片,只听得飒飒的雨声,还有,房间里传出的呜咽声,似有人在梦中低泣。 檐下,一个高大的黑影静静站着。 心脏阵阵紧缩,似要窒息。 “永生不负”,那个女子信守了诺言,为此不惜性命,他又岂能弃之不顾,不是相遇太迟,所有的事原本都错了,他可以拥抱任何人,却惟独不能是小丫头,带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去拥抱她,对她不公平,他也做不到。 雨声渐弱,房间里再无动静。 他转身离去。 第三十二章妙计险求暖玉杯 几天过去,金还来没有回来,城里却出了两件大事。 天底下最穷最懒最最最没用的江小湖居然娶了个老婆,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如花似玉的老婆!模样好,武功好,还是江家世交兰家的大小姐,有人私下打听,其闺名叫兰心月。 其实江小湖那小子运气向来不错,女人缘也很好,捡个漂亮老婆原本没啥稀奇,但此事依旧使得全城人心振奋,因为这位漂亮老婆竟是只母老虎,不到两天工夫,江小湖就被修理得服服帖帖,鼻青脸肿,再不敢上妓院找相好。 不过这位兰大小姐和江小湖倒是有一样共同的志趣,赌钱。 这消息也是刚刚才传出来的,不同的是,江小湖赌钱的后果是经常欠债,被人丢出来,偏偏他老婆手气奇好,听说自今日午时起,小夫妻两人就进了秋风堂,老婆推庄,丈夫作陪,一直赌到现在天快黑了还没出来,据放出的可靠消息,二人已吓走了近六十位客人。 另一件大事,则是新晴楼的头牌晴思姑娘. 时已黄昏,河上花船来去,映着水光分外美丽,岸上很是热闹,人群黑压压一片,无数眼睛都盯着河上的某只花船,可惜那座船上此刻薄帘低垂,其中影影绰绰,根本看不清舱里是些什么人,偶有丫鬟进出,外面是两个撑船的婆子。 一名锦衣公子缓步行来,旁边陪着个瘦瘦高高的蓝衣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锦衣护卫。 公子看河上:“江南水多,夜色果然要比我们那边好,怪不得晚上这么多人。” 刘白忙道:“往常也不见这么多,近日才多起来的,想必都是来看晴思姑娘,她喜欢坐船游河。” 新晴楼的晴思姑娘不仅貌美,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才学渊博,善解人意,禀性温柔,但凡与她谈论过的客人,无不敬服,然而这位姑娘眼高于顶,从未有客人在她房间留宿过,有富商曾以千金相求,最终也被拒之门外。 公子想起来,笑:“倒听说过她,女人美貌才学兼备,自然骄傲,烟花之地有这种清倌人也不足为奇。” 刘白摇头:“并非她才学出奇,奇就奇在,据说每位客人见她之前,都要撸起双手袖子让小丫鬟查看,然后方能成为入幕之宾,与她谈论。” 公子奇怪:“莫非这就是她的癖好?” 刘白笑:“也曾有客人戏言问过,她也不生气,一笑了之。” 公子有了兴趣:“这女人倒有些意思,难怪许多人想要会她,不知来历如何?” 刘白摇头:“不过是个烟花女子,谁会去打听这些。” 公子若有所思。 刘白试探:“公子可是想……” 话未说完,就听公子轻哼了声:“小丫头!” 抬眼,一个黑袍黑披风的小人儿跛着脚,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墙根一蹦一跳地迎面过来,忽然瞥见公子,立即低了头,转身就要跑. 一只脚上穿着黑底描金靴,做工精致,且又小巧轻便,然而那另一只脚却在拼命往后缩,虽然有衣摆掩饰,还是很容易就让人发现,那脚上并没穿靴子,只露出如雪白袜。 邱灵灵坐在椅子上,灯光里脸红红的,不时拿眼睛悄悄瞟他。 公子神色淡淡的,不说话。 刘白不敢多看,退至门口。 邱灵灵轻声:“你别生气,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看见了……”头渐渐垂了下去,她没再往下说。 堂堂易家三公子被个小丫头丢在大街上,公子看了她半日,终于还是轻叹一声,谁会让小丫头有那么大反应,还用问么? “鞋呢?” 邱灵灵含糊:“输了。” 公子忍笑:“在秋风堂赌钱?” 邱灵灵脸更红,“恩”了声。 “输给谁了?” “江小湖的老婆。” “兰大小姐?”公子终于笑了,“听说她今日赢了不少,你没用我教的法子?” “用啦,可她也会,”邱灵灵不太服气,“本来我是不会输的,可有个穿红衣裳的女人来捣乱,害我输了。” 公子点头:“什么模样?” 邱灵灵迟疑片刻,声音低了下去:“她长得很好看,很多男人都看呆啦……” 公子心中一动:“她怎会跟你作对,你惹她了?” 邱灵灵忿忿地:“因为江小湖的老婆不肯跟她赌,只跟我赌,我也不喜欢她,她喜欢勾引男人,江小湖都已经有老婆了,她还故意去招惹他。” 当着男人诋毁另一个女人,聪明的女人是不会这么做的,小丫头单纯得太过直率,公子摇头:“那是江小湖老婆的事,你生什么气?” 邱灵灵不说话了。 因为金还来有老婆,那些女人还去勾引他?公子微笑:“你说得不对,若非江小湖好色,那女人再怎么勾引也没用。” 邱灵灵脸白了,许久才喃喃道:“你也有很多女人吗?” 小猫问这么直接?公子嘴角抽了抽:“没有。” 邱灵灵瞟他,怀疑。 公子面不改色,示意她看刘白:“不信你问他。” 邱灵灵转向刘白。 我没有原则,我这总管当得好好的,不想现在就下去扫地,忍住心中罪恶感,刘白一脸悲愤,勉强点了下头,公子你骗死人不偿命,还拉上我做啥,这纯情装的,你就一点儿不内疚? 大眼睛里,目光果然黯了下去,邱灵灵轻声:“可男人都有很多女人啊,以前我爹也是。” 公子解释:“若男人愿意,当然可以。” 邱灵灵不说话了. 公子蹙眉,忽然道:“不要再惹她,那个穿红衣裳的女人。” 邱灵灵沉默片刻,拿出只镯子:“我偷了她的镯子。” 公子失笑。 邱灵灵又拿出两件首饰:“这是江小湖老婆的,谁叫她故意要我当众脱鞋。” 公子问:“她为何要使你难堪?” 邱灵灵含糊:“……我装个老婆婆,骗了她的银子。” 公子笑:“这可是你先不对了。” 邱灵灵撇撇嘴,也笑起来,解释:“其实我很喜欢她,只是想逗她玩的,她真厉害,江小湖可听话,再不敢去找别的女人了。” 刘白别过脸,极力忍笑。 公子拿折扇挡着鼻子,咳嗽,真是个伟大的理由,小猫也想做母老虎,那可不妙。 “我要走啦。” “我叫人送你回去。” 邱灵灵别开脸:“我不回去。” 笨蛋小猫夜里到处乱跑,出事几率太大,公子叹气:“外头不好玩,不如就留在这儿,易哥哥陪你赌钱,如何?” “好啊。” “我输了,便送你一双鞋。”公子看着那只秀气的小脚。 邱灵灵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我身上只有这个,输了就把它送给你。” 公子动容:“火蟾?” 邱灵灵眨眼:“是啦。” 火蟾至阳,怪不得小丫头中了“半月露”还能活下来,公子恍然:“这就是当年百里英那只?” 邱灵灵点头:“我和金还来偷的。” 公子摇头:“这么大的赌注,可不只值一双鞋,也罢,输了你便先欠着,明日再给也不迟。” “不许耍赖!”. 浑浑噩噩中,时间走得格外快,一天又即将过去,傍晚,天阴阴的,一个娇俏的女子从饭馆里奔出来,到各个巷子口张望,柳眉倒竖,气急败坏地跺脚。 “江小湖!江小湖——” “你别叫,他被人请走啦。” 女子抬眼,发现树上坐着个黑衣裳姑娘。 “是你?” “是我啊,方才你丈夫被一个女人请走了。” 漂亮的脸由白转红,女子忍怒:“哪个女人?” 黑衣裳姑娘不答,眨眼反问:“你是兰大小姐?你找到他,他不回来可怎么办啊?” 兰大小姐捏起粉拳,状似得意:“他敢?” “他真的很怕你?” “当然,他不回来我就揍他。” “揍他?”黑衣裳姑娘惊讶,若有所思,“你揍了他,他就听话吗?” “当然。” “他让你揍?” “他打不过我,”想到母老虎的名号,兰大小姐也有点心虚,“那个混蛋在哪里?” “他在西云街胡同,就是昨日秋风堂那个穿红衣裳的女人那儿,我先去等你啊。”黑衣裳姑娘手一扬,丢给她一个纸团就掠走了. 母老虎果然厉害,江小湖乖乖丢开那女人,跟着老婆回家了,邱灵灵回到金园,却见财护法岳一平等在园外。 “他真的回来过?” “教主议完事之后就走了。” “他去哪儿啦?” “今夜教主要亲自去取天水城主的千年暖玉杯,”岳一平解释,“那千年暖玉杯是从关外买回来的,八大水神沿途护送,早上才抵达附近清江城,水风轻已带人前去迎接,听说他们行程很急,并未在清江城多作停留,大约离此地不远了。” 江小湖不是说过,天水城主水风轻是千手教的仇人吗!邱灵灵猛然记起,大急:“一定要偷那个杯子吗?” 岳一平摇头:“那可不是普通的杯子,听说千年暖玉杯能解百毒,我千手教最善用毒,这等宝贝若落在别人手里,岂不成了我们的克星,因此教主才决定取回来。” 邱灵灵道:“可是听说天水剑法很厉害啊,而且水风轻手下还有八大水神和很多高手。” 岳一平不甚在意:“灵灵姑娘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天水剑法虽名满江湖,但我们教主也神通广大,何况还有尹护法他们在,怕什么。” 邱灵灵着急,转身掠走:“不行,我要去看看!” 岳一平呆了片刻,反应过来,顿时冷汗直冒,本来只是讨好报信的,小姑娘若真跟去,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老子一万个脑袋也赔不起啊!. 南楼书房,打起帘子,已经有个人等在里面。 公子并不意外:“金教主大驾光临,易某有失远迎。” “她是我师妹,”金还来看着他,开门见山,“若有人欺辱她,便是与我千手教作对,我金还来第一个不会放过。” 公子淡淡道:“她现在似乎毫发无损。” 金还来道:“易家势大财雄,又是武林世家,她只是个不懂规矩的小丫头,恐怕高攀不上,将来闹出笑话。” 公子微笑:“是她的意思,还是金教主自己的意思?” 金还来冷笑:“那很重要?” 公子道:“当然,我要的是她,所以不必理会金教主的意思,除非,金教主有心留她在身边。” 金还来冷冷道:“若非你是易家人,此刻早已是个哑巴。” 公子笑:“这么说,我该多谢金教主手下留情。” 金还来侧身:“真要娶她,你可愿意不纳妾?” “这话不该是金教主来问,”公子往椅子上坐下,“人的话最不可靠,莫非我答应了,你便会信?何况就算我现在答应,将来要食言,你又能如何?” 金还来沉默片刻,道:“你的身份太复杂,她是我师妹,我总希望她过得好些。” 公子看着他,神情自若:“有些话尽可以叫她自己来问我,金教主既担心她过去受欺负,何不给她个好身份。” 金还来冷哼一声,掠走. 千年暖玉杯是稀世宝贝,为避免发生意外,天水城一行人并未在清江城停留,匆匆往回赶,直到天黑,人倦马乏,水风轻才下令队伍停在小树林外,生火歇息,安排人轮流值夜。 十来辆马车和十几匹骏马散在周围,惟独三辆马车停在当中,中间一辆装饰格外精致,车壁是银色,四角垂着长长的白色流苏,上系明珠美玉,里面人的身份也就不用去猜了,另外两辆车内似有宝光流动,显然是那批从关外运回的珍宝。 守夜的人仗剑来回巡视,其余的或在马车里,或是三五成群围坐火堆旁,腰间多系着白色丝带,有大名鼎鼎的天水城主水风轻在,每个人都安心得很。 一道黑影无声从头顶掠过,在装着珍宝的那两辆车旁略作停留,眨眼又掠走。 守卫眼尖,大叫:“有贼!” 话音未落,已有两人拔剑追去。 这等高妙的轻功绝非常人所有,一名带刀的蓝衣人皱眉,走到中间那辆银色马车前,头上的白玉簪已显示了他的身份,乃是八大水神之一:“城主……” “不必追了。”低沉的声音打断他,有些冷。 “是。”蓝衣人退下。 片刻,两名青衣人朝这边走来,手上分别捧着茶与点心,在马车前停下,其中一青衣人恭声:“城主可是先用茶?” 车帘掀起一角,一只手伸出来接过茶。 突然,车内响起声冷笑,随即那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茶杯直直飞出,朝奉茶的那个青衣人打了过去。青衣人反应也不慢,迅速将托盘丢开,身形闪动,眨眼便已站在三丈开外,分明是从未见过的极其高妙的轻功。 茶水落下之处,“哧”的一道白烟。 有毒!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马车里就冲出一道白影,同时银光乍现,空中似有闪电亮起。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狠,稳,准,竟是当头劈下,从未有人会用这样的手法使剑,也从未有剑客会用出这么重的力道,轻巧的剑如重千钧,气势之壮令人心惊。 一剑之威至此,所有人都吓住。 招式完美得无懈可击,几乎已成了艺术,剑下之人本是无处闪避,然而剑本以轻巧制胜,以刺削为主,如今力量太过,偏又用了劈的招式,凡事过之则不及,整个过程反倒不那么自然了,显得生涩许多。 青衣人看准这点,嗤笑一声就要走,冷不防旁边猛然响起娇呼声,几乎是同时,一个黑影扑来将他撞开,竟是要为他挡那一剑。 心中发凉,他想也没想,立即抱着那人生生往旁边移开两步。 “哧”,衣袖被剑气划破。 万万料不到这一剑威力强大至此,金还来吓出身冷汗,若非此人使的聚水剑,又未尽全力,怀中人只怕已经被劈作了两半! 不敢再多耽搁,他抱着人以最快的速度掠走。 “都守着!”白影紧随而去。 那带刀的蓝衣人反应过来,正要下令,却听见一声惊呼。 “不好了!”先前捧点心的青衣人不知何时已撩开了那辆车的车帘,探头入内瞧了瞧,很快又转身,惊慌叫嚷,“暖玉杯不见了!” 蓝衣人大惊,厉声:“把人都给我叫过来!” “是。”青衣人目光闪闪,答应着就走,低头的瞬间,谁也没看到他嘴角那一丝笑意。 第33——34章 第三十三章不是旧相识 先让轻功最好的华云峰前去试探,虽有两人追赶,但水风轻根本不着急,也未清点失物,可见暖玉杯并不在那两辆马车上,于是金还来亲自出马,人人都以为他假扮青衣人献茶,是想使毒对付水风轻,不慎被发现,引得水风轻追杀,谁会想到后头还有个最善易容的银护法郑娇娇呢,想来方才她已得手。 设计本是毫无破绽,哪料到邱灵灵会赶来,差点出了大事,如今抱着一个人施展轻功狂奔,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月落,金还来终于在城外路口停住,将怀中人丢下,累得扶着树干喘息。 “你来做什么!”恼火。 见他生气,邱灵灵垂下眼帘,不安:“小湖大哥说天水城主是千手教的仇人,我怕你有事” “你不来我能有事?方才要做什么,你想死?” “我以为……只是想救你啊。” “救?”金还来扯下面具,怒,“我还用你救?你几时救过我!多管闲事,总是惹麻烦!” 邱灵灵擦擦眼睛,不说话。 金还来迅速扯下身上的青衣丢掉,恢复一身黑袍,一只漂亮的珍珠攒成的小鹤掉在地上,他弯腰拾起来揣在怀里,转身就走:“自己回去,攒珠鹤的事不许告诉江小湖。” 邱灵灵顾不得别的,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哭起来:“你又要去找她吗,不要去好不好?” 金还来掰那手,不耐烦:“我答应送她件礼物,别胡闹。” “你可以不找她的,”小手抱着他的腰,生怕他会走,邱灵灵转到他面前,泪眼蒙蒙望着他,“你要女人,我可以……”一边说,一边胡乱扯他的衣带。 响亮的耳光,她倒在地上。 重重的一巴掌,就像扇在自己心上,痛得他发抖,声音却冷如冰:“你是什么人,跟她们比?一个女孩子家不知羞耻,给我滚回去!” 邱灵灵捂着脸,却没有哭,只是伏在地上,大大的眼睛深遂不见底,隐隐有悲伤溢出。 金还来转身:“自己回去。” 邱灵灵跳起来,冲上去扇他一耳光:“你跟我回去!” 金还来不动。 又是一耳光,更重,更响。 金还来仍是不动。 半日,她喃喃道:“你去吧,你走。” 金还来不看她,径直走了. 由于有了头牌晴思姑娘,新晴楼名气也大起来,不像其他妓院,楼里的摆设装饰都十分不俗。 一个丫鬟拦在门外,圆圆的脸分明十分可爱,却故意摆出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施礼:“要见我们姑娘是有规矩的,请公子把袖子撸起来些。” 公子为难:“我不想给你看,怎么办?” 丫鬟瞪他:“为什么?” 公子侧过身:“我是个做生意的,白给你这小丫头看了,又不给钱,岂不是很吃亏?” 丫鬟好气又好笑:“那我看了你的脸,你也要钱?” 公子面不改色:“当然,所以我已经看回来了。” 丫鬟忍笑:“公子何故刁难我?” 公子摇头:“不是刁难,实在是这看手的规矩让我想起了卖菜的,选上一选,哪个萝卜最甜哪块肉最好。” 丫鬟扑哧笑起来。 公子笑:“我不喜欢被一个女人逼着做事。” 丫鬟转转眼珠,笑眯眯:“姑娘说了,不让看就别想进去。” 公子挑眉:“那可不一定。” 丫鬟奇怪:“你有法子?” 公子含笑,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你只要将我的话照样说与你们姑娘听,她必定放我进去。” 丫鬟半信半疑望了他片刻,果然进去了. 没有熏香,房间空气很好,色调柔和简单,清爽明朗,一进门,夏日的暑气便感觉少了许多。 晴思没有想象中那么美貌不可方物,然而见到那双眼睛,公子就知道,为什么她会比别的女人更受关注,格外与众不同了——这个女人有双善解人意的眼睛,温柔,坦然,又带着一分矜持与娇羞,根本不似烟花女子应有的眼神。 公子赞赏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双眼睛太容易打消人的戒备之心,自古以来,女人的武器总是这般温柔简单,却仍有许多人前赴后继上当。 晴思也不恼,微笑:“易公子看够了么?我便是晴思,不会有假。” 公子走到椅子旁:“若非知道你是谁,你说太阳从西边出来,我都会相信。” 晴思淡淡道:“易公子如何打听到这些?” 桃花眼似笑非笑,公子叹息,反问:“你以为你做得很周密?” 晴思脸色略变。 公子不紧不慢坐下:“放心,今后再不会有人打听到了。” 晴思沉默半晌,看着他:“你为何要帮我?” 公子道:“因为你要做的事对我有好处。” 晴思看他:“你在利用我。” “错,有的事我不必利用你,你也会去做,而且未必能做成,所以我只是在帮你,”公子含笑摇头,“我不但知道你的来历,而且你要找的人我也知道。” 温柔的目光变得凌厉,晴思上前两步:“他在哪里?” 公子不答,反看向旁边的一台桐木琴:“听说淮安城曾有一位姓文的小姐,极爱抚琴听琴,晴思姑娘色艺俱佳,想必也抚得不错。” 晴思不语,直直看着他。 公子忽然移开话题:“近日天气不错,江南夜色又好,姑娘何不泛舟出游,或许你等的人便闻琴而至了。” 晴思蹙眉,似有所悟。 公子道:“人在面前,能不能留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有些事欲速则不达,而且也要付出代价。” 晴思点头:“多谢。” “你不必谢我,只因你做的事于我有利罢了,”公子起身,“今后你的来历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家人也会过得很好。”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回身,微笑:“记得带上琴。”. 千年暖玉杯被盗!天一亮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传开,能当着天水城主水风轻的面,设计取走暖玉杯,除了千手教的人,还有谁这么大胆?近年天水城与千手教并列崛起,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终于有了矛盾,人人激动万分,都等着看一场好戏,当然,传出的消息没令他们失望,“绝不放过千手教”,据说这是水风轻的原话。 夜色中的河畔,两个黑影并肩而行,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小湖大哥的老婆很好啊,方才那些人还要抓她,差点砍她的手,若我们不去,小湖大哥会不会施展武功救她?” “不会。” 金还来比他好,因为金还来肯定会出手救的,邱灵灵心情好了许多:“因为他要悄悄找那个仇人吗?” 金还来点头:“那些人不会真把他老婆怎样的。” 邱灵灵想了想:“那些人故意抓他老婆,就是为了要他交出他家的宝贝,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很快就知道了。” “啊?”不解。 金还来停下脚步:“你且回去,天黑了,不要再乱跑。” 邱灵灵垂下眼帘:“你不回去吗?” 金还来不作声。 很快,她又抬脸笑了:“你别生气,我不会跟你吵的,我知道,你不会娶她们。” 金还来沉默半日,目中渐渐有了痛苦之色,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河面上隐约有琴声传来。 “晴思姑娘!” “难得,她今日怎的出来了。” 二人循声望去。 灯光铺彩的河面,花船轻轻荡漾,帘子高高卷起,一个身着淡红衫子的高髻女人侧坐于舱内,面前是一台古琴,纤手轻抚,人与琴配在一起,如画如诗,看在眼里格外舒适,她不算最美,然而那温雅与文静的气质,别说青楼女子,便是大家闺秀也少有人及。 目光落到那张脸上,金还来整个人都呆住。 邱灵灵早已发现不对,呆呆看了他许久,喃喃道:“金还来?” “琴儿!”他似乎没有听见,也不理她,只管快步朝那花船上走,痴痴的,目中犹有震惊与狂喜之色。 身后,邱灵灵咬唇,她想起了下午去江柳青处寻他时,那个美人笑着说的那番话,语气凄凉且无奈:“妹妹休要烦恼,他昨日便已走了,男人都是逢场作戏,顶多不过留他们一年半载,便赎身也是因为贪恋美色,有几个会当真喜欢我们的?” 金还来喜欢美人,对她凶,可是不论如何,她有事他永远会关心,那也好啊。 可眼看他找别人,还是会难过吧,邱灵灵擦擦眼睛,转身跑了. “公子不能就这么进去,要见我们姑娘是有规矩的,请先把手伸出来。”丫鬟阻拦。 “这船上是谁?”急切的。 丫鬟诧异:“你不知道?这是我们晴思姑娘啊。” 晴思?金还来呆了半日,怅然,对了,这只是那个传说中有怪癖的晴思姑娘,看来两人长相相似,他曾亲眼见过她的坟,她早已经不在,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公子?”丫鬟唤他。 “没事。”金还来转身要离开。 “何事吵闹?”柔美的声音响起。 丫鬟忙道:“姑娘,是这位公子方才想要进来,又不让看手。” 脸庞依稀有几分相似,金还来沉默,不,还是不像,但具体差别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因为那张脸在记忆中早已模糊了,这让他内疚且心痛,那个温柔的女子没有负他,整整寻了他五年,是他负了她,五年,只要他肯回去见她一面,她就一定不会死,然而他没有,他只会躲得远远的想要忘记,连回去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如今竟连她的容貌也几乎已忘记,甚至不如小丫头的模样深刻。 心猛地揪紧,他转脸看岸边,人已经不见。 不似那些纨绔子弟或者风流才子,俊美的脸带着许多英气,明亮的眼睛先是直直地盯着她,那目光逐渐由痴迷转为痛苦,然后又看着岸上,似在寻找什么,这样一个人,不论谁见了都会多看两眼的,晴思愣了半晌,反应过来,莞尔:“公子既已来了,何不进去小坐片刻。” 一个身具怪癖的女子竟有这般温柔且善解人意的眼睛,刹那间,记忆中那张脸又变得清晰、鲜活,金还来默然片刻,果然走进去. 小桨击起水声,船缓缓移到河中央,舱帘垂下,挡住外头人的视线,引得岸上一片唏嘘。 既不喝酒也不品茶,他独自坐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她的脸,晴思心中微动,也不说话,缓步走到琴旁,坐下,转脸冲他一笑,带着几分羞涩。 片刻,有琴声从指间泻出,婉转缠绵,凄凄如诉。 那双眼睛越发痛苦。 琴声止,二人俱沉默。 他忽然开口:“你有伤心事。” 晴思垂下眼帘,唇角却扬起:“何以见得?” 他不回答,目光闪烁:“你不像是这种地方长大的。” “谁生来就是这种地方的,”晴思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落到这种地方,惟有用心学习技艺,抬高身价,方能保住清白,何况我还在找一个人,只要名满江南,或许能让他注意到我,为了找到他,我已等了许久。” “他未必会来。” “有时候女人为了等一个人,多久都没关系。” 金还来不再言语,多久都没关系?跟那个女人一样傻,守着句誓言不肯放弃,其实她完全可以忘了他,或许会过得很好,不至落到那般下场。 “你不认得他?” “太久不见,我竟连他的模样也忘了,”晴思摇头,“但我记得他的手。” 所以她才有这个看手的怪癖?金还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时间会带走许多东西,那个女人为他连性命也舍弃,而他,竟连她的模样都快忘记。 晴思这才想起一事:“公子如何称呼?” “姓宁。” “宁公子也有伤心事?” 金还来不答:“我先走了。” 晴思并不挽留,跟着起身送他出去. 是夜,偏厅。 金还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的财护法岳一平,微笑:“岳护法最近日子过得很顺心?” 分明是亲切的笑,然而挂在那俊美的脸上,竟无端透出几分邪恶,大有当年金越的风范,看得岳一平冷汗直冒:“属下不敢。” “气色不错,”金还来端详他,勾勾手指,“过来,让本教主细瞧瞧。” 岳一平“扑通”跪下:“实在不关属下的事,是灵灵姑娘非要问起,属下后来也担心她出事,跟着追出去,哪知道……” “哪知道她还是跑去了,”金还来跳起来,走到他面前,俯下脸,“还差点死在水风轻剑下。” 岳一平发抖,说不出话。 金还来左手拎起他,右手拿着粒药丸:“来,张嘴。” 岳一平惨叫:“教主饶命,属下……” “本教主亲自动手伺候你吃药,你敢不吃?”金还来怒目,一边将药往他嘴里塞,一边骂,“妈的这是本教主刚刚研制出来的新药,第一颗就赏你了,不吃就是抗命,斩手剁脚,格杀勿论!” 被他点穴,药丸骨碌就下去了,岳一平面目扭曲,双手掐喉:“教主,教主救命!” “救命,本教主正是在救你的命,”金还来丢开他,直起身,“你运气好,她还活着。” 第三十四章姐妹计连环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天水城一年一度的金秋会又到了,每年收获早稻,城主水风轻都会设下金秋会,宴请四方朋友同乐,江南有名人物多能接到帖子,甚至还有秘密的朝廷官员,金秋会前夕,天水城自有马车上门接人。 天水城这三个字出现在江湖上的时间并不长,短短几年,却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它,因为那举世无双的天水剑法,还有水风轻的名字。传说中的天水城很神秘,极少有人知道它在哪里,而真正去过的人大多缄口不谈,城里百姓和外界极少往来,一应商货物资都有专人负责运送。 阳光下,炊烟袅袅,河岸上楼舍无数,人来人往,俨然一座繁盛的小城。 一条古怪的船飞快行来,在码头停下。 船不高,由名贵的乌木制成,没有窗户,船舱几乎完全密闭,码头上已等了好几个人,为首的身着蓝衫,头上束着白色发带,神情和蔼,笑容亲切,目中却自透着几分威严。 两个撑船的青衣大汉落下蒿,打开舱门,然后恭敬地退至一旁:“天水城已到,贵客请登岸。” 一个瘦瘦高高、着蓝白二色衣袍的男人先从舱内钻出来,却并不登岸,也恭敬地站在舱门旁,紧接着里面又出来一位锦袍公子,广袖垂地,气度高华,弯腰走出小小舱门,他便放下衣摆,直起身,兴味盎然地打量四周景色。 蓝衫人忙抱拳作礼:“来的可是易三公子?” 公子微笑,略抱拳回礼:“初来,不知贵城的规矩,还望见谅。” 蓝衫人笑道:“易公子客气,城主正忙着明晚金秋会的事,客房已安排下了,公子不妨先过去稍作歇息,再四处走走散心,天水城小,不周之处还望公子休要计较。” “不敢,多谢指点,”公子含笑点头,再客气两句,便随手指着他身后一个满脸胡子、个子小小的瘦汉,“想来兄台也忙得很,不如就请这位兄弟先带我们过去。” 蓝衫人一想也好,忙回身吩咐:“陆三,你且带易公子和刘总管去安顿,不可失礼。” “是,”陆三眉开眼笑,弯腰招呼,“公子这边请。” 公子点头:“有劳。”. 这名叫陆三的瘦汉很是健谈,领着二人往城里走,路上介绍这介绍那,一双灵活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透出许多狡黠之色,公子抿嘴跟他往前走,似乎兴致不错。 很快,陆三领着二人走进一扇高高的大门。 里面是座大园子,草木苍翠,楼阁华美,游廊上站着不少护卫,皆束着白色腰带,见了公子等人都恭敬地作礼。 客房在楼上,一进两间,很宽敞明亮,摆设精致物品齐全,小炉里已经燃上了名贵的檀香,盆中盛着干净温热的水,几上茶杯还冒着热气,可见早已算准了客人到来的时辰。 公子径直过去坐下。 陆三道:“这是易公子的房间,隔壁便是刘总管的,稍后会有人送沐浴的水来,不知两位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刘白忙抱拳道:“多谢,陆兄先忙,我们自便就是。” 陆三点头,却站在原地迟迟不走,眼睛瞟着旁边的公子。 刘白奇怪。 陆三眨眼:“易公子可还有吩咐?” 公子终于开口:“有,你过来。” 陆三顿觉意外,愣了下,果然走到他跟前。 公子闪电般扣住那只小手,将她拉倒在怀中:“小丫头又乱跑,这种地方也是你来的?仔细闯祸!” 清脆的笑声在怀中响起。 刘白瞠目结舌。 公子伸手扯掉面具,顿时,满脸胡子不见,那张漂亮狡黠的瓜子小脸又出现在面前,一双大眼睛笑得眯成缝,如同贪睡的小猫。 她直起身:“你怎么看出来的?” 公子板着脸不答。 邱灵灵不安了,轻轻拉他:“你别生气啊,我看了金秋会就走,不会有事的。” 桃花眼中微有笑意,公子叹气:“千手教偷了水风轻的千年暖玉杯,你还敢混进来,仔细跟着我,不要再乱跑。” 刘白回过神,忙上来劝阻:“公子,这恐怕不妥,来天水城的人数都是定了的,忽然多出一个,到时候不好说,灵灵姑娘易容术高明,跟着我们反倒容易被发现,若叫人查出她是千手教的,岂不连累了她?” 公子皱眉,道理没错,但小猫的行为实在让人不放心。 邱灵灵忙道:“你别担心,我都来了好几天,没人发现的,再说我知道出去的路,可以逃。” 刘白笑道:“早听说千手教消息最灵通,想不到连进天水城的路也知道。” 千手教也不知道,是江小湖说的,邱灵灵转眼珠。 公子放开她:“去吧,有事就来找我。”. 邱灵灵重新戴好面具,出门离去,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刘白瞟了眼门外,然后看着公子,明显是意有所指,似在请示。 公子抬手制止他:“偷听未免太无礼,何不进来说话?” “方才见易公子来了,一片好意过来问候,如今倒被当成偷听的,冤枉死了。”叹息声中,一名女子款步进来,白衣摇摇如风中雪花,弱不胜怜,谁也想不到,面前这个雪一般娴静幽雅的女人,就是那妖冶美艳的兰心落。 公子微皱了下眉,含笑道:“原来心落姑娘也接到了请贴。” “易公子可是有心笑话我,”兰心落掩口,“心落区区小女子,哪来那么大的能耐接到水城主的请帖,是我爹太忙,我代他老人家来的。” 公子道:“江小湖的老婆也姓兰。” 兰心落“啊”了声,吃吃笑:“易公子很关心别人的老婆。” 公子不生气,别有用意地瞟她:“兰心月,不知比起兰心落又如何?” 兰心落转转眼珠:“名字相似罢了,这世上相同名字的人也不少,莫非易公子以为,他们都该是姐妹兄弟?” 公子摇头:“是不是姐妹不重要,易某只担心,你们费了这么大力气,若到头来那件宝贝是子虚乌有,岂不失望?” “我也怕得很,不过这些事就像你做生意,多少都会有点风险,”兰心落叹息,转开话题,“相较之下,《白日惊风剑谱》与江家历代财富就实在多了,纵然我们这边落空,易公子也大可放心,绝不会叫你赔本。” 公子笑而不语。 兰心落望望门外,挑眉:“想不到,易公子的红颜知己竟是千手教的。” 公子道:“很奇怪?” 兰心落曼声道:“或许你不知道,金还来是江小湖的朋友。” “在别人身边安派奸细,果然有好处。”神色不见意外。 “我们要对付江小湖,将来或许会与千手教为敌。” 公子看她一眼:“她是千手教的人,我接近她自有我的道理,心落姑娘尽可放心做你们的大事。” 兰心落眨了眨美目:“你这是在跟我解释?” 公子拾起茶杯:“易某有必要跟你解释?” 两个人暧昧,刘白在旁边看得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直骂,妈的把老子当空气?公子若真娶了这祸害做老婆,老子还是回乡下种萝卜算了,否则迟早被这妖女整死。 兰心落看了他半日,忽然轻声笑起来,俯身在他耳畔:“有,当然有,因为我希望你是在跟我解释,我喜欢。” 公子似笑非笑:“是么。” 兰心落瞪他一眼,柔声嗔道:“还说是奸商,原来就是个傻子,你难道看不出来,人家在为你吃醋呢!” 公子微笑:“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么多男人,只有你不稀罕,”兰心落幽幽叹息,横眉,“其实我吃起醋来很可怕的,你看你,竟然主动抱别的女人。” 公子放下茶杯:“你打算怎么吃醋?” “啊,我想想,”兰心落目光闪烁,拿手指轻抚额头,斜眸,“你说,要是水风轻知道,天水城里来了千手教的人,会如何处置……” 公子打断她:“他不会知道。” “这么有把握?” “我还要用她,不希望有人坏事。”桃花眼中似有笑意,风情无限,然而那语气却平淡得出奇,听上去竟有些发冷。 兰心落收了笑,若无其事地拍手:“天色已晚,我该回房了。” 公子道:“不送。” 兰心落瞪他:“你就不肯作作样子,留我?” 公子笑:“心落姑娘若真想留,何须我说?” 兰心落不再多说,转身出门。 刘白总算松了口气,皱眉:“她会不会去告密?” 公子不语. 新晴楼,恬静的脸映着烛光,恍如梦中人,指尖,优扬平和的琴声渐转低沉,竟透出一丝悲伤无奈。 金还来突然道:“不必弹了。” 琴声停下,晴思歉然笑:“你每日来花了许多银子,却只是闷坐,本想抚琴替你排解排解,不想近日心里有些事,连琴也弹不好。” “既已名满江南,或许那个人很快就能找到你,何必自寻烦恼。” “宁公子倒是个知音,”晴思垂首,“但我今日才发现自己想错了,找到又如何,晴思不过是个烟花女子,或许他早已妻妾成群,若他果真是个正派人,又怎会想来这种地方,不来,又如何知道是我?” 金还来沉默半晌:“我先走了。” 晴思忽然起身:“宁公子留步!” 金还来微愣。 晴思似有些紧张,双手交握,眼帘低垂:“宁公子……今夜可以留下么?” 金还来皱眉:“你……” 晴思沉默半日,微微一笑,语气略显凄凉:“在这种地方,清倌人能做多久,明日起晴思便要接客。”这般清高的女子主动开口留客,已经很难堪,她别开脸:“既是别无选择,晴思宁可自己作主。” 金还来冷冷道:“你知道我是谁?” 晴思低声:“是谁不重要,晴思一介烟花女子,再如何有名,终究是风尘中人,身份卑贱之至,只愿第一个客人是心中知己,倘若宁公子嫌弃看轻,晴思亦无怨言。” 说出这么长一段话已经不容易,粉脸如扑了胭脂,娇羞无限,记忆中那张脸又开始清晰,金还来有些发呆。 门被有节奏地敲响。 金还来回神,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钱护法,面色紧张,手上捧着一封信,低声:“教主,这是天水城着人送来的。” 打开看了几眼,金还来皱眉:“奸细,他们抓了谁?” 钱护法面有难色:“灵灵姑娘好象去了天水城。” 金还来脸色微变,将信往他手上一丢就走。 晴思静静站了片刻,垂首,紧紧握拳,尖尖的指甲几乎嵌入肉中,心中冷且绝望,原以为能留他这么多日,多少已有了些把握,想不到却犯了个大错,还是太沉不住气。 丫鬟见不对,走上来:“姑娘,是不是叫妈妈推迟……” 推迟,能骗过这个人?她淡淡道:“不必,明晚照常。” 没有看那双手,但直觉告诉她,他就是那个人,既然当初决定这么做,就该知道迟早会付出代价. 金秋会前夕混进了千手教奸细,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天水城,大街上虽未戒严,却增加了许多巡逻的队伍,为保证贵客安全,园子里的守卫也多了不少。 夜色中,公子刚刚走下楼,就见兰心落站在假山旁,以手作扇,眉目带笑。 公子微笑:“这么晚了,心落姑娘还在外头,好兴致。” “还不是等你,”娇嗔声中,她柳腰轻摆,眨眼间便站在了他身旁,“心落知道,易公子此时必定很想见我。” 公子道:“谁去告发的?” 她吃吃笑:“怎么,心疼了?”拿手拍他的脸。 “其实易某不喜欢女人太主动。” 兰心落脸色微变,未等她动作,身子已转了向,那只酥手被他牢牢扣住,丝毫动不得,接着右臂反转,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另一只手也很轻易被他制住。 “我说过,最好不要坏我的事。”头顶是公子淡淡的声音。 反手被制,俏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自知此人武功不可测,兰心落咬牙忍痛,冷笑:“你以为我真是为了你?” “易某还没有自以为是到这种地步,”公子面不改色,手底劲道不减,“我在等你解释。” “我为何要跟你解释?” “一个废了右手的美人,想来男人不会再那么着迷。” 声音亲切,但兰心落却知道这个人的确做得出来,扭脸瞪了他半晌,终于露出几分恨色:“原来有的人根本不是男人。” “我当然是男人,也不喜欢为难女人,你该听话些,”公子放开她,微笑,目光冷冷,“我答应合作,并非是易家缺那笔钱,但你们要成事,必须有我相助,心落姑娘最好能明白这其中道理,易某的事不喜欢别人插手,想来兰大老爷也不会希望心落姑娘因些须小事,坏了他的大事。” 兰心落哼了声。 公子负手:“她的确是我的人,你不必怀疑我与千手教的关系,易某若真要帮他们,你也不能怎么样,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信字,既有心与你们合作,易某自有分寸,与生意无关的事,心落姑娘还是少插手的好。” 半日,兰心落移开目光,整整衣袂,恢复素日的优雅:“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金还来是江小湖的朋友,千手教消息灵通,江小湖知道进城的法子,带着他老婆混进来了。” 公子道:“他老婆是你们的人。” “但他并不太相信他老婆,”兰心落走了两步,“无缘无故老婆找上门,谁都会怀疑,何况他老婆认识那千手教的丫头,我已暗示过,他只会怀疑是他老婆去告发的。” 公子道:“老婆有目的,你去好心提醒,想必他会更相信你,好个姐妹连环计。” 兰心落道:“放心,我不过借你的人用用,江小湖与她关系非浅,或者她在千手教地位不低,如今有水城主要对付金还来,能引出他最好,若不能引出来,一样还你好好的人,连头发也不会少你半根。” 看来她并不知道小丫头与金还来的关系,公子一笑:“果然是一举两得,但你能保证水城主将来会放人?” 兰心落冷冷道:“放心,水风轻还指望找金还来解‘半月露’,不会轻易动他的人。” 公子动容:“怪道水城主不远千里买回暖玉杯,竟是为了解‘半月露’。” “不错,‘半月露’阴寒至极,那人又中毒已深,纵有千年暖玉杯,至少也要一两月才能得解,如今杯子丢了,做事更不能太绝。” 公子皱眉:“如此,他该求金还来才对,以他的身份,金还来或许会出手相救。” 兰心落嗤道:“你以为他没有求过?只因他与千手教有仇,金还来不肯,否则他何必闹翻脸,如今他虽找法子将毒性压制了几年,却已不能再拖。” 公子沉吟:“天水城与千手教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不曾听说有仇。” 兰心落道:“你可知道水风轻是谁?” 公子道:“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兰心落冷冷道,“为一个傻子吃醋,他却不领情,反倒要废了我的手。” 公子微笑:“心落姑娘说得不对,你怎会喜欢吃醋,你只是喜欢男人为你着迷罢了。” 兰心落看了他片刻,忽又展颜:“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可怎么办?” “那不是什么好事。” 第35——36章 第三十五章挥金救弱女 天水城的地牢,火把熊熊。 金还来偷了水风轻的千年暖玉杯,水风轻会怎样对待千手教的人?突然被发现抓来这里,邱灵灵既惊且怕,哪知等到深夜,也不见人来审问逼供,她不由开始疑惑,混在天水城分舵当班已经几天,怎会被发现的? 回想细节,没发现什么破绽,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城主有令,这丫头是千手教的奸细,需要看严些,明日城主亲自提审!” 邱灵灵凑近铁门,发现说话的是个头戴白玉簪的中年人,已经来了几天,知道天水城是根据装束辨别身份,系白色腰带的是普通卫士,舵主用白色发带,坛主则用银色发带,据说天水城主手下有四大护卫、八大水神、十二近身侍从、三十六杀手,皆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而够资格用白玉簪的,至少也是八大水神以上的人物。 一个舵主道:“今晚不先审审?” 那人摇头:“若非有人告密,城里混进奸细还不知,城主正在发火,只因忙着金秋会的事,暂且将她关押在这里,你们也不要妄动,城主留着她还有用。” 众人忙应下。 告密?邱灵灵越发惊疑,她的易容术在教中算是高明的了,应付这些人绰绰有余,眼力好的熟人或许会认出来,这里熟人不多,而易轻寒肯定不会。 那人又道:“千手教的人既能混进来,看来他们已经知道进城的法子,方才据码头崔舵主禀报,一起混进来的恐怕还有两个人,谎称是城主的朋友,用的暗号也分毫不差,必定也是千手教的,为防他们劫牢,城主命我过来看着。” 他们兀自揣测,邱灵灵却知道说的是谁,因为那两个人她不久之前才见过,正是江小湖和他那个厉害老婆兰心月,也是混进城看金秋会的,听这人的话,告密的人也不像是他们,那究竟是谁? 江小湖不能用武功,他老婆武功也不算高明,若真来劫牢反倒出事,如今易轻寒知不知道?若水风轻是想利用自己引出金还来,那金还来岂不是危险…… 邱灵灵正在着急,忽然听得那人一声大吼:“谁!” 瞬间,所有火把尽数熄灭. 金还来还是易轻寒?邱灵灵先是狂喜,然后又觉得不对,隐隐的风声和打斗声只延续不到片刻工夫,地牢便回复了沉寂。 黑暗中有人靠近。 脚步声沉稳,可见来人有恃无恐,根本没把劫牢大事放在心上,邱灵灵半是惊讶,半是骇然,天水城的八大水神个个都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这么轻易就制服八大水神以上的人物,这人的武功可怕到什么程度! 虽然见不到他的模样,却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袭上心头,邱灵灵无端开始害怕,紧张地抓住铁栏,声音颤抖:“你是谁?” 没有回答,细微的“喀嚓”声在空旷的地牢中更显清晰,紧接着又是“哐啷”一声,牢门已经被打开了,没有迟疑的时间,一只有力的手伸来将她拎起,正要惊呼,很快又有一只手封了她的哑穴。 那人果然很熟悉天水城的路线,扛着她出了地牢,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内外城的守卫,一路施展轻功朝天水河边奔去,借着城门口的火光,邱灵灵也看清了,此人一身玄色衣袍,由于被扛在肩上,看不见他的脸,唯一可以肯定,这是个身材很高大挺拔的男人。 什么人会有这样深不可测的武功?邱灵灵禁不住哆嗦,此人身上始终透着种冷意,离他越近,那冷意越是强烈,她学易容,记住一个人的特征很容易,这种轻功身法绝对不是金还来,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出手相救? 河边,那人终于将她丢下。 “你……”发现可以说话,邱灵灵反后退了两步,直觉告诉她,离这个人太近不是好事。 阴影中仍看不清他的脸。 “就在这,等江小湖。”声音略显低沉,并不老,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邱灵灵擅于易容,对一个人的声音长相都很敏感,此刻她却根本没有心情去琢磨这些,因为那声音听在耳朵里也是钻心的凉,让她惧怕:“谢谢你……” 那人忽然道:“我可以杀了你。” 邱灵灵惊恐后退。 那人冷哼了声,转身离去. “金还来!”呼声中,头顶一只大蝙蝠猛然顿住身形,翻了个身,从半空俯冲下来,身在半空中,本无借力之处,除了千手教教主金还来,谁也使不出这等轻功身法。 见到她的一刹那,俊美的脸上,紧张的神色陡然松懈下来,可接着他又大怒:“谁叫你乱跑的!” 邱灵灵本是一脸喜悦,闻言猛地顿住脚步,头缓缓垂下。 沉默片刻,金还来走过去:“没事吧?” 邱灵灵摇头。 “谁救的你?” “我不认识他,是个男的,武功很厉害,很……可怕。”想到那冷冰冰的感觉,邱灵灵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寒噤。 金还来很快猜到:“他还说了什么?” 邱灵灵轻声:“他说,他可以杀了我。” 算是卖我的人情?金还来冷笑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半月露”如今只有千手教能解,明知道水风轻不敢轻易动她,还是不愿意她吃苦,所以忙忙赶来,若水风轻真用她要挟,结果会是如何? 他不愿多想,见她浑身湿透,皱眉:“从水路出来的?” 邱灵灵点头。 “江小湖呢?” “和他老婆回去了。” 金还来不说话了,解下披风将她裹住,抱起掠走. 虽有内力护体,但邱灵灵自从中了半月露,身体受损,至今尚未调养好,仍有些畏寒,加上秋日天气渐冷,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第二日竟发起热来,昏昏睡了整天。 金还来坐在床前,看那张沉睡的小脸,看得痴了。 哑仆送上药。 望望门外,发现天色已黄昏,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轻声唤她:“灵灵,起来喝药。” 没有动静。 等了许久,他起身将药碗搁到桌子上:“既不想喝,就先睡,稍后再叫他们伺候你喝,我先出去下。” 邱灵灵果然睁开眼:“金还来!” 脚步顿住,他转脸。 她费力地撑起身:“今晚你别走啊,陪我好不好?” 应该拒绝吧,然而看到黑幽幽的大眼睛里的请求之色,他只觉心里发颤,任何恶毒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他不想,不想推开。 如今小丫头再无一个亲人,连他也要推开,失去保护,她能去哪里,甚至不能在江湖上活下去,那么,就像现在这样,当作一件陪伴的东西放在身边?两个孤独伶仃的人聚在一起,命运何其相似,或许当初就是因为这缘故才会收留她,金越收留他,也害了他,如今他收留小丫头,算不算也在害她? 终于,他轻声:“我就回来。”快步出门。 “金还来——”. 今夜的新晴楼非比寻常,无数富户子弟与客商都早早到来,因为今夜是晴思姑娘头一次接客的日子,再清高再有才华又如何,迟早也是男人身下的玩物,所谓的名妓,就是捧场的客人更多,卖的钱更多罢了。 小窗上垂着轻纱帘,两个人站在窗前,纤手撩起半边帘子,美丽的眼睛看着楼下大厅,客人鱼贯而入,其中有老有少,多数人面上都带着志在必得的笑。 丫鬟担心:“那位宁公子怎的还不见来?” 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晴思淡淡道:“人各有命,听凭天意,他若不来,担心也没用。” 今后还能不能遇上他?扯住纱帘的纤纤玉指逐渐收紧,有点发抖,苦心策划这么久,结果却很可能是一场空,她在赌。 楼下叫价已经开始,心中绝望一点点增加。 就在此时,一个黑色身影缓步走进大厅,相隔很远,装束也并不起眼,但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丫鬟也发现了:“宁公子来了!” 晴思轻轻吐出口气,唇边也禁不住有了丝复杂的笑意。 “六百两!” “七百!” …… 客人叫价一个比一个高,始终不见他开口,然而晴思并不紧张在意,也没有心情再听下去,索性转身回琴旁坐下了。 他既肯来,她就绝不会输。 终于,价格在一千两左右打住,那位客人颇为得意。 “还有哪位大爷肯出高价?”老鸨满脸笑,象征性询问。 “五万,买她半年。”这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所出价格既不太高也不低,正好不必惹人怀疑. 房间里,晴思垂首坐在琴旁,没有道谢,见他来也只是瞟了一眼,金还来看了她片刻,转身就走。 “宁公子可是嫌弃?”低低的声音。 金还来停住脚步,回身,见那美丽的眼睛里依稀有泪意,却笑着,带着一丝忧伤,这让他想起,五年,那个女子是不是也曾为他垂泪? 他终于开口:“若嫌弃,我也不来了。” 晴思默然片刻,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金还来看着那张脸:“你不必担心。”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晴思也不例外,她发现,这个人喜欢她的脸,那目光不是惊艳,也不是迷恋,是内疚,还有悲哀,她立即觉得把握大了许多,不论如何,他感兴趣就行。 “多谢。” “你不必感激,我救你并非是大发善心,”金还来语气骤冷,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或者救你的人就是害你的人,也未可知。” 晴思面色微变,强自镇定:“宁公子说笑。” 金还来冷笑一声:“说笑,自然是说笑,被人诬陷作贼差点饿死,终于有人肯出手相救,还传授一身本事,只当这便是恩人,到头来却知道他就是那个买通掌柜诬陷你的人,你说好不好笑?” 晴思被他说得怔住,半日方垂首:“这……是你?” 金还来看她一眼,很快恢复平静:“只是个故事。” 救你的人就是害你的人,这个人并不似想象中那样……晴思忽然抬头:“你真的姓宁?” 金还来目光闪烁:“怎么?” 晴思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昨晚听见那个人叫你……教主。” 金还来不语。 “我懂唇语,”晴思微笑,垂下眼帘,“你不必怀疑,晴思自知身份,不敢妄想什么,你既救了我,我又怎会为难你。” 金还来转身走了. 夜未深,天空却飞起了小雨,借着灯笼的光,细细的雨丝在头顶飘摇,滴在叶间水上也没有任何声音,整个金园一片寂静。 静得太不寻常,金还来很快意识到,飞快扑进门。 两个哑仆倒在桌前,地上碗被摔成两三片,还有一大团药汁,床上的人已经不见,探手试被窝,冰凉,可见已经被劫走多时。 金还来踢开二人穴道,怒:“人呢?” 二哑仆从昏迷中醒来,俱露出迷茫之色,他们只是伏侍邱灵灵喝药,根本连来人都没看清,就中了暗算。 懒得再多想,金还来冲出门。 金园暗卫由教主直接控制,武功绝对不低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然而此刻,面前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由于下雨,每个人身上衣衫都已经半湿,却全无伤痕,只是被点了穴,眼睛还在骨碌碌转。 金还来挨个踢过去,大骂:“废物!都给我滚起来!” 知道出事,众人伏地:“教主恕罪!” 有人擅闯金园,金还来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千手教的历史里,这种事也从没出现过,然而事实摆在面前,现在不仅有人知道千手教总坛的具体位置,趁夜闯进金园,还不知不觉劫走了人! 金还来冷笑:“是谁?”他俯下身:“不要告诉本座,你们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那人吓得脸发白,忙颤声回:“是……是易三公子。” 金还来愣住。 众人叩首:“他说带灵灵姑娘去找卫先生治病,请教主放心……” 金还来疲惫地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逃得惩罚,众人大喜,谢恩退下。 凉风吹过,细雨如针,一根根扎在脸上、身上,直刺入心里,金还来静静立于雨中,沉默。 或许他的保护,对她未必那么重要。 第三十六章已定美姻缘 清晨,一缕柔和的阳光照在檐上,惟有湿润的地面可以看出昨夜下过雨,公子与刘白缓步走上南楼。 小花厅外,红衣美人倚着门笑,两名守卫面红耳赤。 公子止步:“心落姑娘。” 兰心落一波三折地“啊”了声,笑道:“听说易公子昨日有急事,忙忙地赶回来,连金秋会也顾不上看,原来又是为了这丫头。” 刘白怒目,看向两守卫。 两守卫慌道:“方才这位姑娘要进去,我等不知公子的意思,拦下了。” “哟,原来不是你们放我进去的?”兰心落惊讶,笑得弯腰,“对主子说谎可不对,我若没进去,又怎会知道里头是谁,亏你们两个还说为我挨几板子也无妨,怎的怕成这般模样?” 两守卫大急:“你这妖女……” 公子抬手制止二人:“心落姑娘不走大门,岂非有意害易某失礼。” 兰心落眨眼:“易公子可是怪我造次?要不,你也私闯我的房间,这样就扯平了。” 知道她的禀性,刘白已经习惯,倒是两守卫听得瞠目结舌。 公子含笑道:“有事不妨直说。” 兰心落直起身:“你不是不跟女人谈生意么,如今正主已经回来,他老人家想邀你至庄上一叙,你便可以放心跟他谈了。” 公子道:“什么时候?” “三日后。” “何地?” 兰心落已经从他身边走过,闻言回眸一笑:“到时候我们自会有人来接你,想必你也奇怪,我借那么多钱做什么。” 公子点头:“易某恭候。” 兰心落刚走,刘白便沉下脸:“公子的书房岂是外人进得的?” 两守卫回过神,急出一头汗:“确实没放她进去,刘总管明查!” 刘白冷笑:“没放她进去,她又如何知道里头是谁?” 两守卫面面相觑,倒是公子摇头:“算了,并不是他们。”. 榻上,小猫吃过药,犹自沉睡。 刘白四处查看:“帐簿不在这里,别的也并未动过。” 公子看看茶壶:“所有东西都给我换了,园子北面没有人看守,派几个。” 刘白应下。 公子走到榻前,俯身轻唤:“丫头?” 睫毛扇动好几下,那眼睛不情愿地睁开,看清面前的人,她似乎有些疑惑,好半天才记起了什么,目光微黯:“谢谢你啊。” 公子含笑:“起来,易哥哥带你换个房间。”不待答应,他掀开锦被将她抱起,吩咐刘白:“叫他们把药送到我房间。” 你房间?刘白直瞪眼,人家清清白白小姑娘,睡在你卧室,你确定金还来看到不会剥你的皮?. 墨漆竹帘已经换成祥云绣的锦帘,壁间宝剑高悬,案上香炉盆景,书卷笔筒,一如初见时的摆设,床边的凤头檀木架上挂着件绣着金边的紫色披风。 公子将她放到床上,拉过锦被。 邱灵灵轻声:“易……易哥哥。” 公子低头看她:“怎么?” 她垂下眼帘:“我想回金园……” 公子皱眉:“这里不好?” 她摇头不说话。 公子安慰:“我昨晚已跟那些暗卫说过,带你下山看病,金教主若回金园自会知晓,你且安心养病,说不定他就来接你了。” “他要是想接我,昨天晚上就来了,”邱灵灵撇撇嘴,眼泪扑扑往下掉,抱住他哭,“他现在要陪晴思姑娘,不要我了!” 看看怀中人,公子微笑:“他既不要你,你还回去做什么?” 邱灵灵擦擦眼睛,不语。 公子抬起她的脸,柔声:“易哥哥对你好不好?” 邱灵灵点头,疑惑地看他。 “那就嫁给易哥哥做老婆,怎么样?” 邱灵灵“啊”了声,大眼睛倏地瞪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迅速低头,从他怀中挣脱,脸开始发红,一直红到耳根。 公子笑看她的反应:“怎么?” 她含糊:“不,不好啊。” 公子凑近她:“为什么不好?” 她只是摇头。 公子拉她入怀,叹息:“金还来对你好,可他喜欢别的女人,将来娶了别人做老婆,再跟着他,他老婆会生气的,那时候你怎么办?”手臂将她牢牢圈住,制止她挣扎:“你喜欢金还来,他却不喜欢你,易哥哥喜欢你,只疼你一个,岂不比他好?” 娇小的身体明显一僵,渐渐地不再挣扎,邱灵灵沉默半日,喃喃道:“不是啊,他对我很好……” 公子道:“他对别人也很好。” 邱灵灵抽抽鼻子:“他不会娶她们的。” “那可不一定,你能等?”公子轻声笑,“姑娘老了,将来就嫁不出去了,那时候他还不要你怎么办,易哥哥只对你一个人好,不会找别的女人,不好么?” 邱灵灵不作声。 公子也不多说,松开手臂让她躺下:“先养病,记得想好了再告诉易哥哥。”. 房间很静,可以听到门外的歌声笑声,冷冷的酒注满杯,玉手捧起奉上。 金还来推开:“多谢,我不喝酒。” 晴思抿嘴,戏言:“怕我在酒里下毒?” 金还来冷笑:“你可以试试。” “我不必试,谁会那么笨在你跟前下毒,”晴思莞尔一笑,将酒杯搁开,往对面坐下,“有心事?” 金还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事。” 晴思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宁公子可愿意让我看看你的手?” 金还来淡淡道:“我以前并不认识你。” 晴思垂首:“但我希望,你便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金还来看着那张脸:“我姓金。” 晴思平静:“我知道。” 金还来道:“我要替你找一个人,可以很容易。” 晴思摇头,起身:“便是找到他又如何,也许他早已有了妻子儿女,也未必肯为晴思赎身。”她缓步行至他身旁:“何况他心里若果真有我,必定四下寻找,又岂会这么多年全无消息,或许他并不值得晴思这么等,晴思往常也太痴了。” 是,他不值得她等,金还来抬手,要去抚摩那张脸:“你……” 晴思诧异:“宁公子?” 猛然惊醒,金还来收回手,起身。 晴思拉住他:“宁公子可是嫌晴思轻浮?” 金还来摇头:“不会。” 她咬唇:“那你……” 金还来正要说话,却有敲门声起,走过去开了门,待看清外面的人,心猛地收缩。 几天不见,邱灵灵似乎又瘦了许多,小脸仍有些苍白,大眼睛朝门里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垂下:“跟我回去一下好吗,我有事找你。” 金还来回身看了眼,抬脚就走。 眼见二人消失在门口,温柔的眼睛里升起一丝冷意. 大白天,金园竟是一片死寂。 金还来先开口:“回来了。” “恩。” “找我有事?” 整整三天,他没有去接她,邱灵灵看了他半日:“易哥哥要娶我啊。” 仿佛遭遇重重一击,他身形微颤,很快恢复如常,鼻子里“恩”了声,沉默很久才开口:“他家里情形不简单,又远在北方,一旦过去,应付的事或许会很多,再无人照拂你,你最好想清楚。” 眼睛一亮,邱灵灵跑上前望着他:“你不想我嫁给他吗?” 金还来静静看了她片刻,移开目光:“随你。” 小脸越发白了,邱灵灵喃喃道:“你以前不这样的,金还来,我比她们都喜欢你,你不要找别人,就娶我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啊。” “因为有人比你更喜欢我,我错怪了她。”而你,只是习惯有我。 “是刚才那个姑娘吗?”邱灵灵咬咬唇,“那你不娶我也行,我陪着你好不好?” 金还来摇头:“更不好。” 她垂下眼帘:“这样啊。” 沉默。 她忽然抬起脸,眼泪簌簌往下掉,却没有哭,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你故意的,你故意要我喜欢你,又不要我,我恨死你了。”转身走。 一个恨字将金还来生生定在原地,他想抬手叫她,却叫不出来,手抬起,又垂下. 兰心落坐在廊上,纤纤玉指拈着一小朵洁白芬芳的茉莉花,轻轻嗅了下,神情慵懒,媚态横生:“做成一笔好生意,易公子气色不错。” 公子含笑:“心落姑娘总往我这里跑,会叫人误会。” 兰心落瞪大眼睛:“吃亏的好象是我,易公子怕什么?” 公子摇头:“怕得很,所以我会增设守卫,下次你再要进来,只能走大门了。” 小小的花朵在指尖揉捻,又被丢掉,兰心落起身,吃吃笑:“要引开你那些守卫还真不容易。”行至他身旁,故意打量他:“实在想象不出来,你会害怕这些。” “不怕,是因为不重要,”公子微笑,“正如一个人若不把性命看得太重,就不会怕死。” 兰心落看着他:“那么,你在害怕谁?” “自然是家父,”公子半真半假地叹息,“若是叫他老人家知道我拿这么大笔银子陪你们玩,只怕要揍我。” 兰心落没有跟着他的话题走,慢悠悠道:“听说你有个表妹。” 公子不动声色:“你打听得不少。” “放心,这只是我私下打听的,”兰心落轻展红袂,嫣然一笑,“对自己喜欢的人,想多知道些他的事,他就算不感动,也应该不会太生气。” 公子似笑非笑:“被你喜欢实在很倒霉。” 兰心落抬眉:“你不觉得,我比你那个姓程的表妹要好?” 公子点头:“你比她美,也比她聪明。” 兰心落柔声:“而且比她更适合你。” 公子看了她半晌,笑了:“说得对,但你似乎弄错了,我从未打算过要娶她。” 兰心落道:“你这样的身份才智,可以做成许多大事,若有一个聪明的人帮你,会容易许多。” “心落姑娘太抬举易某,易某不过是个生意人,能做的大事只有生意,”公子侧过身,“何况易某还没有落到要女人帮忙的地步。” 兰心落轻笑:“你这么有把握?” 公子摇头:“没有,但人这辈子很长,我有的是时间。” 兰心落脸色微变,淡淡道:“你未免太自负。” “是自信,”公子微笑着纠正,“我的事不太喜欢别人插手,尤其是女人,而有的女人一旦闲太久,很容易生出事来,我不喜欢戴绿帽子。” 兰心落冷冷看他:“没有男人这么对我说过话。” “所以才会想征服他,”公子扬眉,“但易某以为,如今该以大局为重,不是征服一个男人。” 兰心落转身就走. 阴天下,十来座土丘。风吹起黑色披风,几缕黑发拂在脸上,整个人如同雕像,一动不动立于坟前。 他忽然开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老东西!” 一脚踢在碑上,石碑“砰”的裂成两段。 就是这个人,将他逼得走投无路,再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传授他一身武功,有了人人称羡的地位,就这样下去也就罢了,可这个人偏偏又在临终时当着他的面,说出所有真相,他想一走了之,但是不能,因为他曾在这个老东西面前发过誓。 “老家伙,你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骂,“你徒弟被你耍得团团转就算了,如今要死便死,又做什么好人,翻什么旧帐,要我记得你做了什么事?你他妈舒服了?你这辈子做的亏心事还少?十八层地狱够你下了,还指望谁原谅你,替你求情不成?” 这一刻,他几乎想把坟里的人拉出来鞭尸。 你让我错了这么多,却不肯让它继续错下去,偏偏要自以为是想把它纠正过来。 听到没有,她恨我。 他握紧拳头,小丫头亲口说恨,恨他,这让他痛,从未有过的痛,甚至超过当初知道文琴真正死因的时候,或许,对这个女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记挂? 这让他更内疚。 记挂他的生死,她整整寻了五年,而他,对她仅仅剩了内疚。 没有那场诬陷,他不会被人当作小偷,就算她嫁入于家,至少也不必死,而他则平平静静过一生,更不会遇上小丫头,不会发生这么多,所有的事情都是老东西一手造成的, “老东西!”他咬牙切齿,转身大步走了。 会永远内疚么?就让他一个人内疚吧,既然错了,他愿意错下去,对不起那个女子,但至少小丫头会陪在身边,不能让她恨他. 金园,邱灵灵竟等在房间里,似在发呆。 金还来陡然轻松许多,过去拉她:“灵灵。” 邱灵灵回神,转身望着他,喃喃道:“你回来了啊。” 脸色似乎又差了些,叫人心疼,金还来拾起那小手,发现冰冷,想到这些日子对她的疏忽,后悔不已:“病还没好?” 邱灵灵摇头:“好了。” 金还来顺手替她理了理那长长的刘海,沉默片刻,拾起她另外那只手:“倘若你果真愿意……”发现那小手上握有东西,不由顿住。 翡翠青龙佩。 金还来皱眉:“易轻寒的?” “是啊,”她垂下眼帘,唇角荡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我答应易哥哥了,他说这是信物。” 第37——38章 第三十七章阴差阳错情难理 看着那佩,金还来犹未反应过来,喃喃道:“信物?什么信物?” “定亲的啊,”邱灵灵轻声,“他说要选最好的聘礼,所以要过两日,先把佩给我了。” 金还来手一抖,放开她。 邱灵灵抬脸。 金还来侧过身看着窗外,好半日才费力地开口,声音沙哑:“你肯定,他会对你很好?” 邱灵灵“恩”了声:“他说只疼我一个。” 不论真假,以易轻寒的身份,能答应这样的条件已经不容易,翡翠青龙佩是易三公子的随身佩饰,有了它,不用带一文钱就能走遍天下,如今易轻寒舍得给她,也算是表明诚意。 也好,她已经放弃了,至少易轻寒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委屈,而他,也就不用再担心,所有事情全都解决了,多好,金还来微笑,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不要。 邱灵灵走到他面前:“你不高兴吗?” 金还来摇头:“很好。” “这样啊。”邱灵灵转身要走。 金还来叫住她:“你……等等。” 她站住。 许久,金还来缓步走过去,手上握着支晶莹剔透的钗,钗头是只紫色小蝴蝶:“翡翠青龙佩价值连城,我们千手教总不能比易家低了去,这钗便送你作嫁妆。”缓缓将钗送入她发间,又拉拉那束发红绳:“女孩儿家该好好打扮,稍后去我那屋子看看,想要什么便拿什么。” “不要了,”邱灵灵低头,从怀中取出件东西,“我只要它就好。” 火蟾,小丫头帮着老东西捉弄人,而后却因祸得福捡回一条命,想到旧事,金还来笑了,小丫头带这个,莫非将来远隔千里,还要记着本教主的丢人形象? “今后当着人,不要再说是我师妹,就说,是我妹妹。”易轻寒说得对,不如给她个好身份,千手教教主之妹,过去至少不会吃太大的亏。 邱灵灵“哦”了声。 沉默。 “要嫁人了,不要再穿黑衣裳。” “易哥哥说了,今晚陪我做衣裳。” 金还来点头,转身:“去吧。” 片刻的寂静,轻巧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越来越远,带走他全身的力气,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如同破开的茧,只剩下一具躯壳. 临安城绮云庄是江南最大最上等的绸缎庄,本是江家的产业,自江家败落,便由夏家布庄并了过去,然而在两个月前,江南突然出现一家流云庄,所出主要布料竟与绮云庄的一模一样,价格却便宜许多,抢走了绮云庄大半生意,夏家支撑不过,只得拱手将绮云庄的经营权卖给了易家,如今所有绮云庄的货都由易家分店出售。 从铺子里出来,两个仆人各抱着一匹精美的布,公子停下脚步,侧脸吩咐两句,两人便抱着东西回去了,只剩了刘白跟着。 公子转身看身边人:“怎的不高兴?” 整个下午邱灵灵一直都默默不作声,此刻见他问,不由“啊”了声,回过神,摇头:“没有啊。” 髻鬟斜掠,不比假小子打扮活泼,却凭添了几分艳色,如清水鲜花般的美丽,发间那只紫色小蝴蝶尤其引人注目,公子探手取下,皱眉:“蝴蝶紫玉钗?” 邱灵灵垂下眼帘,“恩”了声。 桃花眼中目光闪动,公子淡淡道:“金还来送的?” 邱灵灵点头。 公子看了她半晌,忽又笑了,柔声道:“此物天底下仅有一支,金教主果然有心,你带着也好看。”将钗送回她发间,顺手替她整理凌乱的发丝,修长漂亮的手指缓慢且轻柔地从光洁的额上抚过,小猫,既已应了我,我让你养伤便是,可休想再回头,休想。 总算察觉到他动作暧昧,邱灵灵赶紧后退一步。 公子仿佛没看见,拉起她就走:“往常在北方,就听说江南夜色不错,想来你最熟,陪易哥哥去游河可好?” 那手十分温暖有力,不容抗拒,邱灵灵越发红了脸,只得放下心事,跟他往河边走了. 天气虽凉,河上却很热闹,水光闪烁,彩船如锦,原来自晴思姑娘喜欢游河,连带着城里有名的花魁头牌都出来了,跟上这股风。 金还来在不在?邱灵灵忍不住放眼寻找,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河上一艘花船,拉拉公子:“那个姑娘好象在看你啊。” 舱帘半撩,有个美丽的女子手扶舱门,探身朝这边看,长袂半遮粉面,秋波暗送。 果然有人认了出来:“轻羽姑娘!” “她难得出来。” “在找人?” 议论纷纷,许多人忍不住转脸,寻找那个风流人物,半是疑惑半是妒忌,心里都明白,当红的头牌姑娘这么做,无疑是在邀请情人,此刻谁若上去,也算是件风流韵事。 见小猫望着自己,公子也朝那边看了眼,随即露出恍然之色,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视线,扳着她的肩转了个身,微笑:“可是你弄错了,她是在看刘白,刘总管。” 邱灵灵看看刘白,又望着他,目光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将信将疑。 刘白已经目瞪口呆,不是吧,没见过比你还会找替死鬼的! 公子转脸:“没见人家姑娘在等你,还不过去招呼?” 凭什么你这些烂帐要推到我头上,你他妈哄小姑娘,也不用这么无耻吧!作为一个合格的心腹下属,刘白深深明白必要时替主子背黑锅的道理,然而这种事对于我们“不好女色”的刘总管来说,简直太太太过分了!这一刻他忍不住有“去他妈的总管,老子不当了”的冲动,不过这冲动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第一,不合算,第二,不敢。 于是他只有咬牙抗议:“公子……” “我这里不妨,”公子打断他,“想是你许久不去,人家姑娘等得心急,还不快去看看,休要叫她责怪你失礼。” 总管是做什么的,主人的任何事都要管解决,大至生意客场,小到风流旧帐,刘白一脸愤怒,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花,也不吭声,掉头就朝那花船走。 公子这才笑了,揽住身边人的肩:“我们去那边。” 邱灵灵忍不住回头,怀疑:“他好象在生气。” 公子含笑摇头:“他害羞。”. 晴思今晚没有去游河,此刻她正皱眉坐在一旁,看对面的人喝酒。 三杯,只喝了三杯,他便将杯子丢出去了,然后痴痴看着面前那张脸,目中竟有几分醉意。 晴思轻声叹了口气:“心情不好?” 金还来收回目光,冷冷道:“喜欢的东西不能要,你说好不好。” 晴思莞尔:“为何不能要?” 金还来不语,起身。 “还有伤心事?”晴思跟着起身,行至他身旁,手顺着后背缓缓滑上他肩头,“你说的,是上次来的那个姑娘?你可是怕要了她,会对不起别人?” 金还来身体微僵,低头看她。 “如此,不如任她去,可以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何必惦记那一件,”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她对你,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好,就像你师父。” 最信任的恩人却是害他的人,还能信任谁?明亮的眼睛里泛起更多冷意。 晴思笑了,拉过他的手放到脸上:“其实你还有我。” 熟悉的脸,很快又与记忆中那个人重合在一起,愤怒的同时,痛苦与内疚也全都涌了上来,那个女子因为他付出性命,惟有她对他是真心的,而他却在为另一个人伤心。 “琴儿……”手开始主动在她脸上摩挲。 “琴儿不在了,对不对,”晴思何等聪明,立即扬脸,好让他看得更清楚,声音越发温柔,“我却可以一直陪着你。”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什么缘故,面前美丽容颜开始模糊,连带着记忆中那张脸,一起模糊了,似在渐渐远去,竟依稀又变作了小丫头。 小丫头放弃,是最好的结果。 有那一刻,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情狂躁无比,转身抱起她. 高高的鼻子,俊美的脸上带着许多痞痞的神气,那双眼睛原本灿若星辰,然而每当看着她时,总会突然变得黯淡,此刻更是显得落寞无比。 纤纤玉指从紧实的手臂上划过,渐渐往下,划过手肘下那道紫色的形似枫叶的印记。 晴思奇怪:“这是胎记?” 金还来一直沉默发呆,仿佛在想着什么事,闻言看她一眼,淡淡道:“跟师父炼毒的时候,有一次解毒晚了半个时辰,留下的。” 晴思先是错愕,随即低了头不说话。 以身试毒,能有今日的地位,绝不会那么轻松容易,必定也受过不少苦。 美目中闪过一丝迟疑之色,很快她又恢复平静,指尖在那印记上轻轻划着。这个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就算在某些时刻,防备心也丝毫不减,就连她有意无意的触碰,稍有动作他都会发现,幸亏她几次反应快,装作无意混了过去。 金还来缩回手,起身穿好衣袍,走了两步又停住:“你……” “你不必内疚,”晴思打断他,低声,“是我自己愿意的。” 沉默半日。 “你先住在这里。”说完这句,他大步出门去了。 拥着薄被,晴思缓缓地躺回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一丝的笑意却渐渐在唇边荡开,没有预期的顺利,但这个人能被她留住,那么,没有白白付出. 第一眼见到金还来,他居然提着个酒坛坐在树上,江小湖叹了口气,走过去倚着树干,金还来是不喝酒的。 “出了什么事?”皱眉。 “能有什么事,本教主好心请你喝酒,”金还来瞟他,将酒坛丢过去,“上好的竹叶青,给我喝光,不许浪费银子,剩一口本教主剥你的皮。” 江小湖苦笑:“一坛?我喝光?” 金还来瞪他:“少废话,我已经喝了一半,那一半是你的。” 酒果然只剩了半坛,江小湖抽抽鼻子,看看脚下土地,骂:“你喝个屁,是喂树喝了吧。” 金还来跳起来。 没等他说话,江小湖已经闪到一边,连连点头:“你喝过你喝过,我看错了,那是树的尿。” 金还来气得发笑,哼了声,重新坐下。 江小湖摇头,抱起酒坛就喝。没办法,朋友心情不好,你就得负责给他当出气筒,而且不能有半句怨言,正如他毫无怨言替你办事一样,其实可以自我安慰,至少,别人享受不到这殊荣,出气筒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资格当。 金还来开始说正事:“监视你的那些人都不见了。” 酒坛“砰”的摔到地上,江小湖抹抹嘴:“好酒,好酒。” “他们是兰家派来的。” “好酒,好酒。” 金还来怒:“问你话呢。” “没见过喝醉的?”江小湖懒洋洋看他一眼,“好酒,就是太少,还有没有?” 金还来失笑,骂:“本教主见你穷,破费请你,你他妈还敢嫌少?” 江小湖道:“在越吝啬的人面前,就越要嫌少,气死他才好。” 金还来懒得理他:“你如今既知道是谁,打算几时动手?” 江小湖收了笑,沉默片刻,没有回答:“他这些年说是退出江湖,其实在暗里广植势力,还建了个隐秘的庄子,设了许多机关阵法,足挡千军。” 金还来道:“那就探清他的底细再动手。” 江小湖点头,眼神黯下去:“兰家与江家是世交,我当初也万万没想到会是他。” 金还来看他:“你老婆也是兰家人,怎么办?” 江小湖叹了口气:“那要看她怎么办。” 金还来淡淡道:“我早提醒过你,身边的人未必都像你看到的那么好。” 觉得他这话说得怪异,江小湖愣了愣,皱眉打量他片刻,摇头:“无缘无故捡到个老婆,又漂亮又聪明,早知道不简单,如今……” “她未必会帮你。” “一边是她亲爹和亲姐妹,怎样帮我?”江小湖一笑,“只要她不插手此事便好,我给过她机会。”他看着金还来:“无论如何,她若真愿意当我这穷小子的老婆,我就不会不管她。” “想不到你还是个多情种子,随便。”金还来冷笑,跳下来走了。 第三十八章一语多情伏杀机 天气越来越冷,易家长辈已来信,邱灵灵的婚事正式定下,迎娶日子定在来年春,一应都是易轻寒在安排,金还来时常去议事厅走一圈,却再没有回过金园,或者是害怕回去,易家送来聘礼也没有表态,好在千手教事多,又有天水城的事,忙得他两边跑,也就无暇多想。 美人拥被而卧,额上微微见汗。 起身穿戴完毕,他忽然道:“你可是在怪我?” 晴思不解。 他回身:“这么久,我并没安置你。” 明白他的意思,晴思低头:“原是你买了我这半年,我自情愿,又怎会怪你。” 沉默半晌,他走了几步:“我答应过师父,要先找个徒弟,为千手教找个新教主。” 晴思坦然:“我知道。” 他没有看她,淡淡道:“你若真要跟着我,就等几年,过些日子我会先给你赎身,找个地方安置,须记得,这都要你自己愿意,可以反悔。” 晴思目光微动,莞尔:“你并不喜欢我,却愿带我离开这种地方,我还能说什么。” 金还来不语。 晴思想起一事:“你住在哪里?” 金还来道:“金园。” 晴思咬了咬唇,轻声:“晴思出去……不与你住在一起吗?” “金园住不下。” “那位灵灵姑娘想是也住在金园?” 金还来看她一眼,声音冷了些:“她是我师妹,父母双亡,除了金园无处可去。” “你不必多心,我不过顺口问问,别无他意,”晴思笑了,“既是师妹,师父去了原该照顾,你也太看低了我,我岂是那等小器之人,争这些。” 和那个女子一般善解人意,金还来默然半晌:“多谢。” “你几时这么客气了。”晴思浅笑. 夜色将临,天气又冷,行人渐稀,小小人影沿着山道往回走,白色外衫,丁香色的裙子,裙边绣着典雅又不失活泼的紫色小蝴蝶花纹。 身后有掌风袭来。 感受到危险,邱灵灵本能地闪避:“你是谁?” 来人不答,招招凌厉。 邱灵灵虽有金越亲传的内力,却并没认真练过多少拳法掌法,招架几下便觉吃力,定睛一看,发现此人穿着夜行衣,连眼睛也几乎蒙上。 迎面一掌劈来,邱灵灵立即断定,这是个女人的手。 打不过自然要跑,奈何此人武功胜她许多,并无脱身机会,情急之下,她面露喜色,看着来人身后:“金还来!” 那人出手果然慢了些。 赢得空隙,邱灵灵转身就要逃,谁知就在此时,一件东西从怀中落下,滚到旁边,顿时她也顾不得别的,忙扑上去捡。 腰间一麻,她整个人软倒在地。 来人俯身拾起那火蟾,目光冷冷,忽然开口:“火蟾,你哪来的这等宝贝?”声音低哑,明显是经过改变的。 邱灵灵急:“别人送我的,还我啊。” 金还来给的?目中有了恨色,她抬脚就朝地上人踢去,不料眼前忽有人影晃过,紧接着左肩已中了一掌,她情不自禁痛哼一声,倒退好几步才站定。 “我的人最好不要动。”淡淡的声音,公子俯身抱起地上人。 穴道得解,邱灵灵接过火蟾,松了口气:“你抢回来啦。” 公子含笑:“既是你的嫁妆,自然要抢回来。” 黑衣人这才发现,火蟾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夺去,可见此人已经手下留情,并不想取她性命,肩头剧痛,她不敢再多作停留,咬牙掠走,顷刻便失去踪影。 公子奇怪:“她为何要杀你?” 邱灵灵摇头:“我不知道啊,你不认识她?” “不认识,”公子沉下脸,“怎的不听话,天黑了还要跑出来,若非我寻你有事,今日岂不凶险。” 见他生气,邱灵灵也觉心虚,拉他:“你别生气啊,我……只是想找金还来。” 找金还来?公子看了她半晌,微笑,目光却冷了下去,他抬手抚摸那张小脸:“笨丫头,你将来是易哥哥的妻子,可不能总想着他。” 邱灵灵垂首,轻声:“不是,他很久没回来了,教里有事。” 公子不动声色,拉起她就走:“金教主不是经常在晴思姑娘那儿么,方才听说有人要为晴思姑娘赎身,不知可是他?” 邱灵灵手一抖,金还来喜欢美人,却从不会为谁赎身。 公子道:“她来了,你再住金园多有不便,不如易哥哥替你寻一所宅子?” 邱灵灵缩回手:“我回去看看。”飞快朝山上跑了。 冷风中,公子脸上笑容似乎也被吹得有些冷,带着冷意,他转身,缓步下山. 金还来不常回来,回来也多是在厅上处理事务,因此金园越发冷清,哑仆们反倒清闲了。 满屋子光华灼灼,金还来在一堆宝贝中间发呆,好半天,他才伸手拿起件刺绣精美的红锦披风,这是四年前从大理国皇宫贡品里取出来的。 照他素日的习惯,是绝不会为这些破事烦恼的,不过是烟花之地,花钱取乐而已,除了小丫头,他从没想过会再留一个人在身边,但这次不行,面对那张脸,他走不了,她已经成了那个女人的化身,他不能置之不顾,好在晴思也算善解人意,放在身边不算什么坏事。 “你回来了啊。”身后轻轻的声音。 金还来猛地转身。 邱灵灵手扶门框,身上已经不再是黑色衣袍,而是最雅致的少女打扮,这么久不见,身子单薄了许多,大约是门口风太冷,又或者是灯笼光线的缘故,小脸有点发青。 选择易轻寒是对的,至少,不必因为一时恶作剧的话而穿两年难看的黑衣裳,金还来微笑:“回来了。” 隔着一堆珠宝,二人遥遥对视。 “你要给晴思姑娘赎身吗?” “恩。” 邱灵灵垂下眼帘:“那……我要搬出去吗。” 金还来沉默半日,道:“她不会住这里。” 邱灵灵点头,重新抬脸笑了:“我十七岁了。” 小丫头来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吧,十七岁,近三年的时光就这么过了,日子走得真快,太快了,金还来移开目光,径直朝门外走,忽然想到她有畏寒的毛病,路过她身边时,他停住脚步,将披风递过去:“穿上。” 邱灵灵不接:“我已经有火蟾,不要别的。” 金还来也不多说,胡乱将披风往她肩头一丢:“回房间,这儿冷。” 邱灵灵不动,喃喃道:“金还来,你也喜欢我的啊。” 伤口猛然间又被撕开,只有更多更剧烈的痛,金还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染上了心痛的毛病,什么也说不出来,逃也似的走了. 走进房间,公子没有坐,只是负手立于桌前,晴思也不说话,神情有些不安。 “你要找的是金还来。” “我并不知道她是你的人。” “如今知道就好,”公子转身,恢复亲切的微笑,“我不明白,不论出于什么缘故,你也不该留意到她,想对她下手。” 晴思默然。 公子越发觉得有趣:“莫非晴思姑娘心软,连大仇也忘了?” 晴思脸色略白,咬了咬唇,忽然抬眼看他,冷冷道:“你的女人却惦记着别的男人,岂非也好笑得很?” 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公子收了笑。 意识到话说得不对,晴思退了两步,重新垂首:“我如今总算知道,你为何会帮我,但他若惦记我,对你也只有好处。” 公子淡淡道:“你要你的,我取我的,这就对了。” 晴思松了口气:“放心。” 夜色已沉,灯火初上,街头夜市开张早,行人还很多,眼见公子与刘白离开新晴楼,小摊前一个女子放下香囊,带着丫头转身离去. 小园门口,邱灵灵正要进去找易轻寒,可巧却见程晓琳迎面出来,知道她是易轻寒的表妹,又因为上次的误会,她有些不安,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倒是程晓琳见了她,立即站住脚步,先开口:“表哥好福气,原来是千手教教主的妹妹,往常倒是我失敬了。” 听出话中嘲讽之意,邱灵灵不说话。 易轻寒会突然定下亲事,而且还是江湖第一大教教主之妹,这是程家万万想不到的,易家素来志在朝廷,照理说不会热衷与江湖帮派联姻,谁知两位老人家竟无异议,如今程家算盘落空,碍着面子不得不上门道贺,程晓琳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肯输了这口气,偏要亲自送礼物过来,如今遇上邱灵灵,忍不住出言讽刺,哪知并没有想象中的回应,更觉不快。 她毫不在意往前走,只在擦肩之际低声冷笑:“易家人多得很,上有我姨父姨母,你以为他娶了你,就能坐稳这个位置,别不识高低。” 发现不善,邱灵灵警惕:“易哥哥喜欢我的。” 程晓琳道:“他如今被你迷住,当然护着你,将来他免不了要纳姬妾,你以为你能迷住他一辈子?” 邱灵灵撇嘴:“易哥哥说了,他不会找别人。” 程晓琳只当是挑衅,气得:“你……” 见她这模样,邱灵灵却明白了,喃喃道:“反正他不要你,你喜欢他也没用啊,易哥哥喜欢我,我也打算喜欢他了,你该去找喜欢你的人才对。” 从未听到过这种古怪的理论,把个程晓琳气得怔住。 “我先进去啦。”邱灵灵要走。 程晓琳突然冷哼一声:“他娶你不过是因为千手教,出去打听打听,城里四个花魁他就叫过三个,昨晚还去了新晴楼,你以为他真的有多喜欢你?” 邱灵灵愣住。 自觉出了胸中恶气,程晓琳颇有些快意,转身走:“想做易家三夫人,我劝你趁早收了这心。” 其实婚事既定下,程家再有不甘也没办法改变,程晓琳这么说不过是想扳回点颜面,故意刺她罢了. 目送程晓琳走出园门,邱灵灵还站在原地发愣。 “怎的呆了?”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转脸,公子已站在身边,绣着金边的紫色披风,典型的贵介公子装束,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身材颀长,潇洒不俗。 秀眉微蹙,他不动声色:“表妹方才送了贺礼来,怎的又不高兴?” 邱灵灵迟疑:“她喜欢你啊。” 公子微笑:“可易哥哥喜欢你呢。” 邱灵灵脸一红,低头:“你去过新晴楼吗?” “去过,”公子毫不迟疑,“昨晚想着替你找金教主,或许在晴思姑娘那边,因此顺道去看了下。”接着又奇怪:“你如何知道?” 邱灵灵反倒被问住了。 公子拉过她,叹息:“晓琳素来是这样,你相信易哥哥还是相信她?” 邱灵灵对程晓琳本无好感,看了他片刻,眨眼:“不是啊,她故意想气我。” 公子点头:“她还说了什么?” 邱灵灵红着脸支吾:“她说你找过花魁……” “你信?” 大眼睛虽有疑惑,无奈他一脸坦然,邱灵灵终于还是摇头。 “这就对了,”公子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含笑道,“是刘总管叫的,不信你去问他,他亲自用车接回来的。” 三米开外,走过来准备禀报事情的刘白倏地顿住脚步,妈的,只顾着讨未来老婆欢心,不拿本总管的形象当回事吧!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过公子这么卑鄙! 公子抿嘴,耐心开导:“你看除了易哥哥,别的男人都不是好人。” 邱灵灵瞧了瞧他,突然笑起来。 刘白铁青着脸,转身就往回走,过分,太过分了,你也好意思说别的男人,什么叫无耻!什么叫斯文败类!是可忍,孰不可忍! 公子面不改色,拉着她往园子深处走:“那边菊花开得正好,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 “可要搬下来住?” “不用啦,”邱灵灵声音低了许多,兴致全消,“金还来说,晴思姑娘不会住金园。” 公子脚步顿了下:“这样也好,我正要离开些时日。” “你要去哪里啊?”疑惑。 “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过去处理,”公子避重就轻,“今后我不在,不要乱跑。” 邱灵灵点头。 小猫点头向来作不得数,公子叹气,看来还得多派几个人跟着。 邱灵灵想了想,眨眼:“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见她这么问,公子停住脚步,桃花眼含笑:“不会太久,灵灵越是想念,易哥哥就越早回来。” 头一次听到这类情话,邱灵灵“啊”了声,脸忽地红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只傻站着不吭声。 小猫呆头呆脑的,公子假作不见,拉着她走了。 第39——40章 第三十九章苦心成泡影 过雁低咽,霜风萧瑟,杂草枯败,这是座隐蔽的荒园,甚至连围墙也有些破缺,站在园中高地,可以望见远处乱山无数。 二人并肩而立,一名锦衣公子,一个是美丽妖娆的兰心落。 公子道:“看上去很容易就能逃走。” 兰心落道:“你可以试试。” 公子赞叹:“这些机关阵法的确足挡千军,怪不得每年要花那么多钱维护,就算是顶尖高手,也未必能走脱。” 兰心落笑道:“连大内第一高手都败在易公子掌下,或者我们的机关也没那么厉害。” “易某不做没把握的事,”公子摇头,转脸看她,“令尊志在江湖,费了许多苦心,如今江小湖也已经被你们抓来了,可有进展?” 兰心落蹙眉:“老婆背叛而已,一个人还有希望在,总不会那么老实。” “金还来?” “正因为知道金还来必定会来营救,江小湖才这般有恃无恐,嘴硬。” “他不一定会来。” 兰心落冷笑:“不错,朋友也未必那么重要,我们已经向千手教放出好几次信,金还来到现在也没什么动作。” 公子道:“他若来了,你们有把握制住他?” 兰心落道:“这些机关你也已经见识过不少,只要他来,就一定走不了。” 公子道:“何况天水城主也在。” 兰心落摇头:“这你就想错了,我们找水城主,并不是要他帮忙对付金还来。” “是对付千手教,”公子叹气,“抓了金还来,千手教的人如何干休,不如推给水风轻做个顺水人情,金还来偷了水风轻解毒的杯子,落到水风轻手上也活不了,千手教自会找天水城报仇。” 兰心落看了他半晌,掩口:“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不枉我喜欢你。”接着又笑道:“其实水城主也算半个我们的人,他看上了江小湖的老婆。” 公子斜眸:“你那姐妹的心似乎并不在他身上,兰大老爷可休要赔了女儿。” 兰心落忍笑:“那傻丫头正是惦记着江小湖,内疚得不得了。” 公子道:“我看她不傻。” “哦?” “出卖丈夫,至少她还知道内疚。” 兰心落笑出声:“你就直说我没心没肺好了。” 公子笑而不语。 “那又不是我丈夫,我为何要内疚,”兰心落美目流转,轻声,“原来你不肯应我,是担心这个?” 公子摇头,移开话题:“要引出金还来,我倒有个法子。” 兰心落眼睛一亮:“什么法子?” “还是和兰大老爷面谈最妥。” “信不过我?”兰心落故意沉下脸,转身,“这园子机关多得很,你可得仔细跟着!”. 在新晴楼下徘徊几次,邱灵灵终究没有进去,默默往回走,哪知刚出城,就见到一个白衣男人立于路口,高大的身影似曾相识。 装束虽有改变,心头骤起的寒意却让邱灵灵迅速记起了这个人,不敢再往前走:“你找我吗?” 那人转身。 上次在天水城并没有见到他的脸,邱灵灵也很好奇,如今总算看清楚,那是一张俊美年轻的脸,无处不透着冷漠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冷如冰霜。 邱灵灵心中畏惧,却又不好马上就走,既被他救过,也就想当然地认为他没有恶意了,于是略作考虑,小心翼翼道:“上次天水城,谢谢你救我啊。” 那人哼了声,忽然欺身上来。 他出手极快,邱灵灵根本不及反应,就被他点住穴道,扛着走了. 睁开眼睛,看到公子的微笑。 “易哥哥?” “是我。” 心头无缘故地痛楚,邱灵灵呆了半晌,总算记起整件事情的经过,劫她来的那个冷冷的人,竟然是天水城主水风轻!江小湖被老婆出卖,江家的仇人竟是兰家,他们想逼江小湖说出江家宝贝的秘密,利用她引金还来救人,金还来被水风轻带回天水城了! 刚才不是还在地牢里么,记得金还来被带走,她哭昏过去了,怎么在这儿?又怎么会见到易轻寒? “你救了我吗?” “恩。” 来不及计较他会突然出现在这儿的原因,邱灵灵扑到他怀里,泪如雨下:“你救救金还来,你快救他,他们找了天水城主帮忙,他被抓走了!” 公子抱住她,不语。 邱灵灵抬脸,含泪望着他,期待:“你去救他好不好?” “易哥哥只能救下你,”公子摇头,略有些内疚,“这是他们的地方,他们看在易家份上不会动我们,但要等事情过后才放我们走,这里处处机关,连易哥哥也出不去。” “那怎么办?天水城主是我们的仇人,会杀他的!”邱灵灵颤抖,要下床走,“我去救他!” “要救金教主,就要先离开这里,”公子拉她入怀,呵斥,“外头机关重重,到处都是兰家的人,你若再被抓住,如何救金教主?” 邱灵灵果然不再挣扎。 公子柔声安慰:“放心,易哥哥会想法子尽快带你出去。”伸手取过一碟点心:“听话,先吃些东西,有了力气将来才好去天水城救人。” 邱灵灵缓缓收了泪,发呆。 公子双眉微皱,冷眼看了她半晌,忽然抬手拍了她睡穴。 小猫重新倒回床上,失去知觉,与此同时,有甜媚的笑声响起:“易公子当真小心得很。”. 兰心落倚着门,斜斜看他:“倒多亏了你,原来这丫头对金还来那么重要,但如今金还来已经落入水风轻手上,我却不明白,你还留着她有什么用?” 公子面不改色往椅子上坐下,没有接这个话题:“老婆背叛,朋友落入仇人手上,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有什么秘密也不重要了,江小湖不会支撑太久,大事将成,易某该恭喜你们。” 兰心落眨眼:“心落也该恭喜易公子,《白日惊风剑谱》与江家财富指日可待。” 公子微笑。 “水风轻已带着金还来回天水城了,千手教只会知道他们教主是水风轻所害,但这丫头是千手教的,”兰心落看着床上的人,美目中闪过一丝冷意,“若将来消息泄露……” 公子打断她:“不会。” “你倒护她得紧。” “自己的女人,当然要护。” “啊,自己的女人,”撩人的声音一拨三折,兰心落拍手,“你的女人在你怀里为别的男人哭,易公子的胸襟果真无人能及。” 公子看她一眼,淡淡道:“为师兄哭一哭没什么不妥,至少这样的女人叫我放心。” 兰心落脸色微变,咬唇看了他片刻,忽然又笑了:“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何必拿这些话刺我,莫非你真打算收了这丫头?” 公子没有回答:“你喜欢的是易家三夫人,这个身份或许更好助你们完成大事。” “我的确想过那个位置,但你为何不肯相信,更多是因为你,”兰心落缓步走到他身旁,纤手落在他肩上,幽幽道,“既然怀疑,我也情愿作妾好不好?” “有这等美妾,实在是易某的福气,”公子摇头,“但易某不想时刻担心后院起火。” 兰心落横眉:“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 公子道:“女人太美太聪明,地位却及不上别人,总会心有不甘。” “你的意思,我连这丫头也比不上?”淡淡的。 “你比她强太多。” “那你……” “因为你太聪明了。”叹气。 兰心落瞪了他半日,吃吃笑起来,往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说这种话的,通常都是不够自信的男人。” 公子不介意:“放个聪明女人在身边,会让我觉得自己太多余,太无趣,你看你,根本不需要男人保护,随时都可以全身而退。”所以世上总有笨男人和聪明女人的组合,而聪明男人身边也会陪着个笨女人。 兰心落收起笑:“你以为自己真那么强,不需要帮手?” 公子道:“当然需要,但不一定非要找女人,我不认为你会比刘白更忠心,何况女人一旦变心,比谁都可怕。” 兰心落扬眉:“征服一个聪明女人不容易,也会很有趣。” 公子道:“男人要征服的东西太多,征服一个,就会找下一个,好在对手换多少都没关系,但身边的人我不太喜欢经常换。”他含笑看她:“我会替她征服别人,而她只需要征服我就够了,除了在床上。” 兰心落冷冷道:“你这种人,也只配看上这种笨丫头。” 公子不生气:“聪明女人可以掌握很多东西,包括男人,可我不喜欢被掌握,所以能征服我的女人绝不会太聪明。”他随手从几上果盘里取过一只梨,“要玩,我对手不少,要帮忙,我手底下人也多,你可以做的事,许多姑娘都能做,我不认为你会比她们伏侍得更尽心。 俏脸已渐发青,酥胸剧烈起伏,兰心落倏地站起来,走两步又停下:“你似乎忘了,如今你还在我们的地方。” 公子笑着点头:“原该客气些,只是我不喜欢被女人威胁,杀我容易得很,要投靠朝廷,和易家闹翻没有好处,心落姑娘是做大事的人,何必执著于一个男人?” “难怪你会帮我们除去金还来,”兰心落看着床上的人,嘲讽,“你以为这丫头就不会变心?她若知道你害了金还来……” “她不会知道。” “你倒很有把握。” “要堵住一个人的嘴很容易,”公子淡淡道,“或许有个消息你早该知道,兰大老爷曾于五年前在临安秘密纳妾诞下一子,对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他会如何处置。” 兰心落拂袖离去. 桌上供着几枝菊花,房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透过雕花的窗棂,可见浓浓暮色。 “想到出去的法子了吗?” 公子摇头:“这里处处机关,说是足挡千军也不为过。” 落入仇人手中整整三日,金还来活着的可能性能有多少?邱灵灵喃喃道:“水城主不会杀他的,对不对?” 公子看看她,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柔声:“当然。” “小湖大哥呢?” “被关在地牢里。” “他们会不会杀他?” “没说出江家异宝的秘密,应该不会,”公子叹息,“但可能马上就会了。” 邱灵灵紧张:“他……” “他已经答应说出那个宝贝的秘密,换得一次逃命的机会,但他应该逃不出多远。”公子收了笑,看向窗外。 老婆背叛,朋友被擒,这似乎是一个人处于绝境中的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然而生意人都知道,凡事都还有个万一,这让他有点不安。江小湖不像是好对付的人,没有武功,明知必死,会不会对仇人开个玩笑?兰家孤注一掷,明日一早发现上当,一个人处心积虑谋划多年,希望突然落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就算顾及易家面子,千手教的丫头也必定难逃活命,而易家人,绝不会为个没进门的女人大动干戈。 当然,江小湖也可能真的妥协,此刻离开就是毁约,白白赔尽两千万银子,唾手可得的江家剑谱和财富,以及后头的全盘计划。 公子苦笑,转身,断然道:“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邱灵灵忽然拉他,悄声:“我会易容,这儿不是有很多巡逻的人么,你去抓一个来,我先扮作他混进去,看能不能打听到出去的路。” 道理没错,但被兰家人抓住,小猫的命就一定保不住了,公子拒绝:“那太险。” 邱灵灵还要劝,却被他强硬地止住,知道再说也没用,她沉默片刻,似乎想到什么:“当初在天水城被抓,水城主放过我,为什么又要抓我来?” “因为他要解‘半月露’,向金教主示好不成,只好与别人合作,抓你引金教主上当。” “水城主怎么会知道我和金还来的关系,肯定是小湖大哥的老婆说的,”邱灵灵气得跺脚,“原来她那么坏!” 公子微愣,随即笑了:“对,她原本就是兰家的奸细,连自己的夫君都出卖,还是灵灵最好。”笑意渐深,他抬手捏捏她的鼻子:“不急,易哥哥自有法子带你出去。”. 沉沉夜色中,十来个守门的人毫无预兆地倒下,一道影子鬼魅般掠出庄外。 公子放下怀中人:“好了。” 邱灵灵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打听到路的?” 因为我和江小湖的老婆做了笔交易,替她解了穴,公子没有回答。 邱灵灵想了想,小声央求:“你……能不能再去救小湖大哥出来?” 那小子自有人救,公子目光闪烁:“你该先救金教主。” 邱灵灵道:“不是啊,金还来说过,小湖大哥武功很厉害,身上有近三十年的内力,我们快去找他,一起去天水城救金还来啊。” 公子手一紧:“三十年内力?” 邱灵灵点头:“对,进天水城的法子就是他告诉我的……” 公子怔住。 兰大老爷为防意外,早以银针散功之法废去江小湖全身几处大穴,此事邱灵灵虽不知道,他却是亲眼所见,若江小湖果真身怀武功,真气尽泄必定痛苦至极,但他毫无反应,何况一个二十几岁的人绝无可能有三十几年的内力,金还来是因为千手教有传功之法,自己则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缘故,想不到江小湖竟也有这等功力,除非…… “你不救他吗?”邱灵灵担心。 “救,当然要救。”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 “你先回教中报信,我去救。” 邱灵灵喜:“那我回去找钱护法他们,你跟小湖大哥后头来。”. 天水城主水风轻出道时曾砍过千手教三十三只手,故与千手教结怨,但还有句话,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何况事情过了这么久,千手教并没再追究,这次二人结仇的主要原因是,水风轻重金从关外买回能解百毒的千年暖玉杯,只为要解“半月露”,谁知金还来偏偏偷了他的杯子。 然而,世上真有那么神奇的宝贝? 若千年暖玉杯是子虚乌有,那么,金还来与水风轻这场仇又从何而来? 很明显,这场戏的目的是要引出一个人,这个人想取得江家宝贝,还知道江小湖与金还来是朋友,要对付金还来,必会找上金还来最大的“仇人”——水风轻。 杯子是假,中毒却是真,“半月露”只有金还来能解,水风轻会是哪边的人? 进天水城的路竟是江小湖泄露的。 银针散功,江小湖并无痛苦,可见武功没有被废掉,但他至今也未显露半分,仍是那个“没用的江小湖”。 唯一的解释,他在等待时机。 西风阵阵,群山不见,公子独自在山坡上站了半日,缓缓地,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微笑。 江小湖出世,江家天降异宝,都说得到便可逐鹿武林,如今总算知道那件异宝是什么东西了,事实摆在面前,兰家苦心筹划的大事早就注定是一场空,而他,竟和兰家一起落入别人的圈套,这笔生意,也注定是件赔本生意。 第四十章焉得不关心 邱灵灵心急如焚,不知在山中绕了多久,才找到路赶回千手教总坛,早已过了子时。 偏厅上灯火暗淡,几位护法坛主都恭敬地立于一旁,神色严肃,一个黑袍人正坐在椅子上吩咐事情:“带好机关图纸,辰时初赶到,听我号令。” 众人应下。 一道人影忽然闯进门来,众人转身,椅子上的人也抬起脸。 看清那人面容,邱灵灵木立当场。 他挥手让众人退下。 好半天邱灵灵才回神,试探:“金还来?” 俊美的脸在烛光中忽明忽暗,金还来闷闷地应了声:“是我。” “真的是你!”邱灵灵欢呼,扑上去将他抱住,摸摸他的脸,拉拉他的手,又哭又笑,“哈,你没事!你没被水风轻抓去?” 这一刻,金还来感觉时间又倒回去了。 “我以为你死了……你……”小丫头就是个水包,眼泪弄湿他半边衣襟,要是往常他一定早就吼起来,但这次把她扯进来实在是没有料到的,几乎将她置于险地,若非江小湖带回消息说她没事,他会不会再闯一次也难说。 金还来微笑,情不自禁抱住她:“你可还好?” 邱灵灵擦擦眼睛,情绪逐渐稳定:“没事啊,易哥哥救了我。” 瞬间,环住她的手臂僵住。 金还来沉默片刻,推开她,起身:“江小湖为了报仇,曾做过不少交易,答应替人解‘半月露’,如今若食言,那人便会宰了他。” 邱灵灵眨眼:“是水城主吧,你肯定会帮他的。” 金还来鼻子里哼了声:“那小子当初故意接近我,就知道不安好心。” “你会帮他。” “要借你的火蟾用。” 邱灵灵忙取出火蟾递上。 金还来接过便走。 邱灵灵叫住他:“你……回来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大步出门走了. 没有人知道,深山中某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兰家本已退隐江湖多年,早就无人关注,人们照样过着自己的日子,只不过有人很快留意到,那个极具娱乐性质的没用的江小湖突然从城里消失了,这个话题自然被当作一大新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关于他的下落,众说纷纭,不过议论一个多月后也就逐渐淡下去了,江湖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除夕将至,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年。 这时候倒出了件意料之中的新闻,有人替新晴楼的晴思姑娘赎了身,搬出去住了,听说就是那位买下她半年的客人,至于到底安顿在哪里,也没有谁会细打听这些,顶多算作一件风流韵事在姑娘之中流传,羡其好命,因为据说那位客人尚无正室。 刘白走进门:“公子,东西都已齐备,老夫人她们的礼物也都买好了。” 公子点点头,看着窗外楼下的大街,一笑:“这番来江南,生意做成不少,却也赔了许多,所幸收手早,算不算保住点颜面?” 刘白不敢言语。 公子转脸正要说话,忽又笑了:“来了。” 邱灵灵站在门边,一手掀着帘子,身上是白色大氅,肩头一圈轻软的银狐皮映着雪白的小脸:“外头都在收拾行李,你要回去了吗?” 公子点头:“三日后起程。” 刘白借故退下。 邱灵灵默默走过来。 公子伸手拉她:“金教主不在?” 邱灵灵不说话,金还来回金园的时候越来越少,终究是少女心思,就算再迟钝也觉察到了这点,根本是在刻意躲避,他,真的不喜欢她。 不经意的眼神,却将小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公子唇边有了笑意:“跟易哥哥回去如何?” 邱灵灵吃惊,忙摇头:“这个啊……” 不待她回答,公子叹息:“近日替晴思姑娘赎身,金教主想必忙得很,也没时间照拂你,一个人住在金园冷冷清清的多无趣,易哥哥可不放心呢。”说着,他又轻声笑:“反正过了年你就要和易哥哥成亲,江湖儿女不拘礼数,不如一起回去,好不好?” 邱灵灵垂下眼帘。 公子冷眼看了她半日,忽然笑道:“不急,你可以先回去和金教主商量下,问问他的意思再说。”. 园中风景很好,却因为冬天草木凋残而显得寂寞许多,楼外几株腊梅吐蕊飘香,越发有种清冷的味道,不时有丫头来去。 金还来望着窗外梅影发怔。 一双美丽柔软的手扶上他的肩头,美目中是温柔坦然的笑,分明无半点挑逗之意,却又风情万千,晴思摇摇他的手臂:“香得很,要不要折几枝供在瓶里?” 金还来回神,皱眉:“冷冷的,无趣得很。”走到桌旁坐下。 晴思莞尔:“我以为只有我们穷人才会怕过冬天。” 金还来目光一闪:“你?” 晴思道:“我家原本也不错,我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她笑了笑:“后来家境败落,我便自愿入了青楼,也好为母亲和弟弟留些钱。” 金还来沉默半晌,道:“你想找他们?” “晴思这种身份,休要再提家门,”她凄然一笑,转向窗外,“待来年开春暖和,好日子可就多了。” 一句无心的话,金还来听得茫然,原定开春,小丫头便要嫁入易家,此事一完,所有烦恼都没有了,安心做富贵教主,安心取天下钱财,不必追究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他完全可以想象到今后无所事事的毫无意义的生活。 晴思忽然道:“你喜欢你那师妹?” 金还来微愣,声音冷下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晴思垂首:“原是你带我出了那种地方,晴思已经满足,倘若你喜欢,娶她也无妨,晴思愿为侍妾。”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金还来没来由内疚,沉默半晌才开口:“放心,她只是我师妹,年后就会出嫁,你想得太多。” 晴思展颜,轻轻伏在他肩头:“也罢,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金还来不语。 门被敲响,晴思放开他过去开了门,钱护法尹飞走进来,看了她一眼:“灵灵姑娘不太好,教主是不是……” 金还来皱眉。 就按小姑娘的话说,可与我无关,尹飞小心翼翼回禀:“灵灵姑娘说她身体不适。” 金还来不再问,起身就走. “想不到都过了这么久,金教主还是更关心小师妹。”听到声音,晴思立即回身,发现公子站在窗前,似笑非笑看着她。 被人看透心思,晴思涨红脸,冷笑:“晴思倒忘了,那是易公子的女人。” 公子不生气:“是晴思姑娘忘了,你原本接近他的目的。” 晴思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才又站稳,咬牙:“与你无干,你只是想利用我对付他罢了。” “我是生意人,自然是有好处才会使手段,”公子并不否认,“正因为我们目的一样,所以我当初才会帮你,你却令我失望得很。”见她不语,他笑道:“你以为他是喜欢你,还是你这张脸?” 如同冷水浇身,泼灭她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晴思冷冷瞪着他,指甲嵌入肉中,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金还来只是留恋她的脸,甚至算不上喜欢,那眼神,更多是内疚。 “想要得到,就不该吝惜手段,”公子轻描淡写,“他心里惦记的人已经死了,始终作别人的影子,晴思姑娘果真甘心?” 沉默。 晴思道:“你有什么主意?” 公子叹息:“还不明白这道理?活人你尚且争不过,又如何争得过死人,当初你不顾拦阻舍身入青楼,为的是什么,如今机会当前却要白白放过,不知将来回去见了令堂令弟……”停住,不再往下说。 晴思面色青白。 公子微笑:“真话永远不是那么好听的,心软只会害了自己。”. 眼见公子出院门而去,一个罗衣绣裙的女子从远处墙角走出来,若有所思。 “你来看他?”柔媚的声音。 程晓琳惊回头,却见一个红衣女倚着墙冲她笑,风情万种。 女人天生对太美的同类没什么好感,程晓琳只觉得她举止轻佻,不冷不热道:“你是谁?” 兰心落道:“我是来看他的。” 程晓琳越发厌恶,冷笑:“可惜他已有了未婚妻,如今又在晴思那儿。” “你不必担心,我明日便要离开这里了,”兰心落轻声叹息,语气中听不出是恨是喜,“原以为他对我的生死还有一分在意,想不到,他果真是个心硬的人呢。” 程晓琳愣。 兰心落笑:“他喜欢的并非晴思,你最好死心。” 程晓琳道:“但他经常来找她。” 兰心落摇头:“原本我也不明白,如今却知道这其中缘故了,你可知道晴思是谁?” 程晓琳奇怪:“谁?” 兰心落缓缓吐出几个字。 程晓琳想了半日,不解:“她现在已经被人赎出来了,这与我表哥找她有什么关系?” 兰心落却不回答了,莞尔一笑,转身就走:“不是你的,注定得不到,让他遂了心也好,别人如何,与我什么相干。”. 匆匆回到金园房间,却发现邱灵灵好端端坐在桌旁发呆,金还来一愣。 邱灵灵起身:“你回来了。” 金还来明白了:“你……” “你别生气,我没病,是我叫钱护法骗你的,”邱灵灵垂首,“我有事找你啊,不这么说,你又不肯回来。” 见她这模样,金还来能生什么气?他没有说什么,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找我有事?” “易哥哥叫我跟他回去。”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听到的时候仍旧免不了发呆,金还来静静看着她,看着那张脸,那双大大的黑眼睛,喉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 邱灵灵走过去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我不去好不好?” 小丫头的拥抱一如往常的温暖,纤小的手臂渐渐收紧,竟勒得他生疼,寻求保护的姿势,金还来身形摇晃两下,站稳,心中绝望越来越多,你已经有人保护,我也已经作了选择,所有事都要成为过去,这样不好么,你却非要回来让我改变它。 沉默半日,他缓缓推开她:“不去也好,过两个月他就会来迎亲,那时再走也无妨。” 邱灵灵摇头,仰脸看他:“金还来,我不想嫁给他啊。” 太迟了,金还来看着她,有些悲哀,如今再选择你,会有对那个女子做了两次相同错事的内疚:“你……跟他回去吧。”转身要走。 邱灵灵拉住他:“我没有她好看,你不喜欢吗?” 金还来不答,拂落那手,飞快走出门。 “金还来你不要去好不好!”背后传来她的声音,乞求的,“我不要嫁给别人,没有人会比我更喜欢你啊!” 金还来加快脚步。 “我才是最喜欢你的人!” 声音里的绝望几乎让他改变主意,金还来不敢回头,她在哭. 夜幕将临,街头酒店还没关门,角落的桌子上趴着个十六七岁的美丽姑娘,红红脸儿赛过桃花,显然是喝醉了,临桌两个登徒子眼光不善,却始终不敢上前,这酒店是易家的生意,没有谁敢在这里闹事。 马蹄声渐近,一个人快步走进门,却是刘白:“在哪儿?” 伙计掌柜忙迎上来,指着角落那桌子:“刘总管看,是不是?” 看到小姑娘安然无恙趴在桌子上,刘白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外头又有了蹄声,一辆华丽的马车驰来,在门口停下,众人齐齐迎出去。 车上下来个锦衣公子,也不看众人,淡淡道:“人呢?” 刘白忙答:“在里头。” 公子点头不再多问,径直往门里走,待见到桌旁沉睡的人,微微皱了下眉,过去拍她的肩,轻声唤:“灵灵?” 邱灵灵睁眼,好容易才认出他:“易哥哥?” 公子微笑:“天黑了,跟易哥哥回去。”伸臂将她抱起,走出门外。 刘白跟着走了两步,回身冲旁边掌柜点头:“做得好,明日自有赏赐。”. 别苑卧室,公子替她解下外面的大氅,将她放到床上,正要拉过被子,冷不防怀中人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低低抽噎。 “灵灵?” “我没有她们好看,是不是?” 公子轻轻叹息,往床上坐下,将小猫抱起来,因为那两只爪子始终搂着他不肯松手。 邱灵灵望着他,迷离的大眼睛泛着泪光,犹有醉意:“我不好看?” 公子眨眼:“怎么了。” “他不要我啦,”邱灵灵抱住他,痛哭,“我喜欢他,他要找别的姑娘,都不要我!” 呵,在我怀里想别的男人,小猫,实在想狠狠惩罚你,公子亲切地:“易哥哥要你,你最好看。” “你骗我的!”怒。 “没有。” “那我嫁给你,你要我啊!”娇躯在怀中扭动,柔软的小手在他身上乱扯乱抓,俨然一只发怒的小猫,冰冷的小脸在他耳畔摩擦,酒香中透着少女的幽香。 公子笑了,我不是君子。 没错,要将别的男人从一个女人心中的位置赶走,除非给她留下比那个男人更深的记忆,所以床上才是征服女人的最好地方,不仅是身体,也包括心,你看多数女人永远都会记得她的第一个男人。 这是你自找的,他俯在她颈间:“易哥哥要你,可不许后悔。” 第41——42章 第四十一章失口泄机密 有过一刹那的犹豫,很快被带入洪流,直到那巨大的异物入侵身体,疼痛终于让她从醉意中清醒,所有猖狂的动作刹那间全部停止,发出“呜”的一声悲鸣。 “疼……”她双眉紧蹙,忍不住用手推拒,低声恳求,“疼,你出去好不好?” 现在叫我出去?公子抓住那手,低声笑:“不好。” 没有停止侵犯,仍在前进,她只得咬唇忍耐承受,目中泪花隐隐,带着些迷惘之色。 公子左手撑着身体,右手摸摸她的额,柔声:“乖,一会儿就不痛了。” “真的啊。” “易哥哥有没有骗过你?” 她不说话了。 他继续动作,很轻,很温柔。 体内,巨大异物进出的感觉那么清晰,一次次与她的身体摩擦,疼痛让她不自禁呻吟,带来丝丝快意,也带来更多绝望,饶是无知,也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桃花眼中是温柔的笑,却不是心中那双眼睛。 动作突然加重,惩罚性地。 她忍不住娇喘,惨呼:“易哥哥!痛!易哥哥!” 痛了才记得我?公子微笑,那就痛吧,在一个男人身下想另一个男人,小猫,你最好不要再气我。 没有工夫多想,剧烈粗暴的动作下,她疼得脸都白了,却拼命咬着唇不再呼叫,只发出闷闷的呻吟。 公子停止动作,看身下那双眼睛半开,里面尽是委屈与疼痛,他微微蹙眉,伸手从她眼角抹去一滴泪,掰开那紧捏着床单的小手,蛊惑地:“抱着我,就不痛了。”. 金还来没有去晴思处,只是跑天水城灌了江小湖一夜的酒,天亮他还是决定回金园,易家远在北方,或许小丫头这一去,永远不会再有见面的时候,是不是该为她整理行装?最后三天,他不想再躲,害怕今后会忘记那张脸,或者该提醒她,这么早去易家不是个好主意,会不会让易家人看轻? 易家别苑,西面的房间,南墙上窗户已经打开了半扇,邱灵灵拥着被子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小脸苍白,眼神呆滞。 金还来在窗外望着她半日,总算发现不对。 房间的摆设,床头的檀木衣架,床上竟然还有件男人的外袍,对了,这是易轻寒的卧室! 尽量不去想太多,他掠进室内。 发现床前多了个人,邱灵灵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 没有往日的神采,没有见到他的欣喜,甚至没有伤心气愤,那模样让金还来害怕,他试着去拉她的手:“灵灵?” 她躲开了。 金还来惊恐,试图像往常那样去拉她,不经意却瞟见,如玉的颈间散布着点点斑痕。 金还来是男人,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仿佛什么东西在胸中破裂,竟有丝丝腥甜之味涌上喉头,头脑一片混乱,他再顾不得许多,迅速扣住她的手,怒吼:“怎么回事!” 她痛呼。 “易轻寒?是不是他!”几乎失去理智,他一把将她拖到面前。 “痛……”手腕几乎要被捏碎,她乞求地望着他,大眼睛里满是疼痛。 心已近麻木,金还来缓缓松开手,好半天才再次回过神,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他伸手轻轻抱住她,面无表情:“他欺负你对不对,我杀了他。” “金教主擅闯内室,未免不妥。”淡淡的声音。 金还来丢开她,挥掌过去. 掌风凛冽,招招皆直取死穴,显然是用尽全力要取人性命,公子没有硬接,只是闪避,狭小的室内风声呼呼作响。 “易某做的事自会负责,金教主何必发火?”含笑的声音。 金还来冷冷道:“你敢强迫她!” 公子终于出手硬接一掌,退开:“金教主何以认定是易某强迫她?” 金还来咬牙:“她怎会……” “金还来,别打了啊。”喃喃的声音打断他。 心中一冷,金还来倏地收掌,转脸看她。 邱灵灵垂首不语。 俊美的脸终于白了,贪恋她在身边的感觉,不能忍受失去,一切是他自私的结果,从未替她考虑过,所有事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做的决定,是他亲手把她推开,推向易轻寒,是他害了她。 金还来道:“你不会跟她一样糊涂。” “美人当前,易某也是人,”公子微笑,“易某做的事自会负责,金教主如此心急要杀我,莫是有心要令师妹守寡,还是有别的打算?” 金还来冷笑,又要出手:“无耻之徒!” 公子也不闪避:“想是金教主已有了更好的法子安置她,如此,杀了易某也无妨。” 内力硬生生回收,胸口如受重击,剧痛,喉间顿时有液体涌上,带着腥味,金还来勉强站定,脸色青白,禁不住发抖。 公子走到床前,微露愧色:“昨晚见她一个人喝醉,所以接了回来,不巧易某昨日也多喝了几杯。”他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她已是易家的人,腹中或许已有易家骨肉,易某原有心娶她,自会善待,金教主若不怕误了她,定要带回去,易某也不拦阻。” 邱灵灵猛地抬起脸,大眼睛里有了一丝光彩。 金还来没有勇气去看。 如何安置,不是早已经决定的事么,她原本就是易轻寒的人,是他自私地放不开手,才会引得易轻寒想尽办法置他于死地,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易轻寒是真心待她,至少,她不会吃苦。 沉默半日,金还来转过脸:“善待她。” 光彩尽数熄灭,邱灵灵面若死灰。 “自然,”公子微笑,拾起她的小手,“听说金教主与晴思姑娘感情甚好,他日喜结良缘,我二人必会赶来喝杯喜酒。” “记住你说的话。”一字字说完,金还来僵硬地转身,出门而去. 黑色的蝙蝠在林间飞掠,不知道是由于方才的伤势,还是由于别的缘故,胸中血气翻涌,似乎要炸开,脑中的理智在缓缓消失,只余下一片空白。 落在金园门口,脚底下竟有些踉跄。 钱护法尹飞与玉护法华云峰已经候在那里,见了他忙迎上来禀报事情:“教主……” “滚!”只能吐出这个字,他咬牙,即将喷出来的液体被吞下。 “教主……”还没来得及多说,尹飞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喷出一口鲜血。 华云峰大惊,忙过去扶起他,俱露出疑惑之色。 金还来不看二人,径直走进园去了。 “酒。” 金园没有酒,哑仆不敢反驳,忙出去吩咐人下山买。 池畔,杨柳枯败,池上,荷叶残破,金还来坐在大石上,记得小丫头当初中了“半月露”,他就抱着她坐在这里,表演生离死别。 所有事都像是发生在昨天,原来生离和死别一样的痛,叫人难以忍受。 怀中空空,心中也空空。 犹如大梦初醒,金还来摸摸大石,不是做梦,小丫头是真的离开了,是他选择了过去,是他亲手将她推开,不应该再伤心的,不应该,然而这颗心仿佛已经不在,只剩下空空的胸,胸腔内传来阵阵剧痛与痉挛。 几十坛酒,尽数倾入池中,金还来却醉倒在池边。 小雨纷飞。 有血丝沁开,他一动不动趴在石上,如同一只僵死的巨大蝙蝠。 没有梦,却有人不愿醒来。 黄昏,金还来终于被风吹醒。 酒香未散,脑中仍是混混沌沌的,似宿醉般头疼欲裂。 所有事都过去了,过去了,既然选择这条路,总要走下去,只是金还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再值得去想,唯一记挂的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他不知道应该惦记什么,回想时,头脑中一片空白。 该去哪里? 呆了许久,他才记起自己该去另一个地方. 天还未黑,易家别苑早已亮起灯火。 刘白走来:“车马已齐备,明早便可启程。” “早些回去,正可赶上除夕,”公子点头让他退下,转向身边人,“路上除了我的,不许偷别的东西。” 邱灵灵眨眼看他:“你那么厉害,我偷不到啊。” “方才不还偷过?” “你故意让我偷的。” 小猫不笨,公子含笑低头,在她耳畔低声道:“那你可以偷刘白的。” 邱灵灵笑起来:“你最好了。” “当然,”公子微笑着抱住她,轻声,“知道易哥哥最好,今后可不能再想着别人,小丫头?” 她认真地:“恩。” 想也没关系,因为那个人很快就会变成历史,公子放开她:“我与刘白要出去见一位贵客,你先睡,可不能乱跑。” 她点头:“好。” 再嘱咐几句,公子便带着刘白出门了。 原定的起程日期提前,明日便要离开江南,去一个从来没到过的陌生地方,或许会在那边生活一辈子,邱灵灵不免紧张,没关系,易轻寒对她很好,会保护她的。 在廊上站了会儿,她转身要进卧室休息。 “表哥还真护着你。”冷笑声. 邱灵灵吃惊,回头见是程晓琳,顿生戒备:“你来做什么?” 入主易家已无希望,程晓琳原本奉父母之命带了礼物上门送行,哪知却遭遇外头守卫的阻拦,知道公子防备自己,不免更生妒恨,仗着守卫动手不敢伤她,干脆闯了进来。 “我不过是来恭喜你,总算如愿。”讽刺。 邱灵灵不理:“他出去见客了,我要睡觉,你自己在这等啦。” 程晓琳冷笑:“还未成亲便与男人苟合,不知羞耻!” 如今邱灵灵自然知道话中意思,不由涨红脸。 其实事情并非如此,只因易轻寒当初写信与父亲商量亲事的同时,又另修了一封与母亲,提及不慎对千手教教主之妹做出逾矩之事,易老夫人没了主意,姐妹关系再好,到底心疼儿子,也只能怪他不争气,虽说易家志在朝廷,但千手教不好惹,易老夫人膝下亲生二子,这个又极受器重,生怕他会被千手教抓去宰了,何况儿子强迫人家姑娘,做错事在先,心中有愧,所幸易家与千手教渊源不浅,对方又是教主之妹,还算门当户对,因此极力赞成这门亲事,其他儿子都早已娶亲生子,惟独这个宝贝儿子一直搪塞,易老爷心急,加上小妾帮着吹枕边风,也就顺水推舟,主动来信让二人定亲。 易老夫人原已应了妹妹这边,既食言,自当来信解释,其中不免提及一点半点,所以程晓琳知道,如今见邱灵灵羞愧,更信以为真:“你当他真喜欢你?他都已经找过那个晴思好几次。” 邱灵灵道:“他不是去找晴思的。”转身要进房间。 还没出够气,程晓琳也顾不得什么,信口:“你知道晴思是谁?” 邱灵灵果然止步:“是谁?” 当时兰心落不过随口说说,程晓琳根本不知道这其中关系,但见她问,也就冷笑两声,走到她身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邱灵灵呆了呆,脸色大变,飞身掠走。 第四十二章香逝再难留 熟悉的房间,柔和的烛光,窗前梅影横斜,香气冷沁入帘。 金还来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半躺在床上,手脚都已不听使唤,动不了,明显是被制住了穴道,但他懒得花心思去想,干脆闭上眼睛。 “醒了?”柔美的声音。 金还来不答。 她缓缓走到床前:“我为何这么做,你不奇怪?” 金还来摇头。 她恨声:“只想着你那个师妹?” 金还来诧异地睁开眼,他实在想象不到,这样一个温柔的女人会发出这么恶毒的冷笑声。 晴思看着他:“你可知道我是谁。” 金还来移开目光:“百里英的女儿,百里晴。” 晴思后退两步,惊:“你……知道?” “没有千手教查不到的事。” “那你……”她咬唇,目光渐渐柔和。 金还来淡淡道:“你不必心软,我不动你,只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 温柔的眼睛果然又变得凌厉,晴思颤声:“你留着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她。” 金还来不答。 晴思看了他片刻,忽然冷笑:“你也不喜欢她。” 金还来白了脸,勉强镇定:“谁?” “那个人,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女人,”晴思摇头,“你是不是对不住她?你只是在内疚,你念念不忘的其实是你的过去,你根本不喜欢她。” 胸中剧痛再度袭来,金还来闷哼一声,冷冷看她。 “还不明白?你喜欢你那个小师妹,”晴思笑了,走到桌旁,拿起一只酒杯,“你喝酒的时候不多,难得今日有兴致,这酒里有一种无色无味的东西,没有毒。”她又挥了挥衣袖:“你不觉得这香味奇怪?” 金还来道:“消愁水。” 酒中的东西名字很奇怪,叫“愁”,而这香水就叫“消愁水”,酒中有愁,原本无妨,然而一旦与“消愁香”混合,酒中的“愁”就变成了威力强大的迷药,借酒消愁愁更愁,多么风雅的名字,当初就是靠它,才顺利从百里英手中取得火蟾,助小丫头完成任务。 晴思道:“若在平时,你防备有加,是不难发觉的,但你今日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因为你那小师妹要跟易轻寒走了。” 金还来低头,终于喷出一口黑血。 晴思冷眼看他:“当初我父亲就是中了这药,丢失火蟾,幸亏记得那人手臂上的记号,那个假扮女人的果然是你!”她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咬牙:“你害他羞愤自尽,害得我们受人欺凌,几乎连生活都无着落,这两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找到你报仇!” 金还来不语。 晴思恨恨道:“你竟把火蟾送给了她!” 寒光一闪,纤纤素手上已经多了柄短刀,刀身透着惨惨碧色。 平生最善使毒,金还来当然知道,那是所有毒药中毒性最烈的一种,见血即溶,直攻心脉,神仙也援救不及。 他微微笑了。 晴思看着他:“你没有说的?” 金还来摇头,闭上眼睛。 这个多情又无情的男人,连说谎求生也不肯,晴思不再犹豫,举起刀。 “不要!”. 惊呼声中,执刀的手略有停顿,目中却透出更多恨色,晴思左手微扬,挥袖挡开那些暗器,随即几枚透骨钉带着风声送出。 与此同时,金还来也倏地睁开眼,脸上有了惊恐之色:“不要!” 来不及犹豫,晴思举刀刺下。 一道人影从窗外扑进。 没有闪避那些暗器,所有透骨钉尽数打在她身上,然而那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只发出一声闷闷的娇哼,她整个人扑到他身上。 刀刺入身体的声音。 金还来目眦欲裂,想要叫,却无半点声音。 与此同时,晴思喷出口鲜血,整个人竟飞了出去,撞翻墙边书案,一掌毙命。 却是匆匆赶到的公子. 怀中,颤抖的手解开穴道,金还来翻身抱住她,迅速点了几处大穴,从怀中掏出个玉瓶。解毒圣品天山雪莲子炼成的药丸,尽数倾入掌中,送到她唇边。 她听话地张口,他喂多少,她就吃多少,明知道结果,他还是不停倒,直到瓶中罄尽。 丢开瓶子,他紧紧抱住她不说话。 她喘息,望着他:“你看,我说过会救你的,她要害你。” “恩。” “金还来你是笨蛋!” “是。” “我才是最喜欢你的人!” “是。” 是,你是最喜欢我的人,可我却把你推开了,他张口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苍白的脸上泛起几丝红晕,半晌,她望向旁边的公子,大眼睛里升起许多愧疚之色:“我不能嫁给你了,你……别生气。” 公子看着她,看着那张娇艳得不正常的小脸,多可恨的小猫,他已经把她捧在手心,她说他最好,把身体给了他,却把心给了别的男人,为了那个男人,竟连性命都不顾。 公子微笑:“你以为,我还会要你?” 摔门而去. 望望摇晃不止的门,她垂下眼帘:“他不要我了。” 金还来道:“我要。” 眼睛里光彩大盛,如绚丽的烟花,她大声:“我要做你老婆。” “好。” “你快些亲我啊。” 金还来毫不犹豫低头,吻上那艳丽的唇,轻轻地,生怕碰碎一般。 再抬头时,大眼睛已经有点迷蒙,半开半合,这种模样不是第一次见到,当初她中了“半月露”要离开时,除了心痛与悲哀,再剩不下别的,只不过这次,全都变作了恐惧。 他抬起目光,奇迹,会发生两次吧。 “金还来,我很困。” “那就睡。” “你会治好我的,对不对?”她勉强瞪大眼睛,叮嘱,“记得叫醒我啊。” 没有泪,金还来已是痴了。 风灌入房间,血腥气与梅花的冷香混杂在一起,芬芳中透着残酷。 怀中人沉沉睡去。 良久,金还来缓缓起身,抱着她掠出窗外。 尾声 尾声昆仑山上,寂寞佳人 明月如水,一泻千里,天空地静,小溪上泛着银光,溪畔大石头上躺着个黑袍人。 宽大的披风展开,如同一只死去的大蝙蝠。 月光照着俊美的脸,三十多岁的模样,下巴微有胡渣,高高的鼻子分明带着许多神气,然而那眼睛却如同两个黑洞,其中有微光闪烁,淌出无限的落寞。 “原来酒果真是好东西。”怪不得她要当酒鬼,他笑了,扬手,空空的酒壶抛落在水中,溅起许多水花。 “我才是最喜欢你的人!”声音仿佛刚刚在耳畔响过,清晰,响亮。 眼睛闭上。 “你在哭吗?”轻轻的声音. 眼睛倏地睁开,他却仍躺着没有动,也不敢动,醉了,是真的醉了。 半晌。 “你怎么了啊?”那个声音又传来。 他猛地翻身坐起,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却发现是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正奇怪地望着他。 呆了片刻,他笑了。 不,不是她,这丫头没有那么大的眼睛,也没有她长得好看。 见他笑,女孩子胆子大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告诉你。” “为什么啊?”不满。 他站起身,看着她:“因为我老婆像你一样,不,比你好看,也很乖很听话,可她认识我以后,就很倒霉。” 女孩子不解:“你老婆?” 他不再理会,转身就走。 “你要走了吗?” 不答。 “那你明天来,我在这里等你!” 他顿了顿脚步,微笑,你等吧,我不会再来的,我只需要一个徒弟,就可以回去了,她已经在那里等得太久。 昆仑山上,万年玄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