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如梦(梦回大清)》 引子 我叫司徒晓,女,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由于生性懒散,所以立志要做自由职业者,每天不用朝九晚五,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用……还不用做什么一时也没想到,反正自由自在就是了。 想当初大学毕业,同学们为了一份工作疲于奔命,我却每天悠然地守着电脑,喝着咖啡,写点无病呻吟的东东,不是每篇稿子都幸运地能够发表,不过,在我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时候,还总能适时地收点稿费。这样的日子虽然少了保障,不过,我喜欢。怎么说来着,对了,就是“千金难买我乐意”,人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凡事不必强求,快乐就好。 日子就在我的快乐中一点点度过了,看见别人家的孩子陆续成为了单位的业务骨干,甚至被提拔到了领导的岗位上,父母对着我咬牙切齿了足足有一段日子,为了我还能保留头顶一片遮雨的瓦片,饿的时候还能混上一顿美美的饭菜,我每天反复向父母灌输“文章千古事、仕途一时荣”的伟大理念,不过,估计如果不是当时正好我的一篇文章多少得了个小奖,我最终的下场恐怕还是被扫地出门。 这一天,刚刚领了一笔虽然不多,但是也还满意的稿费,我决定出去转转,也不是为买什么东西,就是去找找灵感,看看能不能忽然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然后杜撰点文字换点钱花花。 最近东城区面临大面积拆迁,很多人家都就近在门口摆了摊子,处理家里有些价值又实在不适宜带走的东西,今天,我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了。 下了车一眼望去,还真是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仿古的大花瓶,生了锈的宝剑,看不出本色的银手镯,如果不是露天经营,还真让人恍惚地以为到了个古董市场呢。 逛了一会儿,我无聊地蹲在一个摊子前喘气,太热了,我不想再移动任何一步了,就在这里对付着看看,然后马上打道回府。 目光在这里的物品上来回溜了一圈,别说,一块小玉佩还真入了我的眼。雕工挺好,但是玉质嘛,就看不出好坏了,只是一眼看去,心里就莫名地一动,好像很熟悉似的,问价,卖东西的女人说:“五百。” “五百?简直是杀人,五十块。”我果断地还价。 女人摇头:“那可不行,这可是我家祖传的。” “那算了。”我作势起身要走,还价的基本法则是,不能对商品表现得太在意。 “哎!算了,拿去吧。”女人在身后叫住了我。 一连几晚,对着月亮,举起玉佩左照右照、前照后照,洗去了浮灰的玉石上,花纹流转,仿佛会动一般。 等等,眼前的玉佩怎么发出了这么明亮的光芒,还变得火热?做梦了,我一定是做梦,做梦…… 身子忽然一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唯一知道的是,我在做梦,一定是。 不知睡了多久,应该是天亮了吧,我揉揉眼睛,准备坐起来,等等,情况好像不太对劲,我那现代化的家怎么变成这样了,实木、雕花的大床,还有,天呀,圆圆的木头桌和烛台,我闭眼,再睁开,还是!揉眼,掐自己一把,还是!再抬抬身向外看,天呀,木头窗户上还雕着花纹,我疯了,简直要疯了,谁,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1——3章 第一章初入深宫 一觉醒来,我的生活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的,翻天覆地,试想一个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现代人,在一觉醒来时发现周围的一切悄然倒退了三百年不止,这不是翻天覆地是什么? 我一跃而起,开始在屋子里进行地毯式的检查,一切都很真实,绝不是电影里制作的漏洞百出的道具,而这房间里,唯一的一件摆设——一面镜子,镜子中,一张和我几乎完全不一样的面孔,似乎也在清楚地告诉我,此时的我应该已经不是原本的我了,而是一个陌生的人,从这身衣袍看,好像还真是一个清朝人的样子,也就是说,某个未知的原因造成了一个恐怖的结果,我穿越时空了,不是肉身,只是灵魂。天呀!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让我做出了穿越时空这么伟大的壮举,小屋的门已经被推开了,几个一身宽大旗袍的女人就这样齐齐地站在了我的眼前。 我小心谨慎地盯着她们,感觉来者不善。果然,其中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后,蒲扇大的手掌直直地奔着我的脸过来了。 笑话,从小到大,只有我欺负别人,从来没有人打过我,动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司徒晓何许人也,要知道我小学的时候,就因为勇敢地揍了班级里仗着人高马大四处欺负人的留级生而名声雀起,现在即使情况不明,我也绝不会束手待毙,于是,我闪。 眼前的贵妇人似乎没料到我身手如此敏捷,手上收不住力气,以至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身形,这让她更加恼怒,马上大声吆喝要取家法过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究竟碍着谁了,来的第一天就遭遇若此。 一见情形不对,我的眼睛迅速溜向门口,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要看好退路,情况不对,就马上冲出去,跑了再说。 还好,同来的几个妇人劝住了那怒气冲冲的贵妇,等等,她们说的是什么? “福晋别恼怒,如今小姐身子好好的,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宫里的人就要到了,咱们还是赶紧帮着拾掇拾掇,送她去了才是,您这会子生气动怒,伤了身子不说,那家法小姐的身子怎么抗得住,万一闹出事情来,祖上的规矩,我们哪找一个适龄的秀女送进去?到时候,可是一家子掉脑袋的事呀。” “就是,福晋,您不爱看见小姐,也忍了这十几年了,再忍个一时半会儿,咱们把她往宫里一送,若好了将来也有个诰命夫人做做,便是不好,也不碍您的事情了。” 宫里,秀女,这几个字一出,我冷汗直冒呀,穿越时空就穿越时空,怎么还好死不死地落到了一个待选秀女的身上,这下子,我的美好人生岂不是要葬送在那紫禁城中了,就算能侥幸活着放出来,到时候也二十五六了,在现代都是老姑娘了,何况是古代。我怎么这么命苦? 不行,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我绝不能束手待毙,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我还是跑吧。 只是,上帝明显没听到我的祈祷,下一刻,那几个妇人已经狠狠地摁住我,开始给我换衣服、梳辫子、涂浓妆,不到一个时辰,我已经被押上了一辆马车,身后送走我的人都如释重负。 看着马车里其他的几个年轻姑娘,再看看外面配刀、骑马的侍卫,想跑似乎是不太可能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了好多穿越时空的故事,像我这样几百年后来的灵魂,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失去记忆,然后听身边的人告诉你,你是谁,喜欢什么,家里都有什么人。但是,看来,这个方法并不通用,像我,根本就没人问我认不认识周围的人,当然也没人向我解释关于现在这个我究竟是谁的问题。 只是,一会儿要是有人问我,该怎么办?难道我要告诉人家,我叫司徒晓,二十二岁,来自公元2005年? 对于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生活呢?我在马车上想了又想,刚刚出来的时候注意到我的“家”并不宽敞,应该是个平凡的人家,虽然有几个奴婢,但是,家里应该没有做大官的人,自然也不会拿出什么钱来帮我打点,也就是说,我将是很多秀女中不起眼的一个,当然,这样最好不过,问题是,眼前的饥荒怎么应付过去。 第二章选秀 我们的马车到了地方,排队跟着前面的人穿过了一道道的红漆大门,一块空地上已经有好多妙龄少女都站在那里了,一个声音尖细的人正在叫名字,我猜那就是传说中的太监,不一会儿,和我一起来的女孩已经有被点到名字的了,天呀,我怎么办? 来不及多想,我双眼一闭,先装晕好了,在身体接触地面的同时,身边传来好多娇呼声,片刻,那个声音尖细的太监也过来了,连声问:“怎么了?” 就有人回话说:“一个秀女紧张得晕了。” 谁紧张了,更大的场面我也不紧张,不过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怕一会儿被当成图谋不轨混进秀女中的刺客给不明不白地喀嚓了而已。自己对自己说。 “她是谁家的?”那个尖细的声音又说。 太可爱了,我就是想知道这个问题,弄清楚我是谁,我保证下次绝不装晕了,其实从高处一下倒在地上,摔得实在挺疼。我心里说。 片刻,已经有人过来回话,他说:“回公公的话,她是瓜尔佳?婉然。” 那尖细的声音嗯了一声,便有人将我扶走了。 后来我弄清楚了,我身在的地方其实已经是后宫了,不过和所有待选的秀女一样,我们还要经过几轮筛选,这几轮筛选中,被上头看中的,可以成为皇上的贵人、妃嫔,落选的,有些会指婚给亲王、宗室,当然绝大部分是要充入后宫,服侍各宫的主子,直到年纪届满,放出去嫁人。 我和一个叫碧蓝的女孩住在一个屋子里,碧蓝是个很漂亮也活泼好动的女孩,和我一样,父亲在朝中做个小官,属于没权没钱没人脉那一伙的,好运不大会降临到我们这样的人身上,所以我们也乐得这样的生活。 很快,应选的日子就到了,凭心而论,我在古代的这个身子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脸蛋了,标准的瓜子脸,圆圆的大眼睛,弯弯的柳叶眉,小小的一点红唇,完全符合古代的审美标准不说,即使是在现代,也绝对是个回头率极高的女孩子。不过,这也是一个很大的缺点,尽管这几天我尽量不离开屋子,但是学规矩的时候,周围不太善良的目光也足以让我在大热天觉得阴风阵阵了,以我不多的历史知识来说,后宫是个人性沦丧的地方,为了争宠,这些貌美如花的女孩子们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当然我更不想争宠,那天我悄悄地从别人口中套出了话,现在是康熙四十年,这样算来,这位圣祖皇帝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岁数了,而我,瓜尔佳?婉然今年不过十三岁,返老还童是好,不过在皇宫里,享受青春纯粹是一个梦想,年纪太小,意味着我距离放出宫去,还有十二年,十二年呀,怎么个熬法? 那天,我早早起床,对着镜子,在现代,十三岁的女孩根本不用化妆,自然就是美,不过,在今天,妆是不能不画的,否则就是大不敬,不过,这样对我更好,我本就不会化妆,不过是不会化漂亮,并不是不会画丑。 纤细的眉多描两笔,立刻粗壮了,胭脂在脸上塑造了两团火红,白粉没命地扑在脸上,嘴巴涂红再扩大范围,头发没有破坏的余地,因为就是一条辫子。 这样一来,出来的效果不用多说了,人还是原来的人,不过却没有一点让人想多看的感觉。 遴选的结果,当然是我没有麻雀变凤凰,甚至连一个体面的差使也没弄到,只在御花园混了个打扫的职位。 第三章打扫的差事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穿越时空的今天,我都是一个没什么野心甚至没有什么理想和抱负的人,每天只要可以吃饱(当然能吃好更好,吃不好也无所谓),有个干净的地方睡觉,就会觉得很满足,这也是我大学毕业却拒绝找一份安稳的工作的原因。 不知怎的,一想到这些,就会自动想起从前的寝室卧谈,我们可爱的系花常说的话就是:女人不必去征服世界,只要征服男人,他们就会自动奉献一个世界给我们。当时我是不屑一顾的,如果我要一个世界,我也要自己征服,不过不幸的是,我没有这个本领,所以我就不要什么世界,我只要平平常常的生活就好。 从来就没想过,原来平平常常的生活也不容易得到,就在我靠每月并不多的稿费安贫乐道的时候,竟然碰上这么百年不遇的事情——穿越时空。 穿越就穿越呗,怎么还好死不死地把我送进了皇宫,要知道,从我出生到现在的二十三年里,最伟大的梦想就是攒钱到北京参观故宫, 但是,我只要在里面转一圈,最多两圈就好了,也用不着一下子让我在这住上十几年吧?于是,每个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在梦里祈祷,让我回去吧,然后天亮的时候失望地发现我还在三百年前,渐渐的我也就认命了,在哪里都是平平常常地活着,干活、吃饭、睡觉,古今相同,少了电脑、没有网络、没有现代化,不过,日子还是可以照旧继续,那就这样吧。 如果有一天我还可以回去,那当然是最好了,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写一本书,把这里发生的平凡小事渲染一下(大事历史资料上都写得很清楚,就算有出入,我站出来更正一定会被当成精神病),也弄个康熙宫廷秘史之类的。 一转眼,我在古代已经三个多月了,御花园的工作说繁忙也繁忙,说清闲也清闲,不过是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每天夜深人静,宫里的皇帝、嫔妃都睡了,我们开始无声地打扫花园的每个角落,什么落叶、花瓣一概不留。然后再在小路上洒些清水,压压尘土,据说这个工作冬天就取消了,这样看来,我是无比渴望冬天快点到来的,这样就能少做一件工程浩大的工作。 每天晚上,我一边打扫,一边就想,难怪古代人都想当皇帝,且不说皇帝娶的老婆多,权利大又超级有钱,单说这家里的庭院就值了。 宫里头算来算去,主子也不过几十口子,大小的花园有好几处,而这最大的一处,每天单是打扫的人就有十几人,要是在我的时代,这简直就不能想象嘛。 只是也太奢侈了,要是我管事的话,立马裁员三分之二,这样每年可以节省太多的开支了,用省下的钱支持一下科学创新和发明,最起码是武器方面的,这样的话,中国的近代史说不定就改写了。 于是,我忍不住笑了,这本来该用来睡觉做梦的晚上,却要在这里扫院子,难怪人要想入非非了,现在才康熙四十年,中国封建社会正迎来最后一个盛世,鸦片战争还要一百多年以后才发生呢,我这现代飞来的一抹幽魂,只不定什么时候又回去了,*****什么心呢?再说*****心也是白操心,穿越时空的第一准则不就是不能改变历史吗? 正在我嘲笑自己的时候,冷不丁后脑勺便被敲了一下,我受惊回头,原来是一起当值的宫女静双,她已经把自己负责的地方清扫干净了,由于几个月来相处不错,就自觉地来支援我了。 有人帮忙干活,我也只好捂住我可怜的脑袋忍了,静双一边和我一起清扫,一边叹气,她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想的是什么,整天总是这么高兴。” 我轻声说:“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为什么不高兴点呢?” 静双看了看我,有点惋惜的神情:“你这样小小的年纪,就被派了这个一辈子不能出头的差使,真是可惜了。” 我当然知道她说可惜是什么意思,皇宫里生活的女人,一辈子的兴衰荣辱不就在年轻的这几年吗,常在皇帝的眼前晃晃,才有可能得到宠幸,成为人上人,不然,年老色衰,放出宫去,也不过是嫁个下等人,运气不好的,连正室也混不上,只能给人做小,这一生还有什么指望。 第4——6章 第四章静双死了 静双和我一样,都是小官吏的女儿,我们没有金钱也没有门路,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年华老去的一天。我来自三百年后,在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时代里,女人即使过了三十,不结婚也一样可以生活得潇洒自如又美丽,追求者一样很多,所以我还不觉得怎么样;但是静双不同,她今年二十岁了,用这里的标准衡量,就只剩下一个青春的尾巴可以抓一下了,不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用一种很无奈的神情在她背后摇了摇头,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同情或是怜悯,这不是她想要的,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只能期望她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皇宫里,一个奴才的性命是最微贱不过的了,稍有差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何况,历史上不都说了吗,后宫里忌讳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妄想,飞上枝头并不是人人都能办到的,要付出代价的,那代价,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命。 生命的最终归宿是尘土。 那天,静双惋惜和忧伤的眼神依旧在我的眼前晃动,但是,我知道,我们已经在两个世界了。 那夜对话后不久,静双拿出自己这几年全部的积蓄,我们这样的小宫女是没有什么钱的,当然也不会有主子的赏赐,我不知道静双是怎么一点一点积攒出的这些银子,但是,她毕竟做到了,用这钱,静双终于换来了一个白天当值的机会,那天我坐在她身后,看她很用心地打扮,心里只是觉得悲伤。 从小就很向往古代的生活,那时还没有什么人权、平等的观念,只是单纯地看着电视里那些装扮得美艳的小姐,然后想着要是自己也能穿那样长长又漂亮的裙子,偶然在大街上遇到一位斯文俊俏的少年,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再大些,就赶上了清宫戏盛行,电视里郑少秋演的乾隆,江华演的雍正、刘德华演的康熙、后来邓超演的顺治,把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坐拥天下的至尊,至死不虞的深情,华丽的宫廷生活,如果说不动心,那是假话。 在每天感叹自己生晚了几百年的日子中,继续狂看清宫的一切电视剧、小说,结果……看来人是不能整天胡思乱想的,这不,就这么想着想着,还真成了真事儿了。 这三个月,我从没见过历史上的任何一位留下名字的大人物,这也难怪,皇帝自然是不会后半夜在花园闲逛了,那些阿哥都早早地搬出了宫,自然也不会没事到这里晃悠。但是,我还是见到了些别的让人觉得恐怖和绝望的事情。这也让我幡然醒悟,王子和灰姑娘之所以美好,是因为那是人们最善意的自欺欺人。 那天,静双打扮得很美,她本来就是个出色的美人,如果不是没权没势,以她的人才应该也配做个主子,而不是最低下的奴才。她出门的时候,对着我嫣然一笑,她说:“好妹妹,如果我有了出头的一天,是绝不会忘记你的。” 我回给她一抹笑容,心里却没来由地一空,总觉得好像马上要失去什么似的,是一种不祥的感觉吧。 那天,静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好久后我才从管我们的姑姑那隐约听到的。 静双第一次当白天的班,就真的遇到了一个主子,这个主子在康熙朝的这几十年中赫赫有名,两废两立的太子,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这一人吧。只是静双真的没有运气,她等待了这么多年,遇到的却是这么一个暴躁阴狠的人。 静双撞到了给他送茶的宫女,那天似乎这位太子爷的心情也不好,于是,两个鲜活的生命都被赏了板子。娇嫩如花的人怎么受得住这样的刑杖,当时就去了。虽然听说为了这事太子也被康熙训斥了,但是,两条人命却也就这样不了了之,这事彻底让我这个现代人明白了,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最不缺的是权力,同样,最缺的也是权力。没有权力的生命在这里就和尘土一样,卑贱得没有人会注意到。 于是我更加谨慎了,我还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中,我还想好好地活着,不想死就要努力地回避可能的危险,于是,我主动要求打扫御花园相对僻静的角落,即使是深夜,我也要尽量把自己隐藏起来。 只是,后来,我才发觉,上天既然送我回到三百年前,明显就不会让我过得平稳安静。该遇到的人,该发生的事情,注定还是要遇到和发生…… 第五章新来的宫女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五月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月份了,生在北方,五月才有几天没有大风,晴朗舒服的春天日子可过,而且,五月还有一个我最喜欢的节日——端午节。 在那一天,我可以吃到各种口味的粽子,甜的、咸的、蛋黄的、果脯的、瘦肉的、大枣的、豆沙的……真是想想都流口水,但是,现如今,在这只能看到四角天空的紫禁城,做着最粗重的活计,有谁会想到我,又有谁会关心我呢?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种感觉原来是真的,回到古代这么多日子,我从来没像今夜这样的想念家,想念家里的亲人。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可以随遇而安的人,原来我并不是。 茫然地在一盏幽暗的宫灯下地扫着地,每挥出一下扫帚,泪便随着坠落,要是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梦该有多好,一觉醒来,我还是父母身边的娇宝贝,高兴就大笑,生气了就随性哭闹,多好。 不知怎么了,人是越想就越觉得生气和委屈,我怎么这么倒霉,好好一个现代文明社会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不知走的什么狗屎运,穿越时空这么离谱的事都能遇到。 穿越就穿越了,反正既然这种奇妙的事情能够发生,就说明我不是第一个穿越的,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生气的就是,大家都穿越时空,怎么我看了那么多相关的小说,人家都能好命地落到一个皇亲国戚、再不就是封疆大吏的家庭享受荣华富贵,而我却要在这里扫地。 要知道,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即便是在这个文言文盛行的古代,也算知识分子(虽然不会写毛笔字,但至少认识一些字),竟然要每天半夜在外面扫地,我简直要疯了。我随遇而安,但是也要偶尔让我发泄一下吧。 于是,我猛然把手里的扫帚飞了出去,就像把心里的委屈、愤怒、痛苦、郁闷一起丢出去一样。同时,在心里大喊一声:好爽! “谁?”正在我奋力发泄的同时,一声怒喝在我耳边响起。 硬生生地收住张扬的四肢,我火速看了看,扫帚在不远处,不好,旁边还有一个人坐在地上,一只手在脑袋上揉着,如果我的眼睛没出问题的话,他正两眼喷火地看着我。恐怕是被我命中了。 等等,这声音、这身形,似乎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声音有点尖细,太监?肯定是个太监,入夜,按照规矩,紫禁城的内院只允许有皇帝一个男人,其他的类似人种都是太监。 还好打到的是个太监,也许道歉就可以解决问题,虽然听说这种人心理都比较变态,不过,一个小太监,应该不太难缠吧。 于是我向前两步,歉意地说:“公公,你的头还好吧?” “公公?你,你说什么?”眼前这个小太监看来脾气很大,因为他听了我的话之后,揉着头的手臂,不,是全身,都在发抖,气得发抖。 “这位公公,我刚刚只是……我只是想打蚊子,我……我没想到你正好站在我眼前,失了手,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我有错在先,只好卑躬屈膝一点了。 “你……你还敢说?!简直是不想活了!”眼前的人这次连声音都气得发抖了。 被扫帚打了一下,至于吗?看他这个样子,我刚刚的委屈、愤怒、痛苦、郁闷共同点燃的火焰又腾地上来了,于是,我的脑袋一热,一下跳到那人面前,指着他说:“你这个太监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不老实在屋里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吓人呀?打你,打你怎么了,你半夜站在自己不该出现的地方,信不信,我现在就大叫抓刺客,立马就有人把你喀嚓了。” 怎么样?看你怕不怕,我得意地站在那里。 出乎意料,刚刚那个还气得发抖的人,这会儿反而平静了,也不揉头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果然是个小鬼,才跟我一般高矮,不出声,一定是吓傻了,看来小说里有些东西果然是真的,在皇宫里,刺客这两个字很吓唬人的。 于是我得意地说:“你怕了吧,怕就快回自己该待的地方去,看在今天打了一扫帚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面前的人半晌没有吭声,只是向前逼近了一步。 第六章歪打正着 不对,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忽然冷汗直冒地想,万一被我不幸言中了,真是个刺客,那……我……我的小命…… 一想到这个可能,再看看朦胧的月光和灯笼的光下,那忽明忽暗的脸孔,我不争气的小腿开始有抽筋的迹象,想跑,又什么力气。 大概是看到我气势减弱,那人反而不生气了,他说:“刺客?抓刺客,你喊,你倒是喊喊看,看我会不会被当成刺客给喀嚓了?” 我尽量不露痕迹地后退,情况不太对呀,距离近了之后,我发现他的衣着根本不是太监那种,而且,看起来质量和手工都不错,在幽暗的光线下,怎么看起来还有金线绣的图案呢? 小心地用眼睛在周围扫了扫,想着如果逃走的话,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只是,眼前的人却又猛地上前一大步,这下,我们几乎要碰到一起了。 我的心怦怦乱跳,不是因为眼前这张此时才看得比较清楚的、俊朗的脸孔,而是我隐约地猜到,眼前这人恐怕很有身份,恐怕弄死我和弄死蚂蚁差不多,那…… “你的舌头被猫叼走了?” 正在我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的时候,他猛地伸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没有用力,但是也足以让我的头不能再左顾右盼。 反正已经这样了,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我索性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男人,不,还只是男孩吧,年纪应该也就跟我这个身子的旧主人相仿,声音还有些尖细,变声期的男孩子,只是气势却不同于我来的这几个月里见过的任何人。 眼睛纯净清澈,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眉宇俊朗,如果再有几年,一定是个迷死很多少女孩的男人,不过,眼下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有点生气,有点疑惑的孩子。 我们的目光对峙着,谁也不肯示弱,于是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我的眼睛开始发酸了,但是他没有眨眼,我当然也不能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事,不能输了气势。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真是个大胆的奴才。”男孩忽然把头靠近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这几个字,然后,手一松,退开了。 我当然也是立马退到安全地带,想着扫帚还在地上,不知该不该拣。 几个人已经出现在我的眼前,几个太监,真正的太监,为首的已经匆忙跑到那个男孩面前,打了个千,嘴里说:“十四阿哥,好在找到您了,半夜里奴才发现您不见了,可真吓坏了,夜里凉,五更还要去上书房,这会儿还是回去休息吧。” 那男孩哼了一声,抬腿就走。 还好,我今晚有点锈到的脑袋这会儿终于又运转了,我赶紧扑通跪在地上,只盼望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但是,上帝又一次忘记了我。 那双朝靴在我的正前方停下。“名字?”一个声音在头上炸响。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刚那个太监忍不住说:“十四阿哥问你话呢!” 对了,是,是有人问我名字。 “奴婢瓜尔佳氏。”我赶紧回答。 那双朝靴终于移动了,我忍不住松了口气,但是,那个声音却在不远处又响了起来:“瓜尔佳氏?我记住了。” 冷汗,冷汗,还是冷汗。 第7——9章 第七章康熙出巡 五月,阳光明媚的上午,气温已经很高了,其实这也难怪,这个时候的五月,由于是农历,其实也就相当于现代的六月,幸好我不当白天的差,不然在太阳地下站上几个时辰,可真够戗呀。 只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五更之前,所有的清扫工作全部结束,这和每天一样,谁让我赶上了一位历史上不多的勤勉而有作为的皇帝呢?五更天,东方基本上还没什么发白的迹象,但是皇宫里,早已开始了一天的生活,皇帝上朝,皇子们进学,唯一比较安静的就是我们这几间小小的房舍了,建在御花园的角落里,晚上辛苦工作,这会儿正是我们一天中难得的补觉时间。 平时我是倒头就睡的,在从前我也是一个每天半夜起来爬格子、早晨在家睡大觉,有点昼夜颠倒的人,所以来了之后,也没有不适应的症状。 不过,今天,没心没肺如我,也终于有了失眠的症状。 补了静双的缺,来的是一个叫小于的女孩,熟识之后,我和小于在每天早晨倒头大睡之后,主要的话题就是刺绣了,值得一提的是,古代女子必备的技能中,我只多少会绣点东西,虽然也不免把孔雀绣成水鸭,但是好歹我绣个花朵什么的,还能够一看。 这天回来,没有一丝想睡的意思,只好拿出花样子,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耳边始终回荡着十四阿哥的声音:“瓜尔佳氏?我记住了。”他记住什么了,我的扫帚,还是我要把他当刺客喀嚓了? 无论记住什么,恐怕都够我受的,这一刻,我才明白在这样一个高度集权的地方,想明哲保身都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随便扔了一下扫帚,都能招惹到不该更不能招惹的人,真是没话说。 我还能怎么样,只能坐在我这小小的屋中,等待着各种可能发生的结果。 忽然,手中的针线被人劈手夺去,抓我的人来得这么快,我几乎反射性地跳了起来,眼前却只有小于一个人。 她睡眼朦胧,却坚定地拿走了我手中的东西,不行,手里不做点什么,心里就慌得更厉害了,我只好赶紧去准备拿回来。 但是小于的话却让我立刻又有了新的寄托,她说:“你手上已经有这么多针孔了,你准备还要扎多少下?” 她话音刚落,小屋里立刻传出我惊天动地的嚎叫,心不在焉的结果是手指被扎成了筛子,刚刚还不觉得痛,经小于提醒,我开始疼得在屋子里乱窜。 已经渐渐习惯了我每每的惊人之举,小于也没被我吓傻,只是好心地寻了些香灰,帮我敷上。 “看你整天都是大大咧咧的,没什么难倒你的样子,今儿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手弄成这个样子,自己竟也不觉得,我算是服了。”小于忍不住说。 何止她服了,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刚刚竟没觉得疼。但是,我只能摇摇头,说声:“没什么。” 在宫里的日子不长,也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索性都不说也就对了。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两天、三天……很多天,那个十四阿哥居然没再出现,当然也没找我任何麻烦,看来果然是个小孩子,忘性大于记性,我的小命保住了。我欣慰地想。 转眼就要到六月了,宫里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皇帝要巡幸塞外,宫里忙着确定扈从人员。 塞外是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以后的承德避暑山庄,不过以前读过一篇写避暑山庄的散文,隐约记得避暑山庄此时应该尚未兴建,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扈从机会的,现在的塞外,当然也不是我曾经知道的那个地方。 想到皇帝出巡之后,后宫里上至太后、下至得宠的妃嫔都会随行,不由得松了口气。 小于在宫里的时间比我长,有一天她告诉我:“圣上出巡,听说要九月才回来。”也就是说,这个宫里,有整整三个月,没有什么主子出入,我们的工作也多少能够放松一些,而且每个人都有白天当值的机会。 说这话的时候,小于是喜悦的,没有人喜欢黑白颠倒的生活,小于是,我又何尝不是,御花园的盛夏,繁华似锦,虽然天气炎热,却也依旧美不胜收,不过这美丽,到了夜晚就有点变味了,幽深的园林,宁静却也让人害怕,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在白天欣赏这份难得一见的美丽。 其实每天几遍地打扫,御花园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出现,这天夜里,巡视完自己的工作范围,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开始发呆。 工作不算繁重,只是规矩太多,打扫的时间从来没有商量余地,接近五更的时候,我们才能回去睡觉,现在,只能原地发呆。 “你果然在这里,瓜尔佳氏。” 就在我有点瞌睡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猛然跳起来、转身,却几乎撞到人,我一时站不稳,在向后的反射作用下,跌坐在地上。 无声无息站在我眼前的,就是前些天害得我食不知味、连觉都没得睡的家伙——十四阿哥。我开始听见自己的磨牙声…… 第八章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胤祯,就是我眼前站着的这个穿宝蓝色长袍的少年,今年也是十三岁,身材还没有发育完全,和我差不多高,此时正一脸贼笑地看着我。 可惜了这帅帅的脸,竟然流露出这样的笑容,我有点嫌恶地皱了皱眉,从他身上,我怎么看不出日后叱咤疆场的大将军王的任何风采? 看我坐在地上迟迟没有起来的意思,胤祯蹲下身来,我们身高本来就差不多,所以此时算是平视了。 他看着我,好奇而玩味,我看着他,看看这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半晌,他忽然又笑了出来,我一愣,因为那笑容不再是先前的愚弄,而是很真诚的一笑,云淡风轻。 他随即坐在了我身边,我没有动,也懒得动,因为并不觉得不妥。 对于我的反应,胤祯大约也是很吃惊,后来我才记得,宫里规矩,尊卑有别,奴才是不能和主子平起平坐的。又过了一刻,胤祯才很轻地对我说:“你真是个怪人,每次遇到你,都会出现奇怪的状况。” 我是个怪人?听听,这是什么话,于是我立刻反驳:“我哪里奇怪了?你才奇怪呢,半宿半夜不睡觉,跑到这种地方来吓人。” 胤祯没有马上说话,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了。 我发现他真的很喜欢笑。 正在我被他乌黑的眼珠盯得有点发毛,想着不知道该和这个小孩子说些什么的时候(虽然我这个身子也是十三岁,但是我的灵魂可是二十二岁的成年人了),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我熟悉的脚步声,我们要集合跟着管事太监一起离开了。 于是我松了口气,马上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向前迈出第一步,胤祯没有出声,我心里一喜,准备加速,手却忽然被用力握住了,不用说,就是那个死小孩。 “你姓瓜尔佳,名字是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要是让人看见这个场面也不知会怎么样,我不敢冒险,只能拼命想把手抽出来。 “名字。”死小孩坚持,手上的力道也大了。 算了,我放弃,咬牙切齿地说:“婉然”。 然后,死小孩还是不松手,他看着我,还预备问什么,但是脚步声真的已经很近了。是你逼我的,我果断地低头,一口狠狠咬在了那只死死拉着我的手臂上。 “痛!”他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松手,我赶紧抄起扫帚,三步并作两步从树丛中跳了出去。 康熙四十年五月三十日,皇帝巡幸塞外,上至皇太后、下到得宠的妃嫔、皇子、王公大臣,全部随扈,偌大的紫禁城在一夜之间冷清了下来。 我们的工作,似乎也轻了很多,夜晚的清扫虽然没有停,但人手却减半了,白天当班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当我第一次白天在御花园当值的时候,心里忽然很难过,白天的太阳很毒辣,北京的夏天一直是很热的,所以一起当值的姑姑才会主动把我调到白天来,反正宫里如今剩下的都是皇上平时正眼都不会瞅的主子,讨好他们也没什么便宜,自己当然乐得白天在阴凉处纳凉。 御花园其实一直都是非常洁净的地方,宫里没人会随地乱扔瓜果皮核,也没有碎纸和塑料,有的不过是片片落花,几点落叶。无事可做,又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太远,我喜欢坐在树后,静静地听大自然的呼吸。 就这么不经意间,静双那充满憧憬的眼神又在我脑海中浮现,进了皇宫,皇帝便是我们的天,但是,静双终究是没能亲眼见到这片天。其实“天”有什么好?一个阴晴难定,执掌生杀的男人,寻常的感情怎么会放在心上?对这样的男人,只怕终生不见才是最好的。 第九章人在屋檐下 在树丛间坐久了,一个天真调皮的笑容又出现在脑海里了,那天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事后也后悔担心,觉得自己的脑袋简直坏掉了,竟然招惹这么一位招惹不起的主子,不过,幸好,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几天后,康熙出巡,他也没再露面,应该是同去了。 对康熙朝的大事,我这个现代人还是多少有些了解,不过也仅限于中学的历史课本和一本《清东陵大观》,康熙智擒权臣鳌拜、平定拥兵自重的枭雄吴三桂、抗击沙俄的侵略,指挥军队收复雅克萨城、击溃噶尔丹叛乱……桩桩件件,在书中读到,往往是悠然神往,对这位千古一帝的文治武功,佩服得犹如滔滔江水…… 但是,作为历史的旁观者,我又替他难过,他这一生,经历的哪一件事不是危机四伏、凶险万千的,他都能挥洒自若,偏偏生了这许多儿子,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胤祯的笑容现在依旧是天真调皮的,被我这么一个地位低下的宫人又打又咬,竟然也没动怒,只是,他这份天真和调皮还能维持几年呢? 可怜生在帝王家,将来,他要为这个皇位和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争个你死我活,为了这个皇位,他的亲哥哥连母亲都要逼死,为了这个皇位,他一生郁郁不得志,落魄得只能去看守皇陵,只是却没有人会问他一句:值得吗? 一整个夏天,我就在这种胡思乱想中悠然地度过了,其实在御花园真的很好,每天与花鸟做伴,宫里的主子都是不得宠的,没事根本不愿出门,所以在这里一个夏天,竟然从没碰到过主子,磕头行礼这种最让人深恶痛绝的事自然也就没有了,简直太舒服了。 好日子持续到九月底,这天,上头吩咐我改回夜间当值,虽然没有明确地吩咐什么,但一起当差的小太监却悄悄说皇帝回宫了。 几个月没做夜猫子了,第一天晚上,犯困就难免,好在还没到落叶的时节,没有太多的工作,处理完手里的活计,我照例在树后坐下,勉强抗拒着周公下棋的邀请。 但是,成效并不明显,我的头开始不停地点着…… 就在我决定去和周公小小地下上一盘的时候,什么东西重重地拍在了我的肩上。 “狗熊!”幻境中,一只狗熊正站在我面前,想都不想,一直攥在手里的扫帚劈头就打了过去,人也一激灵跳了起来。 “瓜尔佳氏婉然,你好大的胆子!”一声低喝,我的眼睛猛地睁开了,扫帚被人一把夺了过去,胤祯这个阴魂不散的坏小孩,正怒火朝天地站在我面前。 我应该害怕的,我第三次冒犯了这位大清朝的十四阿哥,但是看到他被我打歪了的帽子,我却好死不死地笑了出来。 还是一身宝蓝色的外袍,镶了黄边、嵌了宝石的帽子,此时有点歪了,显得他整个人,像一个闯了祸正在逃跑的孩子一样,有点落魄,有些不羁。 几声笑过之后,我的睡意全消,冷汗也随着清醒了的神志一下冒了出来。 十四阿哥站在那里,黑眼睛里瞧不出神情,但是,被人三番两次地用扫帚拍,总不会是高兴吧。 原谅我的没骨气,原谅我的没气节,我不是害怕,真的不是害怕,我只是腿软,所以,我只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十四阿哥饶命,奴婢刚刚睡着了,没瞧见是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听着不像是我的声音,但确实是从我这不争气的嘴里冒出来的,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低头和砍头比起来,容易多了。 十四阿哥沉默,他不出声,我自然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能继续在地上求饶,一会儿,我的膝盖开始发酸,一会儿发麻,这个死小孩还是一言不发。 可恶,反正我打也打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怕也没用,我猛地抬起了头。 第10——12章 第十章一颗狼牙 眼前那个死小孩正低着头看着我,由于我抬头的动作又快又猛,所以,我的头就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脸上,很痛,但我想他一定比我更痛,因为他立马捂住脸,在我周围痛得直跳。活该,我心里暗骂。 看样子,我撞得他真的很痛,足足有敷一个面膜的工夫,他才平静下来,看着依旧跪坐在地上偷笑的我一眼,闷闷地坐在了一旁。 我依旧低着头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你的头真的好硬,鼻子都要被撞掉了,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他说得委屈。 一想到前两次的情形,这回我再也忍不住了,直笑出声来,如果不是我觉得在地上打滚有失我淑女的身份,我一定会笑得打滚。 “别笑了,再笑我真的生气了,我的鼻子好痛。” 我一边强忍着笑,一边转头去看他,月光之下,他帅帅的脸依旧皱在一起,糟了,我闯祸了,他的鼻子在流血。 “别动,你的鼻子流血了。”见我忽然靠近他,十四阿哥的身子自然地向后一闪,听了我的话却又立马停在那里,乖乖地不动了。 我在身上摸了摸,在现代我最不喜欢带手帕了,幸好这是古代,我们衣服上有一个扣子,专门挂手帕。 我拿起我的手帕,还是我在古代第一次绣的紫菊,虽然有点心痛,但还是马上帮他擦拭。 血还在流,我有点慌了,没有棉花,只好先用手帕了。 “你干吗?”十四阿哥抗议,因为我把手帕的一角塞进了他流血的鼻子中。 “压迫止血,你不想流血而死的话,就别乱动。” 制止了他抗议的手,我用力一托他的下巴:“抬头,别动,一直抬着,直到血不再流出来。” 终于不用再看到血了,我满意地松了手,这才发觉我们两个人现在的姿势看起来暧昧至极了,我半跪在他面前,低着头,而他坐在那里,正仰着头,黑黑的眼眸一直牢牢地盯着我,如果不是他脸上还有一块锦帕,那情形,简直是要……接吻。 我的天,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我怎么会这么想。 我果断地退后,嘱咐他:“不流血了再把手帕那下来,但是现在就保持这个姿势别动。我要走了。”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一只手已经准确的抓住了我的手。 十四阿哥说:“等会儿,今晚来找你,是想给你这个。” 来不及制止他,他已经自动调整回比较舒服的姿势了,另一只手也伸了我的面前,手里是一条精巧的链子,一端坠着的是一颗猛兽的牙齿。 我一直很喜欢兽牙或是弹壳之类的饰物,所以高兴地问:“是给我的吗?” “除了你,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他问。 “没有。”我老实地回答了问题后,一把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会儿,问他,“这是什么动物的牙?” “狼。” “狼?” “是呀,这次秋狝,我猎了一头大狼,看着这狼牙很漂亮,就叫人穿成了坠子。” “是很漂亮,秋狝,木兰秋狝吗?我也好想去呢,骑马在草原上奔驰,风在身边吹过,一定很舒服、很惬意。”我闭上眼睛幻想,生活在钢筋水泥造就的现代都会的我,无比向往在蓝天白云间纵情驰骋的快意。 “好呀,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 十四阿哥的话猛地把我从幻想拉了回来,看他时,他也正看着我,收敛了平时皮皮的笑容,神色有了很多承诺的味道。 我心里一惊,但神色未变,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要是再大一些,这样的眼光,这样的凝望,我恐怕会被看得心怦怦乱跳吧,不过,眼下,他还是孩子,就是我现在这个躯壳,也不过是个和他一样十三岁的孩子,所以,不必想得太多。我安慰自己。 “那就一言为定。”我调皮地说。 “一言为定。”他微笑着说。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告诉我该回去了,我回眸冲他一笑,抓着狼牙项链的手做了一个挥手的姿势,抄起放在不远处的我的工具跑了出去,再回头时,刚刚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宫里的人,都颇有些来去无踪的本事,我想。 十四阿哥和我成为了朋友,说起来自己都有点不相信,但这是事实。 而我们的每次见面,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在半夜里,在黑糊糊的御花园。 其实我们也不是每天都能见面,因为他很忙,又是小孩子,不是晚上都能在半夜准时爬起来的,而我,白天是从不会出现在紫禁城的任何一座宫殿的。 曾经问他为什么经常来陪我吹夜风,他用看恐龙的表情上下打量我,然后拽拽地抬起头说:“本阿哥喜欢。” 于是我就忍不住笑,笑又不能出声,免得吓着什么人,于是就用手绢拼命地捂着嘴,每逢我笑得喘不过气时,十四阿哥总是在背后拍我,动作轻柔,但是嘴里却总是狠狠地说:“笑吧,笑吧,小心憋出内伤。” 我开始喜欢御花园的夜晚,开始有点期待夜里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十四阿哥,虽然我的反应过于敏捷,经常会用手里的东西下意识地招呼他,但是,奇怪的是他从来也没真正恼过。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叫喜欢的感情,在现代,我喜欢过男生,却也只是觉得远远看上一眼就会觉得幸福,现在我也觉得幸福,但是我却不觉得自己喜欢他,因为总是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吧。 当然,我也没有问过他是不是喜欢我,古代的男孩子比较早熟,何况是生活在深宫里的皇子,有时候我们的低声说笑会忽然停下来,没有什么原因地停下来,这时,我总能在他的眼眸中,读到一种深深的东西,是什么我不敢多想,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只能慌乱地移开视线,或者说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奇怪的话。 每逢这个时候,十四阿哥总是笑笑,也不多说什么。 第十一章妙手连环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十一月二十四,康熙皇帝又一次巡行塞外,这一走,直到腊月十七才回銮。 宫里上上下下都在为过年做着准备,我的工作也有了调动,起因据说是八阿哥生母良妃自三十九年接连晋位之后,身边伺候的奴婢人数就明显不足了,本该早些补齐,不过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下来,眼见要过年了,如若不办,就失了体面,所以忙从下面挑了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补上。我正好就在这个队伍当中。 拿着不大的包袱,跟着小太监来到了良妃的寝宫,一个大宫女已经等在殿外了,带路的小太监告诉我:“这是这里管事的姑姑,吟儿。”我连忙上前施礼。嘴里说着:“姑姑好,婉然刚进来伺候,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请姑姑多担待,凡事多教着点。” 吟儿今年有二十一二岁吧,看起来平和善良,见我行礼,忙一把拉住,说:“以后大家一处当差,快别这样多礼,也不要姑姑、姑姑地叫了,只叫我姐姐好了。” 见我点头,吟儿便对刚刚送我来的小太监说:“有劳了,这里一切都交给我就是了。” 小太监打了个千便自去了,这边,吟儿拉着我到了后面的宫舍,推开其中一间的门,告诉我:“以后这就是你的屋子,同住的两个姐妹也是今天过来的,这会儿还没到,你且安置一下自己,等她们来了,再一起去给主子请安吧。” 我点了点头,进了屋子,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比起前几个月我的住处不知好了多少,难怪刚进宫那会儿,大家都拼命想要有个好去处呢,原来待遇真的差好多。 看我东看西看的神情,吟儿笑了,说:“傻丫头,听说你是选秀女进宫的,家里好歹是官宦人家,比不得那些做宫女选进来的,怎么也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挠挠头,露出了来这里后培养的招牌式的傻傻的笑容,人在不知如何回答问题时,傻笑是最好的。吟儿哪知道我的来历呀,我在这里的那个家,留在我脑海中的只是一扇大门而已。咱一个现代人,看到一屋子纯粹的古董,不多看两眼可能吗? 看我笑得有趣,吟儿也被我逗得扑哧笑了出来,笑过之后才正色说:“在这里伺候,比不得你原来的差事,你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要知道规矩和分寸,娘娘跟前可不能这样随意地东张西望,言谈举止也不可放肆,知道吗?” 看着吟儿有点严厉的神情,我忽然想到了静双,想到这后宫当中,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的可怕后果,刚刚东张西望的兴奋劲一下便散了。 见我这样,吟儿反觉得过不去了,走过来一边帮我整理行李,一边柔声说:“也不用吓成这样,咱们主子是个最和善的好人,我伺候了这些年了,也不是没出过错,但是主子也从来没和咱们计较过,不过当奴才也要有奴才的本分,只要你守着自己的本分,就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我连忙点头,正要说什么,院子里一个小太监问:“吟儿姐姐在吗?” 吟儿忙答应着出去,原来是另外两个新调来的小宫女到了,我也跟在后面,伸头一看,心中不免一喜,原来,新来的两个人中,一个正是我刚入宫便认识的,也是我在这边的第一个朋友碧蓝。 朋友相见自然是欢喜了,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在吟儿身后,一起去给良妃娘娘请安。 良妃午睡,我们在殿外侯了一会儿之后,便有另一个宫女挑了帘子带我们进去。 跪地磕头,一切守着规矩,我却非常好奇,这位据说在大清后宫所有妃嫔中出身最低的娘娘,这位生出了八阿哥的娘娘,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人物? 于是,那个轻柔的女声说出“起来吧”几个字的同时,我大胆地抬起了头。 第十二章良妃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忽然抬头吧,良妃看着我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而我也是一惊。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年纪总也快四十岁了吧,但是柳眉如烟,眼眸似水,皮肤白皙,乍看之下,竟觉得不过二十出头,只是神态平静淡泊,倒像周遭的一切早已与自己无关了一般。 这样的神情,是不该属于一个这样年纪的女人的,虽然没有了青春,但是在这争斗永远不会停止的后宫,为了自己,为了儿子,也不该这样平静淡漠到绝望吧? 也许是我注视着良妃太久了,周围的人也开始觉得不妥,这边碧蓝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衣袖,那边吟儿的眼神也开始直朝我递。 我这才发觉,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出了状况,哎,怎么办呢? 既然不知怎么办,只好傻笑了,傻笑之后,迅速低下头去,希望能蒙混过关了。 吟儿在这里伺候的日子最久了,一见这情形,便忙对良妃说:“主子也歇了一会儿了,这会传些点心来可好?” 良妃说:“也好。” 吟儿又道:“那就先让她们下去了,她们今儿刚来,这里的事情还抓不上手,主子要派他们什么差使,就赶明儿再说可好?” 见良妃没什么动静,吟儿朝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赶紧行礼告退,我心里松了口气,想着运气还真是不错,又蒙混过关了。 退到门口的时候,良妃却忽然说:“你叫婉然是吧,先留一下。” 天呀,好奇心呀,我早晚会被你害死。 “过来点,让我看看。”良妃说。 “是。”我果断地答应,但是脚下挪得却不快。 一步一步,刚刚还觉得挺宽敞的地方,眼下怎么就变得这么小了,站在良妃面前,我心里抱怨着。 “你今年多大了?” “回主子,奴才虚岁十四了。” “十四了,还是小孩子呢,进宫这些日子,想家了吧?” 想家,我是很想家,非常想家,想得要命,想我现代的家,但是想有什么用呀,我自己也没办法回去。至于古代那个家,我谁也不认识,想谁呀? “不想。”我果断的说。 “不想?为什么?”良妃纳闷了。 此间乐,不思蜀。”我想闭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真想给自己一巴掌,这嘴只会胡说八道。 “你读过书?” “我……不,奴婢……偷偷听过别人上课,自己没读过书。”不知道这个谎说得可信度有多高,反正我是尽力了,这么短的时间,胡编也不容易。 “是吗,倒是个聪明的孩子,下去吧。”良妃淡淡的说。 我急忙后退,简直有落荒而逃的趋势,退到了门口,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猛地脚下一绊,今天是我第一天穿那该死的花盆底鞋,本来就摇晃得厉害,这下更好了,待反应过来这是门槛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和姿势了,身子一仰,跌了一跤,径自滚了出去。 最讨厌过去的建筑了,房子不仅有高高的门槛,还有台阶,这不,我绊在门槛上,又顺势骨碌到台阶前,门口伺候的人都看傻了,竟没人拦我一把,眼见着几级台阶,我除了来得及抱住头之外,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一级,我心里数,不对……怎么了,这么半天还没到下面? 正在我疑惑的时候,旁边已经有几只手伸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架了起来。 一个好听的男声近在咫尺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是问我吗?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周遭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第13——15章 第十三章初遇八阿哥 “八阿哥吉祥。”殿外伺候的人忽然都跪了下来。 当所有人都跪倒在地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鹤立鸡群的感觉,原来是那样的突兀和不协调,感觉一点都不舒服。 眼前男子的目光自然全落在我的脸上了,我注意到他站的位置正好是台阶上,看来刚刚拦下我让我少打几个滚的,正是这位了。 我的老毛病自然发作,因为我不但没有马上下跪,反而立马又抬起了头,二十多年的习惯,真不是说改便能改的。 不期然,我望进了一双乌黑的眼眸中,而且立刻从中看到了我的影子。打了几个滚之后,头发散乱、衣冠不整的邋遢样子,让我不仅脸在发烧,连头脑也发热起来。 于是,就在他对旁边的人轻轻说“都起来吧”的同时,我猛然想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猛地跪了下来,高呼:“八阿哥吉祥。” 那一瞬,我们近在咫尺,我分明听到了一声轻笑,然后他说:“也起来吧。” 历史上不是说八阿哥最是厚道吗?怎么会老实不客气地笑话别人,我有点生气地又抬了头,他带笑的眼神略过我,进殿去了。 其实,我知道,这会儿殿内殿外的人一定都在笑,即使没有出声,心里也一定在笑。 我第一天到这里当差,便出了这许多的笑话,还是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八爷面前,我真希望眼前有个地缝,好进去躲几天再出来。 进入十二月底,皇宫里开始热闹起来,皇帝照例在内廷御笔书写若干“福”字,赏赐给妃子、大臣们,东西六宫的主位都得了。 “福”字送来良妃寝宫的那天,刚刚过了晚膳的时间,良妃带着我们六个宫女和几个小太监一起叩谢圣恩之后,却没有马上叫人把这个吉祥如意的大字高高地悬挂起来。 这几天吟儿身体一直不舒服,碧蓝替她去御药房取了药,不过没有太医诊脉,这药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治疗伤风感冒的药,我怀疑根本就不对症。毕竟,宫里太医用药大都奉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原则,药的剂量应该都不怎么够,这样下去,也不知会不会把小病拖成大病。 中午的时候勉强起身接了赏赐,到晚间,吟儿开始发烧,殿前的差使当然是不能再当了,于是吩咐我送点茶水和点心给良妃娘娘。 过来几天了,我都没在良妃跟前当过差,大概是因为第一天毛躁又失了礼数,末了又表演了一场打滚的余兴节目,把大家吓着了。而且事实上,这几天,我的小错误也的确从来没断过,葬身在我手上的茶盅子,实在也有不少了,吓得吟儿姐姐和碧蓝她们几个,一看见我接近瓷器之类的易碎品就大惊小怪。 其实我也没那么粗心,这些盅子在她们眼中,是宫里的用具,损坏了补充的程序麻烦,所以宝贝,可是这些东西在我眼中,那是真正的古董呀,而且绝对不是赝品。景德镇的瓷器,在现代想找这么一件晶莹剔透的有多么不容易,我怎么会忍心摔坏它们呢?只是头两次确实是忙里出错,后面的几次,我发誓,都是她们的惊叫吓着了我才失手的。 不过总是出错,这也让我开始对这些端茶倒水的差使害怕起来,我天生就不是一个细致的人,要是哪一天为了个茶盅子糊涂地送了命,可怎么是好。不过,不愿意归不愿意,眼前良妃娘娘身边的丫头都忙着,这端茶的活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端着托盘小心地进了西暖阁,良妃一手托腮,斜斜地靠在暖炕上,我低声问了句:“主子,可要进点热茶和茶点?” 头依旧低着,不过眼睛可没闲着,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了过去,良妃听到我的声音,急忙坐了起来,手中的帕子有意无意地在眼睛周围抹了抹。 我心中不免叹息,人终究是永不知足的,所以才有这许多的烦恼和不快乐,如今宫里,皇后、皇贵妃、贵妃一概没有,良妃的身份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何况她生的儿子八阿哥又很受皇上的喜爱,年纪轻轻已经封了贝勒,她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第十四章红颜未老恩先断 小心地将茶盅子和小点心放在炕桌上,正要退下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良妃怀里捧着的,竟是午后上头赏的“福”字。 就那么一眼,我忽然明白了,一个女人是不是幸福,其实和她的地位,和她的儿子是不是有出息,都不是那么有关的,她的幸福,早就操纵在一个男人的手中了,只是她所托付终身的人,注定了永远不会属于她,可能也不属于任何人。再想想我来了这些天,皇上从未召见过良妃,我也不禁为这个虽然不再年轻,但是却依旧美丽的女人伤感。红颜未老恩先断,后宫的女人,可怜呀。 也许是我叹气的声音太大了,良妃重又用帕子擦了擦眼,好气又好笑地问:“你有什么烦恼,小小年纪就学人叹气?” 我一惊,心想,糟了,又只顾想自己的事情,忘记了周围的环境和人了。 不过还好,这几个月,我也多少跟着别人学了点,知道主子问话要马上回答,至于回答什么,就……想到什么是什么吧。 “奴婢是见万岁爷这个‘福’字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心里喜欢,可是奴婢偏生又不会写字,也不能临摹一番,觉得遗憾,所以不小心叹了口气。奴婢刚刚失仪了,还望主子饶了奴婢这一回。”为了加强我语言的效果,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开始发抖,其实不是害怕的,而是对自己左一个奴才、右一个奴婢的言语弄得浑身不舒服。 见我这么一跪,良妃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吩咐我:“起来吧。” 话音没落,门口的小太监已经通报说:“八阿哥来了。” 我心里又叹气,这皇宫里的确不愁吃穿,只是膝盖的命运却很可怜,这不,我刚刚领了命正在站起来的过程中,一身石青色长袍的八阿哥便忽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给额娘请安。”他打了个千。良妃笑着让他:“快起来。” 这边我比较可怜了,忙蹲下身,道一声:“八阿哥吉祥”。 这宫廷里的礼节就是讨厌,这一蹲还要挺直、两腿并拢,右足略后引,两膝前屈,左手在下,右手在上相迭搭在两膝盖上。这个姿势我练习过很多次,但是总是不能做到四平八稳,每次都摇摇晃晃,还好,这次没坐在地上。 胤禩看了看我,才说:“起来吧。” 这边良妃招呼他到暖炕上坐着,吩咐我倒茶。 看得出胤禩很孝顺,几乎天天都过来请安,看到身边服侍的不是常见的吟儿,便在我出去倒茶时跟了出来问:“吟儿哪里去了?怎么是你在这里?” 看来他对我那天的表现也记忆深刻,而且言语中透着点不高兴。毕竟,身边有我这么笨的丫头,只说明主子在这宫里的地位,这肯定是他很忌讳的事情。 我只好回答:“吟儿姐姐今天身子不舒服。” “那其他人呢?叫她们来。”他更不高兴了。 “……”我先是沉默,然后就很生气,不是说这个八爷是个有名的温和君子,是个好人吗,怎么也这么会拿主子的架势,以为我愿意在这里看他的脸色吗?原来每天对着花花草草,我不知多舒坦呢。 于是我说:“其他人都在忙,如果八阿哥觉得我伺候得不好,尽可以跟总管说,调我回原来的地方,我并不会赖着不走,何必跟我一个奴才这么废话。” 重重地将茶水往他手上一放,我转身便回到了殿前自己的位置,继续站着。 胤禩在原地愣了一下,片刻间又来到了我面前,这次,我可以肯定,他站在我面前牢牢地盯着我,看了足有几分钟,就在我开始为自己永远没有把门,只会胡说的嘴暗自后悔的时候,他从我面前走了过去,擦身而过的同时,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好一个一口一个‘我’字的奴才。” 留下冷汗直冒的某人,胤禩转回暖阁里,陪自己的额娘说了一会儿话,直到要关宫门的时候才离开。 寂静的大殿又剩下了良妃一个人,我站在外面,偷眼看她的举动,送走了儿子之后,她又对着那个“福”字长久地发呆,一会儿悲伤落泪,一会儿却又流露出淡淡的却明媚的笑容。 第十五章腊月的北京城 我一直以为,我第一天看到的她就是真正的她,那个对身边所有事都不在乎的淡漠女子,看来我错了。 即使是这样一个用淡漠将自己包围起来的女子,终究也曾心动过吧,而且,她的爱恐怕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伤过痛过之后,学会了保护自己,不过,终究也只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女人。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深夜,不知她从这个“福”字上,想到了什么。 忽然有点渴望爱情了,这个在现代一直被我排斥的情感。过去排斥,是因为觉得自己不需要,现在却觉得虽然情爱难免伤人,但是只有伤过痛过,这一生才算圆满了,即使只是很短暂的灿烂,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终究也是值得回味的东西。 吟儿的病一直没什么起色,每天都在发烧,一直和她同住的咏荷在昨天早晨起来时,也出现了相同的感冒症状,这让我们本来就有些紧张的人手显得更加不够用了。 不过我们的主子良妃也真能沉得住气,跟前能服侍、会服侍的人少了,竟然也能完全不在意,如果不是前天晚上看到她深夜了。还对着那个“福”字流泪微笑,我真的觉得,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在意了。 一般的时候,良妃很少支使我们干这干那,中午的时候,照例她是要午睡一会儿的,我看有碧蓝守着,便说要去一趟御药房,毕竟每天取来的药,吟儿吃了都没起色,如今又传染了咏荷,也不是我对她们有多深厚的感情,不过这种传染疾病,如果不及早控制住蔓延的趋势,传染给我可不是闹着玩的,眼下的医疗环境这么差,伤风感冒也一样死人,不能对自己的生命这么不尊重。 走出来之后,我才想明白,其实我并不知道去御药房的路该怎么走。 进入腊月,北京也是一个字,冷虽然我生长在东北,对严寒的抵抗能力很强,但是,我生活的时代,怎么说也是暖冬,还有羽绒服、羊毛靴子和公交车,不像现在,一身绵袄,一双单薄的花盆底鞋就是过冬的全部行头。 还好,眼下我在这双鞋上逐渐找到了些平衡,不会动不动摔跤了,不过,我依然不敢走得太快,因为我是一个穿平底鞋照旧会崴脚的人。 一个人哆哆嗦嗦在宫墙间行走,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我心里哀叹,看来还没有拯救别人,就距离被拯救不远了。 忽然,已经不怎么听使唤的手,在甩到身后时被人猛地拽住了。我都冻木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还想着继续走,身后拽住我的人只好索性捉住我的肩,强迫我转过身面对他。 是十四阿哥。看了面前人一阵子,我罢工了的脑子终于又转动了,很久没见了,自从他上次陪皇上谒陵出去之后,就一直没见过。几个月了,看起来他长大了,不仅个子又高了些,神态间也有了份稳重的气质,宫里的孩子果然早熟。 于是我笑了,虽然脸都冻僵了,动一动都那么困难,但还是笑了,然后说:“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我,我不好,你弄成这个样子,我能好吗?”不知为什么,他很生气的样子。 我弄成什么样子了,不是很好吗,从干粗活的丫头一下变成了良妃的贴身丫头,衣服的料子都从粗布变成上好的棉帛了,而且还混上了花盆底的鞋子,不好吗? 于是我只能疑惑地说:“我怎么了,我很好呀。” “好?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一个人在风口这,还能叫很好?”他一副看怪物的表情。 对了,他在这里长大,一定是认得御药房的路的,我发现了救星,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说:“我要去御药房,快告诉我怎么走,再找不到,我都要冻死了。” “你生病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十四阿哥果然反应灵敏,说话的同时手已经按在了我的额头上,然后皱着眉说:“好冰,一定是病了。” 我哭笑不得,谁在腊月天站在外面吹都这样。 第16——18章 第十六章八爷党 正预备反驳,身上忽然一暖,一件貂毛的披风瞬间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这宫廷里的东西果然不同,衣服一沾身,暖意就涌了上来等等,貂毛的披风呀,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 我抬头,果然,刚刚披在他身上的披风不见了。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小太监已经小跑着过来了,嘴里说:“爷,这怎么行呢?您要是冻坏了,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呀。” 我点头,虽然很留恋这披风带给我的温暖,但是,这是皇宫,这几个月下来,规矩我还是懂的,被人看见我有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于是,果断地取下披风,不理他紧皱的眉头和试图阻止我动作的双手,将披风重新披在他身上。 十四阿哥生气了,我站在他面前,看到他眼里闪过恼怒的光芒,大概对我的不识抬举恼怒吧,不过惹他生气不会怎么样,但是逾越了宫里的规矩,却有可能掉脑袋,于是,我只得讨好地笑笑。 这个坏小孩却不领情,他恼怒之后,转身就预备走开,亏我刚刚还觉得他长大了呢,看来长的不只是个子,还包括脾气,小孩子脾气。 其实我很想也性格一把,索性也转身不理他,各自走开,不过不行,我还不知道去哪里取药,今天外面冷,走了半天也没碰上个人,好容易遇到了,怎么能不问清楚。 所以我赶紧试图抓住他的手臂,他不回头继续向前走,我只好跟着走了几步,嘴里抓紧时间说:“在你生气走开之前,能不能劳驾告诉我,御药房要怎么走?” 他不答,继续向前,而且步伐加大。我可怜的已经不太听使唤的脚,终于不能适应我的步伐,猛地一歪,连累我整个人扑向了地面。 我发现我跟紫禁城的大地非常有缘,时不时就想和他来个亲密接触。 就在我哀叹时,下坠的身子却没有如期地亲吻土地,我紧闭的眼睛一下睁开,却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眸,心里忽然狂跳。 他的手稳稳地扶住了我,半晌沉默,我的脸由麻木转而发烧,因为我们这暧昧的姿势让我太不适应了。 见他一直不说话,我决定还是和他保持距离,于是准备后退一步,不知是发现了我的小动作还是怎样,他的手臂忽然收紧,我不提防,整个人一下撞到了他身上,不,如果他再高大些,应该就是怀里。 不容我挣扎,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轻柔地说:“婉然,你怎么就不能乖乖听话?” 他的怀抱很温暖,真的很暖,完全隔绝了四周寒冷的风,我忽然不想挣扎了,太冷了,那让我放纵一会儿,享受一下这根本不该属于我的温暖吧。 那天,我终究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路,反而是去了十四阿哥的住处,他年纪还小,没有分府,只住在御花园的一处宫殿里,进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名字,不过这大概就是以前他总能半夜来找我的原因吧。 喝了暖暖的茶,其实不喝心里也是温暖的,十四阿哥问清了我的目的之后,吩咐小太监去按照我说的情况抓药,我觉得不妥,他却说:“兄弟中我和八哥最好,这几天他忙着办皇阿玛交代的事情,良妃娘娘那里有什么需要,找我也是一样的。” 我只能笑笑,但是他说的那句“兄弟中我和八哥最好”却让我不安,从前看书的时候,并没有留意过太多八阿哥的事情,但是对十四阿哥和四阿哥却关注颇多,我不明白,他和四阿哥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为什么感情反而不好? 第十七章立场问题 其实感情好或不好也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他将来的立场,他站在了他八哥身边,就注定了他后半生的悲惨命运,我不想,当然也不能去改变什么,只是,我真的不懂,这是为了什么呢? 那天小太监取了药,十四阿哥本来还要送我回去,但是皇上忽然的传诏让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吩咐小太监给我取一件厚的披风便匆匆出去了。这样也好,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和皇子走得太近,总不是好事。今天已经是破例了,不能有下一次了。 跟在小太监的身后,他是十四阿哥的贴身侍从,叫小福子,我想着,也许能从他身上打听出点什么,怎奈小福子一路上总是走在我前面几米远的地方,任我怎么用力,也追赶不上,加上我的脚又有些崴了,吃不得力,也只好算了。 反正以后还会有机会,倒也不急在一时,我安慰自己。 没想到,眼见到了良妃寝宫的时候,小福子却忽然停了下来,有点自言自语地说,“再过几天,正月初九,就是主子的生日了。”说完之后,也不看我,便一溜烟的跑了。 正月初九,不是马上要到了?他的生日吗?  白天的时候,小福子有意透露了十四阿哥的生日,这倒叫我挺为难的,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小福子自己的意思,亦或是十四阿哥的意思,不过人家也送过我狼牙项链,被我用扫帚拍了两次都没有生气,还经常半夜陪我聊天,还帮我去取药,还…… 好像无论怎么说,他的生日我都该表示一下才对,不过,拿什么表示呢?我在这深宫里,可是身无长物呀,于是郁闷当中又过了一天。 下午的时候,正在殿前伺候着,外面的小太监忽然在门口冲我使了个眼色,如果我没看错,那似乎是叫我出去一下,不过我和他还不怎么熟,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记住,他叫我什么事情呢?疑惑中,我没有移动,毕竟我在当值,脱岗是有违职业道德的。 半晌,那个太监又一次出现,这次他朝我招手,看来是找我了。 侧耳听了听,西暖阁里一片寂静,看来良妃一时半会儿不会起身,我小心地挪到了殿外,却见小福子正站在不远处,而先前叫我的小太监,则是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着我。反应慢似乎也不全是我的责任,但现在我只能认了。 我紧走几步,来到小福子的面前,问他:“公公,找我有事吗?” “姑娘好,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主子惦记着怕您也吹了风着凉,打发小福子过来,拿了两贴暖身的补药过来。主子说了,问过太医,这个季节,拿来预防伤风之类的病症是最好的。”说着,递上了两贴药。 我心里又是一暖,自从来了这里,真的没有人这么嘘寒问暖过了,从前,每逢变天或是身边有人重感冒的时候,老妈总是要给我冲板蓝根喝的,那时还总嫌那种冲剂中药味浓,难喝,现在…… 看我有点走神,小福子忽然把手伸到了我面前,猛晃了几下,吓了我一跳,瞧瞧,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这么能让人一惊一乍的家伙。 回过神来,我自是连忙道谢,说些劳驾小福子公公大冷的天,跑了这一趟等没有营养的话。 小福子只是笑笑,说:“主子也快回去了,我得赶紧伺候着,只是这药,姑娘好歹别忘了喝,这里(小福子四周看了看)最忌讳生病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和我想的倒是一样,自己的命,自己得宝贝点。 送了小福子几步,正想转身回去,小福子倒先停了下来,低声说:“姑娘,主子生辰的事,可千万别忘记了。” 我一愣,小福子已经小跑着出去了。 第十八章邪嗜的九阿哥 回到里头,我暗自琢磨,看来一份寿礼是逃不掉了,只是不知弄些什么好。 正寻思着,大殿的帘子忽然掀开了,几个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个是八阿哥。 有了前几次很不愉快的经历,这次我也学乖了,连忙跟着碧蓝一起蹲下行礼请安。 八阿哥和后面的人都站住了,低声说:“起来吧,娘娘在做什么?这几天她身子可好?” 我悄悄拉了碧蓝衣袖一下,示意她答话。不是我小心眼还记得前几天的“仇”,实在是这个八阿哥好像看我很不顺眼的样子,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才能不错。 碧蓝也低声回答:“主子这会儿歇着呢,不过身体一直很好,晚餐还进了碗碧梗粥、几块鹿肉、一些小点呢。” 碧蓝的声音温柔娇媚,这么一压低嗓子开口,就更是显得柔媚非常了,连我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舒坦,想来,这挑剔的主儿今天没话说了。 果然,八阿哥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一撩衣襟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随他进来的几个人也各自在屋子里找位置坐了,我这才注意到,十四阿哥竟然也在其中,他穿了身藏青色的长袍,就坐在我面前的位置上,看到我瞧他,才调皮地眨了眨眼,又轻轻撅了下嘴,瞧神情,倒是对我才发现他表示不满。 我好笑,也眨了眨眼,算是道歉吧。 目光一扫,另外的椅子上,还坐了两个人,年纪看起来应该差不多,有十八九岁吧,反正是比胤祯看起来老成,但又不如胤禩持重。 我在心里权衡一下,既然他们平起平坐,身份应该都是皇子,估计就是有名的八爷党中的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了。 不过他们谁是谁,我却也分辨不出来。 这工夫,懂事又伶俐的碧蓝早已经端了茶水过来,她小心地放下了托盘,从八阿哥那敬起,我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地杵在这里挺碍眼的,于是也接过一杯茶水,直接递给了十四阿哥。 不知为什么,在我转身的一瞬,后背热辣辣的感觉,好像接受到了些没什么善意的目光。 十四阿哥也是一愣,没想到我没有先端给九阿哥或是十阿哥,反而先给了他。不过也只是一愣,便笑着接了。 其实我也知道长幼有序的道理,不过,谁让我分不清谁大谁小呢。 借着端茶的机会,我的位置也变化了,站在八阿哥和十四阿哥身后,正对着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可以分析一下眼前的两个生面孔。 穿宝蓝大褂的青年,十八九岁,应该是青年了吧,长眉入鬓,眼睛细长,轮廓清晰俊美,只是眉宇间却透露着不同于其他人的疏离之感,也许不仅是疏离,还有冷漠与无情在其中吧。 另一个一身淡青,和十四的衣服颜色接近,只是却又各有风格,轮廓方正,粗眉大眼,和他在座的兄弟们比起来,失于俊美,却胜在直爽,倒也一表人才,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不知为什么,眼睛一圈溜下来,最后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那穿宝蓝大褂的一眼,俊美又有些邪气,心里想到的却是过去同寝室的姐妹们的口头禅: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坏男人我当然不喜欢了,不过赏心悦目的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真是个坏习惯。 那天我终于还是弄清楚了,那个坏男人的典范正是九阿哥胤禟,至于剩下那个看起来很直爽的,当然就是十阿哥胤誐了。在我过多地欣赏了胤禟几眼之后,他猛然抬头,对我露出了一抹笑容,媚惑众生的笑容。 这笑容让我的心悚然一惊,感觉上,那是危险的信号,很危险。 坐在我前面的胤禩和十四阿哥当然也看到了那抹笑容,胤禩侧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是有点可怕的深思,倒是十四阿哥,他回头的时候,有点紧张兮兮的神态,就像一个小孩子紧张自己的宝贝一样,我虽然不知这一瞬他们三个人都在想些什么,但我却忽然觉得害怕起来。 第19——21章 第十九章神经病 那天,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待上很长时间,不过问候一下,陪着良妃娘娘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冬天天黑得早,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天也就黑了。 碧蓝早早就备下了灯笼,她对胤禩的事情是格外上心的,即使是我这样一个反应超慢的人也感觉出来了,凡是和胤禩有关的,她一准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和做到。 其实也难怪,胤禩今年二十岁,正是兼具少年的风华和青年的雍容于一身的年岁,人又俊朗不凡,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真的是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温暖亲切,却又深沉似海。我想,如果他也这样温柔地看我,恐怕我也会不由自主地心动吧。 今天难得几位阿哥逗留到天黑,少不了要有一个人挑着灯笼送他们到宫门外去,虽然我也很想和十四阿哥说两句话,毕竟我到了良妃这里,不比原先,我既不能随时去找他,他更不能没事来找我。不过刚刚发生的眼光交流,让我心有余悸,而且碧蓝的心事我也懂得,于是一笑,准备借着去泡热茶的借口,先溜开再说。 这边,胤禩已经和几个阿哥一起行了礼告退,我正准备出去,身形刚一动,良妃却先开口了:“婉然,外面天黑了,你提个灯笼送送几个阿哥。” 我立马原地定住,大叹倒霉,不过主子的话还是要执行的,我歉意地朝碧蓝笑笑,接过灯笼,低着头当先开道。 感觉上,身后有几道目光一直在盯着我,如果说这目光犹如利箭的话,那我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了。 是,我承认,婉然,无论是用现代人的审美观点,还是用古代人的审美观点来看,都是个美人,不过这深宫里,美人是最不值钱的,所以,我很想大声吆喝一句:看,看,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呀? 不过这些天,我没有从前那么冲动了,至少说话之前,多数时候也会用点脑子,不该说的自动枪毙在脑海中,例如这句话。 宫门很快就到了,我中规中矩地行礼,等待几个瘟神快走,胤禩看了我几眼,当先走了,九阿哥却绕着我转了个圈,低声说:“婉然,你说,我和良妃娘娘讨了你去可好?” 这一刻,我的心猛地一沉,那感觉让我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我不怀疑这个提议一经九阿哥说出生效的可能性。 抬头看看,九阿哥神色倒不像在开玩笑,为了自己的幸福着想,在对着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之后,我斩钉截铁地说:“我看很不好。” 胤禟竟然也没有生气,他嘴角勾勒出了一抹邪气的笑容,张狂地看着我说:“你刚刚一直盯着我看,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现在你成功了,又何必在这里欲迎还拒的?想飞上枝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吊人胃口的事情在我这里可不大管用,你不要打错了算盘。” 我忽然发现,原来人长得太帅了,就会多少有些自恋的倾向,想事情就和普通人不大一样,看他两眼就拽得要上天了,真是……真是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今天天气太冷了,九阿哥想必是冻坏了,反正现在距离关宫门还有一会儿的时间,奴婢看,九阿哥不妨先传太医,生病的事情可大可小,但事关神经就不同了,您身子金贵,凡事可得多加小心才是。” 我低着头,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也不等他回答,径自向八阿哥一福,说:“娘娘那里还等着奴婢回话,请容奴婢告退。” 八阿哥还是淡淡的,说:“那就回去吧。” 这边,十阿哥却有点紧张地问:“九哥,你生病了吗?怎么没听你提起,什么事关神经的,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呀?” 我几乎忍不住要当场笑出来了,“神经病”这个名词,多半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发明,但愿他们听不懂,但又有点希望他们以后能想明白。 第二十章大打出手 见我转身,九阿哥身形一动,竟然在眨眼间就又站在了我眼前,我叹气,康熙的儿子看来都有来去无踪的本事,只是让人觉得蛮难缠的。 “别岔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其实我也用不着问你,只要我喜欢就行了,不是吗?”九阿哥的话说到后来颇像是自言自语,一个张狂的被宠坏的家伙的自言自语。 当然,这样的威胁,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成功地激起了我胸中的怒火。 牛不喝水还能强摁头不成?我虽然是个女子,却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布偶,既然我的言语拒绝显得不够力度,那么就来点实际的行动。 我忽然抬头,正对上了那双有点邪气但真的很漂亮的眼睛,轻启朱唇,露出了一抹我来到古代之后,对着镜子练习了n多次的自认为美艳非常的笑容,脚下却很“不小心”的,狠狠地踩在了站在我面前正要贴上我的那个傲慢家伙的脚背上。 还别说,花盆底鞋的一个好处就和现代的高跟鞋差不多,踩人是非常狠的。一脚下去,九阿哥啊的一声,连连后退了几步,眼神里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很不应该,在此时甚至是惊世骇俗的举动,但是没办法呀,我以前受过的教育就是对待贴过来的色狼,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利用高跟鞋狠狠地踩他。 接下来的事情,我开始有点不敢想象了,不过反正我也只是占据这个身子的一抹来自几百年后的魂魄,说不准这九阿哥一生气喀嚓了我,反而成全了我回家的愿望,其实除了如此安慰自己,我也不知该想些什么聊以自慰了,在这暴风雨来临之前。 “你……你这个该死的奴才,好大的狗胆。”最先发作的,是一直站在一边的十阿哥。 我一脸无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卑微而颤抖:“奴婢知错了,奴婢发誓,刚刚奴婢只是太紧张了,不是有心的。” “你胡说,我看你分明是有心的,你这个死奴才,竟然敢踩九哥,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十阿哥继续他的指控。 我低头,既然谎言不能欺骗别人,那索性什么都不说就是了,横竖不过一死,何必多废唇舌。 “十哥,我看婉然不是故意的,她没有那个胆量,还是先看看九哥伤得如何吧。”一直没开口的十四阿哥,这时忽然开口了。 还是十四好,他明明知道我就有这个胆量,还是帮我说情,如果这次我大难不死,以后一定不再动不动就打他了,我感激地想。 “不行,先叫人来拉这个奴才出去,打死再说。”十阿哥又发话了。 “打死”这两个字,落在耳中,犹如惊雷,我想过很多死法,就是不包括被打死,因为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怕疼,而且怕得厉害。 杖刑在宫中的使用是最平凡不过的,我刚刚怎么就忘了,没有人在接受杖刑之前能准确估计自己可以承受的数目,三十、四十、还是五十,万一我这个人身体太好,一时半会儿打不死,那岂不是要受太多的零碎罪?我不要。 “十哥,我看算了,大节下的,你在宫里弄出人命,让皇阿玛知道了一定也少不了受一番责罚,到时候你心里一定更不痛快,这又何必?”可爱的十四继续说。 “咦?十四弟,你今儿是怎么了,就在这儿跟我唱反调。九哥都被这奴才给弄伤了,咱们反而不追究,这像话吗?”十阿哥有点火大,嚷嚷了起来。 “十哥……”十四还想说什么,十阿哥却火大地说:“什么都别说了,我看你八成也是看上这奴才了,我就不信,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替她说话,我跟你说,如果你再这样,咱们兄弟也没得做,你要维护她,就先把我撂倒。” “你……”十四也有点火了,到底是孩子,沉不住气,估计再说两句,真的动手也说不准,要是那样可就糟了。我暗自想,要是今天的事情让更多的人知道,我还真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踩伤皇子,又弄得两个皇子大打出手,哪条在这个时代不是死罪? 俗话说:上帝只拯救自救的人看来现在要救自己,不能依靠别人。 “都住口。”我猛然出声。 第二十一章不敬的罪名 四周一片沉静,死一般的沉静,还好良妃住的地方稍显偏僻,眼下天又黑了,来往的人几乎没有,不然,这会还不知是个什么场面,我要趁自己还能控制眼前的局面抓紧救自己的性命先。 感觉到几道目光凛冽地射向我,我索性挺了挺胸,走到十阿哥面前,昂然地说:“奴婢刚刚听说,十阿哥要打死奴婢,就不知道奴婢究竟犯了什么罪过呢?” 十阿哥被我忽然的气势吓了一跳,这时却也恢复了,有点轻蔑地说:“你踩了九哥,以下犯上。” “是吗?”我冷笑,“敢问,我为什么要踩九阿哥?是我自己嫌命太长吗?” “你,你胆大包天,九哥不过是轻薄了你两句,你就敢对主子下黑手,我看你就是嫌命长。”十阿哥咬牙切齿地说。 我笑了,等的就是这句话。 “十阿哥也知道刚刚那是轻薄的言语,我还以为您不知道呢。我虽然是个普通的宫女,不过这后宫的女人,却也不是阿哥们府上的玩物,任人轻薄的,这事今天闹出去,我不过是个卑微的奴才,充其量不过一死,怕只怕在皇上的心目中,几位阿哥从此要背上个不敬的罪名了。” “你……你……”十阿哥的脸色瞬间也变了,他指着我,一时无言以对。 我的目光转向好久没有说话的九阿哥,今天的事情他算是苦主,他若不松口,我终究还是难逃一劫。 九阿哥也正看着我,眼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轻佻,反而是很认真地看着,好像要看穿我一样。 我无所畏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害怕已经没有用了,能不能保住小命一条,全在这一会儿了。 半晌,九阿哥晃了晃被我狠踩的脚,慢悠悠地说:“算了,今天就算了,其实便是闹出去也不怕,大不了让我娶了你去,我府里空房子多着呢,添个把人算什么?何况,刚刚这么一闹,我觉得要是真娶了你却也不错,至少家里不会少了热闹,你说呢,婉然?” 我狠狠地一笑,回他:“热闹是肯定少不了,不过每天鸡飞狗跳的生活,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乐趣。” 九阿哥大笑,摇了摇头,一把拉过一旁的十阿哥,轻声说:“有趣,今天看在娘娘和八哥的份上就算了,不过不会有下一次。” 说到“下一次”这三个字时,我明显感觉到了其中口气的变化,那一刻,他的神情是如此的嗜血,充满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虽然话音一落,九阿哥又恢复了刚见他时的从容与冷漠,但是,我依旧打了个寒战。 看着九阿哥和十阿哥在我的视野消失,我才回过神来,冲着一直用担心的眼光看着我的十四阿哥一笑,虽然身体仍然有点发抖,不过,心情已经放松了很多。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吧,虽然我们在门口纠缠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却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十四阿哥不好再停留,但是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却也不忘低声说:“别怕,还有我呢。” 在一片冰冷与黑暗中,我的心忽然暖暖的,虽然我知道,一旦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没有什么人能够保护我,但是,十四的话却让我温暖,感觉上在这冷漠的深宫中,我并不是孤单一人的。 当十四阿哥也从我的视野消失之后,我长出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的身体,酸软到几乎无力的地步,转身正准备回去,却几乎撞到一个人。 在我身后,站着八阿哥胤禩,该死的,我怎么忘了他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出声却不等于他已经离开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八阿哥怎么还没回去,宫门眼见就要关了。” 胤禩又看了我几眼之后,才缓缓说:“你的确够特别,不过,这深宫中,却容不下这种特别。” 直到胤禩离开,我仍然愣在原地,他的话很容易理解,就是今天的事情恐怕并不算完。 那天回去,一直躺在床上休养的吟儿竟挣扎着起身了,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吩咐太监拿棉布把我的嘴堵上,拖到偏僻的小院里板子伺候。 第22——24章 第二十二章刻骨的疼痛 数目也许不多吧,反正没有几下我就痛得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了,碧蓝一直守在旁边,见我醒来,才谢天谢地地松了口气,把良妃赏的药拿水化开让我服了,才说:“娘娘也是没办法,她说你太没规矩了,这次是让你明白,这里是皇宫,一言一行,生死攸关。” 我点头,受了这样一场苦,如果还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和生活的环境究竟如何,那我就是真的傻子了,只是,不知我过去许多年里形成的观念,究竟有没有真的改了的那一天。如果真的改了,那我还是我吗?我真的不再是司徒晓,而是要真的成为婉然,成为一个三百年前唯唯诺诺的女孩吗? 板子在身上制造的是一种刻骨的疼痛,痛得我甚至希望立刻就死掉,但是我依旧活着,既然活着,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古人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也许终究有那么一天,我会被自己难改的本性害死,但至少不是现在。 一顿板子过后,最大的好处就是,我终于在短期内结束了自到康熙年间以来就一直坚持的劳役工作。 良妃的这顿板子多半也是打给别人看的,所以虽然当时很痛,但过后几天恢复得也蛮快的,看着我又照常吃饱睡、睡醒吃,碧蓝忍不住笑我是猪的转世,不然不会这么没心没肺的记吃不记打。 其实我怎么会不记得打,虽然没有皮开肉绽,但这么多天我仍然只能趴着睡觉,也足以说明古代刑罚的严苛。早知道会这么疼,当初我就该很不小心地踩那个该死的九阿哥两脚,不,三脚、四脚也不多。 其实我也该怨恨良妃的,毕竟这板子最后还是她做主打的,但是这些天,各种补药和滋养身子的美味总是源源不断地送来,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也总是有人悄悄来到我的身边,用手轻轻探探我的额头,看我有没有发烧,然后又悄然离去。不过那人不知道,我的觉向来是极轻的,何况这些天夜以继日地睡,所以每每她一转身,我已经清醒了。那纤柔的身影,我看过一次便不会忘记,良妃。 醒来的第三天,一个眼生的丫头来到了我的房间,进门便放下了诸如生肌散之类的大瓶小瓶的外用、内服的治伤灵药,要不是我醒来的日子里,已经弄清楚其实自己伤得没那么严重的话,乍一看这么多药放在眼前,恐怕要以为自己小命就要交代了。 “这位姐姐,请问,这药是谁送给我的?”我问。 “这位一定就是婉然姑娘了。”眼前的姐姐露出非常温和的笑容,“我是在十四阿哥那里当差的,姑娘可以叫我燕儿,十四阿哥昨儿听说姑娘受了伤,当时就想过来探望,不过又想着姑娘如今有伤在身上,多有不便,只得派了奴婢来,带了些治伤的药。十四阿哥说了,这些药不值什么,姑娘只管多多地用,赶明儿还叫人送来,只是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 我心头一热,不由得想还是十四阿哥最好,事事都惦记我,如今我只是伤了,便送来小山一样高的药,我想,这些药足够我用好多次了,不对,呸呸呸,真是乌鸦嘴,这种事情,难道还想有下一次,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 看着我念念有词,燕儿吓了一跳,忙走过来问:“婉然姑娘,你没事吧?要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回十四阿哥,请个太医看看可好?” 请太医?不用了吧,我从小就最怕看医生了,每每一进医院的大门,重感冒立马变成轻感冒,轻感冒简直可以装成是没事人一般了,还是不必了。 我迅速停止了自言自语,说:“谢谢燕儿姐姐,这么大冷天跑了这一趟,我已经大好了,再过几天就可以下床了,还请姐姐替我多谢十四阿哥,赶明儿我能下床,一定去道谢请安。” 见我说话时头脑还算清楚,燕儿点了点头,告辞出去了。偌大的房间里,便又单单剩下了我一个人。 第二十三章乾坤大挪移 触手可及的是桌子上的各色药瓶,随手抓了一个把玩,猛然想起那天小福子的话,正月初九就是胤祯的生日了,我既然知道,自然要准备一份寿礼才像样,何况,算算我躺着的这些天,距离除夕也没有几天了,得马上准备才是。 名贵的礼物,我没有,即使有,想来胤祯也不会觉得稀罕,所以最后我决定亲手绣个荷包给他充礼物,送礼之道,贵在心意。 晚上央求碧蓝帮我找了块料子,只是花样却总不能让我满意,龙那种复杂的花纹我做不来,牡丹之类的又太俗气,最后倒是想起还在现代时学了几年的写意画,天分有限,其实也不会画什么别的,不过喜欢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倒是练了几年,没想到,还有派上这种用场的这一天。 花了半天的时间,终于画好了样子,一朵荷花,几片荷叶,感觉还算清爽,荷包的大致样子,我看别人做过,并不复杂,只是以前看别人做荷包时,用的料子都是有花纹的现成绸缎,所以也不知道该先绣花还是该先把荷包缝好。 比量了手里的花撑子,决定先绣好花再说。看着没有几瓣的荷花,绣起来竟也很耗费工夫,早知道就应该画个骨朵,能节省不少力气。 我就这么每天趴在床上,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一边玩一边绣,当做消遣,也就不觉得累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卧床不过几日,我的屋子里,便来了不速之客。 这天黄昏,屋子外有人轻轻拍了两下门,我没太在意,以为是碧蓝回来了,叫了声“进来”,身后门开了,一阵冷风猛地袭来,只穿了深蓝色单薄宫装的我不禁哆嗦了一下,还没回头,门又轻声地关上了。 这几天都是碧蓝扶着我走路,难得今天自己竟然也恢复得可以走上几步了,我有点得意地说:“碧蓝,你看,我今天可以自己走路了。” 身后的人并没有说话,同时,我也觉得奇怪,身后虽然没有眼睛,但是却能够感受到一缕灼人的目光。不对!我猛地回头。 身后的不远处,木椅上此时已经端坐了一个人,在这里来去自如的人,除了八阿哥胤禩,当然不做其他选择了。 看到我吃惊的神情,他忽然笑了,说不出那笑容给人的感觉,有点嘲讽、也有些单纯的好笑在其中吧。 我有点生气,加上这几天一松懈,在古代强制灌输的礼节也就忘到脑后了,也没请安,直接就问:“八阿哥今天怎么这么闲,竟然有空到这里坐了?” “我来给额娘请安,听说某人因为没有规矩被责罚,如今待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无论怎么说也是我额娘身边的人,多少也该关心一下,不过现在看来,你活蹦乱跳的,明天应该就可以正常当值了吧。” “什么?明天就让我当值,我可还是个地道的伤员,真是没人性的家伙。”我顺嘴就吼了出来。 胤禩的脸色猛地一沉,我忽然意识到,果然祸从口出呀,听听,我又对这位足以操纵我生死的主子说了什么。 意识到惹祸的同时,我下意识地瞄了眼四周的情况,看看有没有逃走的可能,就这一眨眼的工夫,眼前人影闪动,那个被我又一次得罪的胤禩,竟然已经站在距离我半尺之内。 怎么康熙的儿子都像会乾坤大挪移神功似的,刚刚明明还距离我很远,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就换到我跟前了呢? 第二十三章九连环 我困惑归困惑,但是依旧谨慎地盯着胤禩,等着他的行动,所以,当他的右手一抬的时候,我本能地向后跃开,我总不能在自己上旧伤未愈之际,再在自己唯一还能看的脸上,留下火热的五指山吧。 不过我反应过快,事实证明也是不明智的,因为我现在有个大大的弱点,就是腿脚虚软无力,而且伤痛严重,这猛地跳起还可以,着地就有了问题,在感觉到脚落地的同时,身子也软软地倾向一侧,目标正好是那个被挪到床边的方形桌子其中的一个标准的直角。 在劫难逃呀,我可爱的脸,唯一来得及做的事情就是闭上眼睛,不去看亲吻那尖锐的直角的过程,这样也许就不会太疼。 三十秒、一分钟、一分三十秒,我的脸还是没有如期的亲吻桌子,这是怎么了? 耳边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睁开眼睛吧,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呢?现在又不敢睁眼。” 闻声,我的眼睛听话地迅速睁开,原来我还好好地站着,不过腿上没什么承重的感觉,大半的重量,都转移到了别人身上,这个别人此刻正扶着我,以一种非常暧昧的方式。不用说,所谓的别人,当然是胤禩了。 我不敢抬头,就是这样,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虽然我的身体还是个十三岁孩子的,但是我的灵魂不是,所以,我的脸开始发烧,尝试着向后挪动脚步,以摆脱这种让人尴尬的状况,胤禩很配合地也在同时松开了手,只是,我不争气的腿又一次拆了我的台,我的身子又直直地向后摔去。 隐约听到一声叹息,然后我的眼前一花,人已经被轻轻抱起,然后又趴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这次,胤禩没有再说什么招惹我的话,只是随手拿出个小盒子放在我的床边,说了声:“我看你暂时还是不能当值。”转身去了。 等到关门的声音传来,我才把自己的头从被子里抽出来,缺氧的危机在一瞬间解除,人就处于一种既清醒又朦胧的状态。 床边的小小木盒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我有点懊恼地拿过来,木盒里安静地躺着几样东西,一个白玉小盒,上面刻着几个很美的篆字,遗憾的是,我都不怎么认得,羞愧呀,现代社会的所谓知识分子,回到过去,竟然成了新新文盲。不过字我虽然不认得,但打开小盒盖,那黑褐色又有点透明状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药膏,估计是外用的散淤类的药物。 另外的东西,却让我着实愣了,几个形状各异的解连环,所谓的解连环,称得上是从古到今的智力游戏了,若干金属丝编成的圆环相连成串,常见的有五环、七环、九环等,我手中的正是最流行的九环。 会收到这样的一份东西,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手里摆弄着解连环,心里忽然一酸,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玩意是很小的时候,跟在年纪也不比我大很多的舅舅身后玩耍,舅舅为了哄我,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副九连环来,当然,从小到大,我唯一能解开的只是后来研制的两环的那种,但是那副九连环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只是不知道今生今世我还能不能够回去,回到那个有我的父母家人、同学朋友、电脑电视的时代去。 伤痛让人变得异常的脆弱,到古代以来,第一次我泪流满面。想家,好想家,也想我的爸爸妈妈,只是,回家的路我却全然不知,我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那以后的几天,我白天就忙着绣我的荷包,傍晚把玩九连环,不过当然是没什么战绩了,连环在我手中依旧是连环,忽然很佩服齐国的那个王后,解不开,但是还有很多其他的办法可以弄开它,不过她手里的连环是玉的,一砸就断,我手里的却是金属丝的,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呀。 不经意间,想起许多年前读的一首词: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 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 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 想移根换叶,尽是当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 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 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 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 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第二十四章脱胎换骨 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做事情还是很快的,在除夕到来之前,我的荷包终于是完成了。我一直就不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当然,也不是笨得无可救药那种,所以我的荷包看起来也不是难看得不成形状,当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是,上面的花应该不错,很清秀。 除夕之前的一天,我终于还是从我温暖的床上爬起来了,虽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是事实,但是,在古代终究比不得现代,在古代我只是宫女一名,难听点,那叫奴才,所以,当所有人都为了新年忙碌不堪的时候,我这个伤员也就勉强上岗了。 吟儿也是大病刚刚见好的,这几天也不过是勉强支撑着,带着大家打扫、布置,每个人见她憔悴的样子,都有些不忍,争着干活。 相比起吟儿,我这几天的养病,不但没有变得憔悴,反而补得有点发胖了,虽然我不认同她骨子里那种主子、奴才的身份观念,但是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她那样的操劳,而我闲在一旁,还是过意不去。 吟儿对我始终是照顾的,没有安排我那些爬上爬下的体力活,反而让我在娘娘跟前当值,腿上的痛好些了,虽然走路不免还有点吃不得力,但是端茶倒水的简单工作还是可以胜任。 时间刚过午,良妃正在考虑着明日乾清宫家宴上该进上的菜品,外面已经有宫女挑开门帘,轻声说:“主子,八阿哥来了。” 我有点头痛,又是八阿哥胤禩,看来他事母是极孝顺的,只要有空一定会来,不过不知为什么,我却有点害怕见他。 没容多想,脚步声传来,门帘又一次被高高掀起,一个一身朝服的青年已经站在了我眼前,第一次看他穿成这样,少了平时的漫不经心,却是格外的英挺和意气风发。 过了明天就是康熙四十一年了,一场宫廷争夺的序幕渐渐拉开,透过他的意气风发,我隐约的看到了结局,一个注定了的可怕的结局。其实以前我关注历史的时候,更多看到的是十四阿哥抑郁不得志的后半生,竟然没有留心胤禩最终的结局怎样,只笼统地记得不好得很。 约略愣了一下,我赶紧蹲下请安,身形刚一动,胤禩却抢先说了声:“免了吧。” 越过我,他直接进了暖阁,我端上茶水,小心地退了出来。 天冷,屋里的火盆总是让人有点透不过气的感觉,知道他们母子通常还有一会儿话好说,正好碧蓝进来添置新的盆景,我就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留在这里应着,自己则接过了她手中换下的那盆,出去了。 碧蓝的心思,我多少也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宫女,即便是有一天放了出去,也很难找到什么好的归宿,既然不准备高攀皇上,那么眼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抓住一个皇子,将来也算一个好的归宿。 碧蓝好巧不巧地这个时候过来,想必也是想多在胤禩面前出现,引起些他的注意罢了,我乐于帮助她,因为她是我在这里的朋友,而且胤禩看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他的下场是不好的,但是现在距离雍正登基还有二十年的时间呢,二十年,对于一个女人的幸福来说,不能不说是短暂的,但是已经足够了。 将放旧了的盆景挪到统一的地点,除夕之前,内务府就会有小太监来收走,我不知道这些小东西以后会被怎么安置,但是,只要有了新的,谁还会记得这些旧物呢?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黄安的这句歌词忽然从我的嘴里冒了出来,这让我着实吓了一跳,很久了,在古代的日子,已经有差不多一年了,忽然唱出的这首歌,一下子又唤醒了我的思念之情,于是,我忍不住低低地哼了起来。 对了,来了古代,另一个好处就是,我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得到了脱胎换骨的改善,唱起歌来,虽然也不能算是婉转,但起码每个音都在调上,换了个身体还就是不同了。 就这么一边哼,一边胡思乱想,直到鼻子一酸,猛地打了个喷嚏,我才发现,我穿着薄薄的小棉袄在冷风里站了许久了,手里还牢牢地抱着那个盆景。 哆嗦了两下,我准备把这小盆景放在地上,只是腿上的肉还在痛,特别是在我从事这么高难的动作的时候,我龇牙咧嘴了几下,终于一咬牙,猛地蹲了下去。 盆景平稳地着陆的同时,我也忍不住低声唉了一下,好痛。实在不想马上站起来,承受第二次的疼痛,我索性抱着膝盖,缩成了一个尽量小的球状,抵抗着阵阵寒风。 正寻思着再歇一下就起来,老天爷竟然在一阵冷风过后,撒下了片片洁白的雪片,不同于平时,今天的雪一开始就如鹅毛般密密实实地,铺天盖地而来,我一直喜欢雪,竟然忍不住看痴了。 直到一只修长而美丽的手伸到了我的眼前,成功地唤醒了我,我一直喜欢美丽的手,尤其是那种修长白皙的手,于是我忍不住又盯住了眼前的手,要是有一个碧玉扳指配上,一定更漂亮吧,我想。 手的主人想必是发现了我的走神,决定不再征求我的意见,直接一把抓起我的手,将我拽起,身上的疼痛让我回神,眼前站着的人,正是碧蓝想要把握的机会——康熙的八阿哥胤禩。 他的手很冰,我忽然想到,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这次,很出乎意料,他只是说:“外面冷,快回去吧。” 我如蒙大赦,竟飞也似地窜了回去,身上的痛在寒冷侵蚀之下,竟不那么明显了。 雪在这天夜里,一直没有停过,瑞雪兆丰年,是不是说,明年会有个好年景呢? 除夕这天,皇宫里格外热闹,触目所及的都是红红火火、金碧辉煌,我们宫女也都换上了新的宫衣,还各有些其他的诸如首饰、布匹的赏赐,听吟儿说,这样的恩宠,并不是每一年每一位娘娘宫中都有的,大概是因为八阿哥这几年办事格外地和皇上的心意,皇上才会格外地恩宠娘娘和我们的。 拿着手里的一只珠钗,我忽然很想笑,我依旧没有见过这位千古一帝康熙爷,但是却见识了帝王家的情爱、恩宠,帝王能给予他家人的只是恩宠而已,我竟有些可怜身边这些人了,夫妻之爱、父子之爱,于他们竟然如此奢侈。 乾清宫家宴,照例在上灯时分举行,这次除了吟儿和我之外,其他的几个宫女都随着娘娘前去侍奉和顺带见见世面了。 第25——26章 第二十五章除夕雪夜 就这么一边哼,一边胡思乱想,直到鼻子一酸,猛地打了个喷嚏,我才发现,我穿着薄薄的小棉袄在冷风里站了许久了,手里还牢牢地抱着那个盆景。 哆嗦了两下,我准备把这小盆景放在地上,只是腿上的肉还在痛,特别是在我从事这么高难的动作的时候,我龇牙咧嘴了几下,终于一咬牙,猛地蹲了下去。 盆景平稳地着陆的同时,我也忍不住低声唉了一下,好痛。实在不想马上站起来,承受第二次的疼痛,我索性抱着膝盖,缩成了一个尽量小的球状,抵抗着阵阵寒风。 正寻思着再歇一下就起来,老天爷竟然在一阵冷风过后,撒下了片片洁白的雪片,不同于平时,今天的雪一开始就如鹅毛般密密实实地,铺天盖地而来,我一直喜欢雪,竟然忍不住看痴了。 直到一只修长而美丽的手伸到了我的眼前,成功地唤醒了我,我一直喜欢美丽的手,尤其是那种修长白皙的手,于是我忍不住又盯住了眼前的手,要是有一个碧玉扳指配上,一定更漂亮吧,我想。 手的主人想必是发现了我的走神,决定不再征求我的意见,直接一把抓起我的手,将我拽起,身上的疼痛让我回神,眼前站着的人,正是碧蓝想要把握的机会——康熙的八阿哥胤禩。 他的手很冰,我忽然想到,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这次,很出乎意料,他只是说:“外面冷,快回去吧。” 我如蒙大赦,竟飞也似地窜了回去,身上的痛在寒冷侵蚀之下,竟不那么明显了。 雪在这天夜里,一直没有停过,瑞雪兆丰年,是不是说,明年会有个好年景呢? 除夕这天,皇宫里格外热闹,触目所及的都是红红火火、金碧辉煌,我们宫女也都换上了新的宫衣,还各有些其他的诸如首饰、布匹的赏赐,听吟儿说,这样的恩宠,并不是每一年每一位娘娘宫中都有的,大概是因为八阿哥这几年办事格外地和皇上的心意,皇上才会格外地恩宠娘娘和我们的。 拿着手里的一只珠钗,我忽然很想笑,我依旧没有见过这位千古一帝康熙爷,但是却见识了帝王家的情爱、恩宠,帝王能给予他家人的只是恩宠而已,我竟有些可怜身边这些人了,夫妻之爱、父子之爱,于他们竟然如此奢侈。 乾清宫家宴,照例在上灯时分举行,这次除了吟儿和我之外,其他的几个宫女都随着娘娘前去侍奉和顺带见见世面了。 照顾吟儿睡下,这个好强的女孩身体本就一直没好,为了年前的准备,又强挣扎了这些天,看看情形,竟然不是很好的样子,我心里叹息,这些天,良妃不让人去回内务府,为的就是不想把生病的吟儿赶出去,只是如果她始终不见好,终究是要被迁出去的,这娇嫩的生命到时会如何,就很难说了。 原本已经很疲倦的吟儿,睡前依旧没忘记叮嘱我,主子的屋里,要拢好火炕、火盆,热茶、热水、热点心,一样也不能缺少,值更、站夜的小太监也要叮嘱…… 我一一答应,又出来一一吩咐,待忙完了,站在院子里透气,才听到远远的有鼓乐传来,过年了,从前每年都嫌弃央视的春节晚会,觉得这不好那也不好,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好好看了,如今现在想看又看不到,心里更是不舒服。 今天的宫门没有一如既往地早早落锁,加上夜里并不是我当值,也就乐得出去逛逛。回到房间里,上次十四阿哥送的披风依旧在,披在身上,温暖又不显得厚重,正好适合。出门之前,忽然看到了我绣好的荷包,想了想,也就拿着了,说不定会遇到十四阿哥呢,还可以提前把这生日礼物送给他,虽然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 一个人索性也不提灯笼,就这么盲目地走着,我白天的方向感不错,但是到了夜间就大打折扣了,达不到不分东西的地步,不过也好不到哪去。 晃晃悠悠的,竟然走到了御花园中,天地间一片洁白,让这里显得不那么阴森了,一步一个脚印,看来这里今天还真的没什么人来,到处都是没有被踩踏的白雪,而我最热衷的就是在这样无人涉足的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开始是一步一步地走,后来兴致来了,忍不住双脚并拢,开始一跳一跳地前进,心里想着小时候玩的跳房子的游戏,双脚也就随着有序地跳动,仿佛脚下真有画好的格子一般。 “站住,你是人是鬼?” 第二十六章雪夜迷情 猛然间一声断喝,吓得我魂飞魄散,本来还算配合的花盆地这下也成心拆我的台,脚下一滑,就放任我的屁股去亲吻大地了,天呀,这里都是石子的路面,真是要命呀。 坐在地上时,我的反应就是,痛得就要昏倒了。我的双腿加上臀部,整体的感觉就是刺骨的疼痛呀。 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是朦朦胧胧了,巨大的刺痛让我的眼泪如同拧开龙头的自来水奔流而下,当初受刑杖时的委屈,似乎也在此时来了个总爆发。 朦胧中,有两个人站到了我面前,对着我研究了片刻,刚刚大声吆喝我的那个声音说:“看起来是个人,喂,你是个人吧?” 什么?我心里火起,还没来得及抹干眼泪看看清楚,嘴已经忠实地开始维护自己的权利了:“我当然是人,你才不是人呢!” “喂,你是哪个宫的?为什么在这哭,不知道这是犯忌讳吗?”那个声音又问。 “你以为我想哭吗?可是人家刚受了刑杖没几天,又摔了,都是你害的,还说风凉话。”我哽咽着怒说。 “好大的胆子,我看刑杖还是轻的,这么没规矩的奴才,离变成鬼也不远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我头上炸响,奇怪的是,声音不大,但是却让我浑身汗毛竖起,冷汗直流。 赶紧用袖子抹干眼泪,我算看清了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半蹲着看我男孩,看起来和十四阿哥差不多大,眉目俊朗,看着他,让人感觉温和又有些孤寂。 另一个冷冷地站在一旁,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里的灯火没有前面的宫殿明亮,所以他的容貌我看不很清楚,不过,那双在夜里依旧可以穿透一切的双眸却牢牢印在了我心里,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似乎是可以摧毁一切阻挡他前进脚步的人和物的。一种认知猛然惊醒了我,这难道……就是后来这场长达十几年的夺嫡大战中最后的胜利者,现在的四阿哥胤禛。 看着我睁大眼睛愣愣地抬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人,一直半蹲着的少年有点好笑地在我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手,说:“你没事吧,我四哥不过是说说而已,不是真的要你怎样,不过,如果你一直这么坐在这里堵道的话,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我挡住了路,天呀,我知道为什么胤禛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了,我连忙预备爬起来,不过,刚刚一动,就觉得双腿都不听使唤,疼呀。 眼前的男孩当然不能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了,他想必是以为我吓着了,手脚发软才站不起来,所以很好心地一下子把我给拉了起来,剧烈的疼痛让我开始左右摇晃,有要摔倒的感觉,男孩皱了皱眉,已经收回的手,重新又伸了过来,扶住了我。 “看来伤得真的很严重。”男孩不像是在问我,倒像是在自己下判断。 站起来的好处就是我勉强算看到了未来雍正皇帝的真容,棱角分明的面孔,和他众多兄弟那种圆润或是俊美都不大相同,尤其是那双眼睛,乌黑而深沉,隐隐透着唳气,看人的时候冷冰冰的,使得他周围的温度又低了两度不止。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气度,一个将要坐拥天下的男人,身上就该有这样的气度吧。 “婉然,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我顶着那足以冻死人的目光,暗自评估眼前的这位未来天子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忽然有了几分惊喜,忙着回头,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正是十四阿哥胤祯。 奇怪的是,十四阿哥眼前的神情,好像是正在生气,因为他在见到我回头之后,神情里有了许多东西,我读不出来,也不想去思考,只是希望能快点离开这里。 因为我从四阿哥的眼中和身上看到了太多的唳气,这对于一个对权术甚至人际关系都不太感兴趣的人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危险。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不敢多看,生怕迷失在那无边的黑暗当中。 看到我求助的目光,十四阿哥终于快步走了过来,一只手伸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抓住,竟然没有察觉一直扶着我的十三阿哥在何时放开了手,悄然退后。 十四阿哥有点警惕地看了看他的两个兄弟,开口说:“四哥、十三哥,你们都在,刚刚太子爷还说,你们不知跑到哪里躲酒去了,原来竟在这里。” 四阿哥淡淡地说:“是有点不胜酒力,才出来走走,看看雪。时候不早,也要回去了。” 十四阿哥冷哼了声,说:“那就不耽误四哥了。”然后,却用极低的声音问我:“怎么了,还能走吗?” 我明显感觉到了来自身后奇异的目光,但是急于要离开也就顾不了许多了,连忙点点头,表示要快走。 十四阿哥会意,说:“四哥、十三哥,那我先告退了。” 我也只好回身,尽量蹲下身说:“奴婢告退。” 眼前的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这边我正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起来的时候,十四阿哥已经一把拉起我,转身就走了。 没有送我回良妃那里,他反而是半扶半拖着我,一直向他的寝宫走去,一路上脸黑黑的,大节下的,也不知谁招惹了这位小爷。 几次逗他开口未果,我有点悲哀地想,也许那个好死不死招惹他的人说不定就是区区在下。 回到十四阿哥的寝宫,这里灯火辉煌但是却只有几个粗使的奴才,进到屋子里,他便一连叠声地叫茶,好半天跑进了一个小太监,见主子的脸色不好,手哆嗦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杯茶反倒是洒了半杯不止。 胤祯的脸更黑了,眼见就要摔东西骂人,我赶忙走过去,示意那个害怕得要哭的小太监出去,自己又拿了只杯子,另外泡了茶端过去。 茶杯这边到了胤祯手里,我才一扭头的工夫就看他猛地举起,意思是还要摔到地上才满意。 我的眉毛一皱,这个坏小孩,年纪不大,脾气却是不小,这么沉不住气,将来靠什么成大事,在想着这些的同时,当然,我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凌厉了,那里面分明写着:你倒是摔呀,有本事你就摔。 我们的目光对峙了片刻,胤祯忽然长出了口气,缓缓放下了举起的手,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发现我神色也渐渐缓和,才撅着嘴,掀开盖子,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 我环视四周,找了个软点的椅子,准备坐下,胤祯却拍了拍身旁的暖炕,示意我坐过去。 我有点生气,大过节的,先是在花园里被人狠狠地吓了一回,眼下又要看这个小爷的脸色,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生气的时候,就要发泄一下,我又没有杯子可以摔,所以我就气呼呼地走到暖炕前,狠狠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啊!”自作孽,不可活呀!这一刻,我忘记了自己的旧伤新患,于是,悲剧就上演了,我猛地坐下,又以更惊人的速度跳起来,如果不是胤祯果断地丢下杯子,一把扶住我,也许我又会在巨痛之下向前扑倒。 胤祯轻轻地收紧手臂,把我圈在怀中,轻声安慰我:“好了,不痛、不痛了,好了。” 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我忍不住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这时我才注意到,比起当初在御花园初次见面,胤祯已经长高了好些,原本还是和我几乎一般高的身材,这几个月竟然迅速地窜了起来,恐怕已经比我高半个头了。 见我平静下来,胤祯的声音才闷闷地传来:“这些天不见你,你怎么会和四哥、十三哥他们在一起?” 是为这个生气吗?我无声地笑了,却并不想把这个当成是胤祯的嫉妒,在我的概念里,十四岁的男生应该是个还不知道情为何物的孩子,当然不会嫉妒了。 “你知道吗,在你到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其实晚上我去御花园,本来是想找你的,因为到你的寝宫没看见你,没想到却在那里遇到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他们忽然冒出来,吓了我一大跳,就摔倒了,加上伤还没大好,一时起不来,十三阿哥才好心拉了我一把。然后,你就来了。” “真的吗?你是来找我的?”果然是孩子,听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立刻就多云转晴了,“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情呀?”他高兴地问。 我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其实他虽然还不是很高,但是靠起来还是满舒服的,如果可以,我倒是不太介意多靠上一会儿,不过眼前正经事要紧。 我拿出了自己那个说不上精致漂亮的荷包,递到了他的手上:“你马上就要过生日了,这是我准备的一点礼物,本来该当天送给你的,只是如今我们见面也很不容易,只好先送了。” 沉默,胤祯回答我的是沉默,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送东西给男生,虽然是个小男生,但是也够难为情了,见他始终不说话,我不免有点忐忑,是不是我的礼物出了什么问题? 正预备抽回手去,胤祯却猛地有了行动,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飞快地抽去了荷包,脸有点红红的看着我,半晌才说:“谢谢,是你亲手缝的吧?”见我点头,他飞快地说了句:“我会每天带着的。” 空气中,一时回荡着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我们看着彼此,却不知要说点什么。 半晌,胤祯忽然靠了过来,在我回神之前,他的手已经牢牢地圈住了我,脸也在一点点地靠近。 我的脸这时一定很红,但是却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我想要果断地躲开,却又不想伤害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猛地推开了。 我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闪了开去。门口站着的,是一脸惊慌与尴尬的小福子。 “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这屋子是你说进就进的?”胤祯很恼怒,要不是小福子从小便跟着他,只怕他的另一只茶杯就要遭殃了。 “主子息怒,”小福子赶紧跪下磕头,一边还说着,“是刚刚万岁爷在乾清宫和各位主子说话说得高兴了,才命人过来传,叫各位阿哥一起过去同乐一会儿,好守岁放烟火,奴才看着主子不见了,怕扫了万岁爷的雅兴,一时就失了规矩,请主子饶命。” 听了是皇上召唤,胤祯也只好算了,他看着我,有点歉意地说:“那我不能陪你守岁了,叫人送你回去可好?” 我笑了,说:“没关系,皇上叫你,就快去吧,我也就回去了,不必叫人送来送去那么麻烦。” 胤祯终是不放心,坚持要送,最后只好折中一下,反正他要往乾清宫去,也是顺路,就一同走好了。 那个除夕夜,是我在古代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乾清宫家宴快结束的时候,宫里也是大放焰火,一时间,鞭炮的巨大轰鸣声震撼着整个紫禁城,我站在院子里,痴痴地遥望着天空,红的、绿的、紫的,大朵的焰火照得夜空也五颜六色起来。原来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已经能制作这么精美的焰火了,真好。 只是也不免想,要是把这精神头放在研制长枪、大炮上,以后的历史,会不会不同呢? 当然,历史会不会因为一些细节而改变,没有人知道,而我的人生会不会因为今夜而有所改变,现在当然也无从知晓。一个几百年以后来的人,知道周遭这么多名人的最后结局,却唯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婉然,告诉我,你真的曾经真实地存在于这个历史当中吗?其实你存在与否,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既然我司徒晓穿越了几百年,从现代回到这里,取代你而生存,就说明历史的某个契机,已经松动了。 而我司徒晓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一定是上天的另一个安排,不论是为了什么样的原因,我都会好好地活下去,等待着抓紧命中注定的幸福,微笑着面对悲伤,就……祝福我吧。 康熙四十一年,就这样在热闹中到来了。按中国人的习俗,这热闹的年要一直过了正月十五才算告一段落,这还只是普通的百姓家,如今,我身处在这人间帝王家,所见识的过年的种种热闹还真不是盖的。 每天除了宴会还是宴会,宴会除了吃很多我们现代人根本没有口福吃到的名贵的山珍海味之外,就是歌舞升平了。 还好这个时候,京剧还没有出现,我始终不是很喜欢这个国粹,妆化得太多了,还是比较喜欢越剧和黄梅戏,人物比较赏心悦目,唱腔也好,不过在宫里看不到就是了。 清宫的很多舞蹈都和萨满有些关联,由于轮流当值,我也就有幸欣赏了几次蕴含着浓厚的关东风情的舞蹈,与从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差不多,不过眼前的要更热情奔放一些。 所谓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也有幸一次看了个大概,不过据我目测,恐怕还不只是这个数目,站着或坐着的妃嫔,很多年纪相差都比较悬殊,不过样子都很好,大概这就是我在宫里见到的这些阿哥们各个眉目俊秀的原因吧,基因控制得比较好。 其实,我更喜欢不必当值的日子,不用人前人后地做奴才状,不用动不动就磕头行礼,过节的时候,皇宫是热闹的,但这热闹的只可能是偌大的紫禁城中很小的一部分,而这很小的一部分又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所以,我常常能够轻松地找一个没什么人的空间,继续我在现代的喜好——发呆。 御花园依旧是我最喜欢发呆的地方,这天,天上又下了好大的雪,春天的雪已经不同了,黏度比较高,可以推雪球、堆雪人,当然,打雪仗也是不错的。 本来想偷偷找十四阿哥一起玩的,不过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好去德妃那里看戏去了,我对戏曲没太多的研究,也不知那些台上的人忙忙碌碌地在唱哪一出,唯一知道的就是,这里的人,大都爱看戏,这一去看戏,没一天半天工夫是回不来了。 春天的雪下得急,融化得也快,所以我只好果断地决定,自己去玩。 御花园的空地上,看准了一片好白的雪,我高兴地扑过去,先用手团一个小雪团,然后一点一点地在雪中推大,这年头没有羊皮手套,所以我的手自然变得通红。 我堆的雪人,永远都不会特别可爱,大概是我耐性有限的缘故吧,坚持不了很久。这不,有了又胖又圆的身子后,我就有点不耐烦了,草草地推了个小小的脑袋,也就算完工了。没有胡萝卜的鼻子,也没有黑纽扣的眼睛,我的雪人怪怪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不过,这还是我很多年来堆得最大的一个,所以我点了点头,很满意。 进行游戏下一项,打雪仗,没有对手更好,我可以和雪人一起玩,只有我打它,它不会还手,这买卖非常划算。 一边团雪团,一边胡乱地扔着,玩了一会儿,却觉得无趣得很,原来,没有人还手,雪仗就变得和自己一个人滚雪球一样了,不刺激,当然也就不快乐。 正准备收手的时候,一个声音却飘到了我的耳中:“真没想到,你自己一个人也能玩这么长时间。” 我踉跄着止步,隔着重重雪片,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走近看去,却是前几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十三阿哥胤祥。 我有点扫兴,但是为了我饱受摧残的臀部着想,在它还没有完全康复之前,我有必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于是我小心地行礼:“十三阿哥吉祥,如果十三阿哥没有什么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 正准备回去,十三阿哥的声音却在我身侧幽幽传来:“看来我真是不怎么受欢迎,走到哪里都是这样。” 停!这是什么论调,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阿哥,未来皇帝最看中的兄弟,怎么竟然是这么一个怨妇的腔调? 我后退几步,重新又站在了十三阿哥面前,凑过去看他,只来得及抓住他一闪而逝的忧伤。他不过比十四阿哥大两岁而已,也就是只有十六岁了,却没有十四阿哥那种飞扬的气息,甚至连那份可笑的天真也没有。 在宫里快一年了,我当然明白在这宫廷里,子凭母贵的规矩了,十三阿哥生母早逝,在这宫里,没娘的孩子是怎样的苦法我不知道,不过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古今相同吧。 没来由的同情让我不忍离开,也许因为自己也被这种思念折磨吧,想家,想妈妈。我决定安慰他一下。 “十三阿哥,能跟你打个商量吗?”我小心地问,还没摸清底细之前,还是要小心。 “什么?”他眉毛一挑,疑惑地问。 “其实……其实我刚刚一个人打雪仗,没有对手,挺无聊的,你要是没事,可不可以当我的对手?”我说,其实安慰他是一部分,让自己尽兴是更大的一部分。 “打雪仗?”十三阿哥露出惊讶的表情,“要我做对手,你的意思是,让我像那个(他用手指我那个雪人)一样,站在这里,让你打?”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互相用雪团打。”当然,你站着不动让我打更好,我心里补充。 “你确定,确定要和我一起打雪仗?”这回反而十三阿哥小心地问了。 “是呀,不行吗,难道我不能用雪团打你?”我猛然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可以。”他很快地回答,俊美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一朵笑容,这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有得玩就高兴地笑,这样才对。 于是我欢呼一声,率先低头,迅速团了雪团,距离又近,目标又处于发呆阶段,当然命中了。 猛地挨了我一下,十三阿哥还是愣住了,但片刻间就反应过来,也开始团雪团攻击我。 偌大的花园,终于有了人声,我们追逐着,用雪团招呼对方,开始的时候我还蛮占优势的,因为十三阿哥明显没玩过这东西,团的雪团不牢靠,还没丢到我面前就散了,但是,到底是淘气年岁的男孩,很快就掌握了规律,这下就变成我疯狂地逃命了,就是这样,雪团还是很不给面子地跑到了我的脖子和袖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我们追逐间,一个声音猛地插了进来。 我正好踩到了自己的披风一角,身子向地面扑去的同时,手中一个硕大的雪团破空而出,正好砸在了说话的人的头上。 如果可以,我真想一跤摔晕过去,最好直接回到现代,就不用面对眼前的情况,但是我却偏偏没有摔倒,在接近地面之前的瞬间,我被人捞了起来,捞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胤禩,他身边还站着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和十四阿哥胤祯,而我的雪团击中的目标,却是那个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四阿哥胤禛。 天呀,这都是什么状况,该针锋相对的两伙人,竟然在这么一个时候同时出现在这里,上帝呀。 胤禛皱着眉头,眼看就要发作,我悲哀地想,看来我真是够倒霉的,一时贪玩,就又惹了这样的麻烦。 没想到十四阿哥却抢先开了口,他说:“十三哥,你和婉然玩什么呢?这么高兴,可不可以也算上我一份?” 胤禛猛地转头,大家的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盯在了十三的脸上,那欢快的笑容还没有被平时惯有的倔犟和沉静取代,但是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十三,是不同的,我感觉得到,只一眼,胤禛熊熊的怒火已经无声地退去了,因为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甚至有点柔和的感觉。 十四阿哥却一把捉住我,转身兴致很好地问:“九哥、十哥要不要一起?”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仍然在为自己逃出生天而激动的时候,九阿哥眉头一挑,已经说出了“有何不可”四个字,迅速地拖着十阿哥上场了。 雪球呼啸着朝我飞来,我赶紧拉住有点想走的十三,笑说:“好歹有难同当一回吧。” 于是,整个御花园可彻底热闹了,我和十三、十四一起,九阿哥和十阿哥一起,在雪地上大战起来。雪球漫天飞舞,连在一旁观战的八阿哥也没能幸免,侥是身手敏捷,也吃不住我们的围攻,中了几弹。 但是我发现,除了我最初的错手之外,雪团还都像长了眼睛一般,竟然没有一个飞向同样观战的四阿哥,就连玩疯了的十三和十四也不敢袭击他。 不知是不是我冻伤了,总感觉在我们急速的奔跑过程中,有一道冰火交织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的身形,我想,一定是错觉吧。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青涩诺言(上) 那天雪中大战之后,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住处,换衣服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差不多都湿透了,在冷风里一吹,冻得硬邦邦的,连头发也没好到哪里去,大部分都冻在了一处,在屋子里待上一会儿,就开始直滴水。 绝不能感冒是我来古代之后给自己定下的生存法则,不为别的,就宫里这些太医们开的药,治好病不是必然的,只有治不好才是必然的。因伤风感冒而一命呜呼的,大有人在,我可不要这样。 在小厨房寻了大大的一块姜,一半熬了姜糖水给自己,另一半在熬姜汤的过程中,被我忍痛大口大口地吃掉了,神呀,我是最受不了姜的味道的,但是为了小命着想,吃了。 这次,神听到了我的祈祷,我没有生病。 第二天起床,碧蓝率先推开了房门,却奇怪地咦了一声,我跟在她后面,探头一瞧,七八副汤药捆绑得整整齐齐的并排放在门边,拿回来一一拆开看,和上次十四给我的预防感冒的中药配方相同。不是我有分辨中药的特殊本领,而是上次还有吃剩的一副,正好被我找出来,昨晚刚刚煮过。 既然是相同的药,我也没有多想,这么细心的事情,肯定是十四做的,昨天要不是他给我解围,今天恐怕就不只是送预防感冒的药这么简单了,那些个活血丹、止痛散之类的,肯定又得大包大包地送了。 只是不知道,同样的药,为什么一次送这么多过来,别说我没病,就是真的病了,也实在吃不了这许多呀。 今天我当值,可惜呀,是十四阿哥的生日呢,也不能当面道贺了,算起来,他满十四岁,虚岁也就是十五了,他老爹康熙在这个年龄,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要成亲了?一想到他那孩子气的脸旁、生气时撅嘴的样子,我真是不能想象他做别人丈夫、别人阿玛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 我笑了。 我的另一大缺点就是,手上没有力气,一笑的时候就更是了,所以这一笑是不打紧,手一软,原本端着的大铜盆可就差点掉在地上。我端着盆干什么,原因无他,我正在劳动中,我的主子良妃娘娘正在我端着的盆里洗脸。 碧蓝永远是最好的,一看我要出状况,马上伸出了一只手支援我,总算是稳住了大铜盆。 伺候良妃梳头时,我奉命在旁边举着镜子,没办法,那复杂的两把头,我始终也没弄清楚是怎么抓上去的,只能从事一个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工种,举镜子。 不知怎的就想到《天下无贼》上头去了,“没有技术含量”,我再次忍不住笑了。 良妃挥退了梳头的宫女,自己取了一只造型简单的钗,轻轻插好,然后问我:“婉然,你一天哪里找那么多好笑的事情,能乐成这样?” 我挠挠头,半晌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其实奴婢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每天吃得饱、穿得暖,主子对我们又宽容体贴,想着想着,就高兴地笑了。” “也……也难为你这孩子,”良妃听了我的话之后,很认真地看着我,“一个人能够无论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保持快乐平静的心不容易,我真的很爱看你的笑容,没有一丝的烦恼。” 我回答她的,自然还是招牌傻笑了。 我是很高兴,高兴就笑了,很正常呀。 下午的时候,八阿哥过来了,脸色有一点红红的,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外面冻的,走近倒茶时,在他身上嗅到了淡淡的酒味,想起今儿是十四的生日,他们兄弟亲厚,酒一定没少喝。 正想悄悄提醒外面站着的碧蓝去准备点醒酒的东西,良妃却先对我说:“婉然,去吩咐小厨房,浓浓地熬上点解酒的汤来。” 我应了,一边后退一边忍不住抬头看了八阿哥一眼,这一眼却足以让我一震,我的目光正对上了他的,那深沉似海的眼眸中,此时少了平时惯常的掩饰,剩下的竟然是一片醉人的温柔。 胤禩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也足以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如果说那一刻,我没有被这样的目光震撼,那就显得矫情了,不过,也只有那一刻。 小厨房里,由于正在过年,所以醒酒汤之类的都是日常备好的,只要重新煮一下就行了。这几天,咏荷的身子大好了,已经能如常伺候,所以我们人手也就不那么紧张,我乐得在小厨房多逗留一会儿。 既然是厨房,这里一应吃食当然齐备了,我来到古代,最不习惯的就是这里的吃饭时间了,早饭还算好,只是开得太早,午饭又不叫午饭,开在下午一两点钟,吃过了晚膳,再吃就是消夜了,不过后宫的主子,缺少运动,除了特别的情况,都不大吃消夜,这就苦了我了,平白少了一顿饭,只能拼命用点心弥补,结果,每天晚上总是觉得不饱,而点心的热量太高,会制造出发胖的假象。 在小厨房找吃的的次数多了,这里管事的张公公已经习惯了,每每我一进门,就会主动给我找点现成的吃的,眼下,我一边看他加热醒酒汤,一边狂啃手里的栗子面的小饽饽。 “慢点,我说姑娘,这有好些呢,你可慢着点。” 每次,我没形象地大吃大喝时,张公公都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似乎就没见过像我这样,一天能吃进去那么多东西的丫头。其实也难怪,古代的女孩,食量都小得惊人,哪像我从小就是超级无敌大胃王。 等到我心满意足地从小厨房端着醒酒汤回到暖阁里,竟然不见了胤禩的身影,倒是良妃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一本不知是什么内容的书。 见我回来,她吩咐:“婉然,八阿哥在那边暖阁小歇一会儿,你去照看一下。” 我暗自叫苦,目光挑向一旁的碧蓝,碧蓝却低着头,小心地给良妃捶着腿,求救无效,我只好硬着头皮,端着醒酒汤过去。 这边一侧的小房间,原本是良妃的书房,看书疲倦时,就在旁边的暖炕上歇一会儿。如今,这小小的炕上,躺着的便是八阿哥胤禩。 看来今天这酒,他还真是没少喝,整个脸现在看起来依旧是红红的,就连给人的感觉也似乎不一样了。我轻笑,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竟然就睡着了。 看着手里的醒酒汤,我迟疑地不知是该叫醒他,还是等他自己醒了再说,又走近了一步,看着他平静安详的睡容,我忽然明白了这种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他睡着了,嘴角隐隐有很撒娇的笑容,就在自己母亲经常坐卧的地方,那种放松和依恋的感觉,平日里还真是看不到的。 我看惯了他永远紧绷着神经,永远宠辱不惊的神情,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忽然不忍心叫醒他,睡着了还在笑,一定是个好梦吧。清宫里的规矩,皇子一出生便被抱走,在阿哥所抚养,从小到大,这样撒娇耍赖地留在母亲这里睡上一觉,也不知是他盼望了多少年的机会,就让他好好睡吧。 尽量放轻手脚,将汤放在保温的瓷壶里,又放在火盆旁,然后取了条薄被,轻轻帮他盖好。想着良妃刚刚的吩咐,让我在这里照看,索性也就不去前面站着了,在书架上随手抓了本书,就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下,安静地读了起来。 书很普通,一本唐诗而已,其中很多在我尚不识字时,已经能够背诵,不过换成了繁体字,还是让我认得蛮辛苦的。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冬天的白昼总是很短,在我开始不知不觉地追随着逐渐退去的光线而逐渐向窗口方向移动时,一直安静地睡在炕桌另一边的暖炕上的人醒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就醒了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醒了却依旧赖在那里不动,只知道在我终于又成功地辨认了一页唐诗的间隙,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就发现他躺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看书的时候,对周遭的其他事情反应的速度都很慢,收回视线,又读了一首诗之后,大脑才接受到胤禩醒了这个消息。 忙乱地放下书,我想,这次在他的注视下,我的脸饶是皮厚,也一定是红了,玩忽职守,被抓了现行。 有点嗔怪地回了他一眼,我起身把一直温着的醒酒汤取来,倒好递给他,胤禩很合作,也没问是什么,就一口喝了下去,其实以前,我就尝过这东西,味道嘛,那叫一个怪,毕竟,这是对付酒鬼的东西,所以,当我看到胤禩皱起的浓眉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他不满地问。 “醒酒汤呀。”我好心地回答。 “你确定,怎么和我以前喝的不一样?”他说,有点后悔的样子。 “那是,那是因为……”我心虚说,“娘娘说要浓浓的,所以,我叫人加了平时四份的量。” “四份?”胤禩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半晌摇头,说,“我记住了,下次再喝多了酒,一定不在你眼前晃悠,免得……” “免得丢了小命还不知为了什么。”我冲口而出,替他做了补充。 他愣了一下,接着却又笑了,用很慢很低的声音说:“婉然,你这样的个性,在这宫里,真不知是祸是福呀。” 我猛然想起,自己似乎又说了犯忌讳的话,连忙捂嘴,但是,晚了。 他看了看我,似乎还要说点什么,那边的帘子却轻轻掀起了一角,探头进来的正是碧蓝,看到胤禩醒了忙过来服侍,一边说:“主子叫我来看看八阿哥醒了没,外边准备了消夜。” 看着碧蓝熟练地服侍胤禩穿鞋、披上外衣,而我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心里不免想,看来我还真不是个合格的丫头,在宫里也混了快一年了,这点伺候的工作,始终没有学会呀。 这边送走了胤禩,也就宣告我的当值今天算告一段落了,肚子里有点饿,刚刚看着良妃和胤禩两个人竟然吃那么多好吃的,重要的是,他们不过每样就那么点到为止地尝尝,真是浪费呀。 第二十七章青涩诺言(中) 回到自己的屋子,消夜的时间还不到,只能抱着肚子躺下了。 不一会儿,门前脚步声,门也被轻轻敲了几下,我过去开门,却是十四阿哥那里的小福子,见我有点惊诧,他笑笑说:“爷叫我过来,看着姑娘闲了,就请姑娘过去一趟。” “叫我过去什么事,不是他喝醉了,在发疯吧。”我口无遮拦地说。 小福子还是笑,说:“不是,是什么姑娘过去就知道了。” 跟着小福子,几乎是一溜小跑来到了十四阿哥的住处。过年,又正赶上生日,这里布置得看起来似乎比其他的地方还要喜气。 小福子直接把我带到了书房门口,隔着门通报了之后,掀开帘子请我进去。 屋里灯火通明,却寂静一片,安静得可以听到我的花盆底与地面的青砖一下下清脆的撞击声,我忽然有点紧张,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胤祯并没有在外间看书,此时却是摆成个大字形,在里间的暖炕上呼呼地睡着了。 不用走近,那一股子酒味已经可以闻到了,想起白天八阿哥的情形,自然这个小寿星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都醉成这样了,还巴巴地叫了我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书房里并没有其他的人,这也就是说,我可以放松一下,不必顾着规矩。 推了推胤祯的腿,给自己在暖炕上争取了一块天地,外面怪冷的,只有在这里才能快点暖和过来。 想着这家伙也不知找我来干什么,自己却睡得这么熟,不免心里有气,我可是连晚饭都没吃呢,在这里一耽搁,只怕回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低头看着炕上沉睡的他,不免和白天看到的胤禩比较,到底是兄弟,虽然只是同父异母的,但是遗传基因这东西还是真实存在的,都有好看又浓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与胤禩相比较,胤祯要单纯太多也快乐太多了,眉目之间,便是睡着了也带着调皮的神态,不太安稳,好像随时都会跳起来玩耍似的。 每次看到胤祯,总是有一种很想捉弄他的冲动,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大概是回到古代返老还童之后,心也恢复到了比较年轻的状态吧。 咬牙从头上拽了根头发,我坏笑着靠了过去,轻轻在他脸上搔来划去,无奈这家伙皮糙肉厚,半晌没有反应,行动宣告失败。 我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拽过我的大辫子,捉住辫梢,开始在他的脸上继续横行,我就不信这世界上有不怕痒的人,反正我本人是很怕。 “看你还能挺多久。”近距离的接触,我当然看到了胤祯的眼皮微微颤动,一定是醒了,我几乎要得意地笑出声了,手上却不肯放松,这个坏家伙,害我失去晚餐,该有点惩罚才行。 “婉然。”在他叫出我的名字的同时,我顽皮的手被另一只手猛地握住,眼前一花,身体在外力的牵引下,向前扑倒,整个人趴在了眼前的胤祯身上。 眨眼再睁眼时,我发觉,我们的姿势变得……暧昧,而且是非常的暧昧,我整个人趴在他的怀中,脸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了,而他的手,此时却牢牢地搂在我的腰间,让我动弹不得。 我们四目相对,讨厌,我竟然被一个小孩子看得脸红红的,不知所措起来,为了掩饰眼前的尴尬,我只好装作生气地说:“快放开手,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不放,反正没人敢进来。” “放开,这样我很不舒服。” “那……这样呢?”说话间,他猛地翻身,这下子,我的脸肯定更红了,自己都觉得它在狂发烧,因为胤祯忽然翻了个身,这下倒好,变成了他几乎整个人趴在了我的身上。 虽然我努力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而已,根本没成年,不能当做男人来看,但是,我……我真的觉得尴尬得要死。 “怎么不说话了?这几次看见你,身边总是有好多人,也不能单独和你说话,你没话要对我说吗?”他有点生气地问。 就这个姿势,还想让我有话说,我倒是真有一句话要说,就是 ——快点给我起来。不过一想到这个坏小孩的脾气,直截了当地说只能起反作用,只好采用转移他注意力的方法了。 “十四阿哥,这么晚了,你叫我来,是有什么要吩咐吗?” “胤祯。” “什么?” “我说,这里没有人,别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地叫我了,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叫呀。” 我真想大大地给他一个白眼,古代的男人真的都很沙猪,什么叫允许你叫我的名字,我想叫的话,你不允许我也照叫,我不想的话,你允许有什么用。 “十四阿哥……”我决定偏不叫,气死他。 “十四阿哥……”正准备铿锵有力地训他两句,告诉他要尊重女人的道理,我却忽然说不出来了,眼看着他的头靠了过来,轻轻的一吻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再叫错,可就不是这样了,再叫错,我就要……”他的目光邪气地落在我的嘴唇上,我的脸不争气地又红了,该死的家伙。 “好吧,胤祯。”笑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叫他的名字,我又不损失什么,在现代,我们本来就是这么彼此称呼的。 “真乖。”他温暖的唇再次落在我的额头上,然后,轻轻放开我,坐了起来。 “究竟找我来是什么事情呀?”我有点生气地说,毕竟被小孩子吃豆腐,心里真是怪怪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问。 “正月初九。”我在心里补充,还是你的生日,但是我却偏偏不说出来。 “还有呢?”果然,他接着问。 “还有?还有什么?”我明知故问,坏小孩,气气你也好。 “你真的忘了?”他怎么看起来有点伤心,“前几天还专门送我礼物,你知不知道,我收到你的礼物有多开心,可是现在你竟然忘了,你看,你送我的荷包我每天都带在身上,可是你……”他指控地看着我,眼神里头竟然有了受伤的表情。 惨了,这玩笑看来一点也不好笑,我怎么就忘了,虽然现在我这个身体的年龄和他相仿,但并不等于我们的心理年龄也是一样的,我想的和他想的未必就是一样的,这不我以为是一件可以很好玩的事情,却把他弄得几乎要哭。把他弄哭对我可真是没有任何的好处,这不,到头来还得哄他。 “你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生气了?我是逗你的,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只是,难道你也要我像其他人一样,一见面就给你磕头,然后说恭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客套话吗?你也要听吗?”我尽量诚恳地和他讲道理。 “我要。”他说。 “唉……那好吧。”我作势要跪,却被他一把托住了,只是嘴里依旧说,“恭祝十四阿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然后问他,“这总行了吧?” “不行,没有一点诚意,再说,这也不是我想要的。”他撅着嘴说。 “诚意?什么是诚意?拜托,我的小爷,你究竟要怎么样,能不能直截了当地说。”我抱怨。 “我要……真的我要什么都可以?”他反而是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头,补充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你能,你肯定能,因为很简单。”他终于露出了笑容,那是很天真的笑容,和他平时的笑几乎一样,只是,不知为什么,我却从中看到了一点点阴谋就要得逞的意思呢? “我能,还肯定能,是什么事情?”我小心地问他。 “先说,是不是只要你能做到的,就一定做?”他追问。 “是。”我回答。 “那,我要……我要……我要……” “什么?” “我要你好好地亲我一下。”他终于开口。 我的脸几乎是在听清了他的要求的同时,腾地一下红了,听听,这哪里是一个十四岁孩子该有的要求,只道现代的孩子早熟,却不知原来在古代,这孩子也保守不到哪里去,不,他们根本就不保守,简直是直接得要命。 “你反悔了?你明明答应了我的,怎么可以反悔。”他闷闷地问。 算了,一个吻而已,反正刚刚他也亲了我的额头,在现代,吻不也是打招呼的方式之一,就当和他打招呼了。 于是,我深呼吸,告诫自己的脸皮,一会儿不许红得和关公似的,要镇定,一定要镇定。 然后,颇有些舍生取义般的,我毅然凑了过去,预备也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一下。 就在我们接近的一瞬,他的手臂却猛地捉住了我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糟了,中计了,我怎么就忘了,这个坏小孩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他有个那么精明能干的老爸,有个立于宫中,二十多年如一日地位不倒的老妈,还有个只用眼睛就能看穿别人的哥哥,自己的心思又能差到哪里去,只一心当他还是个孩子,却忽略了这个孩子恐怕比自己聪明多了。 只是眼前,后悔已经晚了。 第二十七章青涩诺言(下) 他的手一拉,温软的唇已经轻柔地印在了我的唇上。 我的初吻呀,天哪,几乎如触电般,我猛地挣脱开来,退出了好几步,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一片,估计可以烫熟鸡蛋了。 “婉然……”他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刚刚的狡黠笑容在看到我的神情之后,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专注的凝视。 我们看着彼此,一时无语。 “婉然,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太唐突了,所以你生气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走了过来,低下身子,把他的脸凑了过来,小心地打量我。 “没有。”我说,这是实话,一个吻而已,一个点到为止的吻,即使是初吻,终究也算不了什么,尤其是对一个来自几百年后的现代灵魂来说。 “没生气,那你笑笑好不好,我喜欢看你笑。”他要求。 我笑不出来,因为心里还是生气的,气自己总是很笨,轻易就上了当。 “你还是生气了。”胤祯忽然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拥住我,用下巴小心地蹭着我的头发,他又长高了,虽然距离成为一个真正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王,需要学习和磨练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是,他的成长却是这样的让人不能忽视。 “别生我的气,别离开我。”他的声音轻柔地在我耳边响起,“婉然,从我第一天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会是我生命里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可以吗?婉然,永远不要走开。” 我无语,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个十四岁孩子的话,我该怎么去回答? 可以相信吗?这是我穿越时空,上下古今的目的? 可以相信吗?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可以相信吗?一个十四岁的诺言? 我不知道自己要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知道自己要的爱情不该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我选择了无语,这不是我要的爱情,至少眼前不是,因为这在我眼里甚至不能称之为爱情,总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孩子在对自己感兴趣的玩具宣告着所属的权利,而我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玩具。 抬头看他,我的心却又不免震撼,为了那目光,纯净而坚持,甚至深情,也许,我错了吧。 不过还好,在这里,我们都只有十四岁,未来的日子真的很长,不论对错,时间都会为我们证明,我愿意等待。 但愿,真的,这一刻,看着他纯净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我,看到我的身影如此清晰地印在他的眼中,我真的希望,我等待着的结果,就是他,胤祯。 半晌,胤祯拉着我的手,重新坐在了暖炕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盒子递给我,说:“这是送给你的。” “什么?”我有点惊奇地接了过来,自己过生日却送别人礼物,还真是稀奇。 三下两下打开盒子,竟然,天呀,竟然是一块纯金的精巧的表。 “怀表。”我惊喜,表在这个年代是个稀罕的物事,当然这东西本身对我而言,并不稀罕,但是纯金的呀,在现代,我连做梦也没想过会那么奢侈地去买一块金表,当然,那并不表示我不喜欢金表,只是觉得性价比不高而已。 “你认识表?那太好了。”胤祯也高兴地说,“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我一边看着这金闪闪的东西,一边兴奋地说。 只是摆弄的过程中,猛地想起了送表的含义,在现代,手表经常是婚礼上的定情信物,于是我问:“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 “因为你太懒了,就像某种动物,总是睡懒觉,我怕你哪天起不来,又被板子伺候,所以先替你预防一下呀。”十四说得煞有介事。 “好呀,转弯地骂我。”我恼了,扑上去预备给他几下。 “有人谋杀……”他没形象地一边躲,一边小声的叫着。 烛光晃动,我们满室追逐,看着就将他逼到死角了,我故意让自己看起来狰狞一点,然后走过去。 “饶命呀……”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眼里那有一点害怕的神情,只是看我走近,才一把从怀里拽出了我送的荷包,在我眼前晃动说:“好婉然,就看在这荷包的面子上,饶了我这回吧。” 我撑不住又笑了起来,半晌才说:“一个荷包就得了个金表,是不是就是《诗经》说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呢?” 胤祯也在笑,他靠近我,轻声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自从那天从十四阿哥处回来之后,我的心情始终是很复杂的,那是一种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心情,在以后的很多个夜晚,我常常会想起那天的一切,然后一个人捂着一阵阵发烧的脸,只想放声大叫。 在很多个失眠的夜晚,我也曾问自己,这是爱情吗?但是,自己所能给出的答案却不肯定。 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但过去的日子里,我幻想的爱人却是那种成熟稳重的男子,和他在一起,能够感觉到很温暖、很安心,重要的是,总是能找到一种被呵护的感觉。 但是不知为了什么,我却总是觉得和十四阿哥在一起,尽管总是欢欢喜喜的,但欢喜过后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很想再找他,哪怕依旧只是在一起笑闹,让我确定一下自己的感觉,只是,每每抽了空子去寻他,他却总是不在。 出了正月之后,十四阿哥就忽然忙碌了起来,每天除了上书房、跟着其他成年的阿哥上朝之外,好像也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就这么一直到了六月。 满人来自关外,所以不是很耐热,每年到了六月前后,康熙总是要奉皇太后去塞外避暑,今年,听说热河行宫已经有了很大的扩建,宫里上至嫔妃、皇子、公主,下到我们这些侍奉的人,当然都想去看看热闹了。 我这几天偶尔出去办事,总是看到其他几位娘娘宫里的丫头在积极地做着各种准备,似乎只等出行的日子一到,就可以立马跟着皇上出巡一般。 悄悄问了吟儿,她只是摇了摇头,虽然没说什么,但我隐约也明白,随扈出行这种事情,不大可能落在我们这里。果然,几日后,圣旨一下,随扈的名单,没有良妃,甚至也没有八阿哥胤禩。 良妃一如既往是淡淡的,不像其他主位那样,会去找康熙撒娇,到了这里半年多了,我渐渐也看懂了一些,良妃与这宫里的很多妃嫔不同,她从来不会去引起皇帝的注意,甚至在很多可以引起皇帝注意的场合有心无心地回避,也许,唯一能让她关注的,就只有胤禩了,每天只有胤禩来请安的时候,她才真正的开心,好像眼中看到了他,就已经是整个世界了。 开始,我并不能理解这种行为,爱情这个东西,是要去主动争取的,良妃现在这种政策,分明是一种消极不合作,康熙的大小老婆有那么多,这样的随波逐流,当然被淹没在人海中了。 但是,跟在她身边日子久了,在宫里见的人和事情也一天天地多了起来,我才在某一天,真正理解了后宫,理解了帝王之爱。 后宫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在二月里,康熙前脚出门上了五台山,后脚,一个去年和我一起入宫在乾清宫侍奉的宫女,便在某一个深夜,小产进而血崩,死得无声无息。这件事情,在这后宫当中,很是轰动,但是,奇怪的是每个人都选择了守口如瓶,仿佛这样的一件事,从来就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我当时甚至都以为这个宫女是不是犯了忌讳,和什么人有了私情,才被秘密清洗掉,但事实却是康熙回宫后的几天,下了一道恩旨,追封这个连姓名都没有被人们记住的女子为答应。 原来孩子的父亲是皇帝,只是,对于自己孩子和孩子母亲的死因,却没有进行过追究。 这就是后宫的一个缩影,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爱。 忽然,我很佩服良妃,听说她的出身也很卑微,也曾经在乾清宫当过宫女,但是,她却在这样的钩心斗角中生存了下来,还保全了自己的儿子,这样的女人真的不简单。 帝王之爱,她一定曾经拥有过,只是,她明白该在适当的时候放手。 后宫的女人,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儿子了。在儿子与丈夫的单选题中,她选择了儿子,这是个聪明的做法,却也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 天气一天天地热了起来,夏天的北京那就叫一个热呀,阳光也不见得有多足,但是空气总是闷闷的,穿着一套宫装,不动都是一身汗。天呀,我是多么想念空调,电风扇也行呀,但是,现在我能拥有的最先进的乘凉工具,却也不过是一把绢制的宫扇而已。 还有一件让我郁闷的事情就是,十四阿哥这次又跟着康熙去塞外了,从他的生日之后,我们就没有单独见过面,有时候我一个人悄悄拿出那块金表来看的时候,都觉得那么不真实,曾经真实发生的一切,不知怎么,就是让人觉得没有真实的感觉。 这天吃过晚膳,良妃忽然要我研墨,别看我不会用毛笔写字,但是在现代的时候,我就极其喜欢什么砚台、墨块之类的东西,到了良妃这里,她见我对这些东西总是露出好奇的眼光,得了空就跃跃欲试地想摆弄一番,就索性让我伺候起笔墨之类的事情。 终于有了可以挽起袖子的理由了,我要研墨呀,总不能让自己宽大的袖子,在主子的砚台和字画之间蹭来蹭去吧,既然可以挽起袖子,那当然就要挽高一点了,天晓得,大热天穿着一身长袖的裙子的滋味,难受呀。 良妃倒是没有注意到我粗鲁的行为,袖子一直挽到接近肩头的位置,虽然衣服的料子薄,但是也足以让我的手臂不能自然地垂下,这样,就使得我的样子,不像是做一件极斯文的事情——研墨,倒像是准备随时拿起片刀出去砍人。 提起笔,良妃沉吟了片刻,才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些字,每一个都很美,飘逸娟秀,一看就是出自才女之手,只是,可怜了我站在旁边,只研究明白了这些个都是篆字,至于写的是什么,却不认识它。 心里哀叹呀,这旧时代的文盲,看来我是当定了,不仅不会写,现在人家玩点高难的,就连读也成问题了,幸好我回到的是中国的古代,这要是落在一个外国人身上,乖乖,我就连听和说也完全不行了,真可怕。 和以往一样,良妃也不过是写了几行字,便自去午睡了,留下我对着这些个字,感慨自己白白受了十六年的寒窗之苦,到头来,竟然是英雄全然没有用武之地。 “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这些天,我渐渐地熟悉了这个声音和声音的主人,良妃唯一的儿子八阿哥胤禩。 康熙出巡之后,很多事情都交给了留守在京里的几个阿哥处理,胤禩当然是每天都很忙碌了,但是,每天,他无论在做什么,都会抽时间赶过来给自己的母亲请安,风雨不误。 “看这些字呀。”我闷闷地回答,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变得一无是处,心情总不会好到哪里去。 “看这些字?这些字有什么特别吗?”他好奇地也凑过来看,好半晌,才说,“额娘的字就是好看,难怪你看得这么入神呢!”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看这么久的原因是,我希望好歹能认出一两个来,也好安慰自己一下。 胤禩很不巧的在一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我用看白痴的眼光扫描着他。 对了,我总结了胤禩的很多优点,似乎还忘记了一点就是,他的脾气,在和我接触的次数增加后,就一直是非常之好,对于我“偶然”的言语或是眼神上的冒犯,胤禩采取的措施很简单,就是自动过滤掉,于是,他问我:“看得这么入神,你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 原来是首诗,嘿嘿,只是怎么不能说得详细点,这究竟是首什么诗呢。 于是我笑,含糊地说:“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这是怎么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个也可以也许吗?”他好笑地说。 我摇头,学着他的口气说:“非也,非也,知或不知,全看您怎么做了。” “我怎么做?”他满脸问号。 “我的意思是,您读一遍,我就说说这首诗的意思,如何?” “这样吗?好,我读过之后,要是你说不出是什么意思,可要受罚,怎样?” “还要受罚,先说罚什么?”我无赖的品性发作,不讲好条件可不行。 “要罚,就罚……罚什么呢?就罚你照年前我在你那里看到的那个荷包的样子,再做上一个,但是,花样可要不同的,手工也要更好的。”他还是一片温润的感觉,只是我怎么觉得那清澈的眼眸中,此刻的光芒有些烫人呢?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总是无人亦自芳。”他缓缓地读出,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这是一首吟颂鲜花的诗,什么花呢?‘风来难隐谷中香’,空谷幽兰,莫不是一首兰花诗,只是这后一句,“不因纫取堪为佩,总是无人亦自芳”却让我不自觉地想起良妃。 我也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理解,眼睛同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话,从来这种比谁的眼睛可以长时间不眨的游戏我就没输过,虽然现在我看着的,是一个非常帅的年轻男子,也许过后我会脸红,但是,眼下不会。 他的表情是惊讶,虽然这种表情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但是我也看到了。八旗中的女孩子,读过书的并不是很多,想来,我是又做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行为,只听他问:“原来你读过不少书?”虽然是疑问,但是神色和语气,却很肯定。 我耸了耸肩,补充说:“但是我不怎么认识字,也不会写字。” “什么?”这回又轮到他惊讶了,“这叫读的什么书?” “就是这样的呀,你们不是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这样难道不好?”我反问他。 “放在别的女人身上,也许……好吧,只是你……”他沉吟了片刻说,“那你想多认识些字吗?” “难道你想教我?”我有点惊讶地问。 “有何不可?”他挑眉。 “好呀!”我开心,就要扫盲有望了。 那天开始,每天来给良妃请安的胤禩多了项工作,就是解答一些我看他带来的书中,实在不认识又猜不出的字,好在我的古文课从初中起就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很多语法的问题我都完全可以解决,每次请教的,也都是些生僻的东西,对于我的阅读能力,胤禩每每表示惊讶,偶尔也考考我,可是,他也不看看每天给我的都是什么书,开始是论语,初中我就读了很多篇了,我挑会的背两段,他的眼睛就分明在夸奖我聪明。 然后是孟子之类的,多少我都学过些,也能背点,蒙混过关。 后来就离谱了,一本诗集,毫无新意呀,不过作为识字的启蒙读物,我认了。 天气就在我扫盲的过程中,猛地热了起来,北京的夏天,热得实在是有些离谱,去年好像还不怎么觉得,但是今年,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没有明艳的阳光,天总是压得低低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很像蒸桑拿。 胤禩依旧是经常带书来给我,内容嘛,大体是并不复杂的那种,只是对我而言,四书五经之类的读物,实在是枯燥得紧,我一不要考虑升学,二也不要考状元,读得再多有什么用?加上自己的三分钟热情一过,兴致也就淡了下去,不当值的日子,抱着本书往自己的床上一歪,也看不了几行,一准是要去会周公的。 由于我每天得过且过地偷懒,自然也就如同学生时代害怕遇到老师一样,尽可能地躲开胤禩,免得他询问的时候尴尬。于是,当值的日子,估摸着他要来了,我就找点什么事情,暂时在小厨房或是哪个耳房躲上一会儿,等到他走了之后才晃悠出来,还别说,这招挺管用,一晃七八天过去了,还真是没见着。 今天我不用当值,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自然可以舒服放纵一点了,索性也不去穿那繁复的宫装,只从我带进宫的那个小包袱里找出的一件棉制旗袍,剪去大半幅的袖子之后,穿在身上,头发也懒得梳,就随性披在身后,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随时可以睡觉,不必觉得梳好的头发在躺下的时候咯得难受。 天气太热,吃过午饭,实在是睡不着,灵机一动,就拽出了前一阵子看的《孟子》,这东西比安眠药好使多了,催眠得又安全又舒服。 朦朦胧胧间,忽然觉得手里一松,俨然就是我在端茶的时候失了手,还撒了面前一个人一身的热水,接着是拿着棍子的太监冲我走了过来。 闯祸了,我几乎从床上跳起来,眼睛还没有睁开,人却已经撞到了什么,那东西接触到皮肤,很软,很光滑,应该是丝绸,我眯着眼睛想,是丝绸,没错。 只是这丝绸里面,还包裹着什么,捏了捏,软软的,里面又硬硬的。 “我是不是该大叫‘非礼’?”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是胤禩,我猛然警醒。 眼睛睁开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已经从床上坐起,双手却牢牢地抱住了他的手臂,而这个家伙此时却已经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我的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露在外面的雪白的手臂。 就这样还敢叫非礼,恐怕我叫还合适一点。 我果断地放手,并且把手臂背到了身后,然后理直气壮地说:“请问八阿哥,非礼勿视,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他在我的手臂移动的时候,已经有了察觉,却也没有调整视线,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依旧直直地看着我,听到我问,才缓缓地说:“有时候,我觉得圣贤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女子无才,也许真的不错。” 说完这些话的同时,他的头也抬了起来,乌黑的眼眸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对上了我的,那其中不再是波澜不惊的湖泊,而是可以随时幻化出万千风浪却又风平浪静的大海,宽阔、温柔,让不小心进入的人轻易地就迷失了方向。 我原本要反驳的话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看着他,半晌,才气呼呼地推他,示意他站起来。 “别再躲着我了。”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说话,只是,在站起来的同时,轻轻撂下了这句话。 我脸红,做的小动作还是被发现了。 他很随意地环视着屋子的四周,当然也看到了他前些天带来的御制诗集,早晨我曾经翻了翻,所以它此时正敞开着,放在小桌上。 站在小桌旁,他也低头去看那本诗集,神色中,有了一丝迷茫,停了一会儿才问我:“皇阿玛的诗,你看过了,最喜欢哪一篇?” “皇上的诗,自然都是好的,我每一篇都很喜欢呀。” 其实我没有说实话,如果是早几个月看到这诗集,也许我会为“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的情怀迷倒,那是康熙写给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不过,在我充分见识到了帝王之爱的今天,我忽然不太相信帝王也有真爱了,所以我更喜欢其中的另外一首。 “对我,你始终不肯说一句实话吗?”胤禩悠悠地说,语法上是疑问,语气上却是肯定的。 “‘挽弓策马论英雄,漫卷黄沙破帝宫。文治武功真大略,佩文新谱墨林崇。’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皇阿玛的这首诗,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就应该像皇阿玛那样,成为那样的人。”他微微闭了闭眼,才接着说道。 我的心却在这时猛地一动,这就是我喜欢的那另外一首诗,平心而论,这不是我读过的最有文才和气势的诗,但是,从康熙的口中吟出,却绝对是另一番滋味,没想到,还有人和我看法相同。 接触到我看过去的目光,胤禩愣了片刻,才说:“我该回去了,明天,别在躲着了。”他顿了顿,才又说:“还有,我希望,我看到的只是本来的你,就像九弟、十四弟他们看到的你一样。”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寂寞暗香(上) 那天以后,我照旧当值,只是,不再回避什么,其实原本我也没什么值得回避的,不就是他拿给我的书太过枯燥,我读不下去又害怕他问起。最近几次,他带给我的书内容已经有了明显的改进,很多小品文,故事精练,文辞华美,常常害我挑灯夜战,碧蓝每每埋怨我害得她失眠,其实我自己又好到哪里,晚上用功过甚,白天精神难免不济,幸好良妃从来不去计较。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现在的情形有点怪,每天只要胤禩过来,良妃总是要命我端茶倒水、递点心拿水果,很多时候,他们母子对话也不避讳我。 胤禩的嘴很甜,每天来了,总是要说好些招笑的话来哄母亲开心,这下可苦了我了,我爱笑是出了名的,而且还属于后劲特强那伙的,别人说了好笑的话题,我跟着大家笑过之后,半晌,我还会扑哧一下笑开来,然后是越想越觉得好笑,进而一发不可收拾。 这天胤禩又说了个笑话,说是一个痴人去卖黑豆子,走到河边的时候,车子倒了,豆子全部洒到了河里,这人急了,连忙跑回家叫了家里人一起捞豆子,却不想刚一离开,早有旁边看到的人一拥而上,捞了个干干净净,待着痴人回来,河水里只见一群蝌蚪,痴人只道是自己的豆子,忙涉水走了过去,结果蝌蚪四下逃窜。痴人狠狠地说,我认得你们就是我的黑豆子,只是可恨你们长了尾巴,就不认识主人了。 母子笑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反倒是站在良妃身后伺候的我,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猛然想到了几年前风靡全国的关于马甲的笑话,“小样,穿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本山大叔经典的口音在脑海里回放,倒是很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我在强忍无效之下,笑了出来。 “婉然,你这个傻丫头,又笑什么呢?”良妃这些日子见惯了我的傻笑,好像有点习以为常了。 “是呀,婉然,你在笑什么,说出来额娘和我也乐乐。”胤禩接着说。 “这……”我沉吟了片刻,看着他们母子今天都这么高兴,很想说出来凑个趣,又看到胤禩一直盯着我,眼睛里是说不出的鼓励,一时也想不起其他的笑话,就咬牙说了这个脍炙人口的笑话。 及到说起马甲来,我才想起,这个现代的名词,古代人要怎么理解呢?好在马甲这种服装,这里也有,不过叫坎肩罢了,眼睛一转,看到良妃和胤禩今天都没穿这东西,祈祷着但愿别犯了忌讳,正待开口时,外面却有人通报,说是九阿哥和十阿哥找胤禩有急事。 如今皇帝出巡在外,成年的皇子自然不怎么方便出入别人母妃的寝宫,因此,胤禩只好站起来,给母亲行了礼告退出来。 照旧,良妃命我送送八阿哥。 一起走到宫门口不远处,眼前没了穿梭的宫女和太监,胤禩一把抓住了正在低头走路的我的手臂。 我吃了一惊,转头看他,却见他笑眯眯地说:“婉然,刚刚那个笑话你还没说完,我不耐烦等到明天了,现在说完它好不好?” “好呀,不过先说好,奴婢可没有冒犯的意思,要是一会儿说错了什么,您可不能治了奴婢的罪。”笑话,我刚刚说的时候没有多想,走出来才自冒了身冷汗,坎肩可是现在宫廷里,主子们最喜欢的服饰,乌龟这种词也不是可以乱说的,良妃是对我不错,胤禩对我简直就可以说很好了,但是,我在他们眼中,能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一旦逾越了自己的本分,恐怕下场真的会很惨。 “说吧,无论说什么,我保证不怪罪你。”胤禩笑着说。 “嗯……老虎看见蛇沉到了水里,半晌,一只鳖爬了上来,忙上前摁住,说:‘小样,穿了坎肩就不认识你了?!’”我想了想,决定凑在他耳边,悄悄地说。 笑话最妙的就是应景,我的话音刚落,宫门口忽然晃过了一个身影,看到我们站在门口却迟迟不出来,已经忍不住急了,喊着:“八哥,快点,有急事找你呢!” 说话的人正是十阿哥,此时,他的身上正穿了件丝制的“巴图鲁”坎肩。 看着胤禩脸色如常,好像没有生气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已经先自笑了,胤禩终究也没绷住,就这样,十阿哥站在我们面前,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笑不可抑的样子,脸上的神色有些恼火,更多的却实莫名其妙。 半晌,笑终究是止住了,我赶紧上前蹲身说:“奴婢给十阿哥请安,爷吉祥。” “吉祥,被你这么一笑,我看想吉祥也不那么容易吧,哼……”十阿哥还在生气中,因为刚刚他被我们笑得毛毛的,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已经用袖子蹭了半天了。 “奴婢知错了,还请十阿哥责罚。”我只好作惶恐状,继续蹲在地上,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讨饶。其实自从那次雪仗过后,这个一心只知道玩的家伙,为了找些新奇的淘气花样没少偷偷来求我,不过,我并不肯常常指点他,为此,他可没少咬牙切齿,不过看到比他精灵多了的九阿哥在我这里也从来没占到什么便宜,只能忍了,如今有机会,怎么能不拿住。 “要饶了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十阿哥开口了,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一定又想问我怎么找点新奇的花样淘气。 “好了,老十,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还只一心的调皮。”站在一旁的八阿哥终于适时地端出了自己兄长的架子,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但是嘴里却也半真半假地责备着:“还有你,婉然,一天到晚只想着怎么淘气,上次做的那个弹弓,老十拿了去,远远地瞄着三所廊前的鹦鹉,结果鹦鹉没打着,石子进了屋子,把十四弟屋里的那个进贡的琉璃花瓶打了个粉碎。十四弟不说什么,你们也不知道收敛。” 我看向十阿哥,他冲我做了个鬼脸,我好笑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哼……十弟,你不是找我有急事么,这会儿还不快走。”胤禩忽然有点不高兴似的,瞪了十阿哥一眼,可怜的老十正在再接再厉地冲我扮着鬼脸,被哥哥猛地一吓,脸一下子垮了下去。低着头,连忙就走了。 我笑,等着胤禩走了好关门回去复命,却不提防被他拉了一把,人几乎撞到他的怀里,还没等我挣扎,他的声音已经在我耳边响起,低沉,几近于无的声音,夹杂着轻轻的呼吸,弄得我的耳朵好痒,恐怕脸也瞬间红了起来。 “婉然,这个笑话别再对人说起了,额娘也别说,知道吗?” 我一愣,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我已经决定永远不再提这个可能会扣上大不敬罪名的笑话,只是没想到,胤禩还会专门提醒我。 看着我定定的目光,胤禩笑了,依旧是那种很温和的笑容,让我心里淡淡的阴影很快消散在这阳光般的笑容里,他说:“我吓着你了吗?我只是想你明白,宫里,凡事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也许他还准备和我说点什么,但那边,十阿哥委屈的声音却说:“八哥,你叫我快走,怎么自己又不走。” 胤禩没办法,只好轻轻拍了我的肩一下,留给我一个大大的温暖的笑容,转身走了。 时间就这么在每天的笑闹中,匆匆走到了八月。 这些天,胤禩是照旧每天来请安的,遇到我当值的时候,他们要我留下,我就安静地给良妃摇着扇子,听他们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凑趣说些无边无际的笑话,更多的时候,我总是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自觉地回避。 也不是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其实我还没有那样的觉悟,很多时候,我也分辨不出什么是我能听的,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何况,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下,他们母子本也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只是我生性懒散,最讨厌在别人面前立规矩了,难得有胤禩替换我一会儿,当然要撤出去呼吸自由的空气了。 八月的桂花开得正好,良妃的寝宫里就有两棵桂花树,据说是银桂中的一种,乳白色的花朵,每每离得好远,就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浸着的甜甜的香味。 有趣的是,在没来到古代之前,我喜欢吃桂花糕,却从来没见过桂花的样子,现在常常看到桂花,却反而没有了桂花糕吃。 今天当值的还有吟儿、咏荷,他们都是在良妃身边多年的人了,我自然是乐得偷闲,既然主子没叫,当然也没过去端茶倒水,只是远远地站在园子里的桂花树下,安静地看着那金黄的花瓣,任思绪包围着自己。 桂花开在中秋前后,中秋本是个团圆的日子,我虽然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却终究不免想家。只是,家又在哪里呢? 甩了甩头,我终究是选择了笑,还没到中秋呢,怎么就这么伤感了起来。 家在哪里又怎样,人本就该志在千里,过去的我,太依赖家了,所以上天就给了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让我到一个再不能回家的地方重新生存,但是,无论我走到那里,家永远会在我心里,因为家住着给我生命的父母,现在,就权当自己到外地工作吧。 想到这里,我对自己笑笑,攥紧拳头,抬起手臂,做了个标准的加油造型,大声说:“加油、加油,你一定行。” 话音刚落,就觉得周围的气氛怪怪的,我回头,身后站着的是刚刚从良妃那里出来的胤禩和送他的咏荷。 显然,我刚刚的举动让他们觉得怪异得很,因为咏荷的眼睛睁得几乎圆了,就是八阿哥胤禩,这时也是表情奇怪,吃惊、好笑,或者兼有之吧。 看着他们站着不动,我有点不好意思,作为一个古代的女子,我的行为显然又超出了标准,但是也不用这样看着我吧,想笑就笑呗,反正我脸皮厚得很。 于是,我递给胤禩一个威胁与恐吓兼有的眼神,意思是告诉他:要笑要走都随便,但是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怪物。 大约是收到了我的暗示,胤禩微微一笑,转身向宫门走去。 我松了口气,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立马也收到了一记警告的眼神,是咏荷,她在用眼睛告诉我,见到了八阿哥,我还没有请安跟恭送。 我吐吐舌头,在他们身后蹲下身,说道:“奴婢恭送八阿哥。” 前面的脚步一停,胤禩好听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笑意,说了声“起吧”就消失在宫门处。 这个坏家伙,一定是在背着我偷笑,我咬牙切齿地想,最可恨的是,还被我发现了。 赶在中秋前,北巡的康熙爷回到了宫中,看得出,中秋还真是个很受重视的大节日呢,皇帝都特意回来庆祝。 知道所有跟着出巡的阿哥们自然也跟着回来了,我心里有了几分喜悦,真的很久没见过十四阿哥了,这半年来,最常见的就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他们三个,就连十三阿哥,自那场雪仗过后,也是太久没见了,听说他常常和四阿哥在一起,一想到胤禛那双冷然的,可以穿透一切的眼眸,我总是没来由地害怕起来,但是,却总是忍不住想要迎上那让人心寒的目光,想从中看到更多,我这是怎么了? 奇怪的是,胤祯回宫已经有几天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在我眼前出现,如果说皇子的活动多少有些避讳的话,为什么胤禟和胤誐这两个家伙没事总会在我眼前晃悠? 康熙回宫之后,良妃就不大让宫里的人出去晃悠了,吟儿是特意地知会了我,除了正经的差事之外,不要往其他的地方跑,看来我这调皮和捣蛋的本事是在良妃那里挂了号了。 中秋的前一天,不必当值,我百无聊赖,只好一个人在回廊里,对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发呆,早听说桂花酿好喝了,只是也没什么机会品尝,还听说桂花可以做很多好吃的,现在也只能在这里呆呆地看着,可惜呀。 “想什么呢?站在你身后这半天了,也没发现?”身后一个声音问我。 “要是有一碟桂花糕,一壶桂花陈酿就好了。”被人一问,我就呆呆地把正想着的说了出来。 “扑……”身后一个声音在笑。 另一个声音却微叹地说:“真是只有一个‘吃’心眼呀。” 我猛地回过神,身后却站着胤禟和胤誐这两个家伙。 胤誐一门心思在狂笑,也不知他在笑什么。 胤禟却一边摇头,一边惋惜地看着我,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在说:可怜了这一副好皮囊,骨子里却是一个只知道吃的傻瓜。 他倒会看,还真可惜了这好皮囊,骨子里莫名地换上了一个我。 于是,我傻笑,于是胤誐笑得更厉害了,胤禟却是一副看到大便的样子。 正不可开交,那边胤禩已经出来了,看到我们都在回廊,便走了过来,人没到,已经问了:“再笑什么呢?” 胤禟一副看到救星的表情说:“八哥,你来得正好,快找个太医,救救婉然这丫头吧。” 胤禩一皱眉,看向我说:“病了?看着不像呀,也没听人说起。” 胤禟和胤誐齐笑了开,胤誐说:“她不是身上病了……”正待说下去,却看到了我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忙摸摸鼻子,住了口。我心说,这孩子今天倒聪明了。 只是不知死活的人依旧随处可见,而且眼下就有一个,胤禟已经懒洋洋地开口了:“的确不是身上有病,是……”他想了想,说:“是脑袋,想吃的想得发疯了。” 说着就把刚刚他们看到我时和我的对答说了,为了故意忽略我杀人的目光,他转了转身子,留给我一个大大的后背。 哼,臭小子,躲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你等着……我恨恨地想。 听了他的话,胤禩也笑了,临走时不经意似的落后了几步,轻声对我说:“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没想到你竟喜欢。” 到了晚上,跟着胤禩的太监小陈忽然来找我,带来了两包东西,没容我看仔细,只是忙忙地递给我说:“爷说了,桂花陈酿最是后劲十足,一次不可多饮。” 回到房里,碧蓝还没有回来,我坐在床上打开纸包,一个里面是我最喜欢的桂花糕,另一个却是一小坛桂花陈酿。 其实我本来就不会喝酒,不过对古人喝的各种美酒一贯羡慕罢了,哪敢真喝,就我那沾酒就倒的本事,还不把什么都说出来。 小心地收起了那小坛酒,我抓起一块桂花糕放在了嘴里,真的很甜,比我从前吃过的都甜,一直甜到了心里。 中秋节,早早就有太监过来宣旨,说皇上赐宴,请良妃晚上早些过去。 和皇上共尽晚餐,实在是一件大事,宫里上下,立刻就忙碌开来了。御前是不能出任何纰漏的,所以我这样经常状况不断的宫女,自然是不能陪同前往了,又错失了看看康熙长什么样子的机会,我暗自叹息,来了一年多了,竟然没见过皇上长得是圆是扁,搁现代一说,谁信呢?看来这白头宫女始终不见天颜的事情,不是文学作品编出来的呀。 皇家的筵席究竟摆在哪里,我也没有多问,等到良妃和一众宫女走了,我就也跟着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不过是贴着宫墙,走动一会儿罢了。 今天的月亮真的很圆,古代的最大好处就是,空气没有污染,也没有什么现代的光污染之类的,天空是那样的蓝,即使是无边的黑夜也不能掩盖半分,月亮是那样的明亮,皎洁如银盘一样,我还是不知不觉地溜到了御花园,这里也有几棵桂树,花香弥漫。 我坐在了树丛中,就像我刚进宫那会儿一样,抬头,痴痴地看着天,看着月,任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忽然有了脚步声,两个宫女并肩走了过来,我隐在着树丛里,听其中一个小声说:“今天指婚给十四阿哥的那个舒舒觉罗氏,还真是有福气呢,虽然是个侧福晋,可是在福晋进门之前,这几年的恩爱,也不是别人可以比的了。” 我的脑子忽然一片混沌,有点恍恍惚惚的,他们在说什么?十四阿哥要娶福晋了? “就是,听说那个女孩是员外郎明德家的女孩,今年春天和母亲一起进宫给德主子请安,正好遇到了十四阿哥,年轻的男女,又都是那样的人才,两个一见钟情呢,所以今儿,德主子才趁万岁爷高兴,给他们请准了这门婚事。”另一个站在了我前面的甬道上,左右看了看之后小声地接着说。 “哎,如今十四阿哥也娶了侧福晋,咱们见天着伺候,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呢。”两个宫女一边羡慕别人的好运气,一边感慨着自己,渐渐走远了。 天地间,这会儿又重新剩下了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这里,心里只是在反复着刚刚两个宫女留下的话,十四阿哥要成亲了。 同样的地点,让我想起了我们的初次相遇,横空飞起的扫帚,月光下,俊美的男孩,一次一次被我误伤,却从来没有真正生气的男孩;那个拿着狼牙项链微笑看着我的男孩,那个雪地里,想都没想就脱下披风给我的男孩,那个拉着我打雪仗的男孩,那个生日那天,温柔亲吻着我的额头的男孩,那个对我说‘从我第一天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会是我生命里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的男孩,一桩桩,一件件……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记性不是很好,没想到,这些原来我都记得,而且,记得这么清楚,连一个细节也没落下。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自己没有爱上胤祯,因为那种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不是我心目中的爱情的感觉,但是,为什么今天听到他要娶别的女人的消息,我的心里却这样的酸楚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就像天空中我最喜欢的那颗星星,我每天看着它,从来没想过要拥有它,因为我知道别人也不会拥有它,但是,忽然有这么一天,它被别人摘走了,心里那种失落,无法言语。 胤祯,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责怪你,因为我还没有爱上你,但是我还是很难过,从此以后,你不再是那个只会对我笑的孩子了,你的生命中会开始有好多的女人,你会和她们在一起,生子,偕老。 可是,胤祯,当初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叫我不要离开,自己又为什么要先转身离去?这些日子,你从不出现,是因为你爱上了别人吗? 我心情有些烦躁了,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漫无目的地四处走走,终究还是顺着花香,来到了桂花树下,暗香浮动,月色清明,静夜无人,我坐在这里,仰望明月,都说月宫之中也有桂树,还有那碧海晴天夜夜心的嫦娥,也不知神话传说究竟自何时流传了开来。 关于桂花的种种,我知道的有限,但是却常常喜欢哼一首歌,好像哼的时候,就会看到米雪一身古装坐在窗前,外面是摇曳的桂花树。 可是有谁会想到,今天这歌曲依旧,只是站在摇曳的桂花树下的人,却变成了我自己呢? 第二十八章寂寞暗香(中) 一时情不能自禁,歌声已经轻轻地,哼唱了出来……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 到如今都成烟云 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 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一城风絮 满腹相思都沉默 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一曲唱罢,到底心意难平,在这举目无亲的大清朝,我一直把十四当阿哥当成是一个最重要的存在,难道以后我必须放手了吗?因为他的生命中有了其他的人存在,不能再如同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相处了。 抬头,天空永远只是一个四角的存在,失去了自由,不知还有多少未知的起伏在等着我,而我,又是为了什么,来到了这里呢? 目光迷离时,茫然四顾,却发现不远处的另一株桂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月色如水,衣袂飘飘,说不出的飞扬,也有说不出的落寞。 大约是对我注视有了些许的感应,那身影缓缓转身,我的心一紧,竟然是他。 月光下,四周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种缥缈之下,看得不那么真切,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我竟然觉得,那平时让人惊心动魄的目光,此时竟然没了往日的冷漠和戾气,留下的只是一片深沉的寂寞。 这个人是我意料之外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没想到竟然会不期而遇。 半晌,我们相对沉默,我竟然也忘记了我应该马上请安问候才是。 只是这样的,看着彼此。 直到他开口:“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我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发现当中,竟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见我犹自发愣,他摇了摇头,几步走到了我的眼前,手中的折扇不轻不重地敲了我的头一下。 我受惊,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见到他猛然在眼前放大的脸,重心不稳,几乎重又坐回到地上,幸好,身后的桂树及时地支撑了我。 “你很怕我吗?”看到我的狼狈,他不露声色地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神情在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漠。 我的心却是一颤,只在这一刻,为他神情的变化。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眼中的冷漠和戾气的深处,竟然还隐藏着如斯的寂寞。 是的,寂寞。 我不知道眼前的人,大清朝现在的四阿哥胤禛,未来的雍正皇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觊觎皇位的,只是,对一个生活在几百年以后的人来说,旁观历史,我知道这条帝王之路,他缓缓行来,要经历太多的风雨坎坷,甚至在他死后的几百年、几千年后,还要承受着后世的非议,弑父、逼母、杀兄、诛弟,让人齿冷的文字狱,桩桩件件,在野史的渲染下,都足以抹杀他的功绩,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问问他,一路走来,可曾后悔过。 不过眼下,我不能问,一切还没有真正的开始。 只是,为什么现在他就寂寞如斯呢? 还没有对皇位展开争夺之前,他们不是该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才对吗?他年纪轻轻,已经是和硕贝勒,母亲在宫里虽然始终没有得到贵妃的头衔,但是恩宠不衰,他不同于太子和十阿哥、十三阿哥生母早亡,他不同于八阿哥生母身份低微,为什么,他反而没有其他的兄弟那般快乐? 我隐隐记得,德妃在历史上的确是不喜欢这个儿子,她更喜欢自己的小儿子,对十四阿哥寄予厚望,希望他有朝一日成为九五至尊。 其实也难怪,一个这样的胤禛,永远用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在母亲面前,又怎么是自己活泼可爱的弟弟的对手呢?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原因,让他这样的寂寞,在这冷漠的宫廷,失去最亲最近的人的爱,于是用更多的冷漠,武装了自己呢?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同情他,纵使将来注定了要富有四海,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寂寞的人,这种寂寞注定了要伴随他的一生。 我是一个不善于掩饰内心的人,大概心里想着可怜和同情他,目光中就不自觉地流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吧,反正,当我察觉的时候,正是他伸出手来一下蒙住了我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声音很低,他说:“谁允许你这样看着我?!” 眼睛被人蒙住了,可是我却笑了,属于自己的伤感在替古人担忧的情况下也暂时消散了。 我伸手,试图把眼前冰凉的大手拉开,但是徒劳无功,我没有他的力气大。 于是我只好用还处于自由状态的嘴,希望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四阿哥,能不能劳驾您放开尊手,这样我很不舒服。” “哼!”这是我得到的回答,看来这位爷的心情确实不怎么好。 “那请问,您要怎样才肯放手呢?”我装傻到底。 “……”没有回答。 眼前一摸黑的感觉简直让人不能忍受,我有点火了,手上也用了力气,决定发狠地拉下那只大手,只是,对方依旧不为所动。 “讨厌,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弄得我的眼睛好痛。”我终于急了,毕竟,我的脾气一直就不好,“我告诉你,你总是这样用冷漠武装自己,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就是到你死的那一天,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感情。”我情急地吼了出来。 眼前的大手忽然失了力道,被我拽了下来,忽然恢复了光亮,但是眼睛被他捂得涩涩的,很难受。 只是还没等我的眼睛恢复正常,那只大手又猛地捏住了我的手腕,迅速地把我拉近。 “说,这些是谁教你说的,你接近我,目的何在?”他的声音轻柔,但是语气森冷,隐含着重重的杀机。 我闭了闭眼,我就知道,我将来要是被喀嚓了,一准也是因为我这张嘴,什么不能说,什么能说,总是缺少个把门的。不过事已至此,为了我不被他在这里暗杀了,也只好铤而走险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目光中已经收起了畏惧,尽管此时,我怕得要命,但是,我无路可退。 昂然地抬头直视他,我一字一句,声音轻柔但坚定地告诉他:“没有人教我说什么,我只是在陈述我看到的一切,你不快乐,尽管你身份高贵、有权有势,但是,权势从来不是幸福快乐的必要条件。你是天皇贵胄又怎么样,你敢说,你心里从来没有向往过人世间最平常普通不过的亲情?父亲的爱、母亲的爱、兄弟的爱、女人的爱,让他们只把你当成你本人,而不是什么四阿哥,只是单纯地去爱你这个人……” “够了”,他忽然用力推开了我,“你是什么东西,你懂得什么?你又看到了些什么?” 我正在慷慨陈词,被他一推,脚下的花盆底一歪,只觉得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人也支持不住,扑倒在地上。 “我在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皇子眼里,当然不过是贱命一条,我什么都不懂又怎么样,最起码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要去表达出来,说出来了,不管我能不能得到,我都尽力了,无怨无悔,就是明天马上死掉了,我也可以了无牵挂,你呢?你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去做,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世界上的东西,是你看着就会属于你的吗?你敢说你不寂寞,你拥有这世界上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富贵荣华,你为什么还不快乐?你自己怎么不想想。”我咬牙切齿地说着,脚踝上的剧痛终究让我不得不打住。好痛,是不是骨头断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上前一步,把手递到了我面前:“起来吧,你准备一直坐在那里吗?”声音已经不复刚才的森冷。 “哼!”我气恼又有点兴奋,雍正皇帝也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厉害呀,但是站了上风也要见好就收才是,用力攥住他的手,我一跃而起,但是马上又跌了下去,我的骨头好像真的断了,因为站起来的瞬间,我听到了一声脆响,然后就痛得冷汗直冒,再也吃不住力了。 “你怎么了?”几乎被我拽倒的胤禛蹲下身问我,而我只能闭着眼睛摇头,没有说话的勇气,因为我知道,我一开口,眼泪就会忍不住流下。我是个大人不假,但一向怕痛得厉害,而且泪腺发达,但是,我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流泪,我一定要忍住,回去再哭。 “逞强。”他说,然后,开始自己动手,其实也不用怎么察看,我的脚就如同不是我自己的一样,摊在那里,脚脖子肿得比腿还粗,他只看了一眼,就发觉了。 只是,他竟然用手去捏,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冷汗和眼泪终于还是一起大量地涌了出来。 “你干什么?”我流着痛苦的眼泪,问他。 “别动,看看你的骨头断了没有。幸好没有,不然还真的很麻烦。”他说。 “疼!”我叫。 “闭嘴。”他说。 猛然间,他忽然用力在我的脚踝处一端,巨大的疼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我只觉得眼前发黑,脑海中想着,胤禛这个家伙一定是在拿我的脚泄愤。 再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一片黑暗,我用力眨了眨眼,才发现原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躺在自己的床上。 试着一动,脚踝处钻心的疼痛告诉我,一切都不是在做梦。倾听,屋子里,碧蓝匀称的呼吸也在,不知我是怎么回来的,回来了多久,哎,既然还是夜里,就睡觉好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醒来,碧蓝才惊讶地发现我又一次负伤在身,她好气又好笑地说:“婉然,我算是服了你了,偷懒也不是这样的偷法,昨个晚上好好的放了你的假,你倒好,早晨起来,又给我们惊喜,也难得你了,脚肿成这样,晚上是怎么回来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了,碧蓝依旧央求了吟儿,在良妃那里给我请了假,于是,我又一次光荣地告病,待在房间里。 脚踝处的肿已经消了好些,不知是不是昨天那让我痛晕了的一下多少起了些作用,中午的时候,吟儿拿了些田七来给我,嘱咐我捣碎敷到伤处,据说会好得比较快。我应下之后,实在不太愿意动弹,也就撂在了桌上,自顾自地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晚饭已经摆在了桌子上,和每天一样,一荤两素,说不上好,可也不是很糟糕。虽然是无聊地躺了大半天,但是还是觉得饿了,连忙凑过去,大口吃起来。 吃过了饭,脚上依旧是很痛,想着就这么挺着终究不是个办法,既然我这么怕痛,不能去接受大夫的正骨治疗,那么该用的药,还是用上会比较好吧。 在屋子里四下扫了一眼,也没看见可以捣药用的工具,我来古代这些日子,也没看到过谁捣药,想着在现代的时候,家里都有那种最原始的捣蒜泥的工具,应该这里也有吧,到小厨房借一个用用好了。 屋子里这时只有我自己,这个时候,大约大家都在前面正忙着,估计即使我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罢了,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于是我穿上那双倒霉的花盆底,单足着地,一跳一跳地前进了。 感谢上苍,我的运动神经从没像今天这样发达过,因为我很顺利地就跳出了屋子,低头看着路,一边又要顾着平衡,我倒也自得其乐起来。 每跳一步,我都胡乱地抹抹汗,然后喊着一、二、三,准备继续向前,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身后问我:“婉然,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 不用回头,这么毫无同情心的话只有一个人能说出口,九阿哥胤禟,只是不知道,今天这位爷怎么又这么闲。 我气鼓鼓地回头,预备给他两句,没想到,一不留神,身后竟站着这么一大帮子的人,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还有……还有十四阿哥胤祯。 我泄气地想,看来不能回击他了,只是,这康熙的儿子怎么都有这么悄然无声就忽然出现的本事呢?他们兄弟几个的每次出场,都让我惊喜十足,其实喜的次数屈指可数,惊却是每次必然的了。 我的目光略过其他人,落到了胤祯身上,有多久没见了,怎么也有将近八个月了,他又长高了好些,和他的几个哥哥站在一起,已经没有人会再把他当成孩子看待了吧,毕竟也是要娶亲的人了,想到这些,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在我看他的同时,胤祯的目光也移到了我的脸上,黑亮的眼眸目光闪动,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能说的样子。在我们互相瞧着对方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我一直翘着的脚上,神色中竟然流露出了怜惜和伤痛的意思。 我一愣,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些日子不见,他瘦了好些,人的神色也颇有憔悴之意,先前心中积聚的我自己也不懂的情绪,在这一刻倒好像散了好些,也不像先前那样的憋闷了。 我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等我真正地想明白些什么,从来是只长了颗玩心眼的十阿哥胤誐也凑了过来,绕着我转了圈,口中说:“好婉然,你是不是又发明了什么新的玩法,教给我好不好?” 我仰天长叹,同样是一个爹生出来的孩子,在一个屋檐下长大,这智商怎么就差这么多呢?天呀,将来谁要是不幸嫁给了这个家伙,早晚会死于郁闷。 但是我不能这么说呀,今天的状态不好,估计和胤禟多说,也不会很占便宜,但是胤誐这个小菜鸟还不在话下。 我甜笑着看着胤誐,说:“十阿哥真的想学?” 胤誐点头,一旁,胤禩无奈地摇头,正待要制止自己弟弟冒傻气的言语和举动,却被一旁的胤禟笑着拦下了,胤禩只好笑着看我,那意思是适可而止。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然后是一本正经地对胤誐说:“十阿哥真的想学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事先得做些准备的工作。” “什么工作?怎么准备?”说他是菜鸟还真不是糟蹋他,菜鸟怕是也比他聪明些个。 “出去,找根粗点的棍子……”我话还没说完,菜鸟身形一动,已经奔着外面去了,留下了回廊里一群要笑得晕过去的人们。 不到片刻,跟十阿哥的小太监真的拿了根挺粗的棍子进来,冲着各位爷们行了礼之后,放下棍子,转身出去了。 接着,十阿哥也进来了,凑过来问我:“接着呢?” 我早已经笑得脚软,坐在了回廊下,看着他一脸的期待,却笑得不能言语。 “接着,举起棍子,照自己随便哪一只脚猛砸,记住,你得用力,然后,就成了。”看着我只顾狂笑,胤禟难得好心地走过来,提点自己的兄弟两句。 “你们……你们……好呀,你们合着伙耍我!”胤誐终于说,于是,院子里的笑声更大了,连一见到我就一副愁苦得要哭了的样子的胤祯,也笑了出来。 这下,胤誐有些急了,冲着距离他最近的胤禟说:“九哥,你也帮着她欺负我。”说着就扑了上去,胤禟一个翻身,人已经站在距离我们起码三五丈开外的地方。 “好功夫。”我可看傻眼了,高手呀,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吗? 一击不中,胤誐也回过了神,哼到:“罪魁祸首在这里,看你往哪跑。”径直就奔我过来了。 笑话,自己笨怎么能赖社会,我可不要承担你笨的后果。 虽然知道胤誐不会真的给我一下,不过就我这体格,还是闪的好。 于是我果断地站起来,就准备像平常一样逃跑。 只是,我忘记了先前的玩笑是怎么制造的,忘记了我其实是个伤员,刚窜出一步,脚踝处的巨痛,已经让我大出冷汗的同时,直直地扑向了地面,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真是一个惨呀。 这次没有人及时扶住我,尽管看到我趴下的同时,他们都惊呼着赶过来,但是回廊太狭窄了,又有胤誐挡在那里,当距离我最近的胤禩赶到时,也只来得及扶我起来。 可怜我的膝盖呀,虽然我看不到伤得如何,但从皮肤的刺痛感上,从那种黏黏的感觉上,我判断是出血了。可怜我纤细柔嫩的小手呀,只要目测,就知道破了皮,流着血。 不待我怒视胤誐,胤禩已经先呵斥自己的弟弟:“老十,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没轻没重的?” 胤禟也过来了,看了看我流血的手掌,摇了摇头,学着胤禩的口气,拍了拍胤誐说:“就是,老十,你可也不小了,怎么还没个轻重,这下闯祸了吧,看来未来可以预见的几个月里,你是得不到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了。” 一直没说话的胤祯这时也过来,看到我掌心的红也急了,忙着叫人要传太医。 胤誐却委委屈屈地看着我说:“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她先招惹我,你们怎么不说,倒都来埋怨我。你还好吧?”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又是痛,又是好笑,看着胤祯气急败坏地要传太医,忙一把拉住他,说:“不用了,十四阿哥,我只不过是摔了一下,又没怎么样,这会儿传太医,算怎么回事呀?” 一旁胤禩也制止了自己的弟弟说:“还是先找些药来,涂上要紧,你忙着找太医,不仅不合规矩,还给婉然多添把柄。” 胤祯听了,才说:“那我回去拿药。”风一样地出去了。胤禩待还要吩咐,却已不见了胤祯的人影,只好回头对其他两个说:“你们快追过去吧,他这样急急忙忙地来去,没的招人问话,告诉他,找到了药,打发跟着的人送来吧。你们也不必再过来,就在十四弟那待会儿,等下我就过去。” 胤禟和胤誐点头出去,只是胤誐一直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看着我,好像刚刚趴在地上弄得一身伤的是他而不是我。我只好对他笑笑,表示原谅他了,他才高兴了,跟着九阿哥出去了。 第二十八章寂寞暗香(下) 待到院子里重又恢复了寂静,胤禩才小心地把我扶坐在回廊上,一边用手帕轻轻擦着我手上的血迹,一边说:“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也不是小孩子了,总是弄得自己这么狼狈,说吧,脚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我叹气,碧蓝都没问我怎么伤的,偏他这么多事,当然不能说昨天晚上遇到四阿哥的事了,我只好说:“晚上看外面的好大好圆的月亮,一时高兴就看住了,却不留心,一只猫忽然钻出来,吓了一跳,跌倒了扭伤的。” 胤禩听了倒笑了,说:“平时和我们说话,永远是没大没小的,也没见你怕过谁,倒叫只猫吓着了,真不知你是胆子大呢还是胆子小。” 我只好嘿嘿傻笑。 擦净了我手上的灰尘和血迹,胤禩看了看我,皱着眉说:“你都伤成这样了,刚刚还出来,是要做什么?” 我只好实话实说。 胤禩哼了一声,说“吟儿办事到糊涂起来了,只想着拿药,却不晓得叫人捣好再送来。” 我一愣,赶紧说:“吟儿姐姐是好意,怎么你一说,倒是不是了。” 胤禩叹了口气,无奈般地看了我一眼,只说:“算了,回头我叫人送些现成的药过来就是了。”也不问愿意不愿意,竟然一把抱起我,径直进了我的屋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大呼非礼,他已经轻轻地把我放在床上,说:“我不能多待了,药回头叫小陈送来,你要是还缺什么,就跟他说吧。” 因病休假,最大的好处就是脑子可以每天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最先想到的,当然是我的八字和这皇宫不合呀,不然也不会来了这一年多,受伤休息了两次,要知道,我从前可是个健康宝宝,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因为生病耽误过功课,可现在倒好,被关照得经常卧床休息。 虽然我还算是唯物主义者,但是,入乡随俗,听着吟儿、碧蓝她们整天因果报应、八字命理地唠叨多了,也不免好笑地把自己的受伤,归纳为和皇宫八字不合上了。 然后就想,这几天了,胤祯不知是不是听了八阿哥规劝,还是他本就不想见到我,虽然日日派了小福子来送药、送各色的点心水果,可人却没有再出现过,每每忍不住想问问小福子他主子的情况,但是往往是我刚开口,他就忙不迭地推说还有好多事情要办,然后撒丫子就跑,活像后面有什么追他一般。 我不甘心又有些好笑,所以趁某一天体力好的时候,就追了他两步,结果,那天之后,他送东西来,只在门外敲敲门,听见我应了,放下东西就跑。虽然我也想过守株待兔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但想到他的神色,不像是和我开玩笑的样子,也许,他真的不想或是不能和我说起胤祯的事情吧。只是我有些不懂,究竟这其中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呢? 再然后,就是想着那天晚上的种种,胤禛的种种。 在我看过的好多电视剧和小说里,胤禛都是一个大大的反派,机关算尽、心狠手辣这些形容词用在他身上是全不过分的,事实上,头一两次见到他,我真的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身上的那种冷漠和戾气,只想要远远地躲开才好。 但是,那天晚上,就是这样的不经意间,我却看到了一个一身寂寞的年轻男子,那样孤独地站在风中,为谁风露立中宵,每每一想到那夜的情形,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到这句诗。 那天也不知是哪来的胆量,我竟然那么想打破那悲伤无助的寂寞,竟然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其实他的寂寞有些我是懂得的,但更多的却是我不懂的。 也难怪,生在帝王家的人,本身就很难说是幸或是不幸,天堂和地狱一线之隔的地方,又哪里是我这种思维简单的人可以了解的呢? 我的脚伤其实比我自己想象的要轻很多,也不过十天,就可以行走如常了,只是不能久站而已。 可以走的第一天,白天恢复当值,良妃也没说什么,倒是胤禩见了我,虽然没多说什么,但只是一记关心的眼神,也足以让我觉得心里暖暖的,一天心情愉快。这些天他和胤祯一样,没有特意地出现在我面前,但是小陈却也是每天都送药送吃的过来,让我大饱口福。 我不知道为什么胤禩对我好像也特别的好,但是,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宫廷里,有一个人对自己好,总是一种无形的安慰,反正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能放怀时且放怀好了,何必多想。 递茶的时候,眼睛无意地一抬,就落到了胤禩含笑的眼中,温暖的眼神,任何时候都有让人如沐春风般的舒服感觉,却又偏偏那样的清澈又幽深,只要一看进去,就恍惚的有迷失之感。 待到傍晚下来回到屋中,心里总是有些说不出的牵挂,活动活动有些酸痛的脚踝,终究是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就决定出去走走。 天竟黑了下来,也难怪,入了秋了,白天虽然闷热依旧,但是白昼渐渐缩短,黑夜越来越早的到来也是不能避免的更替。我却是喜欢这样的夜,天没有完全黑透,只是朦朦胧胧的,让人浮想联翩,天上有明月星辰为伴,地上却少了走动的宫人,能安静地享受这难得的平静,真好。 心里一直惦记着御花园的那几株桂树,良妃宫里的那两株已经是花瓣纷落,不过十天没见而已,竟不能等了,难怪人们要说花开堪折直须折的话了,但愿御花园的还肯等候,让我再赏一回。 径直走着,幸喜沿路也没遇上什么人,就在我觉得脚又酸痛起来的时候,总算是进了花园。 桂花树就在一角处,转个弯就能看到了,我不觉加快脚步,却冷不防身后有人猛地拍了我的肩头一下。 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刺激和惊吓,第一反应永远不是惊叫,而是快速的行动。这不,我吓得跳起来的同时,手臂向后一挥,轻松地就命中了身后的目标。触手柔软,上好的料子呀。 “啊!”身后的人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叫喊,随后便没有了声音。 我在同时回头,下弦月,周围的光线比较幽暗,但是,我也看清楚了,身后几乎贴着我站着的人是十三阿哥胤祥。 此时他一脸惊讶地揉着自己的胸口,看来我这一下还挺实的,难怪我的手也在隐隐作痛。 看到我流露出了后悔的神情,胤祥放下了自己的手,淡淡地笑说:“婉然,我发现,每次遇到你总是会有意外的惊喜,怎么你跟别人就这么不一样呢?”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胤祥,总是有止不住的怜惜的感觉。也有好些日子不见了,连小他两岁的弟弟,也马上要成婚建府了,他的婚姻大事,却连提都没有人提。这样的夜晚,他一个人在花园里闲逛,身边竟然连一个提灯笼照路的人也没有。 这些日子在宫里,我发现,女人八卦的本事一点也没有受到有效的遏制,每天关于宫里各式各样主子的新闻,都会源源不断地被传播开来。我对八卦不太有兴趣,但是,耳朵却比别人“长”一些,走过路过,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多少也听了些。 这其中,就有好多关于胤祥的。 今天是太子背不出书,师傅却罚十三阿哥代跪,明天是哪个宫里的有头脸的奴才给了十三阿哥脸色,后天……花样和说法是层出不穷的,但都是嘲讽,嘲讽一个还没有奴才有体面的主子。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这些年来,胤祥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只是,每每想到他眼眸中的那种倔犟和一种深深的自卑,就觉得难过。 我知道,看着他的时候,我不能流露出同情,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自尊心强得很,又到了叛逆期(不知道古代孩子有没有叛逆期),不能受到太多的刺激。何况,他现在需要的也不是同情,而是力量,能支撑他勇敢面对未来风风雨雨的力量。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找到那种力量,但是,至少我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暂时开心一点。 “十三阿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在还不了解情况之下,问个最简单的问题总没错吧。 “那你呢?这么晚到这里来做什么?”被问了回来。 “我,来看花呀!”我作陶醉状。 “花?我来了好一会儿了,没看到有什么特别的花呀。”十三阿哥挠了挠头。 “这就是典型的熟视无睹,不就在那边……咦?”我正举手让他看后面,却忽然发现,早前开得正好的桂花树,此时竟没了一个花朵。 我快步走了过去,一个花朵都没有了,虽然昨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然后又吹了一夜的风,也不至于一朵不剩呀?那枝头间的片片洁白,那悠远的香味,那月宫里最美丽的传说,竟然经不起这一场风雨。 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酸,眼睛里片刻间雾气弥漫。 胤祥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我的身边,看我痴痴地在树间寻找着,半晌终于开口说:“婉然,你怎么了,不过是桂花而已嘛,今年谢了明年还会开,你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难过?我哪有,只是有点感慨罢了。”我嘴硬地说。 “什么感慨?”他闷闷地问。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落无寻觅。”我一时感触,念出了一句也不记得出处的诗来。 等了很久,积累了一肚子关于落花的感慨诗句,但是,身边的人却一径地沉默,害得我无处发挥了。 我有点着急,总不能站在这里自言自语吧,侧目一看,却愣了。 站在一边的胤祥,像是陷进了回忆中,目光直直地盯着桂花树,眼睛里却流光闪动。 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些什么,更不知道面对一个十六岁孩子的眼泪,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安慰,只好按照我的习惯,在一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却故意不去看他。 那清澈终于从他的眼中淡去,当他可以重新面对我的时候,我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感谢。他和我一样,是一个满肚子话要说的人,只不过,我这满肚子的话,全是吹嘘自己博学多才的废话,而他的却是,怎么说,总觉得那是好多辛酸的眼泪。 拉着他,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的脚脖子要断掉了,好酸也有丝微微的痛。胤祥看我坐下,却依然站着不动,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等到他有些迟疑地终于坐下,我才说:“有什么话,憋在心里会失眠的,说吧,今天免费借你倾倒垃圾。” “……”胤祥的眼里全部是问号。 “我是说,我很乐于倾听。”我破天荒好脾气地解释了一下。 “婉然,你可……可真与众不同。”等了一会儿,胤祥才艰难地说了一句话,我比较笨,也不知这算是夸我还是什么,不过,就当是夸我好了。 “怎么这么说?” “你知道吗?这宫里,还没有人像你一样问我心里想的是什么,让我大胆说出来呢,你是第一个。” 我就知道,否则,他也不会每天这么忧伤和自卑了,可怜的男孩。我不自觉地又拍了拍他。 “我额娘几年前……其实在更早以前,我就没怎么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为什么不像我的兄弟们的额娘那样,关心我,照顾我。对于她的记忆,只有那么一点,那天,小太监带着我来到她的床前,额娘好瘦、好虚弱地躺在那里,看到我来,只能伸出她枯瘦的手,只是,她没有力气了,我就站在她的床边,她竟然也够不到我。 “我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手,但是,身边的几个小太监却扯住了我的手,说什么也不让我碰一下额娘,为什么?那是我的额娘呀,我唯一的额娘呀,为什么他们要阻拦我。 只是我太小了,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额娘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拖着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额娘眼里汹涌的泪,还有……还有她无力垂落的手臂。”胤祥停了停,仰头看天,半晌没有再开口,我知道,他不是在欣赏天上的星星或是月亮,只是不想我看到他眼里的泪花。 我的心也是酸酸的,对母亲的思念这样的痛苦,古今相同。 抬头看着星星,却想到了我的母亲,在好多年前,母亲带着我蹲在乡村亲戚家的黄瓜架下,教我看着牛郎和织女星,告诉我,七月初七这天夜里,没有说过谎话的孩子,蹲在黄瓜架下,就可以听到牛郎和织女的对话。那天夜里,母亲睡着后,我又悄悄溜出来,蹲在地上直到半夜,当然,结果大家都知道,怎么可能听到什么,但是那年的我却不懂,第二天还哭着告诉母亲,我是个说过谎话的孩子,所以什么都听不到。当时,屋子里所有的亲戚都笑了,说:“真是个痴孩子”只有母亲没有笑,她拍了拍我的头,温柔地说:“晓晓是个好孩子,只是,牛郎织女距离你太遥远了,所以听不到。不过没关系,只要晓晓一直做个乖孩子,就一定会听到的。” 也是那年,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好孩子,自己没有说谎话,只是我和牛郎织女的距离太远了而已。 一直以为,母亲就会这样永远地和我在一起,却没有想过,我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她,来到了这里。遥望星空,妈妈,你知道,我是怎样地想着你吗?泪水就这样轻缓地滑落。 等到我情绪恢复时,才发现胤祥一直看着我,他说:“你是第一个为我哭的人。” 我想说,其实也不全是为你,可能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但是,看到他的小心翼翼,看到他眼里的神采,这句实话终究没忍心说出来。 停了一会儿,胤祥才有些歉意地说:“今天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只是听你说起落花,竟然就想到了额娘,平白地惹你伤心了一场。你觉得我很糟糕吧,生活在这个人间最繁华富贵的帝王家,还整天这么多的痛苦惆怅,不知足得很吧。” 我摇了摇头:“其实在我刚进宫时,我真的觉得,你们这些阿哥们拥有的已经是平凡百姓几世奋斗也不一定能拥有的财富和权利,你们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和快乐的人才是。但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外面看到的东西是最靠不住的,这些年,你吃了很多的苦吧?” “我?……呵……我吃不吃苦,又有谁关心过呢?这宫里,恐怕除了四哥还记得我之外,就连皇阿玛也忘记了,他还有我这个儿子吧。”胤祥有些自嘲地说。 一个被自己亲生父亲遗忘的孩子,也难怪他这样了,虽然知道,自己不该说太多、做太多,不小心改了历史就麻烦了,这可能会直接导致司徒晓不能在未来降生,那可是一大损失(我自己认为的),但是,却总觉得该为他做些什么。 “你觉得自己被皇上遗忘了,那你有没有试图做些什么,让他发现你,关心你呢?”我决定用引导的方法。 “让他发现我,会吗?皇阿玛会发现我吗?会关心我吗?”胤祥有些不确定。 “怎么不会,做父亲的,爱子女本来就是天性使然,皇上可能关心你少了些,不是因为他忘记了你,只是因为,你一直和所有的人一样,远远的仰视着他,不敢靠近,时间长了,他就以为你已经长大了,长大到已经不需要父亲的爱了。所以,你应该主动地靠近他,去爱他,也告诉他,你需要他的爱。记住了,爱不是放在心里就行的,是要去表达的,我想,即使是像皇上这样的千古名君,也是需要最平凡和普通的亲情的,只是你这么不肯表达,怎么会了解你的父亲呢?”我一鼓作气地说下来,结尾处没忘了顺便发表一下我对康熙的看法,千古名君,他应该当之无愧吧。 “真是这样吗?婉然,为什么我觉得看起来我们年纪差不多,你却懂得这么多的道理,而我就什么都不懂?”胤祥有点激动地反握住了我的手,问了一个我一直很怕别人问我的问题。 “呵……”我傻笑,那是因为,我年纪比你大呀,小笨蛋,但是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了,“那是因为,因为我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我们平时思考的东西就不一样呀。”我说。 “是这样呀,我明白了。谢谢你,婉然。”胤祥诚恳地说。 小孩子是需要鼓励的,于是我也用力握住他的手说:“加油,加油,你一定行的。只要你多关心皇上一些,皇上也一定会更关心你的。”说完,我伸了个懒腰,功成身退,可以回去睡大觉了。 “婉然,‘加油‘是什么意思?”才迈出一步,我就几乎被他的问题吓得摔倒,这个小孩,怎么听得这么仔细。 “这个嘛,就是人要想努力,就一定要有力气才是,这要想有力气,就得吃饭呀,这吃饭嘛,当然要用油来炒菜配合了,所以,我就直接把这些简化成加油了,你……明白?”我饶舌了半天,总算是自圆其说了。 “是这样,有意思。”胤祥也被我绕得晕晕的,不过好在没有多问。 见我要走,他才在我身后小声地问:“婉然,你懂得那么多,那你说,将来我能像四哥那样成为一个有出息的好皇子吗?” 我笑了,心想,这个问题算你问对人了,如果今天换成是问我其他的问题,我是回答不上来的,不过这个问题嘛,我就多少知道点,将来雍正即位,胤祥可是大有作为的。于是,我肯定,不,是斩钉截铁地说:“你一定会是个最有作为的皇子,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谢谢你,婉然,你今天晚上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牢牢地记住,我答应你,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将来能做个贤王,辅佐皇上,治理天下。”他站到了我的面前,目光闪闪。 我笑了,这是今天晚上我看到的最闪亮的星光,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一个人的眼中,除去了悲伤和自卑的阴影后,原来,胤祥的眼睛也是这样的光华闪烁。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浅情情殇(上)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走得飞快,转眼就进了九月,隐约地听说,再过几天十四阿哥的侧福晋就要进宫了,为此,德妃娘娘那里是好一顿的忙活。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古代人那么早就忙着成亲,不是该先立业后成家吗?成就了功业,才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才不会发生类似陈世美的事件吗? 不过,后来我多少算是明白一点了,在皇宫里,成亲意味着成人,而成人只意味着一件事情,就是通往权力的康庄大道从此就对你敞开了。 一直没有再单独遇到十四阿哥,虽然最近常常见面,但他总是跟着八阿哥来,又跟着八阿哥去,我知道他有些话要对我说,因为每次见面,他的眼睛总是在若有若无地传递着这样的信息,他还年轻,不懂得如何把自己掩饰得滴水不漏,他的眼睛常常泄露着他的心事,他不快乐。 只是我不懂,如果他对这样的婚事不满意,为什么不能站出来,说出自己的想法,为自己的幸福尽力争取一番。我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但试了,就还有机会,不试,永远都没有机会,为什么不试试呢? 这天独自在回廊里待着,天气里已经多少有了些清爽的感觉,不必当值的时候才发现,空闲的时间其实并不好打发,大白天我是不愿意四处走动的,毕竟就我这怎么也不能运用自如的礼节,很容易为自己招来祸端;再说,这宫里,我的地位是最底层的那种,见了谁都要磕头作揖,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我凭什么要去做低声下气的奴才样?所以,能不出去的时候,就绝对不出去,已经成了我的原则之一。 还好,这一年里,我也不是全无收获的,最起码我的刺绣本领在灵巧的吟儿、碧蓝等人的指导下,有了些进步,虽然绣的东西依旧不见得多有神髓,但是却也难得工整,正反面看来,几乎是一样的,所以碧蓝说我已经可以绣些大的图案了。 前几天,央求碧蓝找了新的图样,预备给自己绣了枕套,然后好装个枕头。对了,来了古代这一年多,我适应良好,除了那死硬的、高高的枕头,那简直就是不可想象,人怎么可以睡那么高的枕头,最要命的是有些还是木制和瓷制的,分明是谋杀呀。 碧蓝找给我的图案很漂亮,是一副青松图,只是有点费神就是了,不过好在我刚刚开始,兴致颇高,奋战了几天,竟然也到了尾声,也许今天晚上,就有松软的枕头可以用了,太好了。 正在兴奋地飞针走线间,眼前忽然一黑,我啊的一声,由于忽然眼前一片漆黑,那细长的针,当然就亲吻了我已经饱受蹂躏的指头了。十指连心的滋味呀,疼呀。 听我一叫,背后伸过来捂住我眼睛的手自然是第一时间撤退了,我愤然回头,却愣了一下,竟是他,十四阿哥。 看见我又气又急的样子,十四阿哥倒笑了,他说:“婉然,怎么样,这次吓着你了吧,每次我要吓你的时候,总是反过来被你吓得够戗,这次可换成你了吧。” 我真是无话可说了,只是觉得好笑,快成家立业的人了,本质上究竟还是个小孩子。 只是,还没等我开口笑他,他的浓眉却忽然一皱,一把拉起了我的左手,绣花针的威力现在显现了出来,我的手指上,莹白的皮肤衬着一颗晶莹的红豆,好美的感觉,倒忘记了痛了。 “婉然,是不是很痛?我叫人去拿些治伤口的药,你总是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总是弄得自己一身伤,可怎么是好。”十四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身子准备出去叫人。 我从自恋中清醒过来,这个冒失的家伙,要不是刚才也不看情况就捂我的眼睛,我能被针刺到吗?倒有本事把黑说成白,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在我还能够到的范围内,我顺利地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笑说:“我的爷,哪里有那么严重,又要跑出去叫人,好容易过来,还是和我说会儿话好了,不是如今要娶亲了,看我越发不顺眼,连多说句话也不肯了,就要忙忙地走开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心里明明觉得这样的言语会激怒他,但是,最终嘴巴却还是不太受控制地说了。 胤祯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青白起来,浓浓的眉纠结在一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半晌,才从牙逢里挤出了一声冷笑,说:“我今天才觉得,我是白认识你了。” 猛地一抖衣袍,他转身便走,竟没有一丝的停留。 我站在回廊里,心却一直往下沉着,隐约觉得好痛。也不知站了多久,心里的痛一直也没有缓解的趋势,我咬牙想:死胤祯,有本事,从此你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从此眼不见为净才好。 赌气坐回去,继续绣我的青松,可惜工作已经是尾声了,只几针就结束了,但是心情却反而烦乱起来,随便穿了线,找了个空白的地方,便狠狠地扎了下去。 一针、两针、三针……我发现,如果把这块枕套当成是十四那个坏小孩的话,还真是一个不错的解气方法。 “你这是在做什么,布料惹到你了吗?”正在疯狂的破坏中,手中的花撑子连带针线,全被人劈手夺了去。 也没仔细听声音是谁,还以为是那个坏小孩去而复返了,只想冲他发泄发泄。 “我乐意,要你管!”我嗖地跳起来,顺便在空中做了个高难的转身动作,然后,看到了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我的八阿哥。 “嘿……”我心虚地低下头,脸上微热,除了露出讨好的傻笑之外,还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说实在的,我真的有一阵子没对着胤禩这样大喊大叫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总之,看到他温柔的笑容,宁静如海的眼眸,话到了嘴边就说不出去了,为了这个,最近和九阿哥的舌战中,我明显落了下风,谁让他们总是在一起出现,害我准备对九阿哥还以颜色的计划一拖再拖。 “你这绣的是什么?”看来,胤禩又一次发挥了他的优良传统,把我不入耳的话语自动过滤掉了,因为他的目光已经从我发红的脸上,转移到了手中刚刚抢过去的刺绣上。“青松。”我赶紧说。 “青松,怎么想起绣这个?”他一面问,一面自行把多余的零件取下来,只留了枕套在手中,抖开看了看,估计是没弄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于是有点闷闷地问我,“这是个什么东西?” “是枕头套,选松树,取的是坚毅和长寿的意思。”我回答,心里想,这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在人屋檐下,一定要用坚毅的精神来忍耐,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枕套?枕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看来胤禩今天很闲,对于枕头也这么关心起来。 “枕头,在……反正早晚就是这个样子的,因为这样比较符合科……比较舒服,里面添些棉花或是花瓣什么的,软软的,脖子比较不会痛。”我草草地解释了一下。 “真的吗?”胤禩挑眉,状似不信。 我摇头,古代人的思想呀……迅速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把早准备好的晾干的花瓣拿出来,然后一口气装进去,再几针收了口,我得意地捧着松软的枕头,在胤禩面前晃了晃,还故意放在头颈处,得意地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胤禩笑了,很真诚也很开心,乌黑的眼眸里,写满了他此时的心情——开心,他怎么会这么高兴呢?我一时有点恍惚,却冷不防手里一松,刚刚装好的枕头就易了手。 胤禩的笑容扩大了,他说:“多谢了,我很喜欢。” “等等,我……”我好像没说要送给他呀。 “我……”我拒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因为,在我张嘴要说的瞬间,胤禩俊美的脸忽然在我眼前放大,他柔软的唇轻盈地落在了我的脸颊上,然后,又轻巧地拉开了和我的距离,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依旧是那乌黑的眸子,依旧是平静又包容的,如同大海般闪亮的目光,但是,此时带给我的感觉,却是惊心动魄。 我甚至不知道胤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当碧蓝用手在我的眼前拼命晃动的时候才自恍然,我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花痴起来了。转念又想,如果自己真的有花痴的毛病,那我应该对九阿哥才是,毕竟,这宫里年轻的阿哥虽然不少,但要说一个美字,恐怕还真无人能出他左右。 一个大男人,却经常让人想到“美丽”,不,不仅是“美”了,简直是足以媚惑众生的“美”,真不知他心里感想如何。一瞬间,我的思绪又飘到了每每气得九阿哥跳脚的画面上,止不住大笑起来,转身径自进了屋,留下了愣在当场的碧蓝。 一直到晚上,碧蓝和我说话的时候,神情都有些担忧,也难怪她,就我这一天一天的表现,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脸红,每每都能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举动,自己有时都觉得自己挺不正常的。 “哎!”一晚上第n声长叹,今天发生的事情,把我本来就不精明的脑袋弄得跟一锅粥似的,所有的人都不正常,我、十四阿哥、八阿哥,通通不正常。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胤禩今天会做出这么让人意外的举动,但是,心里却隐隐地不安起来。不过,我的不安却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因此,碧蓝看我的时候,我只能一声长叹。 一夜无话,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当值的时候,门口的宫女却忽然悄悄冲我递了个眼色,示意外面有人找,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找我呢? 我小心地向里看了看,良妃正在读书,看来可以偷懒出去一下,就赶紧溜了出来,宫门口站着的却是小福子。 一见我出来,小福子就如同抓住了救星一般,几步凑过来,就要给我跪下,我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问:“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这么惊慌?” “十四阿哥,哎……十四阿哥……”小福子一脸要哭的样子,却半天也说不到关键的问题上。 “他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我也急了。 “昨天十四阿哥不知怎么了,气呼呼地回来,进门就一连声地要酒,一个晚上竟喝了好多,后来醉了,只是发脾气砸东西,身边跟的几个人都遭了秧,今儿早起上朝,回来连德妃娘娘那里也没去,又是要酒,眼见着醉了,又发起了脾气,这事万一要是传到皇上那里,十四阿哥少不了受罚,我们没办法了,只是昨儿爷在夜里一直叫姑娘的名字,还请姑娘帮帮忙,去劝劝才好。 天呀,我的头好痛,怎么会这样呢?他究竟在气什么? 在对天翻了n个白眼之后,我告诉小福子:“眼下我正当着差事,等会儿得空了就去,你先回去,好好照顾你们爷吧。” 小福子也不敢耽搁太久,见我答应了,忙一道烟似的往回跑了。 好容易捱到晚上,我饭也没吃,便匆忙地往十四阿哥的住处赶,刚进了院子,就听到一声很大、很清脆的破裂声,也不知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壮烈牺牲在一个醉鬼的手下了,我摇头,屋门口宫女太监站了一堆,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看到我来都露出了期盼的神情。小福子赶紧打了帘子,示意我进去。 “滚出去,叫你们别来烦我了!”我一只脚刚刚迈进屋子,就已经眼尖地发现,一只好大的闪闪发亮的花瓶直奔我过来了。 古董呀!我惊叹,迅速蹲下,果断地扑了过去,堪堪在那东西落地之前接住了。还好,我功德无量地又为后世保存了一件珍宝。 “好大的……”瓶子没有如期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十四阿哥自然是狂怒地转身了,却看见了跪在地上牢牢抱着花瓶的我。 “婉然?”他愣愣地念出我的名字,却又忽然火大地说,“你来做什么?谁叫你来的?来人,把那个多嘴的奴才给我拖出去打!” “够了!”我生气地喊,自从挨过板子之后,我对这东西深恶痛绝,“没人叫我来,是我自己好心来看看你,你既然这样,就当我没来过好了。”我气呼呼地放下手里的花瓶,反正你家里有的是钱,古董更是多得数不清,爱怎么摔都随你好了。 猛地起身,却自停住了,刚刚跪在地上的时候,膝盖自然也就狠狠地亲吻了地面,现在,她抗议并且直接罢工了,好痛呀,我怎么这么倒霉。 手扶住腿,又试了试,还是没站起来,只是觉得疼痛。 一直盯着我的十四阿哥,大概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几步走了过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扶了我起来。在一瘸一拐地向距离最近的椅子走去的时候,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婉然,你……你……哎!” 扶我在椅子上坐好,他却很自然地蹲在了我的身边,身子轻轻地倚在一边,手轻柔地揉着我的膝盖。 一时间,这屋子里刚刚那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瞬间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安详和宁静。 胤祯的手很温柔地揉着,神情似乎也专注于我的膝盖了,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我却如此喜欢这种气氛,不忍心去破坏。 当我的膝盖不再钻心的疼痛时,胤祯很适时地停了手,却也没有起身,反而是坐在了地上,将头倚过来,轻轻地枕在了我的腿上。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酸,竟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看着他微闭的眼睛,长长的颤抖的浓密的睫毛,忽然记起,那孩子气天真的笑容,真的已经许久没有在这年轻的脸上浮现了。 我的手,不觉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却猛地被他抓住,他低低地说:“婉然,那次你咬得我好痛。” 我笑了:“那你可以咬回来。” “是你说的。”他真的拉着我的手凑到了嘴边。 我闭上眼睛,等着那疼痛的到来,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心里不舒服,也许这样会好过一点吧。 没有意料中的痛,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他温柔地吻了我的手,听他低低地说:“我舍不得。” 我无语,只有泪下。 那天胤祯告诉我,他根本就没见过他的什么侧福晋,这不过是德妃娘娘的安排罢了,我只是点点头,对他尽力地露出笑容。 整个晚上,他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他和他的兄长们的趣事,他的……我一直微笑地倾听着,心里却有了好多的忧伤,大概比我这辈子加起来的还要多。 最后,胤祯看着我说:“婉然,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 他接下来的话,被我用手捂住了,我在他的眼睛里已经读出了太多的东西,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现在时间不对。 请原谅我的自私吧,我终究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承诺对我而言是那么的重要,我期待着爱情,但是却始终还是没有弄清楚,爱情究竟是怎样的,在这个时候,我不能给你承诺,当然也不能接受你的承诺。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这是我的爱情观,这样的感情一旦付出,就很难再收回了,所以,胤祯,给我时间,也给自己时间吧,如果是真的爱情到来了,我们都会感觉到,那时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第二十九章浅情情殇(中) 九月里,胤祯的侧福晋入宫了,由于只是侧福晋,所以仪式和排场都不是特别的大,但是康熙对自己的这个儿子非常喜爱,所以在很多方面还是破了格的。 这天正好不是我的差事,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心里总是乱乱的,那天晚上胤祯的话似乎始终在脑海中盘旋不去,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我吓了一跳,进来的却是碧蓝,她笑着过来,拉着我就走,我一边被她拉得疾走,一边奇怪地问她:“这是干什么,把你乐成这样?” “主子说了,今天宫里有喜事,不当差的,大可以去看看。”碧蓝高兴地说。 “主子会这么说?肯定是吟儿姐姐经不住你的软磨硬泡,特特替你去求的。”我说,因为良妃的个性如此。 “这也被你猜到了?那你预备怎么谢我呢?连你的恩典也一并求了。”碧蓝调皮地眨着眼睛看我。 没有女人不喜欢热闹,尤其是后宫里寂寞如斯的女人,这样的喜事也不是经常可以遇到的,怎么会不去看看,只是,今天的主角让我心里觉得怪怪的。 “让我同去,还不是为了陪你,倒叫我谢你,也罢,我不去就是了。”我说着就停了脚步,作势转身回去,如果有可能,我真的想转身回去,这样的热闹不看更好。 “好婉然,别这样,是我谢你好了,本来十四阿哥那里我就没去过,一会儿也没个伴,这热闹也不好看了。”她央求我。 我除了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和她一起来到了十四阿哥的住处。这里早站了好些宫女、太监了,都是伸长脖子在张望,不过规矩所限,并不能进去,只能站在外面看看了。 清宫的婚礼,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傍晚时分,新娘的轿子进了宫,没有鼓乐,但是却有一种高贵的气势在其中。花轿到了门口,我远远地瞧见十四阿哥身穿喜服,在几个阿哥的簇拥下来到了花轿前,围观的宫人都兴奋了起来,纷纷小声说“快看快看”,碧蓝更是眼都不眨一下,恨不得把前面的人都变得不见了才好,我好笑地摇头,别人的婚礼,至于兴奋成这个样子吗? 踢轿门、过火盆,这过去只是听说过的婚俗,今儿算是见了,不过最精彩的还不是这些,抱宝瓶和驱煞神才是吸引这些人围观的重要原因。看着新娘高举宝瓶,等着十四阿哥把箭射过去,姿势还真是满滑稽的,幸好是蒙着盖头,不然看着别人用箭瞄准自己,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三箭破空,齐齐的射入瓶中,新娘被直接送入洞房,里面会大开宴席,不过不是我们有份加入的,人群也就自行散去了。转身的瞬间,我发现十四阿哥的目光似乎正好扫了过来,不知他是不是看见了我,转身进门的身形忽然停住了,引得旁边的十阿哥又大声说了什么。 再听到十四阿哥的消息,已经是几天后了,这天八阿哥过来请安,身后又跟来了两条常见的“尾巴”,我在耳房里泡茶,已经听见了十阿哥的大嗓门,他在说:“这几天十四弟也真是的,总不见影子,你们猜怎么着?我今儿听说,他这些天天天晚上喝得大醉,连新房也进去不呢……” “十弟!”八阿哥柔和低沉的声音在这时恰到好处地传来,制止了这浑人的胡言乱语,我的心却是一酸,想到了那天晚上他的话,他不要她,不要,又为什么要娶呢? 这天送走了他们,我却意外地收到了一份礼物,八阿哥的太监小陈带来了一个包袱,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和前些天被八阿哥拿去的一样的枕头,只是绣的图案却是红梅傲雪。 我一直以为,康熙四十一年,就会这样在平静祥和中度过,但是,似乎正应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的老话,在这一年的最后几个月里,还是发生了很多让人难以琢磨的事情,以至于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常常想,后来的祸起萧墙,正是在这一年里种下的因果。 几天之后,康熙皇帝南巡,这次只点了皇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随行,我想,那个有些忧郁和自卑的孩子这次能够得到皇上的重视,带他去南巡,心里一定不知怎么高兴呢。其实我也喜欢皇上南巡,他不在宫里,似乎一切就散漫了许多。 进了十月,深秋总是和萧瑟分不开的,宫里皇上不在,各宫的娘娘们除了偶尔走动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屋子里,紫禁城的呼吸似乎也放慢了。 九月底,良妃却忽然病倒了,虽然不过是发热、咳喘的感冒症状,但是,御医每天进的都是温补的药方,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样子,病也就拖下来了。 在这期间,我第一次见到了这后宫里目前炙手可热的几个主子,德妃、宜妃和惠妃,拜电视剧所赐,这几个人对我来说都是如雷贯耳。 宜妃,不就是经常和康熙微服出巡的那位,只是我以前不知道,九阿哥原来是她的儿子,借着端茶的机会,我偷偷看了她几眼,年纪也应该不小了,但是眉目间却风情万种,顾盼之下神采飞扬,难怪能生出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儿子,我暗自点头。 惠妃,天呀,原谅我,看见她之前我很想笑,因为看了一部电视剧的缘故,所以,在我心目中,她应该是那种风骚至极的人物,但是一见之下倒是愣住了,一个很温文的女子,眉眼间倒和良妃一样有一股书卷的气息,而且神态平和,我暗叹,其实见过八阿哥之后,我就该觉悟,电视剧都是骗人的,他是由惠妃抚养的,而这个惠妃又是纳兰容若的姑姑,怎么也不会差得太离谱吧。 最后一杯茶是递给德妃的,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我不喜欢,一样温婉的外表,眼睛里也寻常得没有一丝波澜,但是,只要一走近,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让我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他们相约而来,都是探望良妃的病的,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倒也难得了。 现在,我已经开始更多地在良妃身边伺候了,因为吟儿马上就要放出去了,虽然我总是毛手毛脚,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站在门口伺候,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会在某个时间,忽然转头看我一眼,只是这一眼,我已经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直窜到脚下了,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四阿哥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待到她们走后,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将近一个时辰,可真是破了记录了,只是,腿脚也发麻得不听使唤了。 不过,一天的工作还没有就此打住,八阿哥又到了,这几天良妃的症状反反复复的,他几乎就日夜在这里侍奉,这样一来,我们也就不得休息,总是忙忙的。 良妃刚才耗了很多精神,现在已经歇着了,他去后殿看过之后,命咏荷好生在旁边守着,就退出来,细问了一回良妃今天吃药吃饭的情形,我一一回答,他点头,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对我的工作表示了满意。看他低头沉思的样子,我决定不声不响地退出去,叫碧蓝过来伺候,而我乐得去歇一会儿,没想到,脚刚一动,手已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扣住,他的声音有几分疲惫:“在这陪我一会儿吧。”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既然溜不掉,也没办法了。 屋子里被宁静笼罩着,我开始昏昏欲睡,这几天每到夜里,良妃总会发热,传太医,煎药,我们几个贴身服侍的人几乎就没合过眼,现在一放松下来,真是站着都能睡着了。只是手还被他紧紧地拉着,只好勉强睁着眼睛,忽然很想念墨镜这东西,现在要有这个的话,我往脸上一戴,就真的可以站着睡觉了。 正在困得狂点头的时候,冷不妨手忽然被人用力一拉,整个人失了重心,下一秒,已经落到了一个很温暖的地方,我强睁开眼睛,只是大脑却已经罢工,竟然恍惚的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太累了就睡吧。”一个声音隐约传到我的耳中,已经听不真切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不安地动了动,就感觉到一阵寒意袭来,让人猛地清醒过来,我正在当值,天呀! 在跳起来的同时,我发现自己刚刚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脚下的地上,却是一件披风,我当然认得这件披风,每天八阿哥来都是我替他解下这个东西,走的时候再帮他披好。 八阿哥人呢?我疑惑地往外走,手刚刚接触到帘子,却听到了很轻的说话声。 手僵在了那里。 那个声音是我熟悉的,但那些话却是如此的陌生。 “皇太子这次的事情,触怒了皇阿玛,对我们来说,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说话的人应该是九阿哥。 “这次忽然叫了索额图去侍疾,皇阿玛自己却没有停留,还真是头一次,看来事情一定不简单,不过,还是等等四哥的消息好了,先别忙。另外,瞧瞧时机,把那些证据交到大阿哥的手上,毕竟,能出面的人,不是你我。”这次说话的人却是八阿哥。 我只觉得很冷,隐隐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直觉地退回到椅子上,抓起披风披好,闭上眼睛,却没有了睡意。 心里只是反复地想,原来很多事情并不像书上写的那样。 片刻,门帘被人掀起,一个人走了进来,虽然我装睡不能睁眼,但是那种气息却是我熟悉的,幸好我果断地退了回来,不然不知道会不会惹来什么杀身之祸。 这是我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进来的人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距离我很近,我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抖动,因为我过去装睡的时候,老妈总是能发觉,据说就是因为人在装睡,眼皮就会动。 一只很温暖的手轻轻地在我脸上滑过,他的声音也在我耳边响起:“小懒猪,我知道你醒了,怎么还不肯起来?” 声音温柔得如同情人的喃喃细语,但这一刻,我却没心情去感受其间的温馨。只是在想:天呀,这样也会被发现,不行,没准是在试探我。别动。 只是,他却不允许我继续假装,下一刻,我被他用力拉了起来,他的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颌,语气轻柔地说:“睁开眼睛吧,我知道你醒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能怎么样?我的眼睛听话地睁开了,毫不畏惧地对上了那双温和依旧的眼眸。 没有杀意,甚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若春风。 “你都听见了。”他笑着问我。 “听见了最后两句”,既然被发现了,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为什么还要装睡呢?你害怕我吗?”他问我,神色间竟有了一丝的惶惑。 我摇头,说:“只是觉得,这样的你不像平时的你。” “平时的我?傻丫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平时的我呢?”他叹了口气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老实地摇头,却忍不住想问他,“你准备怎么对付我,要杀我灭口吗?” “什么?”听了我的话,八阿哥惊讶地挑了挑眉,不能置信地问我,“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把我‘喀嚓’了呀。”我好心地重复一遍,手顺便在脖子上做了个抹的姿势。 “你怎么会有这么怪的想法,怎么会有人提醒别人杀自己,你很想死吗?”胤禩一边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见我没有发热的症状之后,有点郁闷地问我,“你觉得我会杀你吗?” “这个可以由我觉得吗?”我眨眨眼睛问他,其实听他先前的话,我已经隐约肯定,他不会杀我,不过,我却好奇他预备怎么对付知道了些秘密的我。 “这个……你就是觉得我该‘喀嚓’你,我也不会这么做。”他停了停说道。 “为什么?”我的心里一暖,但是却仍止不住地好奇。 “……”胤禩看着我,却没有言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感觉,浑身都麻麻的,只想要退开几步,因为我和他的距离太近了,刚刚有点害怕,还不觉得,现在警报解除,就觉得原来我们现在的姿势是那么尴尬。 见我有了挣扎的迹象,胤禩的手却猛地一紧,轻叹着说:“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一靠近,你总是想要躲开?” “我……我哪有……”,虽然脸已经开始发红,但是,嘴依然是硬的。“是吗?那,证明给我看”他忽然凑了过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牢牢地却又轻柔地吻上了我的唇。 我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下意识地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退到了门口。这一刻,我的脸热得一定可以煎鸡蛋了,脑袋也有点昏昏的,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情,现在是古代呀,竟然让我这个现代人都脸红,怎么可以这样,大色狼。 我指控的目光只换来了他的微笑,他说:“嘴硬的小骗子。” 那天,我终究没被怎么样,事后想想,自己有点欲盖弥彰了,其实他们根本就没说什么,我也根本就没听见什么重要的言语,我害怕,不过是因为我终究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人,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却是至关重要的,就是,他们都要扳倒太子,而在扳倒太子之前,要先扳倒索额图。 南边的消息还在不断地传到宫里,胤禩他们再也没有在良妃这里讨论过什么,但是宫里自有一套消息传递的通道,事情只要发生,不出几日,想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 南边的确正在发生着一件大事,皇太子生病,皇上没有停止南巡,反而带着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继续行程,京里盛传这次皇太子在山东举止失仪,触怒了康熙,康熙丢下他不管,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他们是父子,更是君臣。 不过到了泰山之后,却还是发生了耐人寻味的事情,康熙命令只有十六岁的十三阿哥,单独祭泰山。 泰山在帝王眼中,一直是不同寻常的,这次的安排自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的。 消息传回来,宫里表面是依旧平静无波,不过暗地里恐怕是暗潮汹涌了。 这些天,又看到了八阿哥几次,不过良妃身子已经大安了,他的来去就总是匆忙了许多,眉宇之间虽然温暖依旧,但是,我就是觉得里面好像多了点什么,喜或是忧我分辨不清,也许,兼而有之吧。只是,从他和良妃不多的对答中听得出,他和九阿哥、十阿哥甚至十四阿哥、大阿哥他们,来往得更加密切了。 这次南巡,太子失宠在前,十三阿哥得宠在后,在有心的人眼中、心里,恐怕多少意味着这后宫乃至整个大清江山,风向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了。 过去,我不明白为什么康熙的儿子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只一心追逐那要命的皇位,不过来了这里一年多,我渐渐懂了,荣华富贵又怎么比得上君临天下、唯我独尊呢?贫民百姓尚且说皇帝都是人做的,今年到你家、明年到我家,何况是皇子了。 我不知道,对于自己儿子的愿望,良妃知道多少,只是,从她这次病好之后,白天更多的时间里,她都在佛堂里独自待着。总是觉得,她虽然是对周遭的事情看起来都不那么关心,但她的眼睛却是最明亮的,她的心也是最明白的。 这天,当我用一种非常崇敬的眼光,看了看来给良妃请安的八阿哥之后,我的头被他重重地敲了一下。 我痛得龇牙的同时,他小声问我:“你干吗这么看我?” “我有吗?我怎么看你了,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了?”竟然被发现了,真是个感觉灵敏的家伙,不过,我装傻的本事也还可以。 “婉然,我发现这半年多,你别的本事不太见长,这装傻的能耐倒是比先前强了些。”胤禩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着说。 “您夸奖,不过我别的能耐也是长进了的。”我同样笑着回答。 “是吗?你还学会了些什么?”他挑了挑眉问我。 “这个嘛,不足为外人道也。”我摇晃着脑袋,说完转身就走。 只是,还没跑到门口,手臂已经被人大力拽住了,下一刻,人已经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快十一月了,外面的天气自然是冷,这屋子里,对于习惯了冬天也在暖气的包围下生活的我来说,也实在算不得暖和。因此,我虽然不习惯胤禩这样的亲近,但是却还是得承认,我喜欢这样的温暖。 他的头轻轻地抵在了我的头上,空气中弥漫的是让人沉醉的气息,是的,这样的温暖让人沉醉。 只是,为什么,我的心却那样的不安呢?在这样的时候,心里划过的,却是一张天真的笑脸,还有那纯净的眼眸,专注的凝视。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的品位改变了,开始喜欢小孩子了?我闭上眼睛,有点自嘲地笑笑。 “你总是这样,明明看起来很简单,明明距离这么近,却又让人觉得看不透,摸不着,你究竟在想什么?”一不留神,身子已经被胤禩转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他海一样深邃的眼眸。 是呀,我究竟在想什么,这一刻,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对视良久,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天呀,我真的知道这个时候,我是不该笑的,我应该……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才是对的,只是,最起码,面对这样的目光,我该娇羞地低下头,而不是忽然傻笑起来。 不过,真的没忍住,我实在是不习惯被别人这样看着,好像我不是一个活蹦乱跳有点傻呼呼的人,而是一件什么精致的瓷器,要不就是一件稀世的宝贝一样,看得我浑身都有发痒的感觉。 当然,我突兀的反应也让对面的胤禩脸色发青,估计他没面对过这样的情况,心里一定火起了,因为我明显感觉到,他加在我手臂上的力道重了好多。估计有将近十分钟之后,胤禩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他放松了手,缓缓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我比你也大一点好不好,我在心里不服气地说,不过嘴上可不想说,因为婉然还的确是个孩子。 第二十九章浅情情殇(下) 外面杂乱的脚步声,让我猛然警醒,迅速趁他放松了力道的机会,退到了门口。 吟儿掀了帘子进来,看到我们这么站着,倒是一愣,请过安之后忙对我说:“快给八阿哥倒茶,最近看你也妥帖了许多,怎么今天又忘了,爷来了这么久,茶也不倒,果子也不端,只傻站着干什么?” 趁着吟儿去添熏香的空子,我冲胤禩皱了皱鼻子,好好的又害我被数落了一顿,他却只是笑笑,回身坐到了椅中,手却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竟做了个要茶的动作。 可怜我还没来得及动,吟儿已经转过身,看着我说:“还不快去,八阿哥等着要茶呢!” 我只好小跑着出去,心里想,真是个小人,我一天不挨骂,他就瞅着难受。 到了茶水间,我取茶叶、加开水,心里却有点愤愤的,眼睛一扫,却正好看到上次从小厨房拿的一包雪花糖,我一向是喜欢吃甜食的,所以有时候喝茶也加糖,这是我在现代时的恶习之一,凡是会品点茶的人,无不对我加了大量白糖的茶表示深恶痛绝。有了,我心里偷笑。 片刻之后,我端着茶水一本正经地进了殿,将茶水递到了胤禩手中,他眉眼间都是贼贼的笑意,我也只故作不见,一心只想看他尝了加料的茶之后是个什么反应。 果然,他掀起盖子,轻轻吹了两下就将杯子递到了唇边。 我偷笑,小小的一杯茶里面,加了五大勺雪花糖,是什么味道,我可没敢尝,估计,嘻…… 我注意看胤禩的表情,他小小地啜了一口之后,脸上的表情……简直是难受至极了,是那种想吐却又不能吐的痛苦。 我尽量低下头,退到他的身后,不让他看到我憋得通红的笑脸。 胤禩的涵养真是非常好,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地将茶杯放下,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竟然没有丝毫恼意。接着,又笑着转过头对吟儿说:“我看,最近婉然真是进步了不少,泡茶的功夫也长进了,你肯定费了不少心思调教吧。” 吟儿当然也赔笑说:“奴婢也没做什么,婉然挺聪明的,一点就透了,只是难得八阿哥赞她。”又对我说,“还不谢谢八阿哥。” 我开始隐隐地觉得不安,但是还不得不蹲下身子,说:“谢谢八阿哥夸奖。” “也难为你在我额娘跟前尽心的伺候,今天也没什么可以赏你,不过你泡的这茶,极合我的口味,难得茶叶也是上好的,就赏给你喝,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胤禩伸手扶了我起来之后,淡淡地说。 我敢肯定,刚刚我们的目光在接触的一瞬间,我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得意的笑容,该死的家伙。 我咬牙切齿地端过了那杯茶水,心里知道那东西根本不能入口,只好说:“谢八阿哥赏赐,那奴婢先告退了。”只要出去,当然就不用喝这怪东西了。 只是,胤禩还没有说话,吟儿却已经到了我身边,低声提醒我:“主子的赏,还不快喝了再走。”宫里的规矩,这种吃喝,主子赏了,奴婢应该立马站在一边吃下,以表示尊重主子,吟儿以为我忘记了,其实我只是预备蒙混过关。 果然,胤禩挑了挑眉,问我:“是不是觉得赏得太轻了?” 吟儿再拉我的衣袖,看看时间,良妃也快过来了,千万不能让她们知道什么,不然,我恐怕又要和板子亲密接触了,于是,我咬牙掀开盖子,把茶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甜,甜到苦涩的甜,牢牢地腻住了我的喉咙,最后一口,是怎么也咽不下了,这边,吟儿却忽然说:“八阿哥,刚刚十四阿哥过来,这会儿怎么没在呢?” “噗。”最后一口茶终于还是喷了出来,幸好我已经习惯了身上带着手帕,总算还来得及捂住这口水,十四阿哥来过,他什么时候来过,怎么没进来呢?我心里顿时一沉。 胤禩也明显一愣,问到:“怎么,十四弟来找过我?什么时候的事情?” 吟儿明显也是一愣,说:“就是刚刚,奴婢去给娘娘送茶,瞧见十四阿哥正走到门口,大概是临时又有其他事情,又忙去了吧。”话到最后,吟儿的头低了下来,自动地做了个解释,显然,以她在宫里的经验,一定已经发觉自己的话可能不该说。 胤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端起茶杯,温度刚刚好的茶水,被我一口吞下,不一会儿,又一杯。已经弄不清楚,这是今儿的第几杯茶水了,反正,我口渴。 一直知道吃咸了会多喝水,没想到甜的也一样,只是更难受。因为我的坏习惯,吃多了甜食,胃里就烧得难受,必须在第一时间再补充很咸的东西中和一下,为此当年也没少被同学、朋友笑,说我习惯特殊。 今天喝了一杯糖水之后,我就冲到小厨房,找到一大块咸菜啃了起来。这咸菜,是我专门央求了张公公才好不容易弄到的,每次大口地就饭吃的时候,都会招来关注的目光。毕竟,旗人家的女儿都很娇贵,即使是出身差些的,很多也没吃过这种东西。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很诚实地说我从小就喜欢这口。但是,回应我的都是很同情的目光,碧蓝也好、吟儿也好,都自动地把我这个嗜好归结为婉然不是正室所出,家里刻薄我太甚了。 婉然在家的时候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当然是一无所知了,反正我也不关心,那些所谓的家人,于我不过是陌生人罢了,进宫这一年,内务府每次安排宫女和家人见面,都没有我的份,也就是说,那些人也根本不想见到我,不过,这样当然更好,省得露出马脚。 一边猛啃咸菜一边往自己的屋子走,没留意平空一只大手伸到了我眼前,手里硕果仅存的咸菜便脱离了我的掌握。不要,我的胃还很不舒服,几乎是跟着咸菜,我的身体自己产生了反应,猛地转身。 一个在此时此地不该出现的人,十三阿哥胤祥,此时却平空出现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我可爱的咸菜看了又看。 “你回来了,先还给我。”我先是惊喜,随后不忘抗议。 “这是什么?黑糊糊的,婉然,你怎么什么都敢吃?”他皱了皱眉头问。 “我哪有,不过这个味道还不错,还给我。”我索性伸手去抢,幸好我住的这里从来就没什么人会来。 他的手轻易地就把我和咸菜阻隔了开来,依旧皱着眉,却似有点不信地说:“这个能吃?” “当然了,不信你尝尝。”我的好脾气就要消失了,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连个咸菜都不认识,还问能吃不能吃。 胤祥没有松开钳制住我的大手,但是,却很听话很小心地将手里的咸菜递到了嘴边,小小地尝了尝之后,顺手就把剩余的丢了出去,很不满意地说:“跟盐一样,不能吃。” 看着我恋恋不舍地目送我可爱的咸菜,胤祥的眉皱得更紧了,他问:“你平时就吃这个吗?” “是呀,我从小就经常吃。”我的嘴非常忠于我的心,诚实地做了口供,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是因为我吃够了每天油腻的菜,时不时地换口味呀,于是赶紧又说,“不是,也不是,这是我特意弄给自己吃的。” “你从小就常吃这个?”不知为什么,胤祥的眼神中流露出了难过,甚至是心痛的神色,他说,“你阿玛和额娘就经常让你吃这个吗?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我不知道胤祥的哪一句话触动了我那比别人宽很多的神经,脑海中竟浮现出了来古代第一天的情形,那个用大巴掌招呼我的贵妇,那个我所谓的家和家人。 我很想告诉胤祥,为了我酷爱咸菜的事情,我的父母没少生气,怕我吃的没有营养,不过,我还是喜欢,我喜欢吃咸菜,喜欢吃他们不让我吃的各种垃圾食品,甚至,喜欢事事和他们对着干,我以为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在他们眼前让他们为我烦恼,没想到,这么一个天真的愿望,竟然也已经是一个奢望。 真的,我竟然很想大哭一场,看来我今天真是吃得太咸了,也喝了太多的水,竟然有了想哭的感觉,这可不太像我,我从来不会在人前落泪的。 用力眨了眨我有些模糊的眼睛,再看向胤祥时,我已经克服了大哭的冲动,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久别重逢,应该开心地大笑才对。 “你什么时辰回来的,宫里也没听见风声。”我转移话题。 “也是刚刚才回来的,皇阿玛直接去了畅春园,命我和太子回宫休息。”胤祥的目光闪动,终究还是没有追问下去。 “刚刚回来,你怎么不去休息,这一路也够累了吧,回头给我讲讲路上的见闻吧,我还没见过泰山呢,也不知道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是怎样的,以后有机会告诉我好不好?”我的心情从多云又转为了晴,开始感到心向往之了。 “好呀,只要你想听,随时都可以。”胤祥温柔地笑了,我发现,他们兄弟几个长得虽然不是特别像,但是温柔无害的时候,那笑容,却都是那样的柔和,让人觉得从心底里舒服起来。 “那你还不快回去休息。”我推了推他,其实是我自己,有些累了,想回去睡觉,又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他“你不是还没有回去住处,就先跑到这里来了吧?” “嗯。”胤祥老实地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 “那是找我有事?”我呆呆地问,可是,他能有什么事情找我呢? “……”胤祥没有说话,倒是认真地看了看我。 “没事我就先走了。”看他好像也没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我决定还是先回去歇一会儿,这一天也够累了。 “婉然,”他在身后叫住我,“我……这个送给你。”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开口了。 我站着没动,只见一只大手从身后出现,手掌上,托着一只精巧的吊坠,深绿色,很精巧的一朵小莲花,是那种让人只看一眼便会被深深吸引住的东西。 “好漂亮,是什么做的?”说话间,我忍不住轻轻触摸了那温润的吊坠,手感好细腻,沉透如玉却又不是玉,好像抚摩凝脂的感觉。 “是泰山上的一种燕子石,我还怕你不喜欢呢。”胤祥高兴地说,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他的脸上和身上散发出来的是那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快乐。“怎么会不喜欢,我不知道有多喜欢呢,谢谢十三阿哥。”我笑着说,看来这一趟出门,康熙对这个儿子果然是很关照的,回来第一眼见到他,我就觉得他看起来有了些不同,不过当时精神都集中在别处了,现在才发现,眼前的少年,眼底曾经深深的忧伤和自卑,竟然渐渐被一些别的神情冲淡了,夕阳之下,眉眼间尽是我从没在他这里见过的神采。 “加油呀!”我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其他人听了会觉得奇怪,但是我们却都明白的话,一笑跑开了。 这天晚上,我却失眠了,还是来了这么久的第一次,大概是茶水喝得太多了,我有点苦恼的想,心里总像悬着什么一般,甩不开,放不下。 几乎是辗转着到了天亮,只在天亮前,才朦胧地睡了一会儿,耳边却总似听到有人在喃喃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婉然、婉然……”我想用力捂住耳朵,但是总不能够,我阻止不了那声音的侵袭,是谁在叫我,是谁? 天刚刚放亮,我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我不是一个喜欢早起的人,甚至可以说,早起简直和要我的命差不多,不过,今天,我就这么躺在床上,困得要命又睡不着,实在也挺要命的。 披上外衣,看着一旁的床上,碧蓝睡得正香,我不想吵醒她,只能出去待会了。 站在院子里,东方的天已经白了,只是太阳却隐在云里,看不到,我挥挥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忽然有了出去走走的冲动,说实话,大清早在紫禁城里晃悠是个什么滋味,我还真不知道呢。 跑出宫门,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好去,盲目地乱走是不好的,红红的宫墙间窄窄的甬道里呼呼吹着北风,让我瑟缩了一下,还是回去吧,院子里站会儿也好过在这吹风。 刚一转身,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怀抱,好冰冷,那种寒冷透过他的手臂和胸膛,传递到了我的身上,让我止不住的颤抖。 是谁?我挣扎着想要回头,但是,却被紧紧地抱着,不能动弹。 总有一盏茶的时间吧,一张同样很冰的脸靠了过来,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蹭着,如果不是天多少算是亮了,那我现在不是在尖叫,估计就是晕倒了,因为惊吓过度。 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后的人让我觉得熟悉,非常的熟悉,甚至不必再回头了。 “你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我轻轻地问他。 “……”回答我的是一滴冰凉的水珠,在这个时候滚落到了我的脖子上。 “十四阿哥,你……”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用力挣了一下,回过头来,是他,这一刻,他的眼中晶莹一片。 “你怎么了?”我轻轻地用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心却如同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似的,胀胀的疼痛。 他看着我,依旧不语,只是那样看着我,眼里竟然是一种悲伤到了绝望的神态,我从来不知道,这个整天只知道笑嘻嘻的调皮孩子,怎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只知道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很难受。 “你……”我很想问他,究竟怎么了,是昨天的事情让他误会了,还是……可是,他却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在我刚刚说了一个字之后,他忽然吻住了我,顺便封住了我的全部话语。 这不再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是一个饱含着狂乱绝望的吻,狠狠的,不允许我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不能退缩。 大脑是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该果断地推开他,但是,却用不上力气,他的伤心、他的痛苦,似乎都在这样的接触中,点点滴滴的传递给我。 是我伤害了他吗? 过了许久,他忽然放开了紧紧拥着我的手,有点喃喃自语般地说:“对不起,婉然,对不起,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不等我反应过来再问他,他已经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留下了愣在原地的我,自己跑掉了。 没来由的,我的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总是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只是想哭。 那天我始终在想着十四阿哥的事情,想着他的平空出现,想着他没头没脑的话,只盼着当完差事,就去问他究竟怎么了。 只是,这一天,我终究没有去成,因为宫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索额图被康熙下令圈禁了起来。 消息传开的时候,我才发觉,连每天必来的八阿哥今天竟然也没有露面。 傍晚,吟儿忽然私下嘱咐我们几个宫女,没有允许,不许私自外出。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意思,而是良妃的意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禁止我们离开宫里,但也多少猜到,良妃在这个很微妙的时刻,不想招惹任何的麻烦上身。 这次南巡,路上康熙和太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是不得而知的,不过,康熙忽然对索额图出手,倒还真的让我大吃一惊,我一直以为索额图倒台是在一废太子前后,却没想到,废太子的苗头,竟然这么早就显露了出来。 我不懂政治,但是当年看电视的时候,也曾听说,康熙看着明珠和索额图党争,却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一种帝王之道,那么现在呢?他果断出手,也是一种帝王之道吗?只是索额图一倒,太子的地位就开始摇摇晃晃,原本对帝位不抱希望的其他皇子,难免会忽然觉得有了曙光,我不相信精明如康熙,会看不到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那么,这以后的手足相残,是康熙也始料未及的,还是他早有预谋的呢?这都是帝王之道的一部分吗?我忽然觉得很冷,入冬了,这紫禁城里北风呼呼直灌,真的很冷。 第30章 第三十章情根深种 索额图的事情似乎很快就被后宫遗忘了,每天到时辰吃饭、该当值的时候当值、没事在屋里睡觉或是索性绣个手绢之类的,日子却也自在。 八阿哥参与政事的次数越来越多,或者说,是康熙越来越多地让他参与到政治当中去了,于是,他得空在这边陪着良妃闲坐聊天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更不用说像以往那样在我面前来回晃荡了。 只是,只要我在跟前服侍,就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的脸。 让我唯一有点郁闷的是,他的时间紧张起来,似乎连九阿哥、十阿哥也跟着忙了起来,已经是好久不来了,没了可以捉弄和拌嘴消闲的对象,我的生活当然也就格外平淡了,淡得一点味道也没有。 重要的是,这些天,我也没有十四阿哥的消息,他虽然娶了妻子,但毕竟还只是十四岁的孩子,心里的事情也没有个掩饰,那天他匆匆离去,我真的很担心他闯出什么祸来。不过,上头又吩咐我们不能出去,只能在屋子里干着急。 今天不必当值,也不知我们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我和碧蓝永远不会同时闲在这里,这不,好容易我休息了,她却整天当值,屋子里空空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天气越来越冷,不过各宫份例的碳火都是有数的,良妃那里尚且不是很多,何况是分到我这里了,一般我和碧蓝只在睡前才笼上火盆,暖一暖屋子,现在青天白日,只能尽量把自己埋在棉被里,缩成一团就能暖和很多了。 无数次的经验证明,天气一冷,人就格外容易困倦,这不,手里的书连一页也没读上,人已经倚在床头围着棉被睡着了。 是什么,暖暖地,柔柔地在我的头上移动,好痒呀,我忍不住伸出手来推了推,触手柔软,分明,分明……我的眼睛猛地睁开,刚刚的感觉是摸到了一个人的脸没错,当然,那摸到的不是我自己的脸,因为感觉不对呀。 眼前,是一个人环着的手臂,江南进贡的金绣,没有烦琐的花纹却简洁大方,宝蓝色的绸缎,永远给人水样的感觉,清爽舒服。这件衣服我不止一次地见过,是八阿哥胤禩最喜欢的,至于眼前被我依偎着的人,自然也就不用说了。 “醒了?”声音在背后问。 “嗯,八阿哥怎么会在这里?”轮到我纳闷了,最近他不一直很忙吗? “额娘出去了。”他回答我,顺带一收手臂,将我和棉被一起收到了怀中,他永远是那样的暖和,即使是在寒冷的空间里。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让人看到……”我不安地挣扎,现在他半靠在我的床上,这样抱住我,姿势是说不出的暧昧,如果被人看到,那后果是怎样的,还真不好设想。我还没活够,当然要让自己快点脱困了。 “你什么时候能乖一点呢,你这个磨人的丫头。”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轻柔地说,语气里竟然有那么一种浓浓的宠溺在其中。宠溺,天呀,我一定是还没睡醒,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乖一点?干吗说得这么恶心,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接近让我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有点麻麻痒痒的,心里竟然也是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为了摆脱这样的感觉束缚,我只好硬硬地开口了。 “你……”背后,他明显被我的粗鲁言语顶得一愣,半晌,才悠然地靠在我的耳边,低低地说:“婉然,我现在才发现,要是哪天你忽然不说这么煞风景的话,恐怕我还会不习惯,怎么办呢?嗯?” “什么怎么办,就凉拌呗!”我决定装傻到底,他今天的语气,其实也不止是今天了,还有他的行动,都在传递着某种信息给我,我并不是真的傻,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眼下我只能企求,蒙混一天是一天罢了。 在紫禁城里待得久了,别的没见过,怨妇却是常常见到,皇宫是个没有真爱的地方,感情在这里是最廉价的东西,却也是我仅有的东西。我并不准备用这对我来说无比宝贵的东西,去交换荣华富贵或是半生安逸,我只决定要好好保护它,留给真正懂得珍惜的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倒不重要了,会是谁呢?细数我眼下认识的人,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对了,还有未来的雍正皇帝,算来也是认识的,会是其中的谁吗?这些为了江山将要殊死一搏的人们,如果真有缘,能参与他们虽然短暂却辉煌的人生,即便是要随着受尽苦难,甚至送掉性命,倒也觉得不枉此生了。 一想到自己的未来,还可能这么辉煌灿烂,我不觉笑了出来,直到那忽然用力的手臂严重阻碍了我的呼吸,我才想到,胤禩此时还在我身边,天呀,刚才自顾自地做着春秋大梦,倒把他忘了。 “又走神了?婉然,我是不是该好好检讨一下,为什么总能被你当成空气一样忽略掉,其中的问题出在哪里?”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有了点危险的气息。 “没有呀,你怎么会被忽略掉,堂堂的八阿哥耶,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一表人才,走到哪里,都会有数不清的人流着口水看你,然后发出尖叫,这就叫帅哥效应。”在我的时代里,帅哥效应还不止如此,我讨好地看着他说,眼里闪烁着陶醉的神情,胤禩长得是没话说了,‘帅’就一个字,虽然几乎天天见到他,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让人赏心悦目的,不过平时我有所忌讳,并不敢这样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看而已。上帝原谅我吧,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是,骨子里,爱美之心嘛,人皆有之,遇到帅哥,特别是还正神情款款地看着我的帅哥,多看几眼不为过吧。 “看来是我该叫‘非礼’。”半晌,胤禩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我说,顺便伸出了自己的大手,一把捂住了我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哪有?我才没有。”我从来不流口水,所以我毫不迟疑地反驳,伸手去拉他的手。 他的手顺势松了开,却又牢牢地扣住了我的指间,轻柔却坚持,不再放任我的逃避。 “别动了,乖,就这么躺一会儿。”他的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头,顺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一头躺在了我的床上,随后闭上了眼睛。我这才注意到他眉宇间的疲惫,这些日子,想来他是累坏了。 没有再说话,我安静地半靠在床头坐好,任他握着我的手,听着他渐渐平缓的呼吸声,忽然有点不敢想象,未来的二十年里,眼前这个温和俊美的青年,会在大清的政坛上经历无数的暴风骤雨,备受推崇的同时,更加备受打击和折磨。到那个时候,也不知谁可以为他遮风挡雨。 到了良妃终于松口说我们可以像过去一样进进出出的时候,已经是康熙四十一年的年尾了,最近宫内宫外都热闹,听说是朝鲜、琉球派了使臣进京朝贡,这样的场面我还真是没见过,可惜我来到古代,偏偏成了个宫女,要是成为一个侍卫,就可以看到这威风的场景了。 年下忙乱,要准备的东西多,这天下了场大雪,吟儿打发我去御花园收集些树叶子上的雪,好留待春天泡茶,这个工作一贯是我最喜欢的,因为可以边偷懒边干,还可以顺便玩玩雪,当值的一天,很容易就混过去了,所以一得到指派,我马上高兴地抱着一只大大的坛子出发了。 御花园简直是一个雪的世界,四处是银白一片,我一边小心地收集着树叶上的干净雪片,一边蹦跳着在地上留下我的脚印,玩得自得其乐。 “福晋,您慢点,哎呀!” 就在我蹦跳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迎面的甬道转弯处冒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害我收不住势,几乎和她撞成一团。 而我终究也没有和她撞成一团,不是因为我或她身手敏捷,而是因为,她身后忽然又多出了一个人,那人几乎是没有思考,就伸出双手,一只手把她拉进了怀中,另一只手,果断地重重推了我一把,事出突然,我失去了平衡,直接向后坐在了雪地上。 摔倒的瞬间,我想看来又闯了祸,这后宫里,是没有所谓的平等或是人权的,刚刚我听到有人喊福晋什么的,这当然不是在叫我,那只能说明,我几乎撞到的人,就是个福晋了,而且她身后还有个男人,搞不好地位不低,好在我没有把她撞倒了,不然后果还真是不能想象,不过即使我没有撞倒她,我还是冲撞了她呀,哎!看来是注定了倒霉的一天。 “你没长眼睛吗?”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抬头,一声断喝就在头顶炸响,好熟悉的声音,我松了口气,看来还有全身而退的希望,想要抬头,真的很久没有看到了他了。 只是,刚刚一抬头,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已经在我的脸上炸响,原本冻得凉凉的脸蛋上如今是火辣辣的一片,连嘴里都有点咸咸黏黏的液体在流动。 这一巴掌让我猛地清醒了,我狠狠地抬头,站在我们中间的,是一个穿着绿花棉袍的女人,总有四十多岁了吧,是个老嬷嬷了,有点眼熟,像是什么时候见过。不过,说实话,从看《还珠格格》开始,我就异常痛恨宫里的嬷嬷,长期关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心理变态得很,所以从来不正眼看他们,现在算是亲身尝到了滋味,这一巴掌速度之快,让人没办法做出反应,从皮肤上火辣辣的感觉看,这会儿恐怕已经肿了起来。 “胆敢冲撞十四阿哥和福晋,简直是不想活了。”那嬷嬷咬牙切齿一番后,见身后的主子没有制止的意思,索性抡圆了胳膊,准备再挥我一巴掌。 岂有此理,打人不打脸,刚才我一不留神挨了你一巴掌,那纯粹是个意外,意外怎么会一而再地发生呢?我嗖地站起来,一把捉住了距离我的脸只有几公分的大手。 “你……你好大的胆子!”嬷嬷的脸色简直和衣服的颜色一样,绿了。 我暗自得意,准备一巴掌打回去,好好的人不做,偏偏学着人家狗仗人势的样子,我看不惯。 “住手!” “啊!”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听到前面的声音的时候,我硬生生地收住了自己准备还以颜色的手,但是下一秒钟,我就不能自已地叫了出来,就在我犹豫的片刻里,那个嬷嬷已经迅速地掐了我一把,顺势用她的花盆底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我的腿上。 吃不住痛,我又重重地跌到了雪地里,这次是膝盖着地,和地面的石子来了场彻底的亲密接触。 四周忽然变得好安静,只听见那个嬷嬷恶狠狠的声音传来:“死丫头,冒犯了十四阿哥和福晋,教训你还敢还手!”接着,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的,就是“啪”的一声脆响。 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只是奇怪的是,怎么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也许,这一刻,最痛的地方,竟然已经不是脸上,而是心里。 刚刚站起来又跌倒的过程,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十四阿哥正低着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女人,眉毛拧得紧紧的,神色上是说不出的紧张;我也看到了,在我准备还手的时候,他猛地抬头,大声喝令我停手,待到我跌倒、挨打,他却不再做声,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 “看来是我该叫‘非礼’。”半晌,胤禩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我说,顺便伸出了自己的大手,一把捂住了我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哪有?我才没有。”我从来不流口水,所以我毫不迟疑地反驳,伸手去拉他的手。 他的手顺势松了开,却又牢牢地扣住了我的指间,轻柔却坚持,不再放任我的逃避。 “别动了,乖,就这么躺一会儿。”他的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头,顺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一头躺在了我的床上,随后闭上了眼睛。我这才注意到他眉宇间的疲惫,这些日子,想来他是累坏了。 没有再说话,我安静地半靠在床头坐好,任他握着我的手,听着他渐渐平缓的呼吸声,忽然有点不敢想象,未来的二十年里,眼前这个温和俊美的青年,会在大清的政坛上经历无数的暴风骤雨,备受推崇的同时,更加备受打击和折磨。到那个时候,也不知谁可以为他遮风挡雨。 到了良妃终于松口说我们可以像过去一样进进出出的时候,已经是康熙四十一年的年尾了,最近宫内宫外都热闹,听说是朝鲜、琉球派了使臣进京朝贡,这样的场面我还真是没见过,可惜我来到古代,偏偏成了个宫女,要是成为一个侍卫,就可以看到这威风的场景了。 年下忙乱,要准备的东西多,这天下了场大雪,吟儿打发我去御花园收集些树叶子上的雪,好留待春天泡茶,这个工作一贯是我最喜欢的,因为可以边偷懒边干,还可以顺便玩玩雪,当值的一天,很容易就混过去了,所以一得到指派,我马上高兴地抱着一只大大的坛子出发了。 御花园简直是一个雪的世界,四处是银白一片,我一边小心地收集着树叶上的干净雪片,一边蹦跳着在地上留下我的脚印,玩得自得其乐。 “福晋,您慢点,哎呀!” 就在我蹦跳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迎面的甬道转弯处冒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害我收不住势,几乎和她撞成一团。 而我终究也没有和她撞成一团,不是因为我或她身手敏捷,而是因为,她身后忽然又多出了一个人,那人几乎是没有思考,就伸出双手,一只手把她拉进了怀中,另一只手,果断地重重推了我一把,事出突然,我失去了平衡,直接向后坐在了雪地上。 摔倒的瞬间,我想看来又闯了祸,这后宫里,是没有所谓的平等或是人权的,刚刚我听到有人喊福晋什么的,这当然不是在叫我,那只能说明,我几乎撞到的人,就是个福晋了,而且她身后还有个男人,搞不好地位不低,好在我没有把她撞倒了,不然后果还真是不能想象,不过即使我没有撞倒她,我还是冲撞了她呀,哎!看来是注定了倒霉的一天。 “你没长眼睛吗?”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抬头,一声断喝就在头顶炸响,好熟悉的声音,我松了口气,看来还有全身而退的希望,想要抬头,真的很久没有看到了他了。 只是,刚刚一抬头,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已经在我的脸上炸响,原本冻得凉凉的脸蛋上如今是火辣辣的一片,连嘴里都有点咸咸黏黏的液体在流动。 这一巴掌让我猛地清醒了,我狠狠地抬头,站在我们中间的,是一个穿着绿花棉袍的女人,总有四十多岁了吧,是个老嬷嬷了,有点眼熟,像是什么时候见过。不过,说实话,从看《还珠格格》开始,我就异常痛恨宫里的嬷嬷,长期关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心理变态得很,所以从来不正眼看他们,现在算是亲身尝到了滋味,这一巴掌速度之快,让人没办法做出反应,从皮肤上火辣辣的感觉看,这会儿恐怕已经肿了起来。 “胆敢冲撞十四阿哥和福晋,简直是不想活了。”那嬷嬷咬牙切齿一番后,见身后的主子没有制止的意思,索性抡圆了胳膊,准备再挥我一巴掌。 岂有此理,打人不打脸,刚才我一不留神挨了你一巴掌,那纯粹是个意外,意外怎么会一而再地发生呢?我嗖地站起来,一把捉住了距离我的脸只有几公分的大手。 “你……你好大的胆子!”嬷嬷的脸色简直和衣服的颜色一样,绿了。 我暗自得意,准备一巴掌打回去,好好的人不做,偏偏学着人家狗仗人势的样子,我看不惯。 “住手!” “啊!”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听到前面的声音的时候,我硬生生地收住了自己准备还以颜色的手,但是下一秒钟,我就不能自已地叫了出来,就在我犹豫的片刻里,那个嬷嬷已经迅速地掐了我一把,顺势用她的花盆底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我的腿上。 吃不住痛,我又重重地跌到了雪地里,这次是膝盖着地,和地面的石子来了场彻底的亲密接触。 四周忽然变得好安静,只听见那个嬷嬷恶狠狠的声音传来:“死丫头,冒犯了十四阿哥和福晋,教训你还敢还手!”接着,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的,就是“啪”的一声脆响。 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只是奇怪的是,怎么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也许,这一刻,最痛的地方,竟然已经不是脸上,而是心里。 刚刚站起来又跌倒的过程,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十四阿哥正低着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女人,眉毛拧得紧紧的,神色上是说不出的紧张;我也看到了,在我准备还手的时候,他猛地抬头,大声喝令我停手,待到我跌倒、挨打,他却不再做声,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 崔嬷嬷?你认识那个老家伙?”一想起刚才的一幕,我咬牙切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哼! “怎么会不认识,我从小在德妃娘娘那里长大,崔嬷嬷是娘娘从家里带来的,一直在左右服侍,也算看着我长大的。”胤祥说。 完了,还挺有来历的,看来想报仇不容易。等等,崔嬷嬷是德妃的亲信,难怪看她有点眼熟,上次良妃生病,好像跟着她主子一起来过。 一想到德妃临走时看我的眼神,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寒冷的感觉透心而过,竟然是德妃的人。 “那她不好好伺候德妃,怎么跑到十四阿哥身边去了?”直觉上,这个问题很重要。 “那是……”胤祥顿了顿,才尽量平淡地说,“十四弟的侧福晋诊出了喜脉,娘娘怕他们年轻不知道轻重,特意派去服侍的,你知道,四哥建府多年,但是子嗣……所以德妃娘娘自然是分外关心的。” “子嗣?”我忽然很想大笑,难怪他那么紧张地一把推开我,原来竟是这个原因。天呀,才多大的孩子,刚当了人家丈夫,竟然又要做父亲了,我的天呀!早恋加上早熟,实在是太可怕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胤祥看着我哈哈大笑的样子,有点慌了,“你怎么了?” “哈……我没事……哈……你,你能告诉我吗,你们男人都很看重子嗣吗?” “……”胤祥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哈……那你们娶一大堆老婆回家,就是为了生孩子?”我笑得几乎要抽了,天呀,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过这样的人种。 “别笑了,你笑得好难看,其实,不全是这样的。”胤祥正色说道,“你没听说过吗?外面的人都说,我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代代都有情痴,情到深处,虽死无悔,不论是王侯阿哥也好、即便是九五至尊,其实也是一样的。” 我一愣,想起了皇太极和宸妃,还有我最喜欢的顺治帝与董鄂妃,还真的是代代情痴,生死相随。“那你们兄弟中,谁是情痴呢?”我忍不住问了出来,问过之后,自己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下,这个是要盖棺定论的,现在问他几十年以后的事情,简直是开玩笑。 “嗯?”胤祥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足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方向,缓缓说,“这个……以后你自然会知道,也许是一个,也许……都是也说不定。” 直到天黑了之后,我才匆忙从十三阿哥处出来,一来是我真的很不舒服,二来,我实在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我的脸。 出来的时候,十三阿哥叫人捧了一个装满了从树叶上收来的雪的坛子给我,我才想起来今天出来的任务,正想谢他费心,他却说,是刚刚他那个四哥叫人送来的。 第二天清晨,我就被碧蓝的惊叫吵醒,身上滚烫,头也晕晕的,勉强挣扎着坐起,问她怎么了,碧蓝不说话,却抱着我痛哭。我知道,肯定是我的脸惨不忍睹,只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腰,虚弱地说:“别这样,我又没怎么着。” “你怎么弄成这样?”她哭着问。 “没什么,遇到一只疯狗而已,别哭了,我今天可能不能当值了,你帮我跟吟儿姐姐说声吧,这几天,恐怕要辛苦你了。”挣扎着说完,身上的酸痛让我难以支持,只好又躺下了。 碧蓝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天呀,你在发热,这怎么办?” 我摇摇头,说了声:“没事,睡会儿就好了。”就沉沉睡着了。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那么清楚了,身边有人来回走动了几次,我分明有知觉,却就是睁不开眼睛看,接着,又被灌了一大碗的药,奇怪,竟然不觉得苦,失去味觉,吃药的时候还是有点优势的。 等到周围终于安静了,我才真正轻松下来,不知是不是吃过药之后,心里多少有了安慰,好像没那么难受了,终于可以舒服地睡了,要是一睡就能回到我来的地方,那就更好了。 不知多久,天上竟然下起雨来了,一滴落在我的脸上。快跑,腿一动,人却惊醒了,好好的躺在床上。数九寒冬,下什么雨呀,做梦了,又做梦了,闭上眼睛的瞬间,余光却扫到了身边一张雪白的脸。 十四阿哥,此时,他正惨白着一张脸,睁着双红红的眼睛趴在我的床边。 想起他昨天的种种,我就有气,索性转过身,闭上眼睛不看他。 “婉然,你……在生我的气?”他说。 “……”我不理睬。废话,我不是生气,我……我恨你! “婉然,你恨我吗?”他继续说,声音却低沉了几分。 “……”我继续沉默,总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 “婉然,我……不求你原谅我,你该恨我的,我背叛了你,和别的女人……你该恨我的……”他的声音沉到了谷低,带着点伤痛欲绝的滋味。 什么?我听不下去了,这是哪跟哪呀?我恨他,好像不是因为他有了别的女人这件事吧? “停!”我翻身坐起,正面盯着他,打断了他接着的话,“我有必要说,我生气,和你有了女人没有关系,你明不明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一闪而过的伤心。 “我生你的气,是因为你眼睁睁看着别人打我都不制止,你不是我认识的十四阿哥了。”为什么他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我才委屈难受呢。 “对不起,婉然,这件事,我只能说,对不起,”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你不知道的,当时我多希望崔嬷嬷打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每一下,打在你脸上、身上,都像打到我的心一样,我不敢看你,就怕多看你一眼,我就要忍不住冲上去一脚踹开她。从小到大,我一直很怕见到四哥,他对我的要求总是那么严厉,但是,前天我见到他来,却实在地松了一口气,他从走过来时就一直看着你,我就猜,他会救你。婉然,我很没用是不是,崔嬷嬷是额娘的人……我,我想保护你,结果,却总是连累你,让你挨打,把你害得这么惨……我也想像四哥那样,我像他那样强大的时候,就可以保护你了,婉然,我想保护你,真的!” “……”我无言,心里隐隐地猜到了他话里没有明说的问题,看来,我这顿打是早晚要挨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是警告吧,我笑了,偏不怕你。 心里的结松了松,但是依旧不想面对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用这么蠢的方法来保护我,如果这可以称为保护的话,那我看还是很不必了,请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但是我的心里,却又很难真正地恨他,毕竟,他是我来到古代之后认识得最久的朋友;毕竟,他曾经为我做过那么多的事情;毕竟,他曾经带给我如此多的感动;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毕竟,他要反抗的是他最亲的额娘。 对了,他的额娘,德妃娘娘,为什么会好端端的对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注意起来了?我一向是不在大场合出现的,只见过一面的人怎么会这样呢?刚刚他又说什么连累了我,怎么回事?我疑惑地看着十四阿哥,他的眉锁得紧紧的,眼睛不仅红红的,而且还凹了进去,好像很久没睡觉了一般。 而且,他的脸色很差,白得有点不同寻常。“你怎么搞的,脸色这么不好,生病了?”我本来想问他最近做了什么事好好的连累了我,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 “没事了。”见我和他说话,十四阿哥的脸上重又有了神采。 “没事了?那是真的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眨了眨眼,嘴已经自己发问了。 “……” “快说!”我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 “好了一阵子了……” “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就是那天早晨,我……我睡不着,只想见你,来了才发现,我进不去,就,就等了一会儿,结果,就……”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越说声音就越低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一会儿是多久?”我盯着他问。 “一会儿,就是一会儿。”他低着头答。 “多久?” “不到……两个时辰。”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的头又开始昏昏的,两个时辰,站在那里吹北风,果然够狠!如果那天我不是失眠,提前起来逛逛,估计早晨,开门的太监或是宫女就会惊恐地发现,十四阿哥冻得昏倒在了门口,那还不天下大乱。 大概又和他说了一阵子的话,不过我神忘已经有些不清楚了,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刚刚说“前天”,似乎,我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这次,不知还要昏多久。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阴谋初现(上) 人好像在天空中飘荡一样,忽上忽下的,眼前总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天、看不到地,也看不到周遭的一切,只是茫然地飘荡着,前方是一个有亮光透出的地方,感觉上,好像我现代的家,要——回家了吗? “快醒醒,你睡得够久了,快醒醒。”有人在好温柔地叫我,是……妈妈吗?我回家了吗? “婉然,别再睡了,你已经睡得太久了,醒过来吧,求你了!婉然!婉然!”是谁?谁的声音,把我从梦境一下拉回了现实? 轻轻睁开眼睛,好奇怪呀,一直在睡觉,却依旧觉得如此疲惫,好像刚刚进行了长途旅行一般,而且,好像差点就回家了。 想掐自己一把,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但是,却发现,我的手不知何时被牢牢地禁锢在一双大手里,白皙修长的手,胤禩的手。 “你醒了,真是个懒丫头,叫了你这么久,还以为你不会醒了呢。”胤禩永远温暖的笑容,此时感觉到了我的清醒,适时地在我面前展开。 “我——睡了很久吗?”才一开口,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沙哑、无力。 “不久,”他貌似认真地想了想说,“也就是两天吧,像你这样少吃一顿都饿得要命的人,我还真不能想象,两天没吃东西,会变成什么样子。” “什么,两天?”我刚刚对他提供的数字表示惊叹,就觉得肚子里饥饿的感觉阵阵袭来,讨厌,刚刚醒来,说什么不好,便要提醒没吃饭这种事情。 我躺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挣脱了胤禩的手,好在这年头没有睡衣一说,我都是穿着一身柔软得和外衣几乎一样的衣服睡觉,可以直接起床直奔小桌。 由于我贪吃的毛病,桌子上是永远有一份糕点的,此时虽然由于更新得不及时,变得硬邦邦的,不过聊胜于无。 一口吞下一块类似于现代酥皮的点心,久未吞咽固体的喉咙罢工了,我的呼吸变得困难,直着脖子,食物进退维谷。 天呀,我是不是要变成第一个穿越时空却不幸被食物噎死的倒霉蛋,我不要,我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怎么可以这么没尊严? 手忙乱地在桌子上摸着,水杯呢?茶水呢? “快喝。”一个声音命令着,一杯诱人的水已经递到了我的唇边。 咕咕—— “啊!”我长叹,食物顺利地吞下去了,胃里瞬间有了满足的感觉,真好,再来一块。 手刚一伸出去,就立刻挨了一巴掌,不重,但足以让我闪电般地收手,眼睁睁地看着胤禩把那盘可爱的点心拿走。 “给我,我好饿。”我小声抗议着。 “不行,这个已经不能吃了,会噎死人的。”胤禩想也不想地拒绝。 “我宁可噎死,给我。”我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臂,眼睛却牢牢地盯着盘子。 “哎!”他叹气,“婉然,你病刚刚好,不能吃这么油腻,一会儿叫小厨房给你熬点粥,你先忍一会儿好不好?” “不行,我要饿死了,先吃点垫垫好不好,我慢点吃还不行吗?”我摇晃他的手臂,尽量放柔了声音,弄得自己都有点起鸡皮疙瘩。 “……那再吃一块——你慢点。”他刚刚松口,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抢过了盘子,两天没吃东西,破纪录了,所以实在是要饿死了。 看着我狼吞虎咽,胤禩除了摇头叹气外,只能拿起水杯,时不时地解救我的喉咙,片刻间,盘子空空。 胤禩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我:“就至于饿成这个样子?” “嗯。”我点头,自己的胃,只有自己有数。 “你的脸还疼吗?”终于,他还是问了。 脸,是了,我被人狠狠教训了,用手摸了摸,好像不肿了,也不疼了,于是我摇了摇头。 “你生十四阿哥的气吗?”他停了停,用怜惜的眼光看了看我,缓缓地问。 “你——你怎么知道?”我一愣,这件事什么时候传到他耳中的?我好像没说呀。 “傻丫头,这宫里头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自然知道,”他皱了皱眉头,“何况,十四弟还亲自向我解释了。” “你知道了?”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是了,那天闹得如此热闹,怎么能指望没有人知道。 “嗯。”胤禩点头,停了会才说,“婉然,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个性,究竟能不能在这样的皇宫里生活?” “?” 我究竟能不能在这样的皇宫生活,还真是个蛮难回答的问题,基本上,初中时班主任经常对我们说的是“事事我必力争”,这些年来,我似乎也就是基本按照这个思路生活的,说我不行的事情,便偏要做到行为止,那么,按照这个推理,我是不是该说,我可以适应这个皇宫的生活,而且还会过得比别人好呢?也许吧。 于是我耸了耸肩,继续吃我手里找到的东西。 胤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离开时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的病好了,和它来的时候一样迅速地就好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我命大呢,还是古代的中药真的有效,总是,我又恢复了从前的生龙活虎。 而康熙四十二年,也在这个时候热热闹闹地走来了。 除夕的乾清宫家宴照旧举行,不过多少有些奇怪的就是,这次良妃依旧单单留下了我,是不是因为我频繁地惹祸,所以大的场合就不能参加?哎,早知道,我就谨慎一点多好,最起码也可以去看看康熙皇帝究竟长的什么样子,可怜我也来了两年了,竟然从来没见过康熙的样子,郁闷呀! 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闷是难免了,宫里的人除了当值的照看灯火的小太监和宫女之外,其他的人不是跟着良妃去了乾清宫,就是独自去找朋友聊天了。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深刻地感受到了朋友的重要性,因为在这里,我几乎是没有什么朋友的。 闷得发慌,只好一个人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其实来到古代之后,我已经改掉了从前每每隔上一两个小时就要照照镜子的习惯,毕竟,感觉上不对着镜子,自己还是自己,对着镜子一照,自己却总是恍惚,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人是谁呢? 外面的风听起来似乎不大,几天前就听碧蓝说今天晚上宫里还是照例要燃放焰火,与其在屋子里闷得要命,还不如过去占个有利的位置,一会儿看看烟花也是好的。 拿起我的大披风,人自是一愣,还是上次胤祯送了给我的那件,不经意也过了两年了,只是这两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物是而人非,在这样的夜晚,怎么能不让人凄然。 摇了摇头,披风还是被轻轻放下了,推开房门,人便溶入到了深深的夜色中。 这样的夜晚,果然是该出来走走的,因为越是往乾清宫的方向,就越是有更多欢笑的人群,虽然我谁也不认识,但是心情却大好了。 最近才发现,晚上我有些不认路,好在紫禁城的东西六宫之间,都是一条笔直的路,最多我也就是分辨不清楚自己走到了哪里,反正想凑热闹就向前,想回去睡觉就转身向后,也没什么困难的。前面的宫门处,站了好些个宫女、太监,大家围在一处,不时,人群中便发出砰的一声,而后人群笑着散开再聚拢,看来是在放烟花。 放烟花这个可是我的强项,谁叫咱天生胆子大呢,从小和几个哥哥一起长大,二踢脚这东西也是常常接触的,估计古代炸药技术还没登峰造极的时候,这里的烟花都难不倒我,于是加紧脚步凑了过去。 “小豆子,你快点呀,大家都等着呢。”人群中,一个女声响起。 “催、催、催,就知道催,这个可不比刚刚那个,有本事你来点,干吗跑得比谁都远?”一个有点尖细的声音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我很容易就挤到了里圈,其实也不是我力气有多大,而是我来的时候,适逢围观的人都在小步地向后退着,有人肯挡在他们前头,当然好了。 最里面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拿着燃鞭炮用的碳条,眼前放的却是硕大的一个炮仗,只外观看就有我熟悉的二踢脚两三个大小,难怪那小小的身影,手抖得什么似的。 一次次把火凑过去,一次次因为手抖而在空中错过,周围的人屏息凝气,身子摆出了随时后退的架势,但是看着他一次次地点不着,难免发出叹声,却没有上前自告奋勇地代替一下。 我目测了一下,捻子很长,估计点燃之后闪身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于是,我忍不住走了过去,拍了拍蹲在地上的小太监,结果他一紧张还真是差点给点着了,看到有人肯接替他,自然是高兴了,把碳条往我手里一递,嘱咐了句:“小心点呀!”人已经迅速和身后的人群混成一片了。 我蹲下之前,看了看周遭的退路,不错,人群已经自动让出了更大的圈子给我,果断地吹了吹手里的碳,我迅速伸手,捻子着火,我直起身子后退,砰砰的炸响在身后传来,不过要我说,和二踢脚的威力几乎不具备可比性。 人群一片欢腾,早有人递了另一个焰火过来,我点燃,后退,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礼花,感觉好亲切,是那种家乡的味道吧。原来焰火的美丽,古今差得也不是很多,我开始兴奋起来,于是就想玩点花样。 在我的临时指挥下,宫女和太监们把这里的焰火拿出了很多,炮仗的长捻三五成群地缠在一起,然后点燃,声音便也有了震耳欲聋之势。焰火摆成各种图案彼此搭配,然后逐一点燃,此起彼伏,颜色互相映衬,倒也好看。 炮仗这东西,就属于越放胆子越大那伙的,看准了这个时候的炮仗其实火药不多,威力也不大这个特点,我开始尝试着把它拿在手里,等到点燃后,才凌空抛出去,这比刚刚更多了几分惊险刺激,我玩得高兴,周围看的人自然也兴奋,叫好声和炮仗爆炸的声音一时不断,我也不免多了分卖弄的得意。 正高兴的时候,顺手又向空中丢了一个炮仗,却没听到周围人兴奋的欢呼,我一愣,下意识地左右扫了一眼,不对,很不对,刚刚还又叫又跳的人群,这会儿怎么都矮了半截,忽然的寂静让炮仗在空中爆炸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我迟疑地转身,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目光和为首的人碰了个正着,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是彼此却都迅速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份惊讶。 这个人有些眼熟,但又说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有一双好漂亮的黑眼睛,嗯,和胤禩、胤祥他们很像,即使是在这样没有星月的天空下,依旧奕奕发光,年纪应该不小了,但是保养得不错,灯火下,分明看到他身上穿了件紫色的貂裘大氅,袖口处,却露出了金龙的丝绣,金龙——我想,我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变得矮了。 跪在地上,虽然我心里很激动,因为我终于还是看到了那个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康熙皇帝,但是,我却不能不害怕,因为今天我又“脱颖而出”了,人越是想把自己掩藏在茫茫人海里,不知为什么,就越有机会单独暴露于空气中。 四下里一片沉静,静到可以听到周围人的呼吸声,一个清越低沉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都起吧。”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我的声音自然也混合在了众多人的声音当中。 起立之后,人群很自觉地退向两侧,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没有口令的情况下,这许多的人可以这样做到如此的整齐划一,遥想大学军训时,教官为了让我们走路、行动的步调一致,可足足耗时近半个月呢。 脚步声在忽然寂静下来的夜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我垂着头站在人群中,真的很想抬头看一眼康熙皇帝此时的表情,毕竟,今天错过了,下次再见可就真不知是什么年月了,不过,那种越来越近而且越来越明显的压迫感,却让我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好奇心和小命比较起来,我想,我更倾向于后者。 脚步声,终止于我的面前,确切地说,不是我的面前,因为此时我已经混到了人群的最后一排了,但是,却也是我的正前方。 “刚刚是谁在放焰火?”清越的声音响起。 完了,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过关。 不等我去想如何回答,这群全无义气可言的宫女和太监们已经自动把我出卖了,人群左右一闪,我暴露于空气当中,只好上前一步,下跪说道:“是奴婢。”“嗯!”那声音嗯了一声,倒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意思。于是我只好接着跪着。 “现在倒是很少有女孩子有你这样的胆气。”那声音停了一会儿又说。 这——是不是可以当做是夸奖我?管他呢,就当是吧,于是我挺了挺腰说:“奴婢谢皇上夸奖。” 低着头,我依然能感觉到有道目光射在我的头顶上,福祸相依,该来的总是躲不掉,这样一想,心里反而平静了,既然他迟迟不开口,我只好抬头看看他老人家预备如何了。 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的流露,这让我心里暗暗喝彩,果然是一位一生经历了无数风浪的精明帝王,在任何的时候都不会让人有机会看到他的真实想法,以我这种浅浅的道行当然更是连他此时的喜怒都判断不清了。 “起来吧。”目光短暂接触后,康熙淡淡地说。 “谢皇上。”好像该这么说吧,反正能站起来总是好的。 刚刚起身,站在前面的康熙皇帝已经起步了,周遭的人忽又整齐地跪了下去,我可怜的膝盖呀,虽然动作比周遭的人慢了半拍,还是得跪呀。面前,一大堆太监匆匆走过,偌大的空间里却始终只听得到一个人坚实的脚步声。 警报解除,刚刚玩闹的人又聚了过来,各式的烟花重又递到我的眼前,而烟花的主人则都带着央求的目光看着我。 吹了吹手里的碳条,我照旧来者不拒地点了起来,心里却没了刚才的雀跃,有的只是一丝隐隐的不安,这是一种平衡被打破的前兆吗? 过了一会儿,我接过了一个不知是谁递过来的很粗筒的烟花点燃,姹紫嫣红几乎是立刻笼罩了这一方天地,人人都傻傻地看向天空,为这一闪而逝的绚丽,不肯错开眼片刻,我却趁这个机会悄悄溜走了。 回到储秀宫,才知道前面的家宴已经散了,良妃自在屋子里守岁,留了吟儿和咏荷服侍,其他的人则允许自去玩耍,我自然是乐得回自己的屋子了。 碧蓝没在,我猜这小丫头也一准去找了什么人玩去了,我一贯守岁总要有电视在旁边支撑,可如今,别说电视了,就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没多会儿,眼皮已经甜蜜地黏在了一处,于是,索性倒头就睡。 就这样,睡梦中,我迎来了康熙四十二年的第一天。 第三十一章阴谋初现(下) 清早起床,记起今天当值,草草取了冷水洗脸,重新梳了辫子,便赶紧到了前殿。 良妃一贯起得很早,这会儿已经是醒了,我们几个当值的宫女端着盥洗用具和新的衣衫鱼贯而入。今天是大年初一,照例领了赏,不过我却发现,其实在这宫里,钱也就是一个摆设,我从来没想过要怎样怎样,自然不用四处打点,这样一来,钱根本就没有花的地方,还得费心保管,麻烦。 早饭过后,八阿哥早早地来了,一年中难得不用上朝的日子,他穿了件簇新的马褂,上面绣着水天一色的花纹,衬着一件小貂皮的外氅,头上戴了顶一色的红绒结顶的暖帽,碧蓝打帘子的时候,先已经愣住了,我站在她旁边,见她不动,也就调皮地把力道搭在她身上,只尽力地探出头去,嘴里问她:“傻看什么呢?” 这一刻,外面下着雪,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他站在那里,任风吹起自己的衣角,我忽然想到了衣袂飘飘这个词,其实,也许用玉树临风来形容此时我眼前的人,大概也不为过吧。 碧蓝忽然一动,害得我几乎重心不稳,幸好只是摇了摇,不然,八阿哥一进来便又可以欣赏到我对他“大礼参拜”的画面了,当然,如果趴在他面前可以称之为大礼的话。 我抱怨地瞧了碧蓝一眼,小丫头早就忘记了刚才害我几乎跌倒的事了,自顾自请了安,就准备茶水去了。 胤禩含笑看了我一眼,也没多说话,便自己挑帘子进了暖阁里。我只好跟在身后,他们也不过照旧是些母子之间问候的话,暖阁里热乎乎的,弄得我直有打瞌睡的冲动,于是准备瞧准了时机,溜出去偷会儿闲。 这边,胤禩却说:“额娘这一年身子总不太好,儿子特意寻了点好的补品孝敬您,另外,这一年,额娘身边服侍的人也都辛苦了,儿子还备了些小东西,叫小陈拿了在外头,这会儿拿进来可好?” 良妃笑了笑,点了点头,只对站在一边伺候的我说:“婉然,去把东西接过来,大冷的天,叫跟八阿哥的人去喝点热茶,休息休息吧。” 我应了出来,果然见小陈和另一个小太监各自捧了些东西站在雪地里,掀起门帘让他们把放在外面的桌上,才带他们去耳房用茶。 回来的时候,吟儿几个不当值的也过来了,却原来已经在领这里的赏赐了。我拿到一个宫制的荷包,里面有几个金锭子,另外还有一只珠钗,做工倒是极精致的。古董我是一概很喜欢的,虽然眼下没什么用处,不过我已经琢磨好了,反正这紫禁城是到了我生活的时代依旧存在的,等到手里积攒的古董多起来的时候,我就偷偷挖个坑把它们埋起来,万一有一天我可以回到现代,就来挖宝,到时候,嘿嘿,发了。 初一,后宫的妃嫔、皇子、公主按照惯例还要去慈宁宫朝贺新年,这会子八阿哥来也是要和良妃一道过去的,又聊了几句,良妃看了看时辰,整理了妆容,带了碧蓝出门。偌大的储秀宫里,很快又恢复了沉静,虽然当着差使,不过按照去年的经验,这不到天黑,是不会有人回来的,而由于过年,我们的差使进行了调整,到时候就已经换人了,我乐得逍遥。 回到自己的屋子,歪在床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书,最讨厌现在的头发了,粗粗的辫子搭在脑后,睡觉的时候咯得难受,好在今天的差使也算完事了,索性就散了开,一任它们凌乱地散在床上、枕上。 读的是李商隐的集子,说来人的品位变化得也快,小的时候总是喜欢苏轼的大气磅礴,最读不得委婉缠绵的句子,现在却喜欢得紧,随手翻了一页,心却是一沉。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景虽然不应,但是情却暗合,很小的时候就朗朗上口的句子,在这一刻,忽然催出了泪来。 丢下书,趴在枕上,流年往事竟然依旧历历在目,原来,自己从就不曾忘记过,原来,自己也没有想的那么洒脱,原来,这样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我也是如此地害怕孤单。 不知自己流了多少泪,也不知过了多少的时间,只在朦胧间觉得有一只手在身后轻轻地抚摩着我的长发。 头自枕中抬起,入眼的是温和的笑容,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眸,正深深地凝视着我,里面写满的是关心和爱怜。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悠然长叹,胤禩,这一刻来的为什么是你? 没有问他怎么脱身出现在这本不该他出现的地方,只是任由他用手指小心地擦去我脸上未干的泪痕。 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彼此相望,直到我的愁绪终于在他沉静温柔的目光中如水汽般地蒸发了。 于是,寂静的屋子里回荡起我轻轻的笑声,胤禩的反应是马上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没发烧。”我好笑地打掉了他的大手,下一刻,人却被拉得猛地一转,跌进了他的怀中。 “真的吗?我看不像,不然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他的声音闷闷地发自我的身后,轻轻的呼吸拂过我的耳朵,好痒。 “哪有。”抵赖是我的长项。 “是吗?没有吗?”他的声音有点危险地传来。 “没有!”我侧头笑着看他,却看到他的头一点点凑了过来。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感觉他的吻轻柔地落在了我的眼上:“那,这小兔子一样的红红的眼睛,是谁的?”他坏坏地问。 “……”我笑而不语,只是挣脱了他的怀抱,退开几步,站在一边歪着头看他。 “婉然。”他叫我。 忽然发现,原来婉然这个名字,虽然没有我司徒晓的名字来得响亮,但是,经由一个这样的声音唤出来,竟然是可以这样婉转轻柔。 “还没问你,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不是该在慈宁宫吃饭吗?”我故意不理他的呼唤,也不去看他的脸,实在是因为他的目光和他的声音这一刻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让人脸红心跳。天呀,脸红心跳,我一定是疯了。 “你猜猜看。”他回答得含糊无比。 我愣了一下,心想,难道是得罪了他老爹被赶了出来? 估计我狐疑的神色,还是泄露了我的想法,胤禩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走进一把拉住我,却忍不住敲了敲我的头“你这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没有挨骂,不过是偷溜出来一会儿罢了,现在也要过去了。” “为什么要溜出来?”我想不明白,这个时候不是该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才对吗?怎么会溜到我这来? 胤禩淡淡的笑容始终浮在嘴边,这时却有些无奈似的轻轻拥住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溜出来,婉然,我只是很想见你,很想这么拥着你,我是不是疯了,刚才坐在慈宁宫,我一直告诉自己,再等等,明天我早点过来就可以看到你,但是这么想着,脚却不听使唤,就这么自己又跑了回来,婉然,我生病了。” 把头埋在胤禩怀里,笑容却从未曾消失,一种从心里涌起的笑意控制着我的所有神经,是的,我很想笑,不知是为了什么。 晚上终究还是失眠了,因为我的心、我的思绪转动个不停,手里一块温润的和田白玉已经被我看过了不知多少遍了,上面刻着四个我不认识的篆字,胤禩曾轻轻念过:匪石匪席。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正月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初九,这一天是十四阿哥的生日,早晨起来心里多少有些闷闷的,那块金闪闪的表依旧走得准确无比,只是一年间的种种变化却总是让人始料未及的,我当然没有再绣一个荷包,因为我找不出一个这样做的理由。 清早起来,因为不是当值,也没事可做,草草地吃了口饭,想起昨天碧蓝说看到御花园的梅花都结了花苞,盛放也只在这几天,就准备去折几只回来插瓶。 出了宫门,风是清冷依旧,不过其中却似乎有了些许暖意,这几天雪总不断,天地间自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心情也豁达了很多。进了御苑西门,风带了一阵阵清淡的花香,原来一夜之间,梅花竟已争相盛放。曾经也学过画梅,老师画的永远是嫣红的一片,而我却独爱白梅,爱那“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情致。不过这里的梅花却清一色是红的,也不是那样明艳的红,在白雪世界的映衬下,那红是一种剔透与晶莹。 走近了细细地观赏,昨夜的雪在花瓣上留下了点点洁白,忽然佩服曹雪芹,竟然能写出收集梅花瓣上的雪烹茶这样让人垂涎的文章来,不过,这在我看来,简直不是人干的活,花瓣上只那么星星点点的雪,要收集一坛子,天呀,那是什么工程呀。 看了一会儿之后,我还是决定趁着自己还没有觉得寒冷,早点折上几枝回去的好。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我选好了一枝,果断地伸手。 用力……没动,再用力……花枝柔韧地弯了下来,但是没断,一松手,反弹了回去,连带着弹了我一脸的雪沫子,手被粗粗的树枝扎得生痛,但是,花枝依旧。 好顽强的生命力,是谁说花开堪折直须折的,其实花也有生命,虽然终究不免凋零,但是,它却依然宁可选择顶霜冒雪地傲然盛放,也不愿和我回去那温暖的小屋,只为我一人吐露芬芳,气节如斯,倒叫人钦佩了。 我自笑了笑,退后几步,放弃了折枝插瓶的想法,决定只在这里欣赏就好了,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该被尊重,人是这样,花亦然。 “婉然,你是婉然吧。”就在我望着梅花独自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声音。 “你是——”我习惯地转身,脸上挂上了笑容。 眼前的女子身上穿了件滚着白狐狸毛边的斗篷,里面隐约露出的却是一件粉红色的织锦棉袍,梳了个小小的两把头,插了几只钗子,正扶着一个宫女的手,站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那容貌——有些眼熟,不过,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倒是个标致的人儿,年纪也不大,总有个十五六的模样吧,有宫女服侍,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只是该如何称呼呢? “看了福晋也不行礼?”正在我努力地想这究竟是哪一位的时候,一旁站的宫女沉不住气了。 福晋——嗯——谁的福晋呢?我冥思苦想中。 “不必了。”我还没想明白,她已经自己开口了,更好,本来就不想行礼呢。“你是婉然,我知道你,”看我依旧一脸的问号,她停了停还是说,“我……是十四阿哥的侧福晋。” 我恍然大悟。 原来……难怪觉得眼熟呢,原来真的是见过一次的熟人,虽然那次见面在我的记忆中是难以忘记的羞辱,不过这样一个娇柔的美人,自己却毫无印象,也不应该,于是我赶紧抬头,重又打量了她几眼。 “谁让你这么看福晋了?”看来我的眼神引起了误解,那个小宫女说话的声音比刚刚提高了几分。我摇头,十四阿哥家里都养些什么人呀,一个比一个……嗯——狗仗人势的感觉。懒得和她们纠缠,不就行个礼吗,这后宫本来就没有什么平等和自由,我行就是了,蹲了蹲身,我便准备转身就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等一下,婉然,我——可以和你聊几句吗?”身后是很小心甚至有点谨慎的声音。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究竟有什么好谈的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不过她已经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如果我还一走了之,是不是会招惹麻烦?不过,如果我不走,会不会招惹更大的麻烦? 我无言地权衡,既然她非要和我说些什么,就姑且静观其变好了,看看宫中的女子都能玩出什么花样也好。 “婉然,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她转到我面前,倒是很诚恳地看着我说。 “当然了。”反正叫了好些声了,何必多此一问。 “你——很特别。”她忽然低了低头,嘴里飞快地说了一句,快到,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一直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样的人,直到见到了,我才明白。”声音几不可闻。 “我——很傻,是不是?”自言自语了半天的人,终于抬头,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了看我这个听众,但是,却不像在询问我。 “侧福晋,我想,不,是奴婢想,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容告退。”我虽然不知道她拦住我和我说这样的话究竟是脑袋里哪根弦坏掉了,不过,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后宫里,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单独和她相处,万一被她设计了就惨了。 我还不想英年早逝,一想到这里,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开始后退。 一步、两步……手被突然抓住。 镇定,我努力控制住了自己要挣扎的动作,我记得,眼前这个是一个孕妇,电视剧里老掉牙的戏码在这样的关头,往往会制造意外,而让柔弱的女人流产,然后让那个害她的人生不如死。没想到,这样的镜头还真有现实生活版。 “我还没说完,你就这么讨厌我?你是这样,他也是……”她的眼眶红了,泫然欲泣。 我心里叹服,这才是贾宝玉口中水做的骨肉呢,眼泪来得真快,恐怕只有刘雪华才能望其项背呀。 “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婉然,真的,我们是一样的人,将来,还希望你可以多关照我——和孩子,行吗?”泪轻缓地从她的脸上滑落。风冷冷地从四面八方吹来,我感觉自己背上一阵阵发寒,在她的泪水中,我看不到什么,但是,心里却有点不舒服,是危险的信号,还是我把人想得太复杂了? 我们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对方,片刻之后,脚步声传来,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快。 “啊!”一声尖叫传来。 “嗯!”一声闷哼。 脚步声忽然杂乱起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我的脸埋在雪里,心却一阵好笑,幸好我是现代电视剧教育出来的,大多数古代女人能想到并且懂得使用的方法,我在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耳熟能详了,不过还是我刚刚的反应比较迅速,不然今天恐怕就栽在此处了。 刚刚可爱的十四福晋忽然尖叫,并瞬间跪了下去,我几乎没有思考,就先行趴到了她脚边的雪上,可怜一个要顾及孩子又要算计别人的女人,速度当然不会如我般迅速,立道也不敢用得太大,于是,当她跪下的时候,正好很轻柔地趴在了我的身上,虽然痛而且很有分量,不过在别人看来,却分明是十四福晋正在殴打我的样子。 空气中一时凝滞,片刻,身上的重量一轻,我松了口气,幸好她还有顾忌,不然要是全力跪到我的身上,我的脊椎恐怕就要断了,到时候可就真的生不如死了,后怕呀。 接着,一双大手把我从雪地上捞起来。 “婉然?怎么是你?”声音里有些许的惊讶,“这怎么了?” 我用袖子在脸上蹭了蹭,睁开眼睛一看,就对上了一双俊美又邪气的细长美目,虽然这时那蕴涵其中的惊讶有些破坏了他平时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不过这个比女人漂亮的男人从来就在我心里没什么优美的印象,倒也罢了。 “十四弟,这是你今天给我们安排的即兴节目吗?”那个美丽得一塌糊涂的家伙,九阿哥胤禟嬉笑着开口了。 不要生气,我暗自告戒自己,有些动物的嘴里,是不能指望长出象牙的。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什么即兴节目?”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然后才是脚步声和喘气声,“什么好玩的节目,我没看到,重来。” 我真要晕倒了,这个声音永远走在人前头,永远跟着九阿哥人云亦云的家伙,还真是走到哪里都能遇到。 先狠狠地扫了九阿哥一眼,才预备回头警告一下那个脑袋缺弦的十阿哥。没想到,还没等我动,人已经被人大力地旋转了过去,迎面是一张大大的笑脸,浓浓的眉毛,闪亮的眼睛,除了十阿哥还能有谁? “婉然,原来是你呀,什么好玩的东西,你不能偏给了九哥和十四弟,还有我的呢?”他兴奋地说。 身上的筋骨隐隐作痛,今天出门太早没看黄历,一定是个诸事不宜的日子,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见的瘟神今天全见了。也不看状况,就我这满脸要结冰的样子,像是在玩什么吗?重要的是被他这么用力一扭,还真是好像扭伤了哪里,好疼。 “这是怎么回事?”十四阿哥的声音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发出,我猛地一哆嗦,飞快地抬头,他的脸并没有瞧我,看来也不是在问我话,只是,我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震,这声音,甚至说话的气势,像极了一个人。 “我——我和婉然姑娘今天一见如故,只想和她多聊几句,不想站久了,眼睛一花,差点趴在地上,还好婉然反应快,不然,恐怕……呜……我好怕,我好怕孩子会出事……” 我点头,见机很快,懂得在这样的场合表现出最柔弱的一面,而且不趁机胡乱告状,有前途,虽然我很不喜欢她。 “是吗?”十四阿哥忽然转头,神色不变,但是,眼中却流露出一种痛,那痛好像针一样,直接扎在了我的身上。这次是问我,不过我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他其实一个字也不相信。 “是呀,福晋人又温柔又善良,和奴婢说话也没有主子的架子,幸好刚刚没怎么样,不然,奴婢可就是死罪了。”我轻快地回答,就如同说刚刚我们不过是一起赏梅而已般的轻松。 “十四弟,既然没怎么样,我看弟妹也受了些惊吓,还是传个太医看看稳妥点,咱们也别在雪地里站着了,走吧。”从来没觉得九阿哥如此可爱,但这一瞬,我觉得,他人还蛮好。 有点感激地看着他,静待所有人的离去,没有热闹可看,十阿哥撅着嘴转身走了,十四阿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也只能转身。 倒是九阿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好样的,果然没看错你。” 心里警报拉响,这个九阿哥,他想说什么?看错,看错什么,又没看错什么? 依旧停留了一会儿,不过也没了看花的兴致,缓步往回走,心里想着今天的事情,后宫还真是个扭曲人性的地方。 转眼间,储秀宫就到了,正要进门,却不妨迎面撞到了一个小太监,还没看清是谁,那人已经急急地说:“婉然呀婉然,你可回来了,大家要急死了,快,快进来……”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风波骤起(上) 我一愣,不知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只能说:“今天我不当值。” “我的好姐姐,知道不是你当值,是别的事,”小太监疾行的脚步猛地一顿,回过身来,讨好地笑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还要恭喜您,今后还要指望您多提拔提拔呢。” 跟在小太监身后,听了这话,我的心不由得一紧,“天大的好事,指望我提拔”,这话怎么——倒像是在说我要……飞上枝头的意思。 绕过影壁,已经看到掌管西六宫的总管太监梁九功正站在院中,我心里开始隐隐觉得不安,但是眼前却也只能上前请安。 虽然低着头,但是却分明能感觉到那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目光有着估量的意味。我却只能等待,等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结果。 半晌,梁九功开了口:“这就是婉然吧,从明儿起,你就要去乾清宫当差了,现在去给良妃娘娘磕个头,看看主子有什么嘱咐和吩咐,然后收拾一下,一会儿叫人来带你过去。” 我只觉得心里、身上都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些想笑,却不是心里高兴,而是,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做一个笑的表情而已。 茫然地掀了帘子,碧蓝、咏荷都站在屋中,只是距离虽近,一时竟然也看不到他们的神色,见我愣愣的,咏荷微微笑了一声,拉着我向东边暖阁里走,到了门口,才低低地报了声:“主子,婉然来了。” 见我不动,她忍不住捅了捅我,耳语说:“高兴糊涂了?主子还等着要吩咐你几句呢,就这么等不及了,真真……” 里面依旧寂静无声,但是我却豁然惊醒,在外人看来,这御前的差使可是盼都盼不到的好事,我是不是也该装出个高兴的架势,才对得起大家呢? 安静地掀了帘子进去,良妃正在案前写字,只有吟儿站在身旁,屋子里淡淡地飘着丝沉水香的味道,清馨恬静,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平平淡淡地待在这里,原来到头来竟也不过是大梦一场。 “主子……”我只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便再不能言语了,心里只剩浓浓的惆怅,从来没有想过,不知不觉间,对这里竟然有了如此的依恋,便如同家一般的依恋。 良妃停了笔,轻轻一挥手,吟儿便自退了出去,暖阁里只留下了我。 上前几步,扶了她到一旁的暖炕上坐下,感觉上,良妃的手极轻地拍了拍我的。 “婉然。”空气中,回荡的依旧是宁静,就在我几乎以为她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她却忽然开了口,“你是个有造化的孩子,不过早知道终究还是这个样子,当初……你是从我这里去的,我总是希望你好,往后的日子不比在这里,时时处处留着小心,得失之间,平常心看待也就是了。”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平常心,这后宫里,最难得的就是一颗平常心。自古人们就说伴君如伴虎,在这后宫里,站得越高,想要的东西就越多,虽然我不是这里的人,但是以史为鉴,虽不敢说比他们看得清楚,但是也不糊涂就是了,不然当初选秀也不会把自己弄得那么丑,宁愿去扫花园了。 “去吧!”良妃倒像是有些累了,轻轻扬了扬头说。 我心中微酸,环视了屋子一眼,难得正经地跪下,磕了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扶了我,却没有再说什么。 退出暖阁,我才觉得鼻子酸得难受,眼前也朦胧一片,我是那种喜聚不喜散的人,不过人生的聚散又有哪一次是自己说了算的呢? 吟儿站在门口,见我出来,轻轻递给我一只精巧的描金匣子,说:“这是主子给你的,留个念想。” 我尽力地咧了咧嘴,终究算是笑了,转身出去,不再回头。既然聚散离合不是我可以做主的,那么,我至少可以选择让自己高兴地活着。 打包东西的过程其实很简单,没有太多的衣物,平时自己珍重的东西都好好地装在小匣子里,也不过是四处再看看有无遗漏,剩下的时间便只是发呆了。 我不知道乾清宫是个怎样的情形,不过肯定不会如现在这样随性所至了,忽然有些怅然,今天到现在,还没见到胤禩,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是在十四阿哥那里喝酒吗?去年他脸色红红地过来,平静安然地睡在暖阁的炕上,喝着我四倍用量的醒酒汤时皱着眉头的样子,好像还只发生在昨天,好好笑…… 房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我有些惊喜地抬头,却看到站在门前的碧蓝,她的眼睛微红,有些艰难地说:“乾清宫的人来了,叫你即刻走呢。” 我无言地起身,拎起自己不大的包袱,在门口用力地抱了抱碧蓝,感觉她的泪轻轻从我的颈项间滑过,却只能心里默默地说声珍重,便不再回头,径直跟着来人出了这里。 还是第一次在紫禁城里走这么长的一段路,原来,乾清宫距离这里是如此的遥远,难怪皇帝从来不来,换成我也懒得走了。一边有点好笑地想着,一边有些担心,不知要当什么差使,更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活。 领路的人一直把我带到了昭仁殿旁,梁九功已经等在这里,身旁还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宫女,梳着整齐的辫子,身上穿了件青色的织锦丝绵袍,外面一件秋色的坎肩,人倒是清丽整洁。了安之后,梁九功才说:“这是春景姑姑,你以后就跟着她好好学着吧。”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领会到所谓好好学的意义,不过是当下人,干体力活有什么好学的,以前也还不是在良妃那里做过,端茶倒水而已嘛。 没想到,来到乾清宫好几天了,竟然是样样从头学起,在皇帝面前怎么走路,怎么端茶,茶杯该放在那里,怎么从大殿里退出来,怎么行礼,皇帝有什么忌讳,吃什么不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讨厌什么颜色,什么时候该见机告退,什么时候又该进去服侍,什么样的暗号是皇帝心情好,什么暗号是皇上在发怒…… 如是者种种,每天弄得我一个头两个大,终于算是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了,不,君比虎更加难于陪伴,老虎惹火了饲养员,还可以用电棍伺候,皇帝就不行,谁敢招惹就是和自己脖子上吃饭的家伙过不去呀。 于是,一天的训练就在春景姑姑的叹气中度过了,前面进殿的姿态和步伐我照做,不过让我站了一会儿之后,当春景示意我退下时,我转身就出去了,用脊背对着皇上,那是大不敬,待到我想起时,春景已经摇了好多下头了。 傍晚,我闲闲地坐在我们几个宫女住的小屋子里陪春景和画屏几个宫女说笑,白天纰漏百出,晚上不装傻逗逗趣,缓和一下关系,早晚会被白眼淹没。 门外匆匆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拍门,春景正笑得直咳地往外走,自然是一把就拉开了房门,屋里的说笑声稍停,大家都支起耳朵听着。 一个声音说:“春景姑姑,正找您呢!前些日子交你调教的宫女,叫婉然的,怎么样了?”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愣,纷纷看向我,这个声音很陌生,不像是梁九功,那又是谁呢? 正当我准备问问画屏,门口说话的是何许人也的时候,春景已经回身叫我:“婉然,快过来。” 门口,一个太监,一个有了些年纪的老太监,总管的服饰,我低头过去,行了礼,便迫不及待地抬头,不知道这老太监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一抬头,眼前的人神气倒是平和,不过乍看我之下,却流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 奇了,惊讶,在康熙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的人,说不得是怎样的机灵百变呢,竟然看到我会惊讶,有意思。不过那神情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的,但是,我却几乎可以肯定,他不是惊讶于我的皮相漂亮,倒像是一种了然一般。 春景的声音很适时地插了进来,她说:“婉然,这是李谙达。” 原来是鼎鼎有名的李德全,我知道,宫里太监最大的头嘛,要是赶上在明朝,怕也能混个九千岁当当,生不逢时呀。我暗自替他惋惜,能在康熙身边服侍这许多年,还赢得了信任,这人的能力也不亚于一品大员呀。 “春景,你瞧着,她如今可成吗?”李德全问。 “这……”春景犹豫,遇到我这样的徒弟,也够让她伤脑筋了吧。 “算了,今天皇上心情不错,就让她去试试好了,你我都可以在旁边提点,你看呢?”见了春景的犹豫,李德全也有点着急似的,出了这么个主意。 “这……既然谙达这么说了,就让她试试吧。”春景苦着脸应承了,回头却对我说,“婉然,一会儿到了御前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平时练习凭你千错万错,不过重新来过,并不打紧。御前不同,那里可是容不得一丝差错的,你记住了吗?” 我的脸一下垮了下来,这些天刻意地装傻冲愣,本想着学得慢一些,就可以每天过得轻松一点,不用去那个危险的地方工作,原来,还有赶鸭子上架的时候,幸好每天春景说的,我还多少记了个大概,不然一会儿弄错了什么,我岂不是惨了? 跟在李德全身后,耳边回荡着春景的千叮咛万嘱咐,端着杯茶水低头进了大殿,眼角余光扫到殿内只有如同摆设一样站得齐齐的、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太监和宫女。 皇帝,对了,就是康熙嘛,此时正坐在书案后面,低头翻看着奏折。 李德全的身形在我的前方轻巧地停下,然后闪身示意我上前。 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就是不能东瞧西看,要目不斜视,茶杯要放在距离御案边一尺四寸的地方,虽然我始终不很掌握一尺四寸的准确概念,不过目测一下康熙手臂的活动范围,放在那里应该可以。然后,后退到一旁,甩个直角弯,一点一点退出去。 一直退到了大殿外,我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为了保全脖子上这吃饭的家伙,我果然比平时显得伶俐能干。 一直在殿外候着的春景看着我退出来,也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我想,她一定在想,如此的烫手山芋终于算是可以放下了。 第三十二章风波骤起(中) 那天之后,我开始正式在康熙身边做了个小小的宫女,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家都是各司其职,我却没有什么固定的岗位,琢磨了几天下来,合着这里原本就没有空岗,幸好古代没有竞争上岗、末位淘汰的机制,不然像我这样没有坑的萝卜,一定是优先淘汰的对象呀,一想至此,冷汗直冒,当年大学毕业,死都不愿去找工作,为的不就是害怕成为一个混不到坑的萝卜,没想到,一个偶然,到了古代,还是要面对差不多的问题。 不过,没有固定岗位的好处也不是没有,例如,当值就可以当得马马乎乎,混水摸鱼的时候更多,反正大家各司其职,我只会越帮越忙而已,只有李德全会经常叫我做些什么,好在听吩咐办事我也行。 这一天,李德全却匆匆而来,示意我端着茶水进殿,迈进大殿,就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之感,抬头迅速扫了一圈,除了正中坐的康熙之外,还零星地站了几个人,不过在我看来,只有十三阿哥还看着顺眼,至于那个穿一身明黄的家伙,多半就是暴戾成性的太子了,眉目也不能说不俊美,但是,看在眼里就是说不出的不舒服,还有那个四阿哥,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我总是遇不上什么好事,不见也罢。 不知为什么,感觉上,我的出现让大殿内的气息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十三阿哥一愣之下,快速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时间太短,瞧不出其中的意思;四阿哥优雅的身形也是一僵,不过神色却是惯常清冷,目光从我的脸上直直扫过,没有一丝停留,不,不仅是没有停留,他给人的感觉,甚至是,他的眼前本没有我的出现,一切不过只是空气而已。 倒是那位太子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即使我走到了御案旁,也能感觉到来自身后探究的目光。 进殿的时候,这父子几个应该是正在说着什么,不过给我的感觉总是有点奇怪,父子却要拿出君臣的架势,说句话也要字斟句酌,唯恐一时失言,这样的家庭,问题还真是有够严重的。 我放下茶水就准备迅速退出去,没想到刚刚退开两步,李德全却对我做了个站着不动的暗号,心里纳闷,却只好规矩地在旁边侍立。这时,康熙却说:“就这么定吧,都回去准备一下吧。” 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一起行礼,嘴里说:“是,皇阿玛。” 看着他们退出了大殿,我有点奇怪,这是让他们做什么呢,这么正式的样子? 正愣神,却听一个声音问:“婉然,你去过江南吗?” “没有呀,倒是想去。”我有点郁闷地回答,那可是我的梦想呀,小桥、流水、人家,怎样的浪漫情怀呢! 不对,站在我正前方的李德全怎么直朝我递眼色,刚刚……坏了,刚刚好像是康熙问我话,我竟然就这么随便地回答了,天呀! 我猛地回神,转身跪在御案旁:“奴婢失仪,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 “谢皇上。” “对了,你今年多大了?”看来康熙今天心情的确是好,竟然问起了闲话。 “奴婢十五了。”我小声回答。 “十五,嗯,朕想起来了,十四阿哥今年也是十五了,前几天他生日,朕倒忘了,回头把上次那套西洋的金帆船给他,这孩子小的时候就喜欢这些个东西,再赏给他侧福晋几匹江南织造今年的新缎子吧。”这后面的几句,当然是交代给站在一旁的李德全了,果然,李德全领命,转身下去了。 “你想去江南,说说,都想看点什么?”康熙略略侧了侧头问我。 “风景呀,大家都说江南的风景最好。”我只好满足一个“老人”的好奇心。 “风景?倒是说说,这江南的风景好在哪里,说得好了,这次朕就让你如愿。”卸下了皇帝的尊荣,忽然觉得,眼前的老人却也只是一个平常的老人罢了,寂寞而孤独,竟然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有点不像我想象中的康熙大帝。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前人早已拜倒于湖光山色中,何况奴婢了。”我说。 “说得不错,你读过书?”康熙连连点头,却也有点诧异地问我。 八旗的秀女几乎都是没读过书的,似乎不识字也是进宫的一个条件,不过,严格说来,我在这里也算不上一个识字的人,于是我赶紧说:“只是些须认识几个字,却不会写。”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半晌,才轻轻挥手示意我退下,待我走到了殿门时,才吩咐:“回去准备一下,回头让李德全找几身百姓的衣服给你,也许到时候用得上。” 退到殿外,整体上说来,我简直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受电视剧的熏陶,康熙和乾隆这两个皇帝都是最爱下江南的,我不知道这是康熙的第几次江南旅程,但是原来在御前当差的好处这么多,还有免费旅游这样的福利,真是太好了,怪不得大家都爱到这里来呢。 哈……天知道,我对江南是向往了太久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浪漫恬静,还有园林的秀美绝伦,没想到,在现代因为种种事情错过了,竟然能在古代补回来,而且完全不用自己掏腰包,幸福呀。 回去就想收拾东西,在屋子里兴奋地转了几圈之后,才好笑地想,其实我也没什么需要带的,不过是几身衣服,折腾个什么劲? 天快黑的时候,春景姑姑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递给我的时候,却忍不住似地上下打量了我好些眼,有些从来没见过我似的意味,这让我有些忐忑。 半晌,春景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淡淡地说:“这是李谙达叫给你的,这次万岁爷南巡,你也随驾。 “哦。”我轻声答应,偷偷看了看春景的脸色,说不上好,可也不是不好,但是,总让人觉得怪怪的,怪在哪里就说不上了。 见她好像没什么话要说的样子,我寻思着是不是可以出去找点吃的东西,太兴奋导致消化系统工作超常,所以有点饿了。 刚刚向外挪了两步,春景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叫住了我,却不说话,只是上下地继续打量我,直看得我心里发毛,身上发痒,手脚开始觉得没地方放,才说:“这次南巡,日子早已经定了,就是明天,你好好准备一下吧,回头早点睡觉,省得明天起不得早。” 我连忙点头,心里最初的忐忑稍稍缓解,才想到这其实是我的屋子,她还没走,我当然也不应该出去了。 大约也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春景倒笑了,拍了拍我说:“外面不像宫里这样,虽然自由,但是伺候的人却少,时时处处多用心伺候才是,不要只惦记着玩。” 我连忙点头。 看着我收好了行李,春景才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乾清宫是永远不会如储秀宫那样宁静祥和的,大家的年纪虽然都差不多,但是心里想的恐怕就差得多了,不知道明天南巡究竟会跟去多少人,不过估计我这出头的鸟儿,是当定了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是我。 心里的兴奋劲去了很多,不过康熙的心思,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弄得清楚呢?我不过是个笨人,当然懒得揣摩聪明人的心思了,船到桥头就自然直,明天怎么样是明天的事情,今天要做的是找点点心吃。 屋子里粗略地看了看,前几天弄的油茶还有剩,只是没有开水,少不得出去找些了。走出房门没几步,隔壁的屋子里低低的谈笑声就传进了耳朵,别人的事情我本无心去听,但是,“婉然”两个字却让我止步。 “婉然这丫头倒是个有主意的,平时看着笨手笨脚的,才在御前没几天,倒叫咱们万岁爷另眼相看了。” “别胡说,这话也是胡说的吗?”呵斥的声音是春景的。 “姑姑,我哪里有胡说,您是御前的老人儿了,这木兰秋?,咱们御前的也不是都有资格跟着,何况南巡,统共跟着的不过三百来人,除了大臣、侍卫,跟着服侍的总不过只几个人,她才来几天,就偏能去?” “就是,我也听说,这婉然是万岁爷自己点了名叫调来的呢。这事情,可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了。”又一个声音加入。 “那又怎么样?瓜尔佳氏出了名的出美女,不说和主子年纪轻轻,圣眷正隆,就是婉然,那模样生得如何,大家也是都看到的,只怕这次回来,更大的恩典在后头呢。” “真真的都长大了,我的话也不听了,这主子的事情,是你们可以这么背后胡说的吗?还不给我打住了,也不摸摸看都长了几个脑袋。”春景有点恼了似的说,回应她的却是低低的笑声。 “好姑姑,这会儿宫门都要关了,谁会过来偷听,再说咱们也没说什么。这回万岁爷带了她去,你还怕这东西六宫里,不说出花来了。” “就是……” “别人说是别人说,别人掉脑袋你也跟着不成?只在这里胡说,天也不早了,不当值就早些睡吧。” 屋里的人还在嘀咕,我却猛然警醒,悄然退回到自己的房中,同住的如意今晚当值,屋子里只有我自己,看着桌上的油茶,却已经没了胃口,心里却只反复地想刚刚听到的话。 原来,他们竟然都是这么想的,这次跟着南巡,就是康熙对我有了什么想法,更大的恩典,封我做个妃嫔吗?我的天呀,这些古代人都在想什么,是我想得太单纯还是他们想得太复杂? 康熙现年五十岁,婉然今年十五岁,按照古代早婚早育的事实推算,康熙做我祖父都够了,就是按照现代的标准衡量,做父亲也是只大不小的,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算了,我和他们有代沟,按照三年一个代沟来计算,三百年,天呀,一百个代沟,果然没法子沟通,脑袋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想随他们便好了,至于我,还是睡觉吧。 康熙的这次出巡,据说依旧和过去一样,轻车减从,跟随的除了几个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大臣之外,还有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除了他们之外,就是御前侍卫还有数量不多的禁军、太医以及几个御前的宫女、太监。 这次南巡,第一站依旧是山东,在通州登舟,一路沿运河而下,第一天看水,清雅,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嘛。 第二天,有点无聊,除了水还是水,要么就是远处的山或是树。 第三天,反正不用当值,索性待在自己的仓里,好在龙舟面积极大,我还有个小房间,御前当值还没有轮到,不如睡觉,梦里的世界,只怕还丰富多彩一些。 刚刚见到周公,房门就被敲响了,我有些恼火地起身,虽然这船里几乎人人都比我有身份,但是扰人清梦却很不道德。 门被大力地拉开,门口站着的是一脸笑容的十三阿哥。 “有事吗?”我侧身让他进来,一边揉眼睛一边问。 “也没什么,前两天看你每天在船上兴致勃勃地四处看,也没打扰你,倒是今天一直没瞧见你,四哥说你一准是厌烦了,躲起来睡觉了,我还不信,原来还真是在偷懒睡觉。” “我也不知道坐船这么没意思,这几天你们在做什么?”忽然想到,这些经常坐船出远门的人一定有自己的消遣方法,早该去问问的。 “皇阿玛会召我们去问治河的情况,会处理京城来的奏折和事情呀,不然就是下棋,你会下棋吗?太闷的话,到我们那里下一盘如何?” “下棋?什么棋?”我问。 “什么棋,当然是围棋,不然你以为呢?”十三阿哥笑着拍了拍我的头,“醒醒吧,和你说了半天的话,怎么还是迷迷糊糊的。” “我不会。”我沮丧地说,围棋和国际象棋是常见的棋中,我完全没有涉及的,只知道金边银角石肚子,其他的全然不知。 “我教你,四哥也可以教你,走吧。”和前几次见到的十三阿哥比较,现在的这个最活泼,话也多了,笑容也多了,飞扬的神采中透露出了豪爽的气息,真好。 直觉地就准备跟他走,还好到了门口想起来,这船上,除了眼前这个可爱的十三阿哥之外,还有四阿哥和太子,他们肯定是在一块的,胤禛倒也罢了,虽然每次见到他,总是觉得他冷得吓人,不过说实话,除了每次遇到他总是会出各种状况之外,他本人到是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不过太子就不同了,这个家伙总让我想到静双,害死我朋友的人,即便是太子又怎样,还是个坏人,我不想看到他。 “我想起来了,我有点头痛,还是改天吧。”到了门口,我忽然捂着头折了回去,借口烂了点,不过管用就行。 “头痛?严重吗?我叫太医来看看好不好。”十三阿哥果然好说话,马上就信了。 “太医就不用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了。”我连忙说,太医来了还不露馅。 “那就快躺一会儿吧。”可爱的十三伸手扶我,然后又很紧张地坐在边上看着我。 “你不用回去吗?”我问。 “没什么事情了,我在哪里也都是待着,在这里,可能待得更舒服一些。”他老实地回答。 “对了,上次就要你讲讲山东的见闻,一直没有机会,不如,你现在讲讲好不好。”想到了好玩的事情,我的眼睛当然闪闪发光,也就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要装病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呀!头痛还乱动,还是躺着吧,我说给你听就是了。”十三阿哥忙让我躺下,才稳稳地开口。 山东是什么样子呢?泰山有多雄伟,济南又是怎样的风光明媚,从十三阿哥嘴里娓娓道来,比过去从书上看来的更加有趣动听,特别是说到地方的特色小吃,更是让我直流口水,恨不得马上到了山东,立即就去大吃一顿。 第三十二章风波骤起(下) 上次我曾经溜出去,在一家小酒馆里,跟人拼酒,山东人和咱们有相似的地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越是豪爽的人,就越有好多的朋友,那次我们连干了十几碗,真是痛快。”说起这些平时不能随便和人提起却又是得意的场景,十三阿哥的神色更加的跳脱,我仿佛也看到了一个与过去忧伤的少年不同的十三,挥洒自如,浑然天成的豪气,这是成长带给他的吗?看来我真要重新认识他了,一个努力长大的胤祥。 “这次有机会,你带我一起溜出去好不好?我——最好找身男装给我,咱们也去那样的酒馆,大喝上三百杯才叫痛快呢!”我高兴地坐了起来,撸了撸袖子,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婉然,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很不一样,和这宫里的女孩子很不同。”看到我搞笑的动作,胤祥露出了些迷茫的神情。 “怎么不一样,要我说,这人生就应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最好还能有一匹快马,一把好剑,行走江湖,管天下不平之事,快意恩仇。然后还要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徜徉于山水之间,弹弹琴,吹吹笛子,享受一下生活,那样才好呢!”我高兴地说着,也许这是每个人的梦吧,生活得自在快意,纵横天下的梦。 “这是你想要的生活?”胤祥一愣之下,双眸却更加清亮。 “是呀,还有人这么想吗?”我歪着头看他。 “当然了。” “是谁?” “是谁重要吗?” “很重要,这可是我生平的知己呀,我可以和他可以一起好好切磋一下,怎么把这样的生活变成现实。”我兴奋地说。 “可以成为现实吗?”胤祥问。 “当然了,只要想到了就要去做,然后就变成现实了。”我说。 “但愿吧,婉然,如果这样的生活可以变成现实,但是,却要你用现在的生活去交换,你会怎么做?”还是胤祥问。 “怎么做,当然是毫不犹豫地交换了。”我忍不住也拍了拍胤祥的脑袋,现在的生活怎么了,不过是给人做奴才,有了自己做主人的机会,怎么会不换呢?不换是傻子。 “你说的生活,不比现在的锦衣玉食,甚至可能是饥一顿、饱一顿,居无定所,这样你也愿意?”胤祥牢牢地盯着我,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也没什么呀,生活本来就是该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只要活得自由自在就好了,难道不是吗?” “……”胤祥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是,眼里的光芒却不变,蕴涵着动人心魄的神采。“其实,十三阿哥,现在我觉得你好像有些不同了。”我说了自己的感觉。 胤祥一愣,但是很快露出了我熟悉的笑容:“其实还是一样,我还是我,不会改变,现在是,将来也是,真的,婉然,我只是你认识的我。” “那我们一言为定了。”我笑,不管胤祥是从前那个忧伤的孩子,还是眼前这个已经懂得看到更广阔天空的男孩,我只想我们依旧是这样,不必为了岁月的流转而强迫自己。 “什么一言为定?”一个声音却忽然在门口传来,我和胤祥都是一惊,再看时,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一个身穿宝蓝长衫的青年倚门而立,意态是说不出的潇洒,但是神情却又是说不出的淡漠。 “四阿哥吉祥。”我赶紧站起,恭敬地施礼。 “四哥,你怎么来了?”胤祥也连忙站起来。 “起来吧。”胤禛的声音总是冷飕飕的,“太子爷正到处找你呢,要和你下棋。”我规矩地站起,当然知道,胤禛后面的话并不是对我说的。 “是吗,四哥,那我先过去了。”胤祥向我点了点头,匆忙地走了出去,太子是储君,与他们既是兄弟,更是君臣,这就是帝王家,凡事要先国后家,难怪他们兄弟后来为了皇位争得死去活来,根本是从小就缺乏亲情教育。 听说太子正在四处找自己,十三阿哥也不敢怠慢,只能冲我点点头,匆匆便去了,狭小的空间里,就只剩下我和四阿哥两个人。 这样的认知让我心里多少有点别扭,其实严格说来,眼前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也没对我怎么样过,尽管初次见面害我跌交,不过后来却也结结实实地挨过我一个大雪团;再见面害我扭伤了脚,但是之前也被我不分青红皂白地劈头一顿指责,说起来,他后来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送了回去,也算帮了我的忙;甚至上一次,还救了我,不过也被我弄得狼狈不堪地去接见朝鲜使节…… 仔细地比较,虽然每次受伤的总是我,不过,好像我也并不算吃亏,只是站在他面前依旧让我觉得不舒服。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当他看我的时候,总是让我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人会不自觉地紧张,想要做点什么甚至说些什么来掩饰这一刻的心情。说什么又做什么呢?我并不十分清楚,所以往往会信口开河,只是为了掩饰这一刻的窘迫。 当我们彼此沉默的时候,仔细看,其实他的眼睛和他的兄弟们一样的,很漂亮的黑眼睛,明亮睿智,但是,又很不一样。 八阿哥的眼睛永远是平静而温暖的,在他的目光中,人总是觉得如沐春风般的舒服惬意,而当那目光更专注一些时,就难免就会脸红心跳,虽然回避那目光,但是心里却有着丝丝的期待。 十三阿哥呢?我从来不会回避他的目光,无论是十六岁某一天人后的倔犟和自卑,还是十七岁人前的爽朗,他的目光中似乎总有一种——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吸引着人靠近,接触虽然不多,但是,却是感觉很舒服的那种。 还有十四阿哥,曾经顽皮天真却又情深意切的目光,永远如同刀刻般留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在我古代生活开始的最初,他的目光和注视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你在我的脸上看到什么了?”清冷却又有着戏谑口吻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成功地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我从虚幻的神游中拉了回来,再看胤禛,却已经四平八稳地坐在了我的床上。 脸在一阵阵地发热,估计是红的可以了,我真是没用,这个时候也能神游太虚,面对这么个难缠的主儿,还偏偏要出纰漏,现在好了,没及时地阻止他,瞧着他的样子,怕也是要在这里小坐了,倒霉。 “四阿哥有什么吩咐?要不要去传跟您的人?”我小心地看好了退路,才尽职尽责地询问。 “嗯?几天不见,你倒是忽然懂得规矩了,难得,看来,人果然是要好好调教的,到了乾清宫,野丫头也可以变得——知道进退。”眼角余光中,胤禛挑了挑眉,语气平静,对了,就是平静,不仅语气,连神色也是,除了那并不掩饰的讥讽之外,平静得可以让听他说话的人发狂。 “多谢四阿哥夸奖!”我咬牙切齿,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跑来说这样的话,不过,先前对他的一点点感激,现在是化为乌有了,该死的家伙,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却偏偏来找茬。 “夸奖?不敢,皇阿玛身边的人,怎么轮得到我夸奖。”胤禛的声音压了下来,感觉上,就像是在牙缝中一个一个挤出的字,“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段,婉然,从前实在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发现,在皇宫里生活,仅仅靠着八弟、九弟、十四弟他们还是不够的,不过你也的确聪明,这么快就找到了最好的靠山。” “什么?”我面色一变,纵使是再迟钝,此时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他在说什么?我的手段,什么手段?又是什么靠山? 临行前,乾清宫里那些宫女的话忽然又在我耳边回响,原来,在所有人眼中,我不过是这样,仗着自己的好皮囊在后宫给自己争一席之地?原来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有点眩晕的感觉,人竟不支地后退了两步,轻轻靠在了船舱的一侧,我忽然很想大笑,落到了这么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的生存只能依附于男人,我怎么就忘记了呢?何况我还落到了皇宫,皇宫里,宫女原本就是皇帝的女人,别人要这么去想,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不介意乾清宫的流言蜚语,因为我知道并不是那样,见康熙的次数不多,但是我骨子里,也不是一个无知懵懂的十四岁女孩,康熙每次看我的时候神情都很奇怪,但是,那却不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神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和别人不一样,但绝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有了这样的认知,我就不那么在意别人的想法,只要自己过得快乐,又何必在意别人呢?但是,今天,我却忽然有了在意的感觉,觉得心里很难受,一团火一样的东西在胸膛燃烧,似乎随时都会爆发似的。 “四阿哥既然都想到了,那您是不是也该避避嫌呢?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眼下虽然不是在宫里,但是您在这里逗留,似乎也很不合适呢。”我抬头,尽量控制自己的火气,但是眼睛依旧是有种要喷火似的感觉。 胤禛的身子猛地一僵,浓眉皱了起来,目光也瞬间犀利起来,似乎要穿透我一般。 “那,奴婢恭送四阿哥。”作势蹲下身,话不投机,多说无益。 “你——好——!”半晌,胤禛终于又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眼神开始变得深不见底,有点像是狂怒的前兆,但是却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我——不,是奴婢,当然好了,而且,恐怕以后会更好,不过话说回来,好或不好,似乎也和您很不相干吧。”我忍不住再抬头,挑衅地看着他,是未来的雍正皇帝又怎么样,可见的二十年里,这天下还轮不到你做主,凭什么来对我冷嘲热讽,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你——”胤禛的神情真是有趣,刚刚是冷漠,接着是狂怒,现在,在对峙的瞬间之后,忽然挑了挑眉,笑了,冷漠,不,称得上是冷酷的笑容,定格在他俊美的脸上,让人的心猛地一惊。 我本能地想要后退,但是船舱实在是狭小,并没有太多回旋的空间,我仓促地后退,腰重重地撞在了唯一的一张椅子的角上,一阵钻心的痛让我眼前发黑。 但是更快的,胤禛猛地站起身,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臂,在我惊呼的同时拉起我,重重地吻上了我的唇。 “放手!”瞬间的状况完全出乎我的想象,我用尽全力挣扎,出乎意料的是,他用力拉起我之后,竟然就松开了对我手臂的钳制,于是,啪的一声,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我的手已经狠狠地在他的脸上造出了一声脆响。 响声过后,是一阵死一般的宁静,他的手依旧交叠着固定在我的腰间,神色却是一片茫然。而我只是看着刚刚闯祸的右手,站在那里发呆。 宁静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片刻之后,胤禛的大手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渐渐收紧的力道让我第一次感到恐怖,眼前金星乱冒,四肢的力气却如同被抽空了一般,最后的记忆是,我的手耗尽了近乎全部的力气,终于搭到了胤禛那只疯狂的手臂上,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去拉开他的手,只能任自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就这样恍恍惚惚的不知过了多久,应该不是很久吧,意识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但是,却不知道自己这是活着还是死掉了,怎么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 睁开眼睛,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边有一张男人的脸,很漂亮,浓浓的眉,黑得深不见底的眼,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记得人们说过,嘴唇薄的男人多半无情,一个无情却又俊美的男人,好熟悉,是谁呢? “你——是谁?我——死了吗?”我开口,声音却有些哑,而且说话的时候,觉得喉咙有些痛。 “婉然!你还好吧?醒醒,你没死,快醒醒!” “婉然?谁是婉然?”我愣了一会儿,我不是司徒晓吗?怎么……幸好,失去的意识渐渐回到脑海中,看东西也好像重新有了焦距一般,我——没死,那么身边的人……我猛地转了转头,身边的人一侧的脸颊上红了一片,不正是吃了我一巴掌的未来雍正皇帝胤禛吗? “你怎么样,婉然,你还好吧?”见我长久地看着他,胤禛有些不确定地摇了摇我,终于在冷漠和狂躁之外,在他的脸上又看到了新的神情,虽然付出的代价大一些。 代价,是的,刚刚差点被他掐死,太可怕了,我真没想到,他可以如此的可怕,是了,他是雍正呀,清朝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制造了恐怖的文字狱的家伙,而且杀人的理由往往是可笑的,但是,他是天,没有人可以反抗、反驳,我竟然去招惹他,看来没死,还真不是一般的命大,不过看看他红红的左边脸颊,出去这个船舱,被任何人看到,我还不是死路一条。 “你怎么不掐死我?”对于死亡的巨大恐惧,让我忽然哭了出来,刚刚死里逃生,却还是难免一死,怎么这么苦命。 “很疼吗?别哭了,你哭什么?”胤禛的语气是无奈甚至有些难耐。 “你还不如干脆掐死我。”我继续哭,“至少比斩首会好些。” “斩首?谁要斩首?你不一贯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会怕斩首?”胤禛完全无奈地摇头,“别哭了,没人要砍你的头。” “你不杀我?可我打了你。”我一边顺便用胤禛的衣袖猛擦眼泪,一边偷眼看他。 “还敢说,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对我,你——还真是——胆大包天。”胤禛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那还不是要杀我。”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还不想死,我还没看到江南,我还没吃够好吃的东西,我还没回家去,我还…… “闭嘴!”胤禛被我哭得有些忍无可忍了,只好怒喝一声。哭声戛然而止。 “我要杀你,刚刚也不会放手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次是我不对在先,而且你也……就不提了,不过这样的事情,没有下一次了,不然,我一定不放过你。现在,不想掉脑袋,你最好是赶紧去找些冰来给我,我不方便出去。” 对了,冰,我怎么忘记了,可以消肿的。 为了掩饰自己留在他脸上的指痕,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赶紧准备出去找冰,没想到才一站起来,眼前却猛地一阵发黑,人竟然随即就跌了下去。 没有预期的和地面的亲密接触,我只是倒在了一个人的怀中“我刚刚被你气昏了,力道大了,究竟伤到了你,还是老实地躺会吧。”他的声音出奇的轻柔,我很想说什么,但是却没有一丝力气。 朦胧地睡了一会儿,小小的舱里有了开门关门的声音,也许是胤禛走了吧,心里忽然觉得很委屈,这可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呀,根本没有人权,明明是他轻薄我,到头来,我还要担心自己因为正当防卫而被喀嚓了,没有天理。 泪无声地从紧闭的眼中滚落,我想家了,我想要回去,我不要和一群沙猪在一起,不要。 忽然,脖子上有一阵清凉滑过,我睁开眼睛的同时,手也自然地抓到了脖子上。 “别动。”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同时,一个声音轻轻地说,“不想留下淤青就别乱动。” “你怎么还没走?”我看清了,身边这人不就是早该从我这里消失的四阿哥胤禛吗? “别说话了,这药很有效的,明天就没事了。”他倒是难得好脾气地说了一句。 “你不是想消灭证据,然后告我犯上吧?”我想到了这个可能。 “你——”胤禛的眉毛又拧到了一块,眼神也犀利了起来,不过只有一瞬,便又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对你常常的语出惊人习惯了,我真的以为,你在挑战我的忍耐限度。现在,不管你怎么想,想什么,都给我闭嘴。” 我眨了眨眼睛,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惹不起,我忍了。 等到他把手里小盒子里的药膏轻轻地涂好,我才注意到,他的脸上也擦了一层透明的药膏,而且上面的红肿消了很多,难怪人们总说大内灵药,原来大内真的有这样的宝贝。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直直地躺在床上发呆,由于被警告要闭嘴,所以决定一言不发,而今天这些事故的始作俑者四阿哥胤禛,也只推开了我船舱的一扇小窗,安静地看着运河的河水。 等到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还不走的时候,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你想很多人看到我的脸吗? 废话,我当然不想了,只好当他是空气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济南之行(上) 这月二十四日,康熙御驾到了济南,跟在皇帝身后,看山东当地的官员叩拜接驾,沿途百姓跪倒一片,我算是对狐假虎威有了更准确的认识,难怪康熙的儿子将来要为这皇帝宝座争得你死我活,就是我这么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站在皇帝身后,也自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稍适休息之后,康熙带着我们这一众人直奔趵突泉,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这天下第一泉在三百年后,因为人口激增,地下水开采过量曾经一度停止喷涌,虽然后来受到保护,但到底不复当年的盛况,后人也只能凭借前人的文字在心里勾勒名泉旧貌,想不到如今我竟然有机会一睹为快,可惜没有携带照相机,不然也可以留念然后回去炫耀一番了。 还没走近趵突泉,先已经听到水声,古人说的声若隐雷大概就是这样了,天气依旧是冷的,泉池上水气袅袅,像一层薄薄的烟雾,再近几步,泉水从三穴内喷涌而出,浪花四溅,势如鼎沸,一时间,随行的众人都和我一样为这名泉之美醉倒,几百人站在泉边,却只闻泉水喷涌之声。 正自感慨万千,一直站在我身边的李谙达却悄悄拽了我一下,我猛然醒悟,今天还有重要的工作,就是监督着人取水煮茶。 和另一个随扈的宫女海蓝一起悄然退下,皇帝赏玩天下第一泉,皇子大臣们可以跟着附庸风雅,可怜我们这些当宫女的只能赶紧干活了。 这一忙,就到了傍晚,康熙召见山东巡抚,我端茶进去的时候,见到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都随侍在侧,君臣开口闭口都是黄河水患。低着头,小心地将茶杯放好,退后两步,反正按照规矩,我可以站在这里,听一听古代治河的方略,也没什么不好。不想康熙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之后,却开口说:“明日登泰山,你们都早些回去准备,这就跪安吧。” 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山东巡抚赶紧跪倒:“儿臣(臣)告退。” 康熙随意地挥了挥手,几个人便鱼贯而出。 片刻之后,李德全悄然进来,在康熙身边低声说:“皇上,明天一早还要登山,不如今天早些安置吧。” “不忙,去取河道图来朕看。”康熙沉吟了一下说。 李德全连忙在一旁的书案上拣出一轴画卷呈上,轻轻打开,上面弯弯蜒蜒地画着很多线条,我站在一旁凝眸细看,终究是不知所云。 良久,就在我准备去换茶的时候,康熙忽然长叹一声,我一惊,僵在原处,他侧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和李德全,缓缓说:“自康熙元年至十六年,黄河大的决口六十七次,朕亲政起,就将“三藩”、河务、漕运列为三大要务,直到今日,“三藩”虽然已平,朕却始终不能放心河务,靳辅、陈潢都是治水之才,可惜……你们说,如今治理黄河水患,当务之急是什么?” 听到这里,我赶紧打起精神,康熙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治河是大事,好像不该问我,但是,这话又分明是一个问句,按照规矩,皇帝问话是不能不回答的,那到底该说什么?我偷眼瞧了瞧李德全,他老兄倒好,一成不变的神色,低眉垂首,倒是我,一抬头的工夫,正好撞到了康熙的目光。 “婉然,你说说看。”康熙于是说。 “奴婢愚钝,不敢妄言。”我一惊,赶紧跪下,康熙嘴里的治水之才靳辅、陈潢,最后还不都死在他的手上,所谓君心难测,加上历年来累计死在河道总督任上的官员不计其数,治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谁敢胡乱开口。 “朕赦你无罪,哎——朕只是想听听,你们都是如何想的,那些河道上的官员,除了向朕、向国库要银子之外,很少能说出什么来,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吧。”康熙温和地开口。 “是。”我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想了又想才说,“奴婢以为,当年大禹治水,以疏导为主,水患乃平,如今,仍应疏导。” “疏导已是亡羊补牢,朕却想防患于未然呀,你起来回话吧。”康熙叹了口气说。 “奴婢愚见,黄河泛滥是上游水土流失严重,河水带来大量的泥沙在下游沉积,堵塞河道,要治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防患于未然,不妨在上游的河堤多植树木,即能保持水土,又能加固堤防,下游拓宽河道,雨季来临前再派人守住堤防。”我想了想后说,水患在现代时,虽未亲历,但也曾在电视上目睹过,水火俱是无情物,洪水过后,良田也好,房屋也罢,一切化为乌有,古代也没有解放军可以救援百姓,死伤的惨重可想而知,不过可惜我不是学水利工程的,只能说出这样浅显的意见,其实修水库、建电站才是好办法,不过,我知识匮乏,不知道那高峡出平湖的工程是怎样建成的。 “种树?”康熙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问,“怎么会想到种树?” “……”我无言,我那个时代植树是件大事,不止黄河上游,全国各地到处都在植树,保持水土,维持生态平衡,不过古代好像到处都是树,这让我怎么回答? 不过皇帝的问话一定要回答:“回皇上,奴婢小的时候家里有几株大树,下雨的时候,有树的地方,雨水渗得特别快,家人说,大树喜欢喝水,而且树根又多,周遭的泥土都被抓得牢牢的,皇上方才一问,奴婢就想到了小时候的见闻,一时失言,还望皇上恕罪。”我重又跪下,天气寒冷,但是额头上却冒出了热汗。 “嗯!你起来吧,难为你小小年纪,说的倒有些道理,时候不早了,朕也要安置了,你跪安吧。”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我已经顾不了这些了,听了跪安两个字,连忙行礼退了出来。 到了门外,对等在那里的太监宫女做了个手势,众人忙轻手轻脚地进入,服侍康熙就寝。 暂住的是巡抚衙门,正房旁边还有一侧厢房,是给我们这些随扈的人休息的,回到房间,海蓝早已经收拾停当,看我进来,忙告诉我明天要随驾登泰山,李谙达刚刚已经告诉大家,山路难行,要穿得轻便些才是。 一夜无话,总之心情是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这次竟然还能有幸游览泰山,所谓一览众山小,是何等的豪迈;紧张的是,从小就缺少锻炼的我,能不能爬上去还是个问题。 登泰山,在帝王眼中,是神圣的事情,感觉上刚刚睡着,就被海蓝推醒,匆忙地洗漱之后,来到康熙驾前,不一会儿工夫,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山东的大小官员就到齐了。 济南到泰安,路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一路上虽然康熙再三强调轻车减从,但到底是皇帝出巡,随从人员还是不少,坐在马车上,不时地掀起帘子张望,放眼望去,四周却都是绵延的群山,不见得有多高,但是一座连着一座,一眼看去,望不到头,我们也不过是在山间穿行。 马车甚是颠簸,这倒是我始料不及的,原来,在橡胶轮胎没有发明之前,这看似华丽美观的马车,乘坐久了,也不亚于上刑呀,浑身的骨头都要颠散了。郁闷地一把掀起帘子,有些羡慕地看着周遭骑马的侍卫,不经意间却对上了一双冷然的眼睛。自从那天之后,好几天里,虽然天天照旧要见面,但是,却总是在下意识地回避他的目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却如此做了。 目光在如此近的距离里,终于还是有偶然相遇的时候,他的目光永远是深沉又冷然的,只一眼就仿佛看穿了你一般,但当你想要回避躲闪的时候,却又觉得,那目光如同磁石一样,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视线,甚至身体,就如同此刻,我和他的相望一般。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是,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却让人有点恼怒,很想打破那其中的冷漠,看看冷漠之下他还有些什么。 于是,我狠狠地瞪了回去,没想到,接到我的目光之后,他竟然猛地一扭头,催了催马,瞬间就走到了马车前头。 算你狠,我咬牙切齿地想,用力甩下帘子。 泰山之行,实在是超乎想象的疲惫,原以为,古代帝王登山是要乘坐豪华舒适的大轿子呢,没想到却纯粹是徒步登山,前面由当地的官兵和一众侍卫开好路,康熙沐浴更衣后,率先开始登泰山。 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山东的地方官员紧随其后,我们这些御前服侍的人,自然也是一个不落地跟在后面。 泰山的崔嵬,身在其中时感觉更加的透彻,山石嶙峋,松柏常青,石刻随处可见,处处都昭显着这里的与众不同。 泰山在我的记忆里,只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样一个字面上的概念,真正开始攀爬才知道,要想达到这样的境界,先要付出的可真是不少。 康熙的身体非常好,五十岁的人了,爬山虽然不敢说如履平地,但也是箭步如飞,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更不用说,可苦了我们这些跟着的人,我在现代时就是缺乏锻炼的典型,没想到,换了个身体也一样,不中用得很,过了中天门不久,就开始大口地喘气,腿也虚软了起来,不过抬头向上看看,我们可爱的康熙爷却没有丝毫停步休息的痕迹,他不停我们就必须继续,又一刻钟之后,只觉得五内俱痛,挥汗如雨,竟是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在停下休息和继续前进的单项选择题中犹豫了片刻,理智终于向疲劳让步了,我毅然地退到路的一侧,预备休息片刻。靠边站稳,深深地吸了口气,两样东西却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一个是古代人出门必备品之一的水袋,一个却是一根没有经过任何雕琢和上色却打磨得很光滑的竹杖。 有点疑惑地抬头,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小太监,我认得他是跟着十三阿哥出来的。 “这是?”我问。 “爷说姑娘一定有用,叫我带着给您的。”小太监小声地说,眼睛里却闪着光,似乎对自己主子的料事如神钦佩不已。虽然我早知道就我这体格,爬泰山不亚于去半条命,但是这些该有的装备却一件都没拿,毕竟我身为宫女,身上还要带些皇上可能需要的东西,所以,水袋和拐杖一概被列为不需要的物品,如今才知道,有得用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替我谢谢十三阿哥。”我接过这两件东西,同样小声地回了句。 小太监一笑,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大大地喝了口水之后,咬牙跟上,却也只能走走停停。就在我觉得自己马上要吐血了的时候,南天门到了。 后面的活动,对于古代的帝王来说,更是威严而重大的象征——泰山封禅。我们几个宫女和一些闲杂人等则被留在天街。一直以为到了海拔高的地方会缺氧,没想到突破极限的身体,此时在天街上跑跑跳跳,空气中的氧气照旧很充足。 下山时,感觉实在比上山更不容易,稍不留意就会滑下去,仗着手里这跟竹杖,牵着海蓝的手,算是连滚带爬地下来了。 当天,圣驾在泰山下驻跸。 第三十三章济南之行(下) 夜幕降临之后,康熙忙着处理国家大事、批阅奏章,当值的时候,人不能有一丝的疏忽倦怠,所以总是很疲惫,不过如果碰巧不用当值,那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就变成我最喜欢的时候了。 这几天一直穿的是一双轻便的鞋子,摆脱了花盆底的束缚,走路的感觉总是像飞,行宫的戒备很森严,不过也只限康熙得的屋子周围,其他的地方就天大地大任我逍遥了。 不过这个季节,泰山脚下可看的东西还真是不多,绕了一会儿,也就失去了兴趣,正想着要去做点什么好的时候,前面不远处人影晃动,难道是刺客? 我可没见过古代的刺客长什么样子,不过史书上常常说他们仪表非凡,而且都是侠者,那就值得看看了。 从背后悄悄跟过去,绕过树丛才看分明,弯弯的月牙底下,站着一个青年,不是十三阿哥又是谁呢? 看看左右没人,我放重脚步走过去,一时玩心起了,就预备重重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没想到,我的手就差一点碰到他的肩膀时,他却猛然回过了头。 幽暗的月光下,他有点错愕地看了看我高举的手,弄得我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只好傻傻地笑了笑,小心地把手缩了回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四处跑?爬泰山也没消磨掉你多余的精力?”十三阿哥明白了我的用意时,有点好笑地问。“已经累到不觉得累了,怎么办?”我反问。 “已经累到不觉得累了?有那么夸张吗?”他笑问。 “有,怎么没有,今天走的路,都赶上平时走一个月的了,我的腿都抽筋了。”我作势揉了揉腿,爬泰山太消耗能量了,以至于我的腿都出现了从来未有的抽筋现象。 “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看到我露出痛苦的表情,蹲下去揉腿,十三阿哥有点担心了,也半蹲下身子凑过来问。 “当然——没事了。”我忽然跳起来,双手同时拍在他的肩上,虽然觉得有点冒失,不过想来好脾气的胤祥也不会怎样,要是换成他的几个哥哥,我可就不敢了,人总要多为自己的小命想想。 “对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没有你的水和手杖,我怕是不能活着爬到山上了,谢谢!”我忽然想起来了,今天确实要好好对胤祥说声谢谢,“你是怎么想到准备这些的?”我笑问。 “你忘了,我登过泰山好几次了,山路有多难走,我当然清楚了。你的腿真的没事吧?”胤祥的脾气好是一个优点,但是思路太清晰,不会被打岔而忘记话题,也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缺点。 “没事了,对了,那手杖很精巧,哪里买到的?”我问,那天然的竹子打磨光亮之后,虽然没有繁复的花纹装饰,但是清新质朴,古意盎然,这种纯粹的自然之美,在我生活的未来已经消失怠尽了。 “你喜欢?就留着吧。”胤祥淡淡地笑说。 “当然要留着了,对了,晚上你可以出去对不对,我们溜出去玩好不好?”来了山东一趟,要是哪也没去过不是白来了,换句话说,好容易离开皇宫,不出去在外面走走,怎么对得起自己? 胤祥一愣,随即笑了说:“也好,就带你去小酒馆,尝尝这里的特色,好吃的东西还得到小酒馆、饭店里找,御前伺候那些人的手艺,好虽好,但到底失了自然两个字。” “那还等什么?”一听到吃两眼放光的我,立马拉起胤祥的手就向外拖。 很近的距离,胤祥猛地吸气的声音,我自然听到了。低头下意识地看手里抓着的别人的手——胤祥的手,白皙修长,因此,一条血痕就格外清楚。被我用力拉扯的手上,伤痕已经绷开,渗出点点血珠。 “你的手?怎么弄伤的?”我吃惊地问,同时想拉近他的手看个分明。 “没事,不小心划了下,走吧。”他一边制止我要看的动作,一边拉着我向外走。 “划了一下,在哪里划成这样?”伤口还在流血,怎么能不处理就出去,我站住了,拒绝前进。 “真的没事。”胤祥有点无奈似的解释。 “不管有事没事,先包扎一下再说。”受伤的事可大可小,古代没有破伤风的疫苗,小伤口也可能害死人,不能马虎,所以我拖着他就往自己的住处走,进了皇宫之后,我是大伤小伤不断,养成了随身带药的习惯。 拗不过我,十三阿哥一脸无可奈何地被我拖了过去,涂药、包扎,原谅我手比较笨的事实吧,因为经过我的处理后,十三阿哥受伤的手被包成了熊掌的样子。 “你确定我要这么出去?”他把失去了所有功能的“熊掌”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心虚地低头,要这么出去,估计侍卫们会以为十三阿哥遇刺了,而且手被打断了。 “还是算了,一会儿叫你的小太监重新给你包扎吧。”我一边伸手准备扯下那厚厚的绷带一边说。 “那你还要不要出去?”十三阿哥好心地提醒我。 “要!当然,前提是你的身体没事。对了,你还没说,究竟是怎么弄伤的呢?”我盯着他的手,准备摘下绷带,可惜十三阿哥完全不肯配合,反而挣脱了我的手,率先站了起来。 “要出去就换身衣裳,你应该有带宫装以外的衣服吧,换上我们就可以走了。”见我点头,十三阿哥自动转身,出门之后,又随手替我关好了门。 看来,那几身百姓的衣服算是派上用场了,我火速从包里拽了一身,水蓝色的棉坎肩,白色的上衣,和坎肩同色的裙子,感觉还不错,头发是简单的辫子,也不必重梳,拉开门蹦到院中,十三阿哥却正独立在院中一丛竹下。 “走吧。”想到马上就能离开这黄金的牢笼去透口气,心情也一下雀跃了起来。 “嗯!”十三阿哥上下看了我几眼,才出了这么一声,也不知道是说我们可以出发了,还是说我这衣服还可以。 混出行宫的过程比我想象的容易,行宫毕竟不是皇宫,守卫见了十三阿哥都忙不迭地行礼,根本没有留意站在后面的我,就这么轻松地出来了。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忽然觉得外面的空气好像比里面的要新鲜很多,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吧,久违的自由。 见我有点贪婪地呼吸着,十三阿哥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有什么味道吗?” “有啊。”我闭着眼睛,陶醉地说。 “什么?我怎么闻不到?”十三阿哥见了我的样子,也用力吸了口气,然后皱着眉问我。 “你闻不到吗,这是自由的味道,清新、爽朗的自由的味道。”我摇着头,诗意十足地说。“自由?自由也是有味道的?这我倒是头回听说。怎么,你很喜欢这个味道吗?”沉吟了片刻,十三阿哥忽然说。 “当然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朗声说着,一个念头同时钻进了心里,找个机会离开皇宫这个牢笼,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正想着,手臂却猛然一紧。 “我有点后悔了。”惊讶地回头,看到的是十三阿哥的眼睛,在幽暗的月光下,那样的漂亮他们兄弟都有一双漂亮又神采飞扬的眼睛。 “后悔什么?”我心里有了些明了,却也惊讶,他怎么知道我此刻的想法。 “你这么喜欢自由,早晚会离开的,对不对?”他用力拉近我,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等待我的回答。 “我——当然早晚要离开啦,皇宫里的规矩,宫女到了二十五岁,都要放出去的,我当然也不会例外了。”我笑着说,此时的十三阿哥有点奇怪,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那,你会不会为了什么理由留下?”他固执地问。 “什么理由?”我有点苦笑地想,一个女子留在皇宫,理由不外乎是成为皇帝的妃嫔或是成为皇子皇孙的姬妾,不过这些,也不是我能掌握的,“也许会,也许不会,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不是吗?你今天晚上有点奇怪,我们还要不要去玩?”我老实地回答。 “也许会,也许不会……”十三阿哥重复了我的话,眼中的神色快速变换,片刻之后,我熟悉的笑容又重新出现在脸上。 “我今天是有点奇怪,只是觉得你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感觉怪怪的,不过这些也不是我们能掌握的,再说,宫里的人不知有多少渴望挣脱开来,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地生活,只是,这样的想法,是奢望罢了,倒是眼前该好好玩玩才是。”说罢,就拉着我快步向前了。 “说得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的味道,不过,我喜欢。”笑容是最容易感染人的,将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是知道一点点的,不过,我自己的将来我是一无所知的,及时行乐才是第一要务。 泰山脚下的小城民风淳朴,但是夜生活却单调得可以,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小馆子,由于天色已晚,好菜已经没有了,所幸是还有些酒,店家想了想才端了刚刚摊好的煎饼,配上本地产的大酱、小葱,给我们送酒。 估计这样粗俗的食物,十三阿哥是第一次接触,看着煎饼、小葱、大酱,一时不知如何下手,我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煎饼上涂上薄薄一层酱,又丢了些葱进去,爽快地卷了起来,大大地吃了一口,和现代时吃的口感不同,毕竟这煎饼是刚刚出锅的,口感好得不得了。 这里喝酒的容器也不是小巧的杯子,而是粗瓷的大碗,少少地倒了酒进去,浅浅地尝了一口,辛辣的感觉直冲肺腑。 见我辣的样子,十三阿哥也忍不住笑了,学着我的样子卷了煎饼,吃了一口之后,半晌才点了点头,表示不错。 我有些惊讶,一个皇子竟然也能吃这个东西,而且吃得这么香甜,不过,心里更多的却是高兴,爽快又没有架子的人总是一个好的伙伴。 大口喝酒,大口吃煎饼,一会儿的工夫,已经觉得眼前的十三阿哥摇摇晃晃的,当然不是他坐得不稳当,而是我的酒量太差了,再喝下去,恐怕就要走板了。 “停——我们进行下一项吧,不能再喝了。”努力纠正有点硬的舌头,我猛地站起来拉起十三阿哥就往外走。 “客官,承惠一钱银子。”掌柜的见我们要走,连忙跟了过来。 “多少?”我舌头打结,“开——开什么玩笑?” “您老看,一坛酒一钱银子,煎饼是小店赠送的,可没敢朝您多要。”以为我限贵,老板紧张地解释。 “拿着!”十三阿哥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银锭子给了老板,“余下的赏你了。”说完拖了我就走,合着也以为我不知道行情,嫌贵了。当然,平心而论,那小银锭子足有二两,赏给掌柜,还真有点可惜了。 “接着我们去哪儿?”我问。 “当然是回去,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何况你又喝醉了。”十三阿哥好笑地说。 “不回去!我没醉,只是有点头晕而已,一会儿就好,我们再找玩的地方吧。”我拉着十三阿哥,恳切地说。 “这么快就玩野了?今天晚上不行了,不过也不是马上回宫,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改天再玩。”多半是知道和此时的我讲不出什么道理,十三阿哥只好迂回地哄我。 “不行,我还没玩够,不对,除了吃煎饼,我根本没看到别的什么,不算数。”其实我只是头晕晕的,但还说不上醉,不过借酒装傻。 “今天再不回去,万一给李谙达发现,你以后想要出来可难了,还是先回去吧,江南的晚上比这里热闹不知多少倍,大不了我保证,到了江南,再领你出来痛快地玩。”不知真相的他继续说。 “要回去也行,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准备见好就收。 “什么问题,我知道的都回答。”十三阿哥乖乖地上套了。 “你的手怎么弄的?”我问,总觉得没有答案,心里就像少了样东西似的奇怪。“哎!怕了你了,昨天不小心被竹子划的,你看也看了,包也包了,问也问了,总该放心了吧。”他有点无奈地说。 “这样……那回去吧。”真有点醉了,被风一吹,头重脚轻的感觉更明显,没走几步就趴在了地上。 “还好吧?以后可不敢让你喝酒了。”似乎有谁这样在我耳边说,接下来的事情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船上,轻飘飘又摇晃着,很舒服。 再清醒时,海蓝正在用力摇我,见我睁开眼睛,才说:“懒虫快起来,皇上马上要起驾了。” 一句话打散了我所有的瞌睡虫,匆忙起身,发现穿的依旧是便装,这才记得昨天晚上喝醉的前后,幸好包袱没有怎么动,换过衣服匆匆收拾一下就好了。 再次环顾屋子,床边的竹杖幸好没有忘记,匆匆取了往外走,海蓝有些奇怪地说:“山也爬过了,还带这么个东西做什么?”我一笑不语。昨天虽是醉了,但他的话还是听到了,竹杖身上有一块浸入竹质的痕迹,淡淡的红色,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这根竹杖于我是一件太珍贵的礼物了。 康熙每次南巡,视察河工都是一项重要的工作,这次当然也不能例外,从泰山起驾,直奔的就是黄河。 春汛将至,河道的官员正组织民夫日夜加固堤防,春寒刺骨,这里却到处是赤着脚挑土背石的百姓,没有很多的工钱,甚至没有工钱吧,百姓们却如此卖力,只为了一个最淳朴的心愿,就是守住自己的家园。 大堤上站着很多人,却没有一点声音,寂静中,只听到康熙的一声长叹,这叹息,也许已经在很多人心中徘徊良久了,哀民生之多艰,太平盛世尚且如此,遇到乱世,老百姓该怎么生活? 沿着河岸一路走一路看,不觉就到了开饭的时间,有女人和老人抬了几个大锅来,民夫们拿了碗排队盛取,距离不远,不过一时倒也看不清吃的是什么。康熙忽然说:“李德全,去端一碗来给朕。” 天气依旧寒冷,站在后面,我却分明看到几个山东的地方官员猛用袖子在脸上蹭。 李德全应声而动,先在海蓝那里取了一只御用的碗,又命我带了象牙筷子和银勺子候着,自己则小跑着过去,盛饭的女人有点不知所措,向这边看了几眼之后,终究还是盛了几勺子。 李德全返回到康熙身边的时候,我早已候在这里,碗里的东西是淡黄色的糊,正觉得可能是苞米面糊糊的时候,手中的银勺子却搅起了几根菜叶,同时,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也直冲了过来,今天着急赶路,并不曾吃过早饭,也幸好没吃,不然,此时怕也吐了出来。 有点迟疑地呈上了这只碗,康熙却似没有留意到我和李德全的表情,毫不迟疑地吃了一大口,四下里,民夫都已经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静静地看向这边,周围更是安静得可以听到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每个人都在等待。 康熙咽下了口中的东西,片刻之后,却吩咐:“李德全,传旨,今天朕和所有官员的午膳全部分给这里的百姓,你去把这个抬来,在场的人每个人吃一碗,你们都尝尝。”说到尝尝的时候,康熙的口气忽然加重了几分。 几口吃掉了碗里的东西,几个御前的太监已经将刚刚那只锅抬了来,并有几十个粗瓷的大碗,海蓝从后面赶过来,帮着我先在大锅里试了试有没有毒,然后才拿带来的餐具先给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盛了。 还没端近,已经看见太子皱了眉头,一副嫌恶至极的样子,想来,如果不是康熙这时正盯着他看,这位太子爷准会连碗一起丢到我的头上。倒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毫不犹豫地接了,然后和康熙一样大口地吃了起来,成大事的人和成不了大事的人,即使我不是已经知道结局的人,这时也多少看到了。 果然,转身的时候,康熙正好将目光转开,虽然只是一眼,但却包含着很多,失望、叹息…… 一碗糊糊过后,我们奉命先到岸边扎行营做准备,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帐篷平地而起,眼前晃动的,却始终是那样的一碗淡黄色的东西。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月老红线(上) 天黑的早,今天又是赶路又是巡视,中午又用得如此简单,看康熙忙着和官员说话,李德全抽身出来叫人预备些饭菜。我们这里有很多山东的特产,加上宫里带来的山珍海味,没想到李德全却说:“万岁爷吩咐,今天只预备一个锅子,并一碗米饭。” 没有人再说什么,今天康熙看到百姓们生活艰苦,既是明君,心里难免有触动,有这样的举动,虽然不见得省下太多的银子,但却是一个姿态。 在帐中吃过饭后,就要出去走走,这才想起海蓝今天同样不用当值,但是从吃饭到现在,却始终没见到她。 其实同在乾清宫当差的时候,我并不认识海蓝,毕竟那里地方大,人又多,我去的时间又短。倒是这次出来,要和她同坐一辆车,还要同睡一个帐篷,彼此才渐渐熟识。 在这宫里,宫女们天天想的无非是个归宿,留在宫里争个出人头地,出去嫁得风风光光。那日闲来无事,也拿这话问海蓝,她说:“出去,一定要出去。”“有人在等你吗?”我开玩笑,在现代问朋友有没有男友,并不是一个很唐突的话题,不过在这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在宫里是个忌讳。 “怎么没有,阿玛、额娘都在等我,怎么,难道你就没有家里人等你出去吗?”海蓝倒像是不懂我的意思似的,如是回答。 “我……怎么会没有。”愣了片刻,我才艰难地回答,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等我出宫去,如果我一直滞留在这个身体里,那么将来出宫,我是一定不会回那个家的,我宁愿四处流浪。 “出宫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我又问,海蓝已经十九岁了,出宫指日可待。 “做什么也好,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好。”海蓝的声音有点恍惚,就连视线也是,这时我们正在马车里,海蓝虽然没有掀起帘子向外看,但是,视线却好像已经穿越了眼前的屏障,看到前面去了。这个神情我熟悉,在现代写东西的时候,这样的神情经常出现在思念心上人的男女身上。 你有心上人吗?这个问题我几乎就要问出口了,但是终究觉得唐突,只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心里想着海蓝不知去了那里,人的脚下却没停,已经在行营绕了小半圈了。 “啪!”一声脆响,从我面前几步远的一个帐篷里传出,接着是闷闷的咕咚一声响,好像是什么倒在了地上的声音。 好奇心驱使着我走近了几步,帐篷左右并没有人把守,只是还没靠近,“贱人!”一个男人的低哼,已经吓得我几乎跳起来了。 这个声音我虽然不常听到,但是却很熟悉,因为它属于皇宫中我最讨厌的人——太子。 左右前后忙乱地看了看,月下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还好,我松了口气。 “不!”帐篷里,一个女声刚传出又似乎被什么捂住了,伴随着的是一声撕裂布料的声音。 我猛地转身,那女声也是我熟悉的,海蓝!难道,她和太子在帐中,下面的,我几乎不敢去想。 深深吸了口气,我又凑了过去,我知道好奇心可以害死猫,但是眼下里面的人是我认识的海蓝,如果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又怎么能走开呢? 稍稍地揭开帐篷的一角,眼前的情形让我目瞪口呆,海蓝躺在帐中地上,衣衫已经被撕裂,双手被一根黄色的腰带牢牢绑着,嘴里也被塞进了一大团布,背对着我的方向,太子正站在那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静夜显得分外的阴寒:“贱人,你以为待在皇阿玛身边,我就拿你没办法了?现在,你还不是落在我手里,聪明的话,就乖乖听话,也少吃点苦头。” 回应他的是海蓝拼死的挣扎和喷火的目光。 我只觉得自己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一直知道这个太子乖僻张狂,却不知道他可以无法无天到了如此的地步,头一个冲进脑子里的念头就是大喊,但是又立刻否定了,喊了人来,太子固然会受到责罚,但是海蓝恐怕就活不成了,怎么办? 冷不妨,斜刺里一只大手从背后伸来,捂住我嘴的同时将我快速拖了开去。 “放手!”我挣扎,但是发出的声音却含混不清,天呀,不是我还没救到海蓝,已经先被太子的人发现了吧?不行,我不要被灭口,在被拖开几十丈绕过n个帐篷之后,我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钗子,刺向拉着我的大手。 身后的人闷哼了一声,终于放开了钳制我的手,我借机转身,正准备再刺他一下,却赫然看到了一双乌黑深沉的眼眸。 “怎么是你?”大惊之下,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竟然是帮凶?”无名之火在心头烧起,这些皇子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放肆!什么帮凶?你好大的胆子!”冰冷的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那双乌黑深沉的眼睛的主人此时正用他招牌的冰冷目光注视着我,本来天气就不暖和,这时就觉得更冷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放弃,只要自己能全身而退好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来就是现代人的处世作风,太子是何许人,就算他注定当不了皇帝,也依然不是我能够招惹得起的,何况眼前这个主,比太子更不好惹也更不应该惹。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知道自己该说些诸如“饶命”之类的话才比较适合自己眼前的处境,但是嘴一张开,却发现吐出的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请四阿哥救救海蓝!求求您了,救救她!” “救救她?”胤禛的眉毛淡淡地挑了挑,“自己的命都要没了,还要救救别人?婉然,真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完了,难道真是帮凶,我心里飞快地想,胤禛是未来的雍正皇帝没错,只要他想当皇帝,太子就是他的敌人,如今太子果真要是犯下这样淫乱后宫的大罪,虽然不是能一举扳倒太子的理由,但也足以在康熙心中种下嫌隙,难道,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有很多道理讲吗?”在我想着这样的可能性的时候,胤禛冰冷的声音又轻轻地从头的上方传来。 古往今来,为了那一张龙椅,手足相残的事情在每个不同的朝代上演,我一直以为,那只是男人之间的拼杀,无论胜负如何,也只是手段和权谋,成王败寇,无可厚非。不过,当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种感觉了,难道他们之间的拼杀,要以这么无辜的女子的幸福甚至生命作为代价吗?这次是海蓝,下次是谁? “我看到了太子的所作所为,也看到了四阿哥您的,这次,您准备怎么处置我,毒酒、白绫,还是干脆给我一刀?”沉默了片刻之后,我终于抬起了头,不过心却平静了许多,电视剧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结果就是被灭口,死也没什么可怕,不外乎两种,这个肉身死了,我回自己的时代;或者神形俱灭,那二十后,又是一条“好汉”。 胤禛没有说话,却牢牢地盯住我,像要在我的眼中发现什么,不过,想来一定让他失望了,这一刻,我的眼里、心里都是平静。人忽然看到了某些美好背后的阴暗,骤然的失望会让自己失去思考的能力。这一刻我的感受,大概就是如此吧。 “你是这么想的?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哈……好!”目光对峙了良久之后,胤禛忽然转身走了,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和一阵轻轻的冷笑。 我依旧跪在地上,不明白他走时说的话,唯一的感觉就是真冷,冷到人止不住地哆嗦。 海蓝,停了一会儿,我猛然记起,挣扎着爬起来,可恨的是现在距离行营已经有一小段距离了,幸好耽误的时间不长。 飞快地跑回去,忙乱中绊了一跤趴在地上,竟然没有丝毫疼的感觉,只是觉得手足冰冷,心里催促着自己,快点、快点…… 好容易找回到刚刚那个帐篷前,停下来一听,里面竟然是半点声音也没有,难道——我不敢多想,只能鼓起勇气掀开了一角。 帐篷里面空空如也,太子、海蓝好像根本不曾出现在这里一样,如果不是地毯上,海蓝挣扎的痕迹犹在,我几乎以为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不敢在这里多逗留,四下看了看,没有人,连忙转身向自己帐篷的方向走。 自从来到古代,似乎我就没有走得这么快过,并不是很长的一段路,只走得腿绷得紧紧的,好像要抽筋了一般。一把掀开帐篷,人才松了口气,力气也好像全部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一般,有些摇摇欲坠。 海蓝蜷缩在帐篷的一角,听到我进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苍白的脸上,决绝的神情一闪而过。 两个狼狈的女孩面对面,她的衣服撕裂了几处,不过依然完整地穿在身上,我的心才算放下,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污迹大片,手上也是泥土混杂着鲜血,刚刚的一跤跌破了手,自己竟然也没发现。 不知这算不算劫后余生,虽然对于她如何脱身很是好奇,不过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大概我这一身的狼狈也给了她同样的联想,她也没有多问。 那一夜,我们无言对坐,海蓝看着我泥猴一般的样子,先是笑了笑,既而痛哭,我的眼泪似乎也没停止过,我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为自己还是我,就如同我也分不清自己在哭什么一样。 痛哭过后,我们才想到处理伤处,海蓝的声音是嘶哑的,她说:“婉然,坚强点,没有什么是注定的,别怕。”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始终记得那个晚上,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海蓝高高地抬起头,目光是那样的坚定。没有什么是注定的,是的,只是验证这句话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从黄河边起程,继续走水路南下,先到扬州,再到苏州,沿途风光自不必细说,只是从那天之后,海蓝病了些日子,御前的差使便不能担当,两个人的活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康熙身边端茶倒水的工作忙得我无心留意风景,加上每每看到太子总是从心里厌恶,也失了不少兴致,再有就是,那天之后,四阿哥的脸色似乎更阴沉了,偶然端茶给他时竟是连眼都不再抬一下。 细想那天的情形,也觉得自己有些武断了,如果当时真的有什么举动,怕是不但救不了海蓝,还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不过事情不该发生也发生了,话不该说的也说了,天天看到他手上被我的钗刺伤的痕迹,心里只有愧疚。有心说声抱歉之类的话,却也没有机会。 好在还有可爱的十三阿哥在,感觉上,康熙现在蛮喜欢这个儿子的,一路南下,并不常传太子或是四阿哥陪伴,倒是常常叫了十三阿哥来下棋聊天。比起宫里那个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的皇帝,我当然更喜欢眼前这个康熙皇帝,少了分神秘莫测的天威,却多了些平和慈祥的神气。 围棋我看不懂,只能依靠棋盘上棋子的多少判断输赢,这天在船上,不用我在茶水上伺候,正想偷闲的时候,李谙达却来传我,“又叫我看下棋。”我颇为郁闷的想,康熙似乎很有心点拨一下我的学问,逢和十三阿哥下棋的时候,一定叫我在一旁,高兴时说两句下棋的规矩,不过每天一定会在要结束的时候抽冷子问我,这局胜负如何?天呀,我要是能看出胜负如何,我就和你下得了。要知道十三阿哥的棋艺也很精湛,多半是估计康熙既是老爸又是皇帝,不敢赢他,每次输什么半子、一子的,我哪分得清楚,只好偷偷看十三阿哥的暗号,勉强蒙混过关,如是者几次,康熙倒是很高兴,说我很聪明,有些天分,哎! 进了康熙惯常下棋的船舱,就觉得气氛不对,微微一抬头,立刻叫苦不迭,康熙照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下手方坐的却是四阿哥。如常地请安,康熙神色颇为愉快,示意我过去,胤禛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之后,便专心于棋局。今天的棋局看来已经僵持了很久了,以我这些天有限的知识来看,胤禛持的白子无论放在那里,都是死棋,难怪他要想那么久了。 时间就这么流逝,在我几乎要打瞌睡的时候,胤禛忽然站起,说:“皇阿玛棋艺高超,儿子输了。” 康熙点了点头,说:“朕也有些累了,你跪安吧。” 目送胤禛离去,我正准备收拾棋子,冷不妨康熙说:“婉然,你坐下,陪朕下完这一局。” “下完这一局?皇上,这局棋没下完吗?”我有些惊讶,明明已经有人认输,不是证明棋局已完吗,怎么还要继续? 看看康熙高深莫测的神态,我只好乖乖拿起一颗白子,下在哪里呢?猛然想起《天龙八部》里的棋局,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人人会说,可下在哪里才算是呢? 权衡了半天,咬牙下在了一角,康熙一愣,但是很快下了一子,可怜白子顷刻战死一片。这个角不行,我只好换个地方,于是在一边的角又下了一子,康熙皱了皱眉头,下子的速度明显减慢,我心里暗自好笑,一个高手和一个完全不知所云的家伙下棋,是不是也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棋,索性看哪儿舒服就下在哪里,这样一来,感觉上康熙也被我打乱了棋路,虽然依旧对我的白子大肆杀伐,但是,偶尔也会有被我偷袭的机会,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 当然,这混乱只持续了一会儿,又过了一刻,棋盘上,白子几乎被消灭干净了。“怎么会这样?”我有点沮丧地撅起了嘴,“可不可以重来几步?”小小的声音问。 康熙却忽然露出了笑容,正对着棋盘,却又仿佛看的不是这盘棋。 “要到杭州了,今天你棋下得不错,朕可以给你个恩典,你想要什么?”康熙缓缓地说。 这叫不错?早知道这样,我还可以更“不错”一点,我暗自想,不过一个恩典就很难得了。“皇上,那奴婢可以到西湖看看吗?”我心里暗喜,脸上却尽量控制着表情。 “西湖?也好,叫李德全找两个人跟着你一起去吧,不过要早去早回。” “谢皇上恩典。” 杭州是这次南巡的最后一站,虽然康熙吩咐沿途一切从简,不过,杭州地方上照旧组织了百姓隆重地接了驾,下船开始,沿途鼓乐不断,跪拜的百姓绵延数里,我不知道这些看在皇帝眼中是个什么滋味,我只知道劳民伤财是真的。 到杭州的第三天,吃过早饭,就是我游览西湖的机会了,李德全叫了一个小太监和一个侍卫陪同,其实是小太监陪我,侍卫远远地跟着罢了。 西湖自古就是个游人如织的地方,我算是领教了,跟着人流,也不必分辨方向,走就是了,反正肯定能走到一个什么景点。 就这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人群中挤了一阵子之后,赫然发现,侍卫大哥已经人影全无,少了个尾巴,玩得更畅快。 只是苦了跟着我的小太监,要在茫茫人海中跟着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况他从小入宫,从来也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自己的眼睛本就嫌不够,现在还要分心好不至于同我走散,真是不容易。 当然我也不是毫无目的地乱走的,我其实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杭州大大有名的西湖月下老人祠。 在距离月下老人祠不远的地方,小太监终于累得主动要求休息一会儿了,这正合了我的心意,不然,我也在发愁,怎么跟他开口说自己想要去月老祠求问姻缘。 约定了一会儿碰头的地方,我便放心地跟着人流前行,路边很多卖红线的摊位,千里姻缘一线牵,动人的传说总是让人心向往之,穿越了百年的时空,我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姻缘吗? 出了月下老人祠已经过了午时了,回程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开口,心里只是反复想着月老祠前的对联: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姻缘是前生注定,所以爱一个人往往说不出任何道理,可能某一天遇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却觉得仿佛是故交旧识。也许,人与人的缘分,早在前生便已经注定了,爱恨痴缠,原来早有定数。 小太监当然不会过问我刚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当听说前面是月老祠时,他已经够不自在了。忽然可怜起眼前这个孩子,在我眼里,十五六岁的确是个孩子,他却要被生活所迫,进宫来受这种罪。太监和宫女都是奴才,唯一不同的就是,宫女还有离开的一天,他们却……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那里此时装着一张签文,也正是这签文叫我的心情忽然大起大落,解签老人的高深莫测更让我对未来的命运既害怕又充满了期待。 神思飘渺地回到康熙暂住的地方,同行的侍卫早已经回来,此时正在门口不远处焦急地张望,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歉,侍卫却也没说什么,好在也没出纰漏,他可以交差了。 进了内院,只顾低头走路,竟没留意,迎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脚下一闪,几乎一跤跌倒,幸好对面的人身手灵敏,稳住自己的同时手一伸,总算适时地拯救了我。不过经过这一番的折腾,袖子里的东西却受不了了,在我起身的同时飘了出去。“啊!”我轻轻地低叫了一声,视线跟着月老祠的红线一起飘然落在了一旁的池水中。 匆匆抬头,正想怒视眼前的人,不过,当我的眼对上那具有很强穿透力的黑眸时,我就决定自动忘记刚刚的事情。 “奴婢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我规矩的行礼,有礼貌得自己都觉得该表扬一下自己。 “今天这是吹什么风,你也知道请安了?起来吧。”害我的红线飞走的家伙有些嘲讽地说。 “是,四阿哥,奴婢告退。”直觉总是在警告我,要离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远点,自从上次得罪了他之后,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此时不闪,更待何时。 “听说今天皇阿玛准许你去游西湖了?”我刚刚走了一步,他却偏偏又开口了。 “是。”我只好停下来答应了一声。 “看来,”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池水里飘荡的红线,“你去月老祠了?” “咦?四阿哥怎么知道?”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池水里的红线才做恍然大悟状的说:“四阿哥也去过?” “求了什么?”他不理我的问题,继续发问。 废话,我在心里说,月老祠不求姻缘难道问前程?不过他这么一问,我倒不好说自己问姻缘了,索性就说:“前程。” “哦?这倒新鲜了,不过放在你身上,也算恰当。”他挑了挑眉,凉凉地说。 “恰当就恰当,怎么是放在我身上才恰当呢?”心想着不知道他去月老祠会是个怎样的情形,会求到怎样的一支姻缘签,竟没发觉他话里有话。 一群侍卫恰在此时走过,见了他在,齐都停下。“给四阿哥请安!”声音整齐划一,打断了我们原本的对话。 “都起吧。”正想等这些人走了再问,他却丢下这样三个字,径自去了。 不好跟在后面追问,只得闷闷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衣裳,便到康熙跟前服侍,其实今天我不该当这个差使,不过早晨走的时候,李德全却特特地嘱咐我回来之后,一定要到御前去,说也许皇上会问我些什么。 果然,进了书房,康熙正在看一本什么书,见了我进来,待到请安完毕,便让我讲讲自己在路上看到的情形。我就说嘛,原来合着我出去一趟,也不是白玩的。 好在路上所见的,都是丰衣足食的安定景象,原想回上几句就行了,没想到康熙却非常有兴趣,我只好稍稍添点油加点糖,说得也算有声有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起眼见的盛世繁荣,康熙果然龙颜大悦。 也不知是康熙今天心情不错,还是我说的话正合了他老人家的心意,总之是任我大说特说,竟然没有叫停。中途,李德全进来了两次,见康熙面露笑容听我描绘西湖游人百态,犹豫了片刻才凑过去轻声说了什么,当时我正说得绘声绘色,也没留意听,康熙似乎也是,只是挥了挥手。 这一说,就持续到了将近二更天,窗外打更的声音提醒我,该结束了。 正好省去月老祠的一段,我赶紧打住:“皇上,请恕奴婢一时忘形,天不早了,您是不是该歇了?”一想到自己刚刚的口没遮拦,我还真是自己吓自己一跳,清朝是个典型祸从口出的时代,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竟然还能说得这么起劲,疯了,一定是疯了。 康熙却似猛地一愣,有点恍惚地瞧了瞧我,不知怎的,我就觉得,康熙虽然整晚听我说话,但是,眼睛里看的却不是我,也不能说不是我,倒像是透过我,在看些别的什么东西,或者,别的什么人。 “嗯,天不早了,是该歇了。婉然,你说得不错,很鲜活,有好多年没有人在朕的面前这样说话了。”康熙想了想说。 “谢皇上夸奖,那奴婢这就叫李谙达进来。”我行了礼,慢慢退了出去,一出门,对李德全比了个手势,就准备回去,却没留神一回头就见到了太子那阴沉的脸,当然一起站在门口不远处的,还有四阿哥和十三阿哥。 我正纳闷这些人怎么来得这么齐,李德全却又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先是给太子他们行礼,然后说:“皇上说了,今晚就不必进去请安了,请太子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回去歇吧。” 我猛得想起,尽管是出巡,但是每天晚上,照例太子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他们是都要来请安的,而且看时辰,早就过了,估计我讲得起劲的时候,李德全进来的两趟八成就是为这事。如此算来,太子他们岂不是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了,而且最后康熙还没见他们,完了,这次恐怕要记到我头上了。 果然,太子点了点头之后,转身走了,走之前那阴沉的脸和冷酷的目光,狠狠地关照了我一回。 尽管觉得手脚冰冷,不过我依然恭顺地低着头,李德全却在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个缎子小盒,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走了的和没走的人都听见:“万岁爷赏。” 我下跪谢恩,再起来时,院子里只有出出入入的侍卫了,想着刚刚太子的目光,只觉得毛骨悚然。出了院子,冷不妨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在我惊恐的叫出声前,把我拖到了一旁。 这次南巡结束的很匆忙,大概是因为今年正好是康熙皇帝的五十大寿,三月里宫中乃至全国少不了大肆的庆祝活动,这个时候,身为主角的人自然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紫禁城里了。 第三十四章月老红线(下) 杭州的早春,风景如画,不过我终究没有机会多看上几眼,重新登上御舟的时候,心情未免有些怅然,原来无论古今,随心所欲都只是一种奢望,不过最让我心情抑郁的还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天我手里捧着康熙的赏赐,一出院子就被人捂住嘴拖到了一旁,虽然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的光景,但对一个看惯了警匪片的我而言,这一两分钟已经足以在我的脑海中演绎n多种超级恐怖的结局了,好在背后的人适时地松了手。 转身,站在我身后的,除了未来的雍正皇帝胤禛之外,还真不做其他人考虑。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拜托四阿哥,下次有事您说话行不行?”我低头捏了捏有点吓软了的腿,幸好刚刚没大喊抓刺客,不然这会儿就热闹了。 “听听,口气和下午的谦恭有礼还真是天差地别呢,婉然——”我低着的头被人猛然托起,速度快的感觉脖子好像要被扭断一样,接着,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捏住了我的下颌,强迫我将头仰起,看向某个地方。 在那个地方,等待我的是一双阴沉的眼睛,和平时一样散发着足以让人的心冻结的寒气,还有无名但滔天的怒火。 我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和胤禛相处的时光,火花四溅是常事,但是,我知道,无论我的言辞冒犯还是行动冒犯,都并没有真正地从内心触怒过眼前这个心机变幻不定的四阿哥,但是,为什么我觉得,这次不同,他真的在暴怒中,从内心的。 “你——”我想问他怎么了,不过刚一开口,就觉得下颌处一紧,话也被打断了。 “谁准许你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婉然,你——不过是个奴才,终究不过是个奴才,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怎么做?”话好像是从胤禛的牙逢里挤出来的一般,阴恻恻的感觉听在心里,只觉得体内一股寒气乱窜。 “放手——”我是很害怕,不过这样被挟制的姿势让我在恐惧中,更有一种难堪和愤怒,我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今天在发什么疯,不过什么也好,他都找错了发泄的对象。 “放手?婉然,看来你还是没有学聪明,身为奴才,你就这么和主子说话?就是皇阿玛今儿抬举你,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个奴才,一个痴心妄想的奴才。”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使得我不得不踮起脚,努力在这样的角度下,保证自己的脖子不被扭断。 “放手!放手!”我用力去拽他的手,结果无济于事,我的脖子好痛,再这样下去会断的,这个疯子。我只好用我的手拼命地去推他,捶打他的手臂。 “我是奴才又怎么样,我痴心妄想又关你什么事,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乐意攀龙附凤,我喜欢荣华富贵,不过这些都是我的事,皇上也没说不许,哪里轮到你了,你又是什么人。”挣扎只能让他力气加大,不是只有他胤禛懂得用话语伤人的,我也会。 “我是什么人?”胤禛猛地一愣,手却忽然松了,“哈——是呀,皇阿玛也没说不可以,我算什么人,攀龙附凤,富贵荣华,婉然,现在你就要如愿了,你——无耻。” 不能大声叫,这个时候不能惊动别人,我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眼里、脸上的讥讽,让我难以控制,我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不是吗?为什么他就要把我想得要多不堪就有多不堪,而且对象还是一个五十岁的老人,他的亲爹,我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他了,凭什么要处处针对我。 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我的手也果断地再次挥向了近处的那张透着阴寒的脸。 同样的失误在他的身上不会出现两次,这个道理我总算是验证了。我的手在半空中被他果断地制住,下一刻,他松开了钳制我的手。 乍然自由,身体难免失去平衡,退了几步之后,重重地撞在了假山上,园林里哪都好,这假山尤其美,不过撞在上面,就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了。 后背两处刺骨的疼痛,让我的身体在一瞬间失去了活动的能力,深吸了一口气,却发觉即使是抬手这样一个动作,也可以痛得生不如死,完了,脊柱上人的神经分布最密集了,我的天,我不是碰到了什么神经吧,天呀。 “我说过,这样的事情,没有下一次了,不然,我一定不放过你。看来,你的记性果然不好,需要加强一下认识。”停了片刻,胤禛忽然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来。 “别拉我!”看到他预备拉我,我急忙出声,我的常识告诉我,伤到骨头千万不能乱动,不然后果很严重。不过又急又痛之下,我自己也没有发觉,这一刻我的声音变得很奇怪。 “你——怎么了?”空气中的宁静颇维持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胤禛再开口,声音也有点怪怪的。 “我……”冷汗直冒,刚刚是害怕,现在是痛。 “够了,别在我面前反复同样的戏码了,婉然,你究竟要怎么样?”迟疑了片刻,胤禛猛地退后了两步,冷酷地打断我说。 “……”我努力控制自己眼里痛出来的眼泪,看来我和他的误会颇深,只是,从何说起呢? “你要的都达到了吧,你从一个普通的宫女到现在是皇阿玛跟前的红人,更大的荣华富贵只要你步步为营,也是唾手可得,从我这里也好,从十三弟那里也好,你得不到更多的东西了,所以,这一刻开始,请你离我远些,别在我的眼前出现,别和我说话,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微微闭了闭眼,胤禛又退了两步,声音却已经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无波,刚刚那个暴怒的他,好像从来没有出现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为什么这么想?”身体的痛缓解之后,莫名的恐惧又涌上心头,为什么他要这么想,好像我明天就会成为皇帝的宠妃一样,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婉然,你很聪明,懂得把握机会,不过,请也不要把别人当成傻子。”胤禛的声音低沉而空洞地传来,“不要把别人当成傻子,这样的傻子。”他回手丢过来一样东西,便转身离去。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运动的能力,不过疼痛仍在,不敢马上乱动,只能眼见一个红色的东西在眼前飘落。红线,我在月老祠求来又掉到池水里的红线,我所以认得,是因为红线上有我打的一个简单的同心结。 御舟上的日子是周而复始的单调,大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得在自己的小小船舱里,安静地望着水面,或是看着两岸上拉着船的纤夫,思绪却是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的画面,经常在不经意间从脑海中闪过,我不知道一贯深沉冷静的四阿哥为什么会单单和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过不去,是他如今年纪还轻,还不能如电视剧里那样一味的高深难测?还是,我本来就被什么先入为主的观念误导了? 想来想去,依然毫无头绪,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这未来雍正皇帝的心思,他老爹和兄弟们用了四十多年的时间终究也没能弄得通透,我这样的笨人又怎么会看得透呢?换句话说,我也犯不着看透,算起来他要想即位,还有二十年好等,二十年,虽然弹指一挥间,不过于我,二十年后我身在何方,谁又能知晓,既然不怕将来落在他手里,现在自然也不必去了解他什么。这么一想,心情反而豁然开朗。 以后的日子,见面的次数虽然多,但是,对他的冷眼或是不理不睬,却再没什么奇怪的感觉了。 “哎——”这是今天的第n声叹息。 手里的红线已经被我拆来编去的弄了好久了,最后落在手里的,依旧是一个同心结“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知结心肠。坐结亦行结,结尽百年月。”想不到,是人,就终究不能免俗。 昨天问了十三阿哥,原来每日走得看似慢,其实却也不慢,再有不过三五日,就要回到京城了。 放下手里的红线,手在荷包里拉出一样东西,这玉戴得久了,越发的晶莹剔透,玉养不养人不知道,不过人养玉倒是眼前见到的。 匪石匪席,这四个篆字何止看了百遍,从最初的不认识到如今,只怕闭上眼睛也写得出来了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手指每次在古玉上游走,那温暖的笑容就仿佛在眼前晃动一般。 “婉然,在干什么?”轻快的声音打断了我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猛然惊觉,十三阿哥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忙乱地想收拾起手边的东西,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又看到了什么,好在我没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不然,可真是一点隐私也没有了。 就这么抓着手里的东西,四下里乱看了半天,心才渐渐安静下来,这一刻很像小的时候偷偷看课外书,入神的时候老爸忽然推门而入的情形,每每此时,我总是惊慌得几乎跳起来,把手里的书飞快地丢到一边,典型越描越黑的举动,没想到,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换了个皮囊,毛病还是毛病。 偷偷抬眼看时,十三阿哥神色不变,正在看着我,大概是捕捉到了我的眼神,他露出了和平常一样的笑容,然后,伸出手来。 “给我看看,什么宝贝。”他的手伸到我的眼前时,声音也恰好传了过来。 此时我的两只手里都抓着东西,左手是我结的红线,右手却是胤禩送我的玉佩。他要看哪一样呢?我不知道,不过我隐约觉得,右手里的东西不能让他看到。 于是,我老实地伸出了左手,趁他接的同时,小心地将右手的玉佩塞进了身上的小荷包里。 “这是什么?”他问,声音是最近一贯的轻快。 不过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他接过我手中的红线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神情,失落,是失落吗?太快了,一定是我看错了。 不该让别人看到的东西收藏好,我的心情也没有那么紧张了,细看十三阿哥的神情并没有异样,于是我重又坐了回去,深呼吸之后尽量用得意的口气说:“这么漂亮的中国结,一定没见过吧。” “中国结?”十三阿哥一愣之后诧异地看向我。 糟了,说顺嘴了,这时候哪来中国结一说呢?“哦——我是说,这么漂亮的结子,你一定没见过吧?” “嗯!”看来今天的十三阿哥还真有点心不在焉,竟然没有抓住细节追问我两句。 “你也说漂亮吧,也看过了,还给我吧。”我伸手准备拿回来。 “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漂亮了?”十三阿哥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似的,一只大手轻易拦住了我的手,反问。 “你不是‘嗯’了吗,那不就是回答我说好看?”我一边和他有力的手臂作战,一边想趁机拿回我的红线。 “我‘嗯’是说,我的确没见过这样的结子。”十三阿哥很严肃地说。 难道这个时候,没有同心结这种结子?我心里思考,嘴上却说:“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结成这样的结子,你不说,我还以为是系了几个疙瘩呢。”抬头看向我,十三阿哥这一刻的神情很认真。 “就这么难看?”我有点火了,我承认,我的手法不纯熟,结子不对称,不过也不是疙瘩那么难看吧,“难看还不快还给我,还给我。”我蹦起来试图拉下他举高了的手臂,从来不知道,温文忧伤的十三阿哥胤祥也可以眼睛不眨一下地说这样气人的话,果然和老九、老十是亲兄弟。 “我看还是算了,这么难看的东西,我看到也就算了,要是别人看到,吓着人就不好了,为了防患未然,没收。”胤祥的大手一手,可怜的红线就完全不见了踪影。 “不行,这个不行。”开玩笑,那是月老祠带回来的,红线系足,应的是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典故,我又结了同心结,怎么能随便让人拿去呢。“还给我,这个是我学着结的,你也说难看,大不了改天我学会了,结了好的再送你。”硬抢不行,只好软点求了。 “不必了,就这个。”胤祥的语气倒是难得的不容商量。 “你听我说,这……” “婉然——”就在我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礼的时候,胤祥却打断了我的话,婉然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实在不知多少次了,但是,这次给我的感觉却如此不同,那语气里有太多我无法消化的情绪在其中了,让我一时停下了自己抢回红线的动作。 “……”我停下来,等着他说话,没想到,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转身走了。 当狭小的空间里重新剩下我自己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心里很难受,胤祥的眼神反复在脑海里重现,只是一眼,里面竟有那许多我不能体会的辛酸和一不做二不休他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看我? 剩下的几天里,御前当差,胤祥仍是每天必然遇到的,照旧看他和康熙下棋,照旧帮着我作弊蒙混过关,表面上看来,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是我却宁愿自己迟钝一点。 迟钝的人就不会发现胤祥举止间的一些细微的变化,迟钝的人就不会注意到胤祥的目光里淡淡的疏离,迟钝的人自然也不会察觉胤祥的笑容中那消失了已久却又在此时浮现的落寞。 明天就要到京郊了,康熙已经传旨驻跸南苑,然后再回宫。南苑也是我很想看看的地方,皇帝的行宫嘛,不过,此时却没了心情。 来到古代的日子不短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去本来的时空和世界,所以我一直是率性而为,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反正再不济,还可以回去,没有严重的后顾之忧,到了要离开的日子,我可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因为我本来也没有能力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不是吗?不过,我是不是活得太自我了,完全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人不是东西,或者说,人和东西最大的区别在于,人是有感情的。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以彼之道(上) 两脚重又踩在结实的土地上的感觉真好,这些天每天在船上晃着,无聊到了极点,不过登岸也意味着南巡结束了,明天就要回到那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了,处处要循规蹈矩,不能走错一步路更不能说错一句话,有了这些天自由多了的日子比着,心情自然就抑郁了很多。 和海蓝一道坐上马车,出巡的队伍加上京城来接驾的大队人马,整个队伍显得浩浩荡荡,不过前进的过程中,唯一能听到的,却只是车轮的吱吱声。 走了一会儿之后,狭小的空间加上厚厚的帘子,车厢这个有些与世隔绝的小空间开始让人觉得憋闷,转头看了看海蓝,她正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海蓝一直是一个话不多的人,自从那天之后,她沉默的时候就更多了,通常我不会主动和她说话,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或是什么,似乎都不那么恰当,她是一个那样孤傲的女孩,如果她知道那天我碰巧在帐外,真不知会怎样,为了我们都能好好地活下去,也许遗忘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那天的种种要怎么遗忘呢? 这些天经常看到太子,老实说,我不知道康熙为什么这么偏爱这个儿子,只因为他是嫡子吗?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康熙对这个儿子溺爱到几乎奇怪的地步了,既不像对四阿哥那样严格的规范言行,也不如教导十三阿哥那样细致入微,对太子的娇纵举止,康熙从来是不加干涉的,这样反而给人一种放任自流的感觉,据我所知,此时距离两废太子实在还有好多年呢,康熙的态度就……总之就是奇怪。 偷偷地掀起了窗口厚厚的帘子,视线的范围内,是许多的马蹄子,古代这交通工具慢是慢了点,不过胜在环保,再掀开大一点,就是一双双的靴子了,估计马车的周围应该有好多的士兵,不过从四周没有任何声音的情况判断,他们现在应该都目不斜视地挺胸骑在马背上吧,那样的话,我掀开的缝隙再大一点,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手却不停地在移动,一下力度没控制好,帘子大开,我赶紧向外看了看,一匹马正快速地从我们的车旁驰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马上的乘客也正好微微侧头,目光相接,心却一震,那冰冷的目光总如同无形之剑一般,只是轻微接触就有了受伤的感觉。一时也忘记了要放下帘子了,只是愣愣地看着跑到前面忽然减速的马和马上一直回头的人。 “在看什么?”身边,沉默了良久的海蓝忽然说了句话。 我猛地放下帘子,慌张了片刻才说:“外面好多的马,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马呢。” “这几匹马就让你看呆了,那你还没去过围场,去了围场,到处是马的时候,你怎么办?”难得海蓝心情好,竟然消遣起我了。 “那还能怎么办?再借双眼睛看呗。” “哈……” 车厢里回荡着轻轻的笑声,刚刚的不安也随之而去。 傍晚驻跸南苑,京城里留守的诸位皇子和大臣早已经等在这里了,虽然康熙离开京城的日子里,各种奏章都快马加鞭地送过来请求批示,不过,还是积压了不少事情等待处理。今天是海蓝当值,我乐得清闲,一个人在南苑里四处游荡,从傍晚一直到四下里漆黑一片,才警觉自己迷路了。 南苑的宫殿自然是没有紫禁城的大和多了,不过四处树木茂盛,而且地广人稀,就拿刚刚说好了,我走了这一个多时辰,就从来没遇到过人,也就是说,问路就不用考虑了,除非树会说话。 有点紧张地转身,准备原路返回,不过大树是怎么看都一样,条条岔路也看不出分别,又走了一会儿,依旧是没有什么曾经走过的熟悉感觉,既然如此,也只好认定一个大约是来时的方向,不再迟疑地前进了,反正是皇家的园林,丢不到哪去。 就这么走了许久,可怜的脚已经被花盆底摧残得几乎要折断的时候,正前方出现了灯火的光芒,原来我是认路的,真好!我加快脚步,却不曾留意一棵老树的根早已长出了地面。 “扑通!” “啊!” “谁?” 前两个声音,不用说了,我被绊倒,惊恐地叫了一声,好在我一贯没有大喊大叫的习惯,这声音不是很大。 至于后面的那声嘛,我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就在我准备爬起来的时候,脖子却忽然一凉,一个冰冷的硬物抵在了那里。 “什么人?”身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问。等等,这个声音很熟呀。 “是我。”我小声地应了,虽然已经听出了身后的声音,却依然不敢乱动。 “婉然?” “嗯。” 脖子上的东西瞬间撤了回去,下一秒钟,有人伸手从后面扶起了我。 “怎么每次遇到你,总是这么奇怪的情形?”当冰冷的防备消失之后,他的声音就如同春风一般让人心里暖和。 顺着他的力气转身,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温暖深邃的眸光,离别的日子并不很长,但是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八阿哥。”我轻轻地说,作势行了礼。 “起来吧,没人的时候不用这样。”他的声音一样轻柔,手已经果断地制止了我向下的动作。 “在皇阿玛那里当差不比在额娘那,还习惯吗?”他问得云淡风轻,只是语气里的某些东西,却让我的心犹如在浪尖上的小船,起起浮浮。 “一样是做奴才,哪里又有什么分别呢?左右不过是把分内的事做了。”不知怎的,我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 “……”胤禩大约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微微怔了会儿,只是盯着我看,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似的。 “八阿哥没事的话,请容奴婢告退。”心里一冷,忽然觉得站在他面前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婉然。”这时他才开口叫住我。 “八阿哥还有什么事?” “婉然,这么多天不见,一定要弄成这样吗?”见我赌气地抬头看他,一丝苦笑浮现在他的脸上。 “八阿哥的话严重了,婉然怎么敢。”嘴上如是说着,心里却涌上了好多的委屈,先是他那个未来的皇帝哥哥,然后又是他,真好,不愧是兄弟。 “你生气了,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胤禩忽然靠近了一步,微微低下头,轻声地问。 “没有。”我咬了咬嘴唇,决定马上离开这里,于是说完这两个字之后,我立刻扭身准备开溜。 “傻丫头,还说没生气,照你的方向前进,天亮也回不到住处。”身后,胤禩的声音分明是在忍着笑。 “那我该怎么走,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我生气地跺了跺脚。 “你也没问我呀。”胤禩含笑的声音传来。 “那我现在问了,请八阿哥给奴婢指一条明路吧。”我说。 “可以呀,不过我不习惯对着人家的背说话,怎么办?”胤禩说。 “那——”我猛地转身,预备怒视他,却不留神他何时已经站到了我身后,转身之间人已没入他的怀中。 “八阿哥,你……”我要挣脱,没想到他看似单薄的手臂却如此的有力。 “别动,婉然,怎么办,听你这么叫我,感觉真怪,以后叫我的名字吧,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婉然,叫我胤禩,好不好?”耳边传来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试探,而是暖洋洋又有些甜蜜的感觉。 “……”我赌气不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他还是问了,手也微微收紧。 “你要我说什么?”我没有好气,闷在他怀里,有些透不过气的感觉。 “什么也好,说你这次出去看到了什么,说你想我了,说你惦记我,说……”胤禩的声音轻柔而甜蜜,说出的话也让我的脸隐隐发热,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可我现在不想说话怎么办?” “那你听我说,我想你了,每天都想你,又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些日子,我过得一点也不好。你说,该怎么补偿我?” “……”我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他们毕竟是不同的。 “还不想和我说话?不然,叫我的名字吧,婉然,我想听。” “可是我也不习惯呀,而且让别人听到,要砍头的。” “婉然!” “哈……” 胤禩的脾气还真是没话说,任我笑过一阵之后,才拉着我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还说呢,我第一次来这里,四处看着看着,就迷路了,你知道我该怎么回到住的地方吗?”我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赶紧问。 “你——你自己一个人走了这么远?”轮到胤禩一愣了,“这里距离皇阿玛住的地方,骑马也要半个时辰呢,你走了多久?” “不知道,反正是从天亮走到天黑。” “天呀!”胤禩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头说,“在这里别动,我去牵马,送你回去。” “哦。”我老实地点了点头,竟然走了这么远,还好遇到的是胤禩,换成是那个胤禛,恐怕就惨了。 片刻之后,胤禩还真的牵了匹马过来,很高,毛色雪白,哈……是我最喜欢的白马,我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很想摸摸它,当然更想骑上它,最好手里还有一把锋利的宝剑,然后迎风驰骋,没办法,据很多人分析,我这种幻想是中了武侠毒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当然,他们分析的时候都没想到,我的面前真的会如此近距离地出现这样一匹神骏的白马。 不过,眼前的白马却不管我此刻想得如何快意生平,见到我伸过去的手,它侧了侧头,挑衅地喷了口气,前踢刨地,大有再往前一步就让你好看的神气,我心里有些害怕,不免停下了脚步,偏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胤禩,抱怨地说:“你这宝贝马脾气可不小。” 胤禩一笑,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为什么它不让我靠近?”我不死心,这么漂亮的马,摸一下都不行怎么能死心呢,不过绕着这家伙转了几圈,那威胁性极强的蹄子始终对着我,安全起见,没敢贸然动手。 “别玩了,走吧。”胤禩大约是看不下去这一人一马对峙的情形,笑着招呼我。 对了,它主人在此,等下我还要骑上去,就不信你这小东西还能翻天,我眨了眨眼,有了计较,紧挨着胤禩站好,抽冷子伸手,迅速地摸了摸马的头颈。 白马挣脱不了主人的掌握,愤怒地刨了刨地,更嫌恶般地抖了抖毛,这时我才注意到,可爱的白马身上已经留下了五道可疑的黑痕。赶紧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趴在地上,十个手指都弄得黑黑的,自己竟然也没留意到,这下…… 有点心虚地看了看站在身旁的胤禩,我小声问:“这马——挺爱干净吧?” 胤禩回答我的,是忍不住的大笑。 “笑——有什么好笑。”我有点生气,一个淑女弄得这么狼狈,还被马嫌弃,真是有够没面子的,“还笑?”我怒视胤禩。 骑马是一件想得容易做却难的事情,最起码,上马就不容易。为了给这匹嫌弃我的马一个下马威,我拒绝了胤禩扶我的提议,他也没坚持,毕竟这个时期的八旗子弟都是极重视弓马的,无论男女,骑马都是寻常的事情。 一脚踩上马镫,白马的身子软而滑,觉得有点没处借力,抓住马鞍用力,身子拔起了一点,白马也晃了晃,我——没上去。再来,白马晃一晃,失败,再来…… 反复几次,白马失了耐性,几乎把我拖走,胤禩也愣了愣说:“你不会骑马?” “……” “还是我来吧。”见我脸憋得红红的,胤禩有点一不做二不休自己走过来,翻身上了马背,动作干净利索,然后伸手过来,见我还愣着,只好说:“拉住我的手。” 我听话地伸手,一眨眼的工夫,人已经被他拉上了马背,天呀,动作太快,竟然没看清是怎么上来的。 “坐稳了。”他在我耳边说,然后催马,估计白马刚刚不堪折磨,这会来了性子,竟是飞也似地跑了起来。 树从左右刷刷地退后,如果不是我坐惯了汽车,这会儿恐怕会晕得厉害,饶是如此,那种居高临下的不踏实的感觉也让我恐怖,我的手不知怎的就从马缰绳上挪到了胤禩的手臂上,从轻轻地扶着到牢牢地抱住,最后只能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风灌在耳朵里掩盖了周遭其他的声音,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但我还是说:“慢点吧,好可怕。” 不知是听到了我的话还是发觉了我的恐惧,总之,胤禩拉了拉缰绳,马的速度减了下来,到我敢睁开眼睛的时候,它已经在踱方步了。 “第一次骑马吗?”胤禩问。 “嗯,还以为很好玩呢,原来一点也不舒服。”惊魂未定的我说。 “这可不像我们满州女孩说的话了,你阿玛以前不让你骑马吗?以后你得多练习才好,以后用得上的。”胤禩说。胤禩的话落在耳中却也如惊雷一般,对了,这个问题我怎么就没想过,我不会骑马,而这个时候,满族的女孩即便不会射箭,马还是会骑的,糟了,这算不算穿帮? “这些日子,良妃娘娘好吗?”骑马是个危险的话题,还是赶紧说些别的吧。 “很好,对了,怎么忽然问起额娘?”胤禩说,不用回头,我都能想象出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提起额娘,他脸上总是会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 “没什么,很久没见到娘娘了,心里惦记。”这样的转移话题让我有点心虚的感觉。 “你只惦记额娘吗?”胤禩却幽幽地问。 “……”怎么又这么问,我该说什么好?我是有想过他,不过却不想说出来。 “婉然。”他的手收紧,将我深深地拥在怀里,声音却如同叹息般在我的头顶传来,“你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现在没有了。”我回答,心跳在他说话的时候漏掉了两拍,也设想了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问他是不是真心喜欢我,然后他会给我的答案。 第三十五章以彼之道(下) 没有女孩子能抗拒这样的时刻,被爱永远是幸福的,尤其是从一个这样的男子口中说出的承诺,我想,如果我真的问了,他也给我我想要的答案,那该是怎样的幸福呢。不过我却不想问,太多的东西是不需要说出来的,我来自遥远的未来,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也许我会随时消失无踪,我不要别人的承诺,因为我也许没有天长地久可以给予。 “婉然,你为什么不能和其他的人一样呢?”身后是胤禩些许无奈的声音。 “因为在我眼中,没有什么比现在重要。”是的,我是一个没有过去也不知将来的人,这一刻对我来说才是最真实的,这一刻谁在我身边,我又在谁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是笨得可以,有时候又觉得你聪明得可以看到很多别人一辈子看不到、看不破的东西,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呢?” “怎么这么说?我不就是我,就是现在在你眼前的,你看得清,也感受得到,不是吗?”我回眸轻笑。 接下来的路,我们没再说什么,只是或仰望湛蓝的夜空,或看着脚下,倾听马蹄声响,白马倒是深知人意一般,方步踱得越发的慢了,这样的夜晚,真好。 世上终究没有走不完的路,一会儿之后,胤禩勒住了马,翻身下马后预备扶我,前面可见的灯火告诉我,已经回到了白天出发的地方,这次我却没有伸手,而是自己抬腿旋身,从马身上滑了下来,虽然我依旧不会上马,但下马没问题。 看了我的动作,胤禩也笑了,这次却是颇为嘉许的神态,指点了我回去剩下的一小段路,便笑着催我回去。 这一出来也是小半天的时间,但愿没什么人找我吧,走了两步,忍不住回身,树下,胤禩牵着白马正看着我,风吹起他的袍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总有种飘然出尘之感,玉树临风,这样的词汇自动蹦到了我的脑海中。 “胤禩。”我小声叫了他的名字,距离很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然后便是醉人的笑容。 自南苑回到紫禁城,一连两个月,我的生活就只能用一个忙字来形容了,先是万寿节,皇帝过个生日可真了不得,一会儿要到皇太后宫里去行礼,一会儿要颁赐亲王、郡王以下文武百官,一会儿要大赦天下,还有铺天盖地的宴席,有戏班子的表演,总之,就是整个皇宫里每天都热闹得好像过年一样。 好容易到了五月,北京的五月的温度已经不低了,加上前几个月始终是忙忙碌碌,这一停下来,可就觉得身体有点透支了,不当差的日子,我只喜欢做一件事,就是蒙头大睡,不过想睡好一觉却也并不容易。 自从这次随康熙南巡回来,我的生活就开始发生很微妙的转变,不是我又闯了什么祸,我发誓,我每天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地当差,并且尽量管住我这好惹闲事的嘴,不过,麻烦却似乎从来没有减少过,而且有与日俱增的趋势。 即便我不当差的日子,乾清宫的姑姑们也有本事找出一大堆非我不可的活计,比如收拾某一间存放什么贵重物品的屋子,而我收拾屋子的过程中,经常会有花猫老鼠之类的东西从某个角落里蹿出,彼时,我的手里经常正拿着什么宋朝定窑的瓷器了,西洋进贡的琉璃瓶了之类的东西。 其实不用屏住呼吸,我也听得到回廊里花盆底敲击地面的声音,我只是从来不知道,后宫里争宠的原来还不止是妃子。 我不知道如果这些看起来晶莹剔透的东西真的在我的手里变成了碎片,我会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不过几次下来,我也隐约知道,很多人想要看着我付出这样的代价,不过她们大概是还没想清楚,这样的方法不太对头,我从来不害怕老鼠,死的也好,活的也罢,只要它不爬到我的身上,我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至于猫,那简直就是我的玩伴,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捉邻家的小猫来玩,又怎么会怕。 倒是虫子,一贯是我的天敌,尤其是多足的那种,不过,我不会告诉她们。 一个方法无效,另一个方法便随即诞生,姑姑们经常要我端着滚烫的热茶送来送去,这个方方正正的宫殿里,转弯最多,随便哪一个转弯处都有可能有人迎头急走过来,狭窄的回廊里一个闪躲不及,撞翻茶水的事情便时有发生,虽然隔着衣服,不过我的身上也经常被烫伤。滚开的水泼到身上的滋味,真是钻心的疼,为此我就很佩服那些撞我的人,怎么能用那么巧的力气,将水完全撞洒到我的身上?有时痛极了,真想大哭一场,一个人时运不济,也不至于倒霉如斯吧,不过周围实在太多幸灾乐祸的眼了,我不能哭。 康熙晚膳的前后大概是我最清闲的时候了,春景几个都忙着御前的差事,我可以抽空找个没人的角落,对着一棵树也好,一株小草也罢,想我自己高兴想的事情,有时傻傻地笑一阵。 虽然在乾清宫当着差事,却不常能见到胤禩,不过我知道每天他都会来,每天都有那样一段时间,是我们距离好近好近的时刻,只是那个时候,我通常都被支使得晕头转向,即便是迎面碰上,也只能规矩地低头行礼,不过即使只是一个眼光也让人觉得温暖,因为他的眼睛看我的时候,总是在笑。 低头拨弄地上的小草,任思绪越飘越远,不提防有人自后蒙住了我的眼,很暖的手,我伸手去摸,手指细长而有力。“胤禩。”我低低地说,回答我的是轻轻的笑声。 拉我起来,他说:“婉然,你最近瘦了很多。” “有吗?是我过去太胖才对吧。”我也笑,他的眉轻轻皱着,眼睛里有很多的担心。我隐约知道,这乾清宫里是有他的人存在的,不过这宫里的女人最厉害之处就是暗地里的手段,轻易不会被人察觉,也许他多少听说了什么,不过,应该并不确实。 “你没事要告诉我吗?”他问。 “有呀。”我笑。 “什么?” “你皱眉的样子看起来好严肃。” “婉然!”他叹息似的唤我的名字,轻柔地拥住我,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委屈,却终究忍住了。 他从来没说过他的抱负,不过对于一个三百年后的人来说,他这时的想法并不是秘密,他想要康熙的宠信,他想要大清的万里河山,虽然我知道了最后的结局,却不能改变什么,他依然有自己的抱负,那么,我能做的就是不用自己的事情困扰他,我不要他知道由于康熙突如其来的关照我在这里尴尬的处境,我不要他知道很多宫女想尽办法找我的麻烦,这些我应付得来。于是,我只是笑着看他,和在储秀宫的时候一样,让我的笑看起来还是没心没肺的。 这样属于我们的时间,总是很短暂,不远处院子外面轻轻的扣门声惊醒了我们,他只能匆匆而去,走的时候他没再追问我什么,只是用一种少有的笃定说:“婉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他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希望他不要为我做什么,我不是一个只能依附在男人的羽翼下才能够很好地生活的女人,何况胤禩如今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是他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建立的,虽然我知道这些辛苦也许终将付之东水,不过,我不想这其中有我的因素存在,我大概是个自私的女人吧,我不想更不能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只是以后的几天,找我麻烦的人却真的少了下来,我暗自苦笑,知道胤禩还是做了些虽然他可以但是却不该冒险做的事情,康熙是那样一个精明的人,在乾清宫的日子虽然不长,不过,以一个几百年后局外人的分析来看,我的确隐约地觉得,其实这宫里大家的心思甚至举动,康熙都了如指掌,只是,这些是有一个底线的,只要不触动,他就不动声色地暗自观察衡量,不过,这个底线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日,老套的戏码又上演了,虽然找我麻烦的人少了,不过却有些变本加厉的感觉。这不,籽言姑姑一早就叫了我去,说喉咙不舒服,嘱咐我炖一盅川贝雪梨给她。我在小炉子边看了一个时辰的火,总算是好了。正想着找什么隔热的东西垫着好倒出来,籽言却等不及地找了来。 “婉然,叫你炖点东西也磨磨蹭蹭,还能干点什么,还不快倒了我喝,一会儿万岁爷回来,我怎么过去服侍?” “是,我找块毛巾来,马上给姑姑倒。”我压住火乖巧地说。 “凉了就没效果了,你的手就那么金贵,还不快倒。”籽言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催促。 “……”我无语,听说籽言的父亲在朝中官职不低,她在宫里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一两年就要指婚的,气焰原就比别人嚣张一些,我还能说什么,咬牙端起砂锅,一口气将炖品倒了出来,手却已经烫起了几个晶莹的小水泡。 幸好今天我不当值,回去冷水浸一浸,应该不要紧,正想要回去的时候,跟籽言一起过来的另一个小宫女却叫住了我,递给我几件衣服,说:“籽言姑姑叫你洗的,明儿还赶着穿,你快点。” 胸中憋的气几乎就要发作了,却在转头时看到了籽言眼中闪烁的光和桌上动也没动的炖品,我知道她在有心找茬,好,我忍你,不过……我没说什么,接了衣服就走。 打了水泡的手,即使接触的是锦缎,每一下也有阵阵钻心的痛传来,我对疼痛的耐受力不强,洗几下衣服,就疼得原地转圈。籽言,我记住你了。 在第n次丢下衣服捧着手跳起来的时候,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问:“手怎么了?” “打了好多水泡,还要洗衣服。”我痛苦地说,声音太熟了,一时也忘记了分辨是谁,只是转身,就是现在,我需要一个能诉苦的对象。来,我的身后此时却站了不止一个人,确切地说,是每天都几乎同时出现的两个人,四阿哥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南巡回来之后,胤禛就没再对我说过一个字,即便是胤祥,也不大理会我,胤禛的态度我不奇怪,不过胤祥就有点奇怪了,当然我自顾不暇,也没空理会这个别扭的小孩。 “给四阿哥、十三阿哥请安。”我微叹,今天这两个主儿怎么又答理我了。 “免了吧,手怎么了,伸出来我看看。”和我说话的一直是胤祥。 “没怎么。”我耸了耸肩,看了也不会变得不疼,那又何必看。 “伸出来。”胤祥有点生气了,他最近就是这样,说不了两句话就好像我欠了他钱似的。历史小说里还说他豪爽,是个侠王,一定是骗人的。 “看吧,急什么。”我赌气伸出手,自己却也一愣,原来透明的水泡,怎么变成红红的,烫也能烫出血泡吗?好像不像,自己摸了摸,泡破了,脱了皮,难怪这么疼。 “你——你怎么弄成这样?”胤祥的声音忽然高了许多,害我紧张得想去捂住他的嘴。 大概是他太大惊小怪了,惹得原本站得挺远的胤禛也走了过来,我连忙把手藏起来,却被胤禛一把拉住,拖到眼前一看,也皱了眉头。 “有人欺负你?”胤祥的声音又降低了,却有点让人心里酸酸的东西在其中。 “哪有,你想太多了。”我说,明明我想被人安慰,如今却只能反过来安慰他了。 “你——”胤祥还想说什么,一旁的胤禛却说:“十三弟,还有事,走吧。” 胤祥有些为难,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哥哥,终究还是摇摇头跟着胤禛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在我眼前消失,我松了口气,毕竟胤禛不是他,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多费一点心力,要是他也肯这样的话,历史会不会就有了不同的变化呢?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出来,什么时候,我竟也变得如此杞人忧天了,我不知道历史会不会因为我的偶然到来而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变化,甚至我也不知道,我和胤禩会不会有将来,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想呢?只要现在的每一天过得无悔,也就足够了。 低头看看盆里的衣服,心情终究是不好,籽言和我一样,都是宫女,她的品级高那么一点,终究也还是宫女,却摆出一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作风,虽然我的确不能把她怎么样,不过,弄点小小的恶作剧教训教训她还是挺必要的,不过,我缺少点材料,要是…… 衣服终究还是洗好了,晾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古代没有洗衣机,真是悲惨呀,干什么都要靠自己的一双手。哎—— 扭了扭酸疼的腰,决定不去看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越看就越觉得疼,还是出去走走吧。没想到,才出了住的小院子的门,肩上便被人狠狠地拍了一记,力道之大,几乎害得我腿一软,跪在地上,接着身后有人大喊:“这不是婉然?!” 我郁闷地回头,今天倒像是约好了的,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今天却脚前脚后的都来了。 肩膀本来就很酸,这会儿改成火辣辣的疼了,让我怀疑这骨头是不是被敲碎了几块,下手这么没轻没重的,除了站在我身后傻笑的十阿哥之外,我还真是想不出其他的人。 不过胤誐是不会单独出现的,果然……目光一扫,就看见,十阿哥那位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九阿哥就站在几步之外,见我看他,便适时地露出自己邪气的笑容,一笑倾城,男人长成这个样子,有时候看着还真是蛮不顺眼的。我摇头,思绪总是跑得如此之快,哎! “婉然,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吗?你不知道,自从听说你调到乾清宫,我可郁闷了好些天,就怕没什么新鲜玩意儿玩,今天可逮到你了,快给我弄一个出来。”胤誐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我的头一个变成两个大。 “这个——这个,不太好办,不然,十阿哥等两天如何?”我哀叹,当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弄了几个小时候的玩意儿给他,这快二十岁的人了,就认准了我能制作新鲜的玩具,整天缠着我,我又不是男孩子,哪那么多新鲜玩意儿给他,何况,我现在的主要心思还要放在怎么自保并给籽言那样的家伙还以颜色上。一时摆脱不了十阿哥的纠缠,我只好求救地看了看九阿哥。 “婉然,瞧瞧,这几天不见,你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九阿哥摇了摇头,绕着我转了个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我要是你,就得想个办法,教自己不吃亏才是。” “我当然知道了,问题是怎么做。”我没好气地说。 “当然是以彼之道了。”胤禟笑笑,也不生气地回答。 “以为我是慕容复哪,以彼之道,还还施彼身呢。”我嘟囔。 “什么复?”他当然不知道慕容复何许人了,倒是一愣。 “我是说,能不能劳驾您说具体点。”无从解释,只好发问。 “好吧,看在你难得虚心一回的份上。”胤禟点头,却给我演示了一个步法,和平常走路一般,却撞得胤誐连退了几步。 “九哥你今天怎么回事?”被撞的胤誐急了,我却有点明白了,早就知道胤禟身手了得,原来还真不是盖的。 胤禟简单地讲解了其中的诀窍,我才知道以往被撞、被烫的关键问题出在哪里,连连点头,胤誐照旧是莫名其妙,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看他九哥,直到头晃得晕时,才退到一旁,胤禟却笑得一如狐狸,说完后丢给我一包东西才径自走开,临走时不忘说:“痒粉这东西,可别往自己身上弄。” 以后的几天,我反复练习了几次,在实践中取得了宝贵的经验,与人相撞时,稍稍用点巧力,滚烫的开水就泼到了对方身上,如是者几次,没人再忽然出现撞上端东西的我了,甚至看到我端东西,都恨不得绕着走。 至于痒粉这东西,我却不太敢用,只悄悄弹了两次籽言的衣服上便顺水丢掉了,籽言的衣服多,款式又差不多,待到吃亏,已经是很多天以后的事情了,御前强忍着,却浑身不自在,我偷偷乐过之后却有点难过,这才是真正的后宫吧,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自己懂得保护自己。 手上的伤也早就好了,其实那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两盒治烫伤的药膏,还有几个字,让我在以后的好多年里,受用不尽,那盒透明的药膏表面,被人画上了三个字:“靠自己”。字体修长,在那样光滑的表面,竟也显得凛然。 没看到送药膏的人,反正我回到自己的屋子,他们就一个在我的床头,一个在我的梳妆台上,轻轻地挑出一点抹在手指上,清凉的感觉一下子盖住了原本的灼痛。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出巡塞外(上) 康熙四十二年似乎是注定了让人手忙脚乱的一年。进了五月,宫里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康熙虽然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偶然听到些他和大臣的对话,却让乾清宫这些敏感的人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当然,没有人多说什么,不过大家的神情上却让这种紧绷的空气显得更加异样了,这让我的神经也日渐纤细起来。 吃了几个月的暗亏,我渐渐明白,在这个皇宫里要想安身立命,可以套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上帝只拯救自救的人。要安稳的生活,要么就像从前一样,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要么就站在人群的显眼处。根据我的实际情况加上我过去写小说的经验,如果现在我要隐藏自己,估计下场好不到哪里去,那我只能让自己醒目一点了。在这里,醒目的唯一办法就是好好拍拍康熙爷的马屁。于是,我小心谨慎地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适时地说几句好听的吉祥话,康熙年纪大了,虽然心机城府更胜当年,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个孤独的老人,想到这里,我就不免想起家里的老爸,然后我就发现,当我拿出对待父亲的心情去对待他时,其实这个皇帝并不难相处。 当我在康熙身边的时间一点点变长时,找我麻烦的人也一点点变少了。 五月的天气一点点热了,恼人的春风过后,天空也蓝了许多,不过一场风雨却降临了。 先是裕亲王福全病倒了,康熙一连几天去探病,回来的时候,心情总是很抑郁,我想起几年前读《少年天子》,说福全和康熙从小都是由孝庄文皇后抚养的,一直很亲厚,看来这种历史小说写得倒是很有根据,这些天,康熙茶饭不思,每天探病回来后,还要传太医仔细询问福全的病情,看每天的脉案和药方,直折腾到深夜才睡。 以为这也就够让人心烦了,皇帝心情不好,我们自然也没好日子过,没想到隔了几日,索额图的案子又被提了出来,说他借康熙南巡之际,图谋不轨。据说在朝上,就定了索额图“议论国事,结党妄行”的罪名,交宗人府了。 那天,康熙召见了太子,自从南巡之后,康熙似乎好久没有单独见他了,胤礽进殿时,我正按照惯例奉茶,瞥见康熙面色不好,就赶紧准备退出去,与胤礽擦肩而过时却实在吓了一跳。 余光中这个面色苍白,神情委靡憔悴的家伙,就是那个草菅人命、不可一世的太子吗?偷偷抬眼扫了坐在上面的康熙,威严的帝王面色不变,神情却已不似当初。 太子在里面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脸色已经不似进去时那样死灰一般了。晚上康熙照旧批阅奏折,近三更,我和李谙达正相对发呆的时候,他却从御案里拿出一只鹿皮做的荷包,年深日久了,荷包已经旧得看不出颜色了,不过我们这里伺候的人却都知道,那是孝诚仁皇后的东西,当年皇后因为生太子难产而死,这荷包就一直放在康熙身边,今天康熙却拿了出来,长久凝视,在摇曳的烛光中,那目光分明写满了遗憾与追思。 半晌,他不动,也不说话。李谙达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去换换茶水,换茶水当然是幌子了,夜深了,老人长久地沉浸在对已经无法改变的往事的追忆上,对身体没有好处。果然,我的手刚一碰到茶杯,康熙已然警醒。 当热茶重新放好时,康熙说:“婉然,你进宫几年了?” “奴婢进宫两年了。”我赶紧回答。 “去过围场吧?马骑得怎么样?”很多时候,康熙的问题总是很奇怪,让我有点害怕回答,因为我对我这身体的主人原本就缺乏了解,而康熙的问题通常都是很容易让人露馅的。 “……”我正不知该说什么好时,康熙却继续说:“这一阵子事情总是这么多,过几天,也是时候去塞外了,今年你阿玛也随行,你也准备准备吧。” “谢皇上恩典。”我赶紧跪下,这是难得的恩典,虽然我不知道我那所谓的阿玛究竟何许人也,不过跟着皇上出门总好过留下来面对宫里这些可怕的女人。 隔天,出巡的事情就定了。 简单地塞几套薄薄的夏装,我的行囊就打点好了,哼着歌准备去给院子里的花浇点水,最近我已经混到了单间,有了点隐私权的生活就舒服多了,低着头向门口走,不对,面前怎么有一双靴子?往上一点,飘荡的雨过天青色的袍角,再抬高一点,胤禩温文的眉微微皱着,漆黑的眼眸看不出喜怒。 “你怎么这么有空?”我高兴地问,好些天了,虽然经常见到他,不过却只能视而不见,不要说说话,就是多看一眼也不行,咫尺天涯,说的就是这个距离吧,没想到,今天他却这么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的身后。 “要去塞外了,你很高兴?”他闷了半晌,终于问。 “不在宫里这么拘束当然高兴了,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我问。 “要是你还在额娘那里多好,婉然,你知道吗?我好后悔。”他猛地抱住我,喃喃地在我耳边说着。 “你后悔什么?”我一愣,原本要挣脱的动作也忘记了。 “这次,我不能去塞外。”他的头轻轻抵在我的头顶,手却没有松开的迹象。 “你不是应该去过很多次吗?一次不去后悔什么?”听了他的回答,我有点好笑,推开他的手臂,拉他在椅子上坐好,准备倒茶给他。 “我真傻,早知道你要到乾清宫来,早知道我再不能天天和你说话,早知道有一天,连多看你一眼也不行,当初……”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看我的时候,漆黑的眼眸里,凭添了许多忧伤,“婉然,我想天天看到你,天天和你说话。” 我一时无语,只能看着他,心却柔软了起来,一缕惆怅缠绕其间,过了会儿,才问:“最近你还常去裕亲王府吗?王爷的身体好些了吧。” “嗯,这几天看着好了很多,对了,你知道吗?兄弟当中,从小二伯父就最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小时候去二伯父家,总是我很快活的时候,在他家的花园里爬树、爬假山,跟他学剑、学兵法,现在做梦还常常想起小时侯淘气的种种,我读书不用功,他总是很严厉地斥责我,但是读书之外却总是那么关心我,陪我玩,保泰、保授总是说,二伯父对我比对他们好。”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胤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样的笑容,我曾经在良妃的寝宫看到过,那天是十四阿哥的生日,胤禩喝了好些酒,睡在了良妃平时坐的暖炕上,就露出过这样平静又有点撒娇的笑容。 很喜欢他这样的笑,虽然他平时的笑容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暖,但是感觉却不同,只有露出这样笑容的他,感觉上才是真正毫无掩饰地存在着,看得到,也摸得着。 心里想着,手却不自觉地举起,待到觉察,已经轻轻地触到了胤禩的脸颊,我一愣,脸也不自觉地红了,急忙收手时,手却被他轻轻却牢牢地握住,贴在了脸上。 现在我才明白逝者如斯夫的道理,时间流转飞快,转眼间,到了塞外已经有两天了没有了紫禁城的层层宫殿,塞外一望无际碧绿的草原让人心情舒朗的同时,也有一点空旷无依的感觉。 这一天正好当值,康熙处理完刚刚从京城送来的奏折后,一时兴起,只带了我们几个当值的宫女太监和近身侍卫就走出了大营,夏季的草原,加上远出缠绵的山势,使得清凉的风迎面吹过,李德全见康熙临风而立,注目前方久久不语,怕皇帝吹风着凉,忙冲我使了个眼色。 要命,什么时候这样的工作也轮到我的头上了,打扰皇上的雅兴,这——不太好吧。于是,我低头,预备装作没看见,不成想站在身后的不知是哪个家伙,猛地伸手推了我一把,害得我踉跄了两步,一下就冲到了众人之前,还很不小心地发出了一点声响。 果然,声音惊动了沉思的康熙,看他身形一动,我就下意识地后退,准备用最快的速度退回到人群中,可是……连退两步,侧目一瞧,人群还是站在我身后的几步外,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如木雕泥塑一般,仿佛从来没趁我不备时集体退后过一般。好,像样,我忍了。 “有事吗?”见我突兀地站在前面,康熙回头时自然发问了。 “这里风大,奴婢见皇上站久了——”我硬着头皮回答,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康熙打断了,他微微举起手,指着前面说:“婉然,你觉得这里风光如何?” “自然是不同于京城,别样的好了,而且特别凉爽。”我赶紧说。 “京城夏季是过于炎热了。”康熙点头很慢地说,“倒是这里好些。” 话说完,康熙却忽然举步向前,我一愣,赶紧跟上,后面的人群自然也立刻“复活”,走了两步,康熙微停,我低着头只顾走,竟然没有马上察觉,待发现时已经马上要撞到他身上了,忙停步,怔忡间,却听他如喃喃自语般地说:“还记得吗?也是在这里,我说过,要盖一座行宫,就我们两个人来,我答应过你的。” 新闻康熙说话,竟然用的是“我”,而不是“朕”,我连忙抬头,预备记录下康熙这一刻的神情,一定是小说里绝好的素材,他还答应过什么人要在这里盖行宫,这里,这里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可能就是后来的避暑山庄,竟然是为了什么人专门修建的,哈……浪漫清宫爱情小说的题材来了。大约是感觉到我站得过近了,康熙猛然回头,目光落到我刚好抬起的脸上,一丝恍惚的神情浮现在他的眼中,这一刻,我知道他在看我,可是感觉上又不像是在看我,倒好像透过我,看到了别的什么似的。 不过那恍惚也不过是一瞬的,当他的目光恢复以往的清朗时,我也适时地退开一步,正不知如何掩饰刚刚的错误时,康熙却像平常一样,淡淡地问:“你说,朕在这里建一座大大的行宫,每年夏天侍奉太后来这里避暑,然后率八旗子弟秋围,是不是很好?” “皇上想得真好,在这里修避暑山庄,夏天来就不用搭帐篷了,常住也没问题了。”我笑答,幸运,见证了康熙决定修建避暑山庄的伟大时刻。 “避暑山庄?”康熙重复了我刚刚顺口说的名字,“你这丫头反应倒快,朕才说要盖行宫,你就连名字也替朕想到了,避暑山庄嘛,不以宫殿命名,却有几分古意,不错。” “谢皇上夸奖。”我狂擦冷汗的同时赶紧说。 “你倒提醒了朕,这行宫倒大可不必建得如京城宫殿般正规,取些古意,移些江南山水园林于其中,只怕更是绝妙。”康熙点头说,又向前走了几步,终究是转身往回走了。 到了晚上,修建热河行宫的旨意就发了出去,康熙亲自命将前几次南巡时看到的几处著名风光,几处绝妙的园林照样修来。站在康熙身后,想起曾读到的文章,如今只依稀地记得其中说康熙修建避暑山庄,是为了建筑一道无形的长城,也许是吧,毕竟这里后来的确是发挥了这样的作用,每年举数万八旗子弟大规模在此围猎,展示军威,威慑周边,同时,再召见蒙古诸部的亲王于此,采取怀柔的策略,的确是比一味地修筑防御工事有效,至少,在清朝如此。不过,我却更宁愿相信康熙那句模糊的言语,相信他是曾经在某一年,在这里,答应过他心爱的女人,要修一座只属于他们的房子,抛开皇帝的责任、皇帝的使命,皇帝的约束,只单纯地和她在一起,快乐地生活,哪怕,只有几天。 只是不知道,这个故事里,那个“她”究竟是谁,如今活着亦或是死去,而她和康熙的故事,又有着怎样的结局。 反复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夜里竟也辗转反侧,到天明时,终才入梦,梦里却依稀是那片草原与青山,两匹马儿自由奔驰,马上的人衣袂翻飞,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却似清楚地听那男子说:“过几年,我就叫人在这里盖座行宫,到时候我们每年夏天来避暑,就我们两个人,再没有宫里的束缚,你说好不好?” 恍惚间,又似乎见那女子嫣然的笑容,清透娇艳,如夏日里绽放的白莲…… 醒时天已大亮,今天不当值,自然也没人催促我早起,帐篷里早已空无一人了,梳洗过后,掀开帘子,深深地吸上两口新鲜的空气,虽然睡得不好,不过心情却不坏。 早饭的时间是错过了,唯今之计,只能是自己去找点什么吃的了,在大营里逛了会儿,却没找到什么,心情未免有点难过,好饿,飞脚踢起一颗小石子,无聊地欣赏自己造成的抛物线,却不期然看到几个人正迎面走来。 看看我们之间,直线距离不过十米,而且有迅速缩短的趋势,又没有任何遮挡,既然不能躲藏,就赶紧做该做的事情吧。 “奴婢给几位阿哥请安。”来的人是这次随扈的四位小阿哥,有我熟悉的胤祥和胤祯,也有我不熟悉的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后面还有几个大臣模样的人,眼生,不知何许人也。 “起吧,这个时辰,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发问的人是胤祯,自从御花园赏梅和他的那位侧福晋上演了一出老掉牙的剧幕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话,看来这小半年里采用能躲他多远就躲多远的政策还是对的。至于为什么要躲,大概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见到他,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别扭和不舒服。 “回十四阿哥,奴婢今天不当值,所以出来走走,这就回去了。”我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回答。 “你——罢了!”不知是我的语气还是我的态度触怒了他,总之,他生气了,拂袖而去,身后站着的人,也忽忽拉拉地跟上了。 我正准备也离开,却意外地注意到地上还有两双朝靴,站在原地未动。 “十三阿哥,还有事吗?”我诧异地问,抬头看了看他,还有他身后站着的人,他还是老样子,这个年龄的男孩,都是成长发育期,所以他的个子又高了,大概快和他的哥哥们一样了,然后,就是他现在的表情有点费解,似乎对我的反应颇为不可思议似的。 “没事的话,奴婢告退。”我决定忽略他的表情,反正这些家伙的心思都不是我能弄懂的,索性眼不见为净。 “婉然——”胤祥却忽然出声叫住了我,“这里并没有别人。”他说了句奇怪的话。 我四下里看了看,除了我,他和他身后站着的五十来岁表情有点激动的官之外,是没有其他人,可是,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奴婢还有事,先告退了。”跟他说话也没有什么忌讳,差点就说漏了,幸好想到他身后的人,毕竟是外人,才避免了一场祸从口出。 “婉然,你跟阿哈占大人说几句话,反正也是偶然碰到,再说,他是你阿玛,皇阿玛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胤祥伸手拦住我,低声说。 “什么?”我几乎惊叫出声,飞快地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直站在胤祥身后,激动地看着我的那个官员,看衣服,职位应该不高,竟然是婉然的父亲。我无语,该——说什么好呢? “婉然,你——在宫里还习惯吧?”那个所谓的父亲问。 “还好。”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见我们终于开始了对话,胤祥悄然退开了,站在几丈之外,背着身子,看不到表情。 “哎!阿玛知道,你——哎!既然进了宫,就要好好服侍主子,你调到乾清宫,咱们一家人都面上有光,你额娘还说要来看你,不过苦于没有机会呀。”他说。 “我额娘?”我下意识地重复,脑海中浮现出刚醒来的景象,那个女人不会是我在这里的额娘吧。 “咳!”他脸色忽然尴尬起来,咳了声才说,“她虽然不是你的生母,可毕竟也是你名分上的额娘,和你亲额娘疼你的心是一样的,以前也是为你好。” 哈,无意中的几个字就试出了问题的关键,惨了,合着我还真是侧室所出,怪不得呢,我生气地想,我从醒过来待遇就和别人不一样。 见我神色不豫,低头不语,我的这位阿玛只好说:“婉然,好好服侍皇上才是你的本分,家里就别惦记了,阿玛先走了。” 看着他走远,心里有点堵得慌,我不知道我来之前,婉然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不过,就看眼前的情形就知道好不到哪里去,也难怪我会来了。不过离开老爸老妈实在太久了,真是好想他们,我老爸可不会这么和我说话,他会—— 心里一酸,泪就有点不可控制地积聚在眼眶了,我抬头看天,尽量控制住使它不要夺眶而出,不过功效却不大,赶紧去解别在衣服上的手绢,却怎么也弄不开,讨厌,要流出来了。 在泪水终于奔涌而出的时候,一块柔软的帕子适时地举到了我眼前,看不清是谁,只是下意识地接过,摁在脸上,放任自己闭上眼,任泪水成串地滚落。 有一只暖暖的手却在这时伸出,抓住了我的手,带我走开了几步,这才猛地想起,方才,我可是站在一条蛮宽而且不时有人来往的路上就哭了起来。 真丢人,这眼泪竟然说下来就下来了,半晌,当我压下心里的思念,扯下帕子时,就看到胤祥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面前,而我们已经绕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尝试着冲他笑了笑,不过估计一个眼睛红红的兔子,笑起来好看不到哪去。 “对不起,本来以为让你们父女见面,你会开心,没想到反而让你伤心了。”胤祥盯着我,歉意地说。 “没有,我没伤心,我只是有点想家了。”我赶紧说,他也是好意,见到婉然的阿玛,也勾起了我对家的思念,这是我本人也意想不到的,何况完全不知其中原委的他呢,假如我不是一个冒牌货,这时是该高兴才对吧。 “婉然……”他看着我,眼神中有怜惜,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我,宫女入宫,除了到年纪放出去可以回家之外,基本没有回家的机会,这是祖制,没有人能改变。 “我真的没事,出来也久了,先回去了。”我笑着拍拍他,跑开了,这里没有我的家,即便是将来放出宫,也依然找不到我的家,我只是一个迷失在时空中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 到了下午,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找到了我的帐篷,手里捧着个雪白的小绒球,“兔子!”我惊喜地叫出了声,除了狗之外,这是我最喜欢的小动物了。 “十三阿哥说,给姑娘解闷的。”小太监说完,把兔子往我手里一塞就跑开了,留下我和红眼睛的兔子大眼瞪小眼。 这只兔子甚是活泼,也不怕生,片刻之后,就开始不安分地顺着我的手臂向上爬了,用手摸了摸它可爱的小嘴,它就立刻伸出粉红色的舌头来舔舔,又用它雪白的门牙轻轻地嗑着,不用力,所以不觉得很痛,只有痒痒的感觉。 拿了点水果逗它,于是一会儿它便小狗一般跟在我的脚边奔跑,停下来时,还会做人立状乞食。 一人一兔在不大的帐篷里追逐嬉戏,当然我追它的时候多些,却也不亦乐乎。玩到兴起时,猛然觉得气氛忽然有些变化,抬头看时,帐篷却不知何时被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要进却又不进,夕阳在他背后闪烁着最后的明亮,和帐篷里的幽暗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 “跟我来。”不待我说话,他已经猛然伸手捉住我的手腕,抬腿就走。 “等等,十四阿哥——”我只来得及回手把帐篷挡好,人就被拖走了,我的兔子,好在里面也是地毯,该不会打洞逃走吧。 第三十六章出巡塞外(下) 黄昏,失去了白天逼人的光芒,夕阳有些懒散地犹自挂在树梢,红红的,映得满天的云彩都红了脸。 胤祯沉默不语,径自走在前面,好几次,我有心停下,趁他没有回头,就自己偷偷溜回去算了,不过每每看着他的背影,心却总是狠不下来。夕阳之下,他独自前行的身影,总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这种感觉,我曾经在他的兄长们身上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但是在他这里,却是第一次。 是什么让他如此孤独呢?年龄的增长还是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世间的道路何止千百条,为什么,眼前这些人却不约而同地要选择那条走起来最艰难、最困苦的路?不过我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因为答案很明显,如果我处在他们的位置上,也许我也会和他们做出相同的选择。帝王之路的确艰辛,甚至要舍弃太多的东西,兄弟之情,男女之爱,不过,大概在男人的心目中,这些与站在世间的最高处俯瞰大地苍生的感觉和成就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我只是为他们心痛,帝王之路,无论成败,他们都要为此付出太多的代价。 胤祯,那个御花园里,夜夜来和我聊天的孩子,和我一起笑一起闹的朋友,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的笑容也变得如此难懂,你的身影也变得如此孤独? “婉然,你看。”走在前面的胤祯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两匹枣红色的小马正安静地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时而啃上两口地上的嫩草,时而有些调皮地打量打量站在近处的我们。 “这是——”我诧异地看他。 “我答应过你的,怎么,不记得了?”他看着我,眼睛里有很多让人不敢细品的神情。 怎么会忘记呢?他在我的脑海中,曾经勾勒过出怎样一幅美好的画卷。“当时我说,好想骑马在草原上奔驰,风在身边吹过,一定很舒服、很惬意。你说:‘好呀,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我轻声重复着那年我们的对话,对着满天的红霞,心里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以为,你不会记得了,没想到——”他没有说完,只是看着我,眸光里有一种晶莹,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那我们还等什么。”我不想看到他这时的神情,他应该是快乐的,永远那么没忧愁地笑着,纯净的眼睛里只有流动的幸福的感觉,也许,那样的他终究将随着岁月而去,不过,请允许我自私一回,稍稍留住这如水的岁月,哪怕只一会儿也好。 拉着他的手,我们几步跑到了小马的跟前,大约是我接近的速度太快了,小马立刻警惕起来,退后两步,蹄子不安地踢动,有点再走近就让你好看的威胁意味,我讪讪地笑了笑,扭头求救地看了他。 “胤祯,我们怎么办?”没有称呼他为十四阿哥,因为这一刻我真的希望,他不是十四阿哥,只是胤祯,是的,只是胤祯而已。 “你这样会吓着它们的,笨蛋,第一次骑马吧,给你这个,试着喂喂它们。”胤祯的心情似乎瞬间变得阳光灿烂了,一脸笑容地拍了拍我的头,从荷包里抓出了几颗糖。 “马也吃糖吗?”我一边小心地伸出手,有点讨好地小步凑到马跟前,一边不忘发问。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他在我身后笑着说。 “它不会踢我吧?”再问。 “不会,我给你选的都是性情最温和的小马。”他回答,见我走得太慢,忍不住坏心地推了我一把。 “啊!”我脚下不稳,走快了两步,手直接送到了马嘴边。眼看着马儿伸出舌头将我的糖一卷而空,我才松了口气,马果然是吃糖的,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片刻之后,马总算是接受我靠近了,看来这个世界还真是,干什么都得来点好处,没有糖,马都不会买我的帐。 有了前次骑马的经验,加上这次的确是一匹身量未足的小马,在胤祯的帮助下,我总算是爬了上去。他也随即骑了旁边的一匹,在旁边伴着我慢慢地走着。 每一步,马的浑身上下感觉都在动,那种滋味让骑在上面的人有一种说不清的颠簸之感,于是我立刻总结出了经验,其实骑马和坐车比较起来,半斤八两得很。 我们几乎没有聊天,只是任自己沉醉在草原落日的美景中,怡然自得,直到胤祯说:“跑两圈吧。” 也不等我的回答,他径自说:“抓牢缰绳”便伸手拍了我的马一下,得到指示,我骑的这家伙再不理我,只是自顾自地跑开了,虽然速度不快,不过这种颠上颠下的感觉,却让我浑身的骨头立刻提出了激烈抗议。 “停下,停下,我怎么停不下来了!”我惊叫,害怕被颠下去,却不知该做什么好,只能本能地趴在了马身上,伸手搂住了马脖子。 不知哪个动作激怒了这匹小马,它的速度果断地提升,越来越快,直到四周的景物都开始呼啸而过的时候,我才真的害怕起来,我想过的死法里可不包括被马甩出去摔死这一种。耳边似乎除了呼啸的风声之外,还有胤祯的呼喊,不过,实在听不清楚,通常这样的情况下我好像该勒紧缰绳,对了,缰绳呢? 伸手摸到缰绳,我果断地勒紧,马几乎跳起来,却终究打了几个转停了下来,当四周的风声消失时,我几乎虚脱,身上竟然使不出一分力气,连从马上爬下来都忘记了。 “婉然!”耳边是胤祯的惊呼,接着人也被他从马上轻巧地抱下。“天呀,你没事吧,究竟怎么样?说话,你回答我一句。”他焦虑的脸在我眼前放大,而我除了回给他一个虚浮的笑容之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别吓我,婉然,是我不好,你打我吧,骂我吧。”他焦急地摇晃我,不停地说。 “放手——我没事。”当我觉得可以说话的时候,我立刻阻止他,再摇一会儿,我可真要晕倒了。 “你——没没事就好了。”胤祯仔细看了看我,才说。 “下次不要再打我骑的马了。”我郑重地警告他,“不然对你不客气。” “还下次?这次就让你吓死了。”看我可以开玩笑了,胤祯似乎才真的相信我没事了,夸张地长出了口气,盯住我,半晌说:“刚刚吓死我了,我多害怕、多后悔,你都不知道。”说完,手上用力,将我整个埋入了他的怀中。 回营的路上,我拒绝骑马,胤祯没有再说什么,也只陪着我走,手在空中晃晃荡荡,有几次碰上了他的,眼角余光见他欲言又止,我却唯有暗叹。 走了一会儿,大营已经遥遥在望,正想和胤祯说点什么,身后一骑却飞速地从我们身边掠过,似乎是八百里加急,京城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们相对望了一眼,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急忙往回走,却迎头看到一匹马正跑过来,马上的人一身月白长衫,却是十三阿哥。 “你们——”胤祥大约是没想到会看到胤祯和我一起从外面回来,勒住马后,倒有几秒钟没有开口,然后才说:“十四弟,京里刚刚来了消息,说裕亲王薨了,皇阿玛这会正召见蒙古各部的王爷,因此还不知道,不过只怕是马上要赶回京城,你快点回去准备吧。” 胤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匆匆对我说:“听到了吧,你也快回去收拾吧。” 我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片刻之间竟有了窒息的感觉,想起胤禩说起裕亲王时的神情,想起离京前随驾去裕亲王府,福全对胤禩的赞不绝口,心里忽然悲伤了起来,这是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也是真正看到他优点的人,更是一个可以在康熙面前为他说话的人,只是竟然去得如此早,天意吗?虽然早知道了注定的结局,这一刻,我却为他暗自叹息。 回京的路程只能用日夜兼程来形容,康熙遣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先行,自己也坚持快马加鞭,可苦了我们这些随扈的宫女,在马车里颠得七荤八素的,停下来还要照常服侍。 七月初,京城。康熙在景仁宫里居丧,一住就是五天,才在大臣的再三劝谏下搬回乾清宫,福全是他非常亲近的兄长,那天匆忙赶回京城,我们连宫也没回,就直接去了裕亲王府,虽然站得远远的,但那悲痛的哭声还是声声传入耳中。 再看到胤禩,已经是回到京城的半个月后了,不见不过一个多月,他却瘦了很多,朝服穿在身上竟也显得宽大了起来。 隔着帘子偷偷看了看他,殿上,康熙正说着山东大雨如何赈灾的事情,我不耐烦听那些大臣们转弯抹角的话,见胤禩始终没有看过来,正准备悄悄离开,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是他,四阿哥胤禛,他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本来按照我的性子,是该狠狠瞪回去的,不过想到那次的药膏可能是他送的,怎么说也受了人家的恩惠,算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反正被你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就不计较了,哼! 悄悄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今天由于山东的灾情和当地官员赈灾不利,康熙生了很大的气,一整个下午,乾清宫的人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胆战心惊地熬到换班时刻,我急切地想回到自己的小屋去安抚一下自己饱受惊吓的心灵,伴君如伴虎的感觉还真是描述得挺真实的,不过皇帝比老虎可能来得更危险就是了。 几步走到自己的小屋前,门竟然是虚掩的,我不记得我有不关好门就出去的坏习惯呀,小偷?刺客?我的脑海中飞速地旋转,分析着可能的入侵者,随即又一一否定。我身无长物,大内的小偷眼界一定很高,所以不会来;至于刺客嘛,紫禁城的守卫不能说密不透风,不过也可以说人是不容易混进来就是了,那么? 在我想的同时,我的身体已经快速应做出了反应,推门进屋,管他呢,看看就知道了。 门在身后被关上了,还没来得及害怕,下一刻我就落在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闭上眼睛,空气中似乎也有一种属于阳光的味道,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十指白皙而修长,轻柔却有力。 “胤禩。”我轻轻叫他的名字,想回头看看,却被他制止,他说:“婉然,别动,让我这样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没有再动,只安静地站着,他的声音里有疲惫,有许多说不清的情感,不同于以往那个我熟悉的胤禩。 “发生了什么事吗?”直到他放开手,坐在椅上,我才问。 “没有。”他淡笑着说,当许多皇宫里生活的人都不熟悉的情感全部消失之后,他便又恢复成那个我熟悉的胤禩,人人眼中温润如玉的八阿哥。 借倒茶的工夫转身、低头,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女人总是贪心的,当我的心灵天平开始向他倾斜的时候,我就在有意无意间希望得到更多的东西,希望看到更真实的他,只是我也在同时发现,走近他原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的时候,靠得越近,心的距离却反而更加遥远。就如同此刻,我们近在咫尺,我却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怎么了?”我的手被他轻轻握住。 “没事。”我赶紧说。 “没事?茶水都倒在桌子上了,你呀——”他顺势接过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喝了两口才继续说:“婉然,你真的不适合在这宫里生活,你的心事太多都写在脸上了。” 我无语,在过去的好多年里,我就是这样生活的,高兴的时候大笑,难过的时候大哭,生气发火也摔摔东西、骂骂人,活得率性而真实,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要收敛起自己的喜怒哀乐,做个假面人。 “这样不好吗?”我问,虽然知道他多半会否定,心里却希望他不要这样,喜欢一个人不是该喜欢她的全部吗?优点也好,缺点也罢。“婉然,你自己何尝不明白,不过,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你的单纯和倔犟。”他叹息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靠在他的怀中,静静地闭上眼睛,心里却有了很不安的感觉。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不安,不过女人的直觉一向是准得惊人的,前路渺茫,也许只有这一刻才是最真实的。 “我送你的玉佩呢?”这里毕竟是乾清宫,待不了一会儿就必须离开了,临走时,胤禩忽然问。 “在这里呀。”我指了指身上的荷包,正准备拿给他看时,他却制止了。 “别拿出来了,我只是想和你说,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的心意始终如初。” “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我笑着问他,尽量忽略他眼中的眷恋和不舍。 他终究也没有说会发生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看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脸上的笑容在关上门的一刻消失无踪,我的身子无力地靠在门上,将来,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个多么奢侈的词汇,在古代,在三百年前的大清朝,我们都无力掌握自己的将来,爱与相守,本来就只是两码事,不去奢求天长地久,也许我们都会好过些,幸福些。胤禩,你知道吗?这个道理,我既想你明白,却又如此害怕你是明白的,人,真是矛盾至极的。 晚上无眠时,反复地想着今天胤禩的种种,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不过,我却可以隐隐地猜到一些。他有心于大位,当然不是一废太子时的突发奇想,既然不是突然的想法,那么,多年的准备是少不了的,眼下看来,九阿哥、十阿哥甚至十四阿哥,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就是他未来的主要政敌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此时看来和他也是一派和气。他所缺少的是朝廷上的支持,特别是在一直支持他的福全忽然去世之后。 我不知道外面的大臣是如何看待他,不过我却知道,政治上的结盟,没有比成为姻亲更快更有效的方法了,而胤禩还没有大婚。 良妃的出身卑微,使得胤禩在先天上就缺少强有力的外戚支持,那么他始终没有娶正福晋,大约也是在找寻一个最恰当的人和一个最适合的时机吧。 也许这个时机就快到来了,我很后悔当年没有仔细看过关于他的生平,不过却在电视剧里多少知道,他娶了位悍妇,一个拥有强大势力却凶悍如虎的女子,现在想想,我真不知道,如果这一切成为了事实,他的日子将如何度过? 一年中最热的几个月总是过得很糊涂,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初一,这天晚膳过后,康熙兴致很好,正巧惠妃和宜妃过来请安,康熙便命我去煮了茶来,正想闲话几句家常,外面却传来消息,说十四阿哥的侧福晋今天一早添了个小阿哥,现在内务府拟了几个字,来请皇帝过目。 惠妃和宜妃自然是马上给康熙道喜,然后就是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黑压压跪了一地,也给皇上道喜。 说起来,康熙的孙子也有一大堆了吧,所以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真的高兴还是今天恰巧心情好,总之,在呈上来备选的名字中,康熙亲自圈中了“春”字,作为这个今天降生的孙儿的名字。 想到十四阿哥,在自己还是孩子的年龄就做了父亲,我的心里还真有点怪怪的感觉,不过来到这里两年,我也渐渐适应了,尽量说服自己不要用现代人的观点去看待早婚早育这件事,不过还是有点怜悯胤祯,小小年纪就有了这么沉重的家庭负担。 走神的工夫,一个熟悉的名字敲打到了我的某根神经,忙细听时,却是惠妃说:“如今十四阿哥也有了孩子,这倒让人想起来了,胤禩分府也有些年了,跟前始终没有个合适的人,早几年他年纪还小,可如今也该是时候给指个福晋了,一来府里也有个知冷热的人,二来也添几个小阿哥、格格的。当然这也是臣妾的愚见,不知道皇上以为如何?” 我心里一沉,看来该来的,始终还是会来,偷眼看康熙的表情,一时却也瞧不出什么,给儿子娶媳妇,正常的老爹该是什么表情呢?该点头然后想想谁是儿媳妇的最佳人选吧。 片刻之后,康熙果然微微点头,却又看向宜妃说:“朕记得,九阿哥也没有嫡福晋吧,他们兄弟年纪是都不小了,明年选秀,你们多多留心吧,看看谁家的孩子合适。” 惠妃和宜妃脸上都笑开了,连忙谢恩。 一个月后,某日,李德全忽然叫我说:“这里有前日进的大白狐皮坐褥一张、翡翠香宝如意一柄,掐丝珐琅手炉一只并江宁织造新进的云锦两匹,万岁爷吩咐赏给十四阿哥和侧福晋,今天哪里也抓不到人,你就跟咱家跑一趟吧。”一想到十四阿哥那位“柔弱”的侧福晋,我的头皮就一阵阵发麻,以我们有限的相遇来看,每次我都吃足了苦头,如果可能,我真想说“不”,不过我却依然没有原则地点了头,所谓现抓不如现管,李德全是首领太监,所谓顶头上司,不能得罪,我只好硬着头皮端起了其中一个托盘,混在了浩荡的队伍中间,其实宫里也和很多地方一样,不是人手不够,而是找不到干活的人罢了。 这一天,后来想想,好像还真是如同冥冥中注定了一般。 十四阿哥的住处,今天却是格外热闹,原来今天恰好是弘春满月的日子,十四阿哥还没有分府,不能大肆地庆祝,不过客人却依然来了不少。 待到把手里的东西终于小心地放下,我才和其他三个端东西的宫女一起,跟着李德全给屋子里的主子们行礼,自己的孙子满月,德妃自然是来了,虽然我混迹于人群当中,甚至没有抬头,却依然觉得面上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有点被刀子刮着的痛感,借着德妃的一句“起来吧”连忙起身,顺带偷偷向上扫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巧合,目光正好和德妃的碰上,那笑得高贵华丽的眼睛,看到我的时候,却犹如一只破空而至的冷箭,我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看时,却毫无痕迹。 高朋满座,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个成语,还真是,以德妃为首,这边坐着的女眷,虽然我只见过太子妃石氏,不过其他的想来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特别是刚刚一进来就看到的那个坐在太子妃下手,穿红衣的年轻女孩,眼波流转处,自有一股不可言语的贵气,神采飞扬,眉目如画,这样的人,即使只是擦肩而过,也足以让人难忘了,看装扮,至少应该是哪个亲王府的格格吧。 退到外边,这里还坐着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和其他住在御花园的小阿哥们,看来,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还真给这个沉闷的紫禁城带来了少有的欢乐和祥和。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飞来横祸(上) 后来回想起来,那天我第一次见到郭络罗氏家的那位小格格的情形,还不免感叹人生的际遇真是很难说,荣华富贵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一般,不到最后一刻,一切本无从论起。 坐在太子妃下手的那个穿红色宫装的年轻女孩,应该就是那种很轻易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人,明艳照人,顾盼之间却不失尊贵。说到尊贵,座上的哪个人不尊贵,不过有些人的尊贵是做给别人看的,有些人的尊贵却是骨子里就有的,如同人活着就要呼吸一样,不为任何人任何理由地存在着,这样的人活得最惬意,因为她只是在为自己活着。 出去之后,我悄悄问了问身边的宫女,那红衣服的美人究竟何许人也,得到答案的同时也得到了一个看白痴般的眼光,的确,在乾清宫当差,如果当朝的权贵和权贵的家人都弄不清楚,还真是——有够笨的。 原来那个红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据说脾气非常骄纵,不过,却很受皇上的宠爱,可以说,宫里妃嫔以及公主、阿哥们,都要让她几分。私下里,大家都在猜测,这样受宠又尊贵的小格格,恐怕只有太子的地位才配得上,不过太子早娶了太子妃,所以,将来谁能娶这个小格格,就是未知数了。 从几个宫女很低的谈话中,我自然也明白了,谁将来娶了这个小格格,都绝对不仅仅是娶到一个漂亮女人这么简单,这桩婚姻背后还有巨大的政治利益。 有那么一刻,我竟然生出了同情的念头,虽然宫廷的婚姻注定了利益大于爱情,不过,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如果娶她只是为了获得她身后的力量,那让人情何以堪呢?也许我该就此为自己庆幸吧,穿越三百年,我只落在了一个身份平凡的女孩身上,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耀眼的权势,所以,反而可以得到更多,至少,更真实一些。 康熙四十二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到十一月,已经连下了几场大雪,上个月,康熙西巡,据说要在西安阅兵,一想到那旌旗招展、长戈指天、马鸣风萧的场面,我就不免热血沸腾,怎奈这次康熙忽然要轻车减从,愣是一个宫女都没带,哎!错过了最热血沸腾的场景。 不过虽然康熙不在宫里,当值时打扫依旧不能松懈和马虎,不当值时,当然,偶然溜出去也没人会多管,只要在关宫门前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也就是了。 我喜欢做的事情很简单,每场雪过后,抱着坛子去收集御花园里各种树叶上的雪,说实话,我也煮过雪水来泡茶,不过由于鉴赏水平太低,实在没有喝出来这茶和普通的水煮的有什么分别,感觉上,可能还不如平时喝的玉泉山的水呢,但是,闲来无事,附庸风雅也算是打发时间的手段吧。 这天,大雪刚过,我照旧抱个小坛子从西门进了御花园,虽然小声地哼着歌,不过眼睛可没闲着,毕竟,同样的错误犯两次可就成了真的愚蠢了。 走了几步,空荡荡的花园里除了我之外,竟然还多了一个人,火红的狐皮斗篷在天地间一色的洁白之下,晃得人眼睛有些发花,当然,我的脚步声也惊扰了眼前沉思的人,她猛地回过了头。“奴婢给格格请安。”我赶紧说,原来竟然是那天弘春满月酒上那位出众的美女,我对漂亮的人或东西基本上是过目不忘的,虽然不知怎么称呼她最为恰当,不过,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你是什么人,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小格格开口了,只是,竟然不是让我起来,难道让我蹲在雪地里说话?再说,一个月前明明见过嘛,只是你没留意而已。 “奴婢只是个宫女,格格又怎么会见过。”我尽量平衡住身子,赶紧回答,心里祈祷着,快让我免礼吧,不然一会儿准坐在地上。 “也对,你是哪个宫的?”她当然没有听到我的祈祷,所以继续说。 “乾清宫。”晃了晃,这样蹲的姿势太不舒服了,腿都麻了。 “你说话怎么不抬头,我不习惯对着人的头顶说话。”小格格忽然又发话了。 “……”抬头,抬头容易,不过,前提是我不蹲着。 “快点抬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又催促,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耐。看来我出门之前,又忘记看黄历了,不然,怎么会碰到了这么个主儿? 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高高地抬起头:“不知格格有什么吩咐?” “你!”她脸色一变,我以为一场风暴随后将至,没想到,她却只是古怪地看了看我,说:“你胆子挺大的。” “哪有,其实我胆子很小的。”我有点心虚地说。 “胆子小?那你敢坐在我面前和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她问。 “一个格格了,还能是谁?”我反问。 “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一个格格吗?”她有些惊讶。 “不然,你想是什么?”轮到我惊讶了。 “没——也没什么,你很特别,不过,你就准备一直坐在雪地里和我说话吗?” “天呀!”我说怎么这么冷呢?经她提醒,我果断地蹦了起来。 “你差不多是这里第一个不怕我的宫女。”见我拍雪的动作,她有点好笑,不过话说出来,却颇有些苍凉的味道。 “怕不怕你重要吗?”我一边打扫着身上的雪一边问。 “额娘从小就告诉我,主子要拿出主子的威严,要让每个人都怕自己,我一直做得很好,无论是在家里,甚至是在宫里,怕我的人多得数不清,不过,就像今天,我一个人站在这里,才发现这个时候,因为怕我,能躲的都躲开了,竟然连一个陪我一起看雪的人都没有。” 难怪,往常这个时候,御花园虽然不热闹,但是也不会清冷如斯,闹了半天,问题的根源在这里呀。 “自己看雪也没什么不好呀,享受孤独,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我说。 “什么享受孤独,什么生活态度?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听起来,好像还有些道理。”她认真地想了想,看着我说,“你来做什么?” “收集树叶上的雪,回去煮茶。”我拍了拍怀里的坛子说。 “看不出你还挺懂得品茶的。”她有点惊奇地说,“八阿哥还有九阿哥也喜欢品茶,不过我就不喜欢,要我说,xx子和酸梅汤都好过它,喂,你喜欢喝茶的什么味道?” “喝茶的什么味道?你这可把我问住了,我对茶的研究,只限于口感,也就是贵的茶喝着觉得香一些,便宜的茶涩一些,仅此而已。”我不觉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贵的茶、便宜的茶,你在皇上那里伺候,哪里有什么便宜茶,说话好糊涂,不过挺直爽的,不会不懂装懂。”她已经微露赏识的神态了。 “哪里,只是实话实说嘛。”我说,想不到这个众人口中素来蛮横无礼的小格格,也不是那么糟糕。 “你说话很对我的胃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转身准备走了,却忽然又停下来问。 “婉然。” “婉然?名字不错,我记住了。”她点点头,满意似的走开了。 我松了口气,准备去收集树叶上的雪了,没想到,走了两步之后,背后忽然有声音说:“等等。” 糟了,我就知道没这么轻易过关,我哀叹地转身,却见她已经几步走到了我面前:“我问了你的名字,可你怎么没问我的名字?” “……那,请问,您怎么称呼?”我晕,其实宫里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不就是凌霜格格嘛,既然知道,又何必要问? “听好了,我是郭络罗?凌霜,你可以叫我凌霜格格。”她有点得意地抬了抬头说。 “是,凌霜格格。”我点头。 “还有,我发现你没什么礼貌,见我的时候还知道请安,我走的时候,就不会了吗?”凌霜格格继续说。 “奴婢恭送格格。”我赶紧再次蹲下,开始有点知道这个凌霜格格的难缠之处了。 “你叫本格格走,本格格就走吗?那你是格格还是我是格格?我改主意了,不走了。”凌霜格格忽然说了句让我几乎再坐在雪地上的话。 “那,请问,格格想做点什么?”我哀叹着问。 “还没想到,在我想到之前,你就负责想点有意思的事情出来吧。”难题迅速推给了我。 有意思的事情,冬天可以进行的,天呀!让我想想。 “快点,还没想到吗?是不是想挨板子?”凌霜格格忽然又说。 竹笋炖肉的滋味我领教过了,并且不想领教第二次,在巨大的刺激面前,我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情,鲁迅先生写过润土抓鸟的情形。 苍天可见,我不想抓鸟的,可是性命攸关,少不得说出来了。 果然,这些深宫里的孩子呀,鸟对他们只有两种意义,一种是装在笼子里的玩具,另一种就是外面飞的,用弓箭射的,至于活捉,从来就没尝试过。 不过首先要解决的,当然是工具了,我本来想用没有工具推脱的,不过凌霜格格很快就想到阿哥们住的乾西五所就在附近,于是叫上我一起过去找工具和人,结果,十四阿哥在不说,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也正好在,听到了要捉鸟,就一定要跟着来,看着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的孩子,我有点犹豫,万一出了状况,我的小命呀! 正准备开溜,却发现凌霜格格早站在了门口:“怎么,还想着开溜?实话告诉你,今儿要是抓住鸟,本格格一定好好赏你,不过要是抓不到,可仔细你的皮。” 我暗自磨牙,看来溜是行不通了。 一会儿,十四阿哥的小太监已经准备好了我说的东西,众人皆兴高采烈,准备出发,唯独我心里不安,神色有些惶恐。大约是看我的神色不对,胤祯悄悄走过来说:“婉然,没事的,我会看着他们。” 我感激地点头,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不安,总觉得好像还是要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似的。 御花园里原有些鸟雀,支起家伙之后,等了又等,别说,也有自投罗网的,不过凌霜格格的性子太急,手总是动得过早,因此小半天一只也没捉住。 我站在他们身后,也只有暗自祈祷的分,一方面希望这些鸟雀别落在凌霜格格手里,一方面也祈祷自己别捅娄子。 总算有惊无险,虽然一无所获,不过凌霜格格玩得很开心,十四阿哥又送了她一支西洋的万花筒,总算是过去了,回到自己的屋子,坐了半天依旧觉得湿冷,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竟然被汗湿透了。 这一番折腾,晚膳的时间自然是过了,紧张的心情一放松下来,就觉得有些饿了,翻了翻,只找到了块酥饼,不过聊胜于无了。没想到刚刚放入口中,外面却忽然有个尖细的声音说:“婉然在吗?”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颤,连忙开门时,一个中年太监正站在门口:“你就是婉然吧,快点,主子等着见你呢。”说罢转身就走,我迟疑了片刻,他已经走到几步远的院门处,见我不动,冷冷地说了句:“怎么,主子娘娘也请不动姑娘的大驾吗?” 听了这一句,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来者不善的道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哪一宗。 跟着中年太监的脚步,我被带到了慈宁宫,没想到这里倒很热闹,宜妃、德妃、惠妃是我见过的,还有好几个,却是我叫不上名字的,一屋子锦罗珠翠,晃得人眼睛花花的。 我跪下请安,却没有人叫我起来,等了一会儿,有太监宣布:“皇太后驾到。” 我依旧跪在地上,看众人起身请安,想着省了一遍跪拜,也不失为一件坏事。不过,主子们请安完毕,也自然就把跪在正中的我凸显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闲话了几句家常,太后算是看见我了。 “回太后的话,”座上的众人互相看了看,才有一个人娇滴滴地开了口,因为逆光,也看不清是谁,“太后,下面这个是皇上宫里的,本来臣妾们是不该越俎代庖的,不过这个丫头仗着皇上的宠,在后宫里竟是什么都敢干,就是今儿下午,还撺掇着凌霜格格、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几个,上书房也不去,只跟着她去捉鸟,大雪地里,几个格格、阿哥被指使得趴在雪地里几个时辰,回去都受了寒,不舒坦。这样枉顾祖宗家法的奴才,臣妾们原想直接交到敬事房去发落,不过惦记着终究是皇上身边的人,才斗胆请太后您的意思。” 我抬头一看,座上众人有点头的,也有垂首默坐的,不过就是没有会替我说话的。 “真的?”太后细细地品了口茶,忽然问。 “臣妾哪敢有半句谎言呢,还请太后明鉴。”当初说话的人忙说。 “你有什么话好说?”太后却放下茶碗,问了一句。左右无声,我估计,这是问我了,果然,微微抬头,上面那个老妇正目光炯炯地看向我。 “奴婢说什么,重要吗?”我有点好笑,众口铄金,多说何用。 太后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却忽然“咦”了一声,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半晌才扭头看向那些妃嫔说:“依你们,当如何处置她?” 我心里明白,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松了事,我来了两年多,虽然没有真正见识过后宫女人的本领,不过到底读过点历史书,又看惯了电视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吗?这后宫里的风风雨雨,总和争宠二字分不开,我以为自己不会牵扯其中,如今看来也是自己天真了,乾清宫里的宫女尚且想方设法地和我过不去,后宫的妃嫔恐怕更是如此了,总之一句话,就是这宫里人人都见不得皇帝对别人好,既然如此,现在怕又有什么用,横竖不过是死,哭泣求饶倒显得可笑了,我索性抬起头,看看众人的嘴脸也蛮好玩的,万一能侥幸回到本来的去处,也能写下来自娱娱人。 太后的目光到处,这些刚刚还很气势高涨的妃嫔们却又忽然都低下了头,一时大殿里倒寂静无声起来了,左右看了看,太后自己忽然笑了:“刚刚不还都有很多话要说吗?怎么这会子叫你们说的时候,倒没人开口了?这就叫哀家为难了,你们也知道,这几年,哀家身体不太好,后宫的事情,早就不大理会了,如今也不过是个宫女犯了错,凭她怎样,你们商量着处理也就是了。” 于是,我成了个皮球,又被不动声色地踢了回来。 旁边或坐或站的妃嫔们互相看了看,隔了半晌,刚才那个说话的女子才又开口:“太后,论理,一个宫女犯错这样的小事,是不该来惊动您老人家的,可是,今天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受了风,回去都发起了热,臣妾也是心里慌乱,忙着去看了一回,两个孩子都躺在床上,直喊着冷,他们才多大的年纪,再问跟着的太监,都说是乾清宫里的宫女撺掇着在雪地里捉鸟闹的,臣妾也没了主意,赶紧去回了宜妃、德妃、惠妃几位姐姐,都说若是别的地方都好办,可毕竟是皇上眼前的人,咱们不便擅自处分了,所以也只能请太后给几个小阿哥做主。” 太后叹了口气,才又说:“德妃,你办事也是一贯老成持重的,哀家心里有数,今天这事只交给你和宜妃、惠妃几个商量着办吧,哀家累了,都跪安吧。”说罢,径自起身而去。 众人的目光自然又落在了德妃身上,我自然也要看看,如今这执掌着我的生杀大权的女人预备怎么做。目光刚投过去,适逢她也正看过来,我心里不由得一凛,那目光让人说不出的害怕。瞥了我一眼之后,她却笑着说:“今天胤祯淘气,不知深浅地也去了,害得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受了风,我心里正过意不去,其实孩子们小,贪玩倒是小事,不过被些个奴才教唆,伤了身子总是兹事体大,不过这事我心里愧得慌,实在是不好插口,听说凌霜格格回去也说身体不舒服,不如,就把这丫头交给宜妃妹妹和密贵人妹妹吧。” 宜妃似乎愣了一愣,才笑说:“我是个直性子的人,你们都知道,叫我骑个马什么的还行,可就是最不耐烦办这样的事了,凌霜也好好的没怎么样,还是密贵人做主吧。” 那个娇柔的声音又起:“姐姐们既然都这么说,我倒不好怎样了,只交到敬事房,按规矩小惩大戒吧。梁九功!还不把人带下去。” 一时便有太监过来拖我,我连挣了两下,说:“我自己会走。” 起身时,见厅上众人的神态,不免有些好笑又有些钦佩,尤其是德妃,给我扣了顶硕大的帽子,却一点不担干系,高明呀。 敬事房专门有行刑的地方,一条长凳,捆好了我的手脚,拿扳子的小太监便要动手,倒是梁九功挥了挥手,示意暂缓,然后凑过我的耳边说:“婉然,咱家知道今天你冤枉,不过这后宫里也不只你一个人冤枉,这八十板子,你咬咬牙,挺过来了就是要做人上人,先吃苦中苦;挺不过来,也只能怪你福薄,再修来世吧。动手!” 这后两个字,当然不是说给我听的。八十板子,看来,我是可以回去了。 不容多想,啪的一声,已经自身后传来,我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更大的痛苦又接踵而来。 咬牙数着,不过十来下,便没有了知觉……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说“恩典”什么的,不过说什么也听不清楚,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也不觉得痛了,眼前似乎好多人影晃动,却一个也瞧不清楚,只是,我为什么还没有回去?回到三百年后我的世界。 第三十七章飞来横祸(下) 昏昏沉沉的不知多久,一直到一场大雨下来,人才清醒了些似的,只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避雨,可无论怎么躲,总有大颗大颗的雨点落在我的手上,湿湿的,凉凉的,如今是隆冬时节,不该下雨的,不过雨却依然下着,只淋在我的手上。心里一急,便想猛地抽手,一动,梦却如云烟般散了开去。 费力地睁开眼,先看了看手,原来我正趴在床上,一只手却搭在床边,手背上,泪痕宛然,再看周围,却不是我先前的屋子了,准确地说,比我先前的屋子宽敞了很多,只是屋子里却依旧只有我一个人,刚刚是谁在哭吗?我不知道了,只是,我好想睡…… 再醒来,依旧是因为下雨,这次不只是手,还有头发、脖子,我挣扎着醒来,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火红晶亮的兔子眼睛。 “怎么是你?”我惊讶地开口,声音却沙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醒了!天呀,我以为你死了呢?呜——”兔子眼睛,不,确切地说是凌霜格格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呢!呜——”有没有搞错,我可真没想到,死里逃生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几乎害死我的家伙。“喂!我还活着,别哭了!”还得我安慰她,岂有此理! “呜——”回答我的,是更大的哭声。 好半天,见我不再理她,她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有点胆怯似的问我:“婉然,你生气了?” “没有。”我费力地回答,嗓子冒烟了,水—— “那——下次还去捉鸟?”她说。“……”我张了张嘴,很想说,“还有下次?”不过我的嗓子实在是发不出声音了。 “还有下次!”恰好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替我说了一句,我很想表示感谢,却只能循着声音转头。 竟然是他? “四阿哥,凌霜给四阿哥请安。”身边的凌霜格格已经站了起来,轻盈地福了一福。 “太后那里给你新做了点心,却到处都找不到你,还不快去!”四阿哥的声音在任何时候都是这样,平淡却让人不能拒绝。 凌霜答应了一声,却不急着离开,反而蹲下来,在我耳边说:“你别生气,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还一起玩。”然后一笑跑开。 看着她的身影,我除了叹气,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一起玩? “你怎么不拒绝?”胤禛的声音忽然传到耳中,他不太喜欢被忽视,可我怎么就忘了。不过,现在,如果没有水的话,估计我很难和他做任何沟通。 于是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意外地看到他纠结的眉头。他走到一旁的茶桌边,真的倒了杯水给我。 有点迫不及待地伸手要去接,他却轻轻一闪,径直把水杯送到了我的嘴边。不能不说,趴着可不是一个好姿势,至少喝水就不方便,我变换了几下姿势,才好容易把水灌了下去。从来不知道,水竟然是这么清甜的,真好喝。 满足地叹了声气,我清了清嗓子说了声:“谢谢。” “谢谢?谢我什么?”他却不太满意似的说。 “当然是谢谢您在我最干渴的时候,给了我一杯水喝了。”虽然我的嗓子还是有点哑,不过也能说话了。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请问,你预备怎么谢我?”胤禛却忽然有了兴致般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问我。 “施恩莫望报,阁下没读过圣贤书吗?”我咬牙,刚觉得他今天很可爱,他就说这种话。 “是吗?也好,那我走了。”他点了点头,站起来,真的准备走了。 “等等!”好不容易见到人,我不仅很渴,而且还饿,他要是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有人来。 “有事吗?先说好,我可没读过什么施恩莫望报的圣贤书,要是没有报答,我可不会做任何事,你还要叫住我吗?”他揶揄地说。 “劳驾叫个人,给我找点吃的。”我说。 “报答?”他不动,只是问,不知怎么,总觉得他今天神情和以往不同,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挨打,怎么打坏的好像是他的脑子? “你说,想要什么报答?”我咬牙,他的脑子真是坏掉了。 “暂时还没想到,想到再说吧。”说着,他又转身倒了杯水给我,说,“一会儿就有人送吃的过来了,不过你昏迷了好些天了,第一顿少吃点。”然后留下了一脸惊讶的我,也走了。我费力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发烧,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很疼,好像不是在做梦,他说我昏了几天,怎么昏迷了几天,世界好像就变了似的,人人都很不正常。 在我清醒后的第二个时辰里,我弄明白了两件事,一是我本人现在正待在太后的寝宫里,二是那天在我挨了若干板子性命垂危的时刻,太后忽然叫人到敬事房救下了我。这两件事情看起来简单,不过对于刚刚被一顿板子打得头脑清醒了很多的我来说,还是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不过究竟是为了什么,没人告诉我,我也无从揣测。 我只知道这次敬事房的人下了死手,醒来后一连十天,没有两个人架着我,我都起不了床,趴的时间一长,腰痛得跟断了似的,身上的痛就不用说了,每天换药简直就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这期间凌霜格格几乎是每天都来我这里报到,一次还赶上了我换药,赶不走她,只能让她坐在旁边,看我咬着牙的痛苦表情,她很歉疚地红着眼睛,在帮我换药的宫女走后,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其实,先前她说要和我做朋友的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她这几天的反应倒让我有些不安起来了,虽然她的事情是个引子,不过我心知绝对不会单单为了这一件事,严格说来,即使不是她,我也可能会因为其他的原因遇到同样的状况,她每天大包小包地拿各种吃的给我,还陪我聊天,一副赎罪似的样子,我还真有了些说不出的感觉。 接触的次数增加,我渐渐觉得,凌霜格格也不是外表上看起来的样子,她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一言一行都被规范和束缚,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她被接到宫里居住,周围的人对她当然是好,不过那种好,不是无止境的溺爱、骄纵,就是一味的奉承,在恭敬却又冷漠的情感中成长的人,骨子里都是孤独的,渴望得到真诚的爱和关心,当然,这样的环境里成长的人也很危险,他们的自我意识太强烈了,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感受又敏锐,攻击性很强。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在将来的某一天是不是会追悔莫及,不过,我真的很不喜欢看到人流露出那种孤单又受伤的神情,于是在某一天,凌霜流露出这样的悲伤的神情时,我抓住了她的手臂,不太用力,却也不容人挣脱,那一天,凌霜又一次哭了,后来回忆起来,这好像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哭,在以后的好多年里,我们都历经风雨,得到了,也失去过,然而,这年少一刻的真情流露却是再也没有了。 养伤的第十五天,我勉强可以支撑着走路了,太后却忽然叫人传我过去。这些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自己也知道,再有几天,她老人家不找我,我也要借谢恩的机会去找她了。 太后召见我的地方不再是上次的正殿,却是她日常起居的暖阁,跪下行礼,却没叫我起身,反而是让我抬头,感觉上,这位太后的目光在我的脸上仔细地研究了半天,才轻轻地叹了一声,命我起身。 我心下狐疑,却没有发问,既然叫了我来,总不会就是为了看看我吧,果然,停了会儿,太后说:“你叫婉然吧,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谢太后关心,已经好多了。”我说。 “那就好,其实这次的事情,哀家回来后想了想,也不能完全怪你,忙叫了人去传你时,不想敬事房却已经用了刑,叫你受委屈了。”太后说。 “太后这样说,奴才越发不敢当。”我赶紧跪下,用力揉了揉眼睛,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这个时候,上面要的就是我的感恩。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果然更温和了。 “是。” “这次你受了委屈,哀家心里也过意不去,来人,”她停了停,有人捧了个托盘过来,轻轻掀开,却是一对翠绿的镯子,“这里有一对翡翠手镯,就赏给你。” “奴才不敢。”我支撑着病痛的身体再次跪下,心里有点失望,真是老套极了的戏码,就不能来点新鲜的。 “太后赏你就拿着吧。”一旁的宫女赶紧提点我。 “谢太后恩典。”我再次磕头,心想如果再有那次在山东夜晚溜出去的机会,一定就走了再也不回来,省得动不动就下跪磕头。 “哀家看你身体是好了很多,皇上也就要回宫了,就不多留你了,一会儿,叫他们送你回乾清宫去,这次的事情……”说到这里,太后却忽然停住了,只把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看样子,是叫我不要张扬的意思,虽然即便她不说,我也不会存什么告状的心理,不过看来她更想要的是我的保证。 “太后这么体恤奴才,奴才无以为报,只能更用心地服侍皇上,不让皇上为不相干的小事劳神。”我低头说。 “是个聪明的孩子,去吧!”太后点了点头,终于放话了。 我如释重负,赶紧回去收拾了一下,缓慢却坚定地离开了太后的寝宫。 终于回到了自己阔别了半个月的屋子,心里也松弛了下来。好些天没有人住的屋子,虽然没什么灰尘,不过却既没有喝的热水,也没有洗脸的清水我提起壶,费力地挪了出去,再回来时,屋里却多了一个人。 依旧是宝蓝的褂子、沉静的面容,却平添了一份恍惚的感觉,好像隔了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似的,是的,一生。 “婉然。”他一步一步走近,我却忽然觉得好难过,半个月,我躺在床上九死一生,他却不曾看我一眼,连一句话也没有。 “八阿哥,有事吗?”在他伸出手的一刻,我忽然转过身去,不看他,只冷冷地问。 “婉然?你怎么了?这些天,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他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和平常有些不同,却说不出哪里不同。 “是吗?那你现在看到了,我好好的,就请回吧!”微微抬头,我不要哭,这没什么好哭的,可是心却很痛,从前我写东西的时候,在主人公说分手的时候,通常会安排忍不住流泪的场景,原来,这种心痛得如撕裂般的感觉竟然很真实。 “你怎么了?在别扭什么?”他的手还是放到了我的肩上,声音有一点颤抖。 “我怎么敢,八阿哥没事的话,我想休息了。”放下手里的壶,我挣脱了他的手,径直到门口,推开了屋门。 “你怪我,怪我没去看你?”他忽然大步走过来,一把甩上了门,然后说。 “八阿哥又说笑了,婉然不过是奴才,怎么敢劳您的大驾。”我咬了咬嘴唇,忍了忍哭的冲动。 “还说不是气这个!婉然,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看你?”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了很多无奈。 “你?”我一愣,抬头看他。 “是,我去看过你,不过只去过一次,你趴在床上,脸苍白得像一张纸,我握着你的手,和你说了好多话,你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多心痛?我不是不想去看你,但是那是皇太后的寝宫,四处都是她老人家的耳目,你还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大吗?还想再添上条行为不检的罪名吗?所以不只我不再去,就是九弟他们,我也说不要去,你明白吗?”他一口气说完,脸色有些苍白。 “胤禩……”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个,只是不知为了什么,见到胤禩,我就很想这么说,这样怨他。 “婉然,你也累了,歇着吧,改天我再来。”等了会儿,见我终究没有说什么,胤禩长叹了一声,伸手推门。 “对不起。”我低下头,其实我也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只想到自己的委屈。 “傻丫头!”他伸出去的手终究没有推开门,而是转过身拥我入怀,“你要怎样才能学会保护自己呢?” “我学不会,我想离开这里。”忍了太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只是,我是宫女,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呢?“没事了,哭吧,哭过就好了。”他轻轻地说。 当很多泪流出时,我的心里却涌起了无言的失落,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说要带我离开?虽然我也知道,我没那么容易离开,不过即使是哄哄我也好,为什么? 康熙四十三年,转眼间就过了几个月,这几个月,我只在笔墨上伺候,似乎这个工作从前都不是宫女担当的,不过,却没有人多说什么。我所能直接感受到的就是生活的变化,乾清宫里的宫女们似乎一夜之间被洗了脑一般,对我客气起来,同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尽量让自己禁足,于是后宫的嫔妃自然也没什么机会遇见,日子虽然乏味点,不过舒心多了。 不当值的日子里,我可以等到天亮之后再起床,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长发一会儿呆。三年了,我已经越来越适应我现在的一切,身体、面孔、生活,只是清早起来,仍不免有些恍惚,属于司徒晓的种种,依旧会缠绕在我的梦中,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只是,仿佛也只是在梦中了。过去和现在的容颜,常常会在镜中重叠,于是睡眼朦胧中自问,究竟是庄周化蝶还是蝶化庄周? 海蓝如今专门在茶水上伺候,我们见面的机会倒多了起来,这大约是此处我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了,不过她的性情还真是够古怪,对人总是那么远远的,有一种疏冷之感,不过,后宫里的女人似乎就少了她这样的感觉,于是她越发地引人注目了。当然,我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因为一个偶然。 进了六月,几个省的旱灾终于有了缓解,康熙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这天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进来请安时,康熙正兴起,吩咐我研磨,一边写着字一边和几个儿子闲话。我一向喜欢握着墨块在大而光润的砚台上游走的感觉,不免每次都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倒没细听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只是这时,海蓝却恰巧进来奉茶,她走到我身边的御案前时,我的心里却猛然一凛,感觉上好像有道光从眼前划过似的,我马上抬眼,看到的却是太子的眼神追随着海蓝移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目光,只是觉得那其中的欲望和占有如此让人心惊肉跳。不敢多看,眼波流转间,却又瞄见了另一个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火焰,是的,火焰,虽然只是一眼,也足已惊心。不过那双眼睛的主人,却要比太子更精明警觉,我的目光不过一掠而过,他就已经察觉了,于是,那眼中的神情又是一变,在我对那火焰疑惑不解,不自觉地想再确定一下时,那眼中已换了一种淡淡的笑意,有了然、有玩味、还有一点得意。 我没见过胤禛如此的神情,不过我却知道不必过多钻研我身边众人的心思,因为我很难明白他们究竟在想什么,虽然隐隐地嗅到了不同的气息,不过,我还是轻易地放下了心底的疑惑。 与每年相同,进了六月,宫里就在为巡幸塞外的事情忙碌着,一想到可以出去玩我就很高兴,有一种逃出笼子的感觉。于是研磨的时候,就格外的开心,以至于康熙问了我一句话,我也没听到。 正站在一旁的海蓝拽了我的衣角一下,我一惊,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康熙皇帝。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朕说话也没听见。”康熙写完了一个字之后,一边蘸墨一边随口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康熙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平时虽然大错不犯,不过小错也从没断过,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不过,我却没胆子问问他为什么。 “奴婢正想着,算来避暑山庄也修建了一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去玩赏了。”我赶紧说。 “就惦记着玩,不过,也应该快了,这次去塞外,朕也要抽空去瞧瞧。”康熙略一沉吟,继续写字。 偌大的宫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狼毫笔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 待到一天终于结束,月亮早已经高挂在半空,海蓝走在前面,我很想追上去打听一下今天我开小差时皇帝说了句什么,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皎洁的月光在我们身上很均匀地洒上了一层银白,清冷的色调让人徒增了一层距离感,也让我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第二天不必当值,加上出发的日子已经定在一天后,随扈的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眼前总有人晃来晃去的,不免有些心烦。好在我的行李不多,早就整理好了,既然呆不住,不如出去走走。 才绕出宫女们的住处,就看到了一个悠然的身影正好走过来,却是四阿哥胤禛,此时再躲已然是来不及了,只好退到路边,低头行礼。 胤禛的步子今天走得格外缓慢,作为留守的皇子,今天康熙肯定吩咐了他很多事情,可怜的家伙,打猎的机会又错过了,难怪他没精打采的。 慢慢的,胤禛的步子却在我面前停下了,正想抬头看看他要干什么,不远处,却有人在不满地说:“婉然这家伙,又跑到哪里去玩了,看被我找到的!” “就是嘛,好几次找,她都不在,这次抓到了,一定不轻饶。”一个声音粗声大气的接到。 “哎!跟你们说了,婉然这丫头鬼得很,就你们俩这么大声说话,还能找到她?早闻声而遁了。”又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加入。 我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因为这声音的主人,还真都是熟人,凌霜格格、十阿哥和九阿哥,最近不知为什么,他们经常一起出现,每次都能把我弄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九阿哥的确是他们中比较了解我的人,知道我听到他们的声音会立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心动不如行动,我果断地站起来,却正对上胤禛的眼,这次没有慑人的冷漠,却有些戏谑,不过我已经没心情细看了,我只想快跑,最起码找个地方藏一会儿再说。 四下里一看,哪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呢?惨了,声音听得那么清楚,说明我们的距离不过一墙之隔,这一刻我真想有件隐身衣什么的,可是没有,怎么办? 正急得转圈时,手却被一旁没走的胤禛一把抓住。“你求求我,我保证你能躲起来。”他凑在我耳边说。 “求求你!”我的嘴几乎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就迅速地做出了反应,只要不落在那几个小魔星手里。 “真没诚意!”胤禛似乎对我的反应毫不奇怪,只是摇了摇头就带我向前走了几步,穿过一道小宫门,沿着一条看起来眼熟的路走了一阵子,又穿过一道宫门,进了一个宽阔的院子。 “这是哪里?”当危险远离时,我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院落里。 “养心殿。”胤禛站在我的身后,气定神闲地回答。 “养心殿!”我惊讶又有些喜悦,这座宫殿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因为在《少年天子》里,这里曾经见证过这宫廷里最真诚的爱情。 “养心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你怎么大惊小怪的?”这次轮到胤禛诧异了。 “嗯!不可说!”我赶紧摇头,这一段多半是作者杜撰的旖旎故事,故事的主角还是这紫禁城的上一任主人,的确不可说。 “随你吧!”胤禛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大概我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大惊小怪的人,举动虽然不合常理,却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六月,到处是翠绿的树木、娇艳的花朵,这里少有人来,树木和花朵也就显得格外的茂盛,真是个好去处。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片刻之后,我就迷上了这个地方。 “你喜欢这里?”他答非所问。 “没什么人,清幽又舒服。”猛然想起以后这里会是雍正的寝宫,原来他少年时就喜欢来这里,难怪呢!我了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难怪你会喜欢住在这里,的确是比乾清宫多了些自然舒服的感觉。” “住在这里?”虽然和我一样边走边看着树木花朵,我的话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是,我是说,难怪你会喜欢这里。”差点说顺了嘴,乖乖。 “这里的环境清雅,若是闭门读书,闲来种树种花,倒是别样的生活。”他轻声说。 “什么?”我不禁有些好笑,“这怎么会是你要的生活呢?”未来雍正皇帝要是能过这样清净无为的生活,那历史可真要改写了,他只做他的雍亲王,皇帝的位置自有他的兄弟们去坐,那我可真就不知自己还是不是自己了,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这样的生活不好吗?我怎么就不能要这样的生活?”他挑了挑眉问。 “这样的生活当然好了,不过却只适合寻常的老百姓,你是皇子,治国平天下才是你的生活,这是各人的责任不同。”虽然我私下里觉得治国平天下也是每个人的责任,不过这话似乎在古代不太合实际。 “是吗?”他的语气却忽然淡了下去,甚至神色也变了,似乎逐渐冷硬了起来,又恢复成了那个我过去很熟悉的胤禛。 我略有些诧异,不过也说不出是哪句话出了问题,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胤禛的喜怒实在是太难以琢磨了。 “时间不早了,您如果没有吩咐,请容奴婢告退。”停了片刻,我说。 “你想要什么?”在我以为他已经默许了我离开,转身准备撤的时候,他却忽然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没说什么,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就是自由,可是在这里,我要的没有人能给。 “不说?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是想要的实在太多了?”他继续说,声音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冷漠。 “其实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不过却不容易得到。”我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只想尽快离开。 “是吗?也对,是不容易得到,这后宫里,想得到的人太多了,不过你说不定会是个意外。”他分明话里有话地说着。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您满意了吧?那,奴婢告退!”胤禛的话总是这样让人心里不舒服,简直……可恨! “婉然,其实你要的东西,得到的方法并不只是一种……”在我身后,他的声音隐约飘来,“你会后悔今天……”猛然停住,再回首,却哪里还有胤禛的影子。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围场暗涌(上) 塞外的日子,总是过得轻松惬意,少了宫廷里很多繁复的礼节,便颇有些快乐不知时日过的感觉了。 这几日蒙古各部的王爷先后都到了,大营里每天宴席不断,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蒙古族少女的歌舞,穿着美丽的衣衫的年轻女孩,举手投足间那份豪爽与洒脱,甚至眼神中都不加分毫的掩饰,不能不说,我喜欢这样的美,所以,即便是不当值的晚上,遇到有歌舞助兴的时候,我都会坐到远处稍高些的地方,出神的欣赏 而每每在我最入神的时候,胤禩总会悄无声息的坐在我身旁。 “不用去应酬那些蒙古王公吗?”第一次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他。 “白天已经够了,晚上,我想留点时间给自己。”他说话的声音总是不高,好象怕吓到谁似的。 “时间留给自己,做什么?”我眼睛盯着远处围着篝火旋转的女郎,没太思考就开口了。 片刻之后,眼睛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蒙住,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再这样,我可真要……”话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住了。 我一把拉开他的手说:“你要什么?” “我刚刚一心想着怎么出来见你,想着只要能在一旁看着你也好,结果,我出来了,坐在这里半天,离你这么近,你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是不是该——该吃那些蒙古女孩的醋?”他想了半天,终于还是说了。 “哈……”他的神情还很镇定,不过说到‘吃醋’这两个字时,那眼神,还真叫有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有说不出的爱意又有些害羞。于是,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很小声的说“我以为,只有我会说‘吃醋’这样的字眼”。 “婉然!”果然,他又露出了有点害羞似的笑容,想伸手捂住我的嘴,不过手伸到中途似乎又改变了主意,只是很轻的把我拥在了怀中,喃喃的说“是的,我吃醋了,我想你,好不容易和你单独在一起,我不要你的眼里有其他的人,我是不是很自私?婉然,你不知道的,我……” 那夜我真是笑了很久,笑到后来,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中涌了出来,把头深深的埋在他的怀中,没再说什么,因为我知道,这一刻,我会用心记住,如果我不能期望完整的拥有他,那么到了必须失去的时候,我可能不会那么遗憾和伤悲。 草原的夜空,澄净得如同透明一般,可以看到好多好多的星星,晴朗的夜晚,我们常常就坐在草地上,仰望夜空,我的脑海里,有好多关于星星的故事,想到了,就讲给胤禩听,他实在是一个好听众,在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他总是很专注的看着我,静静的听我讲那些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外加上日本漫画的部分情节,我不知道他究竟听懂了多少,不过我想,既然我能够明白的,他大约也可以明白,星星的故事里,很多是和爱情有关的,古今中外,爱情,总是相通的吧。 转眼就到了十五,月亮皎洁而明亮,倒把四周的星星显得黯然失色了许多,每年巡幸塞外的重头戏,围场打猎就要开始了,这天我们骑上马,很慢的草原散步,其实我还是很想享受一下御风的感觉的,不过前两次骑马的经历都称不上愉快,加上据说从马上摔下来很容易跌断脖子,于是,我决定只要能骑上马,慢慢走几步就满不错。 和上次一样,胤禩的白马很抗拒我的接近,不过我就是喜欢它倔强的样子,加上本来就喜欢白马,所以我指定了要骑它,胤禩不能打消我的念头,只好转而安慰他的马,于是,我得意的爬了上去,姿势没有丝毫美感,不过总算是上去了。 当然,马是归了我骑,不过缰绳却不归我掌握,胤禩也骑了马,和我并行,一只手里握的是他自己的缰绳,另一只手却牢牢的抓住白马的缰绳。 “还没到中秋,不过今天的月亮也够大够漂亮”,既然不用看路,抬头看天也是不错的选择。 “今天也是十五,当然有好月色可看了。”胤禩在旁边笑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可惜,只有明月,却没有好酒,我摇头感叹。 “虽然没有酒,不过也但愿人长久,能够千里共婵娟。”胤禩的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感觉上,胤禩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我知道,他在等我,等我给他一个答案,也许用答案来形容并不准确,他等待的,应该也是和他同样的承诺。 一个对于未来的承诺。 在这里的日子一天天的长了,三百年后的种种在我脑海中的影象同时也在一点点的淡去,如果有人此时告诉我,我注定要作为婉然,永远留在这里,恐怕我也不会太惊讶和难以接受,只是,真的要做决定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象正在或是将要,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只是究竟会失去什么呢?我不知道。 两匹马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一般,同时停下了步子,就这样,在一轮明月下,我低头沉默着,而胤禩温柔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已经很完整的回忆了我和胤禩从相遇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原来我在他面前出过那么多的笑话,我不是那种玲珑剔透的聪明人,也没有显赫的家世,那么,他喜欢我什么呢? “为什么是我?”于是我问。 “婉然,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都能问出为什么的。”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失落,翻身下马,然后伸手轻轻扶了我下来。 “可是我很笨,又经常闯祸,你为什么还会喜欢我?不对,刚开始,你明明很讨厌我才是。”他的失落让我很不安,我说错什么了吗?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却似乎越说越糟糕。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如果你一定要问,也许就是那天,你在地上打滚后爬起来,就那么直直的看向我的眼睛,没有畏惧,只对自己的现状有一点窘窘的,就那一瞬间,我的心就不再平静了。你是第一个,也许,也是最后一个了。”胤禩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我还真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发烧,一定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你怎么不说话?”见我始终低着头,胤禩靠了过来,微微低下头看我。 “在想,哪天你也出糗了,我也要好好记住,然后也笑话你一辈子。”我说。 “一辈子吗?好,说定了,哪天你想我出糗,我就出,然后你也笑我一辈子。”胤禩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低下头抵住我的,语调却是从未有过的甜蜜。 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吸,正轻轻拂着我的发丝,手上的温度,更透过单薄的衣衫,绵绵的传递给我,这一刻,我只觉得很不真实,幸福的感觉太强烈了,却反而让人觉得恐惧,人总是贪婪而自私的,抓在手里的,一旦失去了,会很痛。 第二天,草原的清晨,少了往昔的宁静,四处是飞扬的旗帜,随处可见列队而整装待发的勇士,我站在围场上临时搭建的皇帝的行营前,遥望着远处的人影,行围打猎本来就是巡幸塞外的重头戏,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皇帝的一种生活消遣方式,不过如今,却已经能深刻体会余秋雨先生的分析了。就像今天,蒙古各部的王爷都在,行围打猎固然是一个消遣,不过整装待发的八旗将士,对于某些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警告。 我们到的时候,布围的工作已经将近结束了,山野间,草木摇动,大小野兽时隐时现,早有指挥官执旗疾驰过来,礼毕,高呼“围毕,请皇上猎”。 康熙弓马纯熟,加上偌大个围子,偌多只野兽,只任一人信马驰猎,一会功夫,收获的大小野兽便不记其数,而一旁,皇子皇孙、各部大臣、蒙古王公、八旗各营及从全国各地派来的射生手们也早已一旁摩拳擦掌了。 过了一会,皇帝回到围城,等待的人群中发出了整齐嘹亮的声音,既而,人群开始散开,大众的围猎开始。海蓝也站在我的身边,还是第一次,我从这个女孩的眼中,看到了闪烁的光芒,她也在看着人群,确切的说,是人群的某处,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只见银色的战甲闪烁,两白旗的将士,已经弛向围场的深处了,我忽然觉得,自己终于有一点懂得海蓝了,那里,她一直注视的地方,正有一个她关心着的人吧。只是一入宫门,萧郎从此,便成了路人。 围场打猎,是满洲年轻亲贵们展示身手的大好时机,猎场上角逐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这次随康熙前来的皇子中,除去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年纪尚幼,没什么竞争实力之外,其他的几个,可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还是第一次看到胤禩一身戎装的打扮,蓝色的盔甲,在明媚的光线中,更加的洒脱不凡,不知到斯文如他,开弓射箭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那一刻,他注目前方,精神都集中在围场上,那种光芒和风采竟让我有了一种很恍惚的感觉,心里也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却是感觉最清晰的一次,胤禩有他的世界,那个世界,是只属于男人的——光荣与梦想。 不过我并不能在自己的世界中沉浸太久,因为他的身边,有一双晶亮的眼眸,在我看向他的同时,也正看向我。 即便是有大段的距离阻隔,我也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目光中的火热和执着,是胤祯,这半年来,他日益的沉稳,成长的痕迹在他的身上,感受得最明显不过,初相识时,还不过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如今,不过三年光景,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和他对视时,便已经读不出他的眼神了,皇宫里,每一天,都是一个可怕的成长历程吧。 只是这一刻,他的目光让我不能忽视,眼波流转间,出发的号角已经吹响,胤祯的弓在我看向他时高高的举起,倒像是对我的一个回应,不过下一刻我便懊恼起来,就因为看了他一眼,此时,胤禩的身影却已经不知何时脱离了我的视野,四处是挥舞的旗帜,到处是奔驰的战马和滚滚的烟尘,竟是再也找不到了。 有些失落的收回视线,却对上了康熙若有所思的眼神,我心里一惊,连忙低下了头。 第一天的围猎结束时,清点个人的战利品,大家的收获都不错,不过说到最好的,还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康熙自然少不了嘉许几句,并有赏赐。 我冷眼旁观,胤禩的神情照旧温和,运动过后,脸色依旧有一点点的红,在夕阳的光线下,线条整体给人的感觉都很和煦,仿佛康熙嘉许的正是他本人一般。大阿哥的脸上就多少有点阑珊之感了,不过不仔细看,却也不会发觉;感觉最明显的,当属太子了,当太监报上个人猎物的种类和数量时,他的脸色便阴沉了下去,再听到康熙夸奖两个弟弟,那脸色,简直就黑的和锅底一般。 我心里不免冷笑,这人真是毫无一点容人之量,幸亏他只是太子,若然将来真的做了皇帝,还了得。不知怎的,我就有意无意的看想康熙,夕阳的光与影在他的脸上交叠,看不出什么,但是,我就是觉得,他在说着夸奖其他儿子的话时,目光却也正有意无意的在太子脸上徘徊。 估计结果,康熙是失望的,自己培养的好儿子…… 因为那天晚上,当篝火在行营四处点起时,赛马、套马、射箭、摔跤等比赛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当烤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时,康熙很轻的叹息,并没有逃过站在一旁的我的耳朵。 当然,我也可以肯定,站在另一边的李德全也听到了,不过眼角余光一扫,李德全却一如平时的站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这才是功夫,看来,如果我要一直在御前服侍的话,就该好好学习他的这份定力,于是,我也低下头,不再张望,尽管,我已经感觉到了有人正在看向我这里。 这天的夜晚显得格外的漫长,到康熙离席回去休息,我才真正的松了口气,回到帐中躺了躺,却了无睡意。 侧耳听了听,睡在一旁的海蓝呼吸也并不平稳,显然也清醒着,不过我们谁也没有开口,夜,便在沉默中轻轻流淌。 以后的几天里,也是白天行围打猎,晚上围着篝火看歌舞表演或是男人们进行些竞技,海蓝心事重重,人也越发的沉默起来,我有心想开解她两句,只是每每靠近她,却总被她眼神中的落寞和疏离打败。人总有不愿被被人洞悉的秘密,心里的结,除了她自己,是再没人能解的。也许我能做的,就是尽量留下些时间和空间给她。 于是,夜晚,我照旧在外游荡徘徊。 胤禩这几天却似乎忙碌了起来,从围猎开始,便只能在白天,在人群中,捕捉他的身影,而晚上,他也并不留恋于夜宴,康熙一走,他便也离席而去,只是,却从未在我的面前出现过,一天实在气闷,我悄悄溜去找他,绕过帐外打瞌睡的小太监,寂静的帐中,空无一人,他……究竟去了那里,又去做什么? 好奇心大约可以看作人类的天性或是劣根性吧,而女人的好奇,又不免搀杂着其他的东西,大约就如同此刻的我吧。 胤禩离席之后,我便悄悄跟着他,绕过一重重的帐篷,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要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不过那晚,我终究也没有弄清楚,胤禩究竟去做了什么,并不是我不够小心被发觉了,也不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而是……跟了他一阵子之后,我猛然就后悔了,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女人的直觉要我去发现一些所谓的真相,不过发现了又能如何?胤禩不是我的,我不能左右或改变他分毫,何况,我也不愿去左右或是改变他,我喜欢的只是现在的他,他的优点也罢,缺点也罢,既然已经决定了,还有什么好怀疑和犹豫的?他要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他可能采用的方法,我多少也能猜到,更何况,今年才是康熙四十三年,他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时候,不会出什么问题,那么,我又何必要执着着他去做什么这样的问题呢? 不过一想到胤禩不是我的,心还是不免作痛的,谁说爱一个人就是要他幸福这么简单了,到了真动心的时候,才发觉,爱本身,根本没有那么无私,要他幸福,自己更想幸福,说要放手,心里却更想抓紧。 一夜辗转,好容易熬到凌晨,看天气也就四点多吧,我的工作好就好在,不必起早服侍,而海蓝却不行,这个时候,她已经悄然起身,到御前去了。 终于可以尽情的翻几个身,却也不可能睡着了,想了想,终于还是披了件外衣,走了出来。 东边的天是白茫茫的一片,太阳还没有出来,柔嫩的青草,踩上去的感觉是那么舒适,我还记的离大营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这时心里烦躁,倒不如去洗洗脸。 不过到了河边,我却又后悔了,原来,并不只有我一个早起的人,正前方不远处,河岸上这时已经坐了一个男子,背影很眼熟,不过一时也看不真切。 正迟疑着是走过去还是退回去时,脚下却踩到一个东西,浑圆、溜滑,微一低头,“蛇!”我的声音在我意识到不该发出时,已经脱口而出了。 前面静坐的男子自然是被我惊动了,他一跃而起,飞快的到了我面前,待看清我脚下的东西时,才长出了口气说:“是绳子。” “绳子?”我惊魂未定,不过他既然这么说,那么,好歹低头看一眼,怎么,仔细看时,横着竖着,还真是一条绳子。 “就是有蛇,也被你吓跑了,别站在那里自己吓自己了。”他轻声说,然后已经走回了他刚刚坐的地方。 “十三阿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被一条绳子吓成这样,虽然我知道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刚刚的过激反映,还是让我有点尴尬,只好走近几步,找句话说了。 “你也起得很早,有心事?”他开口,声音清越,在潺潺的水声陪伴下,有一点飘渺之感。 “那有,我只是习惯好,早睡早起嘛!”说到后来,声音有点低气不足的低了下去,在我的众多美德中,好象没有早睡早起这一条,因为我一直是夜猫子。 “你?”十三阿哥也像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一样,抬头看了看我,不过他不像他四哥的嘴那么恶毒,所以他只笑了笑,忍住了。“坐吧。”他拍了拍旁边的草地,“这个角度,看前面的风景最好。” “什么风景?”我有些疑惑,这里,除了不宽的这条河流,就是草地,远处还有山峦,不过从哪个角度看,不都是这些吗? “婉然,风景不是你这么看的,要静下心来,你的心平静之后,你才能看到,河水原来这么清澈,天空原来这样蔚蓝,小草和远处的山峦那样让人心旷神怡。”他淡然的说,不看我,只看向遥远的天空。 “你长大了。”他的话,让我如此的惊诧,以至于竟说出了心里的感叹,这好象真的不是我曾经认识的十三阿哥胤祥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胤祥大概也被我的话弄愣了,不过也只是一瞬的,没有反驳也没有抗议,只是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只是发现了要保护的人,明白了一定要做的事。” 第三十八章围场暗涌(中) 我没说什么,心情却有了释然的感觉,被初升的阳光一照,心里的愁绪就此随着光明的到来而消失了,早晨,又是新的一天。 “婉然——婉然——” 当我对着眼前的小河,远处的青山沉思时,忽然有人在耳边大喊起我的名字,我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堵住耳朵,高分贝的噪音会损害听觉,然后,安抚着“怦怦”的好象要跳出来的心脏,慢慢回身。 揉了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我真想在这一刻凭空消失,因为,此时,我的眼前,分明站着凌霜格格那个小魔星嘛,我的天呀,我记得随扈的名单里,好象没她这一号呀。 “不用揉了,婉然,惊喜吧,我到底找到你了,刚刚已经跟皇上说了,这几天,你都可以陪我玩,不用当值,高兴吧。”凌霜格格一把拉开我揉眼睛的手,神采飞扬的宛如救世主一般的对我宣布。 “那个……格格,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那个……”我再次举手,不揉眼睛也要擦擦冷汗,一定是我听错了,其实我满喜欢当值的,虽然到了塞外,康熙写字的时候少了,不过,每天也要写的。 “皇上都说了,这些天你只负责陪我就好了,好婉然,想个点子,咱们玩点什么吧,你看,我都把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拉来了,有他们在,咱们去打猎都没问题。”凌霜格格明显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她得意的指了指身后,我才注意到,在她身后几步远处,胤禩和胤祯正并肩而立。 我这才想起来,刚刚十三阿哥一直坐在我身边,怎么?回头一找,却人影都不见,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这几个人又是何时来的?脑袋里一团乱。 “凌霜格格,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前几天怎么没见?”我终于找回了些思路,减少折磨的最好方法是提出问题,不给她想其他的时间和机会。 “我呀?你猜。”凌霜格格坐在了我面前,故做神秘。 “猜不出来。”我摇头。 “你当然猜不出来了,其实你们到围场打猎前,我阿玛就奉旨也到围场来,我呀,就乔装打扮,混在了一起来的队伍里,待到我阿玛发现时,已经快到围场了,就只好让我跟着了,厉害吧!”凌霜格格说,“还告诉你吧,第一天围猎的时候,我也去了,真痛快,到处都是野兔、麋鹿,我还遇到了野猪呢!” “格格打到了野猪?”我一愣,也有些佩服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满洲女孩呢,能骑善射。 “那——那倒没有,”凌霜格格忽然变得有些吞吐起来,脸上竟然浮现出一层可疑又罕见的红云,眼角轻轻瞟向胤禩和胤祯站的方向。 “没有?那后来呢?”我的心没来由的一紧,赶紧追问。 “没有后来,喂!你到底和不和我去玩呀?”凌霜格格却忽然变了脸,站起来,有些粗声的说。 “可是,我好奇呀!”她的态度似乎更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想,我勉强笑着也站了起来,继续问。 “那还用说,后来,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差点成了野猪的美餐呗,要不是八哥及时赶到,嘿……哎!”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的胤祯忽然说。不过他的话没说完,脚上就被凌霜重重的踩了一下,于是,剩下的话就吞了回去。 “叫你说!”一旁的凌霜咬牙切齿,外加摩拳擦掌。 “我就要说,有些人一见到野猪,吓得连箭也射不出去了,还被马颠了下来,要不是八哥把她拉上马,又给了野猪一箭,热闹就大了——”胤祯继续说,好配合着哈哈大笑。 “你还说!”凌霜有些急了,朝着胤祯就冲了过去。 “别闹了,十四弟!”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出声的胤禩伸手拦下了绕着他追逐的两人。 “八哥哥,你看他呀,就会欺负我!”凌霜有些不依的抓住胤禩的手臂摇来摇去。 “好了,我说他!”胤禩对她微笑,语气轻柔的像在哄小孩子。 “十四弟,凌霜是第一次下围场,就射到那么多猎物,实在是很了不起,她没有对付猛兽的经验,你怎么可以笑他。”哄完了凌霜,胤禩转头对胤祯说,语气虽然和平时一般的柔和,可听在我的耳中,却第一次觉得,不舒服。 “是,我知道了,不笑她。”胤祯似是强忍住笑,应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不如,八哥哥,我们今天还去围场好不好,今天你陪着我,遇到野兽也不怕,好不好嘛!”凌霜的脾气来得快,去的却也快,这时的她,却又如小鸟依人一般,捉住胤禩的手臂撒娇起来。 “这个……反正皇阿玛也说可以让你去围场,那就去吧。” “太好了!” 胤禩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凌霜打断,她欢天喜地的拉起胤禩就跑,跑出几步了才回头说:“婉然也去,皇上说这几天你跟着我的。” “她不会骑马!” “不行,太危险!” 两个声音却忽然在此时发出。 “你们怎么知道?”凌霜格格有些奇怪了看了看胤禩,又看了看胤祯,“围场有你们,又有侍卫,怎么会危险?她不会骑马?婉然!你不会骑马吗?” “是不怎么会骑,我还是不要去了。”我说,虽然我很想去围场里面见识一下,不过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 “不怎么会?那就是会了,这就没问题了,一定要去。”凌霜格格很果断了下了结论,当先拉着胤禩就走。 我迟疑的站着,有点不知所措。心里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河水般泛滥成灾,这个时候,我只想一个人呆着,走走也好,什么都不做也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和心情。 “既然一定要去,就去吧,没事,有我呢!”胤祯靠了过来,轻声说。 我微微抬头,他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容,眼眸闪亮清澈,里面仿佛写着“一切有我”的字样,却让我纷乱的心更加混乱和难过。 前边胤禩和凌霜格格并肩而行,一个是一身天蓝色的衣衫,一个却是一身的火红,倒让我想起海上日出的情形,蔚蓝的大海,托起一轮娇艳的红日。 那景象是多么美丽,不过,却只能远远的欣赏,因为海面太宽广了,就像没有尽头一样,太阳娇艳却炽热,让人不能多靠近一步,所以他们的美,只能远远的欣赏,欣赏一下就好了。 一步、两步、三步……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于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的扩大,胤禩,这就是我们命运的轨迹吗?曾经接近到几乎融为一体,却终究渐行渐远? “婉然,怎么不走?你站在这里,咱们被他们落下的距离可就越来越远了,你再不走,一会他们上了马,可就想追也追不上了。”被我忽略的胤祯忽然一把捉住我的手,拉起来就大步的赶了过去。 一瞬的醍醐灌顶,是呀,一味的感叹命运,怎么却忘了,我站在这里,站在原地不动的话,我们的距离当然会越来越远,但是,如果我也大步的走呢?向着同样的方向,那么,即便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会立刻缩小,至少,也不会扩大,只要我快点,坚持住,那么,再遥远的距离,总会有归零的时刻。 转头看了看身边这个正拉着我大步在后面追赶胤禩的人,胤祯,我不知道你刚刚的话究竟有没有更深的意思,也不知道你究竟察觉了什么,不过,无论怎么样,都要谢谢你,特别是今天,是现在。 没有人能预测未来,虽然,我本来自未来,却依旧看不透前路,自己的也好,周遭人的也好,对于浩瀚的历史来说,我的,胤禩的、胤祯的,其他人的,我们的岁月实在只是弹指一挥间,历史只属于最终的胜利者。 尽管我们的爱恨,也许不能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不过,山河日月都能证明,她曾经真实的存在过,这就足够了。 未知的道路,未知的归宿,不过只要这一刻,我们是拥有彼此的,这一刻,也就足以永恒了。心念转动间,胤禩回过了头看我,目光里有很多很多,担心、怜惜、愧疚,还有千言万语……奇怪,这一刻我竟然可以从他的眼中读出这许多,而我回给他的,只是一笑。 从来没想过,我也有手持弓剑、纵马奔驰的一天,不过显然,今天就是这样的一天,被凌霜强行带出了行营,骑上一匹据说性格温顺的马,还没来得及细想,凌霜已经举起鞭子,狠狠抽在了我骑的马的屁股上,于是,这匹据说性格温顺的马,带着我疯狂的冲进了围场,并很快淹没在树丛、草丛和围猎的人群当中。 闭着眼睛,凭感觉紧紧的趴在马背上,觉得自己好象在腾云驾雾一般,我这个号称倒着坐公交车都不晕的人,今天第一有了头晕的感觉,待到我这匹马终于呼呼气喘的停下了脚步,我勉强抬起头来,才有了一种惊恐过度,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身边传来了很清脆的笑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凌霜那丫头,其实不止她在笑,在场的除了胤禩和胤祯之外,随行的一众侍卫哪个不是憋红了脸,足见我刚刚的姿态是多么“动人”了,大概惟一让我安慰一些的,就是我还算没被马甩下来。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许哭,我告诫自己,多大点事,反正人不丢也丢了,学骑马,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算了,当交学费了。 刚在马背上坐直,凌霜已经抢先开口了,她说:“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你真的不会骑马,没吓着你吧。” 我飞快的瞄了她一眼,神情中可没看出她有半分的歉意,反而,有些暧昧不清的神采在闪烁,这种眼神,我很熟悉,只是没想到,会在一个十六岁女孩的眼中出现,该怎么说呢?那是一种糅合着嫉妒、报复、惩戒、幸灾乐祸、任性于一身的眼神,我忽然又有些庆幸她只有十六岁,如果她到了我这个年纪,我可真不敢想象她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了。于是我只说: “格格客气了,开始学骑马总要有这样的过程,奴婢还要谢谢格格给的这个难得的机会呢。” 凌霜格格“哼”了一声才说:“你这么说就好,我今天带了你出来,外一出了状况,还真不知该如何交代呢。” 这一刻,凌霜的语气让我心头一紧,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女人的心思缜密,感觉也通常比男人来得感性和敏锐,难道就如同我看出她对胤禩的心意一样,也察觉出了我的心思? 我不想多想,只是觉得很可怕,好在,一个侍卫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之间这种无言却渐渐绷紧的气氛,他说:“主子,那边有鹿!” “鹿!在哪里?”凌霜果然大为兴奋,拨马就准备跑过去,不过马从我身边掠过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忽然扭头对胤禩和胤祯说:“我们比赛吧,看谁先猎到鹿!”话音落下时,人已经在几丈开外了。 胤禩和胤祯也只好催马跟上,前面有一个鹿群,此时受到了惊吓,四下奔逃,猎鹿一贯被看作整个围猎过程中的头等大事,不知道是不是跟逐鹿中原这个成语有些关系。 大队人马很快便追逐着鹿群跑开了,被吩咐留下来照顾我的两个侍卫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在后面遥望,他们的品级不高,虽然常有机会来围场,不过这么没有太多拘束追逐鹿群的机会,却少之又少,因此两个人都流露出遗憾的表情。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于是我说:“你们也去吧,我跟在后面,没事的。” 估计知道我不过个宫女,两个人本来就不太情愿留下,这会听了我的话,只稍稍犹豫的看了看我说:“真的没事吗?” 见我微笑摇头,便也各自催马,跟上了大队,也难怪,这是被重重包围的围场,虽然有猛兽,不过也是个别的,人家想遇还遇不到,自然也不会那么凑巧叫我遇上,既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又何苦跟着我费力不讨好。 见他们跑开,我也催了催马,小跑着跟在后头,开始还能看到前面的人影,不过过了一阵子,就渐渐看不到了。我承认,人的本性中,总有那么一点点的东西,也许是自尊,也许是倔强,再也许是嫉妒吧,就这么在后面追了一阵子,当所有的人影都在视野中消失不见的时候,心里忽然很空也很失落。 这里,现在又变成一片寂静的草场了,寂静到,一个人也没有,寂静到,草丛中小虫的鸣叫,落在我耳中,都犹如惊雷一般。忽然就很想家,很想那喧嚣的都市,很想抗拒这被遗弃的失落感觉。 在几个大树前止住马,轻巧的滑落到地上,虽然我依旧不会骑马,不过下马的动作却自认为很优美,把缰绳栓好,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想起以前有人用草叶子做哨子,便也摘了一片,尝试着去吹,结果憋了半天的气,却没吹出一点声音。 第三十八章围场暗涌(下) 正在沮丧的时候,树上却有人发出一声轻笑。 “谁?”我没动,只是大声的问。 “你不害怕吗?我可能是坏人呢?”人应声从树上跳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一听便含着笑意。 “只要不是野兽就没什么好怕的,何况,你一笑,我就觉得声音很熟了,十三阿哥。”我一边拔着草,一边回答他。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早晨才刚刚见过的十三阿哥。 “真巧,一天中,两次在奇怪的地方遇到你。”他大咧咧的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我身边。 “是够巧的,怎么说的来着,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不看他,只是点头表示附和。 “婉然,你今天不太高兴呀,出了什么事吗?”他问。 “没有呀,我今天不用当值,又能出来‘放羊’,怎么会不高兴。” “放羊?你总能说出些新鲜词来。”他抓住了我的语病。 “你怎么不去打猎,倒跑树上去了?”我赶紧转移话题。 “树上风景好呀,要不要带你上去,我保证,在那里呆一会,你一定什么都不会想了。”他也拔了一片草叶,提了个建议。 “不用了,我对上树没兴趣。”我赶紧表明立场。 “是吗?那算了。”他说。 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草,忽然记起我是会用毛毛狗编小兔子、小狗的,虽然是小时候的玩意,不过现在材料现成,倒可以看看自己是不是还记得做法。 于是便专心的收集起周遭的毛毛狗了,胤祥坐了一会,见我始终再拔草,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再开口。 然而,就在我几乎忘记他的存在时,身边却响起了很悠长的乐声,他用一片叶子,在唇边吹起了古朴却嘹亮动听的调子,我惊讶的看他,他却只是笑笑,继续吹着。 这天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遭没有人经过,而我们就是这样坐着,我听他吹曲子,他看我用草去织兔子,小狗,静默无语,心却变得快乐而平静起来。 “在笑什么?”大抵是看我笑地有些傻傻的,一曲终了时,他忍不住问。 “忽然想起几句诗而已。”我缠紧了手里的草叶说。 “什么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婉然,你是从哪里来的?”胤祥忽然说。 “什么?”我先是愣了片刻,接着就有点紧张,他怎么忽然这么问/ “有时候觉得你真如天上的云一样,明明简单得让人一目了然,却又偏偏觉得不可琢磨。”胤祥拾起一只我编的兔子,拿在手里反复的看着。 “云?这个形容倒满有趣的,要能和云一样,在风中飘散就好了。”抬头看天,塞外的风比较大,天上的云走得飞快,看了一会,便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你很想离开吗?离开这里,离开皇宫?”他也学着我抬头看天,半晌才开口问我。 “说不想,那是骗人的话,难道你不想吗?”我信口说出,却又不禁一愣,他是皇子,怎么会想离开这权利的最高峰呢? 仓促间低下头,收回目光看向他,胤祥却只是看着我笑了笑,便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很久之后,才自言自语般的说:“也许有那么一天吧。”说罢,重又将叶子放在了唇边,悠然的吹奏起来。 在我完成第五只兔子的时候,胤祥忽然站了起来,丢掉手中的叶子,然后把手伸到了我的面前,“起来”他说。 “干什么?”我奇怪的问。 “你今天难得到围场来一趟,就这么坐着吗?当然是去打猎。”他笑了。 “可我不会呀。”我固执的坐在地上,骑马的滋味并不舒服,还不如坐在地上,何况我也没力气开弓。 “没人是天生会的,快起来,别耍赖。”胤祥见我没有动的意思,索性弯下腰,拉住我的手臂,一把把我托了起来。 “可不可以不去?”在他拉着我向我栓在树上的马走去时,我抓住他的衣袖,要求打个商量。 “你是被凌霜那丫头拖出来的吧,什么都打不到,你不怕她回头嘲笑你?”解开缰绳,扶我上马,胤祥动作连贯得很,一副没有商量的架势。 “好——吧,去就去。”一提起凌霜,我的确——有那么点不服气,不就打猎吗,没道理她行我就不行,“可是……” “有我呢,有什么好可是的。”胤祥打了个口哨,于是一匹很漂亮的大红马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他翻身上马,身姿潇洒之极。的 要打猎,当然要先骑好马,骑马的技巧,胤祯也讲过,不过我不能很快学以至用罢了,毕竟我从来就没什么运动神经,又缺少练习。于是,胤祥又给我讲了很半天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后,我才能慢慢的让马小跑。 不过好在胤祥的脾气很温和,不会情急之下直接给马一鞭子让我被动适应,这让我原本的紧张也逐渐消失了。跑了一阵子后,一只兔子忽然草丛中蹦了出来。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胤祥抬手就是一箭。 那是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有跑开,“不要”,我脱口喊出,很自然的拉住了胤祥的袖子,只是,那一箭依旧破空而出。 我赶紧闭上眼睛,不忍看那血腥的一刻,感觉上,周遭的空气好象凝住了一般,直到胤祥温热的手轻轻附在我拉住他袖子的手上时,我才赶紧睁开眼睛。 对上的,是胤祥有些无奈的眼神,我慌忙抽回手,低下头,却不敢看前面。只是呐呐的说:“对不起,我……” “我没射到兔子,你可以看前边的。”他有些好笑的拍了拍我的头,催马向前。 “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胤祥的箭法可是出了名的好,怎么可能没射到?不过,他的确是没射到,因为我抬头时,已经看到他在马上一个潇洒的伏身,将地上的箭拔了起来,而兔子,早就没了踪影。 “都是我不好,害你没射到。”我有些自责。 “傻丫头。”他掉转马头回到我的身边,只是笑了笑,“一只兔子,射到不射到,又有什么关系。” “它会感谢你的。”我一本正经的说。 “她?谁?”他停在我身边问。 “兔子呀。” “你呀!幸好我没射到,不然,这会有人的眼睛可能就要变成兔子的红眼睛了。” “你才是兔子呢!” “不信?” “讨厌!” …… “回去吧,天要黑了。”一会后,胤祥说。 “对呀,天都要黑了。”我猛然也注意到,不过我马上又想到,天已经要黑了,胤禩居然没有发现我不见了,也没有来找我,心不由一沉,一抹挥之不去的悲凉涌上心头。 胤禩,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吗?原来,即便是把我丢在这样一个野兽出没的地方,你也毫不在意吗?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了,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虽然我知道,此刻在我身旁的人,不是胤禩而是胤祥,一个陪了我,照顾了我整天的人,我不应该这样,但是,我却控制不住我自己。 快到行营的时候,我们牵了马,缓缓而行,一抹绿色却出现在我眼前,一个憨憨的好象木偶戏里给小熊配音的声音说:“婉然、婉然,你生气了吗?” “你……”我抬头,胤祥手里举着的,正是我白天编的兔子,不知他什么时候藏了一只,此刻正举到我的面前,晃来晃去呢。 “还我。”我有点好笑的来抢。 “抢到再说吧。”他一笑,也不骑马,扭身就跑。 “还我!”我在后面追他,幸好满族女孩都是天足,在塞外穿的又是靴子,跑跑跳跳都不受限制。 就这么在草地上追逐,跑了一段路后,汗一点点的渗了出来,心里的难过和委屈,好象也一点点的蒸发了。 正跑到来劲的时候,前面的胤祥却不知怎的,忽然刹住了脚步,猛的停了下来,我控制不住,一下撞在了他背上,“怎么了?”我问着,一面饶过他看向前面。 胤祥的前面,此时站着一个人,十四阿哥胤祯。 “十四阿哥,你怎么在这?”还以为他们仍在围场尽情驰骋,不想,却站在这里,只是,我不喜欢胤祯此刻的神情,怒气冲冲,不,还不仅是怒气冲冲,简直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好象捉住了偷情的妻子一般,天呀,我怎么会这么想,他又凭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还知道回来。”他的脸绷得紧紧的,话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你怎么了,这么奇怪,我当然要回来了,不然去哪里,天都黑了。”我不想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绕过他预备往大营里走。 “别走,说清楚,你去那里了。”猛然间,手臂被胤祯大力的握住,力道之大,透过了皮肉,一直透到骨子里。 “你怎么回事,放手呀。”我吃痛,忙用另一只手去推他,却发现,他早已不是那个我一用力就能推个趔趄的男孩了,我的力量于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但是我的挣扎却让他加重的力道,“好痛,你放手!”我说,声音里已经有了泪意。 “不放,你快点说清楚,这一天去了那里,和谁在一起?”胤祯不为所动,依旧强硬。 “十四弟,放开手,你抓疼她了。”站在一旁的胤祥终于看不过去,上前一步说道。 “我放不放手,是我和她的事情,与你什么相干,闪开。”胤祯似乎更火了,猛的拖起我就走。 “你放手,你吃错药了吗?”被他猛的一拉,我不由自主的向前跌去,又惊又怒,话已经脱口而出。 “十四弟,你快点放手!”将倒的身子,被胤祥扶助,他坚定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放开婉然!”胤祯急了,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抓住我的手用力向自己身边带着,想把我拉过去。 “你先放手”,胤祥的声音。 “放开她,我说放开她!”如此近的距离,我几乎看到了胤祯额头上跳起的青筋。不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火,丢下我去打猎的人是他,那么如今,不是该我火大才对吗?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冷而平静的对胤祯说:“放开我,别让我再重复同样的话。” 与此同时,胤祥也说:“白天我看见婉然一个人在围场里,怕她出事,所以……” “你?你们!好,我放!”胤祯盯住我的眼睛,我也瞪回去,过了一会,他忽然一摔手,“婉然,你——好!我白担心了你,傻子似的四处找你一天,天黑了,却连饭也不吃,站在野地里等你回来,你倒好……你说,你有心吗?” “你找了我一天?”我的心一阵,语气也不似方才生硬了。 “好笑吗?我和八哥发现跟你的侍卫也来打猎,怕你出意外,马上回去找你,结果……” “好了,十四弟,人也回来了,我们回去吧!”胤祯的话还没说完,蓦地,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我匆忙抬头,几步之外的树后,胤禩忽然走出。 胤禩……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天黑了,胤禩站的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那眼神,却让我的心里一片冰冷,他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就那么从我眼前,越走越远了。 胤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胤祥,跺了跺脚,扭身也走了。 当他们相继消失在夜色中时,我抬起了头,如果不这样,也许我就会控制不住我的眼泪,心里忽然一片灰冷,草原的夜空很美,视野也开阔,正是天大地大的感觉,不过,这一刻,我却觉得,天地再大,我却依然没有存在的价值。 好象我只会做错事,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不是我该生存的地方,也许我伤了人,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千疮百孔,伤了、痛了、累了,才发觉,这里原来并没有我可以依靠的人,那么,我为什么会到这里? …… “婉然,你——还好吗?”感觉上过了很久很久,胤祥的声音听起来也好象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似。 “我?我很好呀!我怎么会不好。”我有点晕晕的感觉,好半天才调整好焦距,看向身边的他。 “你脸色不太好,早点回去休息吧。”他有点担心的说。 “脸色不好?”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那有,我不知道有多好。” “婉然,别这样。”胤祥拉住我的手臂,制止了我前进的步伐,“大营在你身后,想哭的话,就哭吧!” “我为什么要哭?好笑,我为什么要哭?”我说着,人却被他带入了怀中,胤祥的胸怀很宽也很温暖,而我的泪,早也奔流而出,“我是个只会给别人找麻烦的坏蛋!只会把事情弄得糟糕!”我哽咽着说。 胤祥轻轻拍了拍我,“谁说的?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善良的坏蛋,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伸出自己温暖的手,心软的连兔子也舍不得杀死?” “……”我无语,却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我这是在干什么?还是前几天,康熙曾经亲口夸奖过胤祥,说他“精于骑射,发必命中”,但是,今天这个发必命中的人,却因为我,而空射了一箭;更不用说,在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还陪了我整整一天了。我有什么理由要把在别人身上受到的伤和痛,强加到他的身上?我真是个坏人。 强迫自己止住眼泪,我退开了两步,尽量笑着说:“听你这么说,我看来还不是很糟糕。不过一天没吃饭了,实在要饿死了,还是快点回去吧。” 胤祥没说什么,只是略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我,然后说:“听你这么说,我也有点饿了,走吧。” 回到帐中,看到海蓝帮我留了点心,都是我平时喜欢的,玫瑰酪也好,酥皮饽饽也好,只是,拿起来,却没有一点想放进嘴里的欲望。 进了八月,夜晚,塞外的风开始凉了起来,秋天,终究是到了,花开花谢,又是一年,不过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恐怕人却不同了。 抱着膝盖缩坐在帐子的一角,我只觉得心里空空的,脑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是重复着他转身而去的画面,就这样离开了吗?这就是匪石匪席的承诺吗?伤心到了份的时候,反而不觉得心痛了,只是眼泪却一直在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滚落在衣襟上,如果不是海蓝回来的脚步声惊醒了我,怕我要这样一夜也说不定。 我不想让海蓝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所以我用最快的速度抓起一边的被子,躺了下来,把头蒙在被中。 感觉上,海蓝走到了我身边,看了看我,不过大概以为我睡了,便悄然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听到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喃喃的说:“婉然,你比我有福气的多。” 我不知道她所谓的福气指的是什么,不过我想,她此时也是满腹心事吧,不然也不会一夜夜的辗转难眠,只是,这一刻,我却无力为她做什么,就如同,此刻,我连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睁着眼睛到了后半夜,渐渐觉得身上酸痛起来,最后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只是睡梦中,依然觉得眼泪在不停的从紧闭的眼中流出。 第二天清晨,挣扎着起身,却觉得身上竟然无处不酸痛,眼皮也微微的肿了起来,想到凌霜说的,这几日都要我跟着她,心里便更不舒服起来,正想着抢在她没来找我之前,先去康熙那里躲避一下,却不曾想,刚刚掀开帐篷走出来,就看到了她放大的笑脸。 “我说她今天会躲出去吧,你们偏不信,怎么样,这么一大早出来,总不是要来找我吧,婉然?”凌霜的声音今天听起来也刺耳得很。 “格格别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还要去前面伺候呢。”我强笑着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八贝勒和十四阿哥。逆光,看不清两个人的神色,不过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估计此时,他们也不想看到我吧。 “婉然,昨天不是和你说了,这几天,皇上特许你陪着我玩吗?你年纪不大,记性怎么这样差?还没问你呢,昨天一整天跑哪里疯去了,回来时也不见你的人影,我可真担心你外一不见了,回头皇上那里,没办法交代。”凌霜拦在了我面前,继续说。 “奴婢天生愚笨,不会骑马,也不会打猎,跟着格格只会扫您的幸,不如,另外找人来陪您吧。”我尽量谦卑的说。 “别一口一个奴婢的,在八贝勒和十四阿哥面前,你都不是奴婢,何况是我了。不是说过,以后要做朋友吗?别不理我呀,大不了,今天咱们不去打猎了,就骑马四处走走,我保证,今天一定慢慢走,来嘛!”不再理会我的意见,直接拉起我就走。 这格格的脾气上来了烈火一般,我自然不能再推脱,照旧是骑了那匹马,跟在她身后。 今天胤禩和胤祯都很冷漠,两个人骑马走在凌霜身侧,却只听见她一个人在唧唧喳喳的说着什么,也真难为她了,自言自语也说的如此高兴。 不过,其实一众人中,最难受的那个人却是我,胤禩的脸色很平和,看起来就和平时一样,不过,他的眼睛里,却平淡得一丝风也没有;胤祯则干脆是板着一张脸,神情说不出的严肃。不过他们倒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选择了漠视我,即使偶尔视线从我脸上路过,也是一如看到的只是空气一般。 随行的侍卫跟的比较远,加上昨天有两个人因为我受了罚,这会在背后,正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我,不必回头,都觉得火辣辣的,看来,昨天,真是得罪了他们。 总之,今天空气中伴随我们的,始终是一种很尴尬的气氛,过了一会,凌霜终于说:“让你们跟我出来玩一会就那么难受吗?一个个阴沉着脸,我又没欠你们什么。” “谁说我们难受了?不过是不太适应这么慢慢的走罢了。”隔了一会,胤祯有点懒洋洋的接了口。 “也是,不如,咱们赛一回吧,就到前面,输了的,一会负责烤肉。”凌霜听了,忽然又来了兴致,“八哥哥,你也一起。” “好。”胤禩回答的很爽快,三个人便各拉了马,站成一起。 “那不是又丢下婉然一个人了,还是一起吧,反正路又不远。”凌霜忽然又回头对我说。 “我就不必了”,我赶紧说,笑话,就我这两下子,还是少玩我了。 正想着后退,马却偏偏不解人意,叫它退,却偏偏凑上了两步。 “我说一、二、三一起开始!一、二、三……”凌霜高声说,数到三的时候,却冷不妨,马上一个回身,长鞭一伸,直奔我这匹笨马而来。 我匆忙伸出手臂,想拦住那马鞭,却那里挡得住,只“啪”的一声,我的手臂便如同被热铁烫过一般,一片火辣的疼痛,与此同时,鞭的余势,也狠狠的扫到了马的身上。 感觉上,我的马几乎是立刻窜了起来,然后疯子似的,认准一个方向便猛冲了出去。 “婉然!” “天呀,婉然!” 几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却只觉得头晕得厉害,身子随着马的奔跑而凌空,我很想用力抓住缰绳,可是错过了四顿饭的人,又有多少气力呢? 我不知道马究竟是如何停下来的,睁开眼睛时,只看见眼前,胤禩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然后看向他的手,被我的马缰绳磨得破了皮,流着血的手。此时我已经是半挂在马上了,估计再有几步,骑马就变成被马拖了。 “婉然!”他轻轻叫我的名字,轻轻扶我下马,早晨冷漠的眼神终于消失了,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惊魂未定。 “胤禩”我的声音几不可闻,这一刻,我只想靠在他怀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可是,身后急促的马蹄声,换回了我们的理智。 除夕 那天傍晚,凌霜格格和她的父亲和硕额驸明尚一起去见了康熙,不过说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我知道的,只是康熙叫海蓝带了外伤的药给我,同时命我好好养伤,不必再去凌霜格格那里了,伤好之前,也不必去御前当值。 那一鞭的轻重,由于没有比较也说不出来,不过总好过板子,用药涂了两三天便愈合得差不多了。傍晚照旧去小河边闲坐,却遇到了十三阿哥,彼是,他低着头,手里正忙碌着,我走近了也没察觉。 “在做什么呢?”我奇道。 “没什么。”看到我来,他有些不自然的预备将手中的东西藏起来,先把手放在身后,可是我却正站在他的身后,于是又把手拿到前面,可是还要转身看我。 “什么宝贝呀,没处藏的。”我开玩笑的笑他,不知是不是此时夕阳的关系,他的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红晕。 “其实也没什么,给你看吧。”见我笑他,他自己也忍不住好笑,摊开手来给我看,却是几根毛毛狗,已经快织成一只兔子了。 “原来是这个,”我找了块地方坐下,“神神秘秘的,不过你怎么会编?” “我呀!看一些人编了一整天,想不学会都难了。”他调侃的说。 “哈……笑我,我编是因为我没有别的可以干,别告诉我,你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干。”顺手也抽了几根草,开始编织。 “说对了。”他笑,站起来伸了伸手臂,“你这么喜欢编,这个也给你,和你的那些做个伴好了。”说罢,便自走开了。我看了看他编的,还别说,手工很精致了,只怕比我编的还好些。就这么一当误,忽然就没了兴致,手里那个才刚有了模样,手一松,便散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你要幸福(上) 待到重新当值,已经是回到宫里的第二天了。 宫里人事照旧,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趁康熙午睡的功夫,我们一般当值的宫女聚在围房休息,喜欢零嘴的,就吃自己的点心,喜欢磕牙的,便说些宫里的新鲜事。的 在我没进来之前,我隐约的听了,她们正说着我是如何任何被抽了一鞭子,房里的人有一大半这次并没有跟去,听的自然起劲了,而说的人,更加是活灵活现,仿佛那鞭子本不是凌霜格格抽的,抽我的人,正是她一般。若是刚来那会,有人在背后这样嚼舌根,我只怕早按耐不住,冲进去给她点颜色看看了,不过如今,我也只能一笑,嘴长在别人的脸上,爱说便说好了,说够了,自然便有淡忘的一天,若是和他们一般见识,便没完没了了。 在外面少少的兜了一圈,果然,再回来是,话题的主人就变了,这次说的,却是四贝勒新娶的侧室。 我进去的时候,籽言正说着那天看到那个新福晋进宫来请安,“你们猜,她有多大年纪?”见众人都看过去,连一进门的我也正看着他,籽言有些嘲讽的说:“听说虚岁才十三,长得又矮又小,乍一看,就如同十来岁似的,模样也一般。”众人点头,附和了两句。其实人人心里都明白,籽言和我们不同,她父亲的官职高,如今圣眷正隆,她的心也自然高了。如今看了不如自己的,却能进四贝勒府,心里不平衡也是有的,所以春景也不约束她,忍她发几句牢骚也就是了。 找个位置坐下,我悄声问海蓝,四贝勒的新福晋是谁家的,我来晚了,也没听见。 海蓝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籽言却说:“难得你倒对这个敢兴趣了,也是个有心的。不就是凌柱家的丫头吗,钮祜禄氏,不过可不是什么福晋,正经连侧福晋也没混上呢,不过是个格格。” 钮祜禄氏?好熟悉的姓氏呀,天呀,我猛然记起,乾隆的生母,可不就是钮祜禄氏吗?今天籽言眼里一个没发育的小孩子,竟然是未来的皇太后,不知道到了未来的某一天,籽言会不会后悔今天自己说的话。 康熙四十三年,看来注定是喜事连连的一年,十月,康熙带着太子和十三阿哥巡视过永定河后刚刚回宫,指婚的旨意便接连的发了下去。 这几道指婚的旨意,恰巧都是我当差的时候发的,“今以栋鄂氏女作配皇子胤禟为福晋”,“今以完颜氏女作配皇子胤祯为福晋”。两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决定了两个女孩未来一生的命运。 与是九阿哥有了嫡福晋栋鄂氏,接着十四阿哥也有了嫡福晋完颜氏。 那天胤禟进宫谢恩出来时,我正巧在外面碰到,连忙上前行礼,“奴婢给九阿哥道喜了。” “道喜?何喜之有?”他反问我。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难道不是人生一大喜事吗?”我奇了。 “这么说,就算是吧,可惜你在宫里当着差,不然,倒可以请你喝杯‘喜’酒去。”他很狂放的说,不知为什么,格外加重了个喜字。 “什么叫就算是,都听说栋鄂氏是两白旗里出了名的美女,别人盼都盼不到的福气,在您嘴里,怎么就听着不对味呢。”我白了他一眼,有点替他未来的福晋生气。 “出了名的美人,那又怎么样,爷府里还缺美人吗?”胤禟却有些不屑的看了我一眼,正待再说什么的时候,旁边却忽然有声音说:“九弟!” 我们一起向后看,不知何时,前面不远处站了一个人,石青色的补服,在风中飘动,真是,好久没见了。 “八哥?你来的正好,可请完安了?我同你一起回去,好好喝一杯。”胤禟不再理我,大步走了过去,胤禩的目光从我脸上划过,微微停了停,却终究转身而去。 风此时却正从四面八方吹来,我不禁哆嗦起来,真冷,刚入冬,竟然就如此冷了。 清宫的大婚在傍晚举行,我一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婚礼不在白天开始,不过这个问题,暂时没有合适的人能够回答我,也只好做罢了。 这几日,围房里的话题,便是围绕着两位皇子的大婚展开的,我虽然不曾留意打听,却也听到了不少。 嫁给皇子,而且是嫡福晋,这对于同样是绣女出身的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刺激,八旗的女孩子,大多数人心里都有这样的一个梦,如今皇帝的年纪一天天的大了,而皇子们却正青春少年,虽然太子早定,不过最后一天没到来之前,依旧是人人都有希望。像是最近的话题人物九阿哥,他的生母宜妃,二十几年来恩宠不绝,这在后宫,本来就不多见。再像是十四阿哥,这几年,康熙对他的喜爱是日益明显起来,前面尚且有几个哥哥没有娶福晋,他却已经热闹的办了两次喜事了。皇帝的喜爱,便是宫廷的风向,风今天是朝那边吹,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过出乎我预料之外的,还是十三阿哥胤祥,在这样的特别日子里,竟也被含蓄的提到,他还没有福晋,连侧福晋也没有,不过既然十四阿哥已经办了两次喜事,他也没道理总这么拖下去。最近一两年,康熙对他的宠爱是人人看得到的,江南也好,塞外也好,只要皇上出巡,身边必定出现的两个人,便是太子和他,也难怪大家会这么想了。 进了十一月,天气果然一天冷似一天了,而且一直没有雪,气候就干燥得很,一连几日,早晨醒来总是觉得喉咙干干的,人也倦怠起来,除非当值或必要,否则我便不再出门,只一个人窝在屋子里,手里拿着绣活,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 最近我依旧在绣枕套,从前那个旧了,我怕再洗几水会破,有时候晚上醒来,抚摩着上面细密的针脚,人常常会恍惚起来,原来在怎么精致美丽的物件,也经不住时间的考验,当初的明媚鲜艳,到了如今,又怎样呢? 再见到再见到胤禩,已经是除夕夜,乾清宫的家宴上。 皇帝的家庭和寻常百姓的不同,这种合家团聚的场面,除了一年中几个重大的节日外,平常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不过虽然说是家宴,不过这些皇帝的家人们还是要尊守该有的礼数,康熙皇帝入宴,中和韶乐作,乐止时,贵妃为首,行一拜礼。然后才能各入座进馔。康熙进酒时,贵妃以下还要出座,跪,行一拜礼。 看着殿上忙着跪拜的人群,我真的觉得很累,这么折腾着吃一顿饭,要是能吃饱才怪,纵然面前摆的都是山珍海味,一想到这些繁复的礼节,想必也就没什么胃口了。 就这一刻,我就觉得皇帝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纵然富有四海,却连最简单的亲情也被处理得如此格式化,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值得眷恋的。 既不当着差使,也懒得站在这里,瞅准了殿上一个觥筹交错的间隙,李谙达比了个手势,我和今夜不必当差的宫女们,便悄悄退了出来。热闹看过了,原来,也不过如此。 临出来的时候,眼光却还是不争气的飘了过去,他在众阿哥中间,我却依然能够一眼便看到,明明距离很远,明明他们兄弟的服色相同,按照常理,我该多看几眼才能发现不是吗?但是,真的只是一眼,只是匆忙的一瞥,我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他,只是他。 目光微微停留,他正在和一旁的谁说着什么,虽然正对着我的方向,却没有看过来。前面后面都有人,我不能停留,心却忽然伤悲起来。 是这样的日子,人本来就很脆弱吧,脆弱到因为这样的小事,想到很多很多不相干的,像是春末零落于地的花瓣,像是我那只用旧的枕套,像是…… 出来的时候,外面预备燃放的焰火早已准备好了,宫里的女孩子也一样是爱玩爱热闹的,每天拘着已经难受坏了,难得这样一个日子,可以稍微自由些,殿前的位置是一会皇上、各宫的主子、阿哥、公主们站的地方,不过其他的边边角角,还是可以站的,所以人群很快的便散开了,大家自去找一个一会能看到焰火的位置,平时肃穆的宫廷,难得今天却也有了欢笑的声音。 看焰火也曾经是我最喜欢的,绚丽的焰火自然也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只有重大的节日的夜晚,全城的人几乎全部从家了走出来,向市中心的集中燃放点聚拢。小时候拉着父母的手,长大了拉着两个表妹的手,在拥挤的人流中,一路走一路惊叹着,那漫天的花朵,瞬间的璀璨,永远刻在了脑海深处。这样的风景,是该有最亲最近的人在身边时,才能体会到各中的快乐的,而此时,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一个人回到属于自己的屋子,也不点蜡烛,只是摸黑爬到床上,把自己埋在被中,心里却孤独的只想大哭。 不过我终究还是没有哭,而是一个人坐着,窗子上,一阵阵的红、紫、绿等等的颜色掠过,焰火已经开始燃放了。新的一年,竟然就这样来到了。 那一夜,我没有栓门,直到天明,我从朦胧的睡梦中醒来,才忍不住嘲笑自己,这究竟是在做什么?明明知道自己等待的,是多么不现实的梦,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梦下去?难道只因为这个? 摊开手,温润的和田白玉安静的躺在那里,不必再看,匪石匪席,那四个字,早已经刻在了心底,仿佛还是那一年,正月初一,下了好大的雪,他穿了件簇新的马褂,上面绣着水天一色的花纹,衬着一件小貂皮的外氅,头上戴了顶一色的红绒结顶的暖帽,就那样的站在门前。 一直以为,爱情会如我梦想中一般火似的轰轰烈烈,却不曾想过,原来也可以这样的如水般轻柔,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深陷其中,原来,有关他的点点滴滴,虽然早已是沉年旧事,却如同刚刚才发生过一般的清晰,没有刻意的记录,却是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影象。 这是,爱情吗?一个人的心动、心痛,也是爱情吗? 茫茫人海,我一眼便认出了你,只是,胤禩,你呢?你能找到我吗?你找到的,会是我吗? 这天傍晚,隐隐的胃痛提醒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笑话,民以食为天不是吗?我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而在新年的第一天里饿肚子呢?这样的兆头也不好,要吃饭的,还要吃好的。 在御膳房里找了些喜欢的食物,用食盒提了,一路往回走,路过围房时,正想掀帘子进去,却听到里面人正说:“真的啊,八阿哥那样的好脾气,要是这位入了府,可不知受不受得了。” “就是、就是”。 “你们知道什么,当时皇上一说的时候,八阿哥可是高兴的不得了,马上就离座上前谢了恩呢。” “真的?” “那还用说!” “哎,到底是凌霜格格有福气,这么多阿哥里头,谁不说八阿哥最能干、脾气最好……” “你们这帮丫头,平日里说过多少次,不许背地里说主子的事情,就是不长记性,多咱出了事情,后悔可也迟了,还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春景的声音却在此时忽然传了出来。 屋子里明显静了一下,虽然立刻就有人说:“好姑姑,这会子,我们也不过悄悄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吧了,那里就出了事情,大年下的,别这样,我们不说也就是了。” “拿你们没办法,反正你们横竖谨慎着,祸从口出,赶明我出去了,也就不和你们生这份气,担这份心了。”还是春景的声音,她今年够了岁数,要放出去了,只等年后,便可以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只在伸手推门时,发现手里竟然还提着个食盒时,却着实愣了一阵子,竟想不起,这东西是何时到了手上的。心里只是空空的,却很想大笑一场。 这就是我的康熙四十四年,在正月的第一天,我失去了一个我爱的人,也许不能说是失去,从未得到又说什么失去,胤禩不会是我的,这在一开始我就明白,不过我实在高估了自己,以为可以在该放手的时候潇潇洒洒的放手,而今才明白,感情,是一件不能想当然的事情,放手也需要勇气,而我,此时却没有这样的勇气。 我很爱他,这爱不仅超过他的想象,恐怕也大大超过了我自己的想象,但是,我却已经没有了爱的权利和说爱的机会,他已经属于别人了,我可以不介意他是不是有妻子,却不能不介意他的心。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的心里,真的有我的存在吗?如果有的话,那么十几天过去了,为什么他不来找我,也没有只字片语?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无论怎样,匪石匪席的承诺依然不会改变,也许,我要的真的已经过分了吧。 我开始害怕当值的日子,害怕同胤禩偶然的相遇,甚至更偶然的目光碰触,我不能看他,也不敢看他,人只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拥有的珍贵,于我来说,就是直到如今,我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早已逾越了自己最初的设想。而同时,也发现,他对我的爱,却远远没有我想象的多。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了,便如同毒草一样,在心的四周蔓延,让我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胤禩是如何想的,他爱我吗,或者说,他曾经爱过我吗?不过这个问题,我想,也许这一生我都不会去问,我终究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我宁愿相信自己的自欺欺人,也不愿面对现实的答案。 当相见不如不见时,一连十几天,我开始尽可能的避免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当值的时候,就站在康熙身边寸步不离,不当值的时候,就呆在屋子里,将门从里面插好,我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但是现在,我却真的希望有乌龟一样的壳,将自己完全的藏起来。 好在,康熙决定再次南巡了,这次随扈的队伍里,只有太子和十三阿哥,这让我大大的松了口气。时间是治疗伤痛最好的药物,古代交通工具不发达,去一躺江南,来来回回,怎么也得一两个月,不知道用来忘记一个人是不是足够,不过值得尝试一下。 出发的前两天,清晨起身时觉得精神不错,便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兴起时,握拳对自己说:“加油、加油,加油司徒晓!”这本是从前我常常做的动作和常常说的话,此时猛的冒了出来,却吓了自己一跳,司徒晓,此时镜里的人,还是当年那个既来之,则安之的司徒晓吗? 二月的天,依旧微寒,不过心里却似忽然有了力量,披了件棉衣,小跑着出去,打了凉凉的井水回来,掬了一捧拍在脸上,那清冷一直从皮肤渗透进去,忍不住抖了抖。 去外面转了一阵子,才端了自己的晚膳回房,许多日子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门的时候,没有在门上加锁。 回来时,胤禩正坐在我的屋中,虽然心里早隐隐的有了预感,此刻,却仍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五味俱杂,酸、甜、苦、辣、咸,一时全涌了上来。 回手关上门,却不想再走近他一步,只是背靠着门,问他:“你怎么来了?” “这些天,你把门锁得死死的,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今天,我以为,你愿意听我说几句了。”胤禩站了起来,却只在原地,“你想听我说吗?” “说吧,你想说什么?” “皇阿玛给我指了婚,几个月后,我会迎娶凌霜。”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我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认识凌霜好多年了,虽然她有的时候很任性,不过,人也很真实,没有心机,我想,她会是一个好妻子。”这是他的第二句话,我的手微微握紧,借以控制我的情绪,他要说什么? “然后呢?”深深的吸了口气,我马上问,惟恐停顿的时间长了,我这十几日里,好容易积攒的勇气和信念又会烟消云散,我爱他,但是,这爱也是自私的,只有在得到同等的回报时,我才会拿出自己的真心,否则,我宁愿将那爱同心一起,在无人处砸成片片飞絮,随风飘散,也不会任人随意践踏。 “她会是一个好妻子,而我,也会成为一个好丈夫,所以,对不起,婉然,今天之后,我不会再见你,以前有什么让你误会的,我道歉。”这是他的第三句话。 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很轻,但很清脆,我该哭吧,因为心已经碎了,痛到不再觉得痛,不过,我却反而笑了。 “我没有什么误会的,婉然不过是奴才,当不起贝勒爷这样的话,回头贝勒爷大喜的日子,奴婢大概不能出宫去给您和福晋道喜,不过还请爷看在奴婢也曾经服侍过良妃娘娘的份上,赏点喜酒,让奴婢也沾沾喜气。”原来在这个时候,笑着说话要比痛哭流涕更让人觉得心痛得畅快淋漓。我尽量让自己平静的看着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是礼貌不是吗?为什么他的眼中,有那么多我不懂的东西?不过,懂或不懂都不重要了,从今而后,我不必再懂他,不是吗?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那我也该走了。”说完这第四句,他终于朝我走了过来,我退开两步,推开了房门。 “对了,那块玉佩……”在将要出门的一刻,他忽然停住脚步,玉佩,是呀,我还留着它做什么呢? 放下手里的食盒,我飞快的进屋,故意打开柜子,其实玉佩一直就在我的身上,不过,此时,我却不能让知道,身后有了遮挡,我迅速的取出荷包里的玉佩,停了会,才转身。他依然安静的站在门口,灌进来的北风让他的衣袍的飘了起来,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的脸竟然那么白,好象比这玉佩更白得透明。 “给你。”我伸出手,他也伸出手。眼前白影一晃,接着,是清脆的一声落在耳中,我松开了那块玉佩,在他将将触及时,于是“匪石匪席”,就此一分为二。 我僵硬的站在那里,看他伏身拾起那两块碎玉,再看着他一点点从我眼前消失,就此消失…… 这次的江南之行,虽然在时间上充裕了很多,不过沿途很少在城镇停留,感觉上,倒像是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的。 在船上的日子,绝对是憋闷和无聊的,若是平时,大概不要几天,我就已经抓狂了。不过这次却不同,现在比起其他的事情来,我更渴望安静,一个人发呆也好,做点什么也好,耳边都最好不要有人聒噪。 这期间,十三阿哥来过两趟,不过看我懒懒的,十问九不答,也就不再来了。在一些年后,我想起自己那时的冷漠,依然觉得愧疚,不过当时,我真的觉得,只要多听一句话,多说一个字,自己的忍耐就会全部消失,进而崩溃。 勉强挣扎到了苏州,人已经瘦了一圈,每天却依旧没有什么饿的感觉,看到吃的,只觉得厌烦。 江南的三月,和我过去很多年记忆里的三月,是如此的不同。江南的三月,温柔而多情,不过我却无心细赏这里的美景,因为一年一度的万寿节到了。 虽然不比在宫里,不过康熙的生日依然办得热闹惊人,江宁巡抚、江苏织造、苏州知府全权负责万寿节的准备工作,不仅准备了精彩的节目、设万寿道场,还发动百姓设黄幡恭祝万寿,加上全国各地官绅进献的应景吃食、书画、古玩、瓷器等源源不断的涌来,行宫里一时人来人往。 据说,康熙皇帝只接受了部分的寿礼,不过到了我这里登记时,已经是写字写到手软了。 我的字依旧丑得不敢见人,白天记了下来,晚上还要找人誊写,放眼行宫上下,会写而且写得好的人自然到处有了,不过我能劳驾的,却只有一个人。 胤祥的字写得很飘逸、洒脱,其实我不大能分辩出字的好坏,不过是凭一种很直观的印象,只要不是草书,好与坏,在我看来,还是挺明显的。 拿着我胡乱的涂鸦,站在胤祥的门前,我却有点犹豫,前几天挥苍蝇一般的赶人家走,如今又厚着脸皮来求人,不论是看着还是说起来,好象都不是那么回事。 就这么一时作势要敲门,一时又犹豫的退下来,折腾了一会,胤祥屋子里的灯却忽然熄了,天呀,我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一个个类似墨团的文字,外一明天康熙心血来潮,要看看礼单,难道我就拿这个给他老人家过目? 不管了,睡了也要敲起来,我心一横,咬牙上去猛的敲了两下。 真的只敲了两下,当我第三拳挥向胤祥的房门时,门已然支的一声,开了。 用力过猛的我,晃了两晃才站稳,门里的胤祥,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怪了,不是都睡下了吗?怎么他睡觉都是穿着整齐的外衣吗? “你没睡吗?”我有些奇怪的问。 “本来是要睡了,不过不知是谁,在我门前转来转去的,若是要进来吧,却偏偏不敲门,既是不要进来,却又偏偏不走。我正打量是谁呢?原来却是你。”胤祥笑笑说:“天也早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 “原来你是故意的。”我有些生气的嘟囔,不过却不得不笑着对胤祥说:“是有点事情麻烦您。” “说来听听,究竟有多麻烦。难道你把什么贡品打碎了?”他猜道。 “我那有那么笨。”有些生气立刻反驳。 “那是什么?”他也不恼,只是笑笑。 “这个,能不能麻烦您帮我重写一份?”我拿出那几张写满“墨团”的纸。 “这是——贡品登记的目录?怎么会让你写这个?”胤祥看了半天,才艰难的分辨出我写的字,也难为他了,简体字和繁体字的差异,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竟然这样也能看个大概。 “本来是不归我管的,不过昨儿什么人进了几件古董,皇上看了心里喜欢,要随身带着把玩,又说这次的玩意留下的都好,叫不必交到内务府去,只叫我登记了再给李谙达收起来就是了。”我说,不知是不是这几天吃的太少,营养跟不上,站着和他说了这几句话,被风细细的一吹,人竟然有些摇摇晃晃的。 第三十九章你要幸福(下) 有些事情,在后来回想起来,不能不感慨,好象真的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一般,偶然的巧合,往往会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那天胤祥帮我重新抄好了那份贡品目录,不过康熙想起来要看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份,返回京城的路上了。 这次御驾没有直接返回京城,而是取道江宁,谒明孝陵。 明孝陵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与马皇后的陵墓,清朝却是取明朝而代之的,所以当我听说康熙要去祭拜时,心里非常的疑惑。 正式谒明孝陵的日子,随扈的皇子、大小官员一律随行,康熙三跪九叩,规模和仪式应该一点也不比谒清孝陵差,我混在人群中,一路走着,却被一块石碑吸引住了,上面只有四个字,跟在康熙身边这几年,对康熙的字再熟悉不过,“治隆唐宋”这四个大字,分明是康熙的御笔,我想,大概是说朱元璋的治国方略超过了唐太宗和宋太祖。 朱元璋的治国方略是不是超过了唐太宗和宋太祖,我实在是不知道,不过他大杀功臣的做法,却比宋太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明朝在历史上,也绝对不是什么强盛的时代,自然,站在这四个大字之前,我未免有些好笑,不明白康熙究竟尊重和推崇朱元璋的哪一点,以一个皇帝而言,只怕康熙做的更好一些不是吗? 这个疑惑,几乎是直到离开明孝陵时,才得以解开。从明孝陵出来时,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的百姓和士子,没有官员的统一指挥,却跪在地上山呼万岁,我几乎忍不住要拍有拍自己的脑袋了,竟忘记了江南一直是反清复明各种活动的根据地,谒明孝陵只是一件小事,不过通过他传达出的意思却是深远的,难怪后人要说康熙有雄才大略了,他这招笼络民心的政治秀,远比八旗的铁蹄来得更有效也更轻易。看来,所谓的帝王之道,真的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离开江宁后,依旧是走水路,虽然康熙沿途要视察河工,不过比起在岸上的日子,水上的日子显然更清闲些。 于是这日,康熙看了会子书之后抬头,对站在一旁的我说:“婉然,拿你先前记的贡品目录来朕看。” 我应了一声,连忙回舱里取。却在返回的路上,迟疑了起来,当初求十三阿哥写的时候,是因为身边实在没有能替代的人,当时也是存在侥幸的心理,想着康熙未必就会看这个,所以没有仔细推敲,不过现在想想,却总觉得有些不妥,至于究竟是那里不妥呢?一时却也说不清。 就是这略微迟疑的功夫,李德全已自前面过来,看到我便说:“婉然,快点,皇上等着呢。” 有些忐忑的呈上了贡品目录,看着康熙接过来翻开,觉得心跳都似乎不那么正常了,小心的瞧着脸色,倒也和平常一般,却也不敢就掉以轻心了,直到康熙看到最后一页,又轻轻合上,我才在心里长出了口气。 不过康熙却没有急着放下那份目录,反而是一手拿着,一边吩咐李德全,“那两只成窑把碗收在哪里了,取来,晚膳上用。” 李德全急忙退出去吩咐人找,这当口,只有我一个人在御前,虽然当差的日子久了,早已不似最初的紧张,不过今天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不那么得劲。 不过,康熙却没说什么,待到李德全回来时,轻轻的将目录的小册子往书桌上一放,随手又拿了一本书,慢慢的细翻起来。 四周的空气重又恢复为宁静,只有伺候茶水的宫女不时的上前换上热茶,却安静轻巧的连一丝声音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之后,才忽然说:“婉然,你进宫几年了?” “回皇上,四年了。”我一激灵,赶紧回话。 “想家吗?”康熙放下书,似乎很有兴致的看着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依稀记得,刚刚进宫的时候,良妃也问过我一个同样的问题,当时,我的回答是“不想”,因为家对这里的我来说,不过是一个汉字而已,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家也只是一个字,不是吗? 不过今天,我却说:“想,奴婢想家,不过奴婢进宫之前,家里人告诉奴婢‘要尽心尽力的服侍好皇上,不要想家’,每次奴婢想家时,一想起这句话,便不那么想家了。” “是吗?”康熙一笑,“这话是谁对你说的呀?” “是奴婢的阿玛。”说到阿玛两个字时,我格外的小心,害怕诸如老爸,爸爸之类的词冲口而出,给已经够麻烦的自己再找一次麻烦了。 “阿哈占?你阿玛,朕记得是阿哈占吧?”康熙问,不过到了后面,语气已经是肯定了。 和康熙短暂的对话,因为京城刚刚送到一份密奏而告一段落,奏折上写的什么自然是不得而知,不过那天,康熙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却是真的。 京城的密奏,似乎什么事情一旦跟京城联系到一起,就会马上让人想到皇权,偷眼打量康熙坐的宽大的龙椅,虽然眼下是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虽然此时我们身处的,不过是一艘并不宽阔的御舟,不过这椅子,依旧奢华得惊人,也难怪了,这样人间至极的权势和富贵,又有谁人可以不为所动呢? 得到和付出总是成比例的,原来皇帝也不例外。 站着和坐着比较,最大的好处就是看到的要稍稍多一点,就在这一天,我看到了康熙发辫里,隐隐的银丝。 当自己的儿子也不值得相信的时候,这个世界上,真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即便是坐拥天下,终究也不见得就有乐趣。 书案上的密奏,到了傍晚就消失无踪了,康熙的脸色也恢复如初,不过太子和十三阿哥来请安的时候,我注意到,皇帝脸上,一闪而过的惆怅。 几天之后,御舟照旧在两岸数不清的纤夫们辛勤的汗水下,缓慢的前行,康熙四十四年闰四月,虽然在一点一点远离南方,不过气温依旧很高,午后,我站在康熙身边不远处,努力的对抗周公的召唤,不过效果不大。每天明明是皇帝午睡的时间呀,怎么今天例外了,咬了咬嘴唇,我尝试着将目光移向外面,其实为了安全起见,这里没有敞开的窗子,进出的地方也有纱帐,不过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两岸的片片新绿罢了,大约是我太困了,视线未免有些直直呆呆的,所以当康熙的声音忽然响起时,我惊讶的几乎跳起来。 其实康熙的问题总是既容易回答,又不容易回答的,他问的是此时站在他身边的李谙达、海蓝和我:“你们几个说,这究竟是宫里好呢,还是民间好?” 我和海蓝都低着头,这个问题,自然该李谙达先回答了,谁让他跟康熙的时间长,又是大总管。 “皇上这些年来励精图治,如今天下大治,奴才看,自然哪里都是极好的。” 李德全照旧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一如既往,虽然他说康熙励精图治,以至于天下大治之类的话是事实,不过要说民间和宫里一样好,就有点……不过这才是一个精明人的回答,于是,我和海蓝连忙附和。 悄悄留意康熙的反映,脸上却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停了停转向我,问道:“假如现在有一个机会,你们可以选择留在宫里或是去民间生活,你们会怎么选?” 我知道这个问题问李德全,他铁定会说自然是留在宫里服侍皇上了,不过此时康熙正看着我,很明显,是要我先做答了。 “奴婢愿意回到民间。”我说。 “是吗?你刚刚不是还说宫里和民间一样,既然一样,又为什么要出去?”康熙的声音里听不出感情,尽管我跟在他身边的时日已经不短了,我依旧不能判断此时帝王的喜怒,不过我知道,尽管只是这么一句看似玩笑的话,也足以让我粉身碎骨。 “宫里和民间都好,奴婢在宫里,服侍皇上是尽忠,回到民间,孝顺父母是尽孝,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奴婢自然是要尽忠的。不过皇上以孝治天下,奴婢虽然愚钝,也知道父母生养的艰辛,若然有机会能回报一、二,自然要做了。”皇帝的问话是不能容许我长时间思考的,不过这番话出口,也有些后悔,仓促的结果,就是太不周全。 “是吗?好一个忠和孝,这宫中要是人人如此想,还真……朕倒真成了孤家寡人了。”康熙随手把手里的书放下,看我的目光却犀利了起来,“你们都是朕身边的人,应该知道,朕不想听什么,想听什么?你说,朕现在想听什么?” “真话。”我心里苦笑,跪下的同时,嘴上依旧回答得很爽快。 “那什么是你的真话呢?”康熙问。 “回皇上,奴婢的真话是,宫里的富贵荣华自然是人人都眷恋的,不过这些都是生不带来,走不带去的,如果奴婢可以自己选择,平平淡淡,哪怕是粗茶淡饭,只要活得惬意舒服,实在也是最好的。”跪在地上,说了这些,既然想听真话,说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 …… 船舱里一时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的感觉,就在我以为自己的话大概触怒了这位最近心情不爽的皇帝的时候,康熙却说:“起来吧。” 那天之后,李德全曾经说:“婉然,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他没有说完整,其实我明白他的意思:这话也就是皇上听了,若是换了别人,这一刻,你还要命不要。 于是我回他嘻嘻的傻笑,看着他有些思索和打量的目光,开始继续装傻,其实自己本来也不聪明,不算是装,最多是个本色演出。 那天康熙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在傍晚,将那对成窑把碗赏了给我。 看着这对据说价值连城的宝贝,我倒有些犯愁了,就我这毛手毛脚的个性,这样的东西到了我手,恐怕几天就交代了,不过赏赐是不退不换的,只能收着了,也许回头可以送人也说不定。 就这么在船上漫漫的摇着,到了京城,已经是四月中旬的事情了,四月的京城,到处充满着昂扬的绿色,生机勃勃,一场清宫的豪华婚礼,也将在这样的日子里,正式上演。 伤 五月初,八贝勒胤禩奉旨完婚。 那一天清晨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天气,多年的习惯吧,从前家里的长辈总是说,结婚的日子,艳阳高照才好,若是变天,便是新娘的脾气不好的象征。 以五月的天而论,这一天该算是不错的,太阳早早就在东边露出了独属于自己的明亮的光晕,紫禁城依旧笼罩在宁静当中,新的一天,还没有真正开始。 站在窗前,微微合上眼,在心里祈祷,天上的神明,请让那个温文俊雅的男子幸福吧! 尽管他是我爱而不能得到的人,尽管今天是我来到这里最失落和痛苦的一天,但是,请给他幸福吧,因为爱从来不是占有,而是看到所爱的人幸福,只要他觉得幸福就好,真的。 其实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不过,我依然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而说服自己的过程中,才发现,爱,原来在失去之后,会变得更加刻骨铭心。只是,一切已经太迟了,到了今时今日,我剩下的,便只是祝福了。 早朝过后,我并不意外的在乾清宫看到了胤禩的身影,大婚的时间是傍晚,婚礼的准备工作虽然复杂,不过自然有人打理,他只需要早点回府,换上喜服,就可以等着做他的新郎了。 今天我并不当值,点收了刚刚送进来的一批御用的文房四宝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小屋。小屋的桌上,有一只红漆木的盒子,盒子里是一对我这几个月悄悄赶工绣的枕套,轻轻展开,淡雅的菊花静静的绽放开来。花卉里,我最拿手的便是菊花,虽然时间赶了,不过看起来还是不错,这是我准备的礼物,一份新婚的贺礼,也许我该绣并蒂莲或是鸳鸯吧,不过,也不知能不能送得出去,索性只拣了最拿手的来绣。 只是,今天看到胤禩之后,虽然只是那样远远的一瞥,却依然心痛了,几个月不见,他依旧是神采飞扬,温和明快,他在为就要举行的婚礼高兴吧?虽然为了他的幸福感到高兴,但是心底的悲伤又总是难以压抑的,过去的种种,究竟算什么? 愣愣的看了有看手中的枕套,终于还是重新叠好收到盒中,也许,这注定是一份送不出去的礼物吧。 拭去眼角的多余的水份,也许我该补补妆,虽然今天未必要见什么人,不过也不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坐在梳妆镜前,一阵疾风却吹了过来,吹开了我的窗子,也带进了几丝凉凉的水滴,抬头看天,早晨的明媚渐渐散去,很细的雨雾却随风而至,下雨了,我心里感叹,竟然下雨了。 走到窗前,准备关窗的一瞬,却见到了一个几乎以为从此不会再出现的身影,他远远的站在那里,隔着雨雾,看不真切神态,但我知道,是他。 没有再多想什么,回身抓起桌上的盒子,投身在这雨雾当中,到接近的时刻,我看到他露出了很淡却真切的笑容。 那天,雨似乎一直下着,蒙蒙的那种,将天地完整的笼罩在那如纱般朦胧的世界中。 隔着高高的宫墙,那场婚礼的盛大和壮观,就只能全凭想象去描画。 胤禩的衣服,颜色似乎总和鲜艳挂不上边,真不知道,他穿上喜服会是怎样的感觉,不过,大概,这个问题,终我一生也不会有答案吧。 当整个紫禁城再次为溶溶的夜色包围时,我轻轻将开了将近一天的窗户关好,闭上眼睛,感受着心的刺痛,只有我自己明白,这一刻,我关上的,其实不仅是这小屋的一扇窗子…… 舍得、舍得,先要舍去,才会得到。 就如同白天时他说过的:这是一个对大家来说,最好的选择。 江山和美人,似乎自古以来,便是一道难解的题,无论做了怎样的选择,都注定会留下遗憾。其实胤禩并没有错,原本,我就不是备选答案之一,不是吗? 凌霜呢,她是美人毫无疑问,而她的背后,还牵扯着争夺江山的筹码,如果我和胤禩异地而处,我也会这样选择,非关风月,因为这是人性的本能。 “你要幸福!”这是我对胤禩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沉默了片刻,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你也是!” 在如雾似烟的细雨中,我们各自转身,不再回头去看,也不敢停下脚步,只怕片刻的停留,后悔便会让过去几个月的努力化为乌有,在这个宫廷里,我们可以承受太多的苦难和煎熬,惟一不能承受的,却是后悔两个字。 不要也不能后悔,在这权力的最颠峰,我们能做的,也只是继续向前走,所以…… 胤禩,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请你一定要坚持你的梦想,不管你最终能不能挣脱命运的束缚,都一定要坚持,这样,在未来的很多年里,再苦再痛,我也才不会后悔,至少我成全你的追逐,所以,你一定要幸福。 那夜,忽然想起了一首久违的歌, 此刻与你相拥 也算有始有终 祝福有许多种 心痛却尽在不言中的 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的 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的 再痛也不说苦 爱不用抱歉来弥补的 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的 请记得你要比我幸福的 才值得我对自己残酷的 我默默的倒数 最后再把你看清楚的 看你眼里的我好模糊的 慢慢被放逐 放心去追逐你的幸福的 别管我愿不愿 孤不孤独 都别在乎 那天之后的事情,后来回想起来,都变得很模糊了,只记得那场雨绵绵密密的下了将近三天,而我受了风寒,挣扎了几天,始终没有见好,于是,在五月的暖阳里,终于卧床不起。待到好了的时候,已经是康熙去塞外的第三天了。 第40——41章 第四十章海水火焰 看来,这注定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了,当烈日当空的时候,树上的知了也叫得有气无力的,偌大的乾清宫,其实何止乾清宫,简直就是整个紫禁城,都由于它的主人不在,而变得懈怠了。 每天不必早起晚睡,一日的两餐外加晚上的点心,都吃的时候刚刚好,午睡的时候,想睡一个时辰就睡一个时辰,想睡两个时辰就睡两个时辰,也不怕误了事情,以前怎么就没发觉,这分明是猪一样的幸福生活呀! 比起陪伴一个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君王,照看宫殿的差使明显当得要更容易些,看来这次生病,却也可以算成是因祸得福了。 康熙四十四年,几乎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走过了四分之三了,自塞外回来,康熙又投入到每天几乎一成不变的生活中,上朝,召见大臣,批阅奏章…… 几乎没有谁会想象到,一场灾难,正无声的降临。 十月的一天,海蓝忽然病倒了,虽然身在皇宫,不过宫女平时有不舒服,只能自己去药房拿药来吃,因此胡乱吃药延误病情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海蓝晕倒时,我也只当作是普通的小病,因为就在几个月前,我本人的一场小小的伤风感冒,不也弄得拖了一个多月才好起来。 不过奇怪就奇怪在海蓝的反映上,她醒来时,我正端了碗清粥进屋准备给她。 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白得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也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死寂的眼眸,只一打照面,我的心里就是一突。 海蓝生性清冷,这我是知道的,不过我认识的她,却始终还是一个年轻的少女,眼波流转,光华闪烁,所以好半天,我几乎不能把记忆中那个美丽的少女和眼前这个充满了绝望和死寂人联系起来。 “出了什么事情吗?你哪里不舒服?”好半天,我终于找回了我的声音,粥碗递过去又被推开,我只能轻声的问。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海蓝只是有些机械的转过头,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就如同从来也没见过我一般。 “海蓝,你别这样,怎么了?”她的目光让我莫名的恐惧,有那么一刻,我很想迅速跑开,不过,脚却如同生根了一般,挪不动地方。 “海蓝……” “你究竟哪里不舒服?” “你说话呀,别吓我!” ……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海蓝轻轻躺回到枕上,隔了会才说:“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安静的睡一会吧!” 有心再说什么,不过看看海蓝的情形,也知道这会说什么,都只能让她烦躁,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回宫半个月,竟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当答案真的出现时,我却宁愿自己从来不知道。 海蓝并没有休息几天,毕竟御前能真正做事的人不多,加上茶水上需要照看的细节也多,几天之后,她便又如常在御前服侍了。 应该说,休息了两天之后,她的脸色好了很多,虽然眼神没有从前灵动,却也不似那天的吓人,不过她最大的变化,还在于她的口味。我们一直一处吃饭,过去从来不觉得她挑食,不过最近几天,稍稍油腻的菜,还没有打开食盒,她便已在一旁干呕起来。 我留神看了几天,几乎日日如此,不仅不能吃油腻的菜,甚至连奶酪的味道也受不了,她的反常,自然使我联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怀孕。 其实这宫廷里,多的是母凭子贵的例子,原本怀孕,也是后宫里众多女人最期盼的事情,不过,海蓝的事情,却让我觉得,透着古怪。 如果孩子的父亲是康熙,怎么这些日子,却没有恩旨下来?再说就我的观察,康熙对海蓝也并不留意,他也不是少年人了,应该不会一时冲动吧。 但是,如果孩子的父亲不是康熙,那简直就是灾难了,后宫之中,只有皇帝一个男人,海蓝又是怎么会有别的男人的骨肉? 怀揣着我的忐忑和不安,迟疑着该不该问问清楚,一晃又是几天,海蓝干呕的症状,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发作越来越频繁。 在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人发现,于是这一日,我们吃饭的时候,恰好左右无人,看着她忍过干呕的痛苦之后,我低声问:“海蓝,说实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海蓝似乎一震,却也只是一震,之后便平静的抬头看着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真的?你打算怎么办?”我有些急了。 “婉然,你是个好人,不过好人要想长命百岁,最好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放下碗筷站起身来,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千万别让自己陷在这里!” 那天之后,海蓝的名字如同她的人一般,奇迹的消失了,再没有人提到过她的名字,她的位置也被一个叫梨妍的岁少女取代,而海蓝的屋子,自然也住进了新人,只是,这一切的发生,快得仿佛只在转瞬间,似乎只是一觉醒来,世界便已经翻天覆地的改变了似的。 在我有些茫然觉得如同坠入噩梦中的时候,却不知还有更可怕的风暴在后面。这次出巡塞外时,乾清宫随扈的宫女和太监,除了在康熙身边始终寸步不离的李德全之外,全部也在一夜间消失,而替补他们的新人,也在一夜之间就位。 第二天是我当值的日子,看着殿上下许多全然陌生的面孔时,心里才深深的涌起一种恐惧,恐惧的感觉。 我无从知道海蓝和那许多人的下场,他们匆匆消失,就如同从来不曾在这是世间出现过一般,不过其实他们的下场,又何需去打听呢?与至高无上的皇权相比,他们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脆弱到可以碎裂得了无痕迹。 而康熙,却也在几天之内,苍老了许多,以前看他时,始终觉得他看起来,也不过是四十多岁的样子,精神旺盛的,恐怕二十岁的小伙子也不如他,不过,短短几天里,我却发觉,他迅速的衰老了,几天的时间,于他如同几年一般。 不知是不是我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了,我总觉得,康熙对太子的态度,虽然看起来依旧是慈祥关爱,不过那慈祥和关爱,却如同是硬涂上去的颜色一般,脆弱而且也容易剥落。 似乎是在左证我的猜想,康熙开始无声的疏远这个他曾经最喜爱的儿子,有几次太子来请安,康熙都推脱不见,这在过去,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过奇怪的是,尽管康熙开始疏远太子,不过太子来的,却更加的勤了。 开始我也点头,原来这个家伙还是很精明的,一发现风不对了,马上就来,准备用真诚感动自己的父亲,毕竟是父子嘛,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不危机江山社稷,总还是好商量的,然而,很快,我不得不收回自己的看法。 那天估计他求见康熙又被拒绝了,一个人在廊下徘徊,我自外面经过,待到看见时,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很急促,一会,竟然停在了我身前。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我蹲下身。 “起来吧,你叫婉然是不是?我记得,你是叫婉然。”太子的声音有些急噪。 “奴婢是,不知太子有什么吩咐。”我低着头,头上自然是黑线直冒,我可并不认为,被太子认识是一件什么荣幸的事情。 “本宫问你几句话,你要老实回答,不然……”并不意外,他的声音忽然阴沉了下去,不过如果口头的恐吓有用的话,还要书面的刑法做什么。 我无可无不可的低下头,在他看来,估计是很害怕的样子吧。 “海蓝呢?怎么这几天一直不见她?”这是太子的第一个问题,我恍然,难怪这些天,即使在康熙面前,他的眼睛也总不老实,要东张西望一番,竟然是为了海蓝。 “……”不过这个问题看起来我也没办法回答,我也不知道海蓝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此刻,是该说不见了,还是说我不知道呢。 “你没有听见吗?狗奴才,本太子在问你,海蓝去了哪里?”此刻,我们还站在他老爹康熙的眼皮子底下,想不到,这个家伙已经敢大喊大叫了。 “太子殿下,您还在这里呀,皇上正急等着见您呢。”就在我踌躇的时候,李德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解了我的围。 太子胤礽自然是不能违抗圣旨,只能甩下我匆匆走开。 然而就在我也准备开溜之际,李德全却拦住了我。 “太子刚刚问了你什么?”李德全问。 “太子什么也没问。”我抬头,说假话的时候,面不改色。 “是吗?那你跟太子说了什么?”感觉上,李德全的目光似乎在这一刻锋锐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平时不露声色的总管流露出如此的神情。 “奴婢没说话。”我说。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李德全是松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我福了福,像平常一样,一步一步的往自己的屋子走,竟然没有回头的勇气,直到我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才发觉,里面的衣服竟然潮湿了。 那天康熙父子究竟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只是第二天在围房的时候,几个新来的宫女在小声说昨天中午皇上发了很大的脾气,连晚膳都没进,今天脸也阴沉沉的。 又隔了几天,就传来太子感染风寒的消息,康熙没说什么,只是叫了请脉的几个御医问话,又细细看了看方子。足足又隔了三天,才命四贝勒、十三阿哥几个去探视。 我知道,康熙已经原谅了他这个宝贝了几十年的儿子。 幸福的定义是什么?这个问题我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也问过很多好朋友,然而,没有一个真正让所有人信服的答案。 不过在那青涩的韶华里,大概觅一位英俊多金的白马王子,总是每一个灰姑娘的梦吧。 曾几何时,我也曾有过那样单纯的梦想和生活,如今,却只在梦中了。 一梦醒来,入眼便是新贴的红红的窗花,昨夜呼啸的北风不知何时已经住了,床头摆放的,是新裁的宫衣,软软的锦缎,银白的底,绣着枝枝红梅,这才忆起,竟是又一个春节了。 过了今天,便是康熙四十五年,转眼间,竟然已经是五年了。 镜中映出的,依旧是红颜明媚,这个身体有十八岁了,十八岁,青春韶华,眉目流光,到了最美的时候,不过这美丽,又有谁知福祸呢? 乾清宫里,今年自然照旧要准备隆重的庆典,与往年微微不同的是,今年康熙特许所有的皇子的福晋、侧福晋,甚至侍妾以及小皇孙们一起同来庆祝。大约是人上了年纪,更加注重亲情吧,不过到时候会“热闹”成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早早的到了殿里,其实也不大用我做什么,不过瞧着小宫女们忙着,有疏漏的地方指正一下。 岁月果然是容易过的,仿佛就是昨天,我还笨手笨脚的连茶也不会端,匆匆一夜,便也神态自若的指挥着一群小宫女忙碌了。 海蓝的事情之后,乾清宫里的旧识所剩无几,年前天恩浩荡,又放出了一批,于是,便有了如今的我。 人的成长,原来只在一夜间,在那个曾经生死顷刻的一天里,我终于看清了命运。 原来,活着,已经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情了。而要想活着,我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第四十一章汉有游水(上) 收起自己过去的懵懂和迷糊,小心的观察周遭的一切,小心的观察御座上坐拥天下的老人,生活倒也平顺。 康熙对我很好,虽然不知道这种好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过我可以感觉得出,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宽容。 人的本性是很难改的,不管我怎么小心,其实错误依然是有的,特别是深夜,康熙依旧伏案批阅奏折,而我照旧在一旁重复着墨锭与砚台之间的机械摩擦。一个疏神,宽大的衣秀便将案边的茶盅子碰了下去。瓷器的碎裂声在万籁俱寂中乍响,惊得门口困得直点头的小太监几乎跳起来。 我惶恐的跪下,一时不知是该收拾地上的碎片还是恳求皇上饶了我的性命,康熙却只是说:“什么时辰了?” 李谙达于是说:“回皇上,过了子时了。” “也该安置了,你站了一天,也回去睡吧。”这后半句,却是说给我的。 目送明黄的靴子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才长出了口气,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自去休息,心里感叹,又挨过了一天。 到了除夕的傍晚,乾清宫里已是灯火辉煌,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香,满眼是明亮的烛光下,闪烁的珠翠。 康熙年轻的妃子不多,大约其中最耀眼的,便是那位瓜尔佳氏的和嫔娘娘了,几乎忘记了,我们还是同姓呢,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至于其他的妃子,自然也是雍容华贵了,一如德妃,一如宜妃,不过,在她们的脸上,岁月的痕迹却已无从掩饰,难怪人人都说,胭脂红粉,只能点缀青春。 目光就这样的在人群中穿梭,浓浓的妆,花哨的衣饰,眼睛虽然在看,其实我自己知道,只是看而已,其实什么也没看到。知道人群中,捕捉到一抹身影,一个一晃竟是几年未见的人,良妃。 康熙如今并不常召嫔妃,就是召见,十有八就也是和嫔,不过康熙却喜欢在下午无事时,到宜妃、德妃那里坐坐,闲话些家常。不过我到的这几年中,有一个地方康熙却从来没有去过,今天想来,才恍然,竟是储秀宫。 宫里人人都说,良妃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全然是因为她有个好儿子,我却一直不以为然,就像今天,这样一个永远不会为人群淹没的人,只有瞎子才会看不到。不知道康熙是怎么想的,不过这一刻,我觉得他年轻的时候,视力应该很好,至于如今,有待考证。 耳听着乐起,众人赶紧整理妆容,出座下跪,康熙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殿来,家宴正式开始。 今年家宴,参与的人比往年多了一半,康熙便命免了过去的习惯,却只命诸位皇子带了各自的家眷,上来敬酒便是了。 最先敬酒的,自然是太子和太子妃。 几个月未见,太子看起来恭顺了些,不过整个过程中始终不抬头却不像他的个性,太子妃石氏却很恭谨,神态温婉,几个侧妃也好,只其中一个站在最末的,未免妖娆了些。康熙却似很高兴,嘉勉了石氏几句,满满的喝了一盅。 接下来才是大阿哥,三阿哥……他们年纪既长,家眷自然也多些,用眼一扫,有见过的,当然大多是没见过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到了胤禛的时候,我才仔细起来,这位四福晋大约也常常进宫吧,不过德妃冰冷的眼神总让我恐惧,等闲并不敢往那边走,竟然从来没见过。至于这位那拉氏福晋,一眼看去,大约也不过二十几岁吧,却不似其他人的满头珠翠,就是衣服,虽然是簇新的,颜色却也颇有些沉闷,穿在身上,整体感觉就是端庄有余,艳丽,却是大大的不足。 依次站在他们夫妻身后的,我只能记得,必定有个年氏,却分辨不出是哪一个,至于最后那个年纪小到几乎让人觉得青嫩的,想来才是众人中,福气最大的钮祜禄氏吧,只是这一刻,身量未足,一时也看不出样貌如何。 再后来,胤禩也携凌霜上前,这还是他们大婚之后,凌霜第一次进宫吧,倒觉得几个月的时光,这个刁蛮的格格也成长得满快了,眉宇间飞扬跋扈的神情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大约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敬酒退后的过程中,她飞速的扫了一眼过来,明亮、锋利,如刀刃一般,和过去并没有两样,我想,先前,也许是我看错了。 再以后,是九阿哥、十阿哥…… 将近一个时辰,眼前依旧是人影晃动,皇子们敬完酒后,又是公主们,不过我注意到了,除了太子的第一杯之外,其他人敬酒,康熙也不过是沾一沾,幸好他是沾一下,不然就这几十个儿子、女儿,恐怕这会,已然是醉了。 终于熬到了放焰火的时候,所有人到了外面,我才活动了一下已经站得僵硬了四肢,那边自然有另一班的太监和宫女照顾,除夕夜,宫里是要守岁的,午夜时分,便可以交班了。 绚丽的焰火其实并不比我曾经看过的逊色,这让我很佩服这些匠人们的手艺,原本准备直接回去睡觉的,却还是在一个角落看住了,直到很轻的“呀!”一声传来。 我站的地方,正是宫殿拐角,而声音,便是从身后黑暗处传来的。 我提着手里小小的八角宫灯照过去,一个女孩子就趴在小院落里,我记得,那里的地上,去年因为种了花砌了石阶,不熟悉的人很容易绊住,就连忙走了过去。 灯光昏暗,一时也没瞧出究竟是什么人,只得放下灯,轻轻搀扶,嘴上问:“怎么样,能起来吗?” “能,只是腿上痛得厉害。”一个稚嫩的声音,含着忍不住的痛意,抬头在灯下看得分明,竟然是钮祜禄氏,胤禛府上那个年轻的格格,未来皇帝的生母。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只好笑笑,扶她坐到一边。 钮祜禄氏却说:“啊!是你呀,我记得你,刚才你就站在殿上。” “福晋的眼力真好,看来您伤着了,要奴婢去找四福晋过来吗?”我温言说道,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好象大声一点就会惊到似的,让人有一些怜意。 “我不是福晋,我只是格格,啊,忘了说了,我叫云珠,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婉然。” “婉然姐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婉然只是个宫女,福晋这么叫,可折杀奴婢了。” “别这么说,其实我们本来是一样的人,我喜欢叫你姐姐,姐姐,我跌倒的事情,能不能不告诉别人。”她恳求的说。 “当然可以,不过你好象跌伤了,自己不要紧吗?”我疑惑,摔倒也没什么,怎么不能告诉别人? “可以的,我揉一揉就可以了,真的。”她跳起来,急切的想保证,却在下一刻,脚一软又跌了下去,幸好我站得近,一把扶住了她。 “好象真的很严重。”我皱了皱眉,蹲下去一看,好好的袍子已经划破了,轻轻碰了碰,换来她的痛哼,手上则感觉粘粘的。“流血了”我判断。 “真的吗?怎么办?”她有些无助。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帮她包扎一下,估计焰火还要放上一阵,热闹的人群没那么快散,就带她到了为这些福晋门特别整理出的一间厢房,取了药来帮她敷好。待到忙活完一看,云珠却已经靠在一边,睡着了。 还真是个孩子,我有些好气,更多的却是好笑,她自然是不能留在这里过夜的,吩咐一个小宫女照看着,我复又来到前面热闹处,人群却散开了不少,光线并不明亮,一时也分辨不出谁是谁,只好站在边上张望。 “姐姐在找谁?”冷不防,身边一个声音倒吓了我一跳,却是一个叫林顺的小太监。 “来得正好,四贝勒府上的一个侧福晋刚刚跌伤了,正在那边房里休息,你快去悄悄告诉四爷身边的跟班一声。”我说。 林顺素来办事就快而稳当,这个交给他去说,自然好过我直接去。复又回到云珠睡着的屋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四贝勒府的一个小太监就过来了,先问了云珠怎么伤的,我一一说了,小太监道了谢去回话,片刻再回来时,说:“姑娘,我们爷说,多谢姑娘费心了,他一会散了便来接。” 我点点头,这里有小宫女守着,也没什么问题,倒是我自己,忙了一天又熬了夜,急需去补觉,吩咐了他们继续守着,赶紧出来,自去休息了。 除夕过后,转眼又是正月十五,宫里处处挂起了彩灯,放眼望去,以往幽深的院落,今天倒难得的亮了起来,不过这明亮终究不同于电灯,少了通透之感,却多了份朦胧的梦幻之美。 偌大的紫禁城,一年中,大约也只有少数几个这样的夜晚,会让人有这样的感觉吧。 早早吃过汤圆,一个人在月下的小院子里来回溜达,十五走百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管用,不过,不当值的日子里,能够躲开乾清宫里那群热闹得谨慎的人群,呼吸点自在的空气,也算是一种享受。 其实十五的月亮并不是最圆的,不过,因为与团圆和思念相连,便显得格外的不同了。 仰望天空,是谁说过“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日月星辰挂在天上也不知有几百万年了,想来,今天我看到的月亮,和三百年后的,当是同一轮吧,如此说来,倒可以聊寄思念之情了。 “姐姐真是好兴致,这大冷的天,不在屋里烤火,倒站在这里吹风。”一个清脆的声音恰在此时传来。不必去看,也知道是去年刚来的那个有些冒失的丫头翠竹。 “你不是成天嚷嚷着要看热闹嘛?如今外面多热闹,怎么又跑回来了。”我笑问。“不是又捅了漏子,大节下的,可是找打。” 说起这个丫头,当算是新来的宫女中最调皮也最毛躁的一个,论模样原也可以放在御前当差的,不过吩咐过几次事情,她总是风风火火的,常常是你话尚未说完,就已经动上手了,自然错漏不断。加上说话嘴又快,口没遮拦的,我们看着好笑好玩,不过,若是在御前依旧如此,怕是小命就难保了,也只好安排外面的活与她。 不过我却满喜欢她的,不只是因为她做事好笑,而是在她的身上,常常可以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当初也想不到只是几年的时光,我竟也需要从别人身上,找寻自己的影子了,看来岁月果然是不饶人的。 大概是我经常帮她遮掩过错吧,一来二去,翠竹倒粘上了我,只要空闲,便要来寻我聊上几句,若是出了错,被别人骂,也总要躲在我那里哭上一回。 “我才没呢,不过那边主子太多了,我又不认识几位,站在那里有点怕。”翠竹说。 “对了,你今天当着差事呢,”我想起来了,“还不快回去,一会叫人瞧见,可没人保得了你。” “姐姐先别赶我,我今天在外面站的久了,主子有多,饭也没吃上,好歹给我找几块点心吧,天太冷了。”说到吃,翠竹的眼睛总是亮亮的,还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 “真拿你没办法,”我叹气,“下次当差,可不能就这么跑出来。”一边说着她,一边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门口,招呼她进来。 此时桌上,正放着一盘油炸的元宵,翠竹扑过来,往嘴里塞了一个,又一手抓了一个,便转身急忙跑了出去。 我笑着摇头,却也无可奈何。这宫里,这样的性情,也不知将来会如何,不过却也不是我能预料的了,只是能照顾一日,便是一日吧。 目光在屋子里扫过,坐下复又站起,刚刚翠竹只看到了元宵,却没瞧见,桌上另外放的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几个小小的格子,格子里各放了不同馅料的酥皮点心,却是刚刚云珠送来给我的。 拿起一块放在嘴里,豆沙的香薷一点点散开,果然是不错的。只是,这甜过后,心里却泛起了很多很多的苦涩…… 我并没有预料到,胤禛会来找我,就如同我当时也没想过自己会认识云珠一样。 “那天多谢你费心了,”当我看到他出现在我回住处必经的一条树多人少的路上时,我听到他如是说。 “贝勒爷怎么这么说,都是奴婢的本分罢了。”低头请过安,我淡淡的回话。 “是吗?”感觉上,他的声音忽然靠近,“云珠好像很喜欢你。”他说。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退开了两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这是奴婢的福气。” “你也满喜欢她的。”胤禛忽然说了句让人觉得奇怪的话,我不觉抬起头来,他的神情依旧,让人很难揣测他的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又或者是,你希望借帮她达到什么目的?”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了句让人听了很容易火大的话。 “四贝勒总是这么小心谨慎,怎么,害怕被奴婢算计了去?”我却只笑看他,眨了眨眼睛,如果是以前,也许我已经生气的跳起来了,竟然总是冤枉我,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过,幸好我这几年火气已经不比刚来时了,而且重要的是,发火只会坏事。 “害怕?你吗?”他也笑了,然后把目光放远了些说:“我害怕的很多,不过暂时不包括你。” “既然如此,贝勒爷又何必这么问呢?”我耸了耸肩,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无辜一些。 “我不过是想,能在乾清宫里站得这么稳当的人,做事情总是该有些理由,婉然,这个理由是什么呢?”他问。 做事情总该有些理由,我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原来做事情,是要有理由的,那么我的理由是什么呢? “假如奴婢说,是因为侧福晋确实很可爱,而且,奴婢又恰巧闲得没事干,想来您也不会相信,那么就当是,给奴婢自己的将来留条后路吧。”我飞快的说,说完又立刻觉得有些不妥。 “将来?后路?”果然,胤禛听出了我的语病,有些玩味的靠近我,“怎么,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就要给自己找后路?只是什么后路,是云珠能给你的呢?” “……侧福晋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这个……将来,也许奴婢有需要侧福晋帮忙的时候……”我继续退后,暗自庆幸自己反应还不是很慢,不过和他说话实在是很浪费细胞,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那个……贝勒爷没什么……” “我想,你的事情她是帮不上什么,你没想过去试试别人?”胤禛打断了我的话,自然,也没有让开前面的路。 “什么?”这回我可真糊涂了,我也没打算求云珠什么呀,这是哪里跟哪里呀? 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想他话的意思,下一秒中,我的头便被迫抬了起来,他冰冷的手指已经扣住了我的下颌,毫无准备的,我对上了他的眼眸。那是双清冷的眸子,我看过很多次了,不过每次留下的记忆都是火花四射的,他让我恐惧,没来由的。 “你很漂亮,女人的美貌的确是财富,你也很懂得利用,不过,你应该直接一点,何必费力去绕弯子呢?”他看着我,很慢很轻的说,到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感受到他轻轻的呼吸,在我的面上拂过,而在那一瞬间,我也看到了他的眼,那其中的冰在瞬间,沸腾,进而火一般的燃烧。 …… 当他的唇离开时,他说:“我会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吗?可惜,他并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自然,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的承诺,如我所愿,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你真的不怕吗?不怕我算计你,害你?”在他转身预备离开时,我问。 “你会吗?你不会。”他没有回头,却很笃定。 “现在不会,或许以后会。” “只要现在不会,以后就更加不会”,他终于还是回过头,手很轻的拂过我的发,“因为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我的女人,绝对不会背叛我,也不能。” 他的女人,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这个男人还真是……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女人?看来是真的有很大的误会存在,不过他走得太快了,竟然不给我解释的时间和机会。 今天难得没什么事,想想,依然觉得好笑,虽然我总是能把一些原本简单的事情弄得一团糟,不过这次,好象问题也不全出在我身上,只是他为什么那么笃定,我是想嫁给他呢?难道是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暗示,我拍了拍脑袋,却没有什么头绪,没有呀,我什么都没做呀。 当想不通的事情出现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想,特别是,当面对自己根本不能控制的事情时,我通常会选择忘记。 康熙四十五年四月,一场日食突如其来,以我有限的科学知识来说,日食只是一种不常见的天文奇观,在我的记忆中,也只看到过两次,其中一次是日全食。虽然如今算来,也是年深日久了,不过记忆深刻的好象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明明是个看起来很晴朗的上午,太阳忽然被遮住,周遭只留下一个光圈,不知道会在此时,被看成是什么征兆。 日食发生的那天,我正奉命在养心殿整理前几天被雨水浸泡了的东西。 养心殿在康熙朝,还远远没有发挥它日后的重要作用,不过是用来收藏一些珍贵的图书的地方罢了。 说来也是巧,几天前,春天里的第一场豪雨在狂风的帮助下,水洗了藏书的那间偏殿,偏巧隔天康熙就谴了人去寻一本重要的书,事情自然无从遮掩,结果这里的总管太监送了命,就是跟着当差的太监、宫女,也打的打,关的关了,为了几本虽然是很珍贵的书,就这么草菅人命,虽然不是出自康熙本人的命令,却依然让人觉得后怕。 事情出的比较突然,养心殿这边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手,好在整理图书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能呆在这样的一个清雅的地方,对着一屋子的书籍过上几天,还真是不错。 其实书籍的损失比我想象中的小很多,被水泡湿的自然有专门的人处理,我所做的,也不外乎是翻动一下那些太久没人动以至于有些发黄、发霉的书。 打发掉了要跟着的宫女和太监,一个人一头扎在书架中,一本本的翻、一本本的看。 皇宫里的藏书自然都是好的,不过古人的阅读习惯始终让我不适应,来了这些年,除了些非常生僻的字,其他的繁体字是认识了,不过竖排的排版方式,依旧是我心中的痛,太容易头晕眼花了,习惯,真是可怕。 这天早晨的时候,太阳还是好好的,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不过我在养心殿呆了一两个时辰之后,忽然觉得室内的光线迅速暗了下来,殿外的脚步声更是一阵凌乱,有些好奇的走到门口,抬头匆匆一看,太阳正被黑影迅速遮挡住,光线异常的刺眼,这才恍然,竟是日食发生了。 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片藏蓝色的衣角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随风飞舞,却是一个此时此地,我并不怎么想遇到的人。自从那天他很笃定的说要如我所愿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单独遇到他,还是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日子里。 忘记了有没有科学依据,只是恍惚记得,好象发生日食时,太阳光会对人的皮肤造成伤害,看了看仍然站在院子里若有所思的人,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大步冲了出去,在迅速拖了他退回到殿内。 此时,太阳的最后一角,也彻底被遮挡了,天地间,笼罩在一片奇异的黑色中。 “怎么是你?”胤禛愣了愣,似乎很惊奇。 “可不就是我。”很想欣赏一下天上此时的情景,可惜没有专用的玻璃片,连一盆浓浓的墨水也没有。 “这么急着拉我进来,你害怕了?”胤禛的声音难得的轻柔,如果他没有迅速的靠过来的话,可能我会觉得更好一些。 “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日食吗,一会就过去了,我只是遗憾,没办法好好欣赏,要是早知道今天会发生就好了,至少来得及准备一盆墨水。还有,我可是一片好心,这个时候的太阳光会致癌的。”我跳开两步,有些惋惜的说。 “一片好心,为什么不直接说你关心我,不过致癌是什么?”见我躲闪,他也不再靠近,只是很随意的坐了下来,咬住我的话不放。 “就是会死。”我没好气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在皇阿玛身边,你也死呀活呀的乱说吗?”胤禛笑了,不过他的话可一点也不好笑,在这样一个太阳忽然消失的上午,听了让人觉得身边冷风飕飕。 “在皇上面前,奴婢自然不敢,不过在贝勒爷面前嘛,奴婢……”说到这里,我停了停,看着他脸上神色的变化,殿内的光线太暗了,我只能看清他的眼,在这样的时候,依旧明亮透彻,仿佛能一下照到人的心里,这样的人,惹恼他是不明智的,于是我说:“奴婢自然不敢了,不过刚才情急糊涂了,还请爷责罚。” 第四十一章汉有游水(下) 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胤禛在我说完话之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却没有接口。 在经历了漫长的一刻之后,太阳重新一点点的在黑影后露出身形,殿内的光线也一点点的增强,我有些遗憾的盯着门口,感受着天一点点的又亮了起来,却始终不敢仰望天空。不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观测这样的天文奇观的,正想回身询问,却冷不妨腰身一紧,低头看时,却是胤禛的手臂紧紧的将我固定在他的身前。 几度交锋的结果让我明白,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挣扎,他不会真正的做出什么,毕竟他不是那个急噪暴戾的太子,虽然他的脾气也很大,不过不会为一个女人,而做出对自己未来会产生不利影响的行为。 所以,虽然我的身子瞬间绷得紧紧的,却没有如以往一般激烈的挣扎甚至反抗,只是安静的靠在他的胸前。 那是一个不同于胤禩的怀抱,靠得越近,心便越发的紧张,找不到温暖的感觉,应该说,那不像是男女之间的拥抱,却有些像一种角力,在亲密无间中,无形的角逐。 “你在紧张,害怕我?”他的声音在头顶传来,也难怪,聪敏如他,又何尝感觉不到我的抗拒呢。 “你是一个会让人害怕的人。”我皱了皱眉,知道任何的解释和掩饰,在他看来都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不如实话实说。 “我一直觉得,在很多方面,你聪明得不像平时的你。”他手上微微加力,语音却平缓如初。 “我是不是该说,万分荣幸呢?”皱了皱眉,他的手臂已经阻碍到了我的呼吸了。 “可以这么说,因为我很少称赞女人。”记忆里,好象他的话还是第一次让人产生了笑的欲望,还真是个不知谦虚为何物的高傲男子。 “是吗,那我真该觉得荣幸,荣幸过后,能不能请您把手拿开,我喘不过气来了。”挣扎着说完,觉得由于缺氧,脸都涨红了。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招惹我,现在,要我放手,很难了。”胤禛说了句让我心惊不已的话,手却缓缓松了松。 我招惹他,我有招惹他吗?现在要放手很难,为什么难? “婉然,你为什么不能平凡一点,更平凡一点呢?这样……”就在我满腹疑惑时,他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我的发间,似乎要证明一下什么,他的手臂又骤然收紧,却在我呼痛之前又迅速收手,不再停留,径自绕过我走了出去。 目光跟着他一路到了殿外,阳光竟又灿烂如故,日食已经过去了。 阳光重新笼罩在四周时,刚刚的一切恍然如同梦中,而胤禛的身影,此时也不知所踪,如果不是腰间还阵阵火辣,恐怕我会真的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什么是梦,什么又是现实,最近我发觉,自己经常会恍惚,为了一件事情或是一句话,恍惚到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又是现实。 胤禛出现在我眼前的几率依旧不高,不过每一次都足以在我的如今看起来很平静的生活里,掀起一股暗流,应该说大多的时候,我们鸡同鸭讲,因为他不懂我,我亦不懂他,然而,有些时候,无心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无意碰撞的眼神,又会让人觉得,其实,他是懂得的,就如同我也是懂得一样。 经常碰到他的原因是养心殿始终没有合适的人打点,自然经常遇到他的地点也是养心殿。 我不大明白这个宫廷里,殿宇重重,为什么康熙如此看重这里。其实也不能说他看重,如果看重的话,就应该常来,甚至干脆住过来,然而,康熙却从来不涉足此处,说他不看重吧,为什么每次只叫我和少数几个御前服侍多年的人来整理打扫,而每次来之前,李谙达又总要嘱咐我们,殿里的陈设,不能有一丝改变呢? 我想,原因李谙达肯定是知道的,不过想来,没有任何人能从他的嘴里,问出原因究竟是什么,海蓝曾经说过,要想长命百岁的活下去,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要知道。糊涂的活着,总好过明白的死去,大概这就是皇宫中,如同我一般的人的生存之道吧。 养心殿里其实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打扫整理后,乾清宫的宫人们便散去了,难得可以偷闲休息的时光,何必在这空屋子里虚耗呢。只是这却合了我的心意,每每待他们走后,我总会独自流连一阵,架上的书多得好象永远也看不完一样,随手抽一本,拿一个厚厚的垫子,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就足以打发一个午后的时光。 我喜欢书,不过太繁复的文字照旧会在我身上起到良好的催眠效果,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当阳光暖暖的照在我身上时,手中的四书集注便不知何时落在了怀里,背靠着书架,应周公的热情邀请,下棋去了。 这一天睡得异常的熟,大概是昨天晚上康熙连夜批阅奏折,我始终处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以至于夜里睡得不好吧。 最近夜里总是梦境缠绵,一时是古代,一时是现代,场景交替变化,周遭的人也在变化,不变的是,无论我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困难,身边总会有一个人出现……可惜的是,梦中,我从来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记不住他的声音,只是很盲目的信赖他,甚至是依赖他。 不自觉的翻了个身,却没有悬空的感觉,我当然不认为坐着睡觉也可以这么安稳,于是,下一秒钟,我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明黄的幔帐,这在紫禁城中,本来就是最常见的色彩,不过我却从未如此的恐惧这个色彩,几乎是心里一惊,人便已经跳到了地面上。 “怎么,做噩梦了吗?”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赶紧回头,看见探进屋子的阳光此时又退回到了窗口,这意味着我睡了恐怕有一个多时辰了,而此时说话的人,正好整以暇的歪在窗口的踏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和我说话的时候,却是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你……你怎么在这?我……我又怎么在那?”还是第一次,说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舌头打结,额头虚汗直冒。 “我来看书,瞧见你睡在地上,就好心把你抱起来放在床上,不过你也睡得真香,这么折腾竟然也没醒,夜里去作贼了吗?” “你……”我火大呀,这要是让人看见我睡在这里,十个脑袋也够砍掉的了,我是不怕死,不过也不意味着我想这么糊涂的去死吧。 “怎么?你什么?是要感激我吗?那就不必了。” “你分明是想害我,还要我感激你?”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控诉,顺便四下看了看。这是养心殿里一个普通的屋子,要说这养心殿里别的不多,最多的大概就是床了,虽然康熙从来不住在此处,不过明黄的幔帐也在无声的宣告帝王对这里的占有和使用的权力,不容人侵犯。 “还没到夏天,睡在地上会着凉。而且这里,也没有其他人。”胤禛放下手里的书,坐直了身子。 我有些挫败的看了看他,与其浪费时间和他争论这些事情,还不如趁没有人发现,赶紧离开的重要。抬腿准备走时,才发现鞋子并不在脚上,难怪觉得凉凉的。 低头穿鞋的功夫,胤禛也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视线落在他的朝靴上,我有些无奈的说:“贝勒爷有什么吩咐吗?“ “你准备对着我的靴子说话?”他所问非所答,我叹气,只好站起来,虽然面对他时,我总是很紧张,不过也没有办法。 “婉然,你——”他沉吟了片刻,“你不怕这紫禁城里活着的人,却如此恐惧死的规矩,为了什么?” “谁说奴婢不怕,人和规矩奴婢都害怕的。”他的话落入耳中,使我的心徒然跳快了一拍,不过这种假话,我却早已可以说得不假思索了。 “你说谎”,他靠近了一步,我背后是床,如今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任他的手轻轻将我鬓边凌乱的碎发拢到耳后,“你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样子的,那个在雪地里无拘无束的打雪仗的女孩去了哪里?你把她还给我。”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插进了我的发中,迫使我抬头看向他。 “她还在这里,只不过长大了而已。”雪仗,那年冬天的雪仗,孩子气的胤祯,有些忧郁的胤祥,我避之惟恐不及的胤禛,还有被我们不时偷袭,却始终微笑以对的胤禩,当初只知道,这些人将来都会为了一个皇位而纠缠不休,只是却不曾想过,我和他们之间,也会产生如此多的纠缠。 “只是长大了?那你还是她吗?”胤禛一贯清亮的眼眸,却因为刚刚的话而浮现出一抹迷惑和渴望,这是过去和将来,我没有再从他的眼中看到过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在他的身上,这一刻,我忽然看到了几年前的胤祥,孤独而悲伤,是的,孤独而悲伤的——孩子。 “我自然是她,她也同样是我。”说完之后,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话,好象有很多玄机在其中,又好象没有,和我惯常的风格,不甚相同。 “那就好。”他的声音在极近处传来,我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只是手却在触及他的一刻,被他的手牢牢握住。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这个皮囊吗?”在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上的同时,我问。 大概是靠得太近了,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那原本温热的唇,也在片刻之后,变得冰冷,放开手,退了两步之后,胤禛忽然说:“我曾经期待你的长大,不过如今看来,也许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隔了会,他才继续“你很美,我的确要承认,不过比你更美的女人,又何止百千,更何况,再美的女人,也抵挡不过岁月,如果我是喜欢你这张脸,倒也不必如此了。” “那是什么?我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聪明的头脑,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一番话,我惊讶的同时,不免升出了几分好奇。 “我喜欢你什么?”他忽然转身,露出了他惯常有的笑容,几分冷漠,几分讥诮,“正如你自己说的,你没有的东西这么多,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是喜欢你,而不是逢场作戏的玩玩?” 我的心如遭重锤,玩玩这两个字真的很伤人,胤祯、胤禩加上眼前的胤禛,他们的面孔飞快的从我眼前晃过,心却变得一片茫然,玩玩,为什么过去我从来没有想过,只是玩玩呢?他们一个一个的插进我本来可以平静无波的生活中,又一个一个离去,整个过程中,并没有人问过我愿意与否,为什么我竟从来没想过,这只是游戏呢?一场游戏。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因为我从胤禛眼中看到了一抹奇异的神情,担心或是后悔吧,不过无所谓了,“玩玩也很正常呀,只是,为什么是我?”想不到我还可以笑出来,而且没有一丝勉强,原来心里空荡荡的时候,人的反应也未必就是痛哭,还可以是笑的。 “婉然!别这样,你别这样笑。”胤禛依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在下一刻将我牢牢的固定在怀中,“别这样笑,你这么笑的时候,我觉得,你好象随时会消失一样。” 如果上天给我一次可以自己选择的机会,我真的宁愿自己在这一刻消失,就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如今看来分外清冷的皇宫里,而不是要强迫自己清醒跟冷静的来面对,接下来不知何时休止的生活。 不过事实总是这样的,越是希望越是期待,就越是不会发生。自然,我也不会凭空的消失,我还要面对胤禛,面对他在我生活中突然掀起的波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一个小小宫女,又能去哪里,只是我真的很好奇,贝勒爷今天究竟想说什么?”用手抵住他的胸膛,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片并不大的空间,我尽力的抬起头看他。还好花盆底和高跟鞋颇有些异曲同工的妙处,就是可以弥补一下人身高不足的问题,虽然此时我们站得如此的近,看他的时候,也不会太为难我的脖子。 眼前的胤禛,是我不懂的,为什么前一刻可以那么清冷的说出一句足以让人万劫不复的话来,下一刻,又要流露出如此担心、忧郁又夹杂着喜悦的神情。 “尽管你不承认,不过现下我也知道了,你还是在乎的,不然,你刚刚脸色不会那么难看,婉然……”胤禛的话并没有说完,只是神情却流露出了喜悦,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喜悦,但是,当你仔细看他的眼睛时,你就会发现。 “你……”,我有些无力的低下头,一种悲凉涌上心头,这一刻,竟分不清是可怜自己还是可怜胤禛。 一个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人人看到的都是围绕在他四周的光环,又有几个人知道,这光环之下,隐藏的是怎样孤独的灵魂。帝王之路,注定是一条孤独的道路,他需要人的陪伴,却又不能相信周遭的人,只能选择去不停的试探,一路下来,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伤痕累累。 “你快乐吗?或者说,你觉得幸福吗?”终于,我还是问,抹掉了眼中不该有的情绪,我重新抬头,看着他。 “婉然,每个人心中的快乐和幸福都不一样,所以,不要用你心里的标准来衡量我。”他没有闪躲的迎着我的目光,“不过今天,我是快乐的。” “是吗?”我趁他松了松手的机会,退开了几步,胤禛在很多时候,是可怕的,不论怎么掩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依然有一种被洞穿的感觉,没什么能够隐瞒,也无法隐瞒。 “我的话伤了你吗?那就忘记吧,今天,我只是太想知道答案了。”从背后传来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很温和。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答案指的是什么,不过我还是可以听出他道歉的意味,他的身份,我自然是不能指望他卑躬屈膝的承认自己的错误了,只是他却不明白,有些话说出来,听的人并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没事的话,我走了。”今天的心真的很乱,此时,我只需要休息。 “你不问我找到了什么答案吗?”不过显然,胤禛并不想这么轻易的放我离开。 “答案,重要吗?”我停下来,却拒绝回身再看他。 “对我来说,重要,想来,对你也是。”他也没有再靠近,只是很平稳的说着,如同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的平静。 “……”我无语,却隐隐感到了危机。 “你是我的,婉然,你逃不掉的。”他的语气忽然轻快起来,没有威胁,却比威胁更让人战栗。 “我不是,我只是我自己的。”翩然转身,因为我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命运在这里,虽然不是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上,却也不能不去抗争。 当我转过身的瞬间,却不觉愣住了,因为胤禛的笑,他很少笑,记忆里,他的眼中,总凝结着冰一样的东西,这使得他的笑,也总带着冰的气息,然而,此时,却是如此的不同,他的笑,竟也可以让人觉得温暖如春,透露着丝丝阳光的气息。 然后,他说:“婉然,刚刚你问我喜欢你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你的容貌,当然也不是你的家世或是头脑,而是你身体里的东西。你的灵魂,隐藏在你身体里的,善良、自由的,不受拘束的灵魂。” 很难说那一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大约是震惊过后,有些疑惑,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没人能捉住风,因为它来去太过飘忽;也没有人能留住云,因为它美丽却太飘渺。不过,我却想试试。”他走近我,手臂轻轻的环住了我的腰身,“有时候看你,总觉得你好象随时会消失一样,今天我决定了,不论你是风也好,云也好,我都要抓牢你,再不放手。” 如果说,这一刻,我没有感动,那一定是假话,女人听到男人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自己真正爱的,也不论这话的可信度究竟有几分,依旧会动容,而我,也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女子。 只是,也只是动容。 “强求可能不属于自己事物,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怕吗?”那天离开养心殿的时候,我曾经问他。 “我只知道,喜欢,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他说得云淡风清。 “如果争取不到呢?” “那就干脆点,去抢。” “那和强盗有什么分别?” “也许没什么分别吧,成王败寇本来就是如此。”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胤禛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外面的一轮红日西沉,半没入高高的宫墙,为明与暗划上了含混的界限。 光明与黑暗在这一刻水乳交融,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来,这才是最真实的世界,最真实的人生。 感觉上,胤禛的脚步曾有片刻的停留,他该是回头又看了我一眼吧,不过我被外面的情景吸引,一时没有回神,待到红日彻底在我眼前消失之后,才发现,他早已走得不见影踪。 那天之后,我照旧按照李谙达的吩咐,不定时的到养心殿整理、打扫,十次中,竟有五、六次会在众人走后与他“巧遇”,时间久了也便习以为常,反正我从来也不认为逃避可以解决问题,更何况,每天在我眼前晃悠的人还是未来的皇帝,如果我必须要在这个时代安度余生,那我还真就不能得罪他。果然,自从有了这样一重认识之后,我们的相遇便不那么火药味十足了。 应该说,在很多时候,胤禛是个安静的人,我们偶然相遇的下午,也不过是各自捧着一本书独占殿内一个角落,他看书很快精神也很集中,而我看得慢,通常又会偷懒打瞌睡,于是那往后的半年,每一次的相遇,在后来回想起来,似乎都是朦朦胧胧的,在半梦半醒之间。 平静的日子容易淡忘,不过习惯却很难改变,当康熙四十五年的冬天到来时,我才深切的感受到,习惯是如此的可怕。 冬天的养心殿由于没有主子居住,自然不会如其他宫殿那样的温暖,打扫整理的工作也比其他的季节舒服,不过每次打扫过后,我却还是很习惯的流连在这里,看书,不过不敢再坐在地上,而是搬一张小小的椅子,背靠着书架缩成一团。 天气太冷,人更容易打盹,几乎是看不了多少时候,我便会昏昏欲睡。不过似乎我从来没有一次是冻醒的,因为每次醒来时,胤禛总会坐在屋子另一个角落的踏上读书,而他厚厚的貂绒披风,则温暖的围在我身上…… 一刻的平静与温馨,对于飘荡了许久的人,是一种莫大的诱惑,我知道自己被这种平静和温馨诱惑着,心里有两个我在争辩不休。 一个我提醒自己:平静与温馨并不能等同于爱情,那不是爱情,只是习惯,习惯了彼此在对方生活中的存在感。我不能放纵自己陷在这样的习惯当中,也不该给别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另一个我却在说:这有什么关系,在这个世界,我本来就无亲无故,现在有人关心我,照顾我,有什么不好?虽然也不见得是天荒地老,不过总好过自己一个人苦苦挣扎不是吗,为什么要拒绝? 常听说人都有心魔,过去并不相信,不过如今看来,大概是真的,只要人还有欲望存在,心里就总有光和影并存。 想来,如果不是不久之后一个偶然的发现,我真的会迷失也说不定。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年关将近,大概,是康熙四十五年的最后一场雪了吧,打发了一同来的人回去,我独自在养心殿里四处看着,其实这里的东西,我都熟得快不能再熟了,除了书架、书案,床、椅子,哪个位置摆的什么年份的青铜器,什么产地的玉器,我闭上眼睛也不会说错,不过今天,我却对这里收藏的画卷有了兴趣。 这里有的,自然都是名人的真迹了,不过落在我这个外行眼里,却实在是毁誉参半,看了半天,只有一副人物画像,真正的吸引了我。 那应该不是前朝的遗迹,不,可以肯定的说,那不是,因为画卷里,是一个清朝宫廷装的少女,一个微笑着,眉眼间却流露出淡淡愁绪的女子,美而不艳,丽而绝俗,笔墨不多,却形神兼备,看得出,画这副肖像的人,一定很用心,而且也很熟悉画中的女子,不然,不会有这种跃然纸上的感觉。 “在看什么,今天竟然没偷懒睡着?”一个声音在背后传来,也带进了一缕冷风,让我微微一颤。 “美女图”,我没有回头,这里,这个时辰,不会有别人来。 “什么美女也值得……”胤禛一边将解下的披风披到我身上,一边凑过来看我手中的画轴,话说了半句,却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是不是画上的女孩子太美了?”见他半晌不出声,我忍不住调侃他,却又瞄见了画的一角写着的一行小字,“还有题诗,是诗经里的经典篇章。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好一首《汉广》,思慕而不得,这样的佳人,也难怪了,是不是?”我回头问站在一旁的胤禛,却发现,他的脸色,浮现出奇怪的苍白,“你怎么了?” “没什么,这画,你在哪里找到的?”胤禛的反应很快,在接触到我目光的片刻之后,便退开了两步,虽然神态间仍有失神,不过语气却已经恢复平常了。 “就在这里呀。”我指了指书案旁,那里放了好多的画卷。“只是没有署名,不知道是谁画的,画中人又是谁。” “你不知道画中人是谁?”胤禛似乎对我的答案很意外,不觉重复了出来。 “我该知道吗?”我有些奇怪,重又打量了画中人,刚刚看时,还不觉得,不知为什么,再看之下却觉得隐隐有些面熟,好象真的见过一般,于是说:“你不说还不觉得,真的好象见过这个画中人似的,只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呢?” “算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美女图,美女图,只是画美女,未必真有其人,别想了。”胤禛却一反常态的重又走过来,一把夺去画卷,卷好后放回到好多画中。 “这画中人现在一定很幸福。”我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冒出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胤禛转身,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那幅画告诉我的。”我笑着指了指他身后那一堆画卷。 “唔?”他挑了挑眉。 “能把人画得如此传神,一定是有很深的爱在其中,被人这么爱着,难道不是幸福吗?” 胤禛没说什么,却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耸了耸肩,退开两步自去找书来看,胤禛也取了书回到自己的角落,只是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整个下午,他心事重重一般,虽然坐着不动,依然给人一种很不同的感觉。 从养心殿回乾清宫的路上,迎面遇到了胤禩和胤禟。 第41章 第四十二章恍然一梦(上) 朝堂上的事情我虽然近乎全然不知,不过偶然在康熙召见臣子时,也听个一鳞半爪的,无外乎是朝廷势力的此消彼长,太子如今一日不如一日,而满朝文武,却交口称赞八贝勒贤德。 在大臣们说这样的话时,我曾偷偷观察康熙的表情,不过在这位千古一帝的脸上,很难看出一丝的喜或怒,在大臣心目中,不怒自然就可以理解为喜,至少是不厌恶,于是,称赞胤禩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 其实,这还不足以让我忧虑,真正让我担心的,是胤禩的表现,这一年中,他处处针对太子,虽然每次证据看起来都是那么充足,而且每次提出证据的人,看似又都和他毫无瓜葛,然而他却忽略了一点,就是他要面对的,其实并不是他那个草包太子兄长,而是他精明的父亲康熙。 康熙在位已经四十五年了,经历了太多的风浪,大臣之间的互相倾轧,可以被皇帝加以利用,所以,可以放任;不过兄弟之间祸起萧墙,却肯定不是一个父亲乐于看到的,更何况,胤禩在朝廷中得到的支持越多,便会越让他年纪日益老迈的父亲感到不安。熟悉一点中国历史的人都可以举出很多类似的例子,这是帝王家的悲哀,父子之间的亲情,永远也抵不过一个皇位。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胤禩就是不明白呢。 避到路边,蹲下身来行礼,胤禩的脚步在经过我面前时一顿,没有做声,反而是胤禟说:“咦!这不是婉然吗?可有日子不见了,前儿我还想,是不是我们得罪了你,所以你故意躲着呀,想不到今儿就遇上了。” 我苦笑,这个胤禟还和从前一样,喜欢为难我,说了这么一堆话,竟然也不叫我起来回话。如果是从前,大约此时我已经跳起来了,不过今时今日,我却只能低头半跪半蹲在地上说:“不知道九阿哥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没有吩咐就不能和你说话了?谁规定的,爷怎么没听过?”胤禟的话永远是这么张狂,估计此时如果我抬起头的话,一定可以看到他美丽的脸上又张狂又邪气的表情。 每次只要一想起胤禟的脸,大约都忍不住叹息,一个男人俊美没有错,不过如果漂亮到连女人都自叹不如的地步的话,估计就有些过了。他的嫡福晋我见过几次,也算少有的美人了,不过站在他身边,就逊色了太多。所以当隐隐听闻胤禟对这位嫡福晋冷漠得很,不免要想,嫁给这样的男人,实在是女人的大不幸吧。 也许是因为跟眼前的两个人都很熟悉吧,心里想事情的时候,竟不觉叹了口气。胤禟自然马上听到了,于是他说:“婉然,你躲着我不是因为爱上了我,而我又娶了福晋所以伤心了吧?” 什么?我有没有听错?这个家伙,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于是我猛的抬起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换来的,自然是他放肆的大笑。 “九弟,别闹了,起来吧。”胤禩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是一贯的温文,很过去很多时候一样,他永远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开口,将一场风暴化解于无形。 我迅速的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膝盖,直起身时,看到的是胤禩浅浅的笑容以及一旁胤禟因为成功的捉弄我之后,脸上还没有退下的坏笑,很熟悉的画面,熟悉到让人一阵恍惚,仿佛时光又一次开始倒流了。 “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些事赶着回府一趟,八哥,我先走了。”胤禟忽然冒出了一句,然后便如一阵风一般从我们身边消失,如果我的听力和视力还可靠的话,我想,在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分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可疑的暧昧微笑。 低头想了想,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来单独面对胤禩,又该和他说些什么,不过,没有答案。我想,这个时候,微笑该是最适合的表情吧。 “你还好吗?”还是胤禩先开的口。 “很好,你呢?”我顺势想到了自己能说的话。 “如你所见。”胤禩抬了抬手,示意我看看。 其实我不用看,这几年,该是他一生中不多的幸福时光吧,成家立业,是男人最要紧的事情,而他,的确做得出色。 抬头的时候,正看到他的笑,依旧是风轻云淡。 有一刻,我几乎忍不住想要提醒他,小心他的皇阿玛,因为对父亲盲目的信任和爱,会让他万劫不复,然而,我却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是,他的背影,很快的便消失在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之间,衣袂飘荡,翩若天人。 在以后每个偶然想起他的深夜,我都曾问过自己,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明知道会伤会痛,我还会不会爱上他,答案是,如果还是回到同一个起点,那么,会,而且无悔。然后,又难免会想,如果那一天我提醒他一下,将来可能的结局,那么,一切会不会不同?只是这个疑问,我却没有答案。事实上,直到很多年后,他亲口告诉我答案之前,这个问题,都横亘在我的心中,在他每一次遭遇挫折和打击的时候,站出来指责我一时的怯懦。 那天夜里,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始终晃动着一个女孩的身影,朦胧却熟悉,在春日的花树间,露出淡淡的浅笑,眉目间,却是一缕笑容也掩不住的愁绪。她是谁?她是谁?感觉中,答案呼之欲出,却偏偏想不起来,直到树丛中,一个青年分花拂柳而出,对着那浅笑的女子,唤了声:额娘。 竟是她,白天的画像几乎在瞬间和眼前的女子合二为一,虽然仍看不真切,但是那青年分明是胤禩,我白天刚刚见过,绝对不会认错,梦境中,于是只余下一句话:原来是她。 清晨起床时,神情依旧有些恍惚,我一直以为康熙并不在意的女子,难道真的是养心殿的画中人吗?只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年少时的炙情珍爱,到了如今,却成了陌路? 门在这时被敲响,声音不大,却没什么规律的急促,显见来人不够沉稳,这个时候会来如此敲我的门的,除了翠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人,对着镜子告诉自己笑一笑,不要一清早起来就忧愁满面的,于是,镜中的人绽开了一抹如花的笑容,连同眼底还没有退却的思虑,只一眼,便让我整个人如定住了一般,只觉得后背寒气直冒,竟然,从来没有察觉过,难怪,难怪了。 整个上午,翠竹缠在我身边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我却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心里只是在反复的想着那张画和画上的宫装女子。 到了这里已经有几年了,不过我并不常常照镜子,我总是怕照得太多了,就忘记了本来的自己,如果不是今天早晨心里有事,格外留意了一下,大约我还不会发现吧。我知道那画中的女子绝对不是我,因为那画不是近作,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的历史了吧,不过我却不得不承认,刚刚我的一笑,和画中女子,竟有七八分的相似之处,虽然气质上是绝然不同,不过如此相似的五官,也足以让我心惊了。 好容易打发走了翠竹,我临时起意要去储秀宫瞧瞧,毕竟我是从那里来的,如今去一趟也不会引人非议。良妃的容貌,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变得非常的模糊,我必须去确认一下,是不是因为白天见到了胤禩,又加上太过留意那幅画,才在梦中,将毫无关系的人联系到了一起。 康熙四十五年的最后几天,又下了场大雪,四处是白皑皑的一片,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痛。 好奇心可以杀死猫,不知是谁说的至理名言,人的好奇心,在很多时候,原来是如此的可怕。 那天我一心要去求证心中的疑惑,结果却有了更大的收获,我不知道一个地位至尊的男子,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我却开始觉得不安,是的,不安。 岁月足已让一个人的容貌发生很多的改变,却不能改变一个人骨子里的神韵,再次见到良妃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肯定,那画中人的身份;而回来路上的一次意外的擦肩而过,则加剧了我的不安。 一位帝王,在过去的很多年中,他身边兜兜转转的,是类似的面孔或是类似气质的人,这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吗?他在想些什么?他又想做些什么? 想来,除了他自己之外,是再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了。 心中的不安在每天扩大,自然,我当值的时候,出错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不过就如同过去很多次一样,康熙对我的错误是视而不见的,甚至在我惶恐不安的时候,给我一个安慰的笑容。 不过,我却忽然觉得,要是拉我出去,打上一顿,说不定会感觉更好一些。毕竟,这世上,没有平白的给予,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代价便会越大。我对生活没有什么野心,因为我知道,自己付不起那个代价。 过年之前,又一批宫女到了年纪放了出去,混在送别的队伍中,看着她们拿着小小的包裹,迈出这个华丽的笼子,看着厚重的宫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闭,心里的渴望几乎要争脱一切束缚,就这样破茧而出了。 过了年,这个身体就十九岁了,距离出宫,也只剩下六年了。人生虽然没有太多的六年,不过六年过得却是飞快,只是,我知道,我不想再等六年了,六年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自然,我也可能永远出不去了。 我自然不能去问康熙,为什么对我越来越宽容,不过我还有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嗅得出周遭细微的变化。 在我浅笑时,在我蹙眉时,甚至在我为了自己的过错而恐惧时,我感觉得到,来自康熙的目光。 过去他也是这样看我吧,不过我并没有觉得不妥而已,然而,有了那幅画之后,我却渐渐读懂了他的目光,他看的不是我,确切的说,他透过我看到了别人,一个属于他青年时代的,永远不会褪色的影子。 我可以作为一个介质而存在,因为我别无选择;但是我却不想如宫里的一些人一般,作为一个替代品存在,是的,我不想,也决不肯。 只是,我要怎样离开呢? 年前最后一次去养心殿打扫整理的时候,自然又遇到了胤禛,我半真半假的问他:“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现在就出宫吗?” 胤禛的脸色一变,半晌说:“几年一选,几年一放,入宫出宫,都是祖宗的家法,你怎么忽然又冒出了这么古怪的念头来?”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笑笑,的确是个古怪的念头,提前出宫,我怎么可能提前出宫,也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想法罢了。 离去之前,胤禛抓住了我的手,这几天真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我们的手都是冰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般,我低头看着他因为用力和寒冷而泛白的手指关节,听着他急促的声音,“别乱来,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回给他一笑,我当先迈出了养心殿的大门,好象这许久以来,我都是走在后面的那个,原来,被人目送的感觉,真是不错。 接下来,是忙忙碌碌的过年,又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上了南巡的御舟,待到清净下来可以思考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年春暖花开了。 越往南去,天气越是温暖,人的心情也舒展了很多,这次南巡,我特意带上了翠竹,这丫头虽然话多了些,不过却很容易满足,一路上,哪怕是对着一江春水,也能幸福的笑上半天,每每看着她,我都不免要嘲笑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不知足了? 人生,只有知足才能常乐,既然没有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又何必总是往坏处去想? 想开了,明天的事情,自然明天再去烦恼,今朝嘛,还是对酒当歌的好,于是小小的船舱里,笑声重又轻轻回荡。 这次南巡,是康熙皇帝最后一次到江南,自此之后的十几年里,虽然大清王朝日日走向兴盛,然而围绕着皇权而展开的争斗,也日益激烈,那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斗争,失败的人未必一无所有,成功的人也未必可以坐拥天下万物。只是,这已经是很多年后当事的人才得出的结论了。于我,这次南巡,却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巨大的转折点,当然,这也是事情发生之后,我才明白的。 一连两个月,每天的工作都是乏味的,康熙和以往历次南巡相同,一处一处的巡视河堤,处理着河务的疑难问题,到风景秀丽的所在,就停下来游赏一番。 江南的风光一向是我喜欢的,不过如果能让我自己在这样的山水间恣意停停走走,恐怕会觉得惬意些,而跟在康熙身边,感觉上就有些在现代时跟团旅游的感觉,遇到喜欢的地方,导游总是走得飞快,遇到不喜欢的地方,想快点走时,导游又偏偏不走。 大约是有感于我的郁闷吧,一天胤祥从我身边经过时,告诉我过两天偷偷带我去市集逛逛。 女人大都喜欢市集,古往今来应该没什么区别,虽然在宫里生活,无论是胭脂香粉还是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都并不短缺,不过我依旧想要在市集上逛逛,哪怕是买一些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东西也好。 很自然,胤祥的提议让我大大的期盼起来。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来了,那天我在自己临时住的屋子里翻着包裹,那里面有一套百姓的服饰,还是第一次跟康熙皇帝南巡时准备的,每逢有这样出来的机会时,我总是带着,心底里是隐隐在期盼什么吧,只不知是期盼一次自由呼吸的机会,还是更多的什么。 宫女没到年龄是不能出宫的,如果我私下逃走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大约会连累满门吧。 我始终没有弄清婉然的家庭情况,不知道她还有多少家人,不过,逃跑这样的事情,始终是害人害己的,虽然我同他们没有任何的亲情可言。 收起了不该存的念头,我开始提起衣服比了比,这几年也没什么机会穿,竟然没发现,衣服的尺寸不太合适了,这一两年里,我的个子长高了,只是自己没有留意。 勉强把自己塞在了不太合身的衣服中,外面却有人急促的敲着门,是翠竹,门开的一瞬间,她说了声:“姐姐,皇上叫你呢。”便不容分说,拉起我就跑。 这一跑,再停时,已是御前了。 康熙坐在太师椅上,竟然也换了一身便装,配上一把轻摇的描金折扇,竟然年轻了不少,俨然成了一名江南文士的样子。看到我的打扮,他略一愣,对周围的人笑说:“这丫头反应到快,刚着人传她,就已然猜到了是什么差事,也罢,既换了衣服,就一起去吧。” 我这才留意看了看周遭的人,太子和一众亲王、阿哥们都在,连一些近侍大臣和侍卫在内,全换上了百姓的服饰,看来今天是要到市井间私访了。 虽然仍然要跟着皇上,行动受到限制,不过九五之尊的微服私访,只在电视里见过,能亲身跟着感受感受,也是可以接受的。 街市上出乎意料的热闹,卖什么的都有,从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到手里玩的,嘴里吃的,几乎是应有尽有,而且价格便宜,很多东西都是用铜钱结帐的。 康熙似乎也很有兴致,虽然不吃什么东西,不过却很留意的看小摊上的各种玩意,虽然是微服,不过同行的人也太多了,这样的在人流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三挤两拥,便散开了,虽然彼此依旧能看到对方,不过这几步的距离,走起来却太不轻松了。 不知是不是我比较有想象力,总之我觉得,眼前这情形,假如有刺客埋伏在旁的话,的确是个极好的动手时机。 康熙身边,此时剩下的人只有我和胤祥了,原本那个阴魂不散的太子胤礽也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可是好象就那么错眼的功夫,竟然不见了,看来这家伙身手还挺敏捷,不,应该说是腿脚满快的。 这时吸引住我们目光的,是一个小小的卖木雕的摊位,树根打磨光滑,雕刻成各式各样的图案,大的有井口大小,小的却只有桃核大小,精致而可爱,最难得的是上面的楼台殿宇,花朵美人,竟都栩栩如生。 我们围在摊前细细挑选赏玩,虽然康熙富有四海,不过却从不会一股脑的买下看中的所有东西,他的习惯很简单,只在精中,挑选一两件最好的买下便是了。 挑选的结果,康熙选了套沉香木雕的江南园林摆件,花草山石,无处不逼真,难得的却是体积不大,吩咐老板用盒子装好,我赶紧从荷包里拿出银子来。 康熙身上原来是不带钱的,这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因为临出门前,李谙达特意给了我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从铜钱、到银锭再到银票,无一不有,这自然不是为了我出来花着方便的,那么惟一的理由就是,皇上自己,没有钱。 抱起虽然不大却沉甸甸的盒子,我有些不舍的跟在康熙的身后走开,其实刚刚我也看中了一件小小的东西,一支不知是什么木雕成的凤簪,凤凰的羽毛丰满,正展翅欲飞。这几年我见识过的各种质地的首饰太多了,不过这么让人惊艳的小东西,却真的是头回见到,只是看来却没什么缘分。 在人流中又挤了几步,后面的侍卫已经跟了上来,将手里的盒子交出去,我长长的松了口气,三百年的时光并没有改变我手臂没什么力气的问题。 “老十三呢?”又走了一阵,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太子问。 “刚刚……”我左右看了看,才发现一直在身边的胤祥这会竟然不见了,我把盒子交给侍卫的时候,还明明看见他了,怎么?的 “该给他娶个媳妇了,也管管他,多大的年纪了,还跟孩子似的不定性,这里人这么多,还只顾着自己玩,老爷的安危也不放在心上。”太子胤礽忽然感慨起来。 出来之前,康熙吩咐过,在外人面前,一律称他为老爷,这让我们还颇有些不习惯。 胤礽说这些的时候,脸正对着直郡王胤褆,不过我知道,这话并不是在说给胤褆听,因为此时,康熙就站在胤褆身后。 “十三哥在那里”,眼尖的十五阿哥却忽然指向人群中的某处。 “奴婢过去叫。”我连忙说,见康熙微微点头,我便迅速挤入人群中。其实在人多的地方走路是有方法的,就是要见缝插针,而不是横冲直撞,这个凡是挤过公交车的人都深有体会,不过显然,我今日的同行者,都不大懂得这个道理。 挤了一会,距离胤祥已经不远了,他此时立足的地方,正是刚刚那个卖木雕的摊位,老板正用一块红绒布包着什么东西,我微微有些奇怪,他看中了什么东西,刚刚为什么不一起买下来,还要巴巴的在人群中挤这么一趟? 一边好奇的抻着脖子瞧,脚下却没丝毫的停顿,三步两步,我已经站到了他的背后,看他把东西放入怀中,一时玩心大起,我忍不住在身后拍了他一下,趁他回头的功夫,迅速站到了他身旁,“老爷等着呢,在买什么?” “婉然,你怎么……”胤祥反应很快,目光迅速捕捉到了我,略有些惊讶。 “快走吧,都在前面等着你呢。”我说,一边推他快走。只是转身间,一道可疑的光亮直晃到了眼中,我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一个大汉正走到我们身边,在我看向他的同时,手腕一翻,一柄闪亮的东西,直直的插向此时背对着他的胤祥。 “闪开!”没什么时间多想,我猛的推了胤祥一把,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能帮他躲开这可怕的一击…… 那天的一切,似乎就定格在了那一刻,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记得始终不太清楚,依稀是胤祥被我推了个趔趄,而后那大汉手向回一挥,眼前白光闪烁,我抬手挡住了脸,接着是一片尖叫声,好多好多人在叫,好多好多人在身边乱跑…… 第四十二章恍然一梦(下)(上部完) 等我到再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行宫,两只手臂都被包成了粽子,不过却没有痛的感觉,守在一旁的翠竹眼睛红肿,好半天才哽咽的说:“姐姐……太医……太医……说……姐姐很……幸运,没,没伤到筋骨……呜……吓死我了……” 听她说到“太医”时如此的哽咽难言,我真以为自己的手废了,紧张得要命,没想到却是没伤到筋骨这个结论,还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傻丫头,既然没事,还哭成这样子,眼睛好象兔子,都不漂亮了。”举起我粗壮的手臂,用手在她的头上拍了拍,还好,虽然不觉得痛,不过还能动,也有触觉,该是没怎么样。 “可是他们送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都是血,人家害怕嘛!”翠竹见我神情如常,才破涕为笑,依偎过来,“姐姐,我好害怕。” “没事了!”我笑着安抚她,同时用力的想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不过显然,大脑对记忆进行了筛选,想了半天,竟连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也记不起来,“对了,十三阿哥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姐姐?”翠竹有些吃惊的抬头,“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呀?那里不对吗?”这回轮到我惊讶了,“十三阿哥怎么了?” “姐姐,你不记得了?昨天我听到消息跑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你抱着十三阿哥坐在马车里,十三阿哥的脸好白呀,不过你的脸色比他的更白,你都忘记了?” “十三阿哥受伤了?”我迟疑的问。 “是呀,回来的时候,人都昏迷了,只是一直抓着姐姐的手不放,大家又不敢用力拉他,还是姐姐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放手的,姐姐,你和十三阿哥说了什么呀?他昏迷了还能听懂,你真的不记得了?”翠竹有些焦急,见我神情恍惚,急得站起来说:“我去找太医来看看姐姐吧。” “别去,傻丫头,别大惊小怪的,我只是受了惊吓,也没怎样,叫什么太医。对了,那十三阿哥现在怎么样了?”我赶紧叫住翠竹,这丫头说话总是没什么重点,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胤祥这会究竟怎样了。 “太医说十三阿哥的伤虽然不轻,但没伤到内脏,不过失血多了些,好好养养就没事了,这会应该也醒了。”翠竹还是一副要跑出去叫人的样子,站在床边仔细看了看我说:“真的不要叫太医来再瞧瞧?” “那刺客呢?抓到了吗?”我又想起一个问题。 “刺客?啊,姐姐是问伤你们的人吗?听说厉害着呢,好几个侍卫被他伤了,不过后来还是给杀死了。”翠竹一脸怕怕的说。 “死了?”我沉默,没想到会真的遇到刺客,更没想到,刺客的目标是胤祥。不过此时,死无对证,这次的事情是意外或是有预谋的,恐怕是查不清了。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是胤祥? 那天不知何时又昏昏的睡了,梦里,是四散的人群和好多人的尖叫声。 耀眼的白光在眼前晃动,手臂上凉凉的,好象有液体在流动,接着胤祥不知怎的冲了过来把我扑倒,再后来,还是耀眼的白光和尖叫,这回,却是我的尖叫…… 我的伤只在皮肉,过了一个多月便恢复自如了,只是我的心情,却日益沉重。 康熙的南巡并没有因这次的意外而终止,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甚至没有大张旗鼓的追查刺客的身份,不过这还不足以让我担心。 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此时我和胤祥的处境。 在清醒后的第二天,当我预备去探望胤祥时,翠竹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怪异,这首先给我的感觉便是胤祥的伤势有变,心里不免更急,几乎是推开了她,一把拉开了房门,却见门口有两个小太监如门神一般左右站立。 一步,便是门内和门外的距离,不过,我却终究没有迈出。 身上的力气忽然消失无踪,心里只剩下惊惧,竟然连伤口裂开了也没察觉。这是什么状况?我虽然不聪明,可也不会天真的以为门口的太监是为保护我才站在那里的,我不过是个小人物,死一百次也不会影响到任何局势,何况出了状况,门口的两位也未必能起什么作用,那么,眼前惟一说得通的,似乎就是,我被看守了起来,只是,原因是什么? 我试图在翠竹那里找到答案,可是她除了哭之外,实在不能提供给我更多的信息,一连几天,我也不过知道她是李谙达派来照顾我的,至于门口的小太监,则是上面的意思。 当然,胤祥也没有来看过我,这不像是我认识的他会做的事情,假如他真的如翠竹说的般,并无大碍,那么即便他本人不来,至少也该会让身边的人来看看我,捎一句话,可是,他没有…… 当日子被定格在屋子、马车、船舱这三个狭小的点上时,我才发觉,从前的自己曾经是多么自由,原来自由真的是相对的,没有比较是很难发现的。 再见到康熙,已经是在回京城的船上了,那天傍晚,翠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站在门口,轻声对陷入沉思中的我说:“姐姐,皇上叫你呢。”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几乎想了各种的可能和结果,有好的也有坏的,心里不是没有恐惧过,那是对于不可知的未来的恐惧,我并不害怕死,却害怕痛苦的活着。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当翠竹说康熙要见我的时候,原本的恐惧反而消失了,我很从容的拉平衣服的褶皱,抿了抿头发,跟在她的身后,一步步的走向前方,幸与不幸,看来片刻之后,就会有分晓了。 康熙依旧坐在那张大大的龙椅上,夕阳西下,金黄的光芒已经退到了他的衣袍上,那是一件蓝缎平金两则团龙行袍,照旧熨烫得平平整整,在温暖的光线下,闪烁着我熟悉的光彩。 下跪、叩首,虽然两个月未曾见驾,不过一个重复了几年的动作,又怎么会生疏呢? 并没有听到康熙那声熟悉的“起来吧”,于是我很自然的低着头,保持着叩首的姿态等待着…… 等了多久呢?也许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也许更久吧,康熙的声音终于从头上飘过,真的是飘过,我很少听到他的声音如这一刻般飘渺,以至于我迟疑了片刻,才如他的命令般直起身子,抬头。 是的,他说“抬起头来。” 几步远的距离,将这船仓划成了两个世界,我跪在光中,而康熙则已完全淹没于影的世界,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那一刻,如箭一般锐利和迅捷,直直的射入人的眼中、心底。 “朕记得你说过,‘宫里的富贵荣华自然是人人都眷恋的,不过这些都是生不带来,走不带去的,如果可以自己选择,平平淡淡,哪怕是粗茶淡饭,只要活得惬意舒服,实在也是最好的。’”康熙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水,吹了吹,却又放下,“现在,依旧吗?” 我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康熙的开场白竟然是这么一段陈年的旧话,不过皇上的问话却是不能不回答的,于是,我答了声:“是。” “是?”康熙的手指轻轻敲在面前的书案上,声音平淡无波,却让人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婉然,你知道欺君是什么罪吗?” “奴婢知道。”我的心猛的一颤,却没有低头,照旧抬着头,虽然看不到康熙的神情,不过却不可以让他看不到我的神色,我知道,这一刻,我本来心怀坦荡,若是一低头,反倒是有鬼了。 “朕问你,富贵荣华在你的眼中,若真的那么不值得眷恋,你又为什么要替十三阿哥挡那一刀?” 我替胤祥挡刀?我被康熙问得一愣,是我替他挡刀吗?我怎么模糊记得是他挡在了我前面?当时的现场很混乱,我之所以受伤,是因为推开胤祥后躲闪不及,这算是替他挡刀吗? “回答朕。”显然,康熙皇帝是没什么心情等我找回那一刻的记忆的。 “奴婢不以为,这和富贵荣华有什么关系。”我赶紧回答,当时那一刻真的只是本能,如果那一刀是刺向我的,我一把抓住胤祥挡在前面也有可能,因为那只是人的一种反应而已。 “和这些没关系吗?那朕倒想知道,是什么给了你那么大的胆子,提醒你一句,别用什么忠君的字眼糊弄朕。” “奴婢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也许皇上不信,如果当时再多给奴婢一会的时间考虑,奴婢大概会抱头逃走。”既然要听真话,既然假话会被识破,那就说真话好了。 “你会逃走?”康熙明显在玩味我的答案,“十三阿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求朕,他要你做他的嫡福晋,即使是这样,再给你一刻的时间考虑,你也会逃走?” 有一刻,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不过又好像有了更多不明白的事情,胤祥去求过康熙,他——他竟然要娶我?这是从哪里说起呢?不过无论从那里说起,如今康熙的问题,我都是很难回答的。 说我还是会逃走?说我不会逃走?似乎怎么说,都不是让人舒服的答案,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奴婢不知道。” 当四周安静到极点的时候,我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神经绷到如刚刚紧过的弦一般,在细微的暖风中发出一下又一下清脆的声响。夕阳终于疲惫的收回了自己温暖的手臂,当最后一缕光线自水平面上消失后,一切终于回归到了朦胧的黑暗当中。 以往这个时候,就该掌灯了,只是,今天,船舱内外,却没有一丝光线透出,我依旧保持着进来时的姿势,直直的跪在地上,膝盖由疼痛而麻木,再到现在近乎没有知觉。 康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在椅中,若有所思,跟在他身边几年,对他的脾气也有些认识和了解,外在的平静之下,往往是波涛汹涌。 只是我终究还不够聪明,也没有足够的历练,跪了这许久,依旧没有想通,或许是我不愿多想吧。 那天之后,一直到回到京城,康熙没有再见过我,而本该我当的差事,也转由别人担了起来,画地为牢,原来真有画地为牢,我被关了起来,在自己的屋子里,依旧吃得好,穿得好,却……没有自由。 没有人知道康熙究竟在想什么,甚至,我想,没有人知道我其实是被关了起来的,每天早中晚,饭前,三碗浓浓的不知成分的中药总会准时端到我面前,对整个宫廷来说,我现在,只是一个病人,一个在危难关头救了主子的病人。 翠竹照旧每天来,陪我说说笑笑,讲讲一天的大事小情,宫女的大事无外乎是宫里哪个娘娘受了宠幸,哪个娘娘仗着受宠欺压旁人,亦或是今天皇上夸奖了哪位皇子。 每逢这个时候,我总是斜倚在床上,手里缓缓的翻着随便哪一本的书,有一打没一打的听着,现在是非常的时期,一个不该有的表情大概都会要了我的命,尽量控制一些,不是没有好处的,而宫里,最好的表情,大约就是在别人会声会色的讲述的时候,始终一副不甚留意其中话题的神情,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能有几分真实可靠性,不过,隐瞒住眼前这个小姑娘,该不是件太难的事情吧。 其实翠竹在说的时候,凡是我感兴趣的话题,我几乎都听了进去: 胤祥的伤势好了,重新出现在了康熙身边…… 成年皇子们请求在畅春园附近建别墅,南巡前因为地少人多搁置了一段,这会重又选了地,于是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在原来指的地上建房,而一同请旨建房的三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则另在新选的地上建房…… 胤禩府里也很热闹,有好的消息也有不好的消息;好消息是,他新近纳的妾室居然有了身孕;不好的消息是他的福晋也就是凌霜格格为此大闹了贝勒府……的 …… 一直以来,我以为胤禛和胤禩他们是水火不容的,没想到他们不仅府邸比邻,就连别墅也挨在一块…… 胤禩大婚的日子也不短了,虽然凌霜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不过几次偶然的机会,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没有另娶的打算…… 没想到这次南巡回来,却忽然有一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好像过往的种种,都是错觉一般。 是——我的错觉吗? 这次我的“病”拖了好久,当窗外的知了声从热闹变到稀疏再到消失时,我依旧一日三餐的与药为伴,这其间李谙达曾经来过一次,看到我的生活状态时,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微笑以对,“现在不是很好。” 他长久的看了看我,却终于长叹了声离去,我只隐约听到他留在空气中的自语“真像……只是……哎!” 我不知道李谙达说的这几个模糊的词里究竟有什么深意,不过却多少猜到了他说的真像,是我长得像某个人吧,当然也许是我的性情像也说不定,只是这个人是谁呢?良妃?还是和嫔? 康熙四十六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进了腊月,却只下过一两场薄薄的雪,空气冷而干涩,紫禁城里,人人行色匆匆。 我同每天一样,睡到自然醒,起床梳洗,然后或是看看书,或是绣花,打发无聊的时间,随遇而安一贯是我的长处,既然明天的事情无可预测,那么干脆不去想,这样一来,再简单乏味的生活,也可以从中找出乐趣。 算算快过年了,虽然今年我的生活不那么自由,不过年总是人心中无可替代的节日,打扫房间,整理箱柜,是每年此时必做的事情,我喜欢整理东西,大约是因为我是个恋旧的人吧,打开箱子,把玩每一件东西,想想曾经的快乐和悲伤,仿佛岁月从未流逝一般。 有人敲我的房门,我的屋子,如今只有翠竹还会来,只是平时她不会来得这样的早,多半是今天不当差吧,来得倒巧,我刚刚翻出了两匹葱绿色缎子,是去年江宁织造的供品,康熙赏了下来,不过我自己的肤色不衬才搁下了,刚看到,想想却很合适翠竹,这才拣了出来,这种缎子,质地是最好不过的,开春了做件夹衣,比宫里常用的好很多。 开门,刚说了“来得正好……”,笑容就凝在了脸上,此时站在门外的,却是殿前的一个小太监刘田,见我微微愣神,他已经笑着打了个千,说道:“我师傅刚刚说了,这几天过年,宫里上下忙乱也没个抓手,姐姐一贯病着,不知这几天可好些没有,若是好了,还是赶紧到前面当差要紧,姐姐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皇上的喜好都清楚,这会上下的人,可都盼着您呢!” 刘田来的很突然,不过话里的意思我却隐约明白了,他师傅便是李德全,这皇城内外,再没人比他更了解康熙了,我何曾是病了,不过是奉命装病而已,看来,今天,我的禁闭算是解除了。 不过场面上的话依旧是要有的,于是我说:“我这几天大好了,麻烦告诉你师傅一声,我换了衣服,一会就到前面去。” 重新站到乾清宫时,一切变得熟悉而又陌生,从前的种种,也不过发生在不到一年之前,如今回想起来,却仿佛隔了一世那么久…… 年下封了印,不过康熙依旧不习惯睡得太早,到了晚上,殿内灯火通明,康熙坐在案后,翻看着一本书,我和李谙达相对站在下面,第一天当差,紧张却也觉得疲倦,不过咬牙强挺着不打瞌睡,至于精神是否足够集中,就不好说了。 康熙看的是一本旧书,刚才李谙达吩咐人从养心殿那边寻来的,书页有些微微的发黄,总有些年头没人翻阅过了,不知今儿怎么想了起来。 这本书和康熙看过的很多书一样,上面有些批注,由于站得近,我留神看了看,总觉得康熙的目光流连在批注上的时间似乎更长。 那些字很整齐,整齐的蝇头小楷,字里字外透着清秀和稚气,往日我整理书的时候,也曾经看过,当时就觉得,字体并不像出自康熙之手,因为清秀有余,坚毅不足。只是也不像出自后宫之手,毕竟皇帝的书,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批注的,何况那字体又是透着稚气,话语也很孩子气,倒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的语气。 记得当时读书时,我还曾为了一句批注好笑,当时曾问胤禛知不知道是谁写了这么有趣的话,不过他和平时一样高深莫测,除了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之外,什么都没说。当时就他的表现,我曾经推断他和我一样,也不知道,不过现在想想,他知道却不肯说的几率恐怕更大一些。 康熙在很用力的读那些字,手里的西洋花镜举了又举,我忙示意一旁的宫女再捧一盏灯过来,然后小心的放在御案上,动作虽然轻,却依旧惊动了康熙。 感受到康熙的目光,我心里有一丝慌乱,连忙退开了两步,却听到他说:“都下去吧。” 心里一松,便想退开,却又听到他紧接的一句:“婉然,朕有话同你说。” 当宫殿全然被寂静笼罩时,我垂首站着,凝神听着康熙说的每一个字,他问:“婉然,你今年多大了?” “过年二十了。”我答,自己都有些惊讶,将近七年的时光,就这么过来了。 “二十?不小了!”康熙有些自言自语般,这倒让我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皇上说话,不能沉默以对,我只能低声说了个“是。” “朕本来想再留你几年,不过——”康熙的话一停,我的心也几乎停了,不知他一句话,将会给我改写一段怎样的人生,好在,他只是停了停便说:“指一门好婚事,也好。”话音一落,便挥手让我退下,而自己,却重又举起了那本书,在灯下细细的瞧着,这一看,便看到了深夜。 隔天清早,我刚刚梳洗停当,圣旨便到了,宣旨的是刘田,圣旨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话,不过我只听到了一句:“今以瓜尔佳氏女婉然作配皇子胤祥为福晋”。 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有些机械的叩头谢恩,然后茫然的接受大家的道喜,是的,我要出宫了,作为皇子的福晋,风风光光的嫁人了,这是后宫年轻女孩子盼不来求不到的福气,天大的恩典。 钦天监很快就选定了大婚的日子,这些天以来,我身边的人犹如走马灯一般,今天是各宫娘娘派来送赏赐的,明天是来裁衣量尺寸的,后天是…… 而我只是安静的呆着,在该跪拜道谢的时候跪拜,在该伸手配合裁量时伸手,在别人说笑的时候跟着笑,在无人的时候独自发呆。 胤祥毫无疑问是个好丈夫的人选,不因为他日后的富贵,其实不因为任何事,从泰山的那根竹杖开始,到那天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挡在我前面,这些年一路走来,一切已经太足够了,那是一份终我一生也还不清的情,更是一份我可以寄托终身的爱。 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如同他爱我一样的去爱他,不过我愿意去尝试,我终究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吧,发生了这样足以改写我人生的大事,我却依旧可以这样安稳的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淡看周遭的一切。 终于要离开这个皇宫了,短短几年的时光,于我,却仿佛一生一样的漫长,从最初的懵懂,到如今,爱过,也痛过,该是了无遗憾了。 没有人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不过只要存着最美好的希望,一切,便也会变得美好吧,当康熙四十七年的钟声敲响时,我这样想着。 第1——3章 第一章 清宫的婚礼,都在晚上举行,这和现代的习俗多少有些出入,没有细问究竟,大约不外乎乾坤阴阳的说法吧。 安稳的坐在椅子上,做好一个新娘的本分,就是我今天的全部工作。 记不清周遭的人究竟在我的脸上涂了多少东西,就如同记不清今天是几月初几一般。 看起来好像没有丝毫关联的两件事,当被放在一起考虑时,心里终究是有一丝的悲凉和遗憾,一生一次的婚礼,自己竟也只能做一名看客。 火红的盖头终于沉甸甸的压在了头上,手里被塞上了一个滚圆光滑的苹果,在众人的搀扶下上轿,我知道,这漫长的一生,如今,是又一个开始了。 大约是此前的无数个不眠之夜里,我已经想得太多太多,到了此时,心反而静了下来,也许没有激荡人心的爱情,是这场婚姻里,最遗憾的地方,不过我终究不是十六七岁对爱情充满向往的懵懂少女,我知道,爱情的生命只有三个月,生活中,真正牵绊着两个人的情感,更多的,是超越爱情的其他情感。 胤祥该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而我也并不是一个只能以丈夫为天生存下去的女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以后的日子,能够很舒服很幸福…… 不知道古人成亲是不是都如此的烦琐,总之,绝对不是电视上那般,将新娘送入洞房便完事大吉的,洞房中等待我们的,是宫里专门派来的女官,跪拜行礼,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我低着头,一板一眼的跟着口令跪拜,喝酒,再拜,思绪却飘得远了,仿佛仍是刚上高中的时候,顶着阳光军训,眼睛有些睁不开,耳朵却分外警醒,听着教官渗透浓重乡音的口令,生怕一不留神,在整齐的队伍里闹出笑话。教官是哪里人呢?记不清了,惟一记得的,便是最后会操的时候,才终于听懂了他每个口令前发出的两个短促的语音,原来竟是“科目”两个字。 “想什么这样好笑,今天累坏了吧?”耳边,有人在说着。 仓促的回神,才发觉自己刚刚竟然笑了出来,而方才还站了满满一屋子的喜娘、宫女、女官、命妇们,却不知何时走了个精光,而此时仍留在屋子里同我说话的,便是刚刚荣升为我的夫君的人,十三阿哥胤祥。 剩下的,便是洞房花烛夜了,同……一个男人。 一想到此,脸几乎不受控制的轰的热了起来,好在这样的夜晚,估计再红也容易遮掩,不然,此时只怕要窘死了。从来没有想过今生还会遇到这样不知所措的一天,在一个男人面前。 “也没什么,不过想到些小时候的旧事罢了。”我用力握紧手,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 “小时候的事?”胤祥却似很感兴趣,抓了椅子过来,坐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婉然,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小时候的事情,现在能说给我听听吗?” “好——”信口答应下来,却在话出口之后愣住了,小时候的事情,怎么忘记了,此时我并不是司徒晓,我只是婉然,我拥有她的身子,却并不拥有她以往的记忆,十三岁之前,她的生命对于我来说,是一片空白,那么,我该说些什么? 见我张了张嘴,终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胤祥却似猛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浮出歉疚的神情,抢在我找其他话题之前说:“对不起,婉然,我不该提的,让你伤心了吧?” 即使见过了婉然的阿玛,也从来没有追究过婉然的身世,今天看来,恐怕还是一段满伤痛回忆,这让我有了兴趣,离开宫廷之后的生活,我需要一些事情来填满,看来,有些眉目了。 不过胤祥的惶恐却让我有些不安,于是我说:“怎么这么说?也没什么呀。” 我的本意是希望他不要这样惶恐,更不要歉意,只是,效果却似乎正好相反,他非常担心的问:“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早点休息,你今天累坏了。” 休息?比起谈论我全然陌生的过去,“休息”这个词更让我紧张得坐立不安,“我很好呀,还不累,很久都没见到你了,我们聊聊天吧。”话出口之后,又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欲盖弥彰在我身上,总是表现得如此自然,真是要疯了。 胤祥刚刚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听到我的话后,却又坐了下去,停了片刻,又悄悄的向后挪了挪才很缓慢的说:“累的话就早点休息吧,我——你不点头,不会的。”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再开口,一方面是因为刚刚的话题太尴尬,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忽然填满了整个空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是我?”终于,我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低着头,一点点的揉着衣角,这个问题不问,亦或是得不到一个答案,大约我心里始终会觉得别扭吧。 “喜欢到爱,需要理由吗?”胤祥说,“婉然,是我的错,我爱上了你,害怕失去你,只是我没有机会,恰巧,去年南巡出了那样的状况,生死关头你推开我还受了伤,我就知道,如果我再不抓紧你,上天便不会再给我任何机会了,我会永远失去爱你的资格。当时想到的,就是去恳求皇阿玛指婚,我知道你会怪我,还可能会恨我,不过无论你怪还是恨,我都甘之如饴,我有一生的时间去弥补你,我想以后的时间,都能光明正大的好好爱你。” 不知何时抬的头,总之此时胤祥的话让我一时震撼无语,心却一点一点的温暖起来,在他痴痴的目光里。 “婉然,第一步已经错了,以后,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幸福呢?”见我一直不开口,他的目光中有了些痛,却仍满是爱怜,“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恍惚间,眼前的人,似乎仍旧是很多年前,在我无力起身时拉了我一把的男孩,也是那个在雪天里一动不动看着我玩耍,却因为我的回避而忧伤不已的少年,七年的时光,就这样如流水般在我们身边走过,留下的,满是回忆。 也许直到此时此刻,我才能细细的品味过往,我喜欢过的人、我爱过的人、我恐惧过的人,他们留在我生命中的,是起伏而绚丽的图画,生命因他们的存在而变得充满了欢乐与泪水,那是一种精彩,而胤祥给我的呢?他温柔的关怀,早无声的渗透于我的七年当中,也许没有哪一种刻骨铭心是独立属于他的,但是,记忆中的每一分快乐里,却都有他的影子,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精彩? “胤祥,其实是我该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幸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再轻轻的蹲下来,将头枕在他的膝上,我说,“我也愿意做任何事情。” 那一夜,注定了是一生难忘的夜晚,在痛中涅盘重生,这痛来自心灵也来自这躯体,当红色的喜帐缓缓闭合时,我告诉自己,终于,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胤祥的府邸并不大,虽然以未来的眼光看,也算是千尺的花园豪宅了,不过在此时此地,却也不过是王孙贵族中,最普通的那种。 经历了最初几天进宫谢恩、四处拜访的忙碌日子之后,我终于有了闲暇的时间,来打量我的家。 “等到天气转暖,池塘里要种上大片的荷花”,一直喜欢荷,却没处种植,这回终于可以如愿了。 “是,福晋。”一旁跟着的总管德安尽职尽责的做了记录。 “屋子里只放株水仙就好了,种在土里的花一律搬到花房去,以后也不必摆。”想到卧房里到处都有的花盆,我说。喜欢花归喜欢花,不过土到了春天就会生出虫子,可大大的不妙。 “是,福晋。”德安点头,转身便马上吩咐人去搬运起来。 德安做事情很爽利也精明,只几天下来我便发现了,但凡有吩咐,总是第一时间的去做,几天下来,便掌握了我的大半喜恶,这样的人在身边,既轻松也省事,只是有一点,就是,那得在他值得信任的情况下。 “德安原来是四哥府上的。”问起德安的来历时,胤祥这样解释。 我没有再做声,只是暗自的揣度着,和胤禛有关的人和事,未来的日子里,也不知是福是祸。 我自然不认为胤禛会有心害这个把他当作天一样来仰望的弟弟,只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谁又能保证什么? 未来的日子里,等待胤祥,会是一场怎样的浩劫,我无从知晓,不过既然我嫁了他,就要尽自己的力量的保护他,也保护我的家。 见我默不作声,胤祥放下手里的笔,走过来自后边拥住我,声音轻轻的在耳边,“怎么了,不高兴?”呼吸的气息暖暖的吹在耳边,痒痒的。 “为什么要不高兴?”我歪过头反问他,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惊艳,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的吻便缠绵的落在了我的眉眼上、唇上,身子跟着一轻,既而便落在了床上。 “你的奏折还没写好吧。”我提醒他,还有重要的公事等着处理。 “一会再写就是了。”他不为所动。 “一会再写,墨色就会不同的,”我触痒不禁,躲闪的同时继续提醒他。 “嘘!”他说。 “爷,十四爷来了。”门口,此时,跟他的小太监东哥轻声说。 “十四弟怎么来了?”胤祥做出一副有些苦恼的样子,支起头问我。 “我怎么知道,还不快去看看。”我推他起身,忙着帮他拉平衣角,披上长袍,大白天里,客人到访,主人总不能衣冠不整吧。 “那——好吧,暂且放过你。”他笑,不忘在我颊上印上一吻,“我去瞧瞧”。 胤祯的到访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亲兄弟间走动原也不过是平常事,胤祥去了片刻之后,我便坐在梳妆台前,略微整理了下头发,想了想,又拣了根翠玉的簪子插好,才起身,准备到前面去看看。 我一贯是个懒散的人,在家的时候,珠翠首饰总觉得累赘,胤祥便笑我,“恨不得一天不梳头才好”,每每我并不反驳,因为他说得的确是,如果每天可以在梳头上节省一点时间的话,那我可以……一时也想不起可以怎样,毕竟现在我是一只标准的米虫,生活的空间就是十三阿哥府,在这里,关起门来,我便是最大,除了关照胤祥的生活之外,貌似,我真的没什么其他事情好做,不过我依然讨厌梳头。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的日子。 走出房门的时候,着实犹豫了一阵,有多久没见过胤祯了?好像许久了,又好像没有多久,指婚的旨意一出,我便料到早晚会有这样的一日,只是真正要面对时,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胤祯是我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孩,虽然这种喜欢,并没有如最初的预想般,成长为爱情,可是,他仍旧是我生命中,一份重要的存在,不知是不是我贪心了,我并不想失去这样的一份美好的感情,男女之间,除了爱人之外,不知可不可以成为朋友或是亲人? 脚步停留在花厅门口,已经听到胤祯说:“怎么还不见十三嫂,我今儿可是特意来给新嫂子请安的。” 刚刚胤祥已经叫人告诉我,今天要留胤祯在家里吃饭,同时也请我出去招呼。 深深的吸了口气,我示意丫头掀起门帘,几步迈进了屋子。 胤祥和胤祯正相对坐着,见我进来,胤祥很自然的笑着起身过来,拉我入座,动作熟稔的好像已经重复了几十年一般,我亦微笑以对,眼角余光中扫到胤祯微动的身行和脸上一闪而逝的痛楚,心中一时涌上千百种滋味:有欣喜吧,为了当年那个喜怒皆行于色的男孩如今已经能自如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论心底滋味如何,此时,都已经能笑着同我们调侃;有失落吧,一个刚刚二十岁的青年,在这样的环境下,过早的成熟和沉稳起来,即使在亲兄弟面前,也没有一刻放松;还有的,便是对以往岁月的一点回味了,在我们彼此见礼,在一声“十三嫂”,一声“十四弟”出口之时,如书页般,彻底翻过。 那天晚上,在花厅里,胤祥和胤祯颇有不醉无归的架势,以至于在一旁滴酒未沾的我,也在那浓郁的酒香中有些熏然之感了,什么叫千杯不醉,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不过桌上两个拿酒当水喝的男人,却丝毫也没有准备结束的样子。 第二章 送走胤祯,自府门到花厅的一小段路,感觉上,走了好久,心里乱糟糟的成了一片,一时竟理不出滋味来。 狂饮的结果,自然是胤祥和胤祯都大醉了,作为主人,我一边吩咐东哥带几个人好生扶了胤祥回房去休息,一边命德安叫几个人来,准备送胤祯上车回去。 没有什么人比一个酒鬼更难缠了,府里的两个小厮被胤祯推得东倒西歪,好容易快到门口了,听得我吩咐去看看十四爷的车准备好了没的话,便一道烟似的跑了出去。 看来回头要好好给他们上一课才是,这样的小事,怎么需要两个人做?只是眼前,我却要应付一个醉得有些神志不清的人。 “小心点!”眼见胤祯脚下一绊,人歪斜的向前倾去,我赶紧伸手去扶,结果胤祯只是晃了几晃,我松了口气,准备收手时,才发觉,他的手,在同时,已经牢牢的握住了我的手。 “十四爷”,我挣扎了几下,结果却让他握得更加的紧了,我有些疑惑的抬头,却听他的声音很轻声的说着: “你本该是我的,是我先遇到你的,婉然,你本该是我的!” “十四弟,你醉了,还是先回去吧。”我一惊,加重了声音提醒他,如今,已经是不同了。 “醉?我醉了吗?没有,我没有比这时更清醒过。婉然,额娘明明答应过我的,她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要骗我?她从来没有骗过我,她答应过我,为什么你还是来了这里,你不该在这里的……” “胤祯!”我用力争脱开他的钳制,大约是实在醉了,他被我推得退了几步,几乎跌倒,我仍旧扶住他,只是这次却很用力,指尖几乎掐进他的手臂中,其实我是该掐自己的,因为他的话,让我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急速的上涌着,德妃,德妃答应过胤祯什么?为什么胤祯要这样说? 只是我实在腾不出手掐一把自己,来压制心里翻腾的突如其来的恐惧,只好委屈他了。 痛,唤回了他的部分神志,在脚步声靠近过来时,我松开手,他已然能够稳稳的站立了,眼睛红红的,不过刚刚的迷离却淡去了不少。的 来的人是德安,见我和胤祯并立在小路上,却也并不多看,只是弓身说:“福晋,十四爷的车已经备好了。” “那你带人送送十四爷吧,天黑了,给马车多备盏灯笼,再告诉跟十四爷的人一声,叫他们路上慢些走,小心些。”我看了眼胤祯,“我就不远送十四弟了,您慢走。” 胤祯一笑,那笑容却有些飘忽,甚至有些嘲讽或是自嘲吧,“多谢了,”他说“十三嫂!” “慢走!”我退了一步,德安在前面提着灯笼带路,胤祯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有些人,永远在这里。”经过之时,他很轻的说,同时手轻轻按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我无语,刚刚身边服侍的人都打发去照顾胤祥了,此时才注意到,在月光下,闪着银色光芒的小路上,此时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伴着风阵阵吹过,四周树影婆娑,恍惚间,熟悉而又陌生,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 胤祯的话,如同飓风吹过平静的海面,掀起了风浪,女人总有这样的直觉,当危险将要到来的时候。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我也多少可以猜得出大概,胤祯为了我曾经求过德妃,而德妃也答应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我嫁的人依然是胤祥,那么原因无外乎是几种,一是德妃本来就没准备为了儿子向康熙开口要我;二是她想要开口,只是康熙指婚的旨意已经下了;第三就是康熙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总觉得,这三种原因,无论是那一种,对我而言,都是一种危险。见德妃的次数虽然多,不过真正面对面的机会却少,只是几次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不喜欢我,不,已经不是不喜欢了,甚至可以说,她讨厌我,不想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如今怎么料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呢? 想着这些让人烦恼的事情,脚下却并不停留,几乎是习惯的,没经过花厅,便直接回到卧室。 推开房门,等待我的,是一室如水银般的月光,宁静而清幽,没有一点声息的寂静,让人有了些冷的感觉。 进了十三阿哥府之后,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清冷的夜,每天,因为胤祥要读书,要写奏章,要处理各种事物,到了晚上,总要早早的叫人点了灯给他照明。 跳跃的灯火,冒着热气的清茶,还有灯下他暖暖的笑容,构成了我的每一个夜晚。 这才发觉,我竟然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失去了这样的夜晚,却该如何自处。 我太有把握了吧,我不会失去胤祥,无论走到哪里,他总会站在我触目可及的地方,只是,如今夜般,他忽然不见了,我才知道,自己,竟在恐惧。 退出房门,急步走向他的书房,推门,也是黑暗,心里的恐惧便又扩大了一份,胡乱的关上门,便走去另一个他可能停留的地方,结果,依旧是黑暗。 一直觉得这座阿哥府面积不大,房间不多,却没想到,要走上一遭,竟也如此耗时,只是,竟一直没找到胤祥。 “福晋,可找到您了!”有些迷茫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奔了过来,凝神看时,却是服侍我的丫头彩宁,“爷呢?”我有些急切的问,“去了那里,怎么找不到?” “福晋,您怎么了,哎,快跟奴婢来吧,十三爷找不见您,房也不肯回,正在花厅呢。” 花厅?我跺了跺脚,夜深了,一定是困得糊涂了,怎么忘记了,他可能还在花厅里? “怎么不回去睡觉?”我有些嗔怪的问他。 “刚刚找不到你,所以我在这里等你。”胤祥醉的时候,说话有些憨憨的孩子气。 “傻子,我刚刚回房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去了哪里呢?”我说着,心里却忽然酸酸的,眼泪有些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婉然,你哭了?我惹你不高兴了?我哪里也不去的,我能去那里呢?我只去有你的地方,真的!”胤祥有些慌了,摇晃着站起来,举起手来,要帮我擦眼泪。 “噗嗤”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才想起花厅里本来还站着若干个下人,胡乱抹了抹脸,按住胤祥的手再看时,一众人都低着头,微微抽动的肩膀泄露着他们的秘密,估计刚刚的一幕,够他们茶余饭后回味良久了。 那天之后不久,关于某个深夜,十三阿哥和十三福晋在不大的阿哥府里走失,经过半夜的相互寻找后终于团聚,两人喜极而泣的故事便越传越离谱,以至于我偶然不得不跟着胤祥去某个亲王、贝勒府吃饭、看戏的辛苦应酬之余,还要被在座的福晋们取笑。 她们最常说的便是:“快看看,那边十三阿哥怎么不见了,弟妹要不要去找找?” 接着便都执起手帕、扇子之类的,半遮住面,笑了起来。 每逢此时,我也常跟着她们一起,半遮住面,笑笑,认真的说:“若是真不见了,自然是要找的。” 众人轰笑,笑过后见我神情自若,时间一久,也就搁下了。 其实我不喜欢应酬,我知道胤祥也不喜欢。 每次都要面对着几十甚至近百个陌生人,虽然这些陌生人大都是我所谓的妯娌,不过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看几眼,感觉就是别扭。 这一晚,戏台上,我叫不出名字的戏码正演得如火如荼,戏台下,只要闭上眼睛,便会感受到,一场争夺同样暗潮汹涌。 康熙四十七年,皇位的竞争,到了一个白热化的地步,虽然我从来不问胤祥任何同这场竞争有关的问题,但是每天看着他忙碌,上朝,去四贝勒府,心里总是忍不住暗自感叹,命运的齿轮,终究在按照即定的方向旋转着,只是不知,究竟是命运在推动着我们,还是我们在改变着命运。 其实,谁改变谁并不重要,我们终究只是凡人,没办法预测明天,那么,把握有限的今天,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我不知道将来我们还要面对怎样的困境,我只想过好每一个今天,让自己幸福,也让胤祥幸福。 胤祥喜欢在灯下读书,常常一看就忘了时间,而我也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每一个夜晚,伴在他的身边,静静的去读一本书。其实真正读的时候也不多,大多的时候,我习惯性的走神,有时会想很多,有时又什么都不想。每每,到了后来,胤祥总会放下书,轻轻伸手揽我在怀中,歉意的问我是不是太闷,然后想着法子逗我开心。 胤祥会的东西很多,这也是我刚刚发现不久的,他能吹很好的笛子,会用古琴弹很多曲子,会在月下迎风舞剑,只要我喜欢,他还会做很多孩子气的事情,于是渐渐我发现,其实,我并没做什么去让胤祥幸福,而胤祥却在每天真真切切的做着很多让我幸福的事情。 我知道,命运并没有待薄我,因为她把胤祥给了我。 “你们看看,咱们十三爷对福晋还真是好呢,只分开这么一下下,戏还没看完一出,脖子都怕要扭酸了。”正沉吟间,坐在一旁的一个年轻的贵妇忽然小声的说了一句,引得周遭的人侧目,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我并不意外的对上了胤祥的眼。 这一整晚,他同他的兄弟们坐在一起,我并没有刻意的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只是让自己尽量待在人少些的地方,这样,我知道,他找我的时候,便不会太困难了。 回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收回目光,却见到身边刚刚那位贵妇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那是最近我最常在身边的一众贵妇脸上看到的神色,糅合了嫉妒、失落和痛苦。皇家的婚姻背后,搀杂的东西太多了,只是女人却依旧是女人,渴望的谁也不比谁少多少,这样,却也难怪。 “十三爷大婚,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似的,其实细算算,也有小半年了,现如今,十四爷都是好几个孩子的阿玛了,只怕十三爷心里,不知怎样的着急呢。”说这话的时候,贵妇的目光状似无意的轻轻从我身上滑过,声音很低,有些自言自语的感觉,不过,却让人心里如同被塞进了什么一般,堵得很。 皇家最是讲究多子多孙、多福多寿的,虽然我并不认可这样的理论,不过母以子贵却是事实,只是没想到的是,我这样快便要面对这样的问题了。 一个孩子,一个将会孕育在我身体中的生命,不知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是,在想到的同时,心里忽然有了丝丝期待,不知他会长成怎样,是不是会很可爱? 戏台上正演着的戏,落在我的眼中,却终是不能落入心中,左右无味,加上身旁还坐着一位不时用言语敲打我,却也分辨不清是那个府上的女眷的人,让我开始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眼睛瞄了眼胤祥的方向,他刚刚转过身,正同什么人说着什么,这样的场合,虽然无聊,却绝没有早走的道理,看来惟一的方法就是躲开一会,找个清净些的地方呆着了。 离开看戏的众人并没费太多的力气,这一晚有很好的月色,尽力朝与喧闹的声音来源相反的地方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终于将喧嚣抛在了身后。 这里是九阿哥胤禟的宅子,虽然同样是阿哥府,不过面积却大很多,早听说胤禟家底殷实,看来不假,仅这宅子里的亭台楼阁,便是黑暗也不能完全遮掩它的华美。大约是因为主人和众多客人都在前面,后院里人便散了,走了许久,竟没遇到一个下人,不过却也合了我的心意。 这样四下无人寂静的夜晚,给人的感觉,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人心醉的平静。 第三章 到了五月底,康熙准备又一次巡幸塞外了,和往年微微不同的是,今年,兴建了几年的热河行宫已经初具规模,我猜测康熙此次大约便会住进去。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呢,恍惚仍是几年前,我只是御前一个傻呼呼的小宫女,就那么无意间,听到了一位帝王的喃喃自语,“还记得吗?也是在这里,我说过,要盖一座行宫,就我们两个人来,我答应过你的。”大约这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吧,因为它像一扇门一般,打开这扇门,千古一帝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爱过也痛过,感觉上,真实了很多。 一直很想看看这座刚刚初具规模的行宫,无缘欣赏它几百年后的风姿,那么看看它的“孩提时代”,大约也可以稍解我的“相思之苦”吧,只是却不想在此时,康熙四十七年,一场惊天风雨降临之前。 隐约知道这一回,对胤祥来说,将是一场灾难的开始,其实说成是灾难大约也不完全正确,福祸相依的道理我是明白的,自此顺利的躲开未来十几年就皇位展开的血腥争夺,于胤祥来说,也未必就全然是坏事。只是,眼下的胤祥,正是风华正貌、意气昂扬的好年华,我又怎么能看着他触怒康熙,被圈禁起来倍受心灵和肉体的折磨? 一时觉得怎么做似乎都是错的,又似乎可能是对的,只是,苦于没有人可以商量,在这个时代里,我是举目无亲的,除了胤祥之外,我知道自己基本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只是我总不能拉过胤祥,告诉他今年的塞外之行,他将会面对怎样的危机,让他自己选择要走的路吧?而且我有些怀疑,即使我告诉他将来可能的结果,他依旧会为了维护一些人,而沿着命定的轨迹前行,哪怕未来是那样的灰暗和痛苦。 五月的天气,有雨的日子依旧是微寒的,这一天,清早起来天便阴阴的,康熙御驾起行在即,随扈的亲王、阿哥们都得了允许,在家里收拾行装。 胤祥的衣物,我早几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而我所等待的,便是这样的一个雨天。 我的请求,胤祥从来不会拒绝,于是我们换了便装,从角门出去,准备到郊外跑马。 “婉然,看样子一会恐怕会下雨,我们不要走太远好不好?”知道我骑术不精,胤祥始终不敢放开马让它乱跑,只小心翼翼的伴在我身旁。 “不好!难得你空闲一天,我就要走得远远的才好。”我故意任性的说,心里却祈祷这场雨儿快些下来才好,当然,如果下得又大又冷就更好了。 “傻丫头,回头淋了雨生病,可别说药苦喝不下。”胤祥无奈,只得摇头笑笑。 我不理他,只用力夹紧马腹,催促马儿跑得快些。 这一天,如我所愿,当我们走到一处空旷的草地时,暴雨倾盆。 胤祥脱了外衫帮我挡雨,不过无处不在的雨世界早将我们包围了,又那里挡得住呢? 回去的路上,故意磨蹭拖延了一阵子,待到真正回到家里时,暴雨渐小却冷风阵阵,喉咙里仿佛一团火在燃烧着,我悲哀的想,胤祥不知如何,不过我这场病,看似却躲不过了。 到了傍晚,果然发起热来,大夫来看过,胤祥不过受了些寒气,只开了些疏通的药,说服一两剂便没事了,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大夫说了一大通,开始时我还能勉强听着,到了后来便有些难以忍受了,简直是个庸医,感冒发烧嘛,开点消炎退热的药就是了,犯得着从我的心肝脾肺肾一一说起吗?还说得煞有介事,看胤祥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好像此时我已经病入膏肓了一般,真是,岂有此理。 “大夫,能不能劳驾您说重点?”终于,我忍不住坐起身,一把掀开了帘子。 “这个……”大夫一愣,连忙低头,有些支吾的说“这个嘛……” “那就开药吧,快点。”我挥了挥手,示意丫鬟带他下去,该怎样就怎样,生病就吃药,何必废话。 “婉然,你现在觉得怎样?”胤祥忧心忡忡的坐在床边,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既而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都是我不好,今天不该带你去骑马。” “我挺好的,很久没生病了,偶尔生一次感受一下也挺好的。”我笑了笑,看来第一种方法失效了,不过我还有办法。 “乱说,你身子不好,自己又这样不爱惜,我怎么能放心出门去?”他叹气。 “别叹气,还有,别这样皱着眉。”我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的额头,然后被他带入怀中。 我很喜欢这样靠在他的怀里,感觉很温暖也很安全,我终究是自私的吧,因为不能看着他陷入困境,所以竟然想改变一些什么。 我的计划是简单到近乎幼稚的,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阻挡滚滚而来的命运和历史的车轮,就请,容我试一试吧。 趁胤祥去帮我找果脯的机会,将早准备好的泻药仔细的融在他的药碗中,事前去药铺咨询过,这种泻药不会同其他的中药起不良的反映,我所希望的真的很简单,胤祥病倒就不必随扈了,那样,一废太子的劫数,说不定他就可以躲过。 胤祥回来的时候,我安稳的端着自己的药碗,等待他一起用药。 “果脯拿回来了,一会喝完药就能马上吃。”他照旧笑着,端了果脯坐在我身边。 “你也要吃药,你先吃,我看着。”我笑着说,眼睛却一刻也没有从他的药碗上挪开。 胤祥笑了笑,他从来不会对我的要求说不,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爷!”门外,德安的声音却忽然不高不低的传了进来。 我的脸几乎在同一刻沉了下来,我不相信德安,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于是我说:“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回。” “可是……”德安的声音低了几分,却隐含着一种坚持。 “我去瞧瞧,你乖乖的吃药,睡一会,发发汗热才会退。”胤祥大口将手中的药饮下,又看着我喝过药躺好,帮我掖了掖被角才缓缓站起来。 最近睡得总是不好,有时也未免要笑自己太痴了,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为胤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少受些苦楚。辗转中,不知是不是药物起了作用,竟自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早就黑透了,帐子外透着隐隐的烛光,见我起身,彩宁连忙拨亮了烛光,取了衣衫来帮我披上。 “什么时辰了,爷呢?”我问她,睡的时间该是不短了,不知道泻药有没有发生效力。 “回福晋,已经快四更天了,爷昨晚在外面议事回来,身子就有些不舒服,只是不叫传太医,又怕打扰了福晋休息,就在书房歇下了。” “糊涂东西,爷马上要随圣驾出京了,身子不舒服怎么能不传太医,德安是干什么吃的?”说话间,我已经穿好了衣衫,走到了门口。 “福晋,您刚刚发了汗,这会出去怎么使得?”彩宁却拦在面前。 “我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使不得,快点提个灯笼去。”我板起脸来命她,彩宁无法,也只得提了盏琉璃灯笼,在前面照路。 胤祥的书房此刻却是灯火通明,东哥和德安里外进出的忙活着,远远见了我,都忙收住了脚过来请安。 “爷怎么了?”我问。 “回福晋,爷原不叫奴才回的,怕您惦记着,从傍晚回来,爷就开始发热,到了这会,却是泻了几次,又不肯叫请太医,要怎么办,还请您示下?”东哥回话的声音里,已然隐了哭音,他是打小跟着胤祥的,知道胤祥身子一贯是好,很少有这等情况出现。 “这么严重?”我一愣,胤祥会发热是我始料不及的,只是折腾了这半夜,竟没去请大夫,一想到此,也未免火大。“德安,我看你是越发的会当差了,爷病得这么厉害,东哥不知道轻重,你也不知道吗?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大夫。” 一夜再无眠,太医来看过之后,终究也没说出什么来,只是说外感风寒,多加静养就是了,开了方子,抓好药,待端到胤祥面前,天已经是亮了。 明天就是康熙出巡的日子,胤祥卧床不起,自然是不能随扈了,不到中午,宫里的旨意便传了出来,叫在家静养。我心中暗喜,竟忘了自己也在病中了,想到胤祥因为吃了我的泻药的缘故,昨夜一直不肯让我待在身边,不免好笑,这会担心的事情总算过去了,也该熬点粥,给他补一补才好。 这好像还是这许多年来,我第一次动手煮东西,依稀记得从前母亲说,贪吃的人一般在做饭上都很有天赋,我想这话满适用在我身上的,普通的菜肴,吃过一两次后,就能做得似模似样,应该算是很有天赋吧?其实什么天赋不天赋,别人怎么说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待会胤祥说好就行了。 厨房里的材料自然是齐全得很,我熬了微甜的八宝粥,想了想,决定再拌一个久违的小菜酸辣黄瓜片,黄瓜要去皮切成薄片,这个工程对我来说颇为浩大,彩宁见了我拿刀的手法,几次忍不住要来替换,都被我拒绝了,第一次做饭给自己的丈夫吃,感觉真是挺奇妙的,有一丝丝的幸福,在心中融化开。 黄瓜切好后,加入蒜片、辣椒丝,用盐少少的腌上一会,加些糖、醋、麻油,也就完成了,大概是我动作太不纯熟吧,酸辣黄瓜片弄好的时候,八宝粥也熟透了,叫彩宁端了,我欢欢喜喜的走在前面,准备去胤祥那里献宝。 书房的门口此时却不见了围绕的下人,进院前,只瞧见德安的影子一晃,想来折腾了一夜,也都熬不住去睡了吧,我微微摇摇头,吩咐身后的彩宁,把端着的东西给我,也自去睡上一觉再来。 “胤祥,猜我给你端了什么来?”两只手都忙着,站在书房门口想了片刻,我决定还是用最直接的方法进去,反正也是自己家,不用太拘束了,先在外面这么大声一说,全当通报过了,然后起脚,把门踹开了事。 我尽量用了最小的力气,门却是文丝不动,只好不断加力,到第三下的时候,房门“哐当”一声,总算是开了,迎面是胤祥有些惊讶的脸,只披了长衫,站在当地。 “你怎么起来了,回去躺好。”我说,一边进屋,再用脚在身后踢上门。 “婉然,四哥来了。”胤祥惊讶过后,有些好笑的接过我手中的东西,说出了刚刚他就想说的话。 正午的阳光很足,这让我有片刻不能适应屋子中的有些幽暗的光线,只是人的感觉在这样的时候往往格外的敏锐,特别是当两道灼灼的视线落在身上的时候。 胤禛,对他的记忆还隐隐定格在狭路相逢时,他笃定的说:我的女人,不会背叛我;记忆深处,某一个午后,养心殿上安静的对坐读书的情形,却仿佛已经是发生在前世一般,人生有时看来真的是奇妙到有趣,当初怎么也想不到,再面对面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情形吧。 其实与胤祥成亲之后,曾经远远的见过胤禛几次,不过距离既远,周遭的人又多,我自然可以理所当然的把他当成空气忽略掉,只是今天,这样小的空间里,我却不得不过去行礼,顺着胤祥的口吻,叫了声“四哥!” 胤禛似乎是愣了愣,大概对我的新称呼感到有些茫然或是不适应吧,只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因为胤祥已经将东西放在了他们刚刚坐的桌子前。 “好香,婉然,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胤祥笑呵呵的问。 “八宝粥,你还病着,吃点粥对身体比较好。”我赶紧借机侧了侧身,避开了落在我身上的那复杂的目光,“趁热吃吧!”打开小砂锅,盛了一碗给胤祥。 “对了,你也病着,这个叫丫头端来就好,昨天折腾了一晚,今儿也不知道歇歇,回头快去睡会儿。”胤祥忽然想了起来,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触手清凉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了,快点尝尝吧!”我一笑,心里刚刚的尴尬也淡去了不少。 “好甜!”胤祥飞快的尝了大大的一口,他永远都是这样,但凡是我给他的吃食,都是想都不想就一口吞下去,然后笑得如同孩子一般满足。 “慢点,热!”我皱眉,拿起筷子,夹了黄瓜片放在他的碗中。 “看样子好像很好吃,弟妹,不知我可不可以叨扰一碗。”一旁,胤禛忽然开了口。 “四哥,我……”正大吃的胤祥脸红了,拿着勺子有些不知道该吃还是该停下来的样子,我刚刚无意站在了他们中间,却有意的背对着胤禛挡住了他们彼此的目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有觉得,这样便可以忽略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吧,胤禛的目光,让我说不出的难受。 幸好我准备了两只碗,原本是预备和胤祥分享的,看来,只好贡献出来了。 胤禛吃东西的样子和胤祥恰恰相反,吃的很慢,一口一口,仿佛在品尝什么珍肴美味一般,胤祥吃了三碗,他也不过刚刚吃完一碗。 “十三弟,你府里这个厨子实在不错,难为他能将这粥里的花生、豆子都熬得这样绵软又不变形,改天,也叫他到我府里去教教我那些笨厨子。”放下碗筷,胤禛的目光早已和平常没有两样,见胤祥看着他,便微笑着表示满意。 “婉然,你是叫哪个厨子熬的,回头叫他去四哥府里,也这样熬上一锅,给四嫂尝尝去。”胤祥抹了抹嘴巴,还颇有回味的意思,“今天的粥真的不错,难为他想到,晚上叫他再熬一锅来吃吃。” 自己熬的东西受到了嘴巴刁钻的两位皇子的夸奖,本来是件让我得意的事情,不过一会说晚上还要,一会说还要去胤禛府里做,可不是什么好差使,我只得说:“这粥的做法也有限,只是今天却没有了,要吃等改天吧,四哥若是喜欢,我倒可以写个做法给府上的人,照样熬来也就是了。” “你怎么知道做法?”胤祥一愣。 “是我做的,自然知道了。”我有些得意。 “看来是我今天沾了十三弟的光了,想不到弟妹如此心灵手巧。”胤禛没有再给胤祥说话的机会,一径笑了说,“倒是该写个做法给我,回头好叫厨子学学。” 我的心一紧,他们吃粥的时候我并没有移动,仍旧站在中间,挡住了胤祥的视线,所以他看不到,但是我却看得到,胤禛今天一直在笑,只是,没有一丝笑容到达眼底,他的脸在笑,但是他的眼睛…… 写字对我而言,始终是个艰难的课题,胤祥的字飘逸流畅,只是手把手的教了我许久,我依然不能写出横平竖直的字来,问他原因,只说我心不够静,练习也不刻苦,既而,他便又好奇,我是如何认得字却写不出来的,据他说,天下大抵没有先生会这样教学生,我只好乱以他语,打岔过去了事。自然,我依然写不出好看的字。 听见胤禛说要做法,我只好拉了胤祥,我说他写。 “糯米、豆类、花生、红枣洗净备用……”胤祥写字的时候,我终究被那目光灼得忍不住抬头,并不意外,在那瞬间,看到的胤禛眼中的火焰,失落和痛楚以及执着,更多的是一种无以言喻的矛盾和悲伤…… 胤祥没有随扈,我以为我们终究躲过了劫数,然而,一个多月后的七月初,热河的一道圣旨,却轻易的打碎了这一切。 看着胤祥的马队一点点的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避免的,好在,我们还拥有彼此,无论前面的路是风也好、雨也罢,我们都可以彼此依靠着,前行。 第4——6章 第四章 夏天,在胤祥走后终于到来了。 康熙四十七年的夏天,空气照旧和每年一般的闷热,只是,我却觉得这闷热中,透着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留在京城的亲王、阿哥们大都携了家眷去京郊的别苑避暑了,整个京城的重心自然也随着他们而移动,热河的消息,自然越发难以知晓了。 这一日傍晚,在我正愁闷的时候,家里却忽然来了两位很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客人。 胤禛的福晋那拉氏带着云珠,就这么出现在了十三阿哥府外。 我听到消息时,人正懒懒的躺在窗前的小榻上,头发只松松的打了条辫子,身上穿了件自己设计的对襟薄纱衫,因为太阳快落山了,加上胤祥并不在府中,一连一个月,府里从不曾有过什么人拜访,我本性就懒散,也乐得省事,只是此时,却不免乱了手脚。 一边吩咐彩宁去门口,叫德安带人先请了四福晋到花厅小坐,一边忙乱的拉开衣柜,寻一件可以见人的得体衣衫。 花厅周围,一片寂静,几步走到门口时,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来的路上一心只害怕是胤祥出了什么事情,步子未免急了些,待到此时看到花厅门口,德安站的气定神闲,才有些醒悟,这些日子,是绷得太紧了些。 和那拉氏自然不是头回见了,只不过这样近距离大概还是第一次。一个雍容而端庄的女子,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拿捏着让人无懈可击的分寸,大约就是她如此的气度,让我望而却步了吧,那是一种自心中而生出的距离感,让我不经意间,躲避。 “十三弟不在家,不知弟妹一向可好?”请安,丫鬟递上茶来,那拉氏接过后,随手放于身边的小几上,微笑着看向我,眼神里有些惊讶与了然,不过却也是一闪而过了。 “多谢四嫂惦记着,很好呢,其实早该过去给您请安的,只是十三爷不在家,府里事情虽然都是小事,只是我刚刚接受,竟然也脱身不得,还请四嫂别见怪才是。”我也微笑相陪,好久没这样违背心意强迫自己这样的微笑了,也不知自己的功力有没有退步。 “弟妹这么说就见外了,这些日子我只住在外面,离这里又远,也不能时时照拂到,十三弟这次去热河前,千万拜托过,想想终究是不放心,今儿才特意来看看。”她依旧笑的诚恳,“四爷和我的意思是,弟妹一个人在府里,终究是怪闷的,不若到我们园子里头去,和姐妹们一处相伴,加上那里要比京城里凉快些,全当避暑也是好的。” 坦白说,那拉氏的提议还是满出乎我的意料的,只是与我而言,却并不需要太多的考虑,举起手中的杯子轻轻的啜了一小口,我笑说:“多谢四嫂了,本来四嫂爱惜,是不该推辞的,只是,我答应过胤祥要好好的在家里等他回来,所以心里实在不想违了承诺,还请四嫂见量才是。” 听了我的话,那拉氏也笑了,虽然笑容在她的脸上永远是雍容的,让人觉得嘴角向上翘几分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不过这个笑容,还是微微有些不同的,松了口气般又似早已预料到了似的。 “自家人,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也知道,你们年轻夫妻——”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并不十分符合身份,那拉氏停了停说:“今儿听说我过来,云珠一大早就说要来瞧你,我原也不知道你们亲近,这会子坐了许久,我只在这里唠叨,也没给你们叙话的时间,可是我的不是了。” “四嫂只说我见外,我倒觉得,四嫂这样才是见外了呢!”我起身,走到她们身边,携了云珠的手,笑着招呼。 自从我筹备婚礼开始,还真是一直没见过云珠,便是婚后的几次应酬,也并未见过,如今看来,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出落得越发的出挑了,只是眉宇间的淘气和羞涩,终究不改,不过面对这样的那拉氏,也许她这个样子,反而是福吧。 “好些日子不见,一向好吗?”我问,假笑有些收敛,毕竟,我真的很喜欢云珠。 “好,婉然——”云珠的姐姐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幸而我一直拉着她的手,此时微微用力,她却也聪明,硬声声的收住了口。 “傻妹妹,人家如今也是十三福晋了,怎么还这么直接的叫名字?” “四嫂这么说,婉然可真的当不起呢。”我一笑带过,看看时辰,便吩咐人去准备晚饭,想来,那拉氏想要得到的答案已然都心里有数了,自然不会再多逗留,忙推辞了,一边带着云珠起身准备回去。 我并不强留,对待这样精细的人,我并没有经验,不过言多必失的道理却也明白,她肯走,正合我的心意,当下也不过嘴上留了下,便亲自送她们到了门口。 马车在落日余辉里,渐渐走远,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与我而言,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只是,却觉得无言的疲惫涌上心头。 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是回神的时候同时发现,街角停着的那台马车,居然许久都没有移动过。 那是一台京城里最常见的普通马车,普通到人们根本不会去多看它一眼,只是它停在那里似乎真的太久了。 忍不住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耳边却传来了德安恭顺的声音,他说:“福晋,天快黑了。” 我有些惊讶于他的胆识,这是在提醒我还是在命令我?只是,他忘了一点,无论是提醒还是命令,他都逾越了自己的权限。 “我要在府门口走一会,这不需要请示你吧,德安?”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不过语气却不容置疑。果然,他低头道了声逾越,退回到了府中。 忍不住又向前走了几步,只是越靠近那台马车,心里竟然就越有些紧张和不安,只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我说不出,只隐隐觉得,答案,就在马车上。 终于,还有十余步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整条街都沉浸在一层层覆盖下来的夜的暮色中,显得这样的安静,我又何许打破这样的安静呢? 转身,迈步的同时,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叹息,落到我的耳中,几不可闻,不过,我还是听到了,身子几乎不由自主的一震,只是,我仍然坚定的迈出了一步。 那天,马车离开的时候,车厢里有很轻的琴声传出,我听出了曲调,只是,此时…… 那是诗经里的一首,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进了八月,塞外的消息一点一点的传了回来,说的是十八阿哥的病,当德安转述着他打听来的消息时,我只觉得手足冰凉,竟然有些站不稳似的。 我知道,事情终究还是在按照它本来的轨迹发展着,只是胤祥,胤祥要怎么办呢?他会卷入怎样的风波当中,而我们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等待的日子,最是难挨,尤其当你等待的结果又是如此的可怕时,整个八月,数着日子,却觉得一天过得慢似一天。这其间,我叫人送了封信给胤祥,写信的时候,斟酌再三,这是个敏感的时期,任何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都可能成为最后判定我们罪责的依据,只是,让我束手待毙,又何其的不甘。 信上,我问了十八阿哥的病,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叫胤祥好生照顾他的阿码和弟弟,通篇冠冕堂皇,除了字依旧丑丑的之外,应该可以当作一篇合格的古代书信了,只在最后,写了一句,时近初秋,天气变化无常,不要为了图省事,随意揣测天象,要多多留意身子,时时增减衣物,我在京城盼他早日平安归来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只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写得再明白了,盼望他懂得吧,这个时候,明哲保身,别为了自己不在意的皇位,付出半生痛苦的代价。 信送出后,等待胤祥的回信便成了我每天重要的一项日程安排,掐算着往返路途上需要的时间,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也一天天变得焦躁不安,只是这种焦躁和不安,又不能让人看出来,心里自然是烦闷异常。 比较起我的烦闷焦躁,京城里却是一天比一天安静了起来,能打听到的关于塞外的消息忽然少了,京城里留守的阿哥们也减少了走动,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但凡大事发生前,总会有这样的一个平静的时期,上学的时候,我们喜欢称这样的时期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三,这种平静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康熙已经走在了自塞外返回京城的路上,不过毕竟还是有距离,传回的消息,已经是发生在几天前了。 几天前的八月二十八日,康熙在驻地发了这样一条上谕,“嗣后诸阿哥如仍不改前辙,许被挞之人面请其见挞之故,稍有冤抑等情即赴朕前叩告,朕且欣然听理,断不罪其人也。至于尔等有所闻见,亦应据实上陈。” 闭门家中坐,我虽然不知这上谕因何而发,只是随扈的阿哥中,十五、十六、十七三个阿哥年纪还小,胤祥是生性谦和,胤祯虽然毛躁些,不过性情也温和,大阿哥我并不了解不好评说,只有太子殿下却是出了名的暴躁成性的,难不成这次,他竟然打了随扈的大臣不成? 忽然觉得,任何事情发生之前,都不是毫无预兆的,人的本性虽然不能改变,不过突然毫无顾及的变本加厉起来,也是闯大祸的预兆了。 九月初六日,十八阿哥的事情传回了京城,这个八岁大的孩子,终究没有熬过这一关,实在是让人叹惋,却也无可奈何。 我知道,一废太子,也就在这几日了,说不定已经发生了,不过消息还没有传回来罢了。太子的废黜称得上是他咎由自取,我关心的,只是胤祥而已。 只是,这些日子里,依旧没有一星半点关于胤祥的消息传回来。 倒是彩宁见我日日愁闷,经常劝我出去走走。 自从我进了十三阿哥府,日常的起居便是彩宁一手料理的,感觉上,她是一个很体贴的女孩子,年纪比我要小几岁,想想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正在乾清宫当差,可是就远没有她的这份体贴和细致了。 看着重阳节临近了,菊花也到了盛放的季节,我便决定,去赏一回,这也是我出宫以来,第一次单独出门。 其实单为赏菊,原也不必赶在这几天里,只是心里隐隐的觉得,这份平静,到了被打破的边缘,待到康熙回到京城时,局面怎样,已经不能预计,恐怕到了那时,便连此刻这样的心情也没了,不是说有花堪折直须折吗?那赶早便胜过赶晚了。 待到彩宁问我预备到哪里赏花时,我才猛然想起,京城于我而言,原来是陌生的,什么地方有热闹的街市、什么地方可以吃到正宗的小吃,什么地方能欣赏到最美的菊花,我完全没有概念。 当下语塞,半晌也只得说,“也未必便要赏花,就吩咐备车,四处随意逛逛吧。” 彩宁答应了出去,过了半晌,却是德安到了门口,阁着层竹帘子,反复的询问我准备去的地方,甚至是想走的路线。 一时恼意上了心头,不过出趟门上街逛逛,竟然如此的废话,若是换了个人来问我,只怕这一刻我已经决定放弃了,要费如此唇舌,不如索性不要去了,只是,问的人偏偏是德安,既是他问,我还真是一定要去。 于是我说:“总管大人,我竟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您看该怎么办?” 德安似是猛然一愣,停了片刻说:“奴才僭越。” 果然是个聪明人,不用再多废话,便已自动退下去准备了,只是,这样的聪明,却更让人不喜。我并不是一个凭感觉喜欢或讨厌一个人的人,不过大约是习惯成自然吧,我总是喜欢和老实人做朋友,尽可能的回避聪明的人,因为我也是笨人一个,无从揣测更懒得揣测别人的心思,我是身边的人,还是简单些好。 想着用什么借口尽早打发了德安才好的时候,人已经坐在马车里走过了几条街,彩宁问了几次我想去什么地方,都被我心不在焉的随手一指应付了,于是马车就在一条条或宽或窄的街巷中穿过,一直到了一座并不大的府门前,才忽然停了下来。 “主子既然是要回来,该早说的,咱们也好准备些礼物。”彩宁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笑着对我说。 “回来?”我闻言一愣,回到哪里?还准备什么礼物?也忙伸手掀开帘子的一角,一看之下,却真正的愣住了,这里…… 我是从宫里出嫁的,回门的日子,回的也是皇宫,自然,这个地方,早已顺理成章的被我遗忘了,毕竟,这里留给我的属于记忆的东西,实在是少得太可怜的,然而,今天,竟然回来到这里,在这么一个基本上是信马游缰的状态下。 这里并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我名义上的娘家。 康熙四十年,我一觉醒来的地方,七年中,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坐在车里,打量了会门口,彩宁以为我会下车,忙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不必了,走吧。”我却说。 “主子?”彩宁没想到我竟然过门而不入,停了片刻才说:“您就回去看看吧,没事的。” 我淡笑,却很坚定的摇头,这里,只是名义上的娘家,这里,没有等待我的人。 第五章 “然儿,真的是你?真是你回来了?”我淡淡的吩咐彩宁放下帘子,同时叫车夫调头,只是,一个很惊讶的声音却恰在此时传来。 我回头看去,却只能暗暗叹了口气,我的“家”门前,此时多了两匹马跟三个人,三个人中,我只认得年纪最大的那位,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婉然的阿玛,我名义上的老爹阿哈占。 “阿玛!”我只得叫了一声,只是人却依然坐在车上,没有什么下车的打算。 大概我的反应让彩宁有些不知所措了,下车或是跟我一起继续坐在车上,似乎,怎么做于她都并不恰当似的,最后,她只能眼巴巴的看向我,低低的问了声“主子?” 我手指轻轻一摇,示意她暂时可以不必动,嘴上则问:“阿玛一向可好?” “托十三阿哥和福晋的福,一切都好。”大约是有感于我的冷淡,阿哈占热切的目光也渐渐淡了下来,刚刚还闪闪发亮的眼睛,也恢复了浑浊,这让他看起来,竟然是在转眼间,就衰老了下来。 我心里忽然有了不忍,那是来自心底最深处的痛苦,并不强烈跟明显,却在这一刻,撕扯着我的心,这痛楚就如同今天我忽然出现在此处一般,来得莫名而强烈。 微微闭了闭眼,我才说:“既然家里一切都好,我就先回去了。” “你——这就回去吗?既然来了……”阿哈占的话没有说完,眼睛里,却有小小的热切跟期盼的光芒在闪烁。 “还是不多打搅了,回府!”我收回撑起帘子的手,后半句已经转移了目标,车夫虽然不见得有多么训练有素,不过我的话,听懂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见他拉动缰绳,马有些不满的摇了摇头,马车轮声吱吱,片刻,完成了调头的工作。 再回头时,只见阿哈占张了张嘴,似乎准备说句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我想,这对父女之间,必定有很多问题存在,不然,我生疏至此,为什么在他的脸上、眼中,看不到一丝的惊讶的神情呢?仿佛一切都是很自然不过的事一般。 “走吧。”我有些头痛的闭上眼睛,吩咐车夫可以离开了,婉然十三岁之前的世界,我一无所知当然也不想知道些什么,自然,我也没兴趣去揣摩这些所谓家人的心态,何况如今,我又已经嫁了人,更和他们没什么牵扯了,今天,只是一个偶然、一个意外而已,我安慰自己。 只是,偶然和意外,从来不是单独存在的。 “且慢!”一个声音传入耳中,接着,是马车停了下来。 “你——?”彩宁手快,已经到了门口,又一次掀起了帘子。 车夫挥鞭的手,被人摁住了,摁住他的,是同阿哈占一起的年轻人,年纪该是不大的,眉宇间的青涩未退,服饰不见华贵,却也不是小厮的粗布衣衫,他是什么人呢?我一时踌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婉然,你怎么可以这样?”年轻人抬头,目光直直的看过来,失望而冰冷,很奇怪的是,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的话、他的目光,却比阿哈占的更加让我心惊,几乎就是这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悲伤便在心中弥散开来,他究竟是谁呢? 我忍不住上下打量起这个年轻人,容貌清俊,年纪真的不大,乍看时甚至给人一种青涩的感觉,只是,如今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眼睛深处,一种无力的沧桑时时隐现,说话的语气强硬,然而,神色却是痛苦而挣扎的。 年轻人见我没有说话,却反而上下打量他,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笑了,冷冷的笑,透着悲凉和决绝,“十三福晋这些年富贵荣华,连亲生的阿玛都可以拒于千里之外,我又凭什么挡在这里?可笑……”他说,说完后,轻轻放手,退到了几步之外。 “常宁!”阿哈占似乎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住了那年轻人,“婉然,阿玛知道你不愿意见你额娘,只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了,阿玛希望你别在放在心上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呀!” “额娘?”我微微一愣,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他提起这个人了,婉然的嫡母,是那个凶悍的女人吗? 阿哈占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已经默认了,长叹了声才说:“阿玛的事情忙,这些年里,对你的照顾是疏忽了,阿玛对不起你,至于你额娘……她……也是……” 我依旧没有说话,因为对于这个话题,我能说的实在太少了,想来,我之所以会来到此处,婉然的这个额娘恐怕有摆脱不了的干系。如果放在以前的我身上,今天有这样一个机会,恐怕是要进府去,给那个凶悍的女人一点颜色的,只是,今天,我却没了这样的兴致。 得饶人处且饶人,过往的种种,早已烟消云散了不是吗?我来到了这里,遇到了胤祥,其实上天并没有待薄我,又何必执着于我并没有亲身经历的曾经呢?于是我说:“阿玛多虑了,就如您说的,我们是一家人,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怪罪额娘,今后,这话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真的吗?”阿哈占乍听之下,有些不敢置信的惊喜。 “真的。”我说。 “你真的都忘记了?”退到一边的那个叫常宁的年轻人却在此时又走近了几步,神情有些迷茫的问:“你真的都忘记了,不再计较?” “常宁!”阿哈占喝止他,语气添了份严厉。 “不好吗?”我一愣,话竟然就不自觉的出了口。 “不好吗?怎么会不好!”常宁有些失魂落魄,不待阿哈占拉他,已经自觉的后退了几步,他的马此时还在府门前,见他靠近,便凑过头来亲热,却被他猛然拉断了缰绳,翻身跃上,一鞭抽在了身上。 马儿吃痛,长嘶了一声,便飞奔而去。 “冤孽呀!”阿哈占叹了一声,我悚然一惊,才发觉自己脸颊冰凉,竟然不知不觉的,流下泪来。 这个常宁究竟是什么人?回去的路上我反复的想着,却没有什么头绪,过往的事情,看来要弄得清楚,势必是要回一趟那个全然陌生的家里了,只是,不是眼下。 天不知不觉过了晌午,耳边充斥着马车轮子与地面和车轴摩擦的声音,这声音初听的时候刺耳且让人心烦,不过时间一久,反而就不觉得了。 我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依旧很随意的在北京城里转悠,彩宁开始打盹了,也难怪,这样摇晃的车厢,如果不是我一直在思考,大概也早睡着了。 车窗外,一阵熟悉的乐声却不知何时起隐隐传入。 昨日像那东流水, 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我不自觉的跟着曲子哼了起来,直哼到第三句的时候才猛然警醒,这……竟然是……竟然是…… “这是什么地方?”我微微掀起帘子,问道。 “回主子,再过一条街,便是府门口了。”车夫忙回答。 “那——停车。”当琴声越发清楚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叫停了车子,彩宁有些睡得迷糊了,一见车停,便叟的站起来,掀开帘子,率先下了车,又忙伸手来扶我。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条窄窄的巷口,而那琴声,便是在这巷子深处传来了。 拒绝了彩宁的跟随,我一个人慢慢走在小巷中,熟悉的曲调萦绕在耳边。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间极小的茶室。 茶室门口挂着青布做的帘子,在风中微微晃动着,一曲终了,四下便恢复了寂静。 手,停在了空中,进一寸,掀起帘子,退一寸,也许便是转身而去。 只是进退之间,思绪又何止万千? 良久,有人猛然掀了帘子出来,我躲避不及,只得抬头,面前的人却是一愣,片刻后伏身,低低的道了声:“奴才给福晋请安。” “小陈?”我亦是一愣,心中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只能问:“八阿哥在里面?” “是,”小陈并不再抬头,只是应了一声,便退开一步,掀起了门帘,不能再退,自然也只有前进这一条路了。 茶室是一出一进的格局,外间放了两张桌子,却并无客人,内间门口挂了同色的帘子,此时小陈已经紧走几步,在门口回到:“爷,奴才刚刚在门口遇到了十三福晋。” 房内一片寂静,有一刻,我真的准备转身而去,却见小陈已经抢先一步,掀起了隔在这里的最后一道帘子。 内室比外间约略宽敞一些,却只在临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桌子,桌上一张古琴,除此再无它物,桌后,正端坐着一个人,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 “八阿哥吉祥。”我定了定神,轻轻一福,这样一个再见面的场景,我想过很多次,只是真正发生的时候,心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婉然。”胤禩推开琴站起身,却并不靠近,只是遥遥的这样站着,语气风轻云淡。 “在刚刚之前,我也没想过。”我说,如果他刚刚弹奏的是任意其他一首曲子,也许我根本会听而不闻吧,“这首曲子,你怎么会弹?” “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吗?”胤禩淡淡的笑了笑,似有些无奈的说,“刚刚弹着弹着,就变成这样了。” 弹着、弹着吗?我的心微微一痛,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日,下着很大的雪,我蹲在地上哼着歌,然后,一只修长而美丽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当时以为他并没有听到,却原来……,原来他不止听到了,还记得如此清晰,这意味着什么?我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会弹这首曲子,如今已经知道了,就不再打扰了。”也许,离开是最好的方法,今天,一切都是偶然的,偶然发生的事情,是不该打扰到人的正常生活的,于是我转身,预备离开。 “这里的茶还不错”,胤禩说,“既然来了,喝一杯再走吧。” 手用力的握成拳又再松开,这样的胤禩,这样温柔的声音,实在很难让人拒绝。其实,一切都已经是定局了,一杯茶又能改变什么?我忽然有些好笑的想,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明明没怎么样,若是这样坚持一走了之,恐怕反而显得有事了。 “既然是好,过宝山又岂能空手而回。”我笑了,转身自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有什么好茶,让八阿哥流连忘返,我虽不懂,也要好好喝上一杯了。” “这才有些像你了。”胤禩见我坐下,神情一松,初见时的疏离之色隐去,眉眼间平和而温柔便与我记忆中的再无不同,“这样的你,才是我熟悉的”,他说。 小陈很快的端了茶上来,我掀开盖子闻了闻,清淡的香气萦绕在四周,果然是极好的茶,只是,什么品种、什么产地,我是全然不知的,大大的喝上一口,半晌唇齿留香,于是我点头赞到:“果然是好茶。” “好茶吗?好在哪里?”胤禩却忽然问。 “我怎么知道,总之香就是了。”我随意的回答,只是话说出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胤禩也笑了,只是,却忽然的沉默了。 仿佛是过了很长的时间,我感觉得出,胤禩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只是,我却已不再是那个在觉得不自在的时候,会抬眼瞪回去的女孩了。时光流逝,这些年辗转着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到了这一刻,我才真切的觉得悲伤和无奈,一直以为自己还是自己,却原来,自己早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其实又何止是我,这些年中,我身边的人有谁不是在不听的变化着的?初见时,懵懂而青涩的少年们,如今,又都去了哪里?我们都回不去了,是不是? “我发现这个地方有几年了,不过却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和你坐在这里,随便的说些什么,笑一笑。”他说,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波动的情绪,只是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听你说的话,倒好像我们隔了千山万水似的。”压下心里的一缕伤痛,我笑说。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明白,千山万水,也是不足以形容我们的距离的。 “是呀,怎么说起这个。”他喝了口茶水,也笑了,只是笑容里,有一种时隐时现的落寞,“你现在好吗?”,笑过之后,他问。 “很好”我说,“胤祥对我很好。” “是吗?那很好。”放下茶杯,他的手指轻轻抚摩琴弦,“你以前哼的那个曲子很好听,不知我有没有记错,不如,你给我指正一下。” 指正?我觉得有些好笑,我哪里懂得指正,正经这古琴如何奏响还不知道的人,会懂什么指正,不过,能在三百年前,听一听和自己同一时代的曲子,对我而言,实在是一种诱惑,于是,我忙点头。 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忘记了是谁说过这样的话,我想,这话是很有一定根据的,我胡乱点头的动作,大约又沟起了一些属于过去的回忆吧,因为胤禩嘴角浅淡的笑容在加深、扩大。 昨日像那东流水, 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琴声舒缓,优美却也容易被打断,门口的脚步声急促,小陈匆匆的走了进来,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主子……” 胤禩眉头一皱,却不答茬,只是手指轻灵的拂过琴弦。 小陈有些急了,也不顾胤禩皱眉,几步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我同他坐得虽近,却也没有听到半个字,只是,小陈说完后,胤禩的手指猛的用力,琴滑出了一个极不和谐的高音,然后,停住了。 “婉然,出了一件大事,一会你回去,大概旨意就会到了,”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只是,我却从中感觉出了他的变化,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早知道了结果,所以很主观的觉得,他的眼中,这一刻竟然有火苗在跳动。 “太子被废了,”停了停,他说,“我本来该好好弹完这个曲子的,不过现在皇阿玛的旨意到了,我得赶去,婉然,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太子被废并不能让我有多少的震惊,不用说我早知道了这个结果,想来,即便我不是来自三百年后,在康熙身边这几年,这个结果,也该在某种预期之中吧。只是,一废太子,将是一些人痛苦的开端,而不幸的是,这一些人中,便包括了他和不在此地的胤祥,也许,还包括我自己吧。 “那,我先走了,我叫小陈送你出去。”胤禩说完,起身欲走。 “等一等。”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抢在他出门之前拦住了他。 “怎么了?”胤禩没料到我会拦他,迟疑了瞬间,便退了回来,站到了我的身边,“有什么事情吗?”他问,声音隐去了急切,依旧是一贯的温柔。 “太子……”我想着如何解释,又如何能让他相信,只是,急切间,却不知该如何措辞。 “太子被废了,两天前,九月初四的事情。”胤禩以为我问的是这个。 “我知道,我想说的是,太子被废,储位空虚,但是,你千万不要……不要有那个念头。”我站了起来,有些急切的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知道我还来不来得及救胤祥,但是,至少,眼下,我还来得及劝胤禩一句。 将来也许是注定的,也许还可以有所改变,但是不管注定也好,可以改变也罢,我现在要做的,都是不要留下遗憾。 “婉然?”胤禩平静的神色中,终于有了一种叫惊讶的感情出现,他的手重重的握住了我的手臂,很用力的,嘴里却只是反复的唤着我的名字,“婉然!”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过了一会,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问我。 “别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别去争什么太子之位,至少,眼下不要。” “傻丫头!”他却忽然又笑了,一只手改为抬起,轻轻拂过我的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那么你知道我为此付出过什么吗?我失去了太多了,连你也……这次的机会,我等了太久了。” “这次的机会你等了很久,你肯定自己能成功吗?如果失败了呢?你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婉然,这世上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句话,你听说过吗?” “胤禩……”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有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胤禩的选择,这是他的选择,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也许用后世人的眼光去看,在这场储位之争的战役中,胤禩只是个失败者,所以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加速他的失败而已。但是人们往往忽略了,在这个他人生大起大落的一年里,他的才华,他的能力,他对朝廷的影响力,都在最大程度的展现着,昙花一现般的耀眼,自此,在史书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即便是失败了,他也是虽败犹荣,即便是失败了,他也是俯仰于天地间的男子汉,不是吗? “婉然,有些遗憾已经是我一生也无法弥补的了,我不要再有迟疑,你能懂吗?”他放开手,走到门口,背对着我说,“不过我会选择最恰当的时机的,无论怎样,今天的一切,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第六章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我的思绪都很混乱。 脑海中反复出现着一张张不同的面孔,一个个不同的片段,我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一个巨大的转折点已经到了眼前,只是没有能知道,明天会变成怎样。 到了傍晚,康熙在布尔哈苏台行宫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命拘执之,送京幽禁的消息传到了府中,附带的,还有一份康熙废太子的诏书。 “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业四十八年,于兹兢兢业业,体恤臣工,惠养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淫乱,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戮辱在廷诸王、贝勒、大臣、官员。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窥伺朕躬起居、动作,无不探听。朕思国为一主,胤礽何得将诸王、贝勒、大臣,官员任意凌辱,恣行捶打耶。如平郡王纳尔素、贝勒海善公普奇俱被伊殴打,大臣官员以及兵丁鲜不遭其荼毒。朕巡幸陕西、江南浙江等处,或住庐舍,或御舟航,未敢跬步妄出,未敢一事扰民。乃胤礽同伊属下人等恣行乖戾,无所不至,令朕难于启齿,又遣使邀截外藩入贡之人将进御马匹,任意攘取,以至蒙古俱不心服。种种恶端不可枚举。朕尚冀其悔过自新,故隐忍优容至于今日。又朕知胤礽赋性奢侈,着伊乳母之夫凌普为内务府总管,俾伊便于取用。孰意凌普更为贪婪,致使包衣下人无不怨恨。朕自胤礽幼时,谆谆教训,凡所用物皆系庶民脂膏应从节俭。乃不遵朕言,穷奢极欲,逞其凶恶另更滋甚。有将朕诸子遗类之势,十八阿哥患病,聚皆以朕年高,无不为朕忧虑。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意,因朕加责,让伊反忿然发怒。更可恶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窥视。从前索额图助伊潜谋大事,朕悉知其情,将索额图处死,今胤礽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书夜戒甚不宁,似此之人宣可以付祖宗弘业。且胤礽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朕即位以来,诸事节俭,身御敝褥,足用布靴。胤礽所用一切远过于朕,伊犹以为不足,恣取国帑,干预政事,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 洋洋洒洒,我并没有太细的揣摩,不过约略看出,胤礽这次跟着康熙北巡,不仅殴打随扈的大臣,私下骑了蒙古王爷进贡的御马,对十八阿哥的死没有一丝悲伤之情,还在半夜偷偷割裂的康熙的帐篷偷窥。当下的总体感觉就是,胤礽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大的刺激,桩桩件件,忤逆不孝的事情,竟然这么集中的发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来太子这个职位他确实做得太久了,迫切需要换岗了。 只是,不知道胤祥怎样,会受到多大的牵连。 长久以来,虽然我没问,胤祥也没有说,不过我知道,至少表面看来,他和四阿哥胤禛一样,是站在太子这边的,这次胤禛没有随扈,算是躲出了是非的圈子,只是,胤祥怎么办呢?他究竟有没有牵扯其中,牵扯得又有多深,我无从知晓,我所知道的是,他真的很久没有给我捎过信了,哪怕是一句口信也没有。 九月初八日,康熙的旨意,皇八子胤禩署内务府总管事。 九月十六日,康熙御驾返回京城。 这一天醒得格外的早,康熙的御驾今天返回京城,消息早已确定了无数次了,心里一算,胤祥一走已经是两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出门在外,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吃的东西又是不是合自己的口味。 这么想着,人已经到了厨房,倒把这里的管事吓了一跳,我吩咐了多煮几个胤祥平时最爱吃的小菜,又亲自物色了一坛子的好酒预备晚上喝,才满意的回到卧房。 彩宁早带着人等在房中了,见我只胡乱束了头发,穿了件家常的莲青色缎袍便出去转了一大圈,这时不免跟在后头抱怨:“福晋又这样出去了,若是总管瞧见了,又有奴婢受的,说奴婢越大越不会服侍主子了。” 我听了一笑:“我不梳洗打扮便见不得人吗?若是德安下次为这事说你,你只管叫他来见我。” “我的主子,奴婢哪敢哪,德总管还没来见福晋,只怕奴婢的皮已经揭掉几层了。”彩宁也笑,说话间,手却没有片刻闲着,这时已经将我的头发梳好,正开了匣子,让我选择头饰。 其实这些珠翠手饰件件做工精细,我再喜欢不过,只是说到往自己头上戴,那就越少越好了,不过今天胤祥回来,细心打扮一下,倒可以给他一个惊喜,于是,我特意选了几样,仔细插在头上。 有很多日子没有这般的照过镜子了,镜中的人明眸如水,顾盼流光,一时自己也是一愣,耳边却听得彩宁说:“福晋,您今天真美,一会爷回来了,一定……” “这个丫头,真真被我宠坏了,什么样的话,都敢拿来混说。”打断了她的话,我笑骂,只是心里还是隐隐的期待,胤祥能够早点回来才好。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等,便是大半天过去了。康熙早已回到宫中,只是胤祥却迟迟没有回府。 “德安呢?叫他来见我。”在屋子里转了又转,我心里的不安却如同水波纹一般,点点扩散开,这样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外头早有人找了正在门口张望的德安来,我只吩咐他快点去宫门那里探听一下,可有胤祥的消息。 时间,又这样过了一个时辰,我特意吩咐厨房预备的小菜都准备齐全了,只是不仅胤祥没有回来,便是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竟然也没有一点消息带回来。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彩宁却忽然小跑着进来,也忘了行礼,只说:“福晋,不好了”,便哭了起来。 我只觉得头“嗡”的一声,眼前有些发黑,不知是这一天没吃什么东西饿得有些晕了,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这时却也顾不上了,只一拍桌子,连声的问:“别哭,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出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话呀……” 彩宁从没见我如此严厉的问话,一时也忘了哭了,却呆呆的站着,半晌才说:“爷……” “爷怎么了?”我急道,只是,我越是急,彩宁便越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回福晋,爷刚刚,进了宗人府了。”就在我急得几乎跳脚的时候,德安终于喘着粗气赶了过来,进门便跪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我倒退了两步,头重脚轻起来。 “爷,进了宗人府了。”德安仍旧低着头,声音却清晰的传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你说!”我坐到了椅子上,借以支撑起自己来。 “具体为了什么,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今儿皇上一回宫,便召诸王贝勒、满汉文武大臣于午门内,宣布废斥了皇太子,奴才托了人打听时,有人说,当时便没见爷在场,奴才觉得事情不对,忙着再托人打听时,却听说一进京城,爷就和太子一起,被送进了宗人府了。 有一刻,我真希望自己能够柔弱一些,那样,在这突然的变故出现的时候,我还可以晕倒一会,哪怕只是一会,也能让我暂时摆脱这锥心的痛苦。 胤祥被关入宗人府,宗人府又是何等的地方,它的大牢只怕比大内的监牢更让人觉得恐惧,胤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早日平安的回来,回到我们的家,回到我的身边? 只是,胤祥却不能回答我,这似乎是这些年里,他第一次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心里有一种冲动,一种去解救他的冲动,一口气走到大门口,将一众人抛在身后,却在红漆的大门前停住。 太阳的余辉已经彻底的消失了,我的四周,只有黑暗,虽然还只是九月天,我却已经深深的感觉到寒意,这发自内心的寒冷,让人止不住的颤栗。 我不知道胤祥同太子被废究竟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康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帝王的爱,太冷酷了。 他不是非常爱他的儿子吗? 如果是非常爱,那么为什么不能宽恕和包容? 为什么他不能如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去爱、去原谅?为什么他的爱要那样高高在上?为什么…… 有太多的为什么,最后却只能归结为一个,就是帝王本来便是无情。再深的爱,也不能同江山做比较,在父子之前,他们首先是君臣。 我终究没有走出自家的大门,因为忽然觉得悲愤而无力,我要凭什么去拯救胤祥呢?我能拿什么来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呢?我不知道。 身后火烛晃动,德安带着家人追了过来,见我安稳的站在门口,才齐齐松了口气。 胤祥还没有爵位,俸禄不多,所以家里的人口也少,这时看去,竟是几乎全站在了眼前,人人的眼里、脸上,都挂着深重的忧虑,进了十三阿哥府,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刻,是主是仆,又有什么分别呢? 在这样的目光下,我的头脑逐渐清醒了过来,胤祥这次出事,究竟有多严重还不知道,我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这里是我的家,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胤祥是我的丈夫,是我要一生相伴的人,为了他们,我可以做很多很多,而眼下,我要做的就是,安稳的守住我的家,等着胤祥回来。 “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吧,爷很快会回来。”再开口时,我已经平静如常了。 聚在一起的人群在我平静的目光之下,很快的散去,最后留下的,只是彩宁,“主子——风凉了,早些回去吧”,她说,声音不再那样慌张,低而柔和,如同平常了。 我微微点头,从此一言一行,更要妥善注意,胤祥出了事情,家里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我慌张,他们便更慌张,我恐惧,他们便更恐惧。 而我,不要我的家里充满了慌张和恐惧,我要胤祥回来时,家里平静幸福如最初。 回房间、吃饭、看书、睡觉…… 只有当周遭再没有其他人存在时,我才将头深深的埋入锦被中,放纵自己的情绪。 胤祥会被圈禁十年,难道这时便开始了?他才二十二岁,生命中最激情澎湃的年华,难道要从此只能困守四角的天空?而毁掉他十年青春的人,又是他最亲最爱的皇阿玛,这让他情何以堪? 日子,在等待中过得越发的煎熬,只是,我却仍旧不能有一丝一毫挂在脸上,心里不是不苦、不痛,只是,这苦这痛,到了如今才真切的明白,再难忍受,也只有自己咬紧牙关承担,我没有软弱的资格,自然也就不能软弱。 感觉上,我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的孤单过,自然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可以这样坚强。 府里众人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恢复了过来,每日各自做着手中的活计,虽然少了往日的笑语声,却也平静自然。在花厅中,德安一如既往的将府里的大事小情说给我听,等我点头或是摇头,早些时候我经常向胤祥抱怨,当家主事的工作怎么这样的繁复而无趣,当时他总是笑笑,说“你若觉得无趣,尽管让德安拿主意就是了”,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琐碎的小事,会成为我精神的重要寄托。胤祥,你知道吗?我正努力的学习管好家,家里如今一切都好,都在等你回来。 关起府门的日子,并不能阻挡消息的传入,太子被废,整个朝廷陷入一片动荡不安中,谁可以继立为储君,朝野内外,人人都在观望着。 九月二十五日,大阿哥胤禔面见康熙,说京城来了个著名的相士名字叫张明德,日前他曾经请这个张明德入府,正巧八阿哥胤禩在场,张明德当时便断言胤禩后必大贵。不待德安转述完这个消息,我已经觉得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痛了,事情的发展,总是这样的离奇。 听说大阿哥胤禔自小便同胤禩亲近,就我在宫里几年冷眼旁观,也是虽然不似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那样为胤禩示从,却也比别的兄弟亲近好多。我可以想象,胤禔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是想帮这个同母抚养的兄弟一举走上权力的颠峰,只是,事情的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情了。 见我连连发笑,德安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只得停下来,有些担忧的问:“福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你继续说好了,”我摇头,我的身子不舒服,却不在四肢,而在心里,何必白白的请大夫看病呢? “后来,皇上命大阿哥将张明德拿交刑部审问。”德安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事情发展到这里,张明德的下场已经是不问可知了,隔了两日,我才辗转听到了后面的部分,康熙在当日召见了诸子,说:“朕思胤禔是为人凶顽愚昧,不知义理,倘果同胤禩聚集党羽,杀害胤礽,其时但知逞其凶恶,岂暇计及于朕躬有碍否耶?似此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之人,洵为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也。” 一句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之人,洵为乱臣贼子,大阿哥胤禔的后半生便被定了性,这让我越发担心仍受困于宗人府内的胤祥,作为这一次随扈的三位成年皇子之一,大阿哥和太子已经定罪,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不可预期的未来呢? 等到了九月二十八日,八阿哥胤禩奉旨查原内务府总管凌普家产,到了交旨的时候,康熙却忽然斥责他:“凌普贪婪巨富,众皆知之,所查未尽,如此欺罔,朕必斩尔等之首。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 其实,自从太子被废之后,众多皇子对太子之位的争夺日渐白热化,而这其中,以胤禩的呼声为最高,就连日前的张明德案,康熙也只说:“闻彼曾为胤禩看相,又散帖招聚人众,其情节朕知之甚明。此案甚大,干连多人,尔等慎毋滋蔓,但坐张明德一人审结可也。”所以朝野内外,几乎都认为胤禩成为太子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了,虽然这其中,康熙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不过却也没有明确的表态,反而有任群臣推举的意思。没想到前后不过数日,风向便发生了变化。 我不知道胤禩接下来还准备做些什么,只是,我觉得康熙的话已经是一个比较明确的意思表示了,胤禩在朝在野,深得人心,这于帝王而言,特别是对一个逐渐老去的帝王来说,已经渐渐的形成了一种威胁的态势,所以他不会任胤禩做大,而既然他不准备任胤禩做大,那么,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找个理由狠狠打击胤禩一次,便不可避免了。 这一天,心真是焦灼矛盾到了极点,一方面真的想提醒胤禩一声,很多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不智之举,与其硬碰玉石俱焚,还不如等待更好的时机;另一方面,心里又不得不去想,历史早已经注定,每个人的命运都有着自己的轨迹,一个人的改变,可能牵扯很多的人的未来,胤禩的结局改变了,那么胤祥呢?站在他相对立场上的胤祥要怎么办呢? 我想胤禩可以好好的活着,我更想胤祥可以得到幸福,而这两者之间,要怎样的选择,才能够让他们各得其所呢? 这个问题我反复的想了很久,可惜终究没有答案,也许顺应历史,什么都不去做,才是最好的吧,让胤禩在清史上留下最灿烂的一笔,成为一个虽败犹荣的英雄,让胤祥历经磨难,成为一代贤王,帮助雍正开启封建王朝的最后一个盛世,也许,这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这天傍晚,有很美的夕阳,自从胤祥出事之后,我便没有再踏出府门半步,这时,却忽然有了想出去走走的念头。 换了百姓的衣衫,拒绝了德安叫人跟着的提议,我本不打算走远,只想在府周围转转,又能出什么样的事情,一个人最好,就这样,信步在夕阳下走着,放任思绪纵横四海,求得一刻心灵的平静。 还是那条小巷,还是那样的幽深和宁静,当一阵琴声悠扬传来时,我愣住了。 原本已经有了决定,在这一刻,却又忍不住动摇,心里终究是有些不甘吧,他们有他们的追求,我难道就没有吗?我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也有自己希望过的生活,为什么要甘心被历史和命运摆布? 就这样在夕阳下安静的伫立,在去与回之间徘徊,犹疑是我不喜欢的情绪,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喜欢干净利落,明天是怎样的,并没有人能够告诉我,那么,今天,就不让自己留下遗憾吧。 一步一步,巷子深处,还是那间极小的茶室,青布的帘子在风中轻轻摇荡,琴声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空气中回荡的,是摄人的寂静,那种寂静,仿佛天地间,只剩我一人了般。 伸手掀起帘子,外间依旧无人,只余空空荡荡的四面墙和两张桌子,一种突然而生的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总觉得有什么不那么对劲,一时却也说不清楚。 “想不到,你竟然还真的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在这过分寂静的斗室中,惊得我几乎跳起来。 这个声音于我来说,并不陌生,相反,还透露着一种熟悉之感,几乎不用再想,我转身,便准备离开,是的,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现在才想走,不嫌太迟吗?”那冰冷的声音不知怎的,已经在我身后响起,极近的距离,近到我几乎能够感受到身后人的呼吸,点点落在颈项的皮肤上。 胤禛,竟然是胤禛,一个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 “想不到四阿哥这么有雅兴,四阿哥吉祥。”既然逃不掉,那么只能面对了,我回身,虚虚的福了福。心里一时却是七上八下的,反复却只是想不出,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该是我说,婉然,你还真是有雅兴才对吧。”他微微眯了眯眼,声音依旧冰冷,“十三弟担心你,在宗人府里食不知味,而你呢?却在这里——”他顿了顿,有些咬牙切齿的说:“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他现在被关,前程未卜,你却在这里,幽会旧情人?” 第7——9章 第七章 “该是我说,婉然,你还真是有雅兴才对吧。”他微微眯了眯眼,声音依旧冰冷,“十三弟担心你,在宗人府里食不知味,而你呢?却在这里——”他顿了顿,有些咬牙切齿的说:“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他现在被关,前程未卜,你却在这里,幽会旧情人?” 血,几乎是一股脑的冲到了头顶,我只觉得耳朵轰鸣,气息不稳,手,却已经飞快的挥出。 “啪!”的一声之后,茶室归于寂静。 我大力的喘着气,仿佛空气中的氧浓度在瞬间降低了般,用力的呼吸,却仍然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手被另一只手用力压在了一张茶桌上,掌心重重的拍上来桌面,原来手掌也可以制造出这么大的声音来。 对面,胤禛一脸阴沉的盯着我,仿佛要用目光在我的脸上烧出几个洞来。 对峙半晌,他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冷酷而嘲讽,“被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可惜,我说过,你的手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我怒极了,反而也有了笑的冲动,“四阿哥凭什么说我在这里幽会旧情人?婉然并不记得,曾经与您有旧呀?” 胤禛的脸色在一瞬之间变了几变,终于,他收回了手,退开两步,平淡的说:“没错,我说的,本来就不是我自己。” “那请问,这茶室中还有别人吗?”我问。 “没有”他回答。 “那何谈幽会旧情人之说呢?”看了看左右,我拉了张椅子坐下来,这样有助于我平稳情绪,愤怒的情绪。 再次迈进茶室,我确实是想提醒胤禩一声,不过,也只是提醒他一句话而已,无关风月,为什么要被说得如此的不堪?男女之间,除了情爱之外,便再不能有其他的情感存在吗? “你不是来见人,难道是来喝茶?可以,这里并没有茶可喝,小巷陋室,有什么能吸引我们堂堂的十三福晋呢?”胤禛也自拉了张椅子来,坐在了我的对面处。 “小巷陋室,既然能吸引堂堂的四阿哥莅临,我又为什么不能来呢?”我回答,心里最初的火气消退之后,疑惑便如杂草般生长起来了,这里,我也是那日偶然经过,偶然听到琴声才寻至的,而我同胤禩,也只在这里见过那一次而已,胤禛是怎么知道的? “你爱十三弟吗?”胤禛应该是放弃了同我争论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话题,忽然这样问了我一句。 “这话要等胤祥来问我,”我皱眉,对他忽然的软化有些不适应,更多的却是在回想那天的种种,究竟是有什么人一直站在我看不见的角落,还是我看得见的这些人中,早已遍布了他人的眼线。 “这个问题也许不该我问,那么或者我可以问你,婉然,你究竟爱着谁?老八还是老十四?” 心在一刻停了几拍,并不是为了他的问题,爱谁或不爱谁,这个答案我心中早已有了,只是,胤禛会这样问,才是真正让我恐惧的。 “这个问题,依旧不是四哥该知道的。”我起身,加重了四哥两个字,强调我们今时今日的身份。今天本不该出来,这里,更不该再多做停留。 看着胤禛脸色又是一变,我忽然觉得很疲劳,这些天为了胤祥的事情,几乎没有一个夜晚睡得安稳,这一会的针锋相对,似乎耗尽了我多余的力气,真的很累,只想回去躺上一会。 “胤祥很好,你不用太担心。”见我起身,胤禛慢慢说。 “谢谢四哥告诉我。”我转身向门口走,太多的事情在脑海中盘桓,我需要睡上一觉,再好好的想清楚。 “你这就要走吗?”伸出掀帘子的手,被身后忽然伸过来的大手摁住,钉在了面前的墙壁上。 我左右闪躲,却始终躲不开迅速靠近的身体,只能让自己紧贴着墙壁,同时警告他,“四哥,请自重。” “四哥?不许你叫我四哥。”他说,声音很轻,“婉然,这就是你要的吗?离开皇宫?用这样的办法,我答应过你的,为什么你不肯多给我些时间?” 他的呼吸一阵阵落在我耳后的肌肤上,手臂和身体在墙壁间制造了一个狭小的牢笼,让我无处闪避。 “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他说,手臂缓缓移向我的腰间。 “放手,你放开!”我一愣,闪无可闪,只能奋力推开他的手臂,抗拒他的接近。 “放手?婉然,我为什么要放手,老八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他的动作忽然变得迅速而有力,将我牢牢的禁锢在他的怀中。 我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心也阵阵的痛了起来,不知是为了他这样伤人的话语,还是为了他的行为,用力的踢打他,却只让他的力道便得更野蛮。 “八阿哥可以又如何?他可以不当胤祥是弟弟,你也可以吗?”在胤禛将我猛的转过身来时,我说。女人的力量和男人比起来,实在是太微弱了,不过说到用语言做武器来伤害别人,女人和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胤祥是胤禛惟一的顾及,他可以伤害我,伤害其他人,却不能也不会伤害胤祥,这就是今天他情绪变化无常,举止反复的根本所在,而我能够用以自保的,便也只是他心里这微妙的情绪了。 他不断靠近的面孔在听到胤祥的名字时停住了,既而,我感到他手臂上的力道也一丝一丝的消失了,很多我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情绪逐一闪过,终究,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婉然,你在害怕什么?”他问,语气意外的温柔。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反问,我的确是在害怕,只是,却不要承认。 “你忽然抬出胤祥,难道不是你在害怕?”他笑了,“婉然,你永远这样嘴硬,只是,你还不十分了解男人,当他真的想要的时候,没什么可以阻挡他,最亲的人也不行。” 我的心一沉,只想在这一刻找个东西敲昏他,好夺路而逃,只是,这简陋的室内,又哪里找寻合适的武器呢? “你不用这么害怕,我要你,也总要你心甘情愿的。”他退开一步,“如果要强来,机会早就有。” “如果羞辱我是你的乐趣,那么请继续,如果你尽兴了,现在我要走了。”我想,这一刻,我已经出离愤怒了,和胤禛的相处,并不是全无愉快的回忆,最起码养心殿相对的时候,我和他还是很平和的,平和到我以为,也许我们可以算做是朋友,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总能被他用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方式说出来? 走出茶室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狭窄的小巷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的光线,我一心只想要快些离开,加上根本就看不清脚下的路,难免磕绊,会摔交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黑暗中,有人伸手扶我,冰冷的手指,接触间,惊得我几乎叫出来。 “疼吗?”那人问。 “与你无关。”我切齿,竟然又是胤禛。 “对不起。”他却说,一边拉住我的手臂向前走去,一边说:“我发现每次面对你的时候,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很多话,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哼了一声,决定不再开口。 他却说:“你恨我吧,我说了那么多伤害你的话,你尽管恨我好了,恨我、骂我都没关系,就是不准忘记我。” 这一夜梦境缠绵,围绕在周遭的,总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我拼命的跑,只是经常跌倒,到了后来,便成了在地上艰难的爬行。 这个梦我是熟悉的,没有到这里之前,我便常做,场景是从小住的家属楼,明明只有四层,只是在梦中,想要爬上去却是这样的难。 好多次,我想要放弃了,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可是仍然有如潮水般的恐怖向我袭来,催促着我快一点,快一点,家就在前面了,只要在有几步就可以回家了,回到家里,便安全了。 只是,四周,仍旧是黑暗。 我艰难的前行,挣扎着前进,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只向着一个方向。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直到光亮出现。 “婉然,你怎么了?”有人问我,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柔,那么眷恋。 前面,明亮处,一个人影出现了,他问我,他向我伸出了手。 黑暗渐渐的凝结成了沉重的枷锁,牢牢的压住了我,让我透不过气,让我的每一步变得如此的艰辛。 四周的世界是静悄悄的,只有那个声音仍然在对我说:“婉然,回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家,有人在家里等我,等着我,我挣扎着要站起来,只有站起来,才能走得快一点。 “胤祥,等着我,等着我,胤祥!” “胤祥!” 当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时,我听到有人在叫“福晋,福晋,您醒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彩宁的脸,她正有些紧张,却又极力保持着笑容的看着我,“福晋,您做噩梦了?出了一头的汗,擦擦吧。” 热毛巾敷在脸上,我松了口起,大约是昨天折腾得太久了,累了的缘故,竟然又做了这样的梦,“我说了什么吗?”起身,我随意的问了彩宁一句。 “没有,您只是一直叫爷的名字。”见我一切正常,彩宁也长出了口气,脸色有些微红的笑看着我说。 “是吗?”我点点头,我从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这一次还真是破例了,只是披衣起身时,却发现那丫头依然在笑着偷瞧我,饶是我的脸皮厚过一般人,这时也有些耐不住了,笑骂道:“你这丫头,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都是我纵的。” 彩宁一笑走开,自去催促其他的丫头送来了衣裳和洗脸的热水。 本想再叫人去打听朝堂里的情况,可想到昨晚四阿哥胤禛说的话:“十三弟的事情,我自然会想法子知会你,如今……总之,你还是不要太常派人打听的好。”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这个敏感的时期,我越是什么都不做,才越是帮了胤祥的忙,只是,要让我什么都不做的呆在家里,装成胤祥不过是暂时离京出去办事的样子,以我的修为,暂时还是很难做到的。 这一天已经是九月二十九了,我只期盼着一废太子的风波能够早日平息,事情到了如今,早已经不是某个人可以改变的了,只是再大的风浪,终究也有平息的一日,我们能够期待的,便也就是这平息之日的早点到来了。 胤禛很信守承诺,到了晚间,果然送来了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却是胤祥的字迹,“安好,勿念。” 很久没有这样了,只是对着四个字,便有大哭的冲动,胤祥,何日才能再见呢? 这样的字条,最终的结果应该是被烧掉吧,我反复的几次将它凑近烛火,却又忍不住抽回手,最后,拿出一个做了一半的荷包,小心的塞进去,然后密密的缝好,放在了枕边,这一夜,该不会再缠绕在黑暗中无以自拔了。 两天后。 因为收到了胤祥的消息,心情终归是好的,虽然在宗人府那样的地方,安好的概念很值得商榷,不过看胤祥的笔力,身体该是没有什么,而且既然惦记着我,就不会对生活失去信心,那么,胤祥失去的,就只是暂时的身体上的自由,算了算,一废太子的风波也过去了大半,看来胤祥回家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才是。 一个人在小花园散步,却听见有人窃窃私语,一个说:“这回……可惨了,也不知还有没有翻身的日子,我兄弟急得不行,只是……”声音隐隐的传来,听得不十分真切,只是话题却让我有了听一听究竟的念头,虽然非礼勿听,不过幸喜我不是君子,只是小女子,于是我忍不住走近了两步。 “这话也不是混说的,毕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那里就……”另一个声音嘀咕。 “都在这儿胡说什么,皮痒吗?用不用一个个揭了去。”正听得一鳞半爪,猛的被一声大喝一惊,几乎跳起来,我听出这最后一个声音是德安的,只是,他打断的话题,什么皇上的亲生骨肉的,难道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我自然不能出去探听情况,那么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听一听知道情况的人怎么说。 转道去花厅,命人叫了德安来回话。 “最近两天,听说了什么吗?”我问,语气尽量控制得平缓。 “回主子,最近两天,奴才按您的吩咐,并不出去打听什么,所以,还没听说什么新的消息,主子既问,奴才马上去就是了。”德安低着头,不过这词一听,就是准备过了。 “也不用刻意出去打听了,就说说这会有什么惨了,皇上的亲骨肉又如何了就好。”我不喜欢他装糊涂的样子,既然喝止别人,自己又怎么会全然不知情呢? “这——”德安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忽然有此一问吧。 “该怎么回事,就怎么说是了,犹豫什么。”我说。 “是,主子。”德安终于痛快的答应了一声,接着说:“前儿,就是二十九那天,皇上动了大气,据说是在在朝堂上就动了兵器,末了,打了九阿哥两个嘴巴,还打了十四阿哥二十板子,咱们府里头花匠的一个远房兄弟在十四阿哥府上当差,才说起这个。” 我一时无语,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过九阿哥和十四阿哥同时被打,这其中最可能牵扯进去的,便是八阿哥。我知道他终究还是没有再等待,他花了这许多年时间,苦心在朝廷内外的经营,又怎么会轻易的放弃呢?即便注定了要失败,即便我告诉他真实的历史,只怕他也是要试试的,结果同过程比较起来,在他心目中,谁重谁轻,一目了然。 到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听胤祯说起那天的真实情形。 仍旧是为了改立太子的事情,康熙竟然说“废皇太子后,胤褆是曾奏称胤禩好。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禩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胤祯到底年轻,加上康熙平时又宠着他,见自己最尊重的八哥出了事情,怎么能忍住,便同九阿哥一起跪下请求,说八阿哥绝无此心,臣等愿保之。 从胤祯事过境迁后的转述上,我几乎可以断定,当时他的是语气和言辞,恐怕都不合规矩,也难怪康熙当时就大发雷霆,训斥胤祯说:你们两个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亲王么?你们的意思说你们有义气,我看都是梁山泊义气。 跟在康熙身边几年,我完全可以想象他说这许多话的时候,都该是怎样的语气和神态,但是,我仍然有些不能想象,这些话是从一个父亲的口中说出的。这仍旧该算做是身为帝王的悲哀吧,发生在他身边的任何一件事都和家国天下有关,即便是至亲如子女,任何一句话的不慎,也会为自己招来杀身的大祸。 关于那天康熙抽了兵器要杀自己的事情,胤祯却没有再提起一个字,只是那之后的日子里,他的变化却是那样的显而易见,一个有些任性的大孩子,几乎在一夕之间成熟了起来,而他的名字,也随同他统帅的大军一起,响彻天下。 十月初二,京城里空气骤然紧张了起来,张明德的案件牵扯的人越来越多,顺承郡王布穆巴、公赖士、普奇、顺承郡王长史阿禄一并被锁拿。布穆巴更供称张明德曾与普奇密谋要行刺太子,而自己将这个消息告诉大阿哥的时候,却被告之千万不要声张。 案件涉及到了行刺太子上头,性质上便有了本质的变化,胤禩知道张明德狂言竟不奏闻,当日便被革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普奇知情不报,革去公爵,降为闲散宗室。而张明德则被凌迟处死,行刑时令事内干连诸人观看。 我以为,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便算是一个了结了,该杀的杀了,该罚的罚了,若能就此丢开手,倒也罢了。只是却不想,另一场风波竟然紧随而至。 十月十五日,三阿哥胤祉告发大阿哥咒诅废皇太子,令喇嘛用巫术镇魇太子,侍卫更是现场掘出镇魇物件十余处。 巫蛊之术自汉时起,便是最为深宫中帝王所忌讳的事情,想不到自己的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饶是康熙英明神武半生,这时也经受不住这一系列的打击,竟自病倒了。 整个紫禁城,在这以后的十几天里,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人人都在等康熙的一个决定,我自然也再收不到任何关于胤祥的信息。事实上,这些天我已经命人紧闭了府门,除了偶尔的采买菜蔬外,任何人不准擅自出府一步。 我始终不知道胤祥这次随扈,究竟牵扯到了些什么,我所能做的就只是,在这个多事之秋,不再给他招惹一丝一毫的麻烦。 康熙的病一直到了十一月仍不见好转,大约人病的时候总是格外的脆弱吧,初一日下旨大阿哥革去王爵,幽禁于其府内,撤回所属佐领后不久,便又下旨,开释了一废太子中被幽禁于宗人府的阿哥和宗室。 第八章 “福晋,爷回来了!”这天傍晚,东哥狂奔着一头扎进花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得声音颤抖。 “你说什么?”我反射般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吓得一旁的丫头失手将茶盅子扣在了地上。 “十三爷回来了,听说是皇上刚刚下的恩旨,这会儿,人只怕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东哥仍旧激动,只是说话的条理明显已经清晰了。 胤祥回来了,我只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花厅里来回转了几圈,心跳得几乎从嗓子里蹦出来了,一时却忘记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在反复的默念着他的名字,胤祥,他回来了。 “福晋?”彩宁从外头进来,大概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吧,脚步有些急,几乎和正在转圈中的我撞在一处,也幸好她的这声招呼,终于唤回了我的理智,把她从门口拉开,我开始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府门口。 红漆的大门正缓缓打开,府里的下人跪了一地,我加快了脚步,原本不长的一段路,却似怎么也走不完一般,绵延在脚下。 胤祥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身淡淡的天青色的长衫,衬着明亮的眼睛和唇边柔和的笑容,仿佛几个月的时间里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一般,在进了门后站住脚,迎着我。 脚步忽然有些虚软,不知道是脚下的花盆底太高了,还是我最近太缺乏锻炼,竟有些不能支持自己的体重般,忽然跌了下去。 “婉然!”耳边是他的轻呼,眼前一花,在膝盖堪堪触地之前,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你总是这么不小心,可真伤脑筋呀。”他的声音柔柔的传入耳中,“叫我怎么放心你呢?”他问。 “胤祥!”我只能呼唤他的名字,却抵挡不住汹涌的泪水,把头埋入他的怀中,让他的气息环绕着自己,心却忽然静了下来,回到了她原来的位置上,觉得好舒服,也好安全。 “不哭了,乖,大家都看你呢!”胤祥的手加重了力道,将我紧紧的抱住,语气却更加的柔和,一边哄着我,一边用下颌轻轻的磨蹭着我的头发。 将眼泪在他胸前左右蹭了蹭,我才抬头,同时抬高自己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胤祥瘦了很多,目光虽然仍旧澄净明亮,只是其中却添了我不熟悉的沧桑感,这让我的心一沉,更多的,却是心痛。 手微微的用力,胤祥的头很自然的靠向我,与我额头相抵,我却微微侧头,在他一愣的时候迎了过去,很轻的吻在了他的唇上。 胤祥的唇永远的温热的,在一愣过后,便迎向了我的,不再容我退却,辗转缠绵间,仿佛天地都已经不复存在,宇宙洪荒,便只剩下了爱恋,原来这便是爱恋,再见的一刻,我忽然了悟。 “婉然,我想你,好想你。”放开我的唇时,胤祥说。 “我也是,所以,别再丢下我,无论你去哪里也好。”有些无力,不过可以挂在他的身上,我想,这样也很好,省了很多力气。 “好,走到哪里,我们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他笑,很开心的笑,同他刚刚回来的时候,嘴角的微笑截然不同,是我喜欢的那样发自内心的愉快的笑容。 “你不可以反悔。”我用力勾住他的脖子,笑看他:“现在反悔也迟了。” “不反悔,我保证!”胤祥松开抱着我的一只手,做了个发誓的姿势,引得我大笑,却接着说了一句让我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话,“我们是站在门口继续,还是回房?” 我怎么忘记了,这里还只是阿哥府的大门口,不仅是大门口,这里还聚集了整个府里的所有人,他们都来迎接这里的男主人回家,天呀!我怎么就忘记了,真是一世的英明呀…… 我赶紧后退,想要退出胤祥的怀抱,却听他说:“现在才害羞,晚了。” 嘴里不免要为自己辩解上两句,只是还未开口,眼前的世界便又是一花,人已经被胤祥拦腰抱起。 躲在他的怀抱中,我还是偷眼向大门口看了看,才发现,刚刚站满了人的地方,此时竟然是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这才想到,一般情况下,主子上演什么限制级镜头,其他人都会很识趣的悄悄退开,刚刚太紧张了,竟然忘记了。 晚饭因为胤祥的归来而格外的丰盛,只是坐在桌前,我却仍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大厅里进进出出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可是这笑容落在我的眼里,就总觉得有些……的意味。 胤祥也在笑,从坐在那里时就没有停过,就如同他的目光,从没有一刻从我的脸上挪开一样。 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不免嗔他一眼,只是目光相接的时候,我的心却是一惊,胤祥一直再笑,只是他投诸于我身上的目光,除了缠绵的痴意之外,却还隐含着一种说不清的痛楚。 怎么能忘记呢,这次他被关了这许多的日子,即便是没有受更多的苦楚,心灵上的伤痕也已经划上了,恐怕此生再难愈合。 这些伤痕来自他最亲最爱的皇阿玛,那个在他孤寂的少年岁月中,给予了他关心和宠爱的人,现在,又要来将这一切夺走了。 有些食不知味,不过我却仍旧不停的夹菜到胤祥的碗中,同时,也大口的把他夹给我的吞下去,尽管吃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些什么了。 我们必须要吃饭,好好的、多多的吃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迎接以后一切不可预知甚至不可抗拒的打击的本钱。 胤祥,一切还只是开始,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虽然这条路于我们而言,注定了坎坷和不平,但是,这是你的选择,是我们的命运,又有什么好怕呢? 我的手不知不觉就落在了胤祥的脸上,轻轻抚过他的额头、他的眉、他的眼,然后,微笑着看他。 “吃饱了吗?傻看着我干什么?”胤祥也抬起手,轻轻的握住我的,一同贴在他的脸上,收回了忧伤,有些孩子气的问我。 “就是看不够,怎么办?”我歪头,笑看他。 “我们有一辈子呢,怕你会看厌了。”他说。 “是呀,我们有一辈子呢,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到时候我老了,对着我的时候,你可不许闭上眼睛,嫌弃我的皱纹。”我顺着他的话说。 “婉然!”胤祥轻轻的叫我的名字,手却是用力的将我抱入怀中。 一个温暖的怀抱,在这个时候,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忽然希望我们就在这一刻老去,再看时已是两鬓斑白,想起了很多年前,好朋友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胤祥的吻点点落在我的额头、眉眼上,最后移到了我的唇边,从温柔的轻触,到火热的辗转相缠。 周遭渐渐变得无比寂静起来,我只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水上一般,开始虚软无力,耳边能够听到的,就只是彼此的心跳声,那么急,那么有力。 “婉然,我们要个孩子吧,好不好?”隐约着,似乎是胤祥这样对我说。 “嗯!”我已无力说话,只能这样回答他了。 孩子,一个像我又像他的生命,我开始真切的期盼他的到来了,在更大的风波到来前,希望他能够给胤祥带来更多的勇气和力量,还有……更多的爱。 那一夜,始终是在这样的半梦半醒之间度过的,过去,胤祥从未如那夜般的痴缠,竟不肯有一刻的放手…… 再醒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阳光照在了薄雾般的纱帐外,明亮得有些刺目,冬天里难得有这样暖的太阳,我微微一动,便觉得腰间紧了紧,是胤祥,这一刻,他仍旧在梦中,却仍旧不肯稍稍松开手。 心里觉得有一丝的甜,在缓缓扩散开,把头靠进他的胸膛,去听那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纱帐把浮华和权势隔绝在了外面,留下的,是最真实的幸福。 这幸福,虽然短暂,却足以回味一生。 十一月的京城,同往年一样,寒冷而多雪。 胤祥回到府中之后,过的却仍然是一种半封闭的生活,没有圣旨,绝对不踏出府门半步,每日不过是看看书,偶尔同我拉着手在小花园里逛逛。 这几个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该如何问他,而他,也选择了不说。只是,尽管他什么都不说,我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改变,他沉默了,虽然伴在我身边的时候,他仍旧说笑,可是人骨子里的孤寂,能瞒得住外人,又怎么能瞒住我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他什么都不说,就是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希望我不要同他一样忧伤,只是,我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太多的事情,我发现,根本没有答案,至少眼前是这样。 于是,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的时候,我选择了静静的观察,观察他的言行,等待一个恰当的机会。 这一夜,痴缠了许久,我有些昏昏欲睡了,同往常一样,侧了侧身子,在他怀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夜还长,这是我喜欢冬天的一个理由。 “要是我一无所有,我们还会这样在一起吗?”胤祥忽然轻轻的问,其实我并不肯定他是在问我,也许他也是在问自己吧。 “当然,”我依旧决定回答他,尽管我真的很想睡。 “到时候我们怎么生活?”他笑了,轻轻点点我的鼻尖,柔柔的说:“累坏了,睡吧。” “你耕田,我织布。”忽然想起了天仙配的经典台词,我有些精神起来,翻身,在他怀中支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很美的眼睛,在朦胧而微弱的光线下,闪亮得如同夜空中的繁星。 “耕田?这个倒难不倒我,可是,婉然,你确定自己会织布吗?”他有些好笑,单手支在脑后,另一只手却轻轻的抚摩着我的头发。 “我会学。”我有些不满的皱皱眉,随手拍了他一巴掌。 “傻瓜”,他又笑了笑,拉过被子仔细替我盖好,才说:“逗你玩的,那个很伤神的,你身子不好,还是多歇歇是正事。” “伤神吗?我听说四嫂是个中高手呢,我还想着回头向她请教呢,不是开玩笑,我真想学的。”我半真半假的说,早听说四阿哥经常带着福晋在他们的别墅男耕女织,还画了不少耕织图,我却不大相信,身为皇子,他会对这些真的敢兴趣,不过是投康熙所好罢了。 “四哥和四嫂?”胤祥一愣,半晌才说,“不需要,你并不需要这样做,我……”后面的话,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不知怎么,我就觉得,他没说出口的话是:我并没有那样的野心。 后来,我自然也真的没有学织布,毕竟快过年了,要操心的事情还很多,这是我当家作主过的第一个年,忙乱是不免的。 当家后,特别是胤祥出事的这几个月,我越发的感觉到要好好当家是一件多么苦难的事情,胤祥的俸禄米银一停就是几个月,他建府的日子短,也没有什么田庄可以收地租,开始还不觉得,但是到了如今,就感到捉襟见肘了。 只是,这些,我并不预备让胤祥知道。 他的烦恼已经太多了,不能再为这些琐事伤神了。 胤祥看书的时候,我常常在另一间屋子里发呆,用力的回想曾经学过的经济方面的知识。 坦白说,其实我对于理财之事是一窍不通的,每天看帐本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幸好,府里现在每天都在收缩开支,不然,还真是苦恼。 苦中作乐的时候,我就安慰自己,现在我们穷一些,也有穷一些的好处,没钱就不花钱,省心。 不过我自己心里也知道,这样的节约开支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日子拖久了,胤祥早晚会发现,到时候,怕他会更难过吧。 记得以前一个好朋友就说过,永远不要指望货币不贬值,要想怎么用钱生钱。 可是,钱要怎么生钱呢? 用三百年后的方法可以买国债、买股票、买房子,但是现在呢? 发呆的时候,胤祥不知何时进了屋,坐在一边,轻轻将我拥入怀里,“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在想——”我微微一笑,回眸看他,“在想,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胤祥一愣,说道:“怎么好好的想起这个?” 是呀,好好的怎么会想起这个?我自己也有些好笑,大约是那天胤祥的话太诱人了,一个孩子,一个我曾经存在的最好证明,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就是,他也许已经来了。 半个月,感觉上,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平静的半个月,我们闭门不出,没有朝廷,没有权势,没有纷争,有的只是柴米油盐的琐事,除了有些不事生产外,我想,我们同全天下的平凡夫妻并没有不同,只是我和胤祥心里都明白,日子,不会永远这样安静的过下去。 十一月十六日,胤祥奉旨入宫,前一天我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太子的事情,大局已定。具体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只是听说康熙令群臣推举皇太子,结果群臣都推举八阿哥,康熙听了很不满意,当时就说:立皇太子之事关系甚大,尔等各宜尽心详议,八阿哥未曾更事,近又罹罪,且其母家亦甚微贱,尔等其再思之。 我猜想,复立胤礽,也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了,只是同样是自己的骨血,康熙对几个儿子的态度,还真是截然不同,难怪曹雪芹会说,天下的父母,心都是偏的。 这一日,胤祥回来得很早,听到东哥进来通传的时候,我只来得及迎到门口,眼前帘子一掀,胤祥便裹在一团风雪中进了屋。 我这才发现,外头竟然飘起了雪花。 “冷吗?”我问胤祥。 他只是一笑,也不回答,直接抓起我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触手的感觉自然是冷的,我皱了皱眉,抽回手帮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便拉他到暖炕上坐了,一边吩咐才彩宁拢个火盆过来。 “你自己在屋里,怎么也不拢个火盆?”胤祥微微有些奇怪,“屋子里怪冷的。” “那是你刚从外头回来,那里就冷了,只是我受不了那碳气罢了。”我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于是问他“今天皇上召见,可发生了什么事?” 胤祥只是微微一笑说:“倒是有两件喜事。“ “哦?是什么?”我问。 “皇阿玛释放了二阿哥。”胤祥说,我只能在心里微微叹气,然后笑说:“还真是一件喜事,那另一件呢?” “四哥小的时候,皇阿玛曾说他喜怒不定,今儿在殿上,四哥说‘喜怒怨不定一语,这十余年以来省改微诚。今年逾三十,居心行事大概已定,喜怒不定四字关系臣之生平,恳将谕旨内此四字恩免记载。’皇阿玛也准了。”说这话的时候,胤祥神色中是十分的喜悦和欣慰,停了停才说:“叫人备点酒吧,我们都没有这样在家里,围着小火盆喝过酒。” 都说酒可以让人快乐,我自然没有阻止理由,当下吩咐厨房准备,几碟下酒的小菜,一壶清酒,我们相对而坐,烛火跳跃,光线在彼此的脸上晃动、摇曳。 “苦了你了。”胤祥说,然后将酒一仰而尽。 “怎么忽然说这个?”我执起壶,添酒,心里却是一惊,究竟还是瞒不住吗? “婉然,其实——”胤祥迟疑,却终于重重的握住了我的手,“你该有更好的生活的,我以为我可以给你,但是——” 他后面的话,被我捂在了口中,“我很好,不要这么说。”我说,幸福或是更好的生活,并不一定是要被给予,而是该自己去创造。 “不会一直这样。”他的手越过小小的炕桌,轻轻落在我的头上,又顺势滑落到肩膀。 “当然了,我知道。”我微笑,轻轻举起手中的杯,“我敬你。” 宿醉的惟一结果就是头痛,起身时,胤祥早已经去上朝了,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原点,仿佛这几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的平静。 十一月十九日,康熙帝命梁九功传谕:“前拘禁胤礽时,并无一人为之陈奏,惟四阿哥性量过人,深知大义,屡在朕前为胤礽保奏,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 我私下认为,夺嫡的方向,至此,算是发生了一个很微妙的转变,虽然之后的十一月二十八日八阿哥被复封为贝勒,但是,这场斗争,高下已分 第九章 康熙四十八年,在朝野上下对康熙将立谁为皇储的猜测中到来。 其实我不明白,康熙准备复立太子的心已经这样明显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自然,这些人此时的想法,我根本无从了解考证,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胤祥偶然会说起的星星点点,对于朝政,胤祥看似和过去并没有两样,但是我知道,他的心有些冷下来了,不再夜以继日的把自己关在书房忙碌,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同我一起翻翻书,随便聊些家居的琐事,甚至喝些酒。 只是他喝酒并不图醉,倒是我这陪喝的人往往不胜酒力,其实很多的时候,我宁愿他能够醉一场,将心里的苦发泄出来,只是,他却不醉。 正月未出,宫里却忽然传出了消息,说是良妃娘娘病重。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正瞧着胤祥下棋。 良妃的身子并不牢靠,这是我知道的,只是大年下忽然这么病倒,却也奇怪。 “你在良妃宫里呆过,这个时候,论理论情,都该去请安的。”胤祥见我并没有要进宫的打算,只得提醒我。 我闻言也只能点头,其实我自然知道自己该去请安,只是,顾忌却实在太多了。 虽然胤祥没有提起,不过我也大概猜到了良妃病起,必然同八阿哥胤禩有关。复立太子在即,康熙急于要否定胤禩而肯定胤礽,恐怕会从各个方面打击胤禩。 我几乎有些不敢去想了,胤禩身上,最不能同其他皇子,尤其是胤礽相比较的,大概就是他的出身了。 眼前晃动着良妃纤细的身影,美丽得有些如梦如幻。我不知道康熙是不是真的爱过她,只是隐约的觉得,她是爱他的,但是她也是骄傲的,因此她可以承受所有人的冷眼,承受他的冷落,却不能承受一句来自他的诋毁。 只是,事实上,情况比我能想到的竟然还要糟糕。 在储秀宫里,我遇到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有多久呢?大约久到我已经将她从我的记忆中刨了出去。 眼前的人,便是夕日的凌霜格格,今日的八福晋。只是,我却已经没办法把她同我的记忆联系起来。 还是一样的娇艳明媚,还是一样的有些飞扬跋扈,只是,眼神里,很多东西却变了。 起身告退时,她意外的也站了起来,同我一起退出。 “想不到我们有一天会这样站在一起。”在储秀宫门前,她与我并肩,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吗?”我微笑,脚下微微停了停,同她错开半步,才说:“八嫂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婉然!”她却在身后叫住我,“今时今日,我们是一样的了,我并不能怎样你,又何必这样急着走?” 我只得站住,回身,面对她。 “你很——幸福。”她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却只迟缓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八嫂难道不是吗?”我反问,却在话出口之后,瞧见她的脸色瞬间雪白一片。 不是不后悔的,不过话已经出了口,后悔也难了,只是,看她的神色,又不似不幸福的样子。 “每个人心里对幸福的理解都不同,大概是如人饮水吧。”她缓缓向前,仍旧与我并肩。 如人饮水吗?我暗叹,冷暖只有自己知道,只是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女,却真的变了,有些犀利,更多的,却似一种无奈。 “你知道良妃娘娘为什么病得这样重吗?”出宫后,我们走到并排停的马车前,她忽然问我。 “天气冷暖不定,偶然感染风寒。”我说,这是太医的官方说法。 “是吗?这你也信了?难道你没听说?”凌霜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说不出的讥诮。 “难道不是吗?”听她这样提起,我已经猜到了其中自有一番曲直的内情,既然她提起了话头,必是准备告诉我,倒是不必太急了问她。 “‘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这就是皇上的原话,”凌霜忽然停住了脚,转头看我,“如果十三阿哥将来这么说你和你的孩子,当然,你还没有孩子,不过大概早晚会有吧,你会怎么样?” 我一愣,只觉得寒气自脚下汹涌而上,很冷,毕竟还是冬天呀,这风好像把心都冻住了似的。 缓了缓神,凌霜已经走到了自家的马车前,挺着胸,头抬得高高的,一步一步上车。 宫门口,一队当值的侍卫正好走过,我也不理会,转头往自己的车前走,只是转身间,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却在眼前晃过,随之而来的,是很清冷的目光。我下意识的转身去看,却又并没有异常,只是听到侍卫们的脚步整齐的经过。 走到车前,我终是忍不住又回头,在侍卫们的背影中,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而我之所以眼熟,是因为那天他旋风般的骑上马就跑,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常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该是这么名字,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和我,不,正确的说,是和婉然,有什么样的亲属关系。 其实回想一下,那天的情形有些混乱,不过关于这个常宁,我还真有些无从下手打听的感觉。 算了,操心的事情已经不少了,何必再自寻烦恼呢,我摇了摇头,上车。 回家的路上,我特意绕了个圈,买了蜜饯和几样小点心。这些东西,在小摊子上买,又便宜又好吃,比吩咐厨房做经济实惠得多,最近一直喜欢这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路过绸缎庄的时候,我又吩咐车停下来,过年的时候,也不过给胤祥做了一身衣服,眼见年过完了,天气就要转暖了,该是换夹的时候了,今年虽不同于以往,可也不该差得太远才对。 选好布料,出来时才发现天都黑了,女人的天性吧,看到可看的东西,就会流连一阵子,胤祥总是要等我一起吃饭的,今天一早出来,也不知他吃了晚饭没有。 从下午开始,北风就一直没停过,这会,其间竟然夹杂了大片的雪花席卷而来,很多人家门前挂了灯,远远望去,昏黄的灯光,映着漫天的飞雪,却有一种温暖又萧瑟的感觉涌上心头。 府门口还没到,车夫却忽然砰的跳了下去,我一愣,就听见车夫说:“奴才给爷请安。” 手一把掀起了帘子,触目的就是胤祥的脸,他站在门前,红绒顶的帽子上,却挂了白白的一层,黑绒的披风上也是,而他就那样站着,在这漫天风雪中,在府门前两盏灯笼柔和的光亮下。 “胤祥!”我叫他,一时也忘了车并没有停稳,匆忙的起身就想跳下去。通常我喜欢这样下车,感觉很爽快和干净,当然,不能让胤祥看到。 “婉然!”胤祥的惊呼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微一犹豫,反而几乎跌到车下,当然,不过眨眼的工夫,人就落入到了胤祥的怀中。 “你存心的,存心要吓死我!”胤祥指控我。 “没有,是你吓了我一跳,害我掉下来的。”我伸手环住胤祥的脖子,安心的把头靠过去,可是头上的钗子却刮在了他的盘扣上。 “有你这么下车的吗?”胤祥说,“别动!” 头发被拉得很痛,只是,我大有越动越糟糕的趋势,只好保持姿势不动,任由胤祥抱着我回到了家里。 这只钗是我最喜欢的,虽然很重,不过很美丽,丝丝缕缕的感觉,我从来不知道,它还可以缠在扣子上。 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头发拆开,让钗与我分离,然后再小心的从扣子上绕下来。 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又和平时一样,长发扎在脑后,随意得不能再随意,“这个头发我梳了很久的。”夹了口菜,我有些遗憾,本来还想让胤祥好好欣赏一下,结果…… “我的婉然,怎么打扮都好看,不打扮也好看。”胤祥也夹了口菜,却是放在我碗里的,最近我挑食挑得越发的厉害,饭桌上,经常被他监督。 “有蜂蜜吗?”我问。 “没有,要准备吗?”胤祥一愣,站起来就要喊人,吃饭的时候不让人在旁边伺候,是我规定的新家规。 “没有蜂蜜,你的嘴巴怎么这么甜?”我笑,拉他坐好。 “哪有甜,实话实说而已。”胤祥一本正经。 我笑却不再说什么,被人夸漂亮,心里还是得意的。 吃过饭,胤祥拉我坐在暖炕上,通常这个时候,我们会各自找一本书,读一阵子然后睡觉。 他拿的是什么书我没留意,我却翻了又翻,也没打定注意看什么,最后胡乱抽了一本,拿到手里一看,却是孙子兵法。 兵法也好,说的虽然是行军打仗,不过道理却可以通用,在我现在生活的环境里,尤其适用,看吧。 书翻开,我靠在胤祥身上,只是却没看进一行字,感觉上,就是字都在走动,而我,眼皮却沉重得睁也睁不开。 自然,再醒来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我最近很嗜睡,基本达到不管时间地点的程度了,可恨的是胤祥也不叫我,就任我这么一觉睡到大天亮。 天亮的时候,有宫里的消息说良妃的情形很不好,胤祥叹了口气,叫人进来服侍我梳洗,很不好的意思,大约就是真的很不好了,虽然没有早朝可上,不过他也照样穿戴起来。 这一天的早饭吃得很沉闷,胤祥一直不开口,我自然想到,他的生母早逝,此时,大约是物伤其类吧。 我有些不敢往下想,我不相信生命会脆弱如斯。 进宫请安的时候,看见好几个府的马车并排停着,良妃的寝宫里,却安安静静。 碧蓝正靠坐在暖阁门口的地上,垂着头,见了我进来,一惊,马上站了起来。昨天我来的时候她正好不在,所以这还是这些年里,我们第一次见面。 “碧蓝。”我叫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一晃眼,竟然过了这些年了。 碧蓝看着我,迟疑了半晌,嘴唇有些颤动,只是说出口的,却是:“福晋吉祥!” 我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心酸却无泪,只能叹口气说:“姐妹一场,何必这样生分?” 轻轻掀起暖阁的帘子,良妃正睡在里面,比起昨日来,更消瘦憔悴了一层,难怪要说不好。 “太医怎么说?”我无声的放下帘子,退出来,看向碧蓝,她的眼睛细看之下红红的,该是刚刚哭过。 “太医说,主子思虑太过,加上平日就弱,此时……”碧蓝只说了这些,便哽咽难言。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想着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又转身掀帘子,看良妃睡意深沉,想着外面宫女都在,碧蓝离开片刻却也无妨,便拉了她,到良妃日常读写的地方,放下帘子,我才问她,“这些年,可都好吗?” “还好,主子对我很好,在这里,也过了这些年的安生日子。”碧蓝和我相对而坐,擦了擦眼角,却问我:“你这些年呢?” “我……”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了,离开储秀宫的这几年,经历得实在太多了,又怎么是好或者不好就能轻易概括的,因此我也只能说“很好。” “是呀,十三阿哥是个好人,你一定过得很好,婉然,你知道吗?当年吟儿姑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碧蓝淡淡的笑,声音依旧清脆甜美,只是,神色间,却不复当年的天真。 “吟儿姑姑?可……有她的消息吗?”我问,当年吟儿出宫,我并不知道,这些年,也不知她流落到何处了。 碧蓝摇了摇头,良久方说:“不过是配了人,这原就是我们的命。” 命吗?我呆了呆,大约是话题太过沉重了,两个人一时竟然相对无语。 “我去倒茶吧,婉然,你还愿意我这样叫你吗?”碧蓝想了想还是说了。 “当然!”我笑,进了这屋子半晌,惟一发自内心的。 “那你等等,”碧蓝起身,出去。 我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终究还是想再去瞧瞧良妃。 良妃睡着的暖阁还是很安静,我的手触到帘子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里面细微的声音。 “你讨厌我,我知道,”一个熟悉的女声,我听了一呆,既而很疑惑。 “我知道,如果你能为胤禩做主,你大约更喜欢他娶婉然那个丫头吧,可是胤禩偏偏娶了我,”里面的声音说,“我既然嫁了他,就是他的人,他和与他有关的人或事,我不能不管。” 凌霜会来其实不奇怪,只是她在同良妃说话吗?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口气? “你以为你死了便一了百了吗?你死了就没人会记得胤禩的出身吗?你怎么会这么想?这些根本都不会结束,你明明知道的,可你宁愿选择逃避。”凌霜声音冰冷,和我认识的她大不相同,“对胤禩来说,你是无可取代的,他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的支持和鼓励,而你呢?你想选择在他最失落的时候抛弃他,你叫他还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 我缓缓的收回手,听里面断断续续的咳嗽,这个时候,这个话题,我不方便进去,只是,却又有些担心。 看样子良妃是醒了,而凌霜,在用激将法吧,只是,却是一步险棋,有效或是无效,都很难说。 “婉然,你怎么站在这里?”就在我反复思量的时候,碧蓝却进来了,托盘里放着两个茶盅子,有些奇怪的问我。 我心里知道不好,只是要待退步已然晚了,眼前暖阁的帘子已经刷的拉开,凌霜露了露头,见了我,有些嘲讽的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是,弟妹,我都不知道,你有偷听的习惯。” 我脸上滚烫,只是却无语以对,里面良妃忽然大咳起来,片刻,竟然有些喘不得气的样子。 “快传太医!”我吩咐碧蓝,一边同凌霜抢到床前。 良妃不语,只是牢牢的抓住凌霜的手,伴着剧烈的咳嗽,呕出大口的鲜血。 胤禩冲进暖阁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额娘!”他叫,几步冲过来,跪在床边,良妃只是喘着,却无力开口,“额娘!” 我起身,觉得头有些昏昏的,胤禩到了,怎么太医反而还没来,得出去瞧瞧。 “额娘!你醒醒,你看看我,”身后,胤禩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激动,记忆里,他一贯是沉静如水的,少见情绪如此失控,看来良妃的情形真的不好,我加紧脚步,走到门口,太医已经匆匆赶到。 蓦地,身后却是胤禩大声说:“你对我额娘说了什么?”接着是椅子翻倒的声音。 我带着太医转身进来,良妃床前,胤禩死死的抱着母亲,竟然不肯让太医靠近,我皱了皱眉,看向凌霜,此时凌霜却站得远远的,面色灰白,身前,还有一只正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凳子。 “来人!”我叫宫里的宫女,“快把八爷拉开,让太医看看良妃娘娘。”碧蓝闻言,忙带了人上前,只是走在前面的两个宫女都被胤禩挥开了,倒是见了碧蓝,胤禩方有些回神的架势,跌跌撞撞的起了身。 我过去想拉凌霜一起出去,不妨却被她一耸,几乎跌倒,好在,一旁一个小宫女挽住了我。凌霜却独自一个人,昂着头,走出暖阁,径直向殿外走去。 “你去哪里?”胤禩坐定,瞧见了,“我问你的话还没说。” “没什么好说的,你认准了,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你……额娘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她病着,你还要来气她?”胤禩呼的站起来,声音都有些变了,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发这样大的火,一时无所适从起来。 “你也说你额娘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我又何必气她?”凌霜发起火来,自然是从来不让人的,便是胤禩,也不让半分,这时索性也不走了,转过身来,神情越发的倨傲。 “碧蓝,你说,你都听见了什么?”胤禩转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碧蓝。 “八阿哥,奴婢不敢说。”碧蓝跪倒,非常委屈,只含泪看着胤禩,说:“十三福晋当时在门外,奴才离得远些,也没十分听真切。” 我倒退了两步,坐在一张椅上,有些莫名,又有些了然的看向面前的几个人。 “贱人!”凌霜猛的上前几步,手挥起,两个大大的耳光,刮在了碧蓝的脸上,留下红肿的同时,还留下了长长的两条指甲划痕。 碧蓝并不尖叫,只是匍匐在地上,低低的抽泣,凌霜见了更气,抬脚便要去踹。 “够了,你还要怎样?”胤禩抬手拦住凌霜,后者却猛然尖叫了一声,奋力推开他。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般,定格在我脑海深处的,只是一片红,那是血的颜色,自凌霜跌倒的地上,向四处扩散。 凌霜那天穿了一件好长的斗篷,推开胤禩的同时,她踩到了斗篷的一角,重重的跌在地上。 我起身过去扶她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一张一闪而过的笑脸,肿胀,嘴角还挂着血痕,可怕的笑脸。 血的味道直冲过来,我还没碰到凌霜,已经干呕起来,再后来,殷红的血流到了我的脚边,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只是觉得虚软到无力。 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家中了,胤祥正在我身边坐着,牢牢的握着我的手,眼睛中有红红的血丝。 “你怎么了?”我问他。 “我很好,你怎么不问自己怎么了?”胤祥的声音有些沙哑,见我醒来,便握住我的手,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上。 “我怎么了?”我有些害怕,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我不记得自己晕血呀。 “你晕倒了。”胤祥说。 “我就是晕倒了吗?”我问。 “那你还想怎样?婉然,你自己也不知道吗?”胤祥的问题有些奇怪。 “我知道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晕了,真的。”我有些傻傻的。 果然,胤祥露出了个有些苦笑不得的表情,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才说:“你呀……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昨天有多危险,我现在还很后怕。” “昨天?”我愣,凌霜震惊的看着地面的表情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胤祥。 “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你就晕倒了,八嫂……”胤祥有些迟疑,看了看我。 “八嫂如何了?”我问,想要坐起来,却被胤祥按住。 “你身子还有些虚,再躺躺吧,八嫂也没怎样,只是,她有了身孕自己也不知道,昨天,没了。”胤祥说。 我一时也无语,半晌才说:“她怎么这样糊涂。” “还说她糊涂?”胤祥却接过了话,“你难道就不糊涂?” “我怎么糊涂?”我不服气的问。 “那我问你,你要做母亲了,自己知道吗?”说这话的时候,胤祥的脸上光彩闪烁,和刚才我醒来时见到的憔悴模样迥然不同。 “你说什么?”我几乎又要坐起来了,却被他再度压回到床上,“你说……我怀孕了?” “糊涂的额娘,难怪宝宝要发火了。”胤祥笑了,笑容中都是宠溺。 “真的?”我一时激动得只想大叫,我的月事一直不稳,几月不来原是常事,因此自己也不曾留意,想不到,竟然真的…… “太医看过了,说一切都好,只是你身子弱,要好好调养。”胤祥告诉我,手却很温柔的放在了我的腹部,“在这里,一个多月了。” “不知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也把手放在腹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男女都好,都是我们的宝贝。”胤祥笑,自从透露了我怀孕的消息后,他便不再掩饰,只是一味的傻笑。 “对了,良妃娘娘怎样了?”到了晚上,胤祥照旧宽衣躺在床上,将我拉入怀中时,我总算想了起来。 “说来也奇了,昨天闹得那么厉害,到了今天,却好了,太医说,照这样,便是不妨事了。”胤祥说 第10——12章 第十章 整个正月,就在一片乱烘烘中度过了,朝廷里很多支持胤禩的满汉大臣获罪,政局却渐渐明朗起来。 胤祥和我的日子,在这动荡的时局中,由于偏安而保持着旧有的平静,我不知道这平静能够维系多久。不过此刻,关起府门来,这里却充满了宁静和幸福。而我的怀孕,更为这宁静和幸福里,增添了浓浓的期待。 我和胤祥,不止我们,还有整个阿哥府,都在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 胤祥变得很紧张,从每天我起床开始。 二月天乍暖还寒,胤祥上朝要早起,往日我是起不来的,但是现在也不知怎么了,我往往醒得比他要早很多,到了差不多的时间,我经常穿了单衣就起身,招呼人拿他的朝服进来。胤祥怕我着凉受寒,于是变得越发的警醒,几天之后,就发展到我夜里翻身,他都会惊醒的程度。 我笑他:“真不知是我怀孕还是你怀孕,紧张成这个样子。” 他回答我说:“我倒宁愿是我怀孕,我是比较能够自律的,不会做什么危险的动作。” 我气,分明是在批评我,却偏要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让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过说笑归说笑,我却认真的计划,准备再给胤祥收拾一间屋子,他白天要上朝,勾心斗角不是他希望的,却是他不能逃避的,晚上如果睡不好,恐怕我还没生,他倒先累倒了。 只是收拾哪里的房子呢?白天趁着胤祥不在,我在府里转了转,适合的屋子都离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远,离我们住的近的地方都不适合。犹豫了半天,我又考虑在现在的屋子里加一张床,只是屋子是够宽敞,可是已经有一铺暖炕和一张床了,若是再加一张,实在不符合美学的原理。 晚上我把烦恼说给胤祥听,他有些不高兴,伸手将我圈在怀里,对我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每天这样抱着你,不然睡不着觉。” 我忍不住好笑,胤祥的话活脱是一个孩子的幼稚语言,有撒娇和耍赖的味道,这样算来,我不是一下子多了两个孩子,天呀! 我把自己的感觉告诉胤祥,引来了他更大的不满,他坏笑着将我转过身来面对他,在我不防备的时候吻住我,在我有些透不过气的时候才说:“不许说我像小孩子。” 我笑,虽然我很想保持严肃。 “我比你大两岁吧。”晚上,胤祥很郑重的忽然问我。 “这个……以生理年龄来说,是的。”我斟酌比较再三,觉得如果抛弃心理年龄,他比现在的我大,也是事实。 “什么生理年龄?比你大就是比你大,那,我比你大,不许说我像孩子,只可以我说你像傻孩子。”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说出了几乎把我绕晕的话。 “你怎么说就怎么是吧。”我揉了揉头,半夜了,我对思考没有兴趣。 “那睡吧,我拍你。”胤祥柔声说,手则轻轻的拍在我的身上,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小孩子,这样拍会让我失眠,然而,在我的话出口之前,我已经沉浸在了梦乡中。 小孩子的忽然到来,给我们生活最大的改变就是,我们要着手替他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小被子,小褥子,还有小衣服、小帽子、小鞋子。 白天,只要天气好,我就回出去四下看看,买些布和其他的东西回来,其实心里也是满想像其他母亲一样,给孩子亲手做些东西的,无奈,我是手比脚笨的人,做好的被子一抖,棉花就跑出来了。尝试再三,胤祥忍不住拦下了我,他说:“婉然,咱们的宝宝生下来一定可以睡得暖,有衣裳穿,你不用这么操劳。”只是说话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笑意出卖了他,这个坏蛋,我有些生气的发现,他变得会捉弄人了。 这样也好,总有办法的。很快,我就想到了,前些天给胤祥买的料子还没有成衣。大块的料子交给裁缝,小块的料子,我请裁缝剪裁后,自己尝试着缝了缝。没有细密的针脚,没有精巧的手工,只有我自己绣的苍翠的竹子,衣衫做好后,胤祥却爱不释手,无论走到那里,不是穿在身上,也是随身携带。 二月,康熙还是照每年的惯例,巡视京畿,胤祥随行。 去之前,胤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觉得他是兴奋的,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呢?我想,也许一切已经过去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把帝王的心,想得太仁慈了,几天之后,胤祥回来,虽然还是一样的说笑,但是,却只字不提出巡的种种,而是比以往,更粘着我,只要在家,绝不会让我从他的视野范围内消失片刻。 我知道他心里的伤和痛,他这样着急我,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如今日般的觉得孤单,整个世界里,也许他觉得,只有我和孩子,是他剩下的惟一的至亲。 我决定不去揭破他,而是安心当一个傻孩子,要他照顾,要事事依赖他,要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陪我,要他不许离开我的眼前、要随叫随到。 好在,新生命的孕育,带来的,是绝对的喜悦。 呕吐,第一次是在一个清早,餐桌上一碗新熬的大米粥,昨天我想吃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胤祥特意吩咐厨房,今天还要熬。然而,今天,餐桌前,米粥的味道一飘过来,我就觉得反胃,干呕个不停…… 妊宸反应来得气势汹汹,我几乎什么都不能吃,每天都吐得七荤八素,人也瘦了下来,胤祥为此急得团团转,只是请了太医,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挺着。 我觉得自己的忍耐,也要到极点了,难受厉害了,总是想大哭一场,到了后来,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往往是吐着吐着,人就哭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就是难受、想哭。 每每这个时候,胤祥总是将我抱在怀里,任我发泄哭闹,难受极了,我就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了,就会折腾我,一刻也不让我消停。” “不要了,咱们不要了。”胤祥拍着我,低声安抚。 “说的好听,你不是说男人就是看中子嗣吗?”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段对话,发火。 “我说过吗?”胤祥的表情很冤枉,但是看了看我后,马上说:“是我说的,我不对,我胡说八道。” “那不还是要我生这个孩子。”我发过火,对自己的前景失去信心,又哭。 “不生不生,我去叫太医拿掉。”胤祥说。 “什么?你敢让太医拿掉这个孩子?”我抹干眼泪,生气,这么辛苦怀的,竟然敢说拿掉。 “……”胤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抱着我说:“好,婉然说怎么样,咱们就怎么样,现在,不哭好不好?”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恨自己的无理取闹,但是却每每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肚子里饿得呱呱叫,吃什么就吐什么,又怕孩子没有营养长不好,真的,心里就有一团火在烧,好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点燃了一般。 一个清晨,我睁开眼睛,胤祥拥着我,睡着,晨光中,他的鬓边,一根明晃晃的白发,刺痛了我的眼,也刺痛了我的心。 把手轻轻放在腹部,还触摸不到孩子的存在,但是,我知道,他在那里。“宝宝,你还要折腾妈妈到几时?妈妈不是让你来好好爱爸爸吗?怎么变成了我们一起,折腾爸爸?” 我总觉得,这个孩子是懂事的,他很小的时候,就听得懂我说的话,那之后,我的身体就一点一点的恢复了,饮食也恢复正常,不再吐了。 其实这些日子里,我已经错过了康熙朝的一个重要历史事件,复立太子。 三月初九日,康熙复立胤礽为太子,遣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说“当有此大事之时,性生奸恶之徒因而各庇奸党,借端构衅,臣觉其日后必成乱阶,随不时究察,穷极始末,后乃确得病源,亟为除法,幸赖皇天眷佑,平复如初。” 三月初十日,康熙以大学士温达、李光地等为使,持节授皇子胤礽册宝,复立为皇太子。 只是我当时都没想到,复立太子的同时,康熙又一次分封诸子,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晋封为亲王;七阿哥胤祐、十阿哥胤誐封为郡王;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裪、十四阿哥胤禵封为贝勒。这一次,康熙的成年儿子中,没有受封的,除了幽禁中的大阿哥之外,就是胤禩和胤祥了。 我不知道这段日子,胤祥是怎么不动声色的安慰我,一点一点的熬过来的,作为惟一没有爵位的皇子,他甚至连有力的外家都没有,朝庭中,要受多少冷遇跟白眼呢?我几乎不敢想象。 三月底,康熙忽然决定提前巡幸塞外,起程的日子就定在四月初,虽然今年热得比每年早一些,但是避暑提前到四月,还是让大家着实忙乱了一场。 胤祥的失宠,想来已经是朝野内外尽人皆知的事情了,这让我们原本就清净的家显得越发的冷清,没有人想到,康熙会命令胤祥随扈,更没有人想到,这次随扈的名单上,居然还有我的名字。 “你有了身孕,我去和德妃娘娘说,你不能去的。”接到旨意的时候,胤祥说。 “别去!”我伸手,赶得急拉到了胤祥的衣袖,“别去了,这会宫里肯定忙成一团。” “不行,你怀着身孕,怎么能舟车劳顿呢?”胤祥急了,一边扶着我,要我到床边坐着,一边说:“我一定得去一趟的。” “人家都说,孕妇是要多运动才好的,这会你去了热河,若留下我一个人在家,恐怕我要成天的睡觉了,到时候反而不好,还不如让我也去草原转转,呼吸点清新的空气,也多动一动。”我笑着安抚胤祥,其实自己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人人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一半一半的事情,这次也不知道康熙要去多久,若是我不同去,外一生的时候胤祥回不来怎么办?若是我同去,这路上马车那样的颠簸,也不知道这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左右都很为难,而让我更为难的是,我不能让胤祥去宫里回绝这件事。 我怀孕的消息,虽然没有刻意的渲染得天下皆知,但是宫里也不可能没有消息,我肚子里的,毕竟是胤祥的第一个孩子,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康熙却仍旧命我随行,这其中若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怪了。 只是康熙在想些什么呢?夜里我反复的思量,却始终没有答案,胤祥闷闷的,却仍旧小心的让我舒服的躺好。 朦胧间,不知怎么就回到了乾清宫,不,这又不是乾清宫,只是四处是巍峨的龙的图案,又是哪里呢? 耳边,杀声阵阵,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有人谋反了!” 乾清宫绝对是政变中最危险的地方,我连忙向外跑,却不防眼前白光掠起刺眼,我大惊,顺着兵器看过去,竟然是康熙。 “他们母子都在这里,朕就看看你,怎么从这里进来。”恍惚中,怎么门口一身铠甲的竟然是胤祥。他看向我的眼中分明有泪,我一下子明白了,人质,我怎么就成了人质? 眼前的画面仍在移动,康熙的剑忽然砍向了胤祥,我尖叫,胤祥却一动不动的站着。 “婉然!婉然,你怎么了?醒醒”!的 意识一点点的重新清楚起来,我仍就依偎在胤祥温暖的怀抱中,四下里一片寂静,浓重的黑包围着周遭,隔着层层薄纱的幔帐,隐隐的烛光在前方摇曳。 多少个夜晚,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一切。 长长的出了口气,胤祥已经拿了绢帕来帮我拭汗,“做噩梦了?”他轻柔的问我。 “也不算是,大概白天想太多了。”我摇头,梦是心头想,不过这个梦的内容是我平时不会想的,当然,我也不会讲给胤祥听,我只能安慰自己,想太多了。 出发的日子到的很快,此前跟着康熙也去过好多次塞外了,但是这一次,心境却完全不同,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只怕一时是自己也说不清楚的。 同来的皇子福晋除了我,便只有八福晋凌霜了,上次一别,虽然也不过月余,但是却又似乎隔了很久似的。小产让她看起来似乎清减了很多,脸色也不复从前的红润,不过气势依旧。在行营里迎面碰到,我无处躲闪,也只能安稳的站在原地,看她一步步的走来。 她一直将头抬得高高的,视线绝对不肯落在我的脖子之下。的 “八嫂吉祥。”见她走近,我微微一福,行营不同于紫禁城,首先就是面积不够大,根本没有足以的地方可以让两个不想相见的人,永远没有碰面的机会。的 凌霜也站住了,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用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目光,盯着我。 忽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一种恐惧,在心底滋生,是因为她的目光吧,那里面,分明有恨,只是,她在恨什么呢?我下意识的将手交叠,放在已经隆起的腹上,很慢的,退开了一步。 我的移动,惊动了凌霜,也打破了她锋锐的目光。一声很轻的叹声自她的唇边溢出,她的视线点点下移,终于也落在了我的手上。 “这个孩子,很乖吧?”她问,很突然的。 “还好。”我一愣,没想到对峙半天,她的语气竟然就忽然这么软了下来。 “他是应该好好的,”凌霜的话这次却很让人不懂,“他必须要好好的。” 我无语以对,只能笑笑。 “八嫂吉祥。”身后,却忽然传来胤祥清亮的声音,我的心一松,忍不住侧身去看他,这时,凌霜却忽然大步走到我边。 本能的想要后退,手却被她一把抓住,“婉然,你凭什么拥有这些?”她附上我的耳,问我。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拥有就是拥有,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凭什么拥有。 “十三阿哥,我不过耽误婉然片刻罢了,我们姐妹,也有些私房话要说说,何必这么急着赶来,倒好像我会吃了她似的。”凌霜仍旧抓着我的手,却用非常轻松的语气对胤祥一笑,仿佛我们便真是一对要好的妯娌,在说些男人不方便听的私房话似的。 “并不知道会遇到八嫂,不过婉然出来的功夫长了,我怕她身子吃不消。”胤祥也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走近,在后面伸手扶住了我。 “人家都说十三阿哥和十三福晋每天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我只不信,今儿,算见识了。”凌霜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度,笑容扩大了,眼神里却是满满的讥讽。 我和胤祥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愣之下,却见她眼中晶莹一闪而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几步之外,正有人孑然独立,一身便服,宝蓝的颜色,在夕阳下闪着光芒,我有些了然,却不免暗自叹息。 “良妃……”想到他们心结的所在,我忍不住开口,那天听到凌霜说话的人,就只有我同碧蓝了,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碧蓝……她有她的心思,未必肯对胤禩说实话,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说话,只要跪在地上,颤抖哭泣,就已经可以定了凌霜的罪了,那么,这个心结,这件事情,是不是该由我说开呢? “不必了。”凌霜却大声打断了我,“你不必说什么,我不需要解释。”她迈步走向胤禩,把这话留在风中,也送入我的耳中。 “她这样的性子,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僵,其实那天,她对良妃娘娘说的话,应该也是一片好意。”回到我们的营帐,我对胤祥说。 “八嫂的性子……八哥也定是吃了不少苦头。”胤祥扶我坐下,也叹息,停了一会,却又握住我的手说,“婉然,我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真的,遇到的是你。” 我心中一动,觉得自己似乎在瞬间为幸福所充满,其实幸运的该是我吧,遇到了胤祥,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人。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两情至此,夫复何求呢? 第十一章 塞外的日子,远比我能够想象的逍遥,康熙御驾行进的速度很慢,虽然马车颠簸,不过几天之后,我也适应了。 开始能够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的胎动了,不过动作很轻微,大抵上如果我保持一个姿势长久不动的话,他就会用他能够的方式,向我抗议了。 “主子怀着的,一定是个小爷,”菱角坐在我身边,她是新添的丫头,才不过十几岁,原来的名字叫云丫,听了总有些好笑,当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就取了这个,年纪虽小,不过女红却好,一个小小的红凌肚兜,上面绣着鲜嫩的荷花,在她手上,娇嫩欲滴,是我想的样子,画了出来。原本计划着自己做,可是这阵子眼力不如以前,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关系,无意中让胤祥知道了,又是一顿说教,最后达成的一致意见就是,交给菱角做。 “你又知道!”我笑笑,换了个姿势坐着。 “奴婢自然知道,”菱角也笑,手却不停,说的越发一本正经了。 “小姑娘家,只学着别人混说。”彩宁轻轻一指戳在她头上,忍不住打趣她。 “奴婢嫂子怀孕的时候,症状就跟主子一样,后来就生了个大胖儿子,我怎么就不知道。”菱角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服气。 “你嫂子也敢拿来和福晋比?”彩宁拍了菱角一把掌,“快干你的活吧。” “主子!”菱角有些委屈了,眼圈跟着也红了起来。 “彩宁!菱角说话也有趣,由着她吧。”我笑笑,把目光转向车外。微微掀起的帘子,放眼看去,一片的明黄。 胤祥不知这一刻是在哪里,我忽然想,这一刻我惦记着他,那么他呢?是不是也在惦记着我。 …… 这一天傍晚,到了驻地,除了我经过一天的颠簸,有些倦了,下了车就一直躺在床上外, 一切如常,没人想到我和胤祥的营帐里,会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奴才奉了和主子的命,来请十三福晋过去一聚。”一个嗓音不怎么尖细小太监给东哥带进帐内,必恭必敬的行礼回话。 我跟胤祥都有些莫名,小太监口中的和主子,定然是和嫔瓜尔佳氏了,不过我们素无往来,这么个时候,怎么会忽然请我一聚? 胤祥看向我,嘴微微一动,我知道他怜惜我一路劳顿,定是要张嘴回绝,连忙不动声色的拉了他一把。 和嫔这些年来,是康熙身边最得宠爱的人,虽然当年的那张画像,让我对她的得宠有了些同情,不过她得宠还是事实,我们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是万万不能得罪她的。 于是我说:“既然这么说,就请公公先回吧,容我整理一下,再去拜见娘娘。” 重新爬起来,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头发,我叫了彩宁跟随,胤祥本也要同来的,但是和嫔那里,他不好进去,加上又不知小太监口中的一聚要多久,我再三不肯他陪伴,只命东哥准备些酒菜,照顾他在帐篷里休息。 和嫔的帐篷与我们的却有一段距离,走进的时候,先前过来传话的小太监早等在外头了,见我过来,忙打了个千,在帐篷外回了一声,便打帘子让我进去。 这是我同和嫔有数的几次面对面,她穿了家常的织锦缎暗花梅竹的袍子,头上簪了根累丝凤,舒适而雍容,见我进来,方才微微一笑。 我的心一震,当年养心殿中的画像,忽的自记忆深处兜头扑来,和嫔的这一笑,真是像极了画中的人。 “给娘娘请安。”深深吸口气,我定了定神,借请安掩饰了一下自己片刻的失态。 “快免了吧,听说你有了身子,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和嫔站起身,遥遥的虚扶了一下,我也就势起身,口中却要说:“谢娘娘恩典。” “坐吧。”和嫔过来,拉着我的手,引我坐在一边。 “谢娘娘。”我再低头,让自己的声音委婉而谦卑一些,虽然自己都有些难以忍受自己的言辞和神态。 “婉然,这些年,也难为你了。”两个人坐定,和嫔忽然说了一句让我几乎从椅子上跌落的话。 “……”我的脑子飞快的想,我们同姓瓜尔佳氏,长得有好巧不巧的这样像,她忽然这样说,难道我们还是亲戚不成?只是,我们是什么亲戚呀?天下人都知道,可是偏偏我自己不知道,可不是要坏事? “你还是当年的脾气,进了十三阿哥府这些日子,也不来瞧我一瞧,可还是怪我当年不曾帮你,害你挨了板子的事?”和嫔这厢却亲热的拉起了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傻丫头,我若是有办法,又怎么会不帮你,只是,当时的情形,咱们是一家人,后宫里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也没可奈何呀。” “婉然怎么会怪娘娘。”我低声说,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我的确冷汗直冒,我有这样的一家人在宫里,怎么没有人告诉过我? “还这么说,可见仍旧是怪了,你这丫头呀,对了,可回家看过你阿玛了没?”和嫔仍旧拉着我的手,微微侧头,看着我的脸。 “没有。”我压住自己抬手擦汗的冲动,力图让脸上的笑容自然一些。 “你这孩子,也太倔强了些,事情也过了这些年了,我冷眼看着,十三阿哥待你是再好也没有了,竟还是不能放开吗?”和嫔叹了口气,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却有人急声通报说:“主子,皇上来了。” 我同和嫔几乎同时起身,看着和嫔非常自然的抬手整理头发,又伸手拉平衣服的动作,我心里终究有了一丝庆幸,我不必随时注意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在见到胤祥的时候。 刚迎到帐篷口,康熙已经大踏步的进来了,按照我最初的设想,是我们能够迎到外面,然后我就势告退,没想到,这些日子不见,康熙的运动速度仍旧如此的快。 好在,我也是经过训练的人,跟在和嫔身后行礼,康熙扶起和嫔后自然也就看见了我,最初当然是一愣,不过很快就说,“婉然也在,你们在聊什么?”后面的话,自然不是问我,我也乐得闭嘴。 “也没什么,不过是旅途有些闷了,找她来闲话家常罢了。”和嫔就势扶了康熙的手,转而向帐里的椅子走去。 “朕这些日子也忙,有人陪你也是好的。”康熙点头。 我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涌上来,这时见康熙落座,便忙行礼告退。 “先回去吧,明儿起,过来同和嫔做个伴吧,李德全,叫人替十三媳妇,在和嫔这里再搭一顶帐篷,以后这里膳食,也添一份。”康熙接过和嫔奉上的茶,却说了一句让我的心冰冷的话。 “谢皇上恩典。”和嫔在康熙身边一欠身,嘴角眼神里尽是笑容,“如此这样,臣妾自然是高兴了,不过只怕十三阿哥那里不依,人家小夫小妻的,这样,不是落埋怨吗?” “怎么会?前儿德妃还同朕说起,听说婉然有了身孕,要在老十三身边再放几个人,朕也同意了,正叫她慢慢物色。当然这事也不急,不过老十三毛愣的很,把婉然接过来,你也可以就近关照是真的。”康熙哈哈一笑,如同天下普通的父母一般,只是,却让我如坠冰窟。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帐篷的,只记得胤祥关切的扶住我,似乎是问了我一句“怎么了?”剩下的事情,就全然不知道了。 在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到避暑山庄的第三天了,照顾我的,仍旧是彩宁和菱角。 “主子,您可醒了,太医说您再不醒过来,孩子就危险了。”入眼,是彩宁哭得红肿的眼。 “我怎么了,你哭什么?”我有些恍惚,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主子,您昏迷好几天了,十三阿哥急得不行,却不能过来瞧您,这会,怕也要急出病来了。”菱角拉着我的手,边说边掉眼泪。 “对了,胤祥呢?”我想起来了,怎么不见他。 “十三阿哥还在阿哥所那边,奴才这就把您醒来的消息带过去。”菱角腾的站起来,扭身就往外跑。 “等等……”我想阻止她,但是我的声音沙哑,根本喊不出来,也只能看那丫头登登的跑出去了。 “这是哪里?”还好,还有彩宁能够问话。 “这里是静赏室的偏殿。”彩宁低声回道。 “静赏室?”我不解,这又是什么地方? “奴才听说,这里是万壑松风堂的后殿,和嫔娘娘就住在静赏室,咱们跟着和嫔娘娘到了热河,就住进了这里。 我的心沉郁的痛了一下,原来,一切并没有因为我的昏倒而停滞,我照旧被从胤祥身边带走了,而我自己竟然弄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我醒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菱角去了阿哥所,但是胤祥却没有跟着来,这里,不是他在入夜后还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虽然这个结果我早想到了,但是,见到菱角一个人回来,我的心仍旧很痛。 委屈,更多的是莫名的愤怒,让我几乎爆发,但是,我终究还是忍耐下来了,情况很不明朗,我不能连累胤祥。 菱角带回给我的,是一个小小的布包,捏在手里硬硬的,打开一看,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布包里的,是一根木雕成的凤簪,凤凰的羽毛丰满,正展翅欲飞,这是……这是当年康熙最后一次去江南时,我在一个小摊位上看到的,当时好喜欢,只是,却没能买下来。 我忽然明白了那次胤祥为什么会落单,给了刺客那样可乘的机会,原来,他当时买的,竟然是这个。 “爷说了,这个本来该早送给福晋的,不过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菱角见我落泪,一时有些慌了,转述胤祥的话,也囫囵半片的,不过,这些却也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我已经感受到了。 那一夜,我紧握着风簪,仿佛握着胤祥的手一般,焦灼的心渐渐沉淀,未来,已经变得不可知起来,但是,我知道,胤祥一直都在。 在热河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我仍被留在和嫔这里,因为“我身体不好,需要仔细照顾。” 同胤祥的见面,只能是在白天,我们在可以走动的任何地方偶然相遇,左右无人的时候,他就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同宝宝一句一句的聊天。 “是个男孩子呢。”我笑着说,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是个精力旺盛的男孩子,恐怕将来也会喜欢练练武艺什么的,因为他实在太喜欢在我的肚子里拳大脚踢了。 “我更想是个女儿,可以像你,只是,那样你会很辛苦。”胤祥将我拥在怀中,另一只手轻轻贴在我凸起的肚子上,小家伙就毫不客气的给了他阿玛一脚。 “在动!”胤祥很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 “早说他是个精力旺盛的宝宝了,将来一定像他阿玛一样,可以拉最硬的弓,骑最快的马,还有,要写一手好文章。”我把手放在胤祥的手上,一起感受肚子里的小生命,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憧憬着他最美好的未来。 “宝宝还没出生,你已经让他非常辛苦了,”胤祥笑了,“所以我宁愿他是个女孩子,不用去想家国天下的事情,可以在我们的照顾下,过得幸福快乐。” “谁说女人就这么没用了,”我有些不服气,“若是女孩子,我也要她像花木兰、平阳公主一样,做个了不起的女人。” 胤祥大约是被我的理论有些哭笑不得了,半晌才说,“女孩子……”见我瞪大眼睛看他,只好改口说:“反正你是她额娘,你想怎么样我都配合你,只要宝宝愿意就行。” “宝宝,听见了吧,你将来的任务会很重的,因为爸爸和妈妈给你很多的期待呀,妈妈没做过的事情,不管是没机会还是做不来的,你统统要做呀,”我轻轻拍了拍已经圆滚滚的肚皮,低声说着,自己都有些好笑,要是宝宝知道我在为他设计安排怎样的未来,怕是要耍赖蹬腿向我抗议吧。不过,抗议暂时无效,这叫在人肚皮里,不得不低头。 不过,感觉上,他还是很急切的要表现自己的不满,因为在我正得意的想自己终于要荣升为人父母了,可以帮他决定一些事情了的时候,他伸出他的小脚,当然也可能是小手,表示了他的抗议。 自然,我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就改成了呻吟。 “怎么了?”胤祥很急切,站起身来,就要喊御医,自从到了这里后,随着我肚子的迅速增大,他总是担心我随时会生,其实十月怀胎,现在才不过七个月,哪里会说生就生呢? “不用这么紧张,不过他对我的安排不太满意,抗议了一下而已,”我拉胤祥重新坐好,想了想才说,“其实这个孩子将来怎么样,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不过是尽力让他过得好。其他的,等他长大了,自己决定吧。我倒愿意他做个洒脱的侠客,骑一匹快马,自由来去在山水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受任何的羁绊。” 胤祥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握紧我的手,既而,将我拥抱在怀中,良久才说,“婉然,这本是你向往的生活吧,但是我却自私的留住了你,要你陪我,面对这么不可知的生活,受这么多的委屈。” 我伸出自己的手,搂住他的腰,在他怀中找寻自己最舒适的位置,心里却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山水间,在胤祥身边,做他的妻子,我的人虽然受到宫廷的束缚,但是心却是自由的。 “我很快乐,在你身边,”我说,闭上眼睛,将头埋在他的怀抱中,在夏日的明媚阳光里,沉沉入睡。 后来回想起来,我一直觉得很遗憾,因为单纯而快乐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 四十八年六月中旬,康熙忽然下旨,令胤祥回京办差。 听说这个消息后,我连忙去见和嫔,胤祥回京城,我自然要随他一同回去了。 那是个午后,和嫔正在屋子里歇午觉,我心里虽然急,却也不得不等,这一等,便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娘娘请您进去呢”,和嫔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出来,屈膝,语气轻柔,我隐约记得,这个小姑娘似乎叫什么紫萍。 “听说你下午一直在外面等着,你有了身子,自己也不爱惜,既有急事,就该直接进来叫我才是。”紫萍挑帘子的时候,和嫔竟迎了出来,一边又携了我的手进屋,“虽然小格格没留住,我也是生养过的人,知道这时候女人的苦。这些个规矩俗礼,在你身上全该废了才是,何况我们又是一家人,这样,倒叫我心疼你。” “谢谢娘娘,只是,也没有大事,见您睡得好,所以,就没打扰。”我笑,看着和嫔,想着若是她肯为我说一句话,康熙大约是会听的。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和嫔问我。 “十三阿哥奉了旨意要回京城了,我……”我停了停,留意和嫔的脸色。 她倒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笑了笑说,“其实也猜到你是为了这事了,皇上和我说起要派十三阿哥回京办急差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必要跟着回去的。当时就求了皇上,不过皇上想到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加上十三阿哥派的是急差,必要日夜兼程的回去,你怎么受得了,就说还留你在我这儿。好在,咱们也不过呆到八月就回去,虽然分隔了你们小夫妻,难免落下埋怨,不过,这也是为了你好。我思前想后,觉得也只得这样了,原想晚上同你说,不想你还是小时候的急性子,一时也等不得了。” 我的心一沉,满心的希望瞬间化为了失望,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和嫔却说:“好孩子,我都是为了你着想,就留下来,陪陪姑姑吧,一两个月,转眼也就过了。” 原来她是我姑姑,不,是婉然的姑姑,我在无边的失望中,总算抓住了一点点聊以自慰的信息,理清了婉然一条重要的亲属关系,以后露馅的几率,又小了几分。 自和嫔的寝宫出来,我直奔阿哥所,胤祥正在整理行李,看到我闯进来,东哥伶俐的行了礼,就跑出去张望了,我看着胤祥,心里却有一种无力的酸楚之感,分别也不过是两个月,为什么感觉就如同生离死别一般的痛呢? “我想跟你一起走,为什么他们都不让我和你一起走?”我扑到他怀里,忽然泪流满面。 “傻丫头,不哭,你的身子不好,又怀着孩子,我这样快马兼程,你怎么受得了呢?”胤祥安慰我。 “你可以叫几个人跟着我,我慢慢的走呀,就和来时候一样。”我说。 “出来的时候,我们本来就没带几个人,路又长,我更不放心,外一遇到什么事情,不是更糟糕?”胤祥柔声哄我。 “是吗?”我含泪抬头,其实我本不想哭的,康熙决定的事情,绝对不是谁可以改变的,胤祥尤其不能,我这样,只是让他更不放心而已,可是我的心却那样的悲伤,仿佛这一别,再难见面了一般,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呀,所以,你乖乖的等一阵子,和皇阿玛一起回去,或是我抓紧时间办差事,差事一完,我就马上写奏折,要求再来。”胤祥想了想,只有这两种可能了。 “好吧,你路上小心点。”我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开始帮他整理行装。 衣衫一件件的折好,胤祥的起居注意事项,又一件一件的叮嘱,要按时吃饭、要适时增减衣物、要每天早些休息、要少喝些酒…… 傍晚,和嫔叫人来说,今晚不必回她那里了,我方才真正的笑了出来。 那天夜里有很美的月色,我虽然不想睡,却惦记着胤祥明天要起早赶路,只得早早躺在床上。 胤祥的怀抱,还是一样的,让人觉得安稳和舒服,他照旧把手贴在我圆圆的肚子上,也如我嘱咐他一般嘱咐宝宝,要听额娘的话、要乖、不要让额娘难过…… 我忽然想到,于是说:“再见面时,怕是这孩子,已经出生了呢。” 第十二章 天在人万分不愿的情况下,照旧还是亮了起来,胤祥起身的动作很轻,奈何,这一夜,我根本毫无睡意。 “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的时候更是。”他说。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我说。 “好好吃东西,不许挑食。”他说。 “我会的。”我说的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可能在这里,也可能在家里。”他说。 “到时候,可能我还会抱着你的大胖儿子,别吓着了。”我说。 “再睡一会吧,别去送我了,我想这样离开。”出门前,他说。 “好吧,那我只说‘回头见了’,因为很快就再见了,”我尽力笑着说,目送他出门,看他消失在层层宫门间。 离开胤祥的住处时,已经是中午了,夜里的失眠,让我有些不舒服,床上仍旧有胤祥的味道,躺在其中,就似乎仍是躺在他的怀中一样,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又小睡了一会。 中午的时候,和嫔打发人来瞧我,彩宁和菱角守在门外,有些犹豫要不要来叫我的时候,我正好翻身,这阵子觉多而轻,一点声音都足以吵醒我,于是我说,“就回去吧”,没有胤祥的阿哥所,已经没有久留的必要了。 胤祥不在身边的日子,照旧日升日落,孩子在我的身体里一天一天的成长着,这种感觉很奇妙,原本我并不如何喜欢婴儿,但是,现在,我却一天天的感觉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爱,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牵绊的感觉。 我很少在行宫里走动,因为身子渐渐笨重起来。 一天太医来请脉,末了忽然叮嘱我要勤走动些,待他出去,我悄悄起身跟到门口,却听他对和嫔说,“福晋气血虚弱,产前要妥善调理,其实药物调理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多运动运动,不然,臣恐怕……”他并没有把话说完,我的心却忽然凉了,这还是三百年前的大清朝,没有剖腹产的技术,恐怕就连这个说法都没有,女人生孩子,那可是要命的差事。 没想到和嫔却比我更紧张十倍,那天太医将诊断刚刚说完,第二天起,她就一日三餐的拉着我出去散步,说是她呆得有些闷了。 虽然我不知道和嫔究竟怎么成了我的姑姑,不过,在胤祥离开,而我待产的这段日子里,她却是我身边惟一能够陪伴着我的人。 康熙也常见,因为他每天会来看和嫔,自从胤祥走后,他很破例的让我与他共进过一次晚膳。 可笑的是,我的身份虽然从御前的宫女变成了康熙的儿媳,他老人家吃饭的时候,我也混上了椅子,可是却仍旧没能消停的吃上一口饭,一顿饭不停的起立、谢恩,弄到最后肚子里耐性很好的小家伙也抗议了,最后还是和嫔说:“臣妾看,还是让婉然回去吃吧,她的身子重,如今还要立规矩,也可怜见的。” 康熙于是说:“今天只是家宴,朕早说,这些虚礼只管免了,婉然,你好好坐着,喜欢什么,叫人端给你就是了。” 我再谢恩,只拣眼前的,匆匆吃了起来。 下午,康熙就在和嫔这里歇午觉,我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只是天气炎热,屋子里越发憋闷,躺了一会,觉得汗津津的,于是复又坐起。 菱角一直在床边摇着扇子,这会已经困得睡着了,头猛的点下去,眼睛也不睁开,只是抬起头,手跟着机械的摇两下,我看着有趣,又觉得可怜,还是个孩子呢,却要来做这服侍人的活,若是家里但凡条件好些,也不必如此了。 轻轻将她手中的小扇取下,放在床畔,我起身,走到庭院当中。 外面自然更是热,不过好在还有些风吹着,不知是不是最近走习惯了,站了一会后,我就抬脚开始往外走。 康熙午睡的时间,万壑松风堂前前后后,除了时时巡视走动的侍卫外,再没有游荡的人,得了这个空子,能歇的人都去歇了,我倒也得了片刻的安静。 “什么人?”在我闲逛到一丛花树背后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后面问。 有点能体会到,为什么人们说受到惊吓会跳起来,因为这会,我明显就有自己刚刚吓得跳起来的感觉。 “是我”,我轻声说着,一边缓慢的自花树从中退出来。 外面是一小队侍卫,见我转出,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微微一愣,后面众人已经齐声请安,我点头示意,这些人便很快的转头走开。片刻间,空地上,就只余下站在最先的人了。 我也转身准备离开,却感觉到他的目光,这让我不免有些奇怪,回头看去,依稀很面熟,再看,恍然,这不是那个——常宁吗? “有——事吗?”我迟疑的问,心里却在思量着,眼前这个,又会是婉然的什么人呢? “有事才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话吗?”常宁神色倒平静,说到这里时还笑了笑,“我怎么忘记了,妹妹这些年荣华富贵,早不把我和阿玛、额娘放在心里了。” 常宁,原来是婉然的哥哥?我迅速消化吸收这个新的信息,只是,心里又有些疑惑,因为常宁的目光。没来这里之前,我原也有亲哥哥一人,为什么我就觉得,常宁看我的眼神,不是那么对劲呢? 该怎么形容他的目光呢?没有亲情,只有痛苦和嘲讽,而当他的目光移到我的隆起的肚子上时,变成甚至是悲愤与嫉妒了。 我很想立即离开,然而,我刚刚一动,就被常宁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吓住了,他的目光,实在太吓人了,即便是不懂事的婴儿,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杀意,因而,肚子里的宝宝狠狠的踹了我一脚。 “既然没事,我有些累了,要回去了。”我决定立即离开,虽然我大喊,附近的侍卫就会赶过来,但是,我现在毕竟是婉然,而他毕竟是婉然的亲人,我随便大喊,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你——”我准备转身的时候,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这样一个单音,接着,忽然不说话了。 这时,我也听到,身后有走路的声音,来人速度很快,步子也很急,正经过后面的环廊。 “十四阿哥,”匆忙转头,胤祯的侧影在我发出声音后站住。 “婉……十三嫂?”胤祯似乎愣了一下,看到常宁站在一边,才缓缓走过来,“这是常宁?”他眼睛飞快的瞄了一眼,“闲话家常也就罢了,怎么偏在这大日头低下,常宁,没进宫前,她确实是你妹妹,不过现在不同了,她还是十三福晋,你也在宫里当了阵子差了,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了?”他问,语气幽闲,话却重。 “奴才知罪,奴才告退。”常宁不再说什么,只是打了个千,退后,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头虽然低着,我却仍旧觉得,他目中,有寒光闪过。 待到常宁走远了,胤祯才说:“十三嫂,你……你现在怎么也不带个人就到处乱走?这里山石又多,青苔又多,跌倒了怎么办?你就不为十三哥着想,也该……也该为你自己和孩子想。” 常宁一走,空气中的压迫感顿时消去,虽然胤祯还在我耳边念叨,不过我已经大大的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很多似的,这时听到他念个不停,忍不住好笑,“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跟老头似的罗嗦起来了?” “你……”胤祯还在准备说什么,这时却住了口,良久方说:“这里太阳大,回去休息吧,小心中了暑气。” “知道了,”我点点头,走了几步方想起来,回头,却见胤祯仍旧站在我方才站的地方,便说:“刚刚谢谢了。” “谢到不必,”胤祯皱了皱眉,走过来几步,想想却又站住了,说“常宁虽然过继到你家,然而毕竟不是你亲兄弟,这宫里人多嘴杂,小心谨慎些总是对的,何况……”说到这里,他却停了。 “何况什么?”轮到我愣住了,问他。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说,我刚刚就是觉得常宁有些古怪,看着让人不舒服。”胤祯几步走过来,“既然遇到,还是送你过去吧,免得一会我转身,你摔倒什么的,这会喉咙叫破,也未必叫得到人。” “我哪里又那么容易跌倒?”我忍不住反驳他,却在他有些指控的目光中住口,笑了出来,说,“只是有些时候,现在我很小心的。” “你就只有嘴利索”,胤祯也笑了。 在这长长的回廊中,夏日的风淡淡吹过,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胤祯变了很多,也沉稳了很多,只是,却也还是我记忆中,那个会抬杠的孩子。 这些年中,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则在岁月的长河中沉淀、凝结,既而散发出动人的光彩。 回去的路我们走得并不快,小抬了几句杠后,我问起了他的几个儿子,这些年我相对闭塞,却不知他居然都有了四个儿子,老三弘映、老四弘暟都要满两岁了,正淘气好玩着。 说起家里两个小家伙的趣事,胤祯也很得意,我听了高兴,便说回京后抱来我家里玩玩,他也爽快的一口答应了。 话题一落在孩子身上,笑话就多了,胤祯又说起九阿哥胤禟家的老二,前些日子刚满百天,请酒的那日,京里的阿哥都去了,结果人人抱着都乐,惟独四阿哥,一伸手逗弄,那孩子就咧了嘴开哭。 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我的住处门前,胤祯站住了脚,只说:“我就送你到这里,回去歇会吧。” 我笑而点头,道了声“多谢,”转身准备进去,胤祯却忽道:“你在这边住着,若是想吃什么新鲜的、或是要用什么,只管叫人去阿哥所那里找我,我若一时不在,和十哥说也是一样的。” “我是想,十三哥不在,和嫔娘娘事情又多,我们代为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见我回过身定定的看他,胤祯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只不停的用手去拉自己的衣服。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那次是为了几副去风寒的药,他似乎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如今虽然所有的一切都几乎变化了,但是胤祯却仍旧是个最贴心的朋友。 左右依旧无人,只有时不时风吹过大树,留下的沙沙声,我静默了一会,才对他说:“永远这样就好了。” “永远这样?”胤祯一愣,似乎也在品其中的滋味,半晌才笑了,说:“永远会这样的。” “真的吗?”我一喜一悲,脸上却仍保持着方才的笑容。 “真的,至少对你,嗯……加上你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他也笑容不变,说完后,转身离开。 我想,他是懂得我的意思的,只是,那一刻,我却想到了许久后的结局,我同他们几兄弟的结局,这一刻,我们可以放开过去的一切,坦然的成为好朋友,然而,我们却注定了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不是吗? 怀孕的人,总是比平时多愁善感,加上我本就是一个但愿月长圆、人长久的人,于是,这样一个念头,就足以让我伤感到了隔天。 因为遇到常宁的事情,让我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自那天后,若是没有和嫔为伴,我就不大再向远处走动了,只在住处前后,一圈一圈的转悠,静急便未免思动,只是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整个七月就这样过去了,我掰着指头算着日子,盼望着康熙回銮,然而,却没有一丝的消息。反倒是这几天听着,康熙开始布置秋狩的事情了,准备去围场那边了。 木兰秋狄,一年一度的盛会,远道而来的蒙古王公也陆续抵达,带来了不少女眷,于是,连带着和嫔也忙碌了起来。 算算日子,孩子也八个月大了,这些日子,活动起来也很有力。只是,我却知道自己在担心着,如果再不起程回京,我怕是真的要在这里生下我同胤祥的第一个孩子了。虽然孩子在哪里生都无所谓,但是,我却希望那个时候,他可以陪在我身边,只是,我的这个希望,却也无人可以诉说。 “那不是婉然?”当我静立在花阴中,撕着片片悠然舒展的菊花瓣时,有人大喊我的名字。 在这里,能这样喊出我的名字,毫无顾忌的,怕是只有一个人了,十阿哥胤誐。这几个月我的作息同他们来请安的时间不一致,居然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这时,自然少不得打个招呼了,于是我回身,放下花,道了声:“十阿哥。” “得了,不差你一个人请安,还是就给我少来这一套!”胤誐走路还是风风火火,刚刚听声音明明还很远,我做了个简单的请安姿势后,再一抬头,他居然就已经站在我眼前了,吓得我几乎直觉的跳开来。 “十哥,你就不能走慢些?”胤祯跟在他身后,这时也小跑着过来了,“怎么又跑到这院来了,皇阿玛还等着问话呢。”待看见我才停下来。 “婉然,最近有好玩意吗?在这里,我闷得要疯了,”胤誐抱怨,一边伸出他的大手,准备拍拍我的肩,以安慰自己。 “老十。”后面,一个不高的声音传来,适时的制止了他的动作,我一惊,不免想,今天人来的倒齐全。 园子外面,八阿哥胤禩正站着,仍旧是一身素色的长袍,一份不紧不忙的悠闲。 “看你这个样子,围场还能去吗?”胤誐收回手,有些遗憾似的问。 “就要去围场了吗?”我问,男人总喜欢这样血腥的活动,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了,居然也会提这样幼稚的问题,大概也只有他做得出了。 “今明两天吧,到时候你也去,十三弟不在这里,今年我就替他打两头熊,给你的宝宝做个垫子,全当见面礼可好。”胤誐兴高采烈得很。 熊皮垫子,只要一想,就觉得够恐怖,我连忙摇头,强笑着说:“那怎么好意思,还是等他长大了,自己学着去打,然后再做垫子吧。” “不用客气,不然你想个好玩的东西告诉我,全当交换?你不喜欢熊皮,那就虎皮吧。”胤誐说。 …… 我无语,胤誐的孩子出生的比较早,去年他家小五满月,我们还送了礼去,也难为他,加加减减都有是十来个孩子的爹了,还这么有童趣。 “老十,别在这里了闹了,皇阿玛还等着呢。”就在我将要无言以对的时候,胤禩终于走了过来,拦在胤誐面前,“快跟我过去,”他说。 目送他们兄弟三个离开,我也回去自己的屋子,却见彩宁同菱角正收拾东西。 “这是做什么?”我问,有些奇怪。 “要去围场了,皇上和娘娘不放心您一个人独自留在这里,也叫收拾行李,一块去呢。”彩宁回答。 既然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我惟一能做的,当然就是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木兰秋狄,是康熙朝重要的庆典,也是对武力的一种炫耀,每天早晨,号角声一响,八旗将士便开始在围场浩大的捕猎,有时我会让彩宁扶着我站在高处,看万马奔腾的壮观场面。 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几年前了,可惜这次胤祥不在,他弓马是兄弟中最好的一个,射箭的姿势也潇洒得很,于是,我只能拍着肚子遗憾的告诉宝宝,“你没有妈妈的眼福,要想看到你阿玛射箭,可得等到出生之后了。” 日子仍旧过得很快,胤誐的话自然也就被我忘到九霄云外了。 九月初,康熙下旨,即日回銮,我欢快的让丫头们打包行李。 孩子这些天呆得仍很安稳,昨天太医看过了,也认为如果马车不剧烈的颠簸的话,我回到京城生产的可能性很大,一想到很快就要见到胤祥了,我心情就舒畅了很多,他回去这么久,也没有寄信给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边想着一边叫菱角掀开帐子,然而,也只往外迈了一步,腿下就软成了一团,一只老虎,很大的老虎,正睁着眼睛,看着我。 “啊!”耳边,是菱角的尖叫声,接着,是很多杂乱的脚步声,我却听不见任何的其他声音,只是觉得肚子猛的痛了起来,既而,一种粘粘的液体,自身体中流了出来。 “血!”待到我有些回过神的时候,就听见一边彩宁的声音有些变调的颤抖,“快叫太医,”她在喊。 眼前的老虎依旧,仔细看时,那已经不是一直活生生的百兽之王了,而是一张美丽的皮垫子,胤誐送给我肚子里宝宝的见面礼。没想到,肚子里这位还喜欢得紧,见到了礼物,居然立马就要出来了,我有些苦笑的想着,计划永远没有变化的快呀。 片刻之后,我被扶回了帐篷,四周开始有人忙乱得跑来跑去,只是这些人明明距离我很近,给人的感觉,却又如同很遥远似的,惟一真实的,就只有痛。 一波一波的席来的痛,一阵重,一阵轻,有些坏了肚子似的,只是更痛,痛到人想抓心挠肝似的。 太医来了,和嫔来了,稳婆也来了,他们围着我,一时叫我张嘴含一片人参,一时又叫我深呼吸,而我,只能咬紧牙关对抗那疼痛,似乎女人终究要过这样的一关,那么,就忍了吧。 第13——15章 第十三章 疼痛一浪高过一浪,感觉胃肠都绞到一块了,太医不停的请脉,而稳婆则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没来由的一阵心烦,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顺眼,只是,没有力气发表看法。 手开始捏着彩宁的手,但是疼痛让我不觉的用力,间歇的时候没什么意识的看了看她的手,居然被我捏得红了一大片,想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连忙松手,在下一波疼痛到来的时候,抓紧了身下的褥子。 嗯,褥子的质地很硬,感觉一用力,长长的指甲都要扣断了,太难受了。 “福晋,孩子就要出来了,您用点力,”耳边,有人再叫我用力,我已经很用力了不是吗?指甲都要弄断了,还让我往哪里用力,我有些烦乱,伸手推了推靠得太近的几个人。 汗,在一动的时候冒得尤其厉害,菱角就过来帮我擦着。 外面似乎有马的嘶鸣声,还有好多人在走动的声音,一会,帐外有人低声的请和嫔出去,一波撕裂般的痛刚刚过去,我喘息着,听人在帐外说:“皇上说,回銮的消息已经公告天下,实在不能在此逗留,但是十三福晋的情况又不能走动,所以特意命奴才来回和主子,请主子暂时留在这里照应,待这里一切平安了,再回去。另外,这次随扈的御医一概留下,也待福晋平安生产后,留两人在此照应,其余人快马跟上就是了。” 原来康熙御驾要出发了,我想,胤祥一定很着急,可惜,他想见到孩子,恐怕还要多等一个月了。 疼痛再次将我淹没,我很想如过去电视里看到的产妇般大声喊叫,只是从我嘴里发出的声音却很小,不能算喊,只能说是呻吟,于是稳婆又说:“福晋,您大声喊吧,喊出来才有力气。” 我很想翻个白眼给她,说的倒容易,你给我喊一个试试,这么痛的时候,越喊不是越没有力气,只是,我没有对她说,因为实在懒得开口。 于是,稳婆不时的说:“主子,用些力,用力。” 而我,继续我有气无力的呻吟。 孩子有些早产,所以万般不愿意脱离可以保护他的母体,而羊水一破,这会,血已经开始向外流了。 不知是疼痛还是失血,我开始觉得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周遭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只是意识却又似乎飘离了一般,只是觉得累,好累呀,如果肚子不这么疼,就可以安稳的睡一会了。 “快点,参汤端过来,福晋,您现在可不能睡呀,”身边的声音慌乱起来,也似乎吵了好几倍。 “婉然,你行的,坚强一点,疼就喊出来,姑姑在这里。”有人握住我的手,语气有些哽咽似的。 “我没事,啊……”一开口,痛就猛的涌了上来,我终于喊出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原因,喊出一声后,似乎真的就不那么痛了,于是,阵痛再来时,我就继续喊上一两声,在最痛的时候,注意力分散开了,人也就精神了一些。 “就是这样,再用些力,”稳婆说着,我也不去理会,只按自己舒服的来。 “主子,刚刚几位爷听说福晋要生了,打发人送了东西过来,”就在我找到了分散注意力以减轻疼痛的方法时,外面一个宫女进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送什么东西,”我的状况大约让和嫔很紧张,她站起来,就准备叫人端出去。 “我看看,”我却出声了,一张虎皮就这么中肚子里那小子的意,让他决定提早出来,看看他们送的别的东西,能不能让他下定决心立即出来,少折腾我一阵子。 三个宫女,托着三个大托盘,逐一蹲在我面前,让我去瞧。 一个托盘里,是一支很好的鹿茸,这个我认得,不仅长得周正,而且新鲜,肯定是这次刚打的,不过不知道适不适合我吃,在看,就有些想吐了,居然还有熊爪子,血凝了,但是似乎仍就弥散着血的味道,我赶紧费力的举起一根手指,轻轻一摇,示意拿走。 虽然没问这份别致的礼物是谁送来的,但是就冲着这份匠心独具,也跑不了一个人,我现在有些相信因果了,过去总是会找机会捉弄胤誐,他太实在,容易上当。当时觉得很好笑,现在,换我被这实在人捉弄了,而且毫无还手的余地。 另外两份,就不那么容易区别了,人参片,还有一些我不认得的药,都装在精致的锦盒里,一格一格的,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另外,就是孩子用的东西了,小肚兜、小鞋、小帽子都有,不仅我看的有趣,就连和嫔也笑了,“也难为他们费心了,居然这么快就弄到了这个。” 我叫菱角支着我半坐起来,想伸手去拿一对虎头鞋,却见盘子上还另有一个小锦盒,盒盖此时也开着,却是半月型的一块汉白玉,玉石的图案和雕工都很熟悉,我一愣,疼痛却恰在此时排山倒海般的涌了上来,我支撑不住,向后倒了下去,一帐蓬的人都是一惊,既而,又是端开水,又是熬参汤的忙碌开了。 我闭着眼睛,挣扎,尖叫,直到外面变地寂静起来,大队人马都开拔了,大概这片草原,只剩下我这一个孤单的帐篷了。 一想到这些,心里的孤单一下弥漫开了,胤祥,我要胤祥,可是,胤祥又在哪里呢? 疼痛越来越刻骨,撕裂着我的每一寸肌体,不知何时开始,我的呻吟变成了大喊,喊胤祥的名字。 “叫人快马回京去叫十三阿哥了,他就来,你用些力。”和嫔握着我的手,一边从菱角手中接过帕子帮我擦,一边安慰我。 “他什么时候来?”我一阵糊涂,问。 “就快了,快了。”和嫔忙说,周围的人也急忙说,“是呀,十三爷马上就到了。” “你们骗我,根本没有人去找他,即便去找他,他也来不了这么快!”我落泪,都是骗我,胤祥根本还不知道我正在经历着什么,何况,知道了又怎么样,他插了翅膀,也不会马上来的。 “不骗你,真的叫人回京去叫十三阿哥了,姑姑不骗你的,但是你要用力,这可是十三阿哥的第一个孩子,他在意着呢!”和嫔说。 对了,这还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呢,胤祥从前每天都要和他说话的,他是很在意,我也很在意,要生出来才行,我自己给自己打气,却在下一波疼痛中痛苦的想,早知道生孩子这么折腾人,就不生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感觉上,足足又折腾了几个时辰,我昏睡,他们就灌我参汤,摇晃我,叫我清醒;我清醒,他们就叫我用力…… 身下一直是潮湿的,是汗是血我也看不见,我惟一记得的,就是那痛,深刻的痛,甚至是有些让人绝望的痛。 有一阵子,能够感觉到孩子要出来了,但是,却又没有了动静,我开始恐惧了,孩子折腾了这么久也没有出来,又不足月,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我深呼吸,用力,每一次用力,都感觉大量液体自身体中流淌,每一次用力,都觉得人又漂浮起了几份,终于,当天又一次亮起来的时候,我被巨大的疼痛冲击,既而,整个人一轻。 孩子应该是生出来了,却没有听到哭声,我安静的等了一会,周围的人忙乱的跑过来,身体里,大量的液体奔涌着流出来。 “孩子——怎么——样?”我问,声音沙哑而全无力气。 没有人回答我,停了一会,回答我的,却是“哇”的一声啼哭,那是属于婴儿的,奶声奶气的哭声,嘹亮而有力。 “主子,一切都好,是个……”彩宁在我耳边说。 我的记忆中,只留下了一切都好这四个字,在我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答案了,至于是男孩还是女孩,倒不十分重要了。 睡了好久吧,叫醒我的,依旧是哭声,孩子的哭声,在我耳边,持续不断。 用力睁开眼睛,适应了一阵子,应该是白天,帐篷里没有点蜡烛却很明亮。 “主子,您可醒了,”彩宁说。 “怎么了?”我开口,却没有发出清楚的声音,只能含混的含在嘴边。 “您混睡的时候,小主子不肯吃奶妈的奶,只是哭个不停,太医也看不出怎么了。”菱角说。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那里有一直哭个不停,就是刚刚哭了一会嘛!”彩宁回手给了菱角一巴掌,训斥道。 “扶我起来,”我说,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我枕畔一个小小的脸蛋,小得不得了的嘴巴正张着,哭得凶呢。 把大部分的体重压在菱角身上,我伸手,轻轻拍了拍孩子,小家伙这会的脸蛋才跟人的拳头般大小,我拍了几下后,还真就止住了哭声,睁着眼睛,想四处找寻我了。 都说新生婴儿的视力不好,我连忙伏身,想让他看的清楚,却忘记了这时自己的身子,根本没力气控制自己,竟几乎砸到孩子身上,多亏了彩宁扶住我。 还没有奶水,我重新叫了奶妈进来,这次,孩子却很乖,吃了奶,只是不容许人将他抱离我的床,一旦离开,就大哭不止,放回来就闭嘴不哭,当时大家都笑这是个离不开娘的小孩子,只是后来我才想明白,也许婴儿与生俱来的敏感,已经察觉到了分别的气息,这是他一生中,并不多的,躺在娘亲怀抱里的日子,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剥夺。 孩子吃饱了奶,安静了下来,却也没有如其他婴儿一般,吃饱了就睡,只是再不肯呆在奶娘的怀里,于是,我就叫他们重新将孩子放回我的身边。 由于没有足月,开始总觉得这孩子看起来很小的样子,不过太医却说孩子发育的不错,而且分量也重,若是足月,倒是我危险大了,大约就是心里的原因吧,听了太医的话后,回头再看举着小手的宝宝,就又觉得没有那么小了。 这个孩子很省心,不怎么哭,前提是只要他在我的床上,只在饿的时候哼两声,其余的时间,不睡觉的话,就自己活动活动四肢,自娱自乐。和嫔很喜欢他,只是因为忙活我生产的事,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缘故,加上自己身子也单薄,倒是在床上躺了几天才下地。 这孩子的性别,还是几天之后我才弄清楚的,不知道是不是刚做人母亲还不适应的缘故,居然忘记了问,也没自己打开他的小被子看个究竟。还是今天他尿湿了,身边一时没有人,他便有些不满的哼唧起来,我支撑着身子手忙脚乱的工夫,才看到了究竟。 和我想的一样,是个小小的男孩,长了几天后,眼睛睁得溜圆了,我仔细端详了许久,才觉得,有些胤祥的轮廓,脸型、鼻子,都像,不过眼睛和小小的嘴却像我,而且因为小的缘故,脸上除了眼睛和嘴之外,其他的器官都不明显,因此乍一看来,这孩子像我倒有七成。 看着人给他换了尿布,感觉自己有了些力气,这些天的补品就跟青菜萝卜一样的猛吃,气力自然也多少恢复了一些,恰恰这时,孩子的小手握住了我的一根手指,牢牢的,让我童心大起,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 孩子的肌肤嫩得不得了,我自然爱不释手,不留神,手指就滑到了他嘴边,自然,这小子就老实不客气的含在了口中,开始用力的吸了起来,“他饿了,”我笑,“快叫奶娘来。” 帐篷很快的被人掀开了一角,其实孩子的这个奶娘我一直并不满意,因为她的动作总是很慢,这次倒出乎意料了,我不免把目光自孩子身上稍稍挪开,却在抬眼的一刻愣了。 进来的人,却并不是奶娘,非但不是奶娘,甚至不是我预计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八嫂?”我迟疑的开口,进来的人竟然是凌霜,怎么可能? “这几天你身子不好,也没来打搅你休息,可好些了吗?”凌霜进了帐来,四下打量了一下,淡淡的问。 “好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我回答,其实心里更疑惑。 “没什么怎么,那天你情况危险,我怕和嫔娘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倒叫人惦记,就主动留下来了,”她说,一边走了过来,低头看孩子,“你知道,我也没生过,进来也帮不上忙,只能在外面看看了。这孩子长得倒好,像你多些。” 我一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已经叫人送信给十三爷了,母子平安,他做了阿玛,新添了儿子,又……不知道怎么乐呢。”凌霜伸出一只手指在孩子眼前逗弄,嘴上也不过一幅话家常的口气。 我开始并不曾留意她说的话,反而把注意力放在她的手上,虽然知道不会,却害怕她忽然一个不高兴,吓到孩子。不过说到胤祥做了阿玛,新添了儿子,又……的时候,她有意无意的一停,却让我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 “又怎样?八嫂说话,何时也这样含蓄了?”我说着,一边伸手将孩子抱起,将小小的他搂在自己怀中,感觉放心了很多。 “也没怎么,不过……怎么说呢?咱们女人总是要……”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奶娘同和嫔忽然一起进了帐内。 “八福晋今天好兴致,怎么也不去我那里喝口茶,陪我聊几句天,莫不是嫌我老了,不得年轻人的喜欢?”和嫔问,语气却有些严肃,在一片戏谑中说出。 “哪里,娘娘这几天身子欠安,凌霜早该去请安的,只是怕吵到您休息,几次都走到帐篷前了,最后也只能打住。”凌霜不动声色,回了一句。 “如此说,却是我不好了,也罢,就去我那里坐坐吧,我也好好做个东道,咱们别打扰人家娘俩休息了。”和嫔一边命奶娘接过我怀中的孩子喂奶,一边拉了凌霜,对我点了点头,走了。 心里莫名的浮上了一层阴影,却也说不清为了什么,只将目光投到宝宝身上,他正喝着奶,很用力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立即长大般。 计算一下,他出生也转眼间有十多天了,该有个名字才是,只是大名该是很有说道的,小名呢?我想了想,胤祥没有亲眼看到孩子出生,也该是懊恼的,若是再抢先给孩子取了名字,他怕是会更遗憾吧,就再等等吧,只好暂时叫做宝宝了。 吃过奶后,并不敢立即让孩子睡下,我也不用别人,只自己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拍拍他的背,等他打了个大大的奶隔后,才慢慢摇晃着,给他唱摇篮曲。 那是我最喜欢的摇篮曲,小的时候,妈妈也总在我耳边哼唱……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蓝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宝宝同我儿时一样,同样等不到妈妈哼完整首歌,就甜甜的入睡了。 这几天大约是我太经常的这样抱他了,他已经养成了一个小小的坏习惯,就是白天睡觉,必得我抱着才行,中途放下他或是叫别人抱,他准会醒,而且会大哭,不容易哄好。 “别太纵着他了,”和嫔每每说。 “还小呢,过几天长大点会好的,”我总是说,仍旧抱着他轻轻摇着。大约我也习惯了,总觉得抱着他的时候,心里是满满的,一放下,心里就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似的。 惟一让我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可以喂宝宝的奶水,补品分明没有少吃一口,却始终如是,越急,就越是无奈。 和嫔常常安慰我,她非常的喜欢这个孩子,只是插不上手来抱。早前我也听说,当年她也曾生养过一个小格格,只是没多久就夭折了,这让她很伤心了几年,这些年虽然圣宠不断,但是一个后宫里生活的女人,若是没有儿子可以依靠,终究是一种遗憾和隐忧。 九月过了大半,我开始有些焦急了,因为胤祥一直没有来,开始的时候我只安慰自己说,定是送信的人还没有赶到京城,可是到了后来,这种安慰,就有了自欺欺人的味道,于是我只好再告诉自己说,必定是康熙不许他来,或者安排他做了很重要的事情,反正一个月也快过完了,做完了月子,我就可以回家了,如果他忙,那么我看他也是一样的。 只是,他却没有只言片语寄来…… 还有十天就可以回京的时候,京城里却来了消息,说是康熙有些微恙,和嫔听了就有些急,加上旨意里也说,若是我无大碍,希望她立即赶回去,于是当天,她就带了一队人赶了回去,偌大的一片草原,此时,就真的只剩下几顶帐篷了,凌霜却没有走,继续留下来陪伴我。 接触的时间长了,机会也多了,我开始觉得,凌霜是矛盾的,一方面,她很喜欢宝宝,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她会对着他笑,甚至亲亲他,和他说话;但是当我们相对而坐的时候,她又总是语带讥讽,含沙射影。 我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但是,当年那个凌霜却实在的变了样子,内敛了,却更加尖锐,在我看着她的时候,会忽然翻脸,“收起你的眼神,那是同情吗?还是怜悯?可惜,你最需要同情怜悯的是你自己,我不需要。”然后,转身就走了,一连几日不再来。 第十四章 一个月,在我的期盼中,终于度过了,虽然太医认为我最好还是再多休养几日,但是我仍旧决定,在满月过后,立即起程回京。 有些难以想象,我居然有整整三十天没有离开过这个并不宽敞的帐篷,但是事实上,的确是如此。所以当我沐浴在十月的阳光下时,一时竟然有些眩晕,眼睛也觉得有些刺痛,连忙闭上,过了一会才敢再次张开。 十月的草原已经很凉了,草木被黄色渲染,触目便是一阵萧瑟,留下来护卫我的,是一小队侍卫和一只几十人的禁军,抱着宝宝准备上车的时候,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常宁,他居然也在留下的侍卫当中。 一种危险的感觉,很自然的涌上心头,说不出为了什么,却是觉得恐惧。 凌霜并不与我同乘,她说孩子的味道讨嫌,另外准备了马车,一时却也没有乘坐,反而是骑了马,悠悠的跟着前行。 马车走得并不很快,然而我的不安却在点点扩大,说不出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就是觉得会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而就如同在佐证我的预感一般,宝宝也显得有些不安,到了时候喂奶,奶娘竟然也不能引他离开我,只要感觉到我的手臂放开了他,他就大哭不止。最终,奶娘只能跪坐过来,而我举起怀里的宝宝,以一个非常累人的姿态,喂他吃奶。 还好他年纪还小,一顿并不吃许多,维持的时间也不长,加上彩宁和菱角也帮忙托着他小小的身子,才完成了高难度的一顿吃饭的历程。 将宝宝小小的身子抱回,我却无力再摇晃他了,好在他被包得很厚也很结实,放在膝盖上也不会闪了脖子。 “主子,您别怪奴才多话,”奶娘说,“小孩子,不能太惯着的。”见我仍旧亲自抱着孩子,她有些忍不住了。 我微微一愣,孩子不能惯的道理我自然也懂得,而我怀着这孩子的时候,也绝对没有想到过将来要娇惯他,我只想让他在相对自由的环境里快乐成长,仅此而已。只是这些日子,似乎很多事情都变了,我不忍他的哭啼,所以,一味顺着他的需要,虽然有些也是我的需要。 “我知道,只是这一路颠簸,我怕他哭得多了,上火生病,回到京城就好了,到时也自有嬷嬷教养他。”轻轻抚摩他柔软的胎发,我轻声说。 “是,”奶娘忙低头应了一声。 接下来,因为宝宝睡着了,而我也不再开口,车厢里一片安静,除了呼吸声,剩下的,便是滚滚的车轮声了。 太过安静总会让人神思困顿,马车摇晃了一阵之后,我有些昏昏欲睡了,勉强睁开眼睛重新看了看宝宝,确定他很安稳的睡在我的腿上,这才将他抱近些,放任自己合上眼睛。 远处似乎有马的嘶鸣声,接着,感觉大地似乎都在震动,不过这原本是草原,先前我也见过几次野马群,当下也没有以为如何,直到马车忽然停下,我才猝然惊醒。 “怎么了?”我掀开窗口的帘子,问。 “回福晋,有一队人正朝这边过来,不过太远,看不真切是什么人。”马车旁,一个侍卫说。 “八福晋呢?”我心里涌起了一阵恐惧,只觉得周遭空气都稀薄了,人却格外的精神起来。 “找我做什么?”凌霜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快的行动力,自马车上飞快的站起身走出来,将怀里的宝宝递向了她。 “干什么,谁要抱他?”凌霜皱了皱眉,很嫌恶的样子,却还是催促骑的马上前两步,伸手接过了宝宝。 “一会要是有什么事情,请带着他快走。”我恳切的看着她,在这样一片无际的草原里,没想到有一天,我只能信任她,也只能将这个孩子托付给她。 “你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凌霜马上说,顺带准备将孩子还到我手上。 “马贼!”前面的一个侍卫却忽然叫了出来。 我们一起看向斜右方,平地上,一团乌云涌起,站在这里,竟已经能听见他们遥遥的呐喊。 “走,”我对凌霜说,“你带着侍卫,有多快走多快,向南走。” “你呢?”凌霜一惊,冷不防我已经一巴掌拍在了她的马身上,马向前走了几步。 “留几个禁军给我,我们向东走,快!”我说。 应该说,康熙留下来给我们的人,都是身手很好的,不过因为和嫔先行,带走了大半的人,如今剩下的,不过几十人。我虽然不懂得凭远处的烟尘判断来人的多少,不过我也听说过马贼,都是上百人聚集而成,平时出没在草原的各处,朝廷和蒙古的王公都下大力围剿过,只是这些马贼来去无踪,又熟悉草原地形,围剿多半无功而返。 我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同马贼硬拼的几率有多大,但是看带队的侍卫的神色,我已经觉得,没什么胜算的把握。需知道这些侍卫和禁军,都是自八旗中的亲贵子弟中选拔的,并没有实战的经验,我可以拿自己的命来赌,但是,却不能拿宝宝的命来赌。凌霜和我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弓马娴熟,如果带着侍卫先走,逃脱的几率很大,而我带着马车,会比较引人注意,马贼无非是抢劫财物,一定会追踪马车的。这一带我几次同康熙来过,知道向都十几里就是山林,到了山林中,舍弃了马车,也许还可以同这些人周旋一阵,凌霜脱身后,必定会就近统治驻军,到时候,说不定大家都能保住一条命在。 在我的催促下,凌霜带了侍卫先走,临走的时候说:“你儿子我先抱着了,他哭我可不会哄,你自己看着办。”言罢绝尘而去,我只微笑的看着她,和她怀里的小小包袱,儿子一直没有哭,不知道是不是还睡着,希望他能逢凶化吉,平安的回到他阿玛身边。 马车骤然启动,我几乎跌倒,却被一只手扶住,侧头看时,却是常宁,“你怎么来赶车?”我一惊,他是侍卫,该随凌霜走了才是。 “闭嘴,坐稳点。”他把我往车厢中一推,毫不迟疑的给了拉车的两匹马各一鞭子,带着剩下的十来个禁军,向东奔去。 我想,今天,会是我来到康熙年间以来,最刺激的一天,同我预计的差不多,凌霜先走了约半盏茶的时间,他们骑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待到马贼欲追的时候,已经只剩一点影子了,而我们,由于有马车的关系,跑得就相对慢很多,自然,也就成了追击的对象。 想到宝宝能够走脱,我的心就落了下来,反而不似方才的恐惧了,就连坐在我身边赶车的常宁,此刻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让人紧张了。 跑了一阵子后,后面的声音近了。 “该死的。”常宁低咒,打了个呼哨,跑在前面的禁军一停,兜转了马头,他一把拉起我跳上了一直跟在一旁的他的战马,而几个禁军则将奶娘、彩宁和菱角分别带上。 “让马车走。”在常宁准备催马的时候,我提醒他。 他看了我一眼,拔到,一刀插在拉车的马臀上,马吃痛,嘶鸣着向一个方向狂奔,而常宁则带着我们,向另一侧冲去。的 这样就能分散一部分追击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小会,我想着,眼前的景物开始飞速的闪过,我有些头晕,只能微微闭上眼睛,却感觉到常宁箍在我腰上的手臂,在一点点的缩紧。 我们的马体力都不错,但是却已经这样跑了一天了,尤其马上的人又多了,过了一阵子,我明显感觉到马的体力下降,速度也迟缓下来,而身后的呐喊声,却越来越近了。 好在,一片山林,也近在眼前了。 冲进去,然后抛弃马,开始登山,一切和我想的一样,只是不一样的,是我们多了几个女人,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 奶娘是仓促找的,一个温和的汉族女子,裹了小小的脚,只几步,就被荆棘刺得双脚染血。彩宁同菱角稍稍好些,只是勉强手脚并用,在别人的扶持下踉跄前进。 相比之下,我却是最糟糕的,虽然调养了一个月,但是身体却仍觉得大不如前,加上这一个月基本没走过什么路,这会更是脚步虚软,索性穿的是鹿皮的靴子,又是天足,我咬咬牙,将外面的长袍子的裙裾顺开岔的地方用力撤开,这样人为的扯到了现代旗袍开岔的地方,然后在一侧打了个结,好在里面照旧穿着裤子,并没有走光,然后开始拼命的向高处爬了。 十几个人,要一起隐藏并不容易,很快,我就示意大家分散开了,这样马贼发现追踪不易,说不定也会放弃。 爬了一阵子后,觉得身边骤然安静了,我回头,才发觉,只有常宁依旧站在我身后。 看到我有些狼狈的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迟疑了一会,终于伸出手来。 “你究竟是谁?”沉默的爬山,直到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我们只得在一处岩缝躲避,而他就这样突然的问。 “我自然是我了,怎么会这样问?”有一刻,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将近十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婉然了,却不想会有人这样问。 “你是你?”他说,“那么你是谁?” “我被你问糊涂了,我是婉然,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我强自镇定,也不看他,只去看雨,看灰蒙蒙的天。 “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生气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同我说话却不看我,只抬头看着天。”常宁忽然叹了口气,话锋就轻巧的转开了。 我却异常的紧张,因为,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且他同我接触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我身边的人,认识的就只是十三岁的婉然,而常宁不同,他认识的,完全是十三岁之前的婉然,而我对他知道的事情,完全是一无所知的。 于是我也不再看天,转而低下头,背靠身后有些潮湿的石头,什么都不看,仔细的品他每一句话。 “那年我们出去玩,看到一棵好高的李子树,你明明怕高,却硬要跟在我后面爬,树上的李子根本没熟透,结果你却那么贪吃,我一眼没瞧见,你就摘了一个吃到口中,结果酸得掉了下来,腿受了伤,还留了疤痕。”常宁的声音却意外的平和,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回忆当中。 “是么?可我怎么记得我根本不爱吃李子,更不会吃生李子。”我回了一句,其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我的腿上的确有一处伤痕,但是他既然对我有了疑惑,又怎么会完全说事实给我听,所以我赌,他说的两个事实,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果然,他顿了顿,唇边挂上了一抹很淡的笑容,继续说,“你跌伤了腿,好些天阿玛都不让你出门,每天就让你坐在床上,跟着丫头学刺绣,你不喜欢,就故意把鸳鸯绣成水鸭,被额娘看见了,顺手就给了一个耳刮子,不许你吃饭,你从树上掉下来都没哭,那次却大哭起来,也没人理你,还是我偷偷带着饼给你,你才不哭了。” 我低着头,对他的话不做反应。 “你满十三岁的时候,曾经绣了一个荷包给我,当时我们都知道,你就要进宫应选了,但是你却说过,你不会做什么娘娘,最多只做个小宫女,等到了年纪放出来嫁人,到时候就嫁给我,让我等你。”他说,语气温柔,“我当时也不过十五岁,还不知道等你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没想到,一等就是这么多年,等来的时候,你已经是十三阿哥的福晋了。” “有些时候,造物弄人,也不是谁可以决定的。”我说,一直觉得常宁是个有故事的人,却原来是这样吗? “其实我很恨你,”常宁说,“一开始是因为你背弃了誓言,你给我的誓言,后来才发觉,其实你并不算背弃了这些誓言。” 我有些微惊,侧头看他,却听他说:“当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的时候,那么誓言,自然也与你无关。” 说话间,我们的目光对上了彼此,我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一抹雪亮的光芒。 “走!”他却没有再说话,而是拉起我开始狂奔,身后,片刻后脚步声杂乱,喊声更是阵阵传来。 “啊!”猛跑了一阵后,我喘息不止,脚被树根一绊,狠狠的趴在了地上,虽然没有扭伤脚,但是我知道,自己实在是跑不动了。 “不然你走吧,我不行了,只能拖累你。”我艰难的支起身,泥水糊了满身,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脏过,不过眼下命都要没了,却也没有心思想这些了。 “我背你!”常宁不由分说,蹲下身,让我爬上他的背,然后继续跑。 山路因为下雨越发的泥泞,他背了人行动自然受到限制,一会,身后的喊声更近了,伴随而来的,还有零星飕飕过来的羽箭。 又跑了几步,他也被老树绊了一跤,我在他背后,几乎直射出去,当然最终还是没有,只是将他压在底下,咯了一下。 也幸亏是摔倒,一支箭在我抬头的时候自头顶呼啸而过,若是站着,怕正好是后心的位置,好险。 互相搀扶着起身,树林间,已经影影绰绰看见追我们的人影了,常宁深吸了口气,忽然拦腰将我抱起,又疯了般的向密林深处跑去。 我将惊呼声又吞了下去,生死关头,反而想不到更多,只盼望身后的人能够放弃,而我们可以逃脱。 深山的树林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尤其是常宁这样抱着我,路被挡去了大半,于是,我们轻易的落入了一个宽不过一米左右的深沟。 我没有尖叫,因为我不惯在受惊的时候大叫,我只是闭上眼睛,伸手想去抱头的时候,已经晚了,头也不知道被什么撞到了,反正是叽里咕噜的一顿乱滚。 昏倒,然后又再醒过来,太阳竟然已经出来了,就在我头顶明晃晃的照着,只是我却没有一点力气,只略微挣扎了一下,就又失去了意识。 真正醒来,已经是傍晚了,头有些痛,有些晕,只是,我还是茫然的爬了起来,四下一看,原来以为是一个山洞,却原来是山自中间开裂出来的谷底,不是很深,也不是很陡峭,越向上开口越小,倒是一道天然屏障,看了一阵子之后,我的视线才终于集中起来,落在一点上。 距离我躺的地方十几丈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却不是常宁吗? 走路的时候头更晕了,只走了几步就跌倒了,但是我仍旧手脚并用,迅速爬到他身边。 常宁是仰面躺在地上,脸上都是泥土,没有半分血色,我尝试着将手放在他鼻子下,半晌,才感觉到微弱的呼吸。 他还活着的念头忽然让我充满了勇气,我扶他,却没有力气,只能试着支起他的头,天晴了应该很久了,因为我的衣服都干了,但是他身下的衣服,却潮湿而粘腻,我抽出手,接触到他身下的手指,都是一片殷红。 “常宁!”我叫他,摇晃他,他却没有反应。 想来,他伤的要比我重,只是,伤在哪里呢?我终于咬紧牙,将他翻了个身,然后,几乎痛哭出来。 他背后,仍旧插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箭,断裂处仍有部分粘连在一起,分明是用力压断的,箭头整体的没入了身体里,也不知道是当初射进去的,还是滚下来的时候压进去的。 “常宁!”我再叫他,用力的叫他,好久,他终于哼了一声,让我知道,他还没有死。 其实我同他并不熟,但是,这一刻,我却是如此的渴望,他能够活下去,眼泪一直在落,总感觉并不是我在哭,是这个身体吧,虽然我不能判断他曾经同我说的话有几成是真,几成是假,但是这个身体却应该知道,所以,她在哭泣。 我咬了咬牙,开始在他身上摸索,据我所知,康熙的侍卫虽然都是亲贵出身,但是满族的传统就是,打猎的时候,身上总会准备一点外伤的药,就连胤祥,一旦是外出打猎,也会准备一些,贴身带着。果然,常宁也有。 将他身体放平趴好,我打开小药盒子,才发现自己两只手黑呼呼的,指甲断了几根,指甲缝里都是污泥。 我素来有些洁癖,这一刻只恨不得立即去洗手,但是,常宁还等待着尽快救治。 把他的佩刀拔出来,割开他后背的衣衫,伤口周围红肿一片,血仍旧在流,轻轻用手一摸,失血过多的肌肤,似乎都失去了弹性,不能再耽搁了,我咬牙,双手抓紧箭身,用力拔起。 “啊!”常宁无意识的叫了一声,身子抽动,而我,则无力的跌倒在一边,箭只向上了一点点,血流却一下子加快了。 很想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因为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除了哭就是哭,用力抹了一把脸,我咬紧牙,双手用力,直到“扑”的一声,箭头彻底到了我的手上,常宁的血也喷在了脸上,我才慌忙将药膏拿过来,厚厚的涂在他的伤口上。 外面的长衫撕成了好多条,横七竖八的绑在他的伤口上,血总算是不出了,我几乎脱力的坐在一边,等待着常宁苏醒——或是死亡。 第十五章 一整夜,常宁没有动过。 山林里,不时有野兽的号叫声传来,我很饿,却不敢离开,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吃些什么。 赶在日落前,我拣了写树枝回来,准备生火,只是,我无论是用力敲打两块石头也好,还是钻木头也罢,都没有弄出火种,自然,也就没有火可以升。 常宁不动,我也不动,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在面对满山野兽的时候,还要面对一个可能死掉了的人。 很久都没有觉得,黑夜是这样的漫长了,我抱着膝盖,团成一团,忍受着饥饿和恐惧,等待黎明的到来。 “水——”天亮之后,我自睡梦中醒来,原来人在极度的恐惧中,也很容易入睡,至少我是这样。睁开眼睛,就听到了这样的呻吟,发自常宁的呻吟。 一下子跳起来,我过去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居然还有呼吸,而且声音微弱的要水,我兴奋了起来,总算不是孤单一个人了,只是,水……我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那种清澈的、流动的液体。 “水——”常宁执着的呻吟,我咬了咬嘴唇,决定四下找找。 并不是每个山谷中都恰巧有流水经过,有的,只是巧合,没有的,大约也是巧合,总之,我遇到的情况就是巧合,山谷中没有水流,不过大片的叶子上,却有几滴露水。 第一滴露水滚落在了地上,因为我基本没考虑,就伸手去摘叶子了,叶子到我手上的同时,露水也掉在了地上。 有了这样的经验,我就四下里找了片大叶子,收集起一滴一滴的露水,然后在滴在常宁的唇上,虽然有些杯水车薪,不过总比我一点也喝不到要强。 日头过午后,常宁终于醒了,只是刚睁开眼睛看东西的时候,给人一种没有焦距的错觉,我足足又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终于说:“你为什么不走?” “走去哪里?”我问他,一边把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有些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 “回京城,回你的荣华富贵身边呀。”他说,语气渐渐有力。 “如果能走,你以为我不走吗?”退开两步,我回答他。 “那你走吧。”他重新闭上眼睛,不看我,也不再说话。 我等了一会,又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没死吧?” “人呆在这里,早晚要死,有区别吗?”常宁睁开眼睛,有些嘲讽的问。 “当然有区别,区别就是,如果你死了,就没有希望了,如果你没死,就有希望。”我说,“而且我们也可以离开这里的。”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常宁忽然看向我,眼中有光芒跳跃,然而,很快,那跳跃的光芒消失了,他整个人便又归于寂寞,“其实这里很好呀,我忽然不怎么想离开呢。” “没吃没喝的地方,只有你会说很好。”我苦笑,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手脚也都有些发软了。 “你饿了?不早说,这里随处都有可以吃的东西呀。”常宁挑眉,下巴微微一动,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排大树。 我看过去,没有发现什么果子之类的东西,于是生气的看向他,“这个时候,这个玩笑好笑吗?” “婉然,你真的不认得那是什么树,小时候,我们园子里种的两棵树中,就有一株是这种树,你还经常去爬,摘青果子吃的。”常宁说。 “李子?”我说。 “错了,是杏树。”常宁回答得很干脆。 “杏树有什么用,这个季节也没有……”我正想说没有果子吃,却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忙站起来,几步跑到树下。 同我想象的差不多,杏子掉在地上,都烂光了,树下的地里,却埋藏着很多杏核,扒出一些,放在大石块上,再用小石块砸开,雪白的杏仁就露出来了。 这种野杏的杏仁有苦有甜,甜的很甜很甜,苦的很苦很苦,不过,总是食物之一。我砸了一些,本不想分给常宁,但是看他始终面无血色,而且一动不动,心里还是很担心,这种营养和热量都很高的食物应该适合他。于是,我递了一把过去。 常宁吃得很慢,虽然瞧不出他有什么难以下咽的表情流露,但是,是苦是甜自己最清楚。 肚子里有了底之后,我开始四处看,人一两天不吃东西没什么,但是若有一两日没有水喝,怕是要出问题。 “找水的话,到地势低一点的地方,”常宁伸手向我刚刚没有走过的方向指了一指,那边又是一个斜坡,地势很陡峭,我虽然看到了,但是一直没敢过去。“小心有蛇,然后,也带点水回来给我,”他说。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受伤让常宁给我的威胁和压迫感降低了很多,但是却给了他支使我的权利,算了,支使就支使吧,反正也不是全为了他。 来到斜坡前,我却是实在的犯难了,这个坡不高,但是无处着手,下去容易,但是要怎么上来了呢? 回头看常宁,他已经闭上眼睛,分明是一副你自己想办法的姿态,我跺脚,转身四下打量,这里林木茂盛,秋天也有不少藤蔓,按照电视和书上的说法,应该是可以利用的。 所幸,常宁的刀还在,只是藤蔓坚硬,总要费些力气才能弄断,捆绑联结的过程更是痛苦,手上的皮被割了无数道口子,也不流血,只是沙沙的痛。这点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工作,我做了总有一个多时辰。 从斜坡上小心的滑下去的时候,湿滑的岩石将我已经脏乱不堪的衣服弄得更加惨不忍睹,不过这里的潮湿,却实在的给了我希望.的 斜坡底下,我踉跄着前行,头却一阵眩晕,好在片刻就过去了。 更深的山谷中果然有泉水,虽然只是很细、很细的水流,不过对于一个渴得要命的人来说,还是太难得了。 喝饱了之后,才想起上面还有一个人,不过我手中却没有什么容器可以使用,想了很久,还是从衣服上撕了一片衣襟下来,在水流中洗了洗,然后再浸满水,带回到上面。 常宁醒来的惟一好处是,他懂得如何生火,在又一个夜幕降临之前,我们总算是有了小小的一堆火,常宁再三警告我,不要加太多的柴,以免引来追击我们的人,我点头,在这样的陌生环境里,听懂行的人的话,应该没有错。 常宁的脸色一直很苍白,而且醒来到现在一直没有移动过,我虽然不问,但是心里却隐隐的觉得不安。 夜晚,野兽的嚎叫仍旧不断,我渐渐缩成一团,常宁却忽然开口了。 “丫头,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想好送我什么了吗?”他说。 乍然被换了称呼,我一时无法接受,因此,只是愣着,到他忍不住说:“你摔傻了吗?”的时候,我才想明白,原来他在对我说话。 “你想要什么?”我问,摇曳的火光,让我们的脸忽明忽暗,看不出彼此的神情。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你有好多年没这样问过我了,有九年了。” 我心中微微一动,一种酸涩渐渐弥漫,九年,原来有九年了。这些日子我在品味也在整理,婉然同常宁,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的简单,常宁是过继到婉然家的儿子,那么他们……会有怎样的过去呢?我占据了婉然的世界,到如今竟然也有九年了,那么,常宁是如何度过的呢?虽然他们的爱注定了不容于世,但是,仅剩下他一个人记得曾经的一切,老天对他也的确很苛刻。 这样一想,忽然就很同情常宁,连带过去对他的厌恶,也消散了很多,于是我转而问他,“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呢?” “我——”常宁迟疑了一会才说,“是什么又能如何呢?”声音忽然萧瑟落寞,听到耳中,让人的心沉了又沉。 “你……”我想了想,这样的夜晚,还是应该说些什么,才不会太害怕,只是,半天没有想出,该对他说些什么。 “那年,你有三四岁吧,”常宁不看我,只闭着眼睛,慢慢的说,“头发那么短,编成的辫子只能支棱在脑后,一个人坐在地上哭,满脸的泥土,活像一只小花猫。” 我的精神一下起来了,常宁大概是准备回忆一下过去的种种,正好给我补上一课,果然,他继续说,“当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还以为别人欺负了你,后来才知道,你天生就这么爱哭。浪费了不少力气哄你,转个身你就又哭了,你说,你那个时候怎么那么能哭?” 我眨眨眼睛,等他自己说答案,他停了一阵子,才有些怅然的说,“你忘记了吗?后来,你准备进京待选的时候曾经说过,你喜欢哭,是因为你哭的时候,才有人哄你,你哭的时候,阿玛才会让你偷偷看一眼你亲额娘。” 我无语,婉然过去的十三年,对我全然是空白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所以只能转身去拿身后的柴,慢慢的加进火堆中,一根,然后又一根。 “看来你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常宁说,“只有我记得,还真是不公平,但是,怎么办呢?我越是想要忘记,就记得越发清楚?” “那你就不要强求自己忘记呀,人家说,忘记,也是一种记得,你只有不去想的时候,才会得到你要的平静。”婉然的过去已经不会再回来,那么,我惟一能为他们做的,大约就是让他们都得到平静。 “你就是这样忘记的吗?忘记你过去的种种,然后,去过现在的日子?”常宁的语气听不出悲喜,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 “是呀,不然,要怎么坚持下去?”我答,忘记,我忘记的实在很多很多,不仅是过去的生活,还有家、父母、同学、朋友和——我的世界,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坚持下去。 “有时候想,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变得冷静残忍得可怕,一点也不像过去的你,不仅不像,简直就像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似的。”常宁睁开了眼睛,隔着火堆,灼灼的盯着我看。 “如果我不改变,又怎么能在宫中平安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摇摇头,他说我不像他记忆中的婉然,却不知,我也在想,我连司徒晓都不像了,又怎么会像婉然? “也是,如果你不变,你又怎么会嫁进十三阿哥府?”他语气忽然嘲讽起来,“听说当初十三阿哥为了你,连皇上都得罪了,到如今,正经连爵位也没混上。” “有没有爵位又怎样?”我不悦,胤祥虽然没有跟我说起过具体的情况,但我也可以判断其中有些不足为人道的内情,但绝对不会是因为我,因为我不过是个宫女,康熙根本不会为此就降罪胤祥。 “婉然,你知道你最大的变化在哪里吗?”常宁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 “在哪里?”我好奇,见他忽然委顿下来,声音越来越低,气越喘越粗,不觉紧张起来,赶紧凑过去,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 我准备问他的伤口是不是流血了,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我靠近过去的时候,他猛然伸出了双手。 我以为,一个重伤到连动都不能的人,该是软弱无力的,但是,事实证明,我错了,常宁的手劲惊人,特别是,当这双手,紧紧箍在我脖子上的时候。 “你——你——干——”我想问他要干什么,但是,我却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你不是婉然,你早就不是她了,杀了你她就会回来,杀了你!”常宁在说,声音冰冷,就如同他的手一样。 胤祥、宝宝,还有好多人的面孔在我眼前飞速的闪过,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我用力的挣扎,却挣脱不去他的禁锢,只能无力的踢着腿,一点点失去意识…… 清冷的风,一阵阵吹在我的脸上,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喃喃的说,“胤祥,我冷。” 半晌,并没有熟悉的温暖的感觉传来,我猛然一惊,睁开眼睛。 身边,昨夜烧的火堆已经吐尽了最后一丝余热,只剩下一缕一缕的白烟,飘散在空气中。我眨眨眼睛,抬起手看看,一切仍旧与昨晚一样,刚醒时的惊魂未定,总算消散了。 我并没有死,难道,那只是一场噩梦? 我起身,既而,吓了一跳。 常宁就躺在我背后,面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这让他嘴角溢出的一抹鲜红更加的刺目。 大着胆子再去试他的呼吸,仍旧活着,只是脉像却衰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程度。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昨夜,他留下的疼痛仍旧,只是,不知道最后是他松了手,还是他昏了过去。 我知道,如果我足够清醒,这个时候,我就该丢下他,自己去寻找出路,只是,心里却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着“不能这样”,所以,我只是站起来,让有些麻木的腿过了过血,然后,蹲下来,给常宁翻了个身。 他背后的伤口……我闭了闭眼睛,大概是处理得不够干净,包扎也太松了,这时,竟然露在外面,顺着伤口处,流出发黑的血液,上面更沾满了泥土。手指碰一碰周围的肌肉,有些溃烂的感觉,而他身上的热度,更说明了他的情况。 这个家伙在发烧,而且伤口溃烂。 我不想去推测,如果我们在继续被困上一天的后果,我只是带上昨天给他浸水喝的布片,顺着昨天绑好的藤蔓下到谷的更深处,自己喝了水饱,然后,带水来,捏开他的嘴挤进几滴,在擦试他的伤口。 伤口周围的肉都溃烂了,按照我有限的医学知识,我认为应该清除腐肉,然后消毒缝合,只是,我手中除了一把我绝对不敢用在他身上的大刀外,一无所有。 厚厚的将伤药抹在常宁身上那个清理过的伤口上,重新包扎,我也只能祈祷,他能够挨过这一关了。 这个山谷并不算深,而且据我两天的观察,有一侧的坡还算平缓,都说人在绝境的时候,往往会激发可怕的潜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我很快就要知道了。 将常宁扶起,扶到一半的时候,我支撑不住,几乎趴在他身上,早知道我的手臂并没有力气,那么,就只能背了。 常宁有多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背起他的时候,我的肺几乎炸开了似的难受,摇晃着走了两步,膝盖一软,我们就一起趴在了地上。 膝盖火辣辣的痛,也不知道是青是紫,手掌是破了皮,不过这几天她受的伤太多了,可以忽略不计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仍旧挣扎着背了他,一点点的往上面爬。 “笨蛋,你这样永远也别指望爬上去。”不知道第几次被压得趴在地上几乎难以呼吸,常宁忽然开口了。 “那你自己爬,不然就闭嘴。”我很想恶狠狠的回他这样一句,但是,话说出来,却只如同蚊子在哼哼。 “如果我有力气,我更想掐死你,”常宁说。 “这点我不怀疑,所以我庆幸,你没有力气。”我咬牙,猛的又挺起身,半拖半背的拽着他,又向上了几尺。 在如今,每向上一步,都是一种奢侈了。 “你没有脑子吗?一会我还会动手的,如果我是你,我就自己走了。”常宁被我拽得大约也痛,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 “你想怎样是你的事情,我想怎样,却是我的事情。”我不回头,略一喘息平稳,就继续向上。 一滴温热的液体,悄然落入我的脖颈,很快的,又一滴。 我不再说话,因为实在没有开口的力气,只是咬紧嘴唇,向上,向上,再向上。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眼睛里如同进了水般,雾气蒙蒙,眼前的树根也都长了脚一般,四下移动。 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意识自身体里一点一点的抽离,但是,却无力抗拒这一事实。似乎距离上面真的不远了,闭上眼睛之前,我用力的抬头向上看了看,真的不远了。 感觉上,就是睡了一觉,并且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只是,梦里一直有人在说话,我很想看清说话的人,却又似乎隔着层层的纱帐。 他在说什么? “婉然,是你回来了吗?只有你才肯这样也不放开我。” “其实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只是不甘心,你为什么会忘记我,忘得这么干脆?所以我宁愿相信,你是另外一个人,只是,你又怎么可能是另外的人?” “今天过后,你回到十三阿哥身边,就还是会忘记我吧,忘记我们的誓言?” “我该恨你的,虽然你也曾身不由己。” “但是我不恨了,你还是你,到什么时候,也不会真的丢下我……” “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哪怕只是偶尔?” …… 当风吹起层层纱帐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常宁,却还是我们初见时的样子,站在远远的地方,神情有些忧郁,有些期盼,却也混合着爱与恨的矛盾。就那样远远的站着,身后是他的那匹马,风很大,他的衣衫在风中飞舞,飞一般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发觉了我正在看他,他忽然一笑。 这好象是我第一看到他的笑,记忆中,他一直是不快乐的,但是,那却真的是他的笑,原来他笑起来也很好看,仿佛春花绽放,让人有一种冰雪初见太阳的感觉,觉得自己就这样绚目而灿烂的融化了。 第16——18章 第十六章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见过常宁。 救我的,是在这山下住的人家。 一所简单的小茅屋,住了一对上了年纪却没有子女的老夫妇,他们只告诉我,救我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冷雨,他们听见门口有动静,就忙出去看,当时常宁抱着我,倒在他家门前。他们走过去的看的时候,我只是在发烧,而常宁,还没等他们扶他进屋,就已经没有呼吸了。山里人家穷困,也买不起棺木,所以他们只能等雨停了,将常宁草草埋葬在了山脚下,不过这些,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情了。 我挣扎着来到他们说的,常宁的墓前,一个小小的土包,连墓碑也没有,由于入秋草木凋零,上面便连青草也没有半根,若要我相信,这下面掩埋了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朝夕共处的活人,除非将它重新挖开。 只是,我终究没有这样做。 因为我不相信常宁死了,我更愿意相信,他只是如我梦中所见的,独自离开了。 当自己爱的人已经不在是当初的那般的时候,他悄然离开了,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命轨迹和——爱。 阵阵的风在此时吹过,树叶上的一滴露水正落在我的额头上,进而,滚落下来,如同——一滴眼泪。 常宁,但愿你一路走好,希望这一去,你能够求得真正的幸福和平静。 我虽然没有婉然的记忆,但是我想,你所记得的,婉然也并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不会被生死、分别所改变的,就如同这一刻,我占据了婉然的身体,却依旧为你的离去,痛彻心扉…… 休养的日子里,我听老夫妇无意中说起,前一阵子有官兵来搜过山,不知道要找什么人,不过听说,这些官兵都是京城里来的,带队的还是个什么阿哥。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原本有气无力的身子仿佛一下子注入了强心剂,我几乎是跳着从床上到地上,急忙的问。 “走了,走了好些日子了,听说是去剿那些马贼的,”老夫妇对我的反应很惊讶,老妇连忙过来扶我,“姑娘,你身子可虚得很,这么光着脚站在地上,可是要生病的。” “走了?”我有些茫然,克制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可以走了?就这么走了,算什么?” “姑娘,你这是哭什么呀?”老人也急了,“我去再看看,也许没走远也说不定。”说着,就出了门。 我哭了一阵子之后,才算平静下来,总觉得来的人是胤祥,除了他,再不会有别人,可是,他既然来了,又怎么可以在完全没有得到我的音信前离开?怎么会?所以,他应该是没走才对的,他一定还带着人在什么地方找我,说不定,一会他就会遇到找他的老人,然后跟着他,来找我…… 天黑的时候,老人才回来,一个人回来,失望、希望、更到的失望……在看到老人对我摇头,听到他说,“姑娘,我打听了一天,人人都说,朝廷来的官兵剿灭了草原上几伙流窜的匪徒后,就回京城了,姑娘……” 我只斜斜的倒在火炕上,无语落泪。 胤祥,你就这样,匆匆的来了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吗?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留下我一个人? 有几天,头昏得起不了身,但是当我能够起身之后,我就坚定的决心离开,要回到京城去,因为,我的宝宝还在那里,胤祥还在那里,我必须回去。 当然,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狠狠的给胤祥几拳,再叫他发誓,这一辈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许再丢下我,若是他敢不肯,我就抱着孩子消失,再也不见他,让他后悔一辈子。 老夫妇劝阻不了我,只能给我准备了一些干粮在路上吃。 此时,我除了贴身保管的那只簪子外,真是身无长物,发觉自己连感激人家的能力都没有的时候,心情很沉重,这些天我又生病又吃药,两位老人几乎是倾尽了所有,而我,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同时记住他们的名字和住址,准备回到京城后,再想办法报答。 走的那天,老夫妇送了我一程又一程,被我再三劝阻后,才站在高处,目送我离去。 也是那天,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我身上穿的是老人家为我改的棉袄,虽然旧了,却洗得很干净,缝补得很整齐。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穿这样补丁连着补丁的衣衫呢,居然没有觉得难受,反而,觉得格外的轻便暖和,竟然是这几年上等的丝绸和貂皮都不能给我的温暖的感觉,还有——家的味道。 一想到家,脚下便有了力气,宝宝有两个月大了吧,那是不是已经长得很胖了呢?胤祥是不是已经看到了我们的孩子,他是不是很喜欢宝宝,每天都抱着宝宝,像我怀孕的时候一样,每天和宝宝说话? 回京城的路,艰难得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塞外我来过的次数也算不少了,不过每次都是跟着康熙,前后车辆绵延几里,到处是旌旗招展,马蹄声声。所以,我根本从来没有留意过每次走的究竟是怎样的道路,自然,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迷路也很正常。 根据日头判断方向,甚至学会寻找北斗星……兜兜转转的草原生活,我学会了很多。 只是,随处可见的野兽,也让我几番惊魂。 跟着一个蒙古部落迁徙,这是当我发觉自己的方向走反了的时候,不得不做的决定,挤奶,搭帐篷,生存在这个时候,是最为重要的,只是我仍旧经常头痛头晕,不过都是片刻而已,在吃饭尚且成问题的时候,也没有更多的心思去考虑。 就这样,辗转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康熙四十九年的正月二十日了。 不出正月,就仍旧算是过年,京城里,白皑皑的雪地上,到处还能看到红色的爆竹灰烬,街上来往的人群,都挂着喜气扬扬的笑容。 我一个人踯躅在京城的街头,却忽然有一种茫然又格格不入的感觉。 天快黑了,街上走动的人并不多,不过迎面走来的,都会很异样的盯着我看几眼,我自己瞧了瞧自己,也觉得好笑。一身皮袄,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朝外的部分颜色斑斓,跟以前听相声里说的反穿狗皮袄貌似狼外婆的感觉很像;头发被北风吹得乱糟糟的,如果不是脸上还算干净,大约城门都进不来吧。 这一天中,我已经是第十次同人打听十三阿哥府的位置了,自己的家自己却找不到,说出来都有些不敢相信,不过我确实找不到。嫁给胤祥之后,一直很少出门,即便出门,也是闷头坐在马车里,除了门口的几条街外,偌大的京城,对我来说,是全然的陌生。 天一直在飘着小雪,直到黄昏,才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每迈出一步,都会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也再催促我加快脚步,早些回家。 胤祥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有继续找我吗?他想念我吗?我不知道答案,重逢的场面在我的脑海中已经上演了千遍万遍,然而,几乎都不相同。 转过一条街口,前面,终于出现了一条熟悉的巷子,近乡情更怯,该是我此刻的心境写照吧,因为距离他越来越近,所以反而忐忑起来。见面要说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只靠在他身上大哭一场?我想着,脚步也慢了下来。 不过,从这条巷子到家门口的距离,显然不足以让我想清楚这个问题,低头走了一阵子后,一阵阵喧嚣声就灌入了我的耳中,猛然抬头,十三阿哥府的红灯笼,隔着密实的雪幔,映入了我的眼中,火红的灯笼,红得刺眼。 雪地里,一条自府门口铺出来的红毡子,也同样的刺着人眼,下人们跑进跑出着,而门前,却停了很多的马车同轿子。 我下意识的闪身贴到路旁的墙边站好,家门就近在咫尺了,而我,却忽然失去了进去的勇气跟力量。 从去年十月到现在,有一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是不敢去想吧,那就是,我失踪之后,京城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而胤祥呢?他会变吗?当我不在的时候,他还会一如既往吗?当他以为我可能死掉了的时候,他又会做些什么决定呢? 雪越下越到,而我,只这样站在不远处,呆呆的看,呆呆的想,直到—— 直到熟悉的锣鼓声由远及近,身着吉服的内务府官员和护军簇拥着大红的花轿,渐行渐近,直到府内的宾客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前,站在那个过去我每天都站着,等待胤祥回来的位置的时候,我才用力的用手捂住我的嘴,不让这一刻绝望的哭涕声传出来。 后面的情形很熟悉,因为就在几年前,我也曾经扮演过其中的主角,一切,都还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却原来,已经是一生了。 头很痛,更痛的是心,胤祥,你…… 很想当面问他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的,我该问他的,这是他欠我的答案。 想到就去做,我贴着围墙绕到了后园的小角门,那里的门经常虚掩着,因为府里的下人从那里出入,门禁未免松一些,往昔我也知道,不过没有失窃的事情发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想到,还有帮我到自己的一天。 角门仍旧虚掩着,没有人,所有的下人都到前面看热闹帮忙了吧,正好,我几乎是跑着来到了过去我同胤祥的住处。院落依旧,房间依旧,只是没有明亮的灯光,更没有大红的喜字。这个院落,如同被与世隔绝了一般,寂静无人。 也对,既是迎娶新人,又怎么会还留在这间老屋子呢?我冷笑,心仍旧深切的痛着,屋子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书桌上还摊开着我那天看到一半的苏轼文集,只是,一切却已经不同了,完全不同了。 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包好,再换上一套去年的衣衫,我坐在妆台前梳理头发,只是,大概我的手仍旧笨拙吧,头发梳来梳去,仍旧是一根辫子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我发呆的时间太长了,外面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小了许多,我茫然起身,也是时候了,该要做的事情总是要做,只是,宝宝在哪里呢?我好想看看他,一眼也好,只是,怕也是今生,再没有可能了吧。 走出两步,想了想,重又将我换下的衣衫包裹抱起,这些是我靠劳动换来的,也是我现在仅有的,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又何必留下痕迹来? 找到新房并不难,哪里最吵闹,哪里最亮堂,那里就一定是了。 只是,我并没有真正走到新房去,因为胤祥忽然回来了,在几个人的搀扶下,踉跄着,一路走回到我们曾经住着的院子。 他该是喝了很多的酒,才到院门口,就挣脱了扶持,叫所有人“滚!” 这还是我第一听到他骂人,想不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下人们唯唯诺诺,一会退了个干净,他却不急进去,只倚着院门,站着,一动不动。 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在这样冰冷的日子里,怎么可以这样睡在外面? 好想过去叫醒他,让他进屋去睡,只是脚步一动,却又停住了,我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他,到了今天,我又算是他的什么人? 我原来真的不算他的什么人了?我想,以为已经没有了的泪水却一滴滴的落入雪地中,按照我受过的教育,在他这样绝情的选择再娶的时候,我同他,已经从此陌路了。 北风一阵阵的呼啸而过,我的四肢渐渐麻木,胤祥却仍旧同定住了一般,站在那里。 我知道自己终究忍耐不住,只是,却有人来得比我更快。 “十三哥,恭喜你呀,怎么娶了新嫂子,却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让做兄弟的好找呀!”胤祯同样摇晃着,自小径上走来,瞧见是他,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这一刻,我不愿意见到任何一个过去认识的人。 “找我干什么?”胤祥忽然接了一句,原来,他并没睡着。 “找你?”胤祯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胤祥面前,“揍你!”他忽然狠狠的说了两个字,紧随着的,就是挥舞的拳头。 胤祥促不及防一般,挨了重重的一下,整个人跌跌撞撞,退了几步,几乎跌倒。 “你凭什么?”回过神来,他猛然扑向胤祯,回了一拳之后,摇晃着站稳,有些狠狠的问。 “凭什么?你还敢问我凭什么?你是怎么对婉然的?她出了事情才几天,你就另娶别人?你有心吗?”胤祯反问,说一句,就举起拳头,给胤祥一拳。 “婉然……你以为,今天的事情就是我愿意的?”胤祥猛然大吼一声,与胤祯扭打到了一块,我几乎一步踏出去,因为看到胤祥只是抱着胤祯在雪地上打滚,却对胤祯的拳头不躲不闪,更不再还手。 泪,仍旧一滴一滴的落下,却不知在为谁哭泣。 我转身,将身影完全淹没在暗处,一点点的挪着脚步,我忽然不想去问胤祥为什么了,为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在结果已经如此的情况下,又何必要去追究过程?何况我也知道自己原谅了他,也许我从来没有怪过他吧,只是怨,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正确的人。 三妻四妾,在这里原本平常,不能接受的只是我而已。其实我原本都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因为嫁给胤祥的时候,就知道早晚会有这样的一日,只是,原来我骨子里,仍旧是不能忍受的,早知这样,也许当初便不该这样的爱上他,不爱,就不会觉得不能忍受,不爱,就不会因为难以忍受而宁愿选择离开。 只是,我已经爱了,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身后,他们仍旧在撕打着,而我,则一点点的走出他们的世界,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吧,这样,我们都会好受一些。彼此保留着对对方最美好的记忆,好过在渐渐老去的时候,因为情不能独钟而互相怨怼。 大约此刻,惟一让我悬心的,就只有宝宝了,四个月的孩子,该长成什么样子了,会坐?还是会爬呢?胤祥把他安置在哪里了,为什么我找来找去,这边院子里都没有呢?按照常理,胤祥是不该把孩子放在新房那边的,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一想到可能的意外,我的心便如刀割般痛了起来,他已经是我仅有的了,是我曾经幸福生活的惟一真实和见证,我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他,这样的人生中,还残余什么。 “你们都给我住手!”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很熟悉的,只是,我的头很痛,居然记不起是谁,“这样的日子,虽然宾客散了,你们也不能这样放肆,万一传到皇阿玛那儿,你们不为自己想,也不为家人想吗?” “我只是想教训这个无情无意的人,皇阿玛知道了又如何,要打要罚我认了。”胤祯口气强硬,喘着粗气。 “你认什么?你想额娘伤心吗?你凭什么教训自己兄长,真是放肆!”喝止他们的声音说。 “让他打好了,十四弟说的没错,我就是没心没肺的人。”胤祥的口气却是那样的无所谓,好像死活都不重要了般。 “混话!你忘记皇阿玛说的话了吗?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何况,弘昌还在宫里,他才那么小就没了额娘,你也想让他这样再没了阿玛?”哪个声音继续说。 “四哥,可是我……”我第一次听到胤祥哭,很有一种冲动,就是哪里都不要去了,只转身跑回去,冲到他怀里,与他一同放声痛哭一场,然后,打起精神,面对以后他娶进更多的女人,只是,我的腿却仍旧不受控制的悄然移向门口。 弘昌该是宝宝吧,他原来在宫中,也难怪找不到了,虽然不放心,可是,看样子,我也带不走他了,就……留给他阿玛吧,当作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希望他可以替代我,好好陪着胤祥,走以后的路。 想不到,我终究还是一名逃兵,对自己的感情,全然没有与别的女人争夺的决心和勇气,胤祥,也许再见已经是来生了吧! 声音离我越来越远,自角门悄然走到街上,我才觉得天地都是茫然的一片,惟一真实的,是我的头,此时痛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也许很快我就会昏倒,只是,我可以倒在任何的地方,却惟独不能倒在这里。 感觉上,自己是在做着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只是,这个梦同无数个梦一样,朦胧而虚幻,我看不清梦里来来回回的面孔,渐渐的也记不起先前梦中见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就这样,梦在若真若假的延伸着,色彩越来越淡,景物也似乎离我越来越远,知道——徒留一片空白,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就这样,空白的一片的 “醒了,醒了!”我睁开眼睛,一时还没有适应眼前明亮的光线,却已经听到有人在喊,“主子,她醒了!” 下意识的抬手按了按有些痛的头,我循着声音看去,两张年轻女孩的脸正凑过来,都应该是不超过二十吧,眼角眉梢都是青春的绚丽。 我微微闭了闭眼,有些适应了的感觉,再看时,最初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一个,而另一个已经坐到了床边,盘着髻,少妇打扮,穿一身白地绣着大朵水粉色牡丹的缎袍,头上也带着很美的金牡丹簪子,该是主人吧,这时正一脸担忧的看着我,见我也看向她,忙说:“可觉得好些了吗?” “我怎么了吗?”我只是有些头痛,除此之外,倒觉得身上都好,反倒是被她这样一问,反而糊涂了似的,我出了什么事情吗?不然怎么问我好些了吗。 “没有怎样就好,想吃点什么吗?”少妇问我。 “是有点饿了,只是,这是哪里,你又是谁?”我的肚子瘪瘪的,自从我睁开眼睛,就感觉到她在抗议了只是,眼前入目的一切,却让我有些恍惚的感觉。红木的雕刻着百子图的豪华大床,一身这样装扮的两人女人,怎么这些看起来感觉很怪似的,仿佛这些本来不该是我会遇到的,但是又似乎我本来也是生活在其中的。总之,是混乱成一团了,而最让我困惑的却还不是周遭这些人和事情。而是,我睡醒起床到现在,怎么就没有想起来,自己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呢? “你……”少妇大大的吃了一惊,半晌才说,“姐姐不认识我了,我是云珠呀?” “云珠?”我重复,点了点头,见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才好笑的说,“名字是好名字,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你呀!” “醒了吗?”就在叫云珠的少妇脸上表情变幻不定的时候,一个男声传了进来,先前不见了的女孩子又冒了出来,这时正挑了帘子,一个一身石青色长袍的男人跟着走了进来。 我看过去,进来的男人总有三十上下吧,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只是失于严肃了,眼睛很黑也很明亮,明明写满了温暖,却似乎仍旧却透着冰冷似的,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只是,去想的时候,头却更痛了。 “爷,您来了。”少妇恭敬的站起来,迎过去,福了一福,被男人制止了。 “她怎么样?”男人问。 “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吧。”少妇回答,声音压了下去。 “怎么?”男人一挑眉,转身就走出了屋子,少妇也跟着出去了,屋子里一时便只剩下我同原来的哪个女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奴婢叫小星。”女孩子回答。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你又不是我的奴婢,对了,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我坐起身来,肚子好饿呀,不过这女孩也奇怪,张口闭口,竟然说什么奴婢、奴婢的,好笑,可是哪里好笑,又说不上来。 “奴婢这就叫人准备。”小星却明显没有听我后面的话,行了理,退到门口,去同人交代我的饭了,也对,她既然不是我的奴婢,自然也不必听我多余的废话,我安慰自己,重新又躺在床上。 一个新的发现,就是只要我不思考,那么头就不那么痛得抓心挠肝了,眼下我很饿,实在不想再对抗头痛了,所以,什么都不想比较好。 食物送来得很快,一小罐香甜的小米粥,一碟包子,吃一口发现竟然是豆腐皮的,有趣,一碟糟的鸡爪子,竟然是去了骨的,一碟水晶般清透的小菜,微微的咸更多的是鲜,很美味,还有一盅汤,勺子伸进去,是清炖的鸡汤,虽然不是我喜欢的,不过却难得做得这样清淡美味。 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总之,就是很饿,有些风卷残云的感觉,喝了三小碗粥,一碟包子和几样小菜也通通进肚,末了,汤也被我喝去大半,才有些吃得饱了似的感觉。 拍了拍圆滚起来的肚子,我叫小星撤了支在床上的炕桌,重新躺好,不一会就朦胧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实,也不知道是先前睡得太多了,还是身边总有人走动的原因。朦胧中,有人帮我盖好了被子,还拉出我的手臂,放在帐子外面,我有心抽回来,只是一动就受到制止,也只能坚持了。 应该是有人给我诊了脉,因为我听见一个声音说:“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后面的声音实在太小了,我用力也听不见,反正,听不见也就算了,睡觉舒服就好。 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问了小星,说是戌时了,我想了想,戌时是什么时候呢?算算,子时是午夜点到凌晨点,那么,戌时就该是晚上点到点了,只是,我怎么会这样计算呢?我想了想,自己也没弄清楚。 睁开眼睛,还是觉得饿,这回,小星端来的是一罐据说是燕窝的东西,冰糖炖了,味道还不错,不过我认为,要是少放些糖,大概口感会更好。 “对了,这是什么地方?”吃了燕窝,我满足的放下碗,还是忍不住问了。 “这是您的屋子呀。”小星笑了,很自然的回答我。 “这是我的屋子?”我一愣,重新打量四周,确实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床的位置、桌子的位置,甚至梳妆台上胭脂水粉放的地方,确实都是我的习惯,我懒懒的,所以喜欢什么东西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算这是我的屋子,那外面呢,外面是哪里?”我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了。 “这是爷的别院呀。”小星答,一边收拾了东西。 我摇头,虽然我仍旧有些头晕头痛,但是我也听得出来,小星的回答,同没有回答基本没有区别,正想叫她回来,却见她刚走到门口,便迎头碰上了白天来过的那个男子,忙蹲下身,行了礼,然后退出去。 “你有什么问题,还是问我吧。”男人走了过来,顺手拉了椅子,同我面对面坐着。 “可是,你连你是谁都还没告诉我呢?”我皱了皱眉头,这个男人是什么人呢?有些熟悉的感觉,但是,却完全想不起来。 “你不记得我了,那么,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男人看起来脾气倒是满好的样子,稳稳的坐着,反问我。 “当然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不就是……”有人问我是谁,好好笑的问题呀,只是,我冲口说着一句后,就不得不停住了,我是谁来着,名字明明呼之欲出,可是,却就是说不出来,“我就是我呗,你的问题很无聊。”我灵机一动,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男人一笑,似乎很开心,见我白了他一眼,才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你总是这么有趣。”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有什么了不起,”我想了想,这是事实,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隐约觉得失去记忆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就当人生重新来过好了,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忘记什么重要的人和事情。不过,好在眼前还有人可以问问,“你要是知道,就请你告诉我,我是什么人?” 男人却半天没有吭声,只是看着我,眼神乌黑光芒雪亮,似乎想从我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似的,又似乎要看进我的心里一般。 “看什么?我是谁这么难以回答?”我被看得很不舒服,只能打断他的注目礼。 “你是——”男人终于开口了,“你是谁,大夫说,最好还是你自己想想,这样有助于你的恢复。” “那这是哪里?”我见他要走,赶紧问。 “你可以当这里是你的家。”他说,说完之后,立即起身离开了。 一连几天,除了小星之外,出现在我面前的还有一个老大夫,每天号脉针灸,不过我的头却更痛。 “我要知道我是谁?”在忘记了第多少次头痛难忍后,我索性将大夫轰了出去,原本我的头不那么痛,但是经了他的手之后,每次都炸开了一般,绝对是个庸医。“叫你们主子来,直接点,告诉我,我是谁?”我将大夫的东西尽数丢出去,又等了一小会,果然,那个男子疾步进来,沉着脸皱着眉问小星,“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用吓唬她,快点告诉我,我是谁?我受够了这个庸医了,快点告诉我,我不要自己想了。”我烦恼的用力按了按头,拉扯下几缕发丝。 男人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似乎是下定了很大决心般,我的身份,又这么难以言明吗?“你是这里的女主人,我的妻子。”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我想,我的眼睛应该瞪得跟鸡蛋有一拼了,这个男人居然是我丈夫,不,是他居然说自己是我丈夫,我嫁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只是,还没等我质疑,门外已经传来了“哐”的一声响,伴随的还有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 “谁在外面?”眼前的男人刚刚的温柔一闪而过,代之的是一片凌厉,他站起身,似乎准备走出去,不过门帘却更快的被人掀起,先前那个漂亮的少妇进来,一脸惶惑,匆匆抬头瞥了我一眼,便低下了头,轻声说:“刚刚外面滑,不小心失了盅子,爷……” “算了,你回去吧,不用在这边了。”见是她,男人似乎也出乎意料,却很果断的打断了她的话头,叫她出去。少妇很柔顺,低着头,飞快的退了出去,于是,室内,便又只剩下我同他两个人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自从他说我是他的妻子之后,就觉得很怪,而且单独面对他,也开始觉得不安,大约是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吧,我既然已经嫁人了,而且,我竟然对我嫁的男人也毫无印象。这样说来,以后我还要无数次的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了,还要在一起生活,只要想想,就要晕了。 “那个……”在他的注视下,我决定还是说点什么,只是,说什么呢?算了,随便吧,于是我问:“那个,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是什么时候嫁给你的。” “我是胤禛,你嫁过来不到一年。”男人说。 “胤禛!”我认真的重复,仔细的回忆,只是,头却炸开般的痛。 “不记得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自称叫胤禛男人温言说。 “可是,你不介意我完全不记得你吗?”我按住要爆开的太阳穴,仍旧想知道更多。 “如果我说不介意,就是矫情了,不过我更介意你的身子,记不记得我又怎样?我很快还会让你记得我的,很快,所以,你只要记住以后的事情就好了。”胤禛走过来,轻轻拥住我。 感觉很陌生的怀抱,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感很快自心底涌起,我不知道自己在伤悲什么,只是,他的怀抱,确实带给我一种安稳的感觉,自清醒以来,一直漂移不定的心,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真实的存在似的,我闭上眼,将莫名的泪吞下。 “我怎么会失去记忆?”第二天清早他来看我,我正想到这个很关键的问题。胤禛是什么人我依旧不知道,至于他说的是我丈夫的话,自然我也是半信半疑,好在他还算君子,并没有提出要在我这里过夜之类可怕的要求。 “前几天带你出去骑马,你逞强,结果摔了下来,大夫说碰到了头,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胤禛一笑,拥了我坐下,“这回,看你以后还逞不逞强。” 他的亲密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尝试着挣扎,却拗不过他的力气。 “那我叫什么名字?”我再问,“我爹娘在哪里?” “你从小长在我府里,你阿玛同额娘都在南边的庄上管事,我这一阵子忙,过一阵子咱们去南边转转吧。”胤禛回答我。 “我的名字?”我抗议,为什么胤禛对于我的问题,回答的总让我觉得含糊。 “初晓”胤禛回答,“因为你生在太阳将升的时候,所以当时取名叫初晓。” 头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感觉好像有人在叫我,“晓晓,晓晓……”。 见我的脸色不对,胤禛竟然也很紧张,忙着问我,“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 “不用,”我制止了他站起来的身体,“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有人常常叫我似的。” 有一瞬间,我觉得胤禛的身体明显的一僵,但是,也只是一瞬,他就坦然了,对我说:“看来你恢复得很好,自己的名字,当然有很多人叫过了,是不是?” “也对。”我点头,不再去想刚刚的瞬间,头实在太痛了,痛到让人本能的抗拒思考。 一连几天,日子就这样度过了,我呆在屋子里静养,日常只有小星陪伴,这个小女孩很能说话,我本想自她身上多知道些自己的过往,只是,小星这丫头却说她是我受伤之后来这边静养才调来服侍的,之前的事情,她全然不知情。 第十七章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我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仍旧没有一点关于我这次醒来之前的记忆。 身体好转,自然就不再甘心呆在屋子里了,而这些日子,天也渐渐暖起来,我常常想到外面走走,只是小星却总让我穿着厚厚的才放我出门,衣裳穿的一厚重,行动就难免笨拙,走不了几步就累了,因此算算时间一月有余,我似乎还没走出我住的这个园子呢。 云珠是我这里仅有的访客,并不常来,不过每次来总要带些新鲜的东西送我,或是一盒子精致的小点心,或是一盒胭脂水粉,或是一个小小的根雕笔筒,东西不见得贵重,却是实用而有趣的。 “你是几时进府的?”一天,闲话时,我想起来了,顺便问了问。 “康熙四十三年。”云珠笑了,问“姐姐怎么想到这个?” “康熙四十三年?”我脑中灵光闪烁,只是速度太快,居然没有给我仔细思量的时间,康熙……好熟悉的年号,只是,却不容我迟疑更久,因为云珠正起盯着我看,我怕她一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又去叫大夫,忙问:“那现在是康熙多少年?” “今年已经是康熙四十九年了,他们都说姐姐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只不信,现在看来,竟是真的了。”云珠掩住唇格格的笑了起来,半晌才正色说:“姐姐好生养着身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我微笑点头,重新考虑起这些天在这里的所见所闻,这个云珠少妇打扮,绝对不会是府里的下人,那么,她惟一的可能,大约就是胤禛的一位妻子了,只是,若她是胤禛的妻子,那么她同我又是什么关系呢?我想,难道我们是同一个男人的妻子?那我们不就是情敌吗?怎么她还能如此自然的同我说笑,为我打算呢? 我确实是有些想不明白了,只好不想。 胤禛是几乎每天都来的,不过话却很少,通常我问他两三句,他会回答一句,而且总是很含糊,要么就是所问非所答。 他似乎很忙碌,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到了我这里,也不过略问一问我日常的饮食和身体,便在书桌前坐好,随侍的人则赶紧把他的很多要写要读的东西在桌面摆好,就这样,我说是什么,他就含混的应一声,或是半天才说一句能让人气得跳脚的话,也仅此而已。 我曾经问过小星同云珠,胤禛是做什么的,只是他们总是很惊讶的看着我,然后笑着说:“爷是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的人难道就不休息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天我开始的时候是坐在一边,看小星绣花,边想到什么就问问胤禛;后来是靠在床上,懒洋洋的眯缝着眼睛,想着这个人怎么还不回自己房间睡觉;再后来,就是打瞌睡,然后梦会周公。因为白天没事的时候也净睡觉,所以晚上偶尔还会惊醒一次,然后就会发现,床的帐子已经放下了,大多数的蜡烛也熄了,只有窗前的炕桌上,仍旧有一个朦胧的影子,在挑灯夜战。 有几次我想起来告诉他,做事情固然重要,但是工作是做不完的,所以,适可而止也是很正常的,只是,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虽然胤禛对我是很好的,但是,我仍然觉得我们是陌生人,也不是陌生人,大约就是感觉很陌生吧,很多话,说不出口。于是,我翻个身,背对着亮光的地方,继续睡觉,一觉到天亮的时候,再起身,胤禛早已经走了,只余下烛台上聚集着的蜡烛的眼泪。 进入四月,天气是彻底的暖了起来,胤禛来我这里的次数却骤然减低了,总要十天半月才能来一趟,就连云珠,也很少过来了,于是,我更多的时候开始在外面走。 我住的这个地方,有很美的花园,而且是很多个花园,繁花似锦,林木充裕,只是,人却少得可怜,有时走上一整天,竟然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除了仍旧想不起过去的东西之外,应该已经是全好了,你预备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呢?”胤禛再来的时候,我问他。 “这难道不是家吗?”胤禛挑了挑眉,按照他的习惯,来一次,至少也要住上几天才走,所以,他示意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给他铺桌子。 “不像家,倒有些金屋的味道。”我回答,这就是这里给我的最直接的感觉。 “金屋?”他忽然笑了,“也只有你会这么想,这里是我的园子,建的时间短,这几年也没精神打理,所以人少些,你当时不就是喜欢这里幽静,坚决要住在这边吗?这会嫌人少,明儿先给你弄二十人来使唤如何?” “添二十个人倒好,只是,要不要给工钱?”我问,自己也一愣,怎么会想到工钱了呢? 对话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隔了几天,倒是又添了个叫桃儿的使唤丫头给我,只是可惜却是个闷葫芦,问十句答十句,绝对不多说半个字。 胤禛又变成每天都来了,不过略坐一会,有时赶上了,就和我一起吃饭。最近我走的多了,园子各处都看了,发现我的活动空间其实是很有限的,确切的说,我生活的空间,不过是偌大园子的一角。 总觉得能有这么奢华园子的主人,该是非常的富贵的,不过从我们的一日三餐上却看不出来。 每顿饭菜虽然都不重样,但是两荤两素两个凉菜的规矩似乎从来就没改过。这段时间其实也是我对自己重新认识的过程,我发现我是个无肉不欢的人,所以当鸡丝烩豌豆也作为荤菜出现的时候,我总是比较郁闷。 “菜不合口味吗?”见我低头数着饭粒,胤禛终于问了。 “不是不合口味,而是很不合口味。”我等他问已经很久了,这时自然赶紧放下筷子,“我留意了很久了,发现这里的人都瘦巴巴的,你也不例外,可是你们一定不知道自己吃不胖的原因,”我说。 “你知道原因?”胤禛也放下筷子,看着我。 “问题就出在菜上,”我郑重的点头。 “菜?”胤禛有些不解,果然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几只碗碟上,“菜有什么问题?” “你看这个,”我用手指了指拍黄瓜,拌菠菜还有烩什锦丁、鸡丝烩豌豆,外加两个小盘装的是酱咸菜,两个五寸盘熟食小肚和酱肉不算,其他的,我逐一指了指,然后说:“我想,我不是兔子,所以,请别用兔子的伙食标准来衡量我的。” 结果胤禛先是皱眉,既而笑了,只说:“我原本不知道你这样有趣。” 我有趣吗?我自己摇头,不觉得呀,我只是在为自己争取福利。 那天之后,伙食有很大程度的改善,最起码,消灭了素菜。 我知道,我一定是忘记了很多东西,每每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常常要忍不住去想。 人很奇怪,明明想好了,忘记就忘记了,反正会忘记的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只要安静下来,就会不自觉的去想。 想我原本是个怎样的人,想我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想我是怎么长大的,甚至想,我是怎样嫁给胤禛的……只是,但凡是我想的东西,最后都没有答案,不是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就是头痛得爆炸了一般。 “我过去是怎么样的?”一天,同胤禛吃过饭,我忍不住问他,人总是该知道自己原本的样子的,不然就会觉得自己好像是从石头缝里忽然蹦出来似的。 “一定要说吗?”胤禛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回答我的问题。 “一定。”我加重这两个字的读音。 “一个整天闯祸的笨蛋。”胤禛回答得飞快,却连眼都不抬一下。 “我闯过很多祸吗?”我听后有些紧张了,就现在我笨首笨脚的程度,说我经常闯祸是很可能的,“我都做过些什么?” “太多了,不记得。”胤禛回答,目光仍旧专注的放在书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我想到了有趣的东西,看他的样子,可不像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样子,如果我真的很有问题,那为什么他还要来娶我呢? “大概,是我的日子过得太无聊。”胤禛半晌不说话,在我再次催促之下,才有些无奈的说,“我现在才知道,你简直和麻雀有一比,竟然从来没有闭上过嘴巴。” “那是因为你从来也没好好的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我不服,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说话,太费力气了,我个人是比较喜欢什么东西干脆利索的。 人可不可以没有过去呢? 当我一再追问过去种种的时候,胤禛忽然说:“过去的种种未必让你快乐,那么,为什么不干脆抛开呢?你有现在和将来,你有好多快乐的日子等着你,这样,还不够吗?” 我无语。 现在和将来,好多快乐的日子,的确是我眼前唯一能够抓住的真实了,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怎样又能如何呢?只是,我也想过顺其自然或是潇洒舍去,只是,心头却总是沉甸甸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你一再追问过去,是不相信我吗?”胤禛说,“如果是这样,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真正相信,那么,又何必勉强我说呢?” “我……”我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的凝重起来,内疚感上涌,只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什么都不必说,我并不是怪你,”胤禛却站起身,“过去种种已经过去了,就当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吧,这次,听听你的心,也听听我的心,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我的心在说些什么呢?胤禛走后,我安静的坐下来,倾听,虽然,什么都听不到。 从清醒到如今,我的头脑始终是混乱的,抛弃了过去之后,我的世界一片空白,对自己,对周遭,没有丝毫的记忆,我的生活,对我也是一样,一时是熟悉,一时又是全然的陌生,也许胤禛说的对,索性就此放下从前的种种,如同一个新生命一样,重新来过才是最好的。 于是,空闲的时间,我开始读书。 很多书对我来说很熟悉,看一眼就能全部记起来,我想,从前我定然是读过的,看来知识果然是自己的,隔了这些事,竟然也没有真正的遗忘远。 除了书里的知识外,我还在梳理着现实生活,现在是康熙十四九年,康熙是清朝入关的第二位皇帝,胤禛是康熙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去年刚刚进封了亲王…… 一桩桩一件件,从头来过的感觉的确很辛苦,不过,却是我惟一能为自己做的。 大夫来看过我太多次了,连他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恢复以往的记忆,那么,也许我可能一直也想不起来了,与其等待而没有结果,不如从头学起。 本来想叫人在屋子里再添一张书桌,既然学习,就该有模有样,但是桌子搬来之后,我带领小星和桃儿左挪右摆,也没有找到适合的位置。奇怪,本来满大的空间,不知为什么,多添一点东西也瞅着堵。 折腾了一个早晨的结果就是,我们三个人全部满头大汗,桌子又挪到了门口,开门,桃儿出去,不大一会喊了两个人来,桌子怎么抬来的,又怎么抬走。 这会天气热,衣服里外三层有明显的厚实,我略略一坐,就觉得浑身痒痒,只得叫小星准备热水。 一会工夫,屏风后的大木桶就注满了水,冒着热汽,桃儿则将一些前阵子采摘了的花瓣洒到水中,我一直很好奇,花瓣明明闻着也没有很香的感觉了,这时放在水中还有什么作用呢?不过,考虑到人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也要懂得掩饰的道理,我一直也没有开口询问,随便吧,反正能洗澡就好了。 沐浴的时候清场是必须的,考虑到刚刚最出力的是他们两个人,我刚刚特意吩咐他们也顺便多准备些热水,这时我不需要他们服侍,不如各自回去洗个热水澡。桃儿自然满口答应,眼睛还直溜着刚刚我没让她撒入水中的半篮花瓣。我乐得送她,就点了头,于是这丫头欢天喜地的跑了。小星犹豫了一会,终究也只能在我的坚持下退出去。 沐浴过后,头发湿湿的,不过大约是在热水里泡得久了,总有一种从心里热热的,干渴的感觉。桌子上还有半壶凉茶,我抓起来喝了,再拿个枕头,将窗户打开了,躺在窗下胤禛平时处理公文的暖炕上。 风柔柔的吹着我,原本只想躺一会,只是,不知怎的,人就舒服的入梦了。 一个很美的梦,我骑在马上,迎着风跑在一片碧油油的草地上,马跑得很快,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开心的大笑,还不停的催促马跑得更快些。 草地上零星的开着花朵,我跑了一阵子,忽然被一朵很美的小花吸引住了,只是,我也不愿意放弃奔跑的感觉,就在马急速前进的时候,探下身子,一条腿也离了马鞍,用力去摘。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敢做这样惊险的动作,但就是觉得这个动作在脑海中确实有深刻的印象,每一下,每一下,都很清楚似的,于是,我毫无犹豫的去做了。 开始的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的手指碰到花瓣的时候,忽然一阵的天旋地转,仿佛我失手了,一阵的头重脚轻,我掉了下来。 “初晓,醒醒!”我茫然的睁眼时,见到的就是胤禛的脸。 “你也从马上掉下来了吗?”我仍旧没有清醒,只伸手拉住他摇晃我的手,“别摇了,我好痛。” “哪里痛?”他果然松手,坐在我身边,上下的打量我。“什么我也从马上掉下来,你在说什么?“ “……”我坐起身,浑身酸痛的感觉,好像每根骨头都散了一般,看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很肯定自己是做梦了,只好笑笑说:“刚刚脑子不太清醒,都是你,好好的晃我做什么,害我梦到自己从马上掉下来了,吓了一身汗。” “还说我?你就这么睡在风口上,头发还是湿的呢,这些丫头,也太不懂规矩了。”胤禛拉我起身,他的手捏着我的手腕,好凉的感觉。 “你的手好凉,冷吗?”我皱了粥眉,问他。 胤禛没有说话,却将他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冰凉的感觉让我打了个冷颤,忙要躲开的时候,他却说:“你有些热。” 躺在床上,酸痛的情况仍旧没有好转,这样的天气,我不过盹了一会,居然也会感冒?一想到这个,未免有些郁闷。胤禛叫了小星和桃儿来,我瞧他脸色不好,赶紧抓住他的手摇了摇,要他不要那么凶的板着脸看人,胤禛低头看了看我,终究没有发作,只是叫她们去请大夫。 还是常见的老大夫,把了脉,开了药。 药汤的苦味不用尝就可以想象,我喝了一口,就难过得不肯再喝,只是一贯让我觉得很好说话的胤禛却非常坚持,捧着碗一直递到我的唇边,脸板的紧紧的。 “我没怎么样,睡一觉就好了。”我商量着,看能不能不喝苦药。 “那两个丫头没有照顾好你,我叫人拖他们出去,打一顿,撵出去,如何?”胤禛不理会我,自顾自的说。 “你!”我气结,他的神色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即便是开玩笑,我也不敢拿别人的性命冒险,于是,我抢过药碗,一口气喝了。 总觉得那老大夫是个庸医,药吃了,晚上,我却发起了高烧,很热很热,身上更难受得好像骨头都碎了一般。 我知道我的屋子里一直有人,因为一直有人在帮我冷敷,我甚至听得到她们来回走路的声音,和水盆里哗哗的水声,但是,我却睁不开眼睛,只是想睡,又偏偏睡不实。 浑身酸痛,又睡不深沉,这让我莫名的烦躁,又一个冰凉的毛巾搭在头上,人激灵了一下,火起,伸手就推。 “怎么了,想要什么?”耳边,一个声音在问。 “好吵,还让不让我睡觉,都出去!”我开口,喉咙也很痛,说话很费力。 感觉上,屋子里刹时就安静下来了,再后来,外面的蜡台也熄了几盏,光线不再明亮,心里舒服了几分,一把将头上湿呼呼的毛巾丢出去,翻身,睡觉。 嗓子很干,干到想咳,只是那会让身上的疼痛加剧,所以,潜意识里,自己在命令自己忍住。 说不出是梦亦或是现实,我在渴望着,要是有口水喝就好了,但是,实在不想清醒,更不想起来。 “妈妈!”我叫,声音更像呻吟,“我要水喝!” 很快,一双手将我扶起来,接着,水递到了唇边,不知道是梦幻还是真实,反正,嗓子好了一些。 扶我的手很快又撤开了,我却忽然伸手,抓住了那双手,手很凉,至少相对于我发烧的手来说,我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大概是生病总会让人脆弱吧,想要有一只可以依靠的手。 握住了那只手,心彻底的安了,只是仍就是痛,于是我朦胧的说,“胤祥,我身上好痛。” 感觉上,握着的那只手猛然用力向外一抽,我不肯松手,眼泪却自眼角中点点逸出,眼泪居然是冷的,滑过脸庞,带来冰冷的触感,“我痛!”我说,不肯放手。 僵持了很短的时间吧,那只手终于又撤回了力,仍由我枕在头下。 一夜无梦。 醒来时已经是快正午了吧,屋子里光线很好,四周静悄悄的,以为没有人,只是睁开眼睛,却见到小星和桃儿都站在我的床前,很下了一跳。 “你们昨天夜里一直没睡?”两个小姑娘眼睛都红红的,想到这个可能,我一愣,就要坐起来。 “主子,您慢点起,仔细头晕。”小星忙过来扶我,桃儿则在我身后垫了枕头。 “你们没睡怎么行?”我问。 “主子,您的热刚退下去些,还是先喝点粥吧。”小星却不回答我的问题,扶我坐好后,忙忙的去盛一直温着的粥来。 “我好多了,没事,你们也早点休息一下是真的。”我有些不过意,想自己接过粥碗,奈何,手却没有一丝的力气。 “主子,您好生养着吧,我们没事,昨夜里是爷一直守着您,我和桃儿都休息过的。”小星见我总是要他们休息,只能一边喂粥一边解释。 胤禛?我呛了一下,咳了半天,竟然是他,怎么会是他呢? 吃了粥,又喝了药,头有些昏昏的,于是继续睡下,没有梦的感觉总是有些不适应,仿佛少了些什么,中途该是被叫醒过,照旧喝粥吃药,人恍惚得很,居然分辨不清吃东西的事情是真发生过,还是在梦中。 白天睡得太多,虽然是药物作用之下,但也是睡了,于是,到了晚上,我清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屋子里只留了一个烛台,远远的放在暖炕上的小桌子上,罩了罩子,光线几乎暗到不可察觉,于是我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一室摇曳的月光,白白亮亮的,又有些朦朦胧胧,看起来美得让人舒畅。 我没有很快的起身,因为床边这时居然正趴着一个人,背着月光,我却也知道,他是胤禛。 心在这样的时刻,猛的柔软了起来,这个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男人,这个自称是我丈夫的男人,此刻,正握着我的一只手,趴在我的床边,睡着。 昨夜,他也是这样坐在小椅子上,然后趴在我的床边,一直到天明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刻,我有些相信他的话了。 尽量保持被他握住的手不动,我吃力的坐起身子,里面还有一床被子,这时正好可以给胤禛用。只是,被子很厚,还没等盖到他身上,就已经将他碰醒了。 “才出了汗,又起来做什么?”他睁开眼睛看我坐着,立时皱起了眉头。 “你这样会着凉的,还是好好睡吧,我没事了。”我赶紧解释,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我却有些怕他。 胤禛坐起身,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片刻,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神色上放松了很多,这两夜也很难熬,精神放松下来,未免就显得有些疲倦了。 “去睡觉吧。”我说,心里却忽然有些局促起来,是因为他仍旧握着我的手吗。 “很晚了,”胤禛站起身,向外头看看。 我也同时抬头,这时候的月亮已经过了中天,他要再回去书房睡,就势必要把外面的人都吵醒了,可是,难道要他留在这里睡? 结果,我收回目光的时候,胤禛正看着我,有征求意见的味道。 虽然是黑夜,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尴尬,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知道了我们是夫妻,也觉得要是睡在一张床上,有些个难以想象。 “算了,你还病着,我回书房吧。”胤禛见我有些防备的看着他,终究叹了口气,轻声说:“你睡吧,明天就会好很多了。” 我的目光落在床上,刚刚要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正好映入眼帘,这倒提醒了我,“要不,你在暖炕上睡吧,”我提议。 胤禛愣了一会,终究没说什么,真的走过来,拿了被子和枕头,将自己安置在了暖炕上,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屋子里床多是有好处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精神舒爽,起身前,下意识的往对面暖炕上看了看,胤禛早已经不在了,倒是我身边的床上,放着一床摊开的被子。 小星和桃儿都在屋里,见我醒来,就端着漱口水和水盆过来,让我梳洗,两个丫头嘴角都含着笑容,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暧昧。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太多了,我总觉得这两个丫头一定是想我同胤禛怎样了,其实,我们真的没有,只是,这话又怎么能说出口呢?一定是越描越黑的。 虽然我自己觉得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不过药依旧要吃,而且饮食也非常的清单,居然还是熬的一小碗粥,连咸菜都没有。 “叫厨房做个胭脂鹅脯来就粥,”吃了一口清粥,我皱眉,觉得完全没有滋味嘛。 “回主子,大夫说,您这几天还要吃清淡一些东西,身体才会复员的快。”小星回答。 “那拿点酱菜来。”我点头,认命,这里的治疗感冒的方法就是保守。 “大夫也说您不能吃口味太重的菜,这样对身体好。”桃儿居然也会说了。 “我以为这样的话只有小星会说,想不到我病了才几天,你就把桃儿给同化了。我乐了,伸手弹了桃儿一下. 两个丫头嬉笑一阵子,我也吃完了粥。家什一撤,便有人进了屋子,抬头看时,却是云珠。 “有日子没见了,今天怎么这么得空?”我笑了,站起身迎她。 “听说姐姐病了,我心里着急,只是一来有些琐事绊住了,再来也怕姐姐嫌烦,也没早些来问候。”云珠笑了,不待我走近,就伸了手来挽了我,一起回到屋中,相对坐了。 “难得有人来同我做伴,哪里会有嫌烦的道理。”我一边吩咐看茶,一边轻握了她的手,总觉得,这个女孩同我醒来初见时有些不同,不过哪里不同了,却也说不出,大约是她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稳吧。 她同我的聊天,几乎和每次一样,不过是饮食养身,针黹女红之类的琐碎小事,对于府里的种种却只字不提。 这些天我反复的想过自己的身份,总觉得所有的人都有所隐瞒,他们在刻意回避一些问题,只是,我却无从揣测,那是什么问题。 不过,胤禛既然是康熙皇帝的儿子,那么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一定有好多个老婆,云珠该是其中之一,至于我呢?我想,可能真的是身份不能见光的那种吧,所以他放我在外面的别院里住着,所以这些日子,即便我病了,也不从宫中请太医,而是在市井请医馆的大夫来瞧,所以,家里来来往往的总是那么几个人。 心里对于一个丈夫娶这么多妻子的感觉很不舒服,只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周围的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那天小星还说,她家不过是能混上饭吃的中等人家,就是这样,父亲还讨了两个小老婆呢,这样看来,我也只能遗忘这些有些怪异的想法,家家户户如此的事情,任谁也难以改变不是吗? 想了又想,我知道有些话直接去问胤禛,他必不肯回答我,小星同桃儿即便知道,也没胆量告诉我,那么,我似乎也真的就只有云珠可以询问了。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我问。 “这些个下人,姐姐还没认全吗?我叫……”云珠准备起身出去叫人了。 “不用叫了,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伸出手去,按住云珠的,尽量让目光柔和、再柔和,直视她的眼睛。 “外面风景不错,不如我陪姐姐出去走走吧,”云珠仍旧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扯开了话题般,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外面的风景……我转头看出去,一望无际的翠绿,这里到处是竹子,一天我曾经问胤禛,我是不是住在竹子园里,他还没回答,一旁伺候的桃儿却笑了,我追问,她才说:“主子可真神了,还没到门口去看匾额,竟知道这里就叫做竹子院。” 我当时哑然,只能想胤禛这人很懒惰,正经连题个匾额也不肯用心想想,这里到处是竹子,就叫竹子院,全然不费功夫,而且将来再盖新院子也可以以此类推,种满荷花就叫荷花院,种杏花就叫杏花院,真是再省事不过了。 竹子院我并没有完整的走过,因为面积不小,云珠自然也是没有力气和功夫陪我在园子里绕的,因而我们只到了北侧的一栋小楼,这里开西窗可以看到一片水色,还有远处的青山层层,开东窗看到的,就是这竹子院的全景了。这个季节,天已经很热了,不过因为我病着,云珠便坚持不肯将东西两侧窗同时打开,自然,较之每天都看的竹子,我更喜欢眺望湖水和远处的山峦。 那天小星曾经说,这里看到的山是西山,景色很美,不过她也只是听说,真正看到还是进了府被分到园子里伺候时,不过这时,也只能是看看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星眼中有一抹很憧憬的神色,一闪而过。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句话莫名的就蹦到了我的脑海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读过的,更不知是在何处读到过,不过放在这里的女人身上,却都贴切。这里虽然只是胤禛的一处别院,不过又何尝不是庭院深深呢?从小楼向西看,水和山似乎距离都并不遥远,可是,真正走起来才知道,水尚可,山却可望而不可及。 与云珠携手坐下,看着身边几个服侍的丫头都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忽然就更添了几分感慨。 挥手示意服侍的人离开,我对云珠说:“家里还有什么人,妹妹竟也不肯说,这倒叫我糊涂起来了。” 云珠却只微微的笑着,品了口茶才说:“并不是隐瞒姐姐,这些个事情有什么值得瞒呢?何况也瞒不住,不过姐姐身子一向也没有大安,若是提起家里的上下大小人等,说起大家都盼着姐姐身子早日复员,姐妹们好一处说笑的种种,只怕姐姐守着礼数,立时就要回去。您眼下虽是忘了,可是家大规矩多,姐姐过去一贯就不喜欢,过去爷怜惜您,也每每想找个什么理由,让您一个人在园子这边清净清净,如今这样的机会难得,又何必着急回去呢,只在这边安心的舒服过日子,得空也让我打着照顾姐姐的名义在这边躲几天闲,不是大家都乐吗?” 云珠的声音清脆,话也讲得流利而动人,一时,我却也无话可说了,只好笑笑,将目光投向别处。 “今天才好些,怎么跑到这边吹风了?”我正思量着云珠的话有几层真来几层假,胤禛的声音忽然自一侧传来,我刚端起茶杯,听了他的声音,也不过一惊,坐着依旧安稳,且再无其他。 而云珠则忙站起来,几步迎了过去,接了胤禛脱下的披风,柔声说:“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的早?” 第十八章 “今天朝上事情不多。”胤禛简单回答,经过云珠,直接走了过来,才对我说:“今天才好一些,怎么就跑到这风口上来了?” “也没觉得这里风怎么大,在屋子里呆了几天,也憋闷,这里视野好,人也舒服了许多。”我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反正也呆了一会了,这就回去吧。” 回到屋子里,我才忽然发现,云珠又不见了影子,正想问时,胤禛已经先说:“云珠还有事,所以先走了。” 我点头,看了看时辰,也到了吃饭的时间,就吩咐桃儿摆饭。 胤禛一贯是与我一起吃的,因这几天我病着,忌荤腥,自然也只能配我喝粥吃青菜。 “我们好像两只兔子呀!”夹起一片清炖的菜叶,我感慨。 “如果你不生病,就可以吃兔子而不是当兔子了。”我原本没以为胤禛会接过我的话头,他吃饭的时候一贯不说话,不过今天有些例外。 “其实人生病的时候,要增强体力,是很应该吃些肉的。”我赶紧阐述我的观点,不过,胤禛却开始埋头吃饭,不再理我。 饭后午睡,下午睡觉最容易缠绵的难以醒来,于是我就放任自己一直睡,反正也没有事情可以做,不过睡得过多的结果就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只是半夜吧,人却精神了,再无睡意。 坐起身,月光正清清亮亮的射进屋子里,自然,暖炕上睡着的人毫无掩饰的也落入我的视野。胤禛晚上睡的应该是很不舒服的,暖炕终究不是卧床,一个大人睡在上面略有些狭窄了,所以这时被子只剩下一点还搭在他的身上。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悄然穿了鞋下地,准备走过去给他盖好被子。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多,还是病中身体虚弱,我堪堪走了两步,就觉得一阵的眩晕,人也站立不稳,摇晃着倒向一边。 于是,“哐”的一声脆响,划破的夜的沉静,胤禛自床上几乎一跃而起,外面也即刻有人点了灯,轻轻拍门。 我跌倒的时候,将放在我床前凳子上的茶壶推到了地上。 门外的人鱼贯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很狼狈的样子,人趴在一只置物的低矮椅子上,身子却软软的坐在地上。 “要喝水怎么不叫醒我?”胤禛正蹲在我身边,叫丫头将烛台举近些,仔细看我的手有没有划破。 “我不是要喝水。”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解释,深更半夜,把大家都闹醒了,真是很不过意,不过最近我身体似乎更差了些,忽然的起身,躺下或是蹲下,都会让我头晕,不过我实在不想喝那难以下咽的中药,于是决定,绝口不提这个小问题。 “那你想要什么?”胤禛问我。 “给你盖好被子,”我声音更低,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傻气,想让胤禛睡得好一些,结果去弄出这么大动静,把他给吓醒了。 “傻丫头!”胤禛忽然笑了,他很少笑,所以这一笑,让人心里竟一下暖了起来,接着,他伸手,将我直接从地上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我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抱我,有些紧张,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是,闭眼再睁眼的功夫,刚刚一古脑进来的丫头和小太监们却全部都不见了。 “吵醒你了,明天你还有很多事情做,继续睡吧。”我对胤禛说,脸上却有些热热的,幸好屋里的光线又恢复了幽暗,惟一的一盏烛台也放在对面暖炕的炕桌上,这样的光线里,想来,是看不清人脸色上的变化的。 “你先躺好,”胤禛替我掖好被角,却没有起身,而是仍坐在床边,“睡吧,我也就去睡了。”他说,声音很轻。 我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黑暗中,他的眼睛却仍旧那样明亮,这时也正在看着我。 无边的夜色,遮去了他眼中其他的神情,只留下专注的凝望。 我们对视良久,他的手缓缓伸出,覆盖在了我的双眼上。 “睡吧,你身子还虚弱,别考验我的耐力。”说话的语调如常,语气里,却多了几分缠绵的味道。 我想,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这时也该感受到那上面温度的骤然升高了,从来不知道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懊恼的推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他,却不提防,推他的手反被他紧紧握住。 奇怪的是,他的手一贯冰冷,这会却觉得有了温度,我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也只能由他。 一个奇怪的夜晚,我以为我定然会无法入睡,然而,却很快的睡着了,而且,出乎意料的安稳。 天色未名,外面的走动声就惊醒了我,正想如平常的翻个身,继续睡,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心中微惊,终于强撑着睁眼看去,才发现我的身上压着一只手臂,男人的手臂。其实不仅是手臂,还有他的手,原来这一夜,一直握着我的手。 十指紧扣,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吗?趁他在我身后呼吸仍旧轻缓的时候,我用了用力,抬起了我们两个人的手,一大一小,指头一粗一细,这时,正紧紧的扣在一起。 头忽然嗡的一声,伴随着阵阵的头痛袭来,这种十指紧扣的感觉,这样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怎么会这样…… “什么时辰了?”就在我要挣脱胤禛的手,去按压我刺痛的头部时,胤禛也被我弄醒了,他的声音就从我的脑后传来,带着几分朦胧的沙哑。 “该是寅初吧,”我说,一般外面有人走动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因为胤禛要准备早朝,自从康熙皇帝移到畅春园理事,胤禛住到这边以来,几乎每天都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吧。 “这么快就一夜了,”胤禛似乎有些遗憾似的,见我用力抽手,也就势松了力道,放开我,坐了起来。 “你怎么睡在床上?”我终究忍不住问。 “傻丫头,我们是夫妻,难道你要我一辈子睡在暖炕上陪你?”胤禛忽然伏在我耳边,很轻、很轻的说了这样一句,然后不待我有所反映,就直接起床,到了外间,开门,招呼人伺候。 我从来不早起,因为不喜欢,早起会让我一天没有精神,然而,这一日却破例了,因为我实在是辗转难眠。 胤禛的话,昨晚和今早的,反复在我脑海中闪过,总觉得,这是我不认识的一个他,一个说出的话,却没有一句不让人脸红耳热的男人,他的意思,大约只有小孩子才不明白,只是,我除了紧张,依旧是紧张。 早餐照旧是清粥,不过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烧已经退了,为了不出现昨天夜里的虚弱发昏的情况,必须吃肉。 小星终究扭不过我,在我的坚持下,一口气端上了六个小菜,有我喜欢的麻辣牛肉丝,更有我惦记了好多天的胭脂鹅脯,外加两个栗子面的小窝头,一碗老米粥,吃饱之后,人真是感觉立即就精神了起来。 云珠又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出现,因为我今天精神了许多,就站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远远的,她已经笑着快步迎了过来,“姐姐今天气色可好了很多呢!”她说。 “我也这么觉得。”我亦微笑着说。 阳光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一丝落寞般的神情,在她看着我的时候,不受控制的从她的眼中闪过。 我微微愣了会,终于一笑,带过了心里那一刻莫名的痛。 我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既然我忘记了过去,那么过去和现在就应该分开来看了。 很多事情,经过了昨夜之后,都变得不一样了,我知道。 胤禛终究是个男人,而我,既然已经嫁了人,那么,也就不该是个懵懂无知的女人了。 其实事情本来应该非常简单,可是,他偏偏同时属于太多的女人。 眼下他对我的好自然是无庸质疑了,只是,却不知道他能这样的对我好几年,一年、五年还是十年? 无论是几年,最后的结果,大抵都是我要幽怨的过完以后的日子吧,像云珠一般,每天笑对着他其他的女人。 云珠多大?我猛然想起,那天曾经问过她的,还不到二十岁呀。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不觉念了白居易的这句诗,还真是很应景。 “好好的,怎么念这个?”胤禛的声音在我耳边传来,下一秒,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经被转了个身,坐到了他的怀中。 “有感而发罢了,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我回过神,也不挣扎,只安静的坐着,挣扎只会让他不愉快,而重要的是,他不愉快,我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谁说了什么吗?好好的,怎么会想起这个?”他皱眉,有些不悦。 “谁会说什么?”我笑了,“不过闲的时候,翻书看到这两句,觉得很应景而已。” “你身子弱,也不知道自己好生保养,只看这些悲春伤秋的东西,没什么好处。”胤禛的眉皱得更紧了,大有马上就把我拿来的书全丢出去的冲动。 “你将来还会有很多姬妾,我既不是你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你最后一个女人,那么,白居易的诗早晚也会适用在我身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笑看他,眼中却水雾弥漫,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忽然涌起了巨大的伤悲,心痛得仿佛被到扎到一般。我有这么爱胤禛吗?好奇怪,只是,这种痛苦分明是真的,因为太痛了,让人竟有些不能支持。 “傻瓜,你不是我第一个女人,或许也不是我最后一个女人,但你对我来说,却是最特别的人,”我有些眩晕,只能将头倚向胤禛,听着他的声音,似远似近的在我耳边说着:“只是你自己也不知道,我从很久以前,就盼望着这样的日子。” “你爱我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我爱你,”胤禛的声音依旧是漂浮的,就如同我现在的感觉,心在尖锐的痛着,痛到人意识朦胧而模糊。 “有多爱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能够爱你,我背弃了一切。” …… 后来的一切,都是朦胧而虚幻的,我睁着眼睛,却似乎看不到一切,惟一真实的,就是眼角不停滚落的泪水,只是,却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哭泣。 胤禛的吻缠绵的落在我的额头上,脸颊上,最后是唇上…… 我闭上眼睛,指尖死死的掐着身下桃红色的锦被,直到一只手轻轻的附在上面,将我手指拉起,与他的交握在一处。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上很酸也很痛,好像又病了一场似的。 小星和桃儿捧了我的衣衫进来时,嘴角都挂着有些害羞又高兴的傻笑,我忽然发现,其实现在的生活,就如同被放大了在众人眼前一样,一时很想鸵鸟的呆在床上,一辈子也不起来。 胤禛却又有了些变化,确切的说,他对我加倍的好,好到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非常的紧张,好像我随时会离开一般。 “你在紧张什么?”一天,我忍不住问他,现在,就连白天他在看书或是写折子的时候,也要我坐在身边,有时是揽我在怀中,有时是握住我的手,能够不放手的时候,就绝对的不放开我的手。 “没有,晓晓,你想太多了。”他笑,温柔而宠腻,我发现他很少叫我的名字,像这样的时候还真是少见。 “那你在想什么?”我发现他已经坐在桌前愣了好久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的小脑袋里,怎么装了那么对什么什么的?”他笑,将我抱起,回到床上,轻轻在我脸上亲了亲,柔声说:“天热了,你晚上睡的不好,还是早点睡午觉吧,我陪你。” 我脸一红,翻身背对他,道:“不害臊,谁要你陪。” 胤禛仍就是低笑,借我翻身的机会,也躺在了床上。 六月的天气燥热,人更容易疲倦,我背对着他,不多会,就听见他呼吸声平稳而悠长,该是睡着了,心里倦意一起,一会的功夫,也睡着了。 午后的知了有气无力的叫着,我却梦见自己在大沙漠行走,干渴得就要晕倒了,结果,前面就有了一条河,我惊喜的扑了过去,却猛然发现,哪里还有小河。 人一惊,终于是醒了,还是睡前的姿势,翻身才发现,胤禛已经不见了。 四肢仍旧睡得有些酸软,到桌前倒了茶水,大口大口的喝下去后,精神振作了一些。 屋子里四下看了看,胤禛的书仍旧摊开在刚刚的页上,这个时候,通常他也不会出去,这是去了哪里呢? 对着镜子拢了一下头,我推门而出,以往一定会站在这里伺候的胤禛的小太监也不见了影子,我有些疑惑。 天有些阴了,应该是要下雨了吧,总之,有些起风,很凉快,我不觉走到了院子中去。 这里到处是竹子,风过处,有一种别样的清爽,还有,很轻微的说话声,随风吹入耳中。 我加紧走了几步,隔着一小片竹子,已经隐约看见前面站的人,飞扬的袍角,有人在说:“奴才瞧着,十三爷病的不轻。” “前几天见还好,怎么会弄成这样?”后一个,是胤禛的声音。 “奴才听说,是三爷、十三爷,十四爷给皇上上的请安折子,结果皇上独独批了这样一句,‘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还叫三位爷都看看,那天回去,十三爷的脸色就不好,隔了几日,终究是撑不住,病倒了。”那人继续说。 我听着,毫不提防,胤祥两个字就钻入了耳中,一瞬间,心猛然激灵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只是再想的时候,头就炸了开般的痛起来,而且不同于以往的痛,这痛,完全让人无法忍受。我摇晃着抱了头蹲在地上,将重量交到后背靠着的竹子身上。 却听见胤禛问:“太医可说了,这是什么病?” 那人回答,“太医说,怕是鹤膝风,弄不好,十三爷将来……” “将来怎么样?”胤禛忽然问,语气竟有些森然。 “将来……将来走路可能要……受点影响。”那人的语气却有些恐惧般吞吞吐吐起来。 他们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我只知道自己回到了屋子中,然后一头倒在床上,至于我是怎么挣扎着走回到房间的,我自己也忘记了。 这一睡,再醒来已经是半夜了,胤禛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声音有点刚醒来时的沙哑。 “没什么,你睡吧,”胤禛笑,只是,他的笑看起来却有些牵强。 “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晚你还不睡,眼睛都熬红了。”我伸手去,放在胤禛的脸上,看和他微微闭目,轻轻磨蹭我的手掌。 “早点睡吧。”我说。 “好,你先睡,我看着你。”他说。 然而,这一夜,胤禛却没有睡,过了一阵子,他见我呼吸平稳,就将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却悄然站起,出去了。只是他不知道,其实我并没有睡着。 忽然发现,其实我对于胤禛所知甚少。 就像现在,我知道他心情不好,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胤禛这几天很少露面,来了,也只是坐下来,看看我,然后就匆匆的走了。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康熙去塞外有一段日子了,朝廷的重心也转移到了塞外,那么,胤禛在忙碌些什么呢?为什么他每每看我的目光,那样奇怪? 已经有几天了,似乎就是那天之后,他对我,一直是这样怪怪的。 每天来了,就这么看着我,目光迷恋却忧伤,而我每每一靠近他,他却又如同受惊了一般,虽然不动,我却能够感觉到,他的心在有意无意的闪躲着我。 这大约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吧,我们太容易被感情伤害,永远也学不会洒脱和冷漠。 我不知道胤禛想要怎样,只是,我并不想让自己卑微的去企求什么,于是,我选择了沉默,他不说话,我也不开口,他不靠近,我也不会多走一步。 日子有些沉闷的走到七月,一天,毫无预兆的正午,他几乎是跑进了屋子。 我知道他一贯畏惧暑气,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走动,不免吓了一跳。来不及问他怎么了,就被他猛的抱住。 吻,他的吻几乎是铺天盖地的将我席卷,掠夺我的意识,让我无可逃避,甚至无法呼吸。 “我要你,我只要你,错了又能怎样?”在身上雪白的衣裙落地的时候,我隐约听见他这样说,有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 再后来,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他很少出门,大多的日子就伴在我身边。 因为仍旧有些生气,开始的时候我很少理他,也不回答他的话,于是,他就想尽办法逗我说话,甚至弄来了皮影,一个人摆弄,逗我开心。 我不知道,一个看起来那么冷漠的男人,能够为一个女人做这样多的事情,也许就是我骨子里的知足常乐吧,让我原谅他。 我们的足迹依旧在竹子院里,后来我才知道,整个竹子院是在一个小岛上的,只有桥与外界相通,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我们在竹林里画画、读书,也在竹林里捉迷藏。我很会躲藏,常常会让胤禛找上一个时辰,而他总是不知道该往何处藏身,总是轻易被我发现。 玩累了,就坐在地上,彼此依靠着仰望天空。 我想,竹子院外面的天空,一定更蓝更美,只是每每一动念头,胤禛总是会忽然紧紧抱住我,阻止我继续想下去。 我知道日子不会永远这样下去,但是,这一刻,我觉得幸福,这也就足够了。 胤禛从不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兄弟们,但是我却已经知道了,他有一个弟弟叫做胤祥,因为总有人会悄悄向他讲述胤祥的情况,他们都叫他十三爷。 胤禛不知道,很多次,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不是我有意要偷听什么,只是,我的步子很轻,而我又太经常一个人在竹林间穿行了。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知道胤祥病了,病得很重,甚至经常昏迷。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怕听到胤祥的名字,每次听到,头总是会痛,一次甚于一次。因为太痛,我的人整个也不能移动,只能蹲在原地,咬牙忍受着。 有些时候,有些人和事情,是会忽然出现或发生的。 那天,我在竹林中昏倒,因为又不小心听见了我不能听见的名字。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自己的房间中了,胤禛守在床边,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脸上,却挂着笑容,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在他的眼角眉梢。 “你怎么了?”我奇怪的问,声音有些沙哑。 “没什么,你觉得怎么样?”他有些傻气的笑,弄得我也很想笑,总觉得他还是适合那种冷漠而高傲的神情,如同眼前这般,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没什么,你干么笑得这么奇怪?”我说着,一边猛的坐起身来。 “你慢点!”他脸色变得飞快,赶紧伸手来扶我。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自己身体最近的变化,猛的拉住他,问“我是不是怀孕了?” 胤禛笑了,很温和,然后将手轻轻贴在我的腹部,轻声说:“别这么一惊一炸的,你会吓坏他。”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眼前发黑,身边的胤禛的影子忽然模糊起来,似乎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这时也正将手贴在我的肚子上,然后傻笑着说,“宝宝踢我呢!” 无力的仰倒在床上,听着身边蹬蹬的脚步声乱成一团,然后,是苦苦的药汤灌了进来。 我想,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是时候,只是,却竟然就这样的来到了我的生活中,让我完全措手不及。 “你想要他吗?”再醒来,我问胤禛,然后看着他脸猛然变色。 “你不想要他?”胤禛反问我,语气平静,却含着让人颤栗的冰冷。 “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个好额娘。”我没想到他的反应这样大,这个孩子来得意外,不过我也没有扼杀他的打算,只是,要我接受他的存在,也需要时间。 “这个你不用担心,没有人天生懂得怎么做人家额娘,你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就好了。”胤禛松了口气般,将我抱在怀中,手轻轻放在我的腹部,非常爱怜的抚摩着,仿佛孩子已经在他眼前了一般。 “你还没有子嗣吗?”我问,他三十多岁了,没道理没有孩子呀,怎么一副没见过孩子的样子。 “有一个儿子。”胤禛皱了皱眉,不大乐意提起似的。 这次却轮到我皱眉了,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他究竟有几个老婆、几个孩子,原本我也一直想知道这些。只是,今天,在这个时候听他说起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的时候,我心里还痛了,他已经有了儿子,有了很多妻子,那么,我是什么人,我是他的谁? “那,我生个女儿好了。”我说,有些说不出的生气在其中。 “晓晓,我们会有女儿,有好多孩子,不过这次,我想你给我生个儿子。”胤禛的吻轻柔的落在我的发间,语气却很坚定。 “儿子多了要争家产的。”他的语气让我有些好笑,生男生女怎么是我们说了算的呢,外一是女儿,他恐怕要失望了。 “争家产?”胤禛手松开一些,把我拉到眼前,看我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笑,半晌却正色说:“如果真的是男孩,我保证,我有的一切,将来都只属于他。” 我的心柔软的沉浸在了他这句话带给我的震撼中,我不知道他究竟拥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对什么人说过类似的话,更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对别人这样说。我只知道,这一刻,在我身份不明的时候,他承诺给了我的孩子将来,让我少了份顾及。 “你只要不让他被人欺负就好了。”我感动,嘴里却这样说着。 “晓晓,这个孩子会是我最宝贵的,没人能欺负他,这个,我也跟你保证。”胤禛说。 “你今天保证的事情可真多,”我笑了,借此藏起心中的不安,真的,他的保证,竟忽然让我不安起来,“那要是女儿呢?” “也是我最宝贵的,因为是你生的,对我一样重要。”胤禛说着,同时将我放平躺在床上,辗转缠绵的吻随即而至。 “别伤到孩子。”我只来得及叮嘱他这个。 “我知道,不会。”他喃呢的回答我。 那天之后,胤禛忙碌了一阵子,经常半夜才回来,或是早早睡下,却在半夜出去。 我不多问,因为我实在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这个孩子磨人得很,超过我的想象和承受,在二三个月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偷偷找来药,狠心打掉他。 不过我猜胤禛大约察觉到了我的想法,看我看得异常的紧,每天也不再如前阵子般的忙碌,而且脾气好的惊人,我几次吃过东西,难以忍受吐在了他身上,他也不恼,整天只是笑着,在我面前陪着小心。 吐过几个月后,我精神好了起来,不生病,也不再头痛,身子也硬朗了起来,每天总是很难坐在屋子里,只喜欢四处都动。 “我们出去散步吧。”午后,以前这个时候,胤禛总是要歇午觉的,原本我也喜欢睡觉,可这个孩子却不喜欢,要是勉强躺下,一定会折腾我,只有在外面走才舒坦。 “你不累吗?”胤禛笑问我,却看向我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 “他肯定是不累了,也不用他走路。”我回答。 “我是问你。”胤禛赶紧抬头看我。 “现在肯定是不累,一会不知道。”我回答,然后拉着他就往外走。 徒步丈量竹子院的面积,这项工作到了后来一天要进行几次,一次至少一圈半。 “晓晓,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事吗?”一天,胤禛一本正经的对我说。 “让我怀了这个折腾人的坏孩子。”我一手挽着他,一手支在腰上。 “不是,是建了这么大的园子。”胤禛回答我。的 “哈……”我撑不住,笑倒。 “小心,别笑得太厉害。”胤禛忙搂住我,稳定我的身子。 “贼喊捉贼,”我不满的瞪他,说笑话的最高境界是别人好笑而自己不笑,看来他完全达到标准了。 “晓晓,你最近变了很多。”晚上,胤禛忽然说。 “有吗?我没觉得。”我坐在梳妆台前,费力的弄自己的头发,头油太多,粘成一片了,怎么非要梳得这样复杂。“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我问他。 “别动”,胤禛看不下去,过来帮我拔掉了后面的钗子,停了会说:“和我最初认识你的时候差不多了。” “那,你喜欢那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我问。 “这——这不能比较的。”胤禛拉了椅子坐下,圈我在怀中。 “怎么不能比较?”我皱眉。 “那时候我对你,充其量是不讨厌,怎么和现在比?”他将脸贴到我的脸上,磨蹭着和我一同照着镜子。 “那现在呢?”我歪头,一定要打破砂锅。 “现在——”他故意不说,只拖长了音,趁我不被,偷袭我的嘴唇。 “快说,不然罚你去睡书房。”我故意掐起腰,做彪悍状。 “好大的胆子,看来不教训是不行了,”他大笑,猛然抱起我,却又轻轻把我放在床上,然后整个人趴在我身边,头靠在我的肩上。“现在,你就是我的空气,我的水,一日一时,也不能离开。” 饶是我脸皮够厚,这时也红了起来,抬起手臂抱住他,我说:“还说我变了,我看你也变了,什么肉麻的话都说的出来。” 他却支起头,牢牢的看着我,说:“我不说肉麻的话,我从来只说真心话。” 我笑,支起头,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却立即招来了他火热的回应,无处躲闪。 第19——21章 第十九章 当仍旧苍翠的竹子笼罩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下的时候,我才惊觉时间的推移是如此的迅速,胤禛已经快一个月没有露面了,看看日子,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 这几天小星和桃儿都忙坏了,这里虽然是别院,不过依旧要有过年的气氛,胤禛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她们总是逐一的捧到我面前,珍珠玛瑙、绫罗翡翠,从头上戴的到身上穿的,几乎样样精致,只是,再精致的东西,这时在我看来,也并没有分别。 六个月的身子,却不怎么沉重,腰身套在冬装里,甚至不怎么显,一天,桃儿说:“主子,您这回,一准生个小爷。” “又胡说,你怎么就知道,”小星忍不住朝她脑门上戳了一指,随后又觉得自己说的也不妥,赶紧可怜西西的看向我。 我淡淡一笑,也不理会,只托着手里的书,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 “主子,您怎么了?”见我不说话,小星放下手里的针线,出去,片刻又端了杯银耳汤回来,轻轻放在我身旁的桌上,小声问我。 我摇摇头,正好有些想吃东西,银耳汤清润,倒是在好不过,小小的抿了两口,便支起身看她放在一边的活计,一幅花开富贵的图案,静静的展开在一块柔软的丝绸上。 这是前些天胤禛送来的料子之一,我选中了,却不是给自己裁衣裳,算算时间,孩子需要的东西,也该准备了,正月就不能动针黹了,还是早点动手好。 叫小星裁好了料子,自己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欲望,于是也只选了图案,叫几个年轻女孩绣去。这时看来,大朵的牡丹已经绣成了,色彩鲜艳,花型也逼真,只是心里却莫名的涌上了一种酸涩的感觉。 孩子在里面动了又动,大约我这样的姿势让他觉得不舒服吧,心里忽然很难受,不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面对怎样的人生。 我不聪明,却也不是傻子,若是我真的有名有份,那么快过年了,胤禛又怎么会把我放在别院里一个人呢?虽然名分与我不重要,可是皇室的孩子,血统出身又是多么重要,这个孩子,现在这样来到人间,将来,要如何自处呢? 这已经是这个月来,我不知第多少次想到这个问题了,胤禛在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只是他的誓言让我不至于如此的疑虑。但是到了此时,我却不得不变得惆怅起来,一个女人,这样的依靠一个男人生活,总是可悲的吧。 我仍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不动,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这样的新生命,如果注定了要承受比别的孩子更多的痛苦,那么,还不如让他不要来临的好,这样,到了有一天,我要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也少了分牵挂在这里? 孩子在肚子里动的更厉害了,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的挣扎,半晌,一滴泪滚落在鲜艳的牡丹上,点点晕开。 没有一点胃口,早晨喝了两口汤后,我就躺在床上。 已经可以感受到孩子的心跳了,和我的心跳声一起,清晰的仿佛可以听到了,这样的生命,让人怎么忍心扼杀?只是,疑虑却如同春季里的杂草,在我的心中生长着,蔓延着。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吃点东西吧,不然,我请大夫来瞧瞧?”小星不知我怎么了,只急得在床边来回转悠。 “我累了,睡一会,你别来吵我。”我挥挥手,不想吃饭,不想动,连说话的力气都似乎没有,只是想睡睡,因为梦里不会这样烦恼。 小星不在说话,我想,她是出去了吧。 睡梦里,我来到了一片很美的草原,只是不知为什么,原本身边的人都忽然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孤单的骑着马徘徊,不知该往哪里走。 前面有人在说话,我赶紧靠过去,却发现草地上,并肩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女孩手上拿着狗尾巴草,在编着什么,男孩则在一边,用一片叶子吹着悠扬的曲子。 我忍不住走近了几步,再看时却大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地上坐的年轻女孩就变成了我了,头有些晕晕的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摆弄着那几根草,心中一动,我连忙抬头,想看清身边的男孩的脸。 浓浓的眉,还有温柔的眼神,我看见了,看的好清楚,一个名字也冲到了嘴边,我正想张口,却被猛的摇醒。 “晓晓,晓晓,你怎么了?”草原在眼前消失不见,连带着那个男孩,我睁开眼,就看见了胤禛焦急的脸和红红的眼。 “睡了一会,你怎么有空来了。”我伸手想要推开他,却发现手虚软的没有一丝的力气。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胤禛皱眉,“你现在身子的情况,大夫不敢轻易用药,我叫又叫不醒你,你这样想急死我吗?” “你会着急吗?我还以为我死了你也不会理我呢?”我冷冷的说,挣扎着翻身,被对着他。 胤禛不敢用力强我,反而轻轻扶我,帮我翻身,然后,长久的沉默。 “既然没话说,那不如就走吧,别在这里烦我。”乍见的喜悦这是也消失不见了,我赌气说。 “晓晓,你在气什么?”胤禛终于说。 “我没生气,我为什么生气。”我不回头,眼泪却涌了出来,手贴在肚子上,感觉孩子似乎也翻了身似的,动了动,心酸得更厉害起来。 “没生气为什么不吃饭?没生气为什么不理我?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让孩子也跟着你吃苦,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惩罚我?”他在我身后指控我。 “我不喜欢吃饭,不喜欢理你,这是我的事,你有家有妻子有孩子,热热闹闹的过年,又何必来理我?”我委屈更甚,泪落的更凶了起来,说话也哽咽了。 “晓晓,是我不好,”胤禛猛的自身后抱住了我,半拖着将我从床上拉起来,拥在怀中,“年下事情太多,忽略你了,我原想着封了印就回来陪你的,就忘了你现在身子不好,你生气就打我吧,但是别和自己为难。” 说话间,他拉起我的手,真的在自己身上打了几下。 不知道孕妇是不是情绪都这样的不稳定,反正我是,打了他几下之后,心情稍稍好了,眼泪也收了,只是抽噎不止。 晚上胤禛没有走,一直呆到了除夕当天。 “今天夜里不能回来了,晓晓,你自己在家,明天早饭后,我就来。”胤禛走的时候再三说着。 他说今天夜里乾清宫会有家宴,他必须出席,所以,晚上不能陪我守岁,其实这些日子我看了很多书,我知道,乾清宫赐宴后,皇子们还是会回到各自府邸的,不过这一夜,是要留宿在嫡福晋房中的,这是规矩,也是体面。 我点头,除了点头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怀孕让我敏感起来,甚至凭添了多愁善感,大约是因为,我的生命中,又多了一份责任吧,我想要给我的孩子最好的,我害怕自己不能给予他这些,所以总是忍不住要忧虑。 胤禛对我的好,是不需要怀疑的,我想,他的誓言也是一样的,他说他有的一切,都会给我们的孩子,那么,就是这样。这几天里,他虽然没有说,却在用自己的行动表示着,年前这样的忙碌,为了安我的心,他一直没有再离开。我知道自己不能要求更多了,看着他离开是愧疚的眼神,我忽然想,这样,也就好了。 大年初一,之前问了小星,这是康熙五十年了,这样算来,康熙皇帝居然已经当了五十年皇帝。清早梳妆的时候我不免想,这人间该享的富贵也享受得差不多了,不过不知道当朝的太子今年多大了,胤禛是四阿哥,今年也三十多岁了,如果太子是他前面的哥哥,那,弄不好不都四十开外了,当这么多年太子,也够惨的。 “主子,戴这个吧,富贵又喜庆。”见我今天神色很好,小星也松了口气似的,不像前几天拘谨,这时,正拿着一只簪在我头上比着。 我随手接过来,簪的重量首先就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触目是金灿灿的一片,细看,是一只偌大的金凤,神态逼真,足金打造,最难得的是羽毛丰满,真展翅欲飞。 “手工真好,”我称赞,羽毛上头填了颜色,实在是难得的精品,不过用来看看就好,若是戴在头上,我今天还真就不用抬头走路了。 “那这只呢?”小星见我看看了凤簪后又放了下来,忙又取出一只包金的玉钗。 我非常喜欢收集这些美丽的头饰,不仅妆台上有满满一匣子,一旁的柜子里还有很多,不过我基本都没有戴过,为此胤禛还郁闷过一阵子,并且花了很多心思亲手设计了花样命人照做,结果我也只是欢喜的拿到手里摆弄一会,就收起来了。 “有些东西不是为了戴,就是为了收藏。”我这样解释我的习惯,好在胤禛也不在意这些,照旧亲手设计写新奇的花样,做好、送来,然后任我塞进柜子里,一年也戴不上一会。 就如同今天,小星和桃儿忙了一早晨,最后,我的头上也只插了一只翠玉扁方。我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还好,至少轻便,却听人在身后说:“好看是好看,只是年下,未免素气了些。” 不用回头,身后的寒气已经袭了过来,我慢腾腾的转身过来,胤禛正站在了我身后,熏貂的暖冒上还有没化的雪花。 “外头下雪了?不是说早饭后才来吗,怎么这样早?”我笑,今天心情一直很好,也是莫名的,大约因为过年吧。 “怕你一个人闷的慌,我骑马来的。”他笑,神情是满足而愉快的。 “吃了早饭没?”我问,一边帮他拿下暖冒,交给一旁的桃儿。 “还没,这里有什么吃的,我和你一起吃。”他也自己解开了披风,甩给一旁的小星,然后人就粘了过来,手臂勾在我的腰身上。 “没预备你来,只叫人用银吊子熬了燕窝粥。”我故意皱眉,这些天食欲一直不好,因此虽然厌恶燕窝的味道,还是每天早晨当任务一般一口气吞下。 “再叫人备点水晶包和老米粥,我陪你一起吃。”他说,答应的却是刚刚进来的小星。 “先端点热xx子来。”我赶紧也嘱咐一句,胤禛的手冷冷的,大约外面温度真的很低吧。 “顾着你自己就好,累了吧,坐下歇会。”胤禛的手一收,将走出两步的我重又收入怀中,“别张罗了,小星他们有数。” 被胤禛拉着重又坐回到床上,还没等我找个合适的姿势坐稳,他的吻已经密密的落在我的额头、眼睛和脸颊上,痒痒的。 “外面很冷吧。”我忍不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呼吸着他身上仍旧冰冷的气息,轻浅的笑着。 “抱着你就不冷了,”他说的含混,轻轻的吻转而落在我的耳上和颈后。 “大清早的,你也不怕人家看到,”随着他的吻转为炙热,我也开始觉得屋子里的好像多放了几个暖炉一般,温度骤增,躲闪间,也不知怎的,他的手竟然探进了我的衣衫中,轻柔的抚着我的背。 “没人敢。”他笑了,低下头,将我扑倒在床上,细密的吻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拒绝胤禛这清晨有些突如其来的亲热,直到肚子里的小家伙狠狠的踢了我两下。 “啊!”我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胤禛的手也恰巧搭在我的肚子上,自然,孩子的抗议,他也收到了。 “他怎么了?”果然,胤禛长长的呼吸了几下后,稍稍直起了身子,手仍旧贴在我的肚子上,眼神里却有些气恼又敬畏般的神色。 “他说,早晨有些饿了,要求吃饭。”我觉得胤禛的样子有些滑稽,从来没见过他此时这般的样子,有些孩子气,好像自己的宝贝被抢走了,可是偏偏又拿抢东西的人没办法,有些生气,有点委屈,又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的样子。 “那让他吃饭吧,吃饱了再闹,就把他拉出来,打屁股。”他闷闷的坐起身,扶我起来,又帮我整理好衣物,才说:“进来吧。” 话音刚落,几个伺候的人便鱼贯而入,端了我们的早饭放在小桌上,我的脸腾的红了起来,不过胤禛在的时候,所有人都规矩得连大气都不敢喘,自然也没有人敢乱抬头,露出他们的笑容,我独自紧张了一下下,便也恢复了正常。 偷眼看胤禛,他神色如常,跟刚进来几乎没有分别,有些冷淡,更多的是一种骨子里含着的高贵和霸气。 我想,他还是适合这个样子,高贵而疏离,需要人去仰望。不知道康熙皇帝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不过,君临天下,该有这样的气势吧,只要一眼,就让人敬畏又仰慕。 “真不知道一天,你这个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当他的大手拍到的脑袋时,我才回过神来,胤禛已经站起来等了我一会了,那我做了什么?我有些脸红的发现,自己在呆呆的看着他。 屋里的人已经又迅速的退出去了,于是我小声说“你其实满适合做皇帝的。” 胤禛的脸微微一绷,旋即扶了我起身,过程中,他在我耳边轻轻说:“这话,不可乱说。” “你不想吗?”我好奇。 “傻丫头。”他又拍了拍我的头,“吃饭吧,儿子饿了。” 过节很麻烦,而过年是一年的节日中,最麻烦的一个。 吃过早饭,觉得有些倦怠,胤禛拉了我躺在床上,被子暖暖的盖在身上,只是,我困了,却睡不安稳。 胤禛的人几乎一会就送帖子过来,或是带什么口讯,也不过是哪个府请吃饭,哪个府请看戏,胤禛一一回绝了。 只是,到了傍晚,他却仍旧不得不回去。 “过年,还要去露个脸,今天府里事总是多,明天我就不走了。”胤禛有些踌躇,更多的是不安吧,半躺在床上,看着我。 “嗯,去吧。”话出口时,我自己都为自己的平静吓了一跳,一个孤独的除夕夜,还要一个孤独的初一晚上,大约是我这一刻还没睡醒吧,居然这么轻松的答应了。 “晚上多少吃点东西,然后再睡。”他叮嘱我。 “好。”我躺着不动,有问有答。 一阵子的静默,终于,他还是起身穿了外衣,走了出去,只在门口吩咐院子里的人小心照顾我。 竹子院的夜总是格外的寂静,远处的爆竹声几乎传不到此处,我坐在窗口,张望着,除了大红的灯笼和黑漆漆的夜色之外,再没有其他。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寂寞的一年,如果,我能想起过往,大约,就不会是孤单一人了吧。 初二,胤禛很守信用的来了,并且一直住到十五。这期间,云珠来过一次,好像又有几个月没有见过了,她却瘦了似的。 那天她来,我们正好吃饭,我一贯钟情糖醋,这天就叫人做了糖醋肉片,糖醋鲤鱼,云珠坐下时神色已经很勉强,吃了两口便跑了出去。 “菜有什么不对吗?”我有些不解,正想起身去看看云珠怎么了,却被胤禛按住。 “她不喜欢吃甜菜,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陪你吃这种甜酸得吓人的菜。”他半真半假的说着。 我想想也是,正预备在说什么,一头,云珠却已经回来了。 “我确实不喜欢甜菜,姐姐和爷慢用吧,我在一边坐坐就好。”她进来时,已经这样说。 我无话,只能吩咐桃儿告诉厨房,另外准备几个小菜来。 一顿饭吃的零零散散,云珠晚上也在别的院子住下了。 竹子院外,还有好些个园子,这是一天小星和桃儿对话时,我无意中听到的。 “我想去外面走走。”一天,我也对胤禛说过。 胤禛回答我的,却是微微皱的眉,他总想了一会才说,“等孩子出生吧,这会冰天学地,我并不放心。” 我点头,有时候明明知道他说的话是在骗我,却无力揭穿真相,只是心里隐隐的觉得,真相比起谎言,一定残酷数倍,他若不是怕我承受不了,也不用这样费尽心力的欺瞒我了。这样一想,居然也就释然了,是不是因为我要作母亲的缘故呢?心境平和到自己都惊讶的地步。 后来的几个月,仍旧经常做梦,梦里的情形各不相同,惟一的联系大约就是梦中的我了,梦里,我身边一直有一个温和的青年。 “刚刚找不到你,所以我在这里等你。”某夜,我梦见他喝得醉了,脸红红的坐在椅上,说话有些憨憨的孩子气。 “傻子,我刚刚回房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去了哪里呢?”我似乎是这样说着,不知怎么,心里就忽然酸了起来。 “婉然,你哭了?我惹你不高兴了?我哪里也不去的,我能去哪里呢?我只去有你的地方,真的!”他有些慌了,摇晃着站起来,举起手来,要帮我擦眼泪。 “胤祥——”我说,猛的一阵,头轰的阵痛,而我则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名字惊醒。猛然坐起来,就看见了胤禛,原来他还没有睡,另一端暖炕的书案上还点着蜡烛,而他正看着我,脸上说不出的苍白,神色有惊更有痛。 “我——”我不知该说什么,人们说梦中往往会看到前世的事情,那个青年是我前世的爱人吗?所以我夜夜梦中与他相会,只是,为什么他要叫胤祥?又为什么,他要叫我婉然?胤祥,不是十三阿哥吗?不是胤禛的弟弟吗?我怎么会有这样荒诞的梦境? “你做噩梦了。”他在我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走了过来,用手帕细细的擦去我额头薄薄的细汗,很坚定的说,告诉我,也告诉他自己。 “你不问我梦见了什么?”我声音仍有些颤抖,因为人自骨子中觉得寒冷。 “你也说是噩梦,既然是噩梦,又何必说,别多想了,夜还长着呢,睡吧。”他容色已经镇定如常,将我拥入怀中安慰几句,重又扶我躺好。 “不早了,你也睡吧。”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你呀,要当人家额娘了,自己却还像个孩子。”胤禛的声音有浓浓的宠腻,在四月的深夜听来,温暖而甜蜜。 “我要你也早些睡。”我继续说,不放手。 “好,我睡,你先松手,我把蜡吹了,不然有光你总是睡不稳。”他哄我放手。 孩子就要足月了,说实话,做这个挂在他脖子上的动作,我自己也很辛苦,这时自然乖乖放手。 胤禛睡的并不安稳,似乎从我自梦中叫出胤祥的名字之后,每一夜,他总是辗转反侧,偶尔吵醒我,他总是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却不肯说自己在紧张什么。 梦依旧是断断续续的,我依旧梦到那个我叫他做胤祥的男人,只是,他的表情却不再快乐单纯,而是笼罩了浓浓的忧伤,于是,很多个清晨,我发觉自己的脸颊仍就挂着梦里的泪珠。 胤禛从不问我为什么悲伤,从不问,他只是对我更加的好,除了上朝之外,寸步不离。 终于还是到了五月,繁花似锦的月份,胤禛请了稳婆,就安排住在竹子院里,还命人找了奶妈,而且一找就找来了几个。 这些女人都是刚刚生产过的,那么,家里一定都有嗷嗷待哺的婴孩,我于心不忍,胤禛却不肯放她们回去。 “一个小孩子吃不了这许多的奶。”我试图说服胤禛。 “我只想给你和孩子最好的,到时候咱们儿子也有选择的空间不是吗?”他温言的安抚我,同时,也不忘轻轻抚摩我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安抚吧。 “一个小孩子,懂什么选择空间,有的吃就不错了。”我皱眉,总觉得胤禛这样下去,绝对会把这个小屁孩宠坏,还没出生呢,就抢夺了好几个孩子吃奶的权利,长大了还了得?想到这里,我不免要补充一句,“孩子不能宠更不能惯。” “我没有,我只是给他我完全可以给予他的一切,这是我做阿玛应该做的。”胤禛一笑,说的很无辜。 “给他太多,将来他会想要更多的,你都满足他吗?”我有些忧伤,这可能是一个不能见光的孩子,要怎么给予他更多呢? “我说过,我有的一切,都只属于他,晓晓,你不相信我吗?”胤禛神色一正,乌黑的眼睛紧紧锁住我的。 “信,随你吧。”我知道,我终究说不过他,也只能放弃。 清早,他照旧上朝。 竹子院白天里,却来了一位客人,又是几个月没见的云珠。 正月里,她来了,住了几日又走了,我没想到的是,再见面时,她会是这样一个臃肿的身型。 “七个多月了,不老实的很,姐姐当时也经常被他踢吗?”云珠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眼睛弯弯的,眉眼依旧青春,却已经是个准额娘了。 “孩子都差不多吧。”我也笑,忽然明白了最初云珠看到胤禛在她面前拥抱我时,是怎样的感受了,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女孩,只是,真是这样吗? “听爷说,姐姐也就是这几日,就要生了,过几个月,可要指点我一下,稳婆也说,第一胎很危险的。”云珠拖着笨重的身子坐在我面前,不知为什么,她七个月的身子,肚子看起来居然比我还要大一般。 “是吗?”我也就势准备坐下,正想继续,却猛然觉得自己的肚子绞痛起来。 于是,整个竹子院乱成一团。的 云珠焦急的坐在我的床边,大夫和稳婆都来了,她居然忘记了要让开,一直就那样坐在我身边,攥着我的手,眼神恐惧而无助,直到胤禛问讯而来。 男人不能进产房,怎么天下会有这样奇怪的规矩?我不理解,凭什么就该女人为了生孩子死去活来,而男人就只能在外面等待? 胤禛的到来,他推开拦阻他的人闯进来,云珠才回过神似的,过去拦他。 其实我还没有什么想生的意思,只是肚子开始阵痛,大夫和稳婆都认为可能要生了,仅此而已,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种感觉距离要生,还早。至于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自己也很迷茫,仿佛我本就经历过这样的剥离的痛楚一般,只是,我经历过吗?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你觉得怎样?”胤禛叫人将云珠扶出去,然后轻轻的坐在床边,执起我的手,担忧而激动。 “还好,只是有点痛。”我试图笑一笑,安抚这一室紧张的人们,只是恰巧一阵痛传来,于是我的笑容也有些扭曲了。 “痛就叫出来。”胤禛说。 “就一下子,暂时还不想叫,”我顺过气来,长叹一声。 “怎么了?”他立时紧张起来。 “没什么,只是想想,生孩子可真不是人干的事情……”又痛,我忍,痛过后继续说:“我受够了,以后再也不要生了。” 胤禛本来紧张得很,没想到我费了半天的劲,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免好笑,“不生就不生了,一个孩子宝贝。” “宝贝什么?要宝贝也是我宝贝,你的孩子多了。”我咬牙,刚刚看到云珠居然也有了身孕,还没来得及品味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正好又痛,看他拿着帕子来擦我额头的汗,手在我眼前一晃,我想也不想,抓过来,就一口咬了上去。 感觉上,一下口的时候,他的手臂震了一下,不过没有反抗,只任我用力了。 “上次,你咬的我好痛。”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说。 “那我让你咬回去好了。”另一个人说。 “婉然,我怎么舍得。” 婉然,婉然……忽然,好多个声音一下子涌入了我的脑海中,头裂开了一般的痛,让我不觉送了口,也松了手。 “你怎么了?”胤禛感觉到我的变化,忙低头来看我,我也想看他,只是,却没有一丝的气力。 “大夫呢?”他大约是见我脸色不好,“呼”的站起来,几乎撞到正走过来的小星。 “主子,大夫说,先让福晋喝点参汤,养养精神。”小星利落的退了一步,吓了一跳,不过对上胤禛有些狂燥的眼神,还是马上想到了自保的办法。 “也好,叫他过来,在这里候着。”胤禛缓了缓语气,接过参汤,小心的端着吹了吹,才柔声对我说:“大夫马上来,你那里痛先告诉我,不——还是先喝口汤吧。” 参汤的味道冲到鼻端,我莫名的想吐,可是胤禛的勺子却固执的放在我的嘴唇上,等我开口,不,我不要这个,我头痛,我肚子痛,痛到我想抓狂的地步,去他的参汤。 我挥手,推开勺子,也推他手里的碗,自然,参汤散满了他的衣衫,也有几滴落在了我的手上,很烫。 皮肤的刺痛,短暂的唤回了我的理智,“去换衣服,好烫。”我对胤禛说。 “你烫到哪里了?”他却握住我推他的手,反复看。 一直在外面的大夫和稳婆这时一股脑的进来了。 “爷,您到外面吧,这里交给奴才们。”有人跪下,哀求胤禛。 “爷,求您了,别难为奴才。”更多的人说,我抽空一看,屋子里跪倒一片。 “你先出去吧,换了衣服再来,我没事。”我强笑,推他,既然所有人都认为男人不能呆在产房,那么也该尊重习俗,何况他在,也不能替我痛,不能替我难受。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能走开?”胤禛皱眉,不肯移动。 “那你替我去告诉厨房,我想吃竹笋炒的虾仁,竹笋要切成十根发丝那样粗细的,虾仁要大而圆润的,菜的火候要正好,不能太咸也不能太淡。别人监工不细心,竹笋总是切得太粗了。”我说,忽然很想吃这个,借此支开他也好。 “你——”胤禛看了我,又看了屋子里跪的一地的人,只得说:“那我替你去看,保证竹笋每根都达到你的要求,”起身,又对跪着的人说:“这里有一点差错,都仔细你们的……” 后面的恐吓咽了回去,我想,总是不外乎仔细你们的皮了、命了之类的,不过这会孩子就要降生了,大约,他也知道,要给孩子积福吧。 第二十章 这个孩子是天生的贵族,因为他举止优雅。 我的阵痛从早晨开始,却始终并不严重,只是一阵一阵的,更多的时候和吃坏了东西差不多,而且是只吃了一点点不该吃的东西那种,并不严重的疼痛。 大夫和稳婆轮流看着我,但是也没别的办法,因为孩子很沉稳,并不着急看到母体外这个大千世界。 竹笋炒虾仁来了,我叫小星扶我起来,吃了两口,竹笋的丝果然很细,细嚼也很清香,味道不错。 不过我也只吃了这两口,毕竟躺着吃东西不舒服,坐起来又有些喘不过气。 就这么折腾了一天,天黑的时候,胤禛在外面摔碎了第十个杯子,瓷器碎裂的声音,让大夫和稳婆都不觉颤抖了一下。 “福晋,您试试,深呼吸,吸气,用力,呼气。”外面一个小丫头慌张的跑进屋,在稳婆耳边嘀咕了两句,又到床前看了看我,便连忙跑出去,她前脚出去,后脚,稳婆和大夫说了句什么,便齐聚到我的床头,鼓励我用力。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我也明白,眼见这孩子大有和我靠到底的打算,为了我不用再挨一个夜晚,主动点把他生出来也是好办法。 我用力的吸气、呼气,只是却没有办法把他用力的推出体外。 反倒是用力的过程中,好像不少的劲都用到了头顶一般,在呼吸之间,觉得头皮都被冲击的有些发麻。 真正的痛到入夜才降临,撕烈一般的,仿佛要将我整个撕开两半,我仍在潜意识里用着力,头浑顿顿的,伴随着每一次用的力,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我渐渐分辨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叫人快马回京去叫十三阿哥了,他就来,你用些力。”一个宫装的年轻美妇握着我的手,对我说。 …… “不骗你,真的叫人回京去叫十三阿哥了,姑姑不骗你的,但是你要用力,这可是十三阿哥的第一个孩子,他在意着呢!”年轻美妇继续说。 …… 我很恍惚,我生孩子,怎么有人不停的说十三阿哥?关他什么事情?可是仿佛又觉得,这个孩子本来就是我同十三阿哥的。 “福晋您用力,看到头了。”耳边,有人在说着,是对我说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咬紧嘴唇,死命的用力。 吸气、呼气,直到自己被彻底撕裂…… 那一刹那,伴随着进入腹腔的清冷空气的,还有一道划过脑海的闪电。 我应该是睡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做过怎样一个个绵长而真实的梦了,是的,都是梦,我安慰自己,那些,都只是梦而已。 我是在婴儿的啼哭声中清醒的,他哭的那么大声,有点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的感觉,睁开眼睛,云珠正坐在我身边,挺着肚子,却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我一时有些恍惚,怎么睡了这么久,弘昌还是哭起来奶声奶气的婴儿?什么时候,云珠也要做母亲了?她又怎么会坐在我的床前? 狠狠的迟疑了一阵,很多事情就如同潮水一般灌进了脑海中,伴随着胀胀的头痛,和撕裂般的心痛,速度快的让人来不及制止,甚至无力抗拒。 我无声的用力咬住嘴唇,直到痛和着血腥的味道,弥散在我的口中。 婴儿还在哭着,委屈无限。 “让我看看他。”我终于还是说了,压住了心中的痛,声音却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姐姐,你醒了?”云珠连忙回头,惊讶的看着我,又站起身来叫人。 很多人涌进了屋子,走在最前面的,却是……胤禛。 我咬住嘴唇,咸咸的血的滋味,很痛,却是让人不歇斯底里的爆发的惟一渠道。 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时,他已经坐在了床边,“觉得怎么样,还好吗?”他却问。 我有一瞬的恍惚,又晕起来,如果不是躺着,也许会昏倒也不一定吧,梦……多希望这就是我的梦呀,却原来…… 疲惫,只是从心底涌起深深的疲惫感,让我合上眼睛,又陷入深深的睡眠中。 新出生的婴儿没有正式命名,胤禛只为他起了乳名,叫做元寿。 “孩子的名字要等宗人府拟了,再请示皇阿玛才能确定,可能还要等等,不过元寿这两个字却很好。”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坐在我的身边,专注的看我怀里的孩子。 新生的婴儿,有一双圆而精灵的眼睛,我知道这时,这双眼睛虽然可爱,实际却还看不到多远的东西,于是总是把头低的很低,安静的看着他,也透过他,去看另一双婴儿的眼。 “晓晓,你在听吗?”胤禛等了会,见我不说话,于是问我。 他子息单薄,元寿这两个字,该是他对孩子最深的希望和祝福吧,我又能说什么,只能在摇晃孩子的时候,点了点头,表示我的认同。 只是,他竟然会叫我晓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兜兜转转,在我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司徒晓的时候,忽然有人为我取了晓晓这样的名字。 是的,我记起了,全部的,十年中的,十年前的,我从何处来,又到了何处。 只是我沉默着,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清醒的面对。 清醒,本该是我不带任何牵挂离去的时候,只是,伴随我的清醒,我却又有了生命中另一重最深的牵挂。 因为一场意外,我失去了弘昌,在他还只刚刚满月的时候。 我可怜的孩子,这一年,他该长的多高了,该成了什么样子,我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便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我知道,我永远错过了他的成长。我来不及看他会坐、会爬、会走,也听不到他牙牙学语的声音,这是我欠他的,我欠了自己的孩子。 同样的,我也知道,我恢复记忆之后,我还可能永远失去元寿,他是我的孩子,同时也是胤禛的。为了得到他,胤禛背弃了他最亲的兄弟,为了永远留住他,胤禛自然也能毫不犹豫的把他从我身边抱走。 元寿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这个孩子时时的提醒着我,他的存在,是因为我背弃了胤祥,背弃了胤祥对我的爱,也背弃了我对胤祥的爱。 只是,他还是降生在了这个世上,在另一个男人不惜背弃一切,毁天灭地的爱中。 他已经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长着同我一样的眼,一样的唇,他在我的怀里哭,在我的怀里笑,这样的情感,又叫我如何去割舍呢? 我已经欠了一个孩子的,一生也不能偿还,难道,上天是如此的残忍,还要我同样抛下我的另一个亲生骨肉吗? 我不能,又何忍。 我不知道胤禛当初将我带到这里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我不知道他在我失去记忆的时候,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我的丈夫?我更不知道,他明知今天的一切不容于世俗礼教,为什么还要……还要让我爱上他,还要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不知道的太多了,直到今天,我才发觉,我一直不了解这个男人,不知道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想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这一年中,他藏起我、爱着我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是怎样面对胤祥的? 同样的,我也不知道,今生,我还能不能见到胤祥,见到的时候,又拿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我想,我不可能再见胤祥了,因为到了今天,我已经没办法面对他,同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胤禛。 他把简单的关系弄成了这样复杂的一团,纠缠纷扰的是三个人的人生,而我,已不知何去何从。 很多年前,真的很多年了,有三百年那么长之前,我读过一本书,书上说,在你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就闭上眼睛,问问你的心。 我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元寿小小的脸,刚刚哭过,眼角仍挂着泪珠,晶莹闪烁。 他是最无辜的,在大人的爱恨纠缠中。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在沉默中等待着。 书上总是说,时间,会为我们证明一切,对的或是错的,同样的,时间也会帮我们做出选择,容易的或是艰难的,既然如此,那么,我决定等待,让时间告诉我,怎样才是我该做的,什么才是我最后的抉择。 元寿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其实我没有什么比较的空间,此前,我也只见过弘昌,一个月的弘昌,小小的弘昌。所以,当元寿满月了之后,我就再无从比较了,只能从他的身上推断弘昌成长的经历。 元寿不爱哭闹,在我怀里的时候,他总是用自己亮亮的眼睛看着我;他的小手很有力,我垂下的头发,总是被他牢牢的握在手里,奶娘怎么哄,他也不肯乖乖的松手被抱开。 元寿也很喜欢他的阿玛,他平时不哭闹,可以一哭起来总是震天动地,有时甚至哭的我心慌意乱,一直哭到隔着几道门,在书房里批阅公文的胤禛闻声而来,将他抱在怀中,才止住眼泪,抽噎几声,又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如是几次,胤禛便又把书桌和公事从书房搬回到了我的房中。 我不知道这样清冷的男人,原来会这样爱孩子。 生产过后,我身子一直很虚弱,一天中很多时候总是在睡着,往往一觉醒来,便看到他把元寿放在怀中,一边轻哄着,一边在飞快的写着东西。 我想,他会是一个好父亲,不过对小孩子,这样的溺爱,也有点让人担心。 “你最近总是走神,太累吗?”发现我在看着他,胤禛放下笔,将小小的元寿放在我枕边,手轻轻的抚过我的发,“想吃点什么?”他问。 我摇头,有些下意识的想要躲闪他的手。 “你不同了,晓晓。”他没有坚持,只是收回了手,坐好,轻轻逗弄了一下我身边的婴儿,孩子醒着,有些痒了,于是咯咯的笑了两声。 “我只是累了。”我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胤禛是敏锐的,在他的目光里,人的思想无从遁形,我不能,不能让他看出什么。 “那就好好休息。”他微笑,帮我整理了一下被子,然后,又把手放在孩子的襁褓上。 “你要带他去哪里?”我忽然问,话出口后,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以为你要睡,他在这里,一会就会吵醒你。”胤禛说。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只能迅速的闭上眼睛,半晌,胤禛忽然叹了口气,语意不明的说了句:“晓晓,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害怕,我没有害怕有一天你会一声不响的带走我的孩子,我没有。我在心里说着,只是,我仍旧害怕。 “我总会给你最好的,只要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们母子最好的一切。”胤禛说,没有再动元寿,只是将他放在我怀中,然后就退回到书桌边,用力看他的公文。 给我们最好的吗?只是,要怎么给我们最好的? 我不是他最初在御花园遇见的懵懂女孩了,也不是几次相逢与他针锋相对的乾清宫宫女了,甚至我也不是养心殿里与他沉静相伴的女子了。我是他最好的弟弟的妻子,我是胤祥的福晋,康熙指婚,大红花轿从宫中抬到十三阿哥府的十三福晋,也许世人都以为我死了,死在自草原回来的路上,只是,那也不等于堂堂雍王府里,可以这样凭空冒出一个长相完全一样的女人吧? 我的存在,就是埋在这里的定时炸弹,到了爆炸的时候,会让所有的人灰飞湮灭。 我不知道历史上,我该有怎样的结局,但是我知道,胤禛会继承皇位,他会成为一位继往开来的君主,为大清,也为中国的封建社会,开创最后一个盛世局面。而胤祥,会是他的肱骨之臣,为他奔走,鞠躬尽瘁。 只是,我的存在,却可能打破这样的平衡局面,我不敢想象,胤祥有一天发现了这可怕的真相时的反应,他要怎么面对他从小就敬重的哥哥?而我,又要怎么面对他? 婴儿对母亲有一种本能的依恋,虽然我没有亲自哺育过他,但是元寿饿的时候,仍会很自然的将头拱进我的怀中,半闭着眼睛,全凭感觉寻找着。 每每此时,我将他交到等候在一旁的奶娘怀中时,他总会不满的哼几声。 其实我也很想自己喂他,只是,不知为什么,我依旧没有奶水,被他用力一吸,仿佛整个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一样。 这些日子,小星在几个有年纪的女人的指导下,给我炖了各种补品,只是,我一吃就吐,也只能做罢。 没有亲自哺育过的孩子,在感情上会比较容易割舍吧,我想,这样也好。 元寿实在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我总觉得,他能听懂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只是,他还不会用语言来表达自己想对我说的,只能哼哼,要不就瞪着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我的小元寿,又长胖了。”胤禛进来的时候,我正抱着元寿,听他对我哼哼,同每天一样,胤禛坐在床上,就接过元寿,举起放下,亲了又亲,然后说:“他跟你说什么呢?” “他这么小,怎么会说什么?”我有些不自在,仿佛又有什么心事被他窥破了,忙借了低头拢发的机会,避开他投过来的目光。 “你的气色还是不好,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你养的像元寿一样胖,”胤禛收回目光,专注的逗着元寿,话却是问我说的。的 “他还小,一点肉长在身上看起来就圆滚滚的,我要是像他还了得?”我只能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回答他。 “元寿比你乖,”他把耳贴在孩子嘴边,似模似样的听了听说:“他告诉我了,说额娘今天又没吃一口东西。” “他哪里会说,一定是小星嚼舌。”我叹气,想站起来叫那丫头来训两句,却在猛一站起后,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胤禛一手抱了元寿,一手忙过来扶我,一时不免手忙脚乱,大约是手上为了扶我用了力,抱元寿的劲也大了,孩子吭了两声,终于放声大哭。 似乎有了元寿之后,竹子院一直是这样乱烘烘的,他有力的哭声,加上一屋子围着他转的人们忙乱的脚步声,构成了这幽静院落奇异的景观。 只是满月之后,我觉得元寿更爱哭了,一点点的不适,他总要哭得惊天动地,我怜惜他,连同本来该怜惜弘昌的一道都给了他,所以,只要他哭,我就一直抱着他,不论白天深夜,也不论我原本在做什么。 于是他哭,总是要我抱着才能止住,而安抚他,被他依赖,已经渐渐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这次,我这个做母亲的,在这个时候,却被远远的隔开,完全插不上手。 “还是我来吧。”我坐稳后已经没有那样晕眩了,见奶娘仍旧没能让元寿止住哭声,不免有些着急,想看看孩子怎样了。 “让他们来吧,这点事都做不好,还留着有什么用。”胤禛却制止我,冷眼看奶娘额头上细密的汗。 “可是他在叫我。”我急了,推开胤禛压着我的手,就预备要下地。 “晓晓,”胤禛猛的伸手,用力将我抱住,按在怀里,“他满月了,所以现在也要开始学会,痛了、伤了,不能一辈子赖在额娘怀里。” “你在说什么,他还那么小,元寿还那么小。”我忽然就哭了,因为我已经不能忍受元寿的哭声,只是我挣不脱胤禛的怀抱,只能胡乱的用手打他、推他。 “这样你也不能忍受,那——”他欲言又止,终于挥手,让奶娘和其他人退出去,才把我推回在床上,“分离是我们这样的家庭,每一对母子必须要通过的考验,就当——就当这是你们的第一课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安慰,元寿的哭声一直回荡在院子里,有洪亮到嘶哑,一声比一声更加委屈。 “他还只有一个月,你不能这么对他。”我拉住胤禛,“把他抱回来,再这样会哭坏的。” “你多担心自己吧,你的身子一直也没休养过来,这些日子,让元寿和奶娘睡吧。”胤禛拉开我的手,提高了声音说:“来人!” 小星和桃儿都低着头进来,只听他说:“好好照顾你们主子,出一点差错,都仔细了。” 屋子里一时变得冷森森的,两个小姑娘被胤禛吓得半死,只知道过来死命的按住我,而我也放弃了挣扎,任她们的手用力的捏在我的手臂上,那里再痛,也比不上此刻的心痛。 看着他几步走到门口的背影,我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地,冰冷得无所依托,这一年来,我究竟是被他营造的假想骗了,还是被自己希望平静安稳的心骗了?眼前的这个,才是本来的他吧,上一秒还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元寿,转眼间,也可以这样无所谓的任他号哭。 看看,我让自己陷进了怎样的进退两难中。 这是我的报应吧,我不能原谅胤祥在我生死未卜时的再娶,连带着抛下了幼小的弘昌,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报应,让我也不能亲眼看着元寿长大。 有得有失,有欠有还,果然。 喉头很甜,我无力的任她们按我躺回床上,心里却有些糊涂了,我明明没有吃糖呀? 失去意识之前,我只觉得有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的从我的口中溢出。 再清醒时,我并不意外看到胤禛,大约我真的病了很久吧,因为他看起来很糟糕,眼睛布满了血丝,下巴也有了胡茬子,若是没有他那样冷漠的将元寿带出去的事情发生,眼前看到的,该让我很感动吧。 只是,如今,我没有感觉了。 元寿仍旧躺在我的枕边,没睁开眼睛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甜甜的奶味,只是我却没有马上去看他,因为我是如此急迫的想要证明另一个事实。 “你觉得怎么样?”胤禛见我睁开眼睛,忙站起来,从放在一旁的一只壶里倒了什么端过来,要我喝下。 我微微侧了侧头,于是他说:“你身子很糟,这个汤是大夫开的,嘱咐你醒来就要喝的,乖,听话,喝了它。” 我不肯,只紧紧闭着嘴唇。 “你在别扭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胤禛见我一味的抗拒,火了,“你这样和自己过不去,不就是要我按你的要求做,你要这样的顺着孩子,我也答应你,元寿以后想怎样就怎样,我再不把他带走,强制纠正他的毛病,你还要什么,你说!”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开口,才发现,要大声的问他,几乎是不可能了。 “你问,我知道的一定答,然后,把这汤喝了。”胤禛见我开口,叹了口气,放下碗坐下,看着我,“你问吧。” “元寿是你第几个儿子?”我问,这是我最担心害怕的事情。 “我告诉过你,我之前只有一个儿子,现在,他当然是我第二个儿子。”胤禛皱眉。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加上你夭折的儿子,元寿排行第几?”我用力让自己说出这一长串字,然后喘成一团。 “元寿应该排行老五,只是之前有个不满两岁的孩子没记入玉牒,所以,他现在是老四。”胤禛回答,然后端过碗来,递到我的唇边,“你问的我回答了,现在喝了它吧,你要继续生气也好,要怪我骂我都好,总先要有些力气才行。”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什么,我只是被这个答案吓到了,元寿排行老四,那他…… 我记得的,历史上记载的很清楚,高宗纯皇帝,讳弘历,世宗第四子,母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 泪水终于大滴、大滴的滚落,这就是结局吗? 转头去看睡在一旁的婴儿,苹果一样的脸蛋,恬静的睡容,我曾经以为,欠弘昌的,我可以全部补偿在他身上,却原来,我错了,这个孩子,早已注定了不能也不会属于我。 这一刻,心里惟一的希望就是,云珠,云珠如果生的是一个男孩的话,那么,元寿就可以摆脱帝王的命运,成为我一个人的孩子,他没有正式的身份,不记入玉牒也是正常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找到机会,带着他,远走高飞了? 对了,离开,地位尴尬如我,再没有比离开更适合的选择了,我走了,历史才会沿着正确的轨道前进,只有我走,他们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吃饭,用力的吃饭,忍着恶心吃药,吃每一碗药。 离开需要体力,而我现在最缺的,就是体力。 我的身体的确比我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差,两个大夫私下里说,能保住命已经不错了。碰巧听见的时候,小桃的脸都吓白了,而我,却只能苦笑。大夫说我曾经自高处坠下,头和内脏都有损伤,又接二连三的受到刺激,气血两亏,本来生育虽然危险,却是复原的最好时机,结果,又出了岔子,其实这些,我自己何尝心里没数。 不过,这也只是他们私下的交流,正式面对我的时候,说辞就又是一个样了,从他们的言语中,我隐约听出了胤禛似乎在威胁他什么,大约是扣住了大夫的家人吧。我如今也只能祈祷,这大夫的家人并不知道他在给什么人瞧病,这样,将来,也许还有一条活路也不一定。 我的身体终于还是有了起色,多半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吧,加上用的药都是好的,补品也吃了很多。 在我养病的这段期间,我开始留意竹子院的一切,这里的人手,这里的道路,甚至这里夜晚值更巡夜的人每天经过几次,我知道,距离离开的日子近了。 也许胤禛确实是爱我的,对我与众不同,但是,同时,他的心又是孤冷的,高高在上而不允许人触碰,这样的男人,可以依靠,却又不能依靠,因为他最安全也最不安全。 何况,我实在厌倦了要依靠一个男人的生活,虽然我没有什么本事和能力,不过,这样仰人鼻息的日子,够了。 我不打算再过这样的生活,小心翼翼,或是委曲求全,我只想带着我的孩子,去过一点自己可以掌握的生活,这样就足够了。 这期间,我知道胤祥又病倒了,仍旧是去年的旧疾。 记忆中,胤祥似乎就从来没有生过病,最初相识的时候,他虽然沉默,却健康而体力充沛,康熙也曾经说他精于骑射、发必命中,弛骤如飞。这样的人,我不能想象,如今他卧倒病床,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因为胤祥的病,胤禛最近很少来这边了,我不知道他是觉得对自己的弟弟有愧,亦或是正忙着照料胤祥,不论哪种也好,对我,我知道,都是一种解脱。 我不必担心午夜梦回,会忽然叫着胤祥的名字惊醒,同样不必担心,在寂静无人时的忽然泪流满面。 事事如棋,没有人能预料到下一局的胜负如何,同样,也没有人能预料到,人生的聚散离合。 要怎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不在某个深夜跑出这翠绿的牢笼,跑回到他的身边? 又要怎样,才能让自己不后悔,当初就那样放开了他的手。 我不知道,我只能让自己选择,在我有力气的时候,远远的离开。 我不想胤祥知道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不想,我已经注定不能陪伴在他身边,所以我惟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至少要为他顾全他的兄弟之情,顾全这段情,不仅是他苦难岁月里惟一的慰藉,也是他未来能够一展抱负的通途。 如果有选择,我知道我们都不会选择这样的结局,只是,到了如今,这已经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元寿一直安静的睡着,夜里他很少醒,除非是非常饿了。 我喜欢看他吃奶的样子,因为吮得那样的急,嘴角常常会溢出白色的奶汁。小小的脸,吃奶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神情看起来专注而幸福的,初生的婴儿总是这样容易觉得满足,因为他们要求的实在很少吧。 自从用心吃饭吃药后,我开始可以在院子中走动了,尽量多的做运动,是我为自己的离去做的重要准备,我不知道胤禛的这座竹子院外,还有多大的院子,还有多少亭台楼阁,但是我听小星说起过,竹子院不过是这座别墅的一角而已。 说起来,我的清醒,换回的不仅是我对胤祥的记忆,同时回来的,还有我并不多的知识和常识,我当然也知道,我现在的位置,便是后来举世闻名的圆明园了。 竹子院的建筑清雅脱俗,处处透露着精致和自然的浑然天成,我有些不能想象,这样的巧夺天工,会在百多年后,毁于一场抢掠的战火中。 我不知道历史能不能够被改变,只是,我知道,我的人生,正等待我自己来扭转和改变。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还不免时常笑自己曾经的天真,很多事情,又怎么是我一相情愿能够扭转的呢?特别是,当我面对的人,是胤禛。 七月初,胤禛又开始如常的出入竹子院,元寿依旧爱哭,而我依旧不厌其烦的哄他。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元寿这阵子明明很少见到胤禛,小孩子对人的记忆通常不深,几天不见忘记了也正常,只是,他却那样亲近胤禛,亲近到有时候我都嫉妒了。他在胤禛怀中的表情,就仿佛天天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我,而是胤禛一样。而且,上次胤禛将他抱走,害他哭哑了嗓子的事情居然也没有一点痕迹留下,怪小孩,从小就知道拍他阿玛的马屁。 于是我生气的叫元寿“小马屁精,”我记得曾经,我身边的人经常这么叫着会来事,招人喜欢的孩子。 “没有人像你这样,会生这么久的气,”胤禛坐在一边,见我这么叫元寿,微微笑着,伸手过来揽我,只是手刚刚伸到,就被我闪开了,于是只能讪讪的去抱元寿。然后对孩子说:“阿玛的心肝宝贝,以后不能像你额娘这样小心眼,总生阿玛的气,不然,阿玛就不宝贝你了,知道吗?” 我咬紧牙才没有笑出来,我不敢让自己笑,也不能笑,已经决定的事情,就要坚持去做,我既然可以离开胤祥,那么,我同样可以离开胤禛,不能心软,更不能……更不能为了他几句甜言蜜语心动,因为我已经输不起了,我不想再纠缠在这是是非非当中,只愿可以离去,从此自由自在。 元寿终究还只有不到两个月大,被胤禛抱着,格格笑了几声,就红着小脸,开始微微挣扎了,这个表情我熟悉,一般只有在他要便便的时候,才会如此。 胤禛不明就里,仍旧亲他逗弄他,我也不点破,想看看胤禛出糗的样子。 果然,片刻之后,元寿忍不住尿在了胤禛身上,早晨给他喝多了水,这会…… 虽然胤禛已经有过几个孩子了,但是我猜测,这样的情形,他绝对是第一次遇到,看着他抱着衣衫单薄的元寿,一时不知道是该把孩子放下,去整理衣服,还是继续抱着好。脸上的表情也满复杂,元寿却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尿完之后照旧哈哈的笑着,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笑,胤禛脸上的神情马上变了,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他亲了亲元寿,将孩子放入我怀中,才说:“这个臭小子,还真不客气”,一边叫人进来。 他长时间住在竹子院,这里一应的衣物都很齐全,自有人服侍他换过,一时元寿也到了吃奶的时间,奶妈将他诱走,偌大的空间,便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晓晓,你知道吗?元寿出生到现在,我还是头回看你这样高兴。”胤禛凑过来,我起身要避,却被他按住,动弹不得,“我做错了,我不该把元寿那样抱走,只是你病也病了,闹也闹了,让我担心得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说,你还要气到什么时候呢?” “我不知道,”收起了笑,我低头不去看他,心里却有一种浓浓的悲哀涌上心头,我害怕这时的胤禛,害怕他不冷漠的神情,害怕他这样温柔的说话。 “别闹了,晓晓,我只想你开心,我做什么都是希望你和孩子幸福,”胤禛将头埋入我的发中,“你知道吗?刚刚看你一笑,我忽然想起烽火戏诸侯的典故了,以前在上书房讲这个典故的时候,总是说红颜祸水,又说周天下就是这样毁在一个昏君手中的,我刚刚却忽然明白了幽王。” “明白了什么?”我不解。 “原来为了让心爱的女人笑一下,什么江山,什么社稷,什么千秋功业,都可以通通抛到一边不去想。”胤禛说着,手也用力将我更深的抱在怀中,“刚刚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们就这样忽然变老了,该多好。” 我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掌心,半晌才说:“我不要变老,头发斑白,牙齿掉光了,好丑。” “傻瓜,人总会老的,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做,就每天一起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然后看元寿的孩子在我们身边跑跑跳跳的,多好。”胤禛说着,语气温柔。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一天会说这样的话。”我说,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只能暗自咬着嘴唇。 “我也是人,这样不对吗?”他继续说。 “没有,只是不习惯。”我只能这样回答他。 “傻瓜。”他笑,抱我躺在床上。 “不要!”感觉到他的喘息粗重起来,我抗拒,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动,乖,你不要就别动,”他忽然说,嗓音有些粗重,我赶紧停下,他却一把抓过凉被盖在我们身上,在我又想起身时说:“乖,你不要就不要,现在,让我歇一会,就一会。” 这些日子我时常会想,胤禛发现了什么也说不定,他一贯就比我深沉而聪明,没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他的眼,如果他的兄弟们联手仍不是他的对手,又何况于我这样一个来自未来的简单女子。 只是,他却什么都不说,用力维系着我一切如故的生活。 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从我拒绝他亲热的那天之后,他照旧每天来这里,照旧经常住下,只是,却恢复过了过去那种看书到深夜的习惯,因为他看书看到深夜,所以早晨是我时常发现他歪在暖炕上,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当然,我知道,仅仅是看起来。 我知道,如今,我们都不动声色,在等待着最后的结局,是的,等待。 “晓晓,有时候我发现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对你才是最好。”一天,他忽然说。 “是吗?”我正在给元寿缝布老虎,一边看着针脚,一边看着床上的孩子,回答得漫不经心。 难得这小子醒着也不闹人,就躺在床上眼巴巴的看着我,“乖宝宝,很快就好了,你就有大老虎玩了。”我逗他,晃着手里已经有了八分雏形的老虎。这还是我当年跟电视学来的简易做法,做过几次,很熟练,不过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做给自己的孩子玩。 想到孩子,心里忽然一酸,弘昌小小的脸又似乎在我眼前晃动,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了,就是想做一个布老虎哄他,又怎么能够呢? 走神的功夫,不留神元寿怎么就伸出小手来拉我,快三个月的孩子,手脚都有了力气,这一拽,我手中的针就刺了个空,直直的插在我的手上,而那还拽着线的布老虎,则掉在了元寿的脸上,许是碰了眼睛,孩子哇的哭开了。 “宝宝乖,怎么了?”我赶紧拿起布老虎,将针插上,正要抱元寿,一旁已经伸过一双大手,抱过了孩子。 “伤到哪里了?”我心急去看。 “没事,那么软的东西怎么会伤到。”胤禛说,一边晃了晃元寿,果然,这小子哼了两声,不哭了,“就会跟额娘撒娇,坏小子。”胤禛亲了亲他,放下,才问我,“手还疼吗?” 针在我的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孔,和一滴鲜红的血,刚刚我没注意,血就染在了布老虎身上,我皱了皱眉,有些惋惜,这个我可弄了几天了,元寿这小祖宗不好伺候,和他抢时间也不容易。转念想了想,弄上了也不能洗了,不如,当成老虎身上的一朵梅花斑点好了。 不过这个想法我可没敢说,因为老虎做成后,胤禛笑了很久,我猜他想说的是,“你这是老虎还是小鹿?”不过他笑过后却说:“我的孩子是皇宫内外,最幸福的孩子。” “幸福吗?”元寿午睡的时候,我摸着他柔软的发,轻声问他,自然没有得到回答,小家伙只在我将手指滑到他脸蛋的时候,下意识的想用嘴去吮,小嘴也配合着作出吮奶时的动作。 “小猪宝宝,”我好笑,轻轻刮了下他粉嫩的小脸蛋,然后躺在他身边,一会,居然也睡着了。 醒来时,身边却不见了元寿,我惊了一身的汗,从床上跳起来,鞋都赶不急穿就想跑出去,却在走了两步后,看到胤禛正抱着孩子一脸错愕的看着我。 “做了个噩梦,”我脸一红,讪讪的退回床上,胤禛神色却有些异样,只炯炯的盯着我。 “抱走元寿也不说一声,我还……”我有些生气,看着他走过来将孩子还我,不免抱怨。 “晓晓,你太紧张了,其实你不必这样,孩子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胤禛说。 “我知道,只是睁眼看不见他,有些不放心。”我把头贴在元寿小小的身子上,闻他身上甜甜的奶味。 胤禛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退回到书桌前,继续读他的经书了。 进入八月,我终于把竹子院所有的情况弄清了,虽然外面的世界依旧不可知,不过我想,我既然能够一个人从塞外回到京城,那么也可以一个人走更多更远的路吧。 只是,后来想想才觉得,自己确实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而早已注定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按照我的意愿去推进。 第二十一章 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我想,我会记住这个日子很久吧,至于什么时候会遗忘呢?也许,是当我真正忘记所有一切的时候。 那天夜里我睡得格外的沉,自从元寿出生后,我从未这样的安稳睡过,整夜,居然不曾醒来。 清早,我有些疑惑元寿夜里为什么没有饿或是尿湿了然后大哭。 下意识的,去看一直睡在身边的孩子,小小的被子包裹着他小小的身子,一切如旧,只是,我转身之间,心里却有如电光闪烁,一瞬,心惊。 火速的回过身,低头去看孩子的睡颜,却几乎大叫出声,这还是一个婴儿不假,却……却哪里是我的元寿? 我打开小包被,手忽然无力起来,被子里的,是一个小小的女婴,脐带处还有血痕,分明是刚刚出生的,她怎么会躺在我的床上?怎么会睡在元寿的包被里?元寿呢? 我忽然惊恐万分。 忙乱的起身,推门,门却不开。 “开门,开门,还我孩子!”我明白了一些,却不愿意去承认,只能无助的狠命拍着门,心被无边的绝望和痛苦掩埋。 “主子,爷吩咐了,要您好好休息,”我用尽全力的推门,推门,门仍旧纹丝不动,只有门外小桃担心的声音传来。 “开门!”我想,我要疯了,眼泪朦胧中,我只想打破这扇门,只是,却无力。 “主子,您别这样。”小桃急了,只是,也只能隔着门。 床上,受到惊吓的孩子哇的哭了起来,声音不洪亮,有些弱弱的,就像小猫在叫,我绝望的回头,却只能无力的坐下。 孩子的嗓子很快哭哑了,最后只是很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天知道,这时,我心里居然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是的,报复。 血慢慢的冷却之后,我想,我明白了,元寿去了哪里,而这个女婴又来自何方。 云珠,是云珠,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终究是生了个女儿,一切都如了胤禛的意了。 他如他所说的,要把他有的一切给元寿。 所以,他换去了元寿,从此,让他有了正当的身份。 只是,我却不能原谅他,我没有期望过我的孩子将来高高在上,我只希望元寿一生能过得平安幸福,在我身边,让我看着成长,然而,他却可以这样轻易的就剥夺我仅有的幸福,今后,纵使元寿富有四海又如何呢?那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 胤禛,你果然是够狠。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我,要给我最好的?哈……果然是最好的又如何呢?你有没有问过我,什么是我想要的? 错了,一切都错了,他从来并不想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他只知道,什么是他想要的,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如今,他就要得到了,不是吗? “哈……”我大笑,再不去理门外人惊恐的呼叫,只这样笑着走到床前,看着扭动的婴儿。 胤禛将这个孩子放在我身边,是想安抚我的情绪吗?让我不要太悲伤绝望?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小女婴。 “出生就被抛弃了,连你亲生的额娘为了荣华富贵都舍弃了你,”我伸出手,在女婴苹果一样的小脸上滑动,她脸蛋也有些凉凉的,该是很冷吧,可怜的小家伙,一出生就成了权利的牺牲品,“既然没有人要你,你又何必要留在这肮脏的世上?”我问她,其实又何尝不是问自己,这肮脏的世上呀,又何必逗留。 “主子,您别做傻事呀!”当我的手缓缓移到孩子的脖子上时,她忽然又来了力气,开始撕心的哭叫,门外,几个丫头奶娘的声音也一并在这时,传入了我的耳中。 别做傻事,我烫到一般的惊恐后退,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我在做什么?我茫然自问,既而痛哭失声。 我失去了我的两个孩子,终于,我还是没能留住他们,只是,我也不能,不能去剥夺另一个婴儿活下去的权力。 我知道,胤禛算准了一切,所以,他才敢这样布局。 他算准了我不会自寻短见,算准了我不会伤害这个孩子,甚至算准了,我会……照顾这个孩子。 “把门打开吧,我不出去,但是孩子饿了。”终于,我把包被裹好,平静的坐在床上,看着门。 有人在外面拆开什么,接着,房门开了,奶娘进来,喂奶。 “顺便叫个大夫瞧瞧她吧,别冻着了。”我说,然后转身躺在床上,不看周围的一切。 这个小小的女婴就这样留了下来,在我身边吃,在我身边睡,直到,五天之后。 胤禛来了,无声的坐在他习惯坐的暖炕上,我仍旧躺着,不说、不动。 “我可以叫你晓晓,还是婉然呢?”沉默了一阵子,他终于说。 “你心里早就有数,又何必问我。”我冷笑,翻身坐起,直看过去。我的修养终究不到家,这一刻,居然很想撕碎他,狠狠的撕成碎片那种。 “你恨我,有多恨?”他问。 “比你想象的多恨一点吧。”我仰起脸,冷眼看他。 “那样也好,既然始终不能让你爱我最多,那么恨我最多也是好的。”他忽然笑了起来,有得意,有嘲讽,到最后,眼中竟然也有了晶莹。 “鸟尽弓藏,你如今打算怎么处置我?”我也笑,事到如今,当最后一层温情的面纱也撕破后,什么都可以是赤裸裸的,不是吗? “为什么你始终不肯信我,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给你最好的。”胤禛说,神色看起来居然很痛苦。 “给我最好的?你拿什么给我最好的,你又给了我什么最好的?是当初趁我昏迷的时候,将我永远带离弘昌身边,让我们母子咫尺天涯?还是今天抱走元寿让他成为别人的孩子,硬声声让我再尝一次骨肉分离之苦?这些就是你所说的,给我最好的?那我只能说,谢谢了,你的好意我承受不起,所以,不必了。”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当初我不带走你,你就能回到弘昌和十三弟身边了?如果你想回去,那么,十四弟和十三弟大打出手的时候,你不去拦阻,还偷偷走掉是为了什么?你已经决定不要他们了,不是吗?你昏倒在雪地上,我不去管你,你就死了,弘昌照旧是个没娘的孩子,和他现在有什么分别?没错,隐瞒你的身份,是我存了私心,我想拥有你,哪怕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我错了,我错在太爱你,为了爱你,我背弃了十三弟对我的信任,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些我不说,都是我自作自受,婉然,我只要你问问你自己的心,这些日子,我对你怎样?我有什么比不上十三弟吗?”胤禛说。 胤禛的话让我沉默了一会,是,他对我的好,也许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并不是别人对我好,我就一定要接受不是吗?我也是个人,从始到终,他也并没有问我一句,什么才是我想要的,他只是一味的在把他认为好的给我,甚至连拒绝的权力也不给我。 “就算你对我好,那么元寿呢,他算什么?云珠生了女儿,你就把他换走,难道不是为了你子息单薄,皇上又最看中这下一代的孩子,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你处心积虑争夺皇位的一个筹码。而我呢?连个筹码都算不上。”我凄然一笑,看,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说穿了,就这样尴尬苍白到让人齿冷。 “你是这样想的吗?你为什么不想,即便云珠今天生了个男孩,我一样会这样的掉包?”胤禛反问我。 “我为什么要这样想,难道我要想,你是为了元寿的身份不能见光,所以不惜剥夺另一个你的亲生骨肉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来成全元寿一生的富贵荣华?”我口气更加尖锐和嘲讽。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承诺过你,我的一切都会留给元寿,我并不是骗你。没错,元寿的身份是他得到这些的惟一障碍,所以我即使知道你今天会这样的恨我怨我,我依旧做了,我要给他最完美的世界,所以我早就做好的完全的准备,云珠今天生男生女,那个孩子的身份,都要同元寿调换。”胤禛一口气说完,看着我:“分隔你们母子,是我不想的,但是,却不得不做,你如果真爱元寿,你也该为他考虑,什么才是对他最好的,虽然以后他不能在你身边成长,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回到你身边。” “你说的可真轻松,”我苦笑,“云珠呢?你在这里口口生生为了我,为了元寿,那么云珠呢?她是你的妻子,生了你的孩子,你却让她的孩子一无所有?你这样对她,难道就公平?生在帝王家,是你们这些皇子最大的不幸,你永远不懂,母子分离的痛苦,你不知道我的痛,你也不知道元寿的痛,现在我恨你,早晚有一天,元寿也会恨你。” “够了!”胤禛却猛然站了起来,冲到我面前,“什么叫我不懂母子分离的痛苦?我从小就是在我额娘身边长大的?这些年,看着十四弟……又什么是我不懂的,我早就说过,这是生在皇室的孩子,必须要学习的课程,你当我狠也好,绝情也罢,我对元寿,问心无愧。” “那云珠呢?这个女孩呢?”我悲凉的问,眼底浮现出的是绝望。 “云珠也会得到她想要的,一个男孩,是确保她地位的关键,至于这个女孩,将来我可以收养她,还她该有的身份和尊荣。”胤禛说,很笃定。是呀,他将来是皇帝,收养一个公主又算什么? “看来你为每个人都想好了将来,那么,我呢?”我抬头,尽量笑看他,“你准备将我如何处理呢?” “留在这里,到了适当的时机,我给你名分。”胤禛说,“所有人中,我只对不起你,我没什么可以补偿你,所以,活着,咱们在一处,死了,也不分开。” “那胤祥呢?你能瞒他一辈子?”我问他,并不意外,看着他的脸色灰白下去。 “我们非得要弄成这样吗?你一定要这样的逼我吗?”胤禛终于无力的坐了回去,声音也弱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样是不对的,过去……现在却不该继续。”我心中一痛,不逼他,又怎么能还我自由呢? “所以呢?”他问。 “所以,放我走吧。”我说,“放我走,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 “你走,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为你陪葬。”他猛然恢复了精神般,眼中寒光点点。 “这也随你,我不想管那么多了。”我摇头,竹子院的人呀,知道得太多了,以胤禛的性格,的确没有留下的可能。 “你说我狠,难道你就不狠?”胤禛终于说,说完,站起身,径自去了。 封闭竹子院的门户,割断这里同外间的一切,是他给我的答案。 与元寿掉包而来的小女婴,是这寂寞空间里惟一陪伴我的人。 既然没有人理她,那也只能由我来照顾她。我给她取名月华,希望她的未来,能够如月亮的光芒一般,穿透重重黑暗的束缚,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月华要比元寿更乖巧,很少哭,即使是哭,也不是惟恐别人不知道她在哭的大声,而是如小猫咪一般,声音轻而柔弱,我想,这大约是男孩同女孩的区别。 很多人以为婴儿对周遭没有一点的感知,这个时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惊觉,其实她一直是懂得的,懂得一切,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出生、被掉包都不是她的错,但是,大人的错,最终却都报应在了她的身上。 说不清我对月华的感觉,虽然很多年后,她对我的重要超过了弘昌和元寿,但是此时,她也只是一个别人的孩子,别人抛弃的孩子,换走我孩子的女孩,我知道对她并不公平,只是,我已经无力给她公平,我星星念念的,就只有,如何离开。 胤禛仍旧来,只是,我不再对他说一句话,我知道,这是一场角力,谁的心软,谁就输了。他输了,不过是少一只笼中的鸟儿,我输了,却要一生被禁闭在这湖光山色中。 “我知道你闷,这样好不好,过几天,我接弘昌来,让你看看他。”胤禛在我仍旧对他视而不见,只用象牙筷子沾了水喂月华喝的一天,终于忍不住了。 弘昌,我在心里念他的名字,手微微一颤,一滴水落在了月华脸上,滚圆的水珠儿,眼泪一般的璀璨。 “弘昌要过生日了,我答应要带他到这个园子来玩,正好可以留他住上几日,可好呢?”胤禛知道我必然会心动,乘胜追击。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要如何离开,我知道,我同他这样的硬别,换来的结果只可能是他对竹子院的戒备越来越严,让我的走脱难上加难,弘昌…… 宝宝,原谅妈妈吧,我情非得已。 于是,在胤禛第二次问我的时候,我轻轻点了点头。 弘昌来得很快,其实我知道,所谓“弘昌要过生日了,我答应要带他到这个园子来玩”的话一定是哄我的,岁的孩子,话尚且说不齐整,哪里就知道欣赏什么湖光山色了,胤禛能轻易的接了他来,必然是有他的原因的。 虽然我一再告诉自己,不要把什么都向坏的方向考虑,但是脑子里还是自动演绎了不同的版本。自从上次我同胤禛闹僵之后,其实胤祥的消息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说了,不知道他的病是好了或是更重了?是不是因为他病着,那位新福晋不待见弘昌,所以巴不得把他推出来?还是……他更爱他的新福晋,也觉得弘昌是个碍眼的孩子,所以生日也不替他操办,就这么巴巴的把他送到了胤禛府里? 在我胡思乱想的光景,胤禛抱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就这样出现在竹子院中了,我远远的看着,直到眼前朦胧成一片。 胤禛不能直接将弘昌带到我眼前,因为没办法告诉这小小的孩子,我是谁。 按照事先说好的,将孩子放在院子的平坦处,嘱他原地玩耍,然后走开。 我躲在一丛竹后,看着,小小的弘昌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待胤禛回来,几乎不移动。 那是一个有着超越自己年龄的沉寂的孩子,在久等胤禛不归的时候,也没有走开,只是寻了一块干净的青石坐下,自怀中拿出一副九连环来,低头独自摆弄。 我认得那副连环,就如同我记得往昔的种种一般。 只是,往昔于今日的我,却是怎样的一番痛彻心肺呢? 有一瞬间,我几乎就想冲过去,抱住弘昌,然后就马上离开这里,如果胤禛敢阻拦我,我就索性杀死自己,不过这疯狂的念头,却也只能一闪而过,我不害怕死,却不能不为元寿担心,更不能不为弘昌考虑。 他们生在皇室,虽然这里步步杀机,却是他们必须面对的命运,只有留在这里,才能活得真正如他们自己一般。 可笑的是,我虽然给了他们生命,却不能给他们自由,让他们选择自己未来要走的路,我真是没用。 弘昌就那样耐心的摆弄着那副连环,而我,平稳呼吸后,开始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你是谁呀?我怎么好像见过你?”当我站在弘昌面前时,他终于抬起了头,上下打量我,然后奶声奶气问。 “我是这园子里的人,王爷叫我带你四处走走。”我控制我有些颤抖的声音,和缓的告诉弘昌。 “我走累了,不想四处看,你会讲故事吗?”弘昌不肯站起来,却用小手拍了拍身边的大石头,用他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我,要求,“给我讲故事吧,每天这个时候,嬷嬷都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心在这一刻无比柔软,原来这才是做母亲的感觉,在这一刻,愿意答应他任何的要求,恨不得把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我可怜的孩子。 我给他讲的,是吴刚的故事,一个古老的月宫神话,一个被迫年年月月砍着永远不会倒的桂花树的仙人的故事。同我小的时候一样,故事并不单纯是故事,我更想告诉他一些道理,做人的道理,就如同我小的时候,父母告诉我的一样。只是,这一次,我想告诉他的实在太多了,因为不知道下次见面,要在何年何月…… 弘昌趴在我的膝头,眼睛圆滚滚的,看着我,小小的身子,暖暖的,带着奶的香味,那样贴在我身边。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把他抱在了怀中,我想,他是不习惯的,因为开始时,他扭动挣扎了好几次,后来,却不知怎的,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故事还只讲了一半,看着弘昌睡着的神情,我的泪大颗、大颗的落下,落入他的发间。恍惚着,他还是没满月的样子,只是恍然,又放大了,变成了胤祥的模样。 是了,弘昌很像他的阿玛,只有眼睛像我,如今睡着的样子,简直就是缩了水的胤祥的样子。 胤祥…… 小孩子总是这样贪睡的,就是后来胤禛将他抱走,他也没有醒来,不过是换了个姿势就继续睡了。 我的泪没有一刻停止过,我痛恨自己这一刻的无助和软弱,但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痛和心碎。 最后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小小的月华,在我抱着她悲伤的痛哭时,她小小的手柔软的在我脸上摸索。 “我常带弘昌来陪你就是了,只别这样哭了,伤身子。”胤禛隔天来时,见我躺在床上,只是落泪的神情,吓了一跳,“一天就瘦成这样,又何苦呢?” 是呀,何苦呢?就是哭死又如何?我依旧不能回到弘昌身边,依旧不能光明正大的拥有元寿,哭又有什么用呢?于是我笑了,眼角泪痕宛然。 “别再带他来了,他还小,外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对你不是很不利?”我说。 “可是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开怀,元寿暂时不方便抱回给你,我想,你会想和弘昌多在一起些。”胤禛叫小星端来碗冰糖莲子银耳粥来,一匙一匙的喂我,“不必这样,弘昌现在很好,让他维持现状就好了。”我半坐起,喝了两口,渐渐有了精神。 “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胤禛见我神色和缓,颇有些欣慰的样子。的 “将来,让弘昌过他想过的日子,好不好?”我问胤禛。 “将来?”胤禛一愣,“弘昌是长子又是嫡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他说。“这是祖宗规矩,继承他该继承的一切,就是他的日子呀。”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样的,到了将来,他如果想继承他阿玛的一切,就让他继承,若是不愿意,也不勉强他,你能做到吗?”我继续问。 “婉然,你总是给我出这样的难题,且不说祖宗家法,我不过是他的伯父,原也不能替他做这样的主的。”胤禛笑了,“再吃一口。” “若是你能的时候呢?”我不肯放弃这个问题。 “若是我能做这个主,好吧,我答应你,弘昌要怎样就怎样,如何?” “如此,就谢谢你了。”我松了口气,“不论将来怎样,都要替我照顾好他。” “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又说这样的话,”胤禛皱眉,大约觉得我说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吉祥如意吧,我不过一笑代过,转而说:“不过是重又看见这孩子,觉得亏欠他终究太多了,我既然不能回到他身边照顾他,你便替我多看顾些,又有什么问题?” 胤禛的神色由灰暗又转而明朗,终于也说:“你说什么都好,我保证,我看顾他,一如元寿,你总放心了吧。” 我点头,漱了口后,睡下。 事情在按照我的计划一点点的推进着,我尽力控制自己的言行,对胤禛的态度一点一点的缓和,不过速度很慢,中间也常有反复。 这个时候我不免想,如果他能不这样精明,如果他肯愚蠢一些,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也说不定。 那样的话,至少,我不用这样煞费苦心的想着要怎样蒙蔽他的警惕。 那样的话,至少,我不用这样的算计他。 只是,这世界现实就现实在,我们的生命中,根本没有那许多的如果。 所以,我要用自己逐渐软化的行动让他放松警惕; 所以,我要分析他也分析我自己,我要利用他的感情,然后计算着他每一步可能的反应以及我的机会。 这样的我,让我自己都有些厌恶,只是,又有什么办法? 十月底。 其实时间如今对我而言,基本已经没有概念了,因为我每天和每天的生活基本没有改变。 那天,夜已深沉,胤禛忽然来了。 门被我自里面栓住了,他推了几下,哐哐的声音惊醒了我,也吓哭了一旁的月华。 “开门!”我披衣起身,就听见他在用力的拍着门。 本不想理他,但是一想到我的计划,我也只能开门。 他喝了不少的酒,伴着房门一开,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而他也摇晃着,一把抱住了我。刚刚他的动作已经惊醒了院里的下人,我挣扎的当口,竟然有人进来抱走了月华。 “你这是怎么了?”我终于挣脱,将他推在暖炕上,叫小桃泡浓茶来。 的 “不用,我没醉。”胤禛挥手,赶走屋子里所有的下人。 “醉的人通常不会承认自己醉了。”我皱眉,屋里半夜还是冷的,尤其这样站在地上。 “别走,婉然!”在我转身准备加件衣裳时,胤禛猛的伸手,将我拖到怀中。 “你别这样。”我忽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在我们摊牌之后,这样的亲密,让我觉得,自己很放荡。 “别动,让我就这样抱你一会,就一会,听我说会话就好,求你了。”胤禛不放手,却也没有更用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停止了挣扎。 “今天是我的生辰呢,”停了一会,胤禛忽然说,“每年十四弟过生日,额娘总会亲手煮面给他吃,你知道吗?每年如此。” …… 他只说了这样的一句,我想,他在等我问吧,这样的深夜,心忽然有了忧伤的痛,于是我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他说。 “德妃娘娘有煮面给你吗?”我只能继续问,心里却已经猜到了答案。 “有,怎么没有,她嘱咐小厨房,也给我煮了,小厨房也煮了。”胤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距离这样近,他的笑声听在耳中,带来的,却是扎心的感觉。 “你也想吃她亲手煮的面。”我说。 “没有,她根本不知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吃面。”胤禛说。“我讨厌吃面。” 嘴硬的家伙,我想,原来他今天喝醉了,半夜到我这里砸门,就是为了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如果不在乎,又怎么会惺惺念念的记得? 半晌,胤禛没有再说话,只是呼吸渐渐匀净起来,我拉了拉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他的手松了下来,我坐起身,拿了被子帮他盖好。 这一夜,再也没有入梦。睡不着的时候,躺着是很痛苦的,天色未明,我就起身了,看看对面暖炕上的胤禛,酒醉之下,仍没有醒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厨房,几个厨子也早早起来,正准备早饭,看到我,都很惊讶。 洗手,叫厨子和了面,再抻成细丝,我自己切了白菜,在锅中加了葱炝炒了一下,再放入白菜,炒好盛出一半,余下的加汤,水沸了下面,面将好时,把早盛出的菜放进入。 这是三百年后,我最喜欢吃的面,老妈常做给我吃,我也偶尔做给自己吃。 一旁的厨子有些傻眼,大约是没见过这样简单甚至简陋的食物吧,我也不在意,面好了就盛出一碗,端了回到屋子里。 胤禛已经醒了,坐在暖炕上,见我进来才问:“这么早,你去了哪里?” “昨天你生日,之前我不知道,现在,算为你补过生日吧。”我说,将面放在小几上。 “你亲手做的?”胤禛看了看那碗和他平时吃的完全不同的面,似乎愣了,“你起这么早,就是做这个?我不是说,我最讨厌……” 我没有等他说完,就干脆的伸手去端面碗,他不吃,我却还想吃呢,只是,手还没碰到碗边,就被胤禛隔开了。 没见过他这样吃过东西,很快,很急,一碗过后,居然又盛了一碗……的 这天他回来,带了一样东西给我,小小的锦盒,里面有一对紫檀木梳,一只梳子上刻着一对活灵活现的鸳鸯,另一只上却刻了并蒂的莲花,两只梳子都穿了坠子,坠子是小巧黄玉,雕琢成木瓜的形状,细看时,上面却刻着字。 禛、婉,两个字落入眼中时,带来的却是浓浓的惆怅。胤禛的心意我不是不懂,只是,太迟了。 我等的机会,在十一月终于来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良妃在一个漫天飘着鹅毛大雪的夜里,骤然薨逝。当时,康熙正住在畅春园,自然,胤禛也留在竹子院。 那天夜里的情形我记得很清楚,院子廊下挂着几盏大灯笼,烛光让漫天的雪花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哄睡了月华,胤禛仍旧坐在暖炕上看他永远也看不完的书,我却一个人倚在窗前,痴痴的遥望着悠远的黑夜。 胤禛的一个贴身小太监匆匆来了,雪大,帽子上白了厚厚的一层,居然也顾不上打扫,就径直到了暖炕前。 “这是干什么?”随着人进来的冷气让我哆嗦了一下,胤禛也仿佛有感般抬头,不悦的问道。 “回主子,宫里的消息刚到,说是良妃娘娘薨了。”进来的人说:“这会皇上也知道了消息,只怕马上要回宫了。” 我微微摇了摇,有些站立不稳,良妃,说的是良妃吗?她身子虽一贯不好,可又怎么会,就这样去了呢? 眼前居然就浮现出了那神情淡然的女子,柳眉如烟,眼眸似水,皮肤白皙,眼波却平静淡漠到绝望。 过去我就常想,这样的人儿,原本就该不食烟火,飘渺如仙,毕竟,这世界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污浊了,就此离去,未尝不好,只是,胤禩呢?他能这样想吗?以他的性子,凡事隐忍不发,这次,还不知要把自己逼成什么样子? “夜深了,外面又冷,明天我叫人再送块好皮子来给你做大衣裳,也更暖和些,现在,早些睡吧,我进宫去看看。”在我发呆的时候,胤禛已经穿好了外面的衣衫,准备进宫。 “下大雪,夜里路滑,还是别骑马了。”我收摄心神,往外看了看,风雪依旧,于是我习惯的叮嘱了胤禛一句。 话一出口,自己难免都愣了一下。 “好,你也早点睡。”胤禛走过来几步,却又停住,只用很低柔的声音说,“这几天怕都不得空过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凡事别钻牛角尖。” 见我点头,他才疾步出去。 第22——24章 第二十二章 吹熄了蜡烛,外面的雪映得整个世界都亮亮的,我自床底一个箱子中拿出我早准备好的,包着一些银两和不惹眼的首饰的小包,然后扯一块包皮,迅速的包起几件冬天的厚衣服。前几天,胤禛送的木梳仍旧躺在桌上,我想了想,终还是拿起,同桌上盒子中的很多首饰一起,塞进了包中。 现在是离开最好的时机,胤禛走得匆忙,加上这些日子也不似先前的堤防,何况宫里出了这等事,他一定要留下忙活很长一段日子,想来,已经无暇顾及我这里了。 手已经碰到了门,月华却忽然哭了起来。 我驻足回身,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走回去抱了抱她,哄她睡后才悄然离开。以后的日子会如何的颠沛流离,我不能预测,对于生在三百年后的我来说,适应今后的日子其实并不比其他人简单,因为我没有一技之长,不懂经营也不会谋生,月华我本不该带走的,她既不是我亲生的,更不该陪我去吃苦,一切,就到此为止好了。 逃走比我想象的顺利,外面披了白色的狐皮披风,让我很容易与雪融为一体,加上风雪又实在大,巡夜守夜的人都躲到屋中,温一壶小酒,自去取暖了,我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就跑出了竹子院。 我知道,离开这里一定要在天明之前。 天亮之后,也许等不到天亮,就会有人发现我的失踪,即便不去禀报胤禛,追踪我的人也会马上出动,幸好这雪一直下着,在让我举步为艰的同时,也遮挡了我留下的痕迹。 这一夜,一切意外的顺利,圆明园很大,这样的夜晚却疏虞防范,只是,我也有迷茫得不知所措的时候,这偌大的林苑,并不是我熟悉的十三阿哥府,我却要到什么地方找门,又如何混出去呢? “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走?”躲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走过的一队侍卫,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我一下。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幸好我没有尖叫的习惯。 站在我身后的,是同样穿着白狐裘的云珠。 “你?”我一时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任由她拉着我曲折的穿过一座又一座庭院。 天色微微发白的时候,她终于站住,转身看我,良久叹息着说:“我叫人留意你的院子,就担心你会离开,看来女人果然是了解女人的。” “你半夜拉着我走了这么久的路,不是就要同我说这个吧?”我喘息微平,心中的惊和急都消退了,语气也镇定起来。 “天快亮了,”云珠忽然说,“我不绕弯子了,我叫人关注姐姐的举动,今天又带姐姐到这里,实在是有事拜托姐姐。”她说着,猛然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待要退开,却被她拉住,眨眼间,她已经对我拜了三拜。 “姐姐,请你无论如何答应我。”我伸手扶她,她却只含泪看着我,跪在雪地里动也不动。 “若是我能做到的,”我叹气,也罢,事已至此,“我照办就是了。” “请姐姐带她走,”云珠说了声,便微微转头,一个丫头便忽然出现,怀里抱着个外面裹细貂绒的襁褓,我认得,那是前几天,我刚刚叫人做了给月华的。 “姐姐,请你带这个孩子走,给她留一条活路,今后,我们母女活着一日,都是你给我们的。”云珠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的落下,一边自丫头手中接过襁褓举到我眼前。 “我离开这里,可能饭都没的吃,你忍心让这孩子和我去受苦?”我有些不解,这个分明是云珠的亲生女儿,好好的留在府里难道不好? “这个孩子……她已经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了,所以,还望姐姐成全,带了她走,哪怕是吃糠咽菜,活着就是她的福气了。”云珠仍不起身,只是哀求的看我。 终于还是忍不住接过了孩子,云珠又重重的给我磕了两个头,才在丫头的搀扶下起身,“再过半刻,前面的角门就会开,到时我叫人引开门口的人,姐姐你就可以离开了。”她说。 “谢谢,”我点头,如果没有她,大约此刻我还在园子中乱转吧。“……你再看看孩子,”我很想问她元寿如何,但话到嘴里时,却只是如此了。 “元寿……他很好,我会好好照顾他,严加督导,姐姐放心,”云珠却心里雪亮,“至于这孩子,我就不看了,如果有缘,冀望将来吧。” 我无语,也许胤禛并没有说错,地位才是云珠最想要的东西,就如同自由是我愿意抛弃一切换取的一般。 第二十三章 云珠的帮助下,我果然顺利的离开了圆明园,不过我并没有立刻逃出京城,我知道胤禛很快会听到我走的消息,也一定会派人找我。如今我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论脚程又如何能比得过他府中的人,如此,一动就不如一静了。 我用自己带出的钱,在京城繁华热闹处租到一间小小的屋,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虽然此隐不同于彼隐,不过倒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每天买些牛奶或是熬浓稠的米汤喂月华,我身份特殊,胤禛并不敢十分明地里找我,就这样,一年飞快的过去了。 康熙五十一年,京城外表看起来平静如常,其实,我想,内里一定是动荡而不安的。这一年九月底,康熙自塞外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二废太子。 在正式的诏书没有诏告全国之前,民间已经将此事暗地里流传开了,一直到了十一月二十八日,诏书公布,我忍不住去瞧,却是康熙细数胤礽过错,说他:“自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朕年已六旬,知后日有几,况天下乃太祖、太宗、世祖所创之业,传至朕躬,非朕所创立,恃先圣垂贻景福,守成五十余载,朝乾夕惕,耗尽心血,尚不能详尽,如此狂易成疾,不得众心之入,岂可付托乎?故将胤礽仍行废黜禁锢,为此特谕。” 诏书很长,我只匆匆的看了这样的一段,这些已经足够了,二废太子之后,胤禛距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胤祥却在二废太子后不久被圈进。这一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其实知道或不知道又能怎样?就如同过去十年,我曾经在他们身边生活,却终究还是离开,这可能是我们每个人的宿命吧,缘聚缘散,强求无用。 这是我作为寻常百姓在这个时代生活的第一个年头,虽然带的银两不少,不过我也明白坐吃山空的道理。带着月华,我们住的房子还没有从前我住过的一间屋子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 每天清早起床,我要在巷子深处一口井中提水,回家生火做饭,然后帮人洗衣服赚些家用,我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一个孩子,邻里开始未免看我目光有些异样,我本不想解释什么,不过总被人用探询的眼光观望还是很不舒服,书上说,这个时候,最好说自己是丈夫早亡的寡妇,带着孩子独自谋生,日子辛苦艰难,我尝试着照样说来,居然没有人怀疑,反而遭到了无比的同情,甚至不少邻居主动介绍洗衣服的活给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笨的缘故,自己生活了一年多,仍旧没有找到发家致富的门路,做生意,虽然我不是没有本钱,却明白自己没有这个头脑,为了我不至于赔光自己的银两,我决定免了;种块田地,我一来没有力气,二来,对靠天吃饭的事情也不感兴趣,于是,也免了,想到长安居大不易的说法,我决定,带着月华,离开京城,没有想好具体要去什么地方,走到何处就是何处好了。 临行之前,我去了趟十三阿哥府,其实不能说是去了,不过是远远的观望了一阵罢了。胤祥出事之后,据说他的新福晋请旨去养蜂夹道陪伴他了,这里没有了主人,终日大门深锁,我去的时候,大门上的红漆都有了剥落的地方,显得萧瑟而清冷,这一年多,我以为自己早已心止如水,只是没想到,站到此处时,泪却仍旧自眼中涌出。 我以为,这里会是我永远的家; 我以为,胤祥会永远在这里等我回家; 我以为,我和胤祥会在这里白头携老,看着弘昌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我以为…… 一切仿佛都只发生在昨天,但是当我如今回首时,才发现,这中间,竟然已隔了红尘万丈。 转身离去时,脸上泪痕已干,脑海中回想的,却是很多年前,月老祠抽到的签文,签分正反两面,分别刻了两首诗,我以为自己忘了,却在这转身间想起。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 天涯肠望断,空谷岂幽然。霜华夜更重,此心付谁怜。 第二十四章 后来的几年,我带着月华走过很多地方。 出关回过东北,三百年后我的故乡,我努力在这里找寻家的记忆;后来又去江南,那里山温水软,似乎风也含着深情一般,只是,住了两年多,仍旧想要流浪。 时间如同流水一般,在我的旅途中溜走,身边的小月华,却在一天天的成长,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到如今在我身边跑来跳去,一声声的叫我娘亲,对弘昌和元寿的思念,被她不知不觉的冲淡了。虽然午夜,我仍会被梦中元寿的哭声惊醒,虽然醉里梦里,我仍记着要给弘昌讲的故事,但是,真的,更多的时候,我会觉得,月华本来就是我的孩子,她才是我的骨肉。 去南疆,是月华的主意,她六岁的时候,我已经讲了我喜欢的七剑下天山的故事给她,于是这小小的女孩,开始对辽阔高远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草原有了兴趣。我忘记了自己在她这样的年龄会想些什么了,也许正想着自己纵马江湖,万里驰骋的豪迈吧,又或者是幻想着有一天,自己独自站里于朝阳下,然后,有一个年轻而英俊的侠客自远方而来…… “娘亲,我们去南疆好不好?”月华见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笑时皱眉,也不知我是不是答应她了,不免有些着急。 “好!”被她的小手摇晃,我回过神来,微笑对她:“我们就去南疆。” 一路上走得有些信马游缰,我自胤禛处带出的东西还可以支撑我们的生活,月华几个月开始就同我过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山珍海味统统没有吃过,所以她很好养,一个馒头、一壶清水,就可以支撑我们快乐的走上半天的路。 日子一直是这样过的,起初我以为自己会心碎而死,结果,心确实仍旧会痛,为了我爱的人也为爱我的人,但是,人却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好,以前病怏怏的身子,居然也不药而愈了。后来我以为自己会因为不会营生而饿死,结果,有粥吃粥、有饭吃饭的日子,居然又有了几分逍遥洒脱。 大约,我是没有心的人吧,亦或是人原本就是现实的,没了谁,都一样会活下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待薄了月华,她本来可以锦衣玉食,现在却要陪着我啃馒头度日,不过,我想,我现在爱她的心,是同弘昌、元寿一样的,甚至可能胜过他们也不一定,生亲不如养亲是有依据的。 出大同继续向西北走了十来天,我们遇到了南迁的一个小小的牧民部落,草原上生活的人淳朴而至诚,听说我们还要继续向西北,他们拦下了我们。 第25——27章 第二十五章 “打仗了,你们两个人不要命了吗?”一位老人问我。 “打仗?”我一愣,难怪一路走来,到处也看不到行人,不过因为我要省钱,沿途我同月华都绕过城镇走,只道自己走的路偏僻,却没想到,是打仗了。“谁和谁打?”我于是问。 “准噶尔部正和朝廷开战呢,虽然还没打到咱们这里,可是借着两边打仗顾不上这里的时机,小股的准噶尔骑兵又来抢掠咱们,所以我们部落才决定提前南迁,南边水草好,等躲过了战事再回来,你们两个女人,还是跟我们先躲躲吧。”这个部落的老族长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娘教过你的,”我只能笑着看月华,冲她眨眨眼睛。 小姑娘看到很多的牛羊马匹,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很愉快的点了头,于是我们跟着这个部落,开始往南走,沿途,我学会做酸xx子,部落里基本没有金钱交易这种事,靠干点零活,支撑我们的生计也满不错。 这一天,我跟部落里的几个人去距离我们落脚的地方几十里地的集市去交换些盐和其他生活用品,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叫我去,大约是看我也是汉人,觉得有我在,他们的交易会比较不吃亏吧。 月华仍旧留在帐篷里,这个年纪的孩子,终究是需要伙伴的,而她的成长一直是孤独的,虽然她在我面前总是很快乐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她应该有些年龄相近的伙伴,如今部落里有好些个年纪和她相仿的男孩、女孩,都乐于和她在一起,我也该给她这样的机会。 回去的时候,暮色将至,刚刚在集市上,我买了些便宜的尺头,正盘算着可以给月华缝一件新的衣裳,好让她和部落里的孩子穿的一样,只是,我做衣服的质量一贯不高,也不知道能不能剪裁好,实在不行,只能求助收留我们的阿蜜大婶了。 “不对,情况有些不对。”带头的是族长的儿子,我们骑马走到一个土包上,远远已经看见了部落的帐篷,他,却忽然拦下了所有的人。 “怎么了?”有人问,同时向帐篷的方向张望,“没怎样呀,不是很正常?” “这个时候,家家都要生火做饭了,怎么这么多帐篷,都没有炊烟?”族长的儿子虽然年轻,却是这些人中最细心的一个,只可惜我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不过他一说,大家也都看出了异常,这里烧饭用的是牛粪,不可能没有一点烟,而且,远远看去,帐篷一座连着一座,却寂静得有些异常。 就在我们迟疑的片刻,喊杀声忽然自帐篷的方向传来。 “快跑,是准噶尔的骑兵!”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一起拨转马头,开始没命的跑了起来。 因为朝廷大军第一次进藏征讨失利,最近准噶尔骑兵在草原上也猖獗了起来,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不过几十里,他们竟然就这样追击一个部落到此,后面的我有些不敢想象了,天呀,月华还在部落里,我几乎想掉转马头回去,却被族长的儿子制止。 “你疯了,快跑!” “我女儿……” “先想你自己吧,”他不多说,只狠狠的给我骑的马一鞭。 准噶尔骑兵出了名的迅速,而且狠绝,我们这里又多是手无寸铁的人,竟被他们追得失去了方向,风在我耳边呼呼的吹着,眼前的视野却渐渐模糊,人骑在马上,简直就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那边是朝廷的军队!”仍旧分辨不清是谁喊的,只是马随群的特性带着我迎面跑了过去。 族长的儿子在清军放箭前拼命的喊着自己部落的名字,不过照旧被一队士兵用箭逼住了,勒令我们不许再靠近。准噶尔的骑兵见势不对,想要逃走时,却被大军有序又迅速的包抄,我只看见眼前人影晃动,听见战马嘶叫,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围住我们的清军缩小了包围圈,天黑透了,有人点起火把,两黄旗的旗纛迎风飘扬,我的心猛然一紧,这分明不是一队普通的清兵,两黄旗是康熙亲自统帅的,如今到了这里,莫非,他御驾亲征?当然,我随后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是康熙,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胤祯,十四阿哥胤祯,他原来已经是抚远大将军了。 跟随着其他人下马,远远的已经来了一队人马,两黄旗的士兵有序的让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我低下头,跟其他人一起跪拜,听族长的儿子求援,心却惶恐不安到极点,我的月华,我小小的宝贝,现在,是生是死呢?还有,还有,前面来的,又是什么人呢? 战场是属于勇者的世界,如今,我信了这句话,族长的儿子带着一队清兵去了我们落脚的地方,而我们,则在无数人的环视中忐忑不安的等待。 我尽量将自己缩在人群中间,不抬头,也不思考,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个不满岁的孩子,我不敢更不能让我自己去想,她会遇到什么? “别哭,你们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身边一个人,操着生硬的汉语安慰我。 我哭了吗?我没有呀?我有些茫然,只在抬手在脸上一蹭的时候才发觉,脸上竟然是湿的,这许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眼泪的,却原来,还有…… 不知道是对手太弱,还是这支清军实力超凡,天色破晓之时,奔波了一夜的一队清军凯旋而归,随同他们而来的,还有部落的男女老少。 我这些日子一直疑惑,为什么准噶尔骑兵要奔波几百里追击这个部落,追到了却没有伤害一个人,直到族长提出要将镇族之宝,一把成吉思汗当年横扫大漠时使用的战刀献给抚远大将军时,我才恍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呀。 “娘亲,你在哪里?”人群中,小姑娘清脆的哭喊声在人群忽然寂静一片时,突兀的传出,我来不及回头看身后怎样了,就急急的循声迎了过去,小小的月华,脸上蹭了很多泥土,显得可怜兮兮的站在哪里,眼泪在脸上冲出了两道雪白,见我露头,几步跑了过来,一头扎进我的怀中。 她七岁,个子比同龄孩子要矮,但是这用力一扑,仍险些将我扑倒。 “见过大将军王,多谢大将军王救了我们部落,大将军王千岁!”老族长的声音却在此时率先响起,我身子僵硬,忙借势蹲下身,将头埋在月华肩头,抱着她,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胤祯说了什么,事后回想,居然完全没有一点印象,我只庆幸,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他并没有看见我,至少,没有认出我。 天色大亮之后,胤祯重新整军出发了,只留下了些士兵帮我们在这里就地搭起帐篷,我抱着月华,怔怔的看大军远去,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在今天看来,已经有了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是发生在梦中一般,只是,大约也只是我这样以为。 这对士兵帮部落里的人搭了些帐篷后,不动声色的围住了我,“十四阿哥说,他想请您去前面见他!”为首的人很低声也很客气的对我说,但是,我知道他们不会如话说的这样客气和好商量,看来,我低估了胤祯的眼力。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别打扰这里的人,走吧!”我咬牙,既来之,则安之吧。 第二十六章 一日一夜的折腾,马上不停的奔跑,终于耗尽了我的气力,我只觉得自己睡着了,在不断奔跑的马背上。 “娘亲,你睡了很久了!”睁开眼睛,月华正用她小小的手晃着我。 一眼看去,我正在一顶很大的帐篷里,这里有书案,有虎皮的垫子,“宝贝,娘亲这是在什么地方?”我不动声色,温言问孩子。 “叔叔的地方,叔叔给我很多好吃的,还逗我玩。”孩子很天真的回答。 “什么叔叔?”我问。 “不知道,他让我叫他叔叔的。”月华大约从我的神色中揣摩到不妥,有些委屈的看我,眼泪在眼窝里左一圈右一圈的转动着。 我有些烦乱的站起身,四下走了几步,思考。 “婉然,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身后,一个声音问我,语调有些颤抖,显得人激动而不安。 “如你所见。”我转身过来,决定不假装不认识,如果假装有用,那么我根本就不会到这里,既然到了这里,也就不害怕承认。 胤祯比我记忆中的,成熟了很多很多,其实样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我就是觉得他不一样了,是什么不一样了呢?在他无声的打量我的同时,我也在看他,首先是他健壮了,不过变得最多的却是眼神,那不再是一个孩子单纯的眼神了。 “你沉稳多了,不是我记忆中的十四阿哥了,”终于,我笑笑,尽量让自己说得轻松一些,“我看起来,应该也沉稳了吧,毕竟老多了?”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胤祯猛的几步逼近,不待我躲闪,已经一把将我拖进怀中,手臂的力气,几乎让我窒息。 我没说什么,只是任他拥抱,隔了漫长的岁月,这样的怀抱只让我觉得安稳,一个朋友式的拥抱。 “娘亲,叔叔为什么抱你?”月华仰起头,认真的问我。 我有些尴尬,胤祯也没想到孩子会这样的看着他,有些讪讪的抽回手,半晌才说:“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是因为她吗?”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那年之后发生的事情,月华的来历,我的经历,都不能说,于是只得含糊的说:“算是,不,也不算是。” 胤祯的目光一时变得很痛楚,我想,对于月华的来历,他大约自己衍生了一些解释,这让我松了口气。 胤祯果然不再问月华的事情,只吩咐人摆饭。 行军打仗,吃的东西都很简单,远不及当年我见过、吃过的精致,不过却绝对是这些年中,我同月华没有吃过的美味。 小孩子,终究也是小孩子,这会筷子也不会用了,只左右手开工,大块哚颐,把我日常教她的都忘在了脑后。 “月华,慢点!”我放下筷子,拿了帕子擦她脸蛋上蹭的红色的汤汁。 “月华是吧,不急,慢慢吃。”胤祯也放了筷子,却把几个菜都放在了月华面前,“好吃吗?”他问。 “好——吃——”,月华头也不抬。 “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待到月华吃饱,又睡下,胤祯终于问我。 “还不是和从前一样,”我笑,避重就轻。 “和从前一样?”胤祯笑了,“和从前一样,这么简单的菜,小孩子能吃得这么香?还有,你都是不照镜子的吗?你瘦成什么样子你自己看不到,小孩子皮包骨头你也看不到吗?” “有吗?”我一愣,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哪有瘦,我这是健康。” “我不和你辩,只问你一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胤祯别开头,继续问我。 “没有,打算带月华到南疆去看看,如果她喜欢就住几年,可是现在打仗,看来只能回中原了。”我说,原本打算跟着那个部落过几年游牧生活,看来是不行了。 “我这次奉旨驻扎西宁,你若是没想好去处,就跟我同去吧,现在这边确实不安全,你一个女人,这样也有个照应。”胤祯说。 “这……”我迟疑,实在不想重蹈覆辙,虽然我知道胤祯未必如同他的亲哥哥胤禛,只是,我本能的想要远离他们所有人。 “我只是想你们可以过得好一点,不行么?”胤祯说。 “我们去什么地方,一向是月华说了算的,不如,明天问她再决定。”我决定,暂时拖一下,月华是个看起来野惯了的孩子,骨子里却有一种化不去的纤细和自卑,不似她外表看起来这样乐观又大咧咧,这一直是我的遗憾,也许她婴儿时期,我太多的悲伤影响到了她,以月华的个性,她未必肯跟着胤祯去西宁。 胤祯没有再说什么,一别经年,说没有隔膜是不可能的,看看时候不早,他便嘱我休息,自己也回去帐篷了。 第二天,月华的回答却很让我惊讶,她先问我:“这个叔叔是大将军吗?” 我点头。 “大将军是不是会打那天抓我们的坏人?” 我继续点头。 “那好,我喜欢看坏人被打。”月华做了决定,胤祯哈哈一笑,看了看我,颇有得意的神气,有一刻,又变回了许多年前御花园中的天真少年。 自然,我们并没有同大军同行,他另派了心腹,一辆马车载了我们随后跟上,月华每天都很欢喜,坐在车里四下张望。 第二十七章 战争比我想象的复杂,我以为胤祯到了西宁就会发动攻势,然后一战成名,只是,实际情况却远没有这样简单。 我对于这场已经知道结果的战争不感兴趣,胤祯在城里帮我们找了一处小小的房舍,于是我几乎每天足不出户,倒是月华,经常出入胤祯临时的府邸,每天都要大大的形容一番,她看到的叔叔有多么英雄了得。 有了衣食无忧的时光,我开始留意找些书籍,想规矩一下月华,只是收效不大。背书对她来说就如同上刑,写字简直就是割她的肉,找人教她下棋,她屁股纽得像长刺,让她学弹琴,那简直就是荼毒我自己的耳朵。只有讲故事还能吸引她一部分的注意力,只可惜,她更喜欢胤祯讲的那些打仗的故事。 “这丫头横看竖看竟没一分像你。”一日,她在胤祯的住处玩到睡着,胤祯亲自送她回来,见我在灯下读书,有些探究的问我。 “这几年,我对她疏虞管教,叫你见笑了。”我放下书,拉开被子让月华躺好。 “这阵子我忙着准备进军的事情,也没来看你,可缺什么?”胤祯问。 “你吩咐的人很妥帖,这里一应用品都有,不必再费心。”我四下看了看,这些年,这里是我住的最舒服的地方了,不过,感觉却有些寄人篱下般。 “你什么时候同我说话客气到这个地步了?”胤祯苦笑,站起身度了几步,才重又坐下,“你就不问问我,其他人的情形如何吗?” 我长出了口气,斟酌了一下才说:“于他们,我是一个早不在的人,他们于我,也是一样的。” “你!”胤祯看我,却也只能叹一口气,“你后来回过京城吗?十三哥他……” “我知道,他另娶了新福晋,那好像还是四十九年的事。”我打断他,抢先说。 “你知道的?”胤祯有些意外。 “不仅知道,还亲眼见了。”不知为什么,说起当时,我心里竟然仍旧有火气,时间过了这样久了,我都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怪八哥说,兄弟中,他最羡慕十三哥。”胤祯看了看我,终究说:“你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十三哥娶新福晋吧?”话是问句,却不给我回答的时间,“所以你就走了,一声不响,让大家以为你死了?” 我不回答,当时确实是如此,只是,后来…… “那天,我还和十三哥动了手,却被四哥拦下了,当时……”他想了想,自顾自有些嘲讽般的笑了笑,“还是说吧,不然心里堵的难受,十三哥另娶的日子,是你还没出事前就定好的。你出事了,十三哥疯了一般,就带了几个人冲去找那些马贼,四哥请了旨,同我一起追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杀红了眼,上百名马贼,一半被他砍了,他身上当时都是血,也分不清是谁的,就在我们马上要冲到的时候,他中了一只冷箭,射在腿上,他也不理,只是杀杀杀的,我冲过去拦他,差点也挨了一下,最后只能看他自己晕倒。当时他的伤很重,箭上有毒,那边没有好大夫,所以我们一边留人找你,一边急忙带了十三哥回京城。到了要娶亲的日子,十三哥不肯,皇阿玛就叫了他进宫,也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总之,他忽然就点头了。我因为气不过,替你难受,大闹了他的洞房花烛夜。后来四哥发火了,才隐隐说,什么弘昌在宫里,什么凡事由不得性子之类的话,不过打也打了,我也不后悔。” 我低着头,他说的,有些是我知道的,也有些是我不知道的,就如同尘封了多年的伤口,忽然被揭开来涂上药,一时竟说不出是痛还是什么。 “这些年,十三哥过得不好,养蜂夹道的日子难挨,也不许人去探视,不过我却见过弘昌几次,他住在四哥府里,个子长得很高了,就是性子闷了点,不爱说话,不过功课却好。”胤祯说。 “是吗?他有多高了?”我终究忍不住一颤,弘昌,十岁了,该是个大孩子了,只是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 “差不过这样吧,我走的时候,是这样高了。”胤祯比了比,“不过男孩长得快,如今更高了也不一定。” …… 胤祯走后,我辗转难眠,心里好像塞了团东西似的,钝钝的痛。 很想在梦中看看弘昌和元寿,只可惜,他们稚嫩的小脸在我脑海中,日渐模糊。 康熙五十八年里,大队的清军、大批的粮草,陆陆续续的运抵西宁城,进而,又陆续的进入西藏。 我不知道战争何时会开始,不过看眼前的阵势,似乎,总要一切就绪,时机成熟吧。 胤祯很忙自然更很少来,他说过并不想干扰我的生活,自然,我更是绝对不会去打扰他,只有月华不听话,常常趁我不注意,偷偷跑去胤祯的临时府邸。 “叔叔都好忙,我去了几次都见不到他。”一天,月华抱怨。的 “叔叔是大将军,要征讨叛逆,月华听话,以后不要去打扰叔叔好不好?”我知道,月华的成长过程中缺少父爱,一个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是该赖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只是,命运很早就剥夺了她的这个权利,也许,她把胤祯当成父亲了吧,所以我不勉强她,只同她商量。 月华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我想,我惯坏了她了,这些年里,凡事总是顺从她,让她不懂,拒绝是什么。 我们现在住的,只是西宁城中最普通的小小民宅,左右的邻居家都有同月华年龄想似的男孩、女孩,我于是鼓励她出去,同伙伴一起玩。 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最常玩的居然是拜天地的游戏,我偶然偷偷看到过,不外乎有人扮新郎、有人扮新娘,满有趣的,心中未免遗憾,我这个年纪的时候,男女有别要保持距离的教育正深入人心,扮家家酒,也只有女生一起玩,可惜了…… 我以为月华会同他们玩的很好,只是康熙五十九年正月初九这天,不大功夫,邻家一个瘦小的男孩就在家长陪同下,哭着上门了。 “这是怎么了?”我惊讶的迎出来。 “司徒夫人,也管管你家丫头,别弄得有爹生、没娘教的野样子。”邻家的崔夫人平常看起来还和气,没想到这会开口,说的话这样的难听。 “月华怎么了?”我也不恼,这些年,同样的话听的次数太多,人也就麻木了。 “几个孩子一起玩,我们也没嫌她什么,可是好好的,怎么就推倒我家昭哥?”崔夫人说。 “这不太可能吧?”我不信,月华虽然野惯了,却也没到随便与人动手的地步,何况对方还是男孩子,我早就教过她,轻易不要和男孩打仗,因为身高和体力都不占优势。于是我半蹲下,看着昭哥说:“月华为什么推你?” “我们一起玩,今天我扮新郎,大家让她扮新娘,她忽然恼了,推了我一把,说她只要做大将军王的新娘,看我跌倒了,她就跑了。”昭哥哭得委委屈屈。 “听听,这小丫头口气还不小,也不掂量自己的分量,大将军王是谁?当今的十四皇子,这样不清不楚又没教养的小贱货,只怕给人提鞋也不配,”门口围了些人,崔夫人见我没有什么表示,嗓门放开了,我仍旧微笑,却在她又凑过来准备继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之前,不动声色的一把掌甩了过去,然后目光变冷,刚刚我就想,月华惹了祸也不会这样就跑掉,一定是他们说了别的,果然。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又怕什么呢? 打仗的时候,一定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是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我虽然从未这样与人动手,不过道理总是懂的,月华今天受了委屈,如果我都不站出来保护她,将来,她还能出门吗? “真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孩子,每天来来往往,都是些野汉子……”崔夫人被我打愣了,回神的时候就发现我的目光无比冰冷,一时也泻了气,拉着自己儿子走了几步,回身高喊了这句话,然后一道烟跑回了自己的家。 热闹结束,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我四下里找了一圈,才发现月华仍没回来。 西宁对我们同样生疏,我想,她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 第28——30章 第二十八章 只是,到了晚上,月华没有回来,胤祯居然也没有送她回来,这才让我慌了手脚。 匆忙跑出去,才见她一个人坐在大门口的灯影下,头埋在膝盖上,缩成小小的一个球,早晨穿的浅粉底绣百蝶穿花的锦缎小袄,也有些看不出原色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袄,因为料子是胤祯送来的,过年的时候,她硬磨着我找裁缝做了,平日轻易是不舍得穿的。 “月华?”我轻声叫她,却没有得到回应,正想着她可能睡了,一边蹲下身要抱她的时候,她却忽然扬起小脸,脸上满是泪水。 “娘,我是野孩子吗?为什么我没有爹?”她忽然问我。 我伸出的手毫不迟疑的抱住了她小小的身子,微笑而坚定的告诉她,“不是,娘和你说过的,你爹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他不在了。” “我爹是个很好的人,那他们为什么说我是野孩子,配不上大将军王?”月华倚在我怀里,满眼委屈的泪,“叔叔对我那么好,但是他现在不理我,是因为他也觉得我是野孩子吗?” “怎么会,娘和你说过了,叔叔做的是大事,我们不要去打扰他。”我抱月华起来,九岁的孩子,已经有分量了,我几乎没站起来,不知是她长大了,还是我老了。 “娘,那我将来可以嫁给叔叔吗?”月华的问题又让我几乎被门槛绊倒。 “你为什么要嫁给叔叔?”我有些惊讶,但还好,月华是九岁而不是十九岁,我还有机会纠正她的思想。 “这里人人都说,大将军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最好的男子汉。”月华说,脸上有骄傲的笑容,“他们都不知道,叔叔就是大将军王,他总这样抱着我的。所以,我决定了,我也要嫁给叔叔,当大英雄的老婆。” 我好气又好笑,想想决定对她说:“月华,你今年九岁,娘想,你要嫁人起码还要十年,叔叔今年三十二岁,十年之后是四十二岁,胡子都长到胸口了,你确定自己要嫁个老人家?” 小孩子自然想不到这里,愣了一会,才说,“要。” 我皱眉,想想怎么能让她把这可怕的想法忘掉,正想着要说什么,身后却偏有人说:“十年之后我就那么老了,你肯定?” 怀里的月华一声欢呼,我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松手,任她蹦下去,跳入身后人的怀中。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我回身,看着胤祯,月光下,他含着笑,一边拍拍怀里的小姑娘,一边说:“进屋去说吧。” 月华如同胶皮糖一样粘在胤祯身上,我叫不下她,也只能先倒了茶给他们。 “皇阿玛下了旨,三日后,我要进驻木鲁乌苏了。”胤祯抱着月华,喝了口我递的茶水,“那边气候不好,战事又迫在眉睫,我想,你和月华留在西宁最好,只是出发的日子紧迫,走前怕再抽不出空,今天来和你说一声,若是有什么短缺,你尽管告诉我,我叫人帮你备齐。” “没有,这里什么都不缺,”我摇头,我对于生活从来没有野心,有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一张可以睡觉的床,三餐温饱,有自由,已经很好了。 “小家伙睡着了,”胤祯见我摇头,也不多说,只是怀里沉甸甸的小脑袋告诉他,月华睡着了。 我过去想接过月华,胤祯却摇头,“你抱她太危险,小姑娘这几个月重了好多,我来,你带路吧。” 我举了烛台走在前面,到了月华的小屋子,拉开被,让胤祯放她躺好,然后盖好被子,又下意识的坐下来,帮她掖好被角,然后把她的刘海儿抚开,手指轻轻划过她粉嫩的脸蛋儿,身边半晌沉静,我起身放帐子的时候,才想起胤祯还在,忙回头,却见他正直直的看着我,两人目光相接,他却又浑若无事的移开眼。 我们重回到前厅坐下,有一时的相对无语,耳边只听得烛芯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这次进藏,山高水远,你注意身体才是。”我不想沉浸在这寂静中,想了会,还是这样说比较好。 “我现在想,还是小的时候好,婉然,这一年多来每次见你,我都觉得你变了很多。”胤祯转动手里的茶杯,悠悠的说出了一个事实。 “你何尝不是?”我笑笑,看过去,“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你指挥的大军进城出城,竟没有骚扰百姓分毫,上万人驻扎城里,却没让人觉得有山雨欲来的危机。从士兵的气度,往往可以看清主帅的气度和能力,如今西宁城中,几岁的孩子都知道你大将军王的威名,我听了,也觉得荣耀。” “你觉得荣耀?”胤祯忽然问。 “是呀,想想,我十三岁认识的十四阿哥,如今,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英雄,作为朋友,我怎么会不感到荣耀?”我笑,人生直如梦一场,转眼间,十九年居然过去了,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不过也好,它只带走了青涩和稚气,却将情谊留了下来。 “你也会说我们朋友这些年,那么我问你,朋友的生日,你通常都是不记得的吗?”胤祯眼神一暗,旋又清亮如初,“自己说,该如何罚?” 我想了想,猛然记起,今日居然是他的生日,赶紧拍了拍脑袋,待要说些祝福的话,却被他打住,只得再想,胤祯却早出去,又拿了两坛子酒进来。 “就知道你不会记得,不过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咱们好好喝一杯是真的。”他说。 我酒量不大,更没见过这样大坛子的酒,眼见胤祯拍开泥封,也只好做出舍命陪君子的豪气。他用大碗我用小盅,连小菜也省了,只一杯杯的干掉,拿彼此少年时的糗事出来,笑一阵,喝一阵。 酒喝到后来,天旋地转,天亮时被月华推醒,才发觉自己仍旧坐在桌前,身上搭了件披风,是我昨天出去找月华时穿的,当时也没拿回房,桌上只有两只酒杯歪倒在一边,地上两只坛子空空如也,至于胤祯,早不见了,我再三的拍脑袋,也想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只好笑的想,他喝了这么多,别出了门趴在外面才好。 三日后,胤祯指挥大军,进驻青海西南的木鲁乌苏,城里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出城相送,两黄旗的士兵更是一个个盔甲鲜明,神情激昂,大有不破敌军誓不归来的感觉。 我混在送行的队伍中,手捂住月华的嘴,才控制住她没有在胤祯经过时大喊大叫,有些祝福,放在心里更好,何况我知道,胤祯这一仗,注定扬名天下。 康熙五十九年二月,胤祯出发后一个月,康熙命噶尔弼为定西将军,率四川、云南兵进藏,同时还册封新胡毕勒罕为六世达赖喇嘛。三月,胤祯坐镇木鲁乌苏,云南提督张谷贞驻防丽江、中甸。靖逆将军富宁安进师乌鲁木齐,祁里德领七千兵从布娄尔,傅尔丹领八千兵从布拉罕,同时进击准噶尔。 西宁毕竟是前线,战报传来时,总是满街沸腾,不少人家甚至专门准备了炮仗,听见捷报,就燃放庆祝。街上老人们常对小孩子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我想,没有人希望打仗,大家都希望准噶尔能尽快被平定,还大家一个安逸的太平盛世。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到了九月,局势已经一目了然。 第二十九章 康熙六十年五月,十四阿哥胤祯移师甘州,企图乘胜直捣策旺阿拉布坦的巢穴伊犁。 但由于战线太长,路途难行,加上运输困难,粮草补给艰难,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传来。 再见到胤祯,已经是这年的十月初了。 这一年,月华十岁,已经出落成一个秀丽的女孩子,仍旧不爱读书,不过性子收敛了一些,不再张嘴、闭嘴要嫁给大将军王了。 这一天,我正在监督她读书,其实我没想她学问如何出色,也不勉强她读大学、论语、中庸之类的书,只尽量拣些传奇、故事来给她看,只是收效仍不大。 胤祯进来的时候,我正准备用戒尺给月华一下,这孩子今天一直安稳的坐着,我还道她转了性,刚刚过去一看,她正瞌睡着,书拿倒了也不知道。 “伸手!”我提起些嗓门,告诫自己慈母多败儿,再不好好管教,这丫头可真不知会如何了。 “叔叔救我,娘要打我了!”月华忽然大叫一声,趁我不注意就往外跑,过去一年多里,这个方法她用了很多次了,每次不是叫叔叔就是叫爹,第一次吓得我几乎想马上逃走,后来习惯了,她跑到我身后时,戒尺一样能招呼到她。 “让你跑,”我也不回身,手向后顺势一挥,“啪”的一声,戒尺和皮肉亲密接触的声音就传到耳中,只是却没有正常的痛叫声,只有人在我身后猛的抽了口气。 我有些惊讶,这丫头不仅性格一天天皮起来,就是皮肉也见厚了,而且跑的速度也慢了,按照惯例,我这一下应该只是挨个边撩她一下,不会落得这样狠,也难为她挨了一下居然没哭没叫。 飞速的回身,眼前的情形让我哭笑不得。 面前一张放大了的人脸,脸上明明笑着,却偏偏嘴角有些扭曲,眉毛有些皱,也难怪,我是按照一个拼命向前跑的孩子的速度和准头打的,他却正好凑上来挨。 月华躲在胤祯身后,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看我,有些想笑,却又有些要哭的神态。 “你怎么忽然来了?仗打完了?”有些尴尬的放下戒尺,我左手握右手,右手捏左手,因为月华淘气,这种全武行几乎每天上演,不过历来只有我们母女两个,如今多了一个人,倒叫我觉得尴尬起来了。 “是呀,我来看看你们。”胤祯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站了半天才从身后拎出月华,看了看说,“嗯,月华这丫头一年多不见,长高了。” “我不是丫头,娘说我是大女孩了。”月华挣扎,被人拎起来的感觉不舒服,“叔叔,我可以不叫你叔叔吗?”她问。 “那你叫我什么?”胤祯笑笑,放松下来,到一边坐下,自顾自从小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来,喝了一口,皱眉,“这是什么,味道这样怪?” “水果茶。”月华抢先回答,一边靠近坐着的胤祯,拉着他的衣服左右摇晃,“你还没说可不可以?” “可以,你预备叫我什么?”胤祯皱眉又喝了一口,然后看了看一旁正好笑的我,“也难为你们,平时就喝这个?” “我叫你十四阿哥吧,不然十四爷也行。”月华开口,我同胤祯皆是一愣。 “这也没什么区别吧,好,随你。”胤祯随口答应,却对我说:“我要回京城一趟。” “出了什么事情吗?”想到已经是康熙六十年,我的心一紧,脱口问出。 “没有,皇阿玛说想我了,我到西北这几年,他和额娘都很惦记我,眼前战事稍息,叫我回趟京城。”胤祯笑笑,眉眼间风华展露,这几年军中的生活,让他眉宇间多了抹英气,我在西宁住着,无数次看他身穿铠甲,骑着马在众人仰望的目光里微笑走过,也只有此时,我才觉得,他仍旧是我曾经认识且熟悉的人。 “弘春该成家了吧?”回京城的话题不免牵扯出太多的旧日的往事,我只能随口问他这个。 “那小子今年十八了,早两年已经娶了福晋。”胤祯哈哈一笑,“想不到吧,我如今都是爷爷辈的人了。” 我只用奇异的目光看了看他,终究不免大笑,都说岁月催人老,只是这古代的早婚早孕也真害人人不浅,在这里我与他同岁,今年三十又三,若在我的时代,正常的大约孩子刚刚上小学,少数事业心强的,此刻大约连孩子的影还没有,在这里,我们……居然成了爷爷奶奶,好笑,太好笑了。 “有什么好笑,再有几年,弘昌也娶了福晋,你也……”胤祯说到这里,总算收到了我警告的目光,住了嘴,因为月华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发现我也看她,才小小的问了声,“弘春是谁呀?” “是十四阿哥的长子,今年十八岁了。”我说,这丫头有些不寻常,有些念头,最好想也不要想。 “十四阿哥,你……都当人家爷爷了?”月华有些不敢相信般,愣了一会,自己跑回房间了。 “她怎么了?”胤祯有些莫名,“好像哭了,哭什么?” “那丫头皮得很,不会哭,大约是觉得我们说的太闷了,自己玩去了,”我心头雪亮,同时也有些好笑,太熟悉了不觉得,何时胤祯也变成风度翩翩的成年男人了,如果月华的身世……只是,她的心思,注定了是一场空了,还好,她年纪还小,跌得不重,应该没事。 晚上吃饭了,胤祯赖着不走,“我这里没有好吃的,”我恐吓他,他却只笑笑,说:“有什么吃什么好了,这几年下来,你以为我还是宫里那个非珍馐美味不吃的阿哥吗?” 我叹气,在厨房忙活了半天,没有准备,日常我同月华吃的很简单,这会也只能切一盘前日我酱好正风干的牛肉,炒一盘鸡蛋,再嫩嫩的炖一碗豆腐,最后想想三个菜待客似乎薄了些,才凉拌了一盘笋干。 胤祯却吃的很香甜,同月华一样,头埋在碗里,胡噜胡噜的吃着。 大约是胤祯已经是爷爷的消息很打击月华幼小的心灵,吃了饭,她帮我收拾了碗筷就自己回房间了,我又切了几块梨加到沸水中,再添茶叶和糖下去,慢慢的泡我的水果茶。 “我明天就起程了。”胤祯低低的声音传来。 “路上小心些,注意身体,”,我倒茶,忽然很想笑,于是加上一句,“毕竟,是做爷爷的人了……” “死丫头,你说本阿哥很老了吗?”胤祯咬牙切齿,外加摩拳擦掌。 “没有,我只说一个事实罢了。”我继续笑。 “还说!”胤祯的手横过桌子,握住了我的,两个人同时一呆。 我轻轻的一挣,他也放开了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婉然,我今天很高兴。”胤祯终于说。 “我也是。”我喝茶。 “可我知道,我们高兴的不是一件事,你高兴,是因为又见到一个老朋友;可是我高兴,是因为——这样的一个晚上,看你为我煮饭,然后一家人围在桌前吃饭,我忽然觉得,……要是……要是……该多好。” 茶的味道在嘴里慢慢的散开,苦过后,却是回甘,少年时的种种,忽又上了心头,却终究,云散风清。 “这样不也很好?”我问他,也似在问自己。 “我很快就会回来,西北平定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总还要……还要几年吧。”胤祯飞快的说。 “可是皇上年事以高,你长期在西北军中……”我想到历史上关于四阿哥矫诏篡位的种种传说,再看眼前意气风发的男子,心仍旧不忍,历史我无能改变,但是,却不能因我的存在而影响到一个关心我,在我困难的时候帮助我的朋友。 “皇阿玛身体还好,我放心,何况,还有八哥、九哥、十哥他们在,”胤祯笑笑,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的笑容。 我点头无语,心里却有了计较。 “婉然,你的菜里放了酒吗?”送胤祯出去的时候,他忽然说。 “怎么?”我不解,酱牛肉的时候放过一点,这也能吃出来? “我好像有些醉了,”胤祯一笑,走出巷子,背影一点点的自我的眼前消失,他来我这里一贯小心谨慎,就如此时,我知道他的随从必然在巷子的某处,却偏偏看不到一个人。 第三十章 康熙六十一年很快就到来了,胤祯一直没有回来,而我仔细的研究了多时西宁周遭的地图,也打定主意准备往云南大理一行了。 很多年中,无论三百年后还是如今,云南总是一个我向往的地方,如今,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们住得很好,娘亲,我们不能把这里当做是家吗?”见我收拾行李,很多年中,这个场景月华已经非常熟悉了,她也开始来来回回把自己的衣裳、小玩具包在自己的小包袱中,只是,这次不同的是,她拉住我的衣襟,有些不舍的问我。 “西北风沙太大,娘想带你去大理,那里四季都开满了花,还有蝴蝶泉,泉水边有好多好多美丽的蝴蝶,月华去了也一定会喜欢的。”我对她笑笑,“来,乖乖的收拾东西吧。” “可是十四阿哥还没回来,他叫我们等他回来的。”月华不死心,走了两步又回来。 “月华,娘想问你,我们是像从前那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好,还是,现在,每天守在一个院子里的日子好?”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正收拾的东西,拉过她,在床上坐下。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等十四阿哥回来。”月华垂了头,有些无助,片刻后,却又抬起头,我在她的眼中读出了坚定。 “你等他回来,又能怎么样呢?”我的心一颤。的 “娘,我想过了,再过几年我就到了嫁人的年龄,我嫁给他,我要做他的妻子。”月华说。 “傻孩子,且不说他肯不肯要你,你知道吗,他现在家里有几个妻子,他的儿女年纪都比你大,何况,你……”我不算及时的收了口,她的身世,如果可能,我永远不会告诉她,到我死为止。 “何况什么,娘,你为什么不说下去。” “何况,我们是平民,又怎么能高攀皇族,齐大非偶的道理,娘早就同你说过的。” “我们是平民,那十四阿哥为什么认识你,还有,娘,你告诉我说你是叫司徒晓的,可是我听十四阿哥几次都叫你婉然,为什么?”月华是聪明的,我从不怀疑,因为她有那样聪明过人的父母,只是,这聪明却让如今的我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娘是叫司徒晓,婉然是娘的小名,”我只能这样解释,“娘曾经是宫女,所以认识十四阿哥。”我苦笑,这话倒是真的。 “是吗?娘,你曾经在宫里呆过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娘,你告诉我,皇宫是什么样的,皇帝又是什么样的?”我的经历转移了月华的注意力,只是,我却不想多说。 “皇宫,只是屋子多一些,大一些,漂亮一些,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皇帝嘛,他是十四阿哥的父亲,你把十四阿哥想得老几十岁,更威严些,就差不多了。”我说。 “那——娘你是怎么认识我爹的?这些年你总是不说,我爹是怎样的人,他也像十四阿哥这样英俊威武吗?”月华问。 “你爹,是呀,你爹是个很好的人,他也很英俊。”我敷衍她,但说的仍旧是实话,四阿哥很英俊是真的,但是论威武,他却是不及十三和十四的。 “娘,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月华却在我半陷入回忆时,突然问我。 “爱一个人,就是时时刻刻的想着他,想到他的时候会不自觉的笑起来,全心全意的为他着想,想让他变得快乐一些……”我说,回过神来时,看见小姑娘若有所思,忙说,“你还小,说这些还早,现在,去收拾行李吧。” “可是,我也时时刻刻想着十四阿哥呀,娘,我们不走好不好,我想每天都看见他,真的。”月华拉住我的手,很用力的。 “你?”我这才彻底的觉得恐惧,“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 “去年十四阿哥来,你正好打我,看见他进来,我就跑向他,扑在他怀里,他把我拉到身后,挡在前面挨了你的板子时,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难过。”月华说,“我很想像个大姑娘一样站在他面前,可是偏偏是被娘追着打的时候看见他。” 我只觉得头晕晕的,一时四肢无力已及,这是什么状况?月华岁,在我的眼中、心里,她根本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原来已经长大了,知道喜欢别人了,只是,她怎么可以喜欢胤祯?他是她的亲叔叔呀。 “月华乖,先回去看会书吧,让娘想想。”月华的话已经把我炸晕了,我需要安静的想想,安静的想想。 四月,胤祯回到了西宁。 经过再三考虑,我没有强行带走月华,少女情怀总是痴,我知道我强行带走她,以她的性格,恐怕也会自己跑回来,那中间不可预期的事情就太多了,有些事情,顺其自然也许会好。 胤祯回来的第二天便来看我们,自然也带了些京城的特产回来,桌上放的绸缎,我认得其中居然有一块绚烂如云霞的料子,正是江宁织造府的云锦,其他料子的花色和材质都是极好的,只是,这样的料子,真不知在什么场合穿来。 月华却很欢喜,拉了每一匹布在自己身上比较,让我们看哪一款最漂亮。 “月华穿什么都漂亮。”胤祯的一句话就轻易的打发了小姑娘,他带给她不少东西,于是她欢欢喜喜的回自己房间拆看去了。 “我仍旧觉得,月华没有像你的地方。”胤祯说。 “像我又有什么好呢?”我淡然一笑,合计着月华的心思还是要同胤祯说,这样,他肯配合的话,会比较容易让小姑娘死心。 “这次回去,我见到十三哥了。”胤祯仍旧说的不紧不慢,见我看他,方才说:“这些年,他吃了很多的苦,我去看他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我忙忙的低头喝了一大口茶,借着低头抬头的功夫,任茶碗遮住自己的脸,也遮住一滴猝然落下的泪。 “然后呢?”到放下茶碗的时候,我神色已经恢复从容。 “他就住在你原来的屋子里,身边总放着一套你原来亲手给他缝的衣裳,所以,这些日子我反复的想,你若想回去,我可以帮你安排。”胤祯静默了一会,终究还是说了。“你不必担心其他的,过阵子我回去,到时候大局已定,一切,都有我。” “可是我并不想回去呢。”我扯了扯嘴唇,终究没有笑出来,回去,回去哪里呢?胤祥和我,隔着十几年的岁月,隔着悠悠的往事,隔着这么多的人,真不知要怎样回去。“不过,谢谢你,”我说。 胤祯也只能长叹一声。 我开始想,也许康熙选择胤祯的正确的,他没有他四哥的狠绝,继承皇位之后也不会对几个兄长下杀手,只可惜,他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又自京城来到这闭塞的西北,历史果然是注定的。 “你若不肯回去十三哥那里,将来,也同我回京城吧,你一个女人,飘荡在外面终不是办法,到时候也像现在这样,你找处民房,带着月华过日子,我保证不多打扰你。”胤祯想了想说。 我但笑不语,直到目光落在刚才被月华拉得乱七八糟的锦缎上,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胤祯听了我的诉说,有些啼笑皆非,半开玩笑的说,“既然是你女儿,我便娶了又何妨?”见我拉下脸,才正色说:“不过是小姑娘的幼稚想法,你不要这样担心,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交给我好了,我很快就打消她这个念头。” “你要怎么做?”我担心的问。 “傻丫头,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是说,她同我的女儿是一样的,我总有办法的。”胤祯只安慰我。又因为军中自他一走,大小事物耽误了不少,他也没有久留,又匆匆的走了。 月华仍旧时常跑到胤祯在西宁的住处,我拦不住她,只能静观其变。一个多月后的某日,她回来后径直扑入我怀里大哭,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哽咽着不肯说。 后来胤祯才说,他也瞧出小姑娘确实有些不对劲,就下了猛药,赶在月华去的时候,请了女客。说到女客的时候,胤祯神情有些不自在,我忍俊不止,这样的地方,他的家眷全远在京城,又能有什么女客。 “你还笑,这都是为了谁,若是京里知道了,还得了?”胤祯不满的用手指重重的敲了几下桌子,我才止住笑。 月华果然有一阵子不再去,甚至绝口不提十四阿哥这几个字,直到几个月后。 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我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的一个深夜,胤祯忽然被急召入京,消息是第二天我才知道的,当时一直负责照顾我们母女的一个侍卫匆匆而来,很谨慎的告诉我,京城出了大事。 这个时候的大事只可能是一件,我心里明白,不再理会月华的不满,立刻收拾行李,胤祯这样的入京,昭示着大局已定,我们这里是西北边陲,康熙驾崩,雍正即位的消息不会马上传到,也许,我还有些时间。 月华是不能明白我为什么要匆匆离开的,只是执拗着不肯走,我火了,问她到底要如何,她惊呆了。大约这十一年中,我从未如此对她说过话吧,呆了半晌,终于哭着说:“我知道十四阿哥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要等他回来。” “他再也不会回这里了。”我将最后一件东西塞进包里,语气放和缓,“月华,娘同你说过,你们地位悬殊,京城才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家人,但是我们不一样。” “那我就去京城找他。”月华出乎我意料的执着而坚定。 “好吧。”我答应得很爽快,拉着月华就往外走。很多年里,除了她的身世外,这是我第二次骗她。 “十四阿哥说,若是您想离开,就送您一程。”胤祯留下的亲信侍卫居然守在了门口,见我出来,很客气的这样说。 第31——33章 第三十一章 “太好了!”月华雀跃,全然不知危险无处不在。 我也点头,却趁那侍卫转头的功夫,用墙边的木棒敲昏了他。 我知道我是自私的,也许胤祯并没有察觉月华的真实身份,可是我却赌不起。月华和天下很多女孩一样,越来长得越像她的父亲,眉毛、眼睛,甚至生气时的神情,再想想胤祯时常看着她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都不能不防备。 拉着月华离开西宁城,只是,我终究也没能去到云南。 出了城,等候我们的,是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和——几个打扮毫不起眼的客商模样的男女。 “夫人,爷说您出来的日子久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其中一个人恭敬的说,声音很耳熟,我一惊之下细看,才恍然,似乎是当年胤禛身边的小太监,叫——,叫什么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一时的感觉了,先是一种绝望排山倒海的袭来,既而,又很想大笑,我低估了他,过去的四阿哥,如今的新君。这些年我以为自己靠着自己很认真的活着,却原来,也不过是一只猴子吧了,如何也挣不脱他的掌心。 除了认命,似乎也就只有一死才是解脱的根本了,可惜我不想死,因为这样的死法实在窝囊。就在这时,另一伙人忽然杀出,其中之一就是刚刚被我敲昏的侍卫,“夫人,爷叫我们保护你快走。” 事情转变得快到让我来不及思考,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同月华被放在马背上,然后开始没命的逃跑。 月华的身世,是胤禛不可碰触的秘密,所以我并不怀疑,在一旦有人可能会揭开这个秘密的时候,胤禛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月华,甚至是我,尤其在这样的时候,大局初定,却不稳固,所以我要逃。 胤禛派来的人,身手远远超出人的想象,胤祯留下的人,很快就一个个倒在马下,我抱着月华,也不回头,只是拼命的打马,直到前面,不知怎的,就出现了原本在后面追逐我的人,来不及拉住缰绳,马就被绊马锁绊倒,我被重重的抛出,既而被人接住,接着,颈上一痛,失去了知觉。 回到久违的京城,已经是雍正元年正月了。 圆明园的竹子院,连住的也是老地方。 只是,身边的人全部换了,小星、桃儿,都不知所踪。 见到胤禛是几个月后,当时园子里长了好些的鲜花,月华跟几个丫头正摘得起劲,因为丫头们说,用鲜花泡澡身子会香香的。 在我昏迷的日子,月华也受了惊吓,很是病了一阵子,如今好了,却清瘦了很多。好在竹子院里有好几个乐于围在她身边,陪她说话,变着法带她玩耍的年轻女孩,多少冲淡了她心中的恐惧。 “娘,十四阿哥会不会来救我?就像王子去救莴苣公主一样?”一天晚上,我照旧给月华讲故事,讲了一半的莴苣公主后,她忽然问。 我的心沉了一沉,我还没有讲完的另一半,是莴苣公主被巫婆剪了头发丢在沙漠,而王子被欺骗瞎了双眼,虽然故事是大团圆结局,但是我长大之后回顾,却觉得这个故事之所以有幸福的结局,仅仅因为它是个童话而已。 在这圆明园中,已经没有人有力量救我,除非是,他心甘情愿的放人。 “会不会嘛?”月华摇晃我,她现在很少做这样的动作了,岁的女孩子,比起同龄的孩子思想要成熟,十四阿哥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却可惜,也是她的亲叔叔。 我只能微笑,“月华并不是莴苣公主,所以,我们不需要王子来拯救。” “可是我都不能出去这个院子?这里的人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月华问。 “月华长大就懂了。”当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我就告诉她长大会懂,看来,我果然不是合格的母亲。 “住在这里,一切还习惯吧?”胤禛来到的时候,我正一个人站在园子北侧的小楼上,遥望西山。见我没有理会他,胤禛也不着恼,只站在我身边,含笑看着我。 “你把小星他们怎样了?”我不看他,但是还是问了。 “你说原来这里的下人?”胤禛说,“我早说过,你在这里,他们活;你走,他们死。” 我微微闭了闭眼,觉得身上一阵的冰冷,“那么现在呢,你准备怎么处置我,皇上?” “朕封了弘昌为贝子,”胤禛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陈述他想告诉我的事情,“朕还拟了密旨,收藏在正大光明匾后,立了四阿哥弘历为皇太子,对了,弘历就是我们的儿子元寿。” 我苦笑,弘昌与元寿,我的两个儿子,以为可以不再想他们,却仍旧在听到他们名字的时候,心痛如割。难怪胤禛能在最后得到天下,他果然了解所有人的弱点。的 “我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所以,今后,我要你留在这里,活着,我们在一起,我若先你而去,也会让你殉葬。”胤禛迎着风,笑了,说的笃定。 “你就这么肯定,事情会如你所愿?”我也笑,有些张狂。这些年我委曲求全,却何尝得到了我所追求的全?既然一味的退让终究也不免心碎神伤,那么,不如活得惬意一些。 “婉然,为什么你总是想要这么多?你要自由,这十一年来,我虽然没有一天不惦念你,我虽然有多少次想叫跟着你的人带你回来,但是我都没这样做,我已经给了你十一年的时间,难道,仍不能让你满足吗?”胤禛问。 “你——”我转头看他,冷笑起来,“原来你一直知道我的下落?” “傻丫头,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这圆明园就是这样任你出入的?你以为云珠就能这样轻易的帮你逃脱?”胤禛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当年做的一切,都是想麻痹我,然后逃走,我今天可以告诉你,我全知道,只是,我更知道不能再逼你,你要自由,我就给你自由,只要知道你一切都好就行了。” “那你为什么不能一直放了我呢?”我说,“那样,或者有一天我会感激你也说不定”。 “婉然,人生能有多少个十一年呢?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一个十一年,可以眼睁睁的看你漂泊,何况,当时月华的身份,老十四起了疑心,我不能不带你回来。”他说。 “你杀了那么多知情的人,十四阿哥仍然会猜疑,难保这事来日没有其他人知道,你预备如何呢?”我激他,我不愿再做他笼子里的一只鸟,也不想再逆来顺受。 “谁敢?”胤禛声音冷了下来,“他也没有真凭实据,不然也不会只留下你们,却在这些年里隐忍不发了,朕难道还真的怕他不成?”的 “你又何必把所有人都说得同你一样不堪呢?”我冷笑,我不信十四是这样的人,他即便有怀疑,也不会到康熙面前去说,因为他是个君子,更是个好人。 “婉然,我不知该说你什么好,这些年里,你还是该死的单纯,你的眼睛里能分辨出谁对你真好,谁只是利用你吗?”胤禛语气嘲讽。 “或许我分辨不清吧,那又能怎么样,最起码这几年我很快乐,你分辨得很清又怎样,你快乐吗?”我看他,“我只觉得你可怜罢了。” “随便你怎么想,”胤禛有些火大,“今后,再没人能拿月华来威胁朕了。” “是呀,你如今大权在握,谁不顺从,你就把谁幽禁在景陵周遭,叫他们去守陵好了。”我笑了,胤禛,是你逼我的,只可惜你忘记了,感情是一把双刃剑,不是只能你伤我的,有朝一日,我也可以拿来伤你。 “谁对你说了什么?”胤禛果然大怒。 “没有人对我说什么,他们怎么敢,可是偏偏我就知道,你把十四阿哥幽禁在景陵,我想,不仅我知道,太后一定也知道,”我站起来,正对他,不躲闪他的目光,只是对他说:“你们是亲兄弟,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啪!”的一声,我随之踉跄了几步,脸上火辣辣的痛起来,胤禛站在原地,眼睛里冒着火,“你!这几年你跟老十四在西北……你和他们一样,都来逼朕,朕难道不知道老十四是朕的亲兄弟吗?朕就想这样对他?” “你错了,我同他们不一样,至少从今往后,我对你没有所求,我只是看在你放了我十一年自由的份上,想好心提醒你,不管你是不是顾念兄弟之义,你都该全了母子之情,太后偏疼十四阿哥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现在十四阿哥回京,你却将他幽禁在景陵,连太后也不得见,你有没有想过,太后会怪你恨你?你不在乎十四阿哥,也不在乎你额娘吗?”我语调尖锐,对他的恨猝然爆发,我明明知道,这番话由我来说,在这个时候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可是,我偏偏要说,既然你要我痛,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让你痛?的 “够了,开口闭口都是允禵,朕告诉你,朕一个字也不要听。”他爆怒,“你不过仗着我爱你,你以为,我就不能杀你?” 我沉默了一阵,用力咬了咬嘴唇才说:“我知道你会杀了我,这十一年中,你动过不止一次这个念头吧,你叫人跟着我,不就是想在外一发生之前,杀了我吗?” “哈……”胤禛大笑,笑声却有些凄厉,“原来,我在你眼中就这样不堪?也好,我就实话告诉你,那天你要是跟老十四的人走了,那些带你回来的人就是取你性命的人,好在你还没笨到家,拣回了一条命。”他说,“既然你就这么想做阶下囚,朕成全你。”他狂燥得转身而去。我先是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允禵就是十四阿哥胤祯,新君即位,为了避讳,诸皇子名字中的胤都改成了允,胤祯却被改名为允禵。 他不曾回头,自然也不曾看见我的潸然泪下,不是因为他今天打了我,也不是因为我成功的激怒了他,报复了他,也逼他说了我想听的“真话”,而是我知道,他将永远失去什么。奇怪了,明明是想让他更痛更难受,而我也确实做到了,为什么,反而要哭呢? 五月的一日,胤禛再来时,一身孝服,容色憔悴不堪。我知道他那日说的很多是气话,因为我的生活并没有改变,饮食用度,方方面面,精致如初。 “额娘至死也不肯看我一眼,是我错了吗?我没有听你的话,放老十四见额娘?”他大口、大口的喝酒,对站在一旁的我说着,却又似再对自己说。 “额娘的心里只有老十四,难道我就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为什么我继承大统她全无喜色?为什么她不肯接受太后的封号?为什么她宁愿死也不肯活着让我好好孝顺她?你说,这都是为什么?”泪从他紧闭的眼中涌出,这一刻,他哭得如同孩子。 “都是我的错吗?一切都是我的错吗?我就这么无情?无情到留不住我爱的人,连自己亲生额娘都不愿意与我共存?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我?”他说,“为什么要生下我?” “这并不全是你的错,天下的父母,心都是偏的。”我从没见过他落泪,我只知道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高兴,他果然没有让十四阿哥见德妃,所以德妃悲愤之下自尽了,如果那天我没有那样激他,是不是不会变成这样?他不会失去额娘,十四不会被幽禁十数年?哈……时间终于让我变成了魔鬼,伤人也伤自己。 一手去拿他凑在嘴边正喝的酒壶,却被他猛然抱住。 夏天的衣衫单薄,他的泪很快就濡湿了我的衣衫,我一动不动的站着,心中说不出的痛点点蔓延。 “你既然这样爱你额娘,为什么不能满足她的愿望?”我仰望天际,看天上繁星闪烁光华。 “我不能。”他不抬头,声音低沉而痛苦,“她要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只有这个不能,她为什么不懂,如果她对我有对十四弟一半的好,我们兄弟又怎么会有今天。” “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知道自己的苦,为什么不能体谅你额娘的苦?如今大局已定,十四阿哥是再没能力与你争了,你做做样子也这么难吗?”我用手梳理他的发,悲伤的问他,其实我们都知道,如果人生能这样简单,就不会有如斯的苦难、痛苦存在了。 “婉然,朕坐拥天下,其实却也有许多不能的事情,就好比如今,我做什么,都只是让你更恨我罢了。”胤禛有些无力。 “人生知足常乐,你半生辛苦经营,终于得到了你最想拥有的,还不够吗?上苍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有得有失,你笃信佛教,怎么反而看不透?到了如今,其实只要你肯退一步,你也会很快乐的。”我有些自言自语,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这话,劝他,也像劝自己。 只要肯退一步,就会很快乐。 …… 那一夜,格外的漫长,天上的星光闪烁,银河浩瀚,我尽力仰着头,他不在说话,我就细细的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无数颗,夜空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看久了,人仿佛被吸进去了一般,有飞翔的眩晕感觉。 我就以这样奇怪的姿势,站到天明。 “你心里,始终有我。”天明,他抬头,微微松开怀抱,我保持这个姿势站了一夜,这时已经难以支撑,腿酸麻到极点,竟是连坐也不会了。他轻柔的抱起我,进屋,又将我放在床上,“这样,也足够了。”说完,起身而去。 第三十二章 我并没有想明白胤禛说的,“这样,也足够了”是什么意思,隔天他再来时,只告诉我,他已经为月华安排好了将来。 “你要带她去哪里?”我诧异的问。 “婉然,月华大了,我为她想好了,她是我的亲骨肉,是你一手抚养成人的,我必不会待薄她,你就放心信我一次吧。”他只这样说。 我没有阻拦,跟着我,月华只能一辈子困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她还年轻,将来要结婚生子,我没道理为了自己的寂寞而强留下她。 那之后,有好多个日子,我夜不能眠,闭上眼睛,就是那天月华被带走时的哭声:“娘——娘——你怎么不要我了?” 月华去了哪里,无论我怎么问,胤禛只不肯说,“你对孩子太好了,心里只想着她,若不放开,你将来要怎么办呢?” 即使是知道她的归宿会似乎最适合她的,但是十几年的感情终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割舍的,几天后,我还是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忽然发觉竟然已是半生匆匆,而我生命中承载了太多的离别,这未尝不是性格中的软弱决定的,不能怪罪别人,那么,就只有惩罚自己了。胤禛送来的补品很多,只是我的身子,到了夏末,情况却仍旧没有好转,有些像年久失修的城墙,忽然遇了些外力,就轰然倒下了。 这期间,胤禛来过几次,不过坐一会,便转身离开。 直到九月里的一天,他又来,见我白天也委顿在床榻上,容色苍白如雪,才终于对我说,“如果你还同我说你要自由,我只能告诉你,我正在给自己挑选万年吉地,到时候,我可以在我的棺旁,给你留一个位置。如果你要别的,只要你可以不离开我的视线,你可以说了。” “我可以要什么呢?”我笑了,尽管自己苍白如鬼,但这皮囊太好了,三十几岁的病人,依旧可以笑颜如花。 “弘昌或是元寿,如今,已经没有人能阻拦我做任何事,你明白的。” 是的,我明白,他和允祥,我只有这两个选择。就如他说的,无论我选择了谁,都可以不离开他的视线。 “其实你一直知道,我从来就别无选择,所以,让我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我合上眼睛,不再看他,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留在这里,不然,我真的只有死掉一条路了。 “十三弟是比我有福气的。”胤禛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既然你想回去,我也不必隐瞒你,十三弟又病倒了,这些日子,他为了国事,耗尽心血,昨日在殿上,竟然昏迷吐血。” “太医怎么说?”我的心一阵绞痛,勉力支撑自己起来,胤祥,那样在草原上驰骋如飞的男人,怎么会这样? “暂时无碍的,你不用担心,你也好好养着吧,朕会尽快安排一切。”他说。 十月初一,允祥的生日,虽然因为他病着,又在孝中,府里一切从简,但是,皇上仍就赏赐了很多东西。 混在送东西的人中,我迈进了久别的十三阿哥府,如今的怡亲王府。 在门口率家人接旨的是弘昌,十四岁的少年,刚刚晋封了贝勒,看起来沉稳而庄重,眉眼间,有我的影子却更像允祥。 “贝勒爷,皇上嘱咐,有几件东西要面呈王爷。”养心殿的首领太监对弘昌说。 “如此,请随我来。”弘昌点头,率先往里走去。 熟悉的院落,连院中的植物都没有变一点,我胸口闷闷的痛了一阵,眼见门帘挑起,脚步不免一滞,只这一停,弘昌就察觉了,猛然回头,有些奇异的盯着我,我深吸口气,终究迈步进了屋子。 “王爷,这些是……”首领太监一件一件的叫人端了东西到床边,每念一件,允祥便说一声:“臣多谢皇上。” 送到此处的东西不多,很快就到了我这里,我捧的,却是一套常服,正是允祥平常喜欢穿的颜色,“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离开的时候,胤禛念的正是这两句 允祥的面色有些病中的苍白,正照例开口时,却猛然睁大眼,这时,一旁扶他的一个贵妇人也觉得不对了,抬头看我时,同胤祥一般满眼掩饰不了的惊讶。 “婉然?”允祥终于开口,人几乎立即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睁大眼睛看着我,“是你吗?”看他的手慢慢的伸出,我靠近一步,任他轻轻抚上我的脸颊。 “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做梦?”允祥的声音很轻,眼神也朦胧起来。 “是我。”我答他,同时握住他的手,尽量用愉悦而平常的口吻问他,“我回来了,是不是太晚了?” 下一秒中,我被他大力拉到怀中,手中的托盘也掉落地上,发出“哐”的一声。 “真的是你回来了,不晚,永远不晚。”他说,“我已经不敢想了,今生今世,我还有这样一日。” “允祥!”我也用力回抱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却只觉得他瘦弱了太多。 彼此泪眼相望,一时忽然不知今昔何夕。 “我以为,只有死了,才能到你身边,才能像从前一样,一刻也不同你分开,”允祥的目光不离开我,“我这些年只想到你身边去,真的。” “傻瓜,说什么傻话。”我笑,含泪的微笑,原来,允祥一直在这里,在原地等我,“你不是说了吗,要是我们找不到彼此,你就在这里等我的,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等你,等你来找我,你总能找到我的,我知道。”允祥也笑,粗糙的手指抹去我的泪珠。我把自己深深的埋入他的怀中,这十几年,真的很累了,闭上眼睛前,我想。 允祥病中虚弱,站了一阵后有些支撑不住了,“婉然,我站不稳了,”他忽然说,有愧疚,也有伤感。 “我也累得站不住了,还在想,你怎么也不肯让我坐一会,”我的心一阵的疼痛,他站不稳了,他还这样年轻,怎么可以这样,只是,我宁愿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只笑着嗔怪他,“我要坐着,最好能躺着。” “好!”允祥笑了,扶了我,很慢的挪回床上,我把自己的头埋在他怀中,也把泪掩藏起来。 “我的腿,现在不太好,不过,大约是这几天变天吧,平时没事的。”允祥揽着我躺在床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别哭了,我都不觉得怎么样了,只是偶而有些不舒服,都过去了。” “我知道,我只是……”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我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呢?到如今,我又拿什么来安慰他?的 “你见过弘昌了?”到天渐渐暗下时,我自允祥怀中悠悠睁眼,就看见他温和的笑容,一如多年以前。 “来的时候见了,不过他大约不知我是谁吧。”我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的怀抱,永远能让我安心的睡着,不分时间。 “那我叫他进来,”允祥笑着扶我坐好,拢了拢我的头发,才说,“来人,叫大贝勒来。” 我猜,弘昌根本没有走开,因为允祥话音一落,门帘一挑,一个少年就翩然而来,到了床前,低头叫了声“阿玛。” “见见你额娘吧,你亲生的额娘。”允祥笑了,仍轻轻揽着我。 弘昌飞快的抬头,凝眸细看我,这个神情,同允祥太像了,我微微笑着,在他看我的时候也看着他,总有一盏茶的功夫吧,弘昌终于低低的叫了声:“额娘。” 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我想,他大了,大到不需要额娘的怀抱了,心中一时百味搀杂。心伤和欣慰都有。 “弘昌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这些年,他也很想你,给他点时间吧。”允祥看出我的悲喜,拉我回到他的怀抱,“母子是天性,别急。” “你不问我这十几年去了哪里吗?”午夜,我倚在允祥怀中,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只要你回来就好,”他说,“我以为,除了死,我们永不能再见上一面了呢?这样看来,上天真的待我不薄,在我绝望的时候,又送还了你。” “允祥!”我叫他的名字,要他更用力的抱紧我,允祥笑了,一边缠绵的吻我,一边将我抱得更紧,直到我们溶为一体。 我的归来,让允祥的病很快好了起来,却也打破了王府以往的平静。 第三十二章 我并没有想明白胤禛说的,“这样,也足够了”是什么意思,隔天他再来时,只告诉我,他已经为月华安排好了将来。 “你要带她去哪里?”我诧异的问。 “婉然,月华大了,我为她想好了,她是我的亲骨肉,是你一手抚养成人的,我必不会待薄她,你就放心信我一次吧。”他只这样说。 我没有阻拦,跟着我,月华只能一辈子困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她还年轻,将来要结婚生子,我没道理为了自己的寂寞而强留下她。 那之后,有好多个日子,我夜不能眠,闭上眼睛,就是那天月华被带走时的哭声:“娘——娘——你怎么不要我了?” 月华去了哪里,无论我怎么问,胤禛只不肯说,“你对孩子太好了,心里只想着她,若不放开,你将来要怎么办呢?” 即使是知道她的归宿会似乎最适合她的,但是十几年的感情终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割舍的,几天后,我还是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忽然发觉竟然已是半生匆匆,而我生命中承载了太多的离别,这未尝不是性格中的软弱决定的,不能怪罪别人,那么,就只有惩罚自己了。胤禛送来的补品很多,只是我的身子,到了夏末,情况却仍旧没有好转,有些像年久失修的城墙,忽然遇了些外力,就轰然倒下了。 这期间,胤禛来过几次,不过坐一会,便转身离开。 直到九月里的一天,他又来,见我白天也委顿在床榻上,容色苍白如雪,才终于对我说,“如果你还同我说你要自由,我只能告诉你,我正在给自己挑选万年吉地,到时候,我可以在我的棺旁,给你留一个位置。如果你要别的,只要你可以不离开我的视线,你可以说了。” “我可以要什么呢?”我笑了,尽管自己苍白如鬼,但这皮囊太好了,三十几岁的病人,依旧可以笑颜如花。 “弘昌或是元寿,如今,已经没有人能阻拦我做任何事,你明白的。” 是的,我明白,他和允祥,我只有这两个选择。就如他说的,无论我选择了谁,都可以不离开他的视线。 “其实你一直知道,我从来就别无选择,所以,让我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我合上眼睛,不再看他,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留在这里,不然,我真的只有死掉一条路了。 “十三弟是比我有福气的。”胤禛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既然你想回去,我也不必隐瞒你,十三弟又病倒了,这些日子,他为了国事,耗尽心血,昨日在殿上,竟然昏迷吐血。” “太医怎么说?”我的心一阵绞痛,勉力支撑自己起来,胤祥,那样在草原上驰骋如飞的男人,怎么会这样? “暂时无碍的,你不用担心,你也好好养着吧,朕会尽快安排一切。”他说。 十月初一,允祥的生日,虽然因为他病着,又在孝中,府里一切从简,但是,皇上仍就赏赐了很多东西。 混在送东西的人中,我迈进了久别的十三阿哥府,如今的怡亲王府。 在门口率家人接旨的是弘昌,十四岁的少年,刚刚晋封了贝勒,看起来沉稳而庄重,眉眼间,有我的影子却更像允祥。 “贝勒爷,皇上嘱咐,有几件东西要面呈王爷。”养心殿的首领太监对弘昌说。 “如此,请随我来。”弘昌点头,率先往里走去。 熟悉的院落,连院中的植物都没有变一点,我胸口闷闷的痛了一阵,眼见门帘挑起,脚步不免一滞,只这一停,弘昌就察觉了,猛然回头,有些奇异的盯着我,我深吸口气,终究迈步进了屋子。 “王爷,这些是……”首领太监一件一件的叫人端了东西到床边,每念一件,允祥便说一声:“臣多谢皇上。” 送到此处的东西不多,很快就到了我这里,我捧的,却是一套常服,正是允祥平常喜欢穿的颜色,“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离开的时候,胤禛念的正是这两句 允祥的面色有些病中的苍白,正照例开口时,却猛然睁大眼,这时,一旁扶他的一个贵妇人也觉得不对了,抬头看我时,同胤祥一般满眼掩饰不了的惊讶。 “婉然?”允祥终于开口,人几乎立即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睁大眼睛看着我,“是你吗?”看他的手慢慢的伸出,我靠近一步,任他轻轻抚上我的脸颊。 “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做梦?”允祥的声音很轻,眼神也朦胧起来。 “是我。”我答他,同时握住他的手,尽量用愉悦而平常的口吻问他,“我回来了,是不是太晚了?” 下一秒中,我被他大力拉到怀中,手中的托盘也掉落地上,发出“哐”的一声。 “真的是你回来了,不晚,永远不晚。”他说,“我已经不敢想了,今生今世,我还有这样一日。” “允祥!”我也用力回抱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却只觉得他瘦弱了太多。 彼此泪眼相望,一时忽然不知今昔何夕。 “我以为,只有死了,才能到你身边,才能像从前一样,一刻也不同你分开,”允祥的目光不离开我,“我这些年只想到你身边去,真的。” “傻瓜,说什么傻话。”我笑,含泪的微笑,原来,允祥一直在这里,在原地等我,“你不是说了吗,要是我们找不到彼此,你就在这里等我的,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等你,等你来找我,你总能找到我的,我知道。”允祥也笑,粗糙的手指抹去我的泪珠。我把自己深深的埋入他的怀中,这十几年,真的很累了,闭上眼睛前,我想。 允祥病中虚弱,站了一阵后有些支撑不住了,“婉然,我站不稳了,”他忽然说,有愧疚,也有伤感。 “我也累得站不住了,还在想,你怎么也不肯让我坐一会,”我的心一阵的疼痛,他站不稳了,他还这样年轻,怎么可以这样,只是,我宁愿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只笑着嗔怪他,“我要坐着,最好能躺着。” “好!”允祥笑了,扶了我,很慢的挪回床上,我把自己的头埋在他怀中,也把泪掩藏起来。 “我的腿,现在不太好,不过,大约是这几天变天吧,平时没事的。”允祥揽着我躺在床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别哭了,我都不觉得怎么样了,只是偶而有些不舒服,都过去了。” “我知道,我只是……”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我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呢?到如今,我又拿什么来安慰他?的 “你见过弘昌了?”到天渐渐暗下时,我自允祥怀中悠悠睁眼,就看见他温和的笑容,一如多年以前。 “来的时候见了,不过他大约不知我是谁吧。”我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的怀抱,永远能让我安心的睡着,不分时间。 “那我叫他进来,”允祥笑着扶我坐好,拢了拢我的头发,才说,“来人,叫大贝勒来。” 我猜,弘昌根本没有走开,因为允祥话音一落,门帘一挑,一个少年就翩然而来,到了床前,低头叫了声“阿玛。” “见见你额娘吧,你亲生的额娘。”允祥笑了,仍轻轻揽着我。 弘昌飞快的抬头,凝眸细看我,这个神情,同允祥太像了,我微微笑着,在他看我的时候也看着他,总有一盏茶的功夫吧,弘昌终于低低的叫了声:“额娘。” 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我想,他大了,大到不需要额娘的怀抱了,心中一时百味搀杂。心伤和欣慰都有。 “弘昌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这些年,他也很想你,给他点时间吧。”允祥看出我的悲喜,拉我回到他的怀抱,“母子是天性,别急。” “你不问我这十几年去了哪里吗?”午夜,我倚在允祥怀中,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只要你回来就好,”他说,“我以为,除了死,我们永不能再见上一面了呢?这样看来,上天真的待我不薄,在我绝望的时候,又送还了你。” “允祥!”我叫他的名字,要他更用力的抱紧我,允祥笑了,一边缠绵的吻我,一边将我抱得更紧,直到我们溶为一体。 我的归来,让允祥的病很快好了起来,却也打破了王府以往的平静。 第三十三章 十一月,允祥病愈后上朝的第一天,如今的怡亲王福晋,悄然来到了我的房门前。 “福晋怎么来了,我正要过去呢,”我正对着镜子同我的长发做斗争,猛听见人通报,赶紧转过头来笑了笑,“这些日子是我疏忽了,也没去拜见。” “姐姐这么说,就叫妹妹越发难为情了,姐姐原本是嫡福晋,我不过是续娶,何况姐姐又比我年长,怎样看来,都该是我来拜见的,只是前阵子王爷一直病着,我怕来了添乱,才没过来。”怡亲王福晋也客气起来。 这样的客套让我有些难受,应该说这样的见面,于我而言,就很怪异,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回避她,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仔细看眼前的女子,温婉大方,衣着得体,进退有度,胤祥这些年,确实全仗她照料,便是弘昌,长到这样大,又何尝没有她的功劳在其中。 “弘昌这些年,辛苦你了。”我拉着她一同坐下,真心的感谢她。 “姐姐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大贝勒又是个再聪明出众不过的孩子,我喜欢还来不及。”她说。 “说了半天话,却还不知你的名字呢?”我想起了。 “我叫风音,姐姐叫我音儿吧,”她笑笑,“爷也是这样叫我的”。 我侧头深深的看了她一言,风音有些不安,却也坦然与我对视。 这一次见面,比我想象中的要好,毕竟,今后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允祥下了朝仍旧有很多事情要做,比从前忙好几个档次,不过弘昌就不用了,同其他未成年的皇子、以及亲王贝勒家的孩子一样,他们只要随班站完早朝,就可以去上书房读书或是回府了。 这些天弘昌没有去上书房,回到府里后,他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来给我请安。 很奇怪的母子相处模式,但是我却更希望他如月华一样,门都不敲就直接蹦到我面前,然后给我一个结实的拥抱,也不管我的腰能不能承受她的重量。 只是,面前的少年却恭顺而疏离,遥遥的站住脚,柔和的叫我一声额娘。 他今年十四岁,我认识允祥的时候,允祥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这对父子长得很相象,我有些郁闷,当年我明明觉得弘昌更像我一些的,怎么长大就变样了,因为他们想象,所以我常常恍惚,眼前站的人,总同记忆中的影子重合。 当然,弘昌还是不同的,他是我生的,身上终究有我的影子在,这时看来,不免得意的觉得,弘昌要更飘逸清俊一些,漂亮得有些缺乏真实感。 “怪冷的,过来坐吧,让额娘看看你。”我含笑看他,拍一拍身边的炕沿,一边的丫头早端了一盏热热的酪过来,装在白瓷小碗里,散发着阵阵香气。 弘昌坐下来,暖炕并不大,还是当年的样子,所以他靠得我很近,看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酪,我心中被满满的愧疚包围,元寿尚且有云珠照料,这些年,弘昌却是怎样挨过来的呢? 乳酪很热,屋子里也热,弘昌却仍穿着厚实的棉袍,这时额头上已经细密的冒出了很多的汗,我拿了帕子帮他擦抹,明显的感觉到他震了一下,既而想要躲闪,却最终没有动,这点他还是像允祥的,永远为别人考虑多一些。 “晚饭在额娘这里吃吧,额娘给你做菜,”我征求他的意见,他有些迟疑,却点了头。这让我觉得非常的幸福,一别这样多年,弘昌已经大到不需要额娘了,我都不知道还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在外头的生活的日子,我惟一的收获就是做菜的手艺,见弘昌点头,我一边吩咐跟他的人来,给他换薄些的衣衫,拿他的功课过来,一边将早想好的菜谱列出来,叫厨房准备材料。 允祥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我完工,八道小菜加上一个西湖牛肉羹,全部端到桌上,“婉然,都是你做的?”父子俩都有些傻眼,却吃得很认真。 饭后允祥还要忙,很多折子和文件都堆在了暖炕上,见我看着弘昌发呆,微微叹了口气,拉过我的手拍了拍,示意我不要着急,我也只能笑笑。 “我的菜不错吧,”看弘昌走了,我重靠在允祥怀中,颇有得色。 允祥没马上回答我,只是怜惜的看着我,握紧我的手。 我的手,我低头看了看,还好,细嫩如初,这要归功于我的懒惰,馒头和开水的日子过的多,不会很伤手指。 弘昌住的院子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这一天入了夜,见允祥仍旧忙着,我便悄悄披了件厚披风,叫丫头点了盏灯笼过去瞧他。没进院子,已经听见呼呼的风声,我示意丫头禁声,轻轻推开门,就见月下,一个少年正挥舞着宝剑,游走园中,身姿矫健。 “谁?”少年很快就察觉了,收住势头。 “回贝勒爷,是福晋来看您了。”丫头很伶俐的回答。 “额娘?”弘昌迟疑了一下,把剑丢给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几步迎了过来,“夜里这样冷,额娘怎么过来了?” 我微笑,这是弘昌几天以来同我说过最多的一次话,果然是个好开始。 “睡不着,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我走近,一旁早有小太监递上弘昌的外衣,我接了,披在他身上。 “额娘进来坐吧,外面冷。”弘昌退开一步,见我如有所失,终于还是伸出手,扶了我的手臂。 眼泪飞快的在我眼中聚集,我微仰起头,努力想把它们眨回去,进屋到了光亮处,才发现弘昌一直看着我,“这天还真是冷,冻得人直想流泪,”我对他笑。 “额娘!”弘昌叫我,“我一直想问额娘,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额娘当然想你。”我走进一步,很想将他抱在怀里,希望能借这样的拥抱把横亘在我们之间十几年的距离一下挤走,只是,他的疏离让我无奈。 “额娘,你想我,为什么一直不回来?”弘昌退到一边,“你既然想我和阿玛,为什么你忍心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弘昌……”他的话确实戳到了我的痛处,一时间,我的泪汹涌的落下,“我……”我该怎么向他解释,我不回来的原因,我不是不回来,是我千辛万苦的回来时,正遇上一场婚礼,是我当时的心气高傲到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宁愿舍弃他们,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我无力回头…… “额娘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了。”我忽然觉得自己无力解释,四肢酸痛如散了一般,用力擦脸上的泪,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只得转身准备离开,“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肯原谅额娘,额娘也不会怪你。” 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我只觉得身子有些漂浮,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间发生的,如果当时我可以不那样倔强,今天,大约也不会如此遗憾了。 手无力的扶住门框,外面的丫头已经挑起了帘子。 “额娘要走吗?这样就不理我了?如果我不原谅你,你就不理我了?”弘昌忽然说,语气是我不能承受的凄凉,“所以,额娘还是不要我的。” “孩子!”我忍受不了这样的心痛,我已经经历了太多这样的离别,所以我猛然回过身,一把抱住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他痛哭。 “不要再丢下我了,额娘。”弘昌的声音只如耳语,随即也抱紧了我,“不要哭,是儿子不好,不该惹你哭的。” 这天晚上,我们说了很多,直到他必须睡觉时,“明天还要和你阿玛上朝,睡吧。”我帮他铺好床。 “不要,额娘,我还有很多话要说给你听。”弘昌难得流露出一点孩子的天真,拉着我不肯睡。 “那你躺在床上,躺下来说给额娘听,额娘不走。”我微笑着坐下,坐在床头,拍了拍床,“不然额娘走了。” “哦!”他点头,自有丫头来帮他宽衣,我看他躺好,帮他盖上被子,他却顽皮的要将头枕在我的腿上,“这样最舒服了”他笑,很好看的笑容,像我。 “傻孩子,睡吧。”我笑着轻轻拍他。 静夜无声,弘昌说着他小时候的种种,不觉入睡,我安静的坐在床头,深深的看着他,依稀还是当年拳头大的小脸,转眼,却已经长大成人了。 “额娘不哭,我错了。”梦中,弘昌说,我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似乎有一句话是说,母亲的眼泪总是对孩子最大的斥责,弘昌一定是觉得自己伤害了我,这个傻孩子。 “放他躺到枕上吧,”忽然,有人站到我身边,声音很轻很轻。 第34——36章 第三十四章 “你怎么来了?”我转头,一个姿势坐久了,这一转头,身上骨头都痛了。 “我写完了折子,左等你也不回来,右等你也不回来,只好来找你了,”他伏在我耳边,说话时,呼吸吹得我的耳朵痒痒的,一边,伸出手来,轻轻抬起弘昌的头放在枕上,“这小子,睡得真香。” “你别吵他,我在这里陪他一会,你回去睡吧。”我推了推他,示意他回去睡。 “婉然,”允祥却拉住我,“我也要你陪,”他说,然后一把拉起我,飞快的向门口走,我不敢挣扎,只得由他,出门之前回头,弘昌睡梦中嘴角仍有笑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允祥不在的时候,弘昌总伴在我身边,就如他阿玛一样,喜欢带了书到我屋子来,占踞暖炕,看书、写文章,然后喜孜孜的拿给我看,等我夸奖。 允祥却越发的忙碌了,朝廷表面上看来,是他同廉亲王允禩平分秋色,可是实际上,雍正皇帝对他们的迥然不同的态度,早说明了问题。十一月十四日,弘昌回来说:“今天皇上又骂了廉亲王,”见我微愣才说,“就是八伯父,说他不务尽孝于父母生前,而欲矫饰于殁后,八伯父的脸都白了。” 我暗叹,允禩事良妃至孝,想不到,如今也成了罪状之一。 “八伯母许久不曾来看我了,”弘昌想想又说,“以前她总带很多东西来看我。” 我微微点头,开始想当年将小小的弘昌交到凌霜手上的情形了,当年多亏了有她,不然也不知道弘昌如今怎样了,何况这些年的照拂,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感谢她。 “弘昌,改天我们去看你八伯母吧,”我说,“额娘该谢谢她的。” “也好,只是四伯父……皇上不喜欢她的,以前我要去玩,总是不许我去。”弘昌倒是想去,只是,有所顾及。 “你年纪还小,所以不许你去,如今,额娘带你去,皇上也不会说什么的,”我剥了只橘子给弘昌,他手里拿着书,这时也不接,只张大了嘴。 去见凌霜的日子,是半个月后,允祥并没说什么,只吩咐人准备了礼物。 “想不到你居然没死,”略坐了一阵,叫人带了弘昌去弘旺处说话,凌霜才把仍旧凌厉的目光投到我身上,“前些日子听说,我本来该去看看我们历劫归来的十三福晋的,不过如今我们是过街的老鼠,怡亲王府我们高攀不起,想想大家也无旧好叙,也就算了。” “这些年承你照料弘昌,本是该我来说谢谢的,”我打量凌霜,十几年不见,她额头眼角竟也有了细小的皱纹,眼神凌厉更胜当年,而其中的孤寒倔强,却仿佛早已深入了骨髓一般。 “我也没怎么照顾他,不过是想着要是我的孩子活着……算了,反正不是因为你,所以你大可不必谢我,也不必领我的情。”凌霜口气没有丝毫缓和。 话仍旧不投机,又坐了一会,弘昌回来,我便起身告辞,凌霜推说有些不舒服,也不送,弘昌虽有些奇怪,也只是看我一眼,见我言笑依旧,便又高兴起来。 未走到大门,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住我,“福晋,请留步。” 我站住,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小甬道上,此时站了一个妇人,穿着件素色绣松株梅的锦缎长棉袍,头上盘了家常的如意发髻,面目消瘦,看着却熟悉,我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才猛然想起,“碧蓝?” “福晋吉祥,”碧蓝嘴角扯动,走近几步,福了一福。 “快别这样,”我上前扶她,“你怎么在这里?这些年可好?” “良妃娘娘去后,奴婢就到了爷这里了。”碧蓝眼中有些晶莹,“托你的福,这些年都好。” 我心下恻然,碧蓝,那个曾经圆润明丽的女孩,我知道她心系允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如今也算如愿已偿了,只是她直接间接的害凌霜失了惟一的孩子,这些年在凌霜眼皮子底下的日子,又能一切都好到哪里?这大约就是为什么我碰到的手臂,却消瘦得皮包骨头,为什么她的眼神里,毫无神采,只有死水一样的寂静的原因吧,不过,看她的神气,似乎并不想说这些。 “将来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只管开口。”我们相对站了一会,终究无语,她送我出来时,我叮嘱她,虽然真的出了事情,我也未必能帮上忙,不过在这里,我所剩的朋友,确实不多了。 “那是八伯父的一个侍妾,额娘怎么认识?”弘昌不是不奇怪。 “额娘以前在宫里,曾同她住过一间屋子,是额娘的朋友。”我只这样解释了一下。 弘昌点头,大约对我有朋友表示惊奇。 平静是短暂的,这是我这些年来体味到的生活真谛,所以,我格外珍惜眼前的平静。 这天允祥在家,又换上了当年我亲手缝的那件绣翠竹的袍子,经过这么多年,衣裳的颜色都几乎洗尽了,袖口、衣角的滚边也有了磨损,“怎么倒把这件衣裳穿上了?”我看了好笑,“都旧成这个样子了。” “旧吗?”允祥自己看了看自己,“我不觉得呀,这还是你亲手缝给我的,穿着很舒服。” 我心里一时暖暖的,暗下决心再缝一件给他,替换下这件,叫裁缝裁料子的时候,弘昌却有些不高兴了,嘟囔了一句,“我也没穿过额娘做的衣服。” 我莞尔,又挑了料子,也给弘昌裁了一件。 缝衣服的日子,我觉得幸福,在允祥和弘昌的世界里,我仍旧是惟一的存在,那么,外面怎样又如何? 很久没有作过梦了,夜到深处,也不再觉得微寒,因为有允祥的怀抱在,他的怀抱一如多年前的温暖,在察觉我翻身后,会自动的靠过来,让我在梦中也永远有了依靠。 雍正二年,便在这样的温馨隽永中来临,除夕清早,外面就爆竹声震天,“好吵,还让不让人睡觉!”我一如从前,被吵醒会有些起床气。 “不早了,懒丫头,”允祥仍旧喜欢用很多年前的称呼叫我,也不想我如今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见我不睁眼,就悄悄在我额头印上一吻,“你若是不愿意起来,我们可以做些别的。” “什么?”我用四根手指支起眼皮,努力调整焦距,却仍看不清他的脸,于是放弃,夜里太累了,所以早晨会困,也不知道允祥现在是什么结构,居然可以这样早就非常清醒。 “你睡吧,我自己来就好,”允祥笑笑,不等我点头就吻了过来。 “你不够吗?”我勉力推开他一些,抓紧时间呼吸。 “不够,怎么会够,永远不够,”他耳语般的说着,火热的手四下游走。 这一天,雍正也办了乾清宫家宴,不过规模很小,也没有声色歌舞,我夜里着了凉,这会正好不必找别的蹩脚借口了。 我不能进宫,不能见元寿,这是当时的惟一交换条件。人生有得有失,虽然这失去让我痛彻心扉,但是,我终于也得到了。 皇帝当然也没有治我的轻慢之罪,相反,傍晚,赏赐就源源送到,从吃的到身上穿的、头上戴的甚至一些古董摆设,几十个人穿着整齐的新装,一只只托盘五光十色。 德安依旧是府里的总管,这时早麻利的打点了红包给了来人们,待颁赏的太监一走,方才问我:“福晋,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 “搁着吧,等爷回来再说。”我没有兴致,转身回房歇着。 弘昌如今已经开始有了实质一些的工作,因为白天伴我,不免要说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这年正月,开始有军中将领谈论年羹尧擅权,雍正并没有理会,反将那份奏折及朱批令北、西两路军营大臣、官员俱观之,说是“使众各发一笑”。我想,这大约是麻痹年羹尧的举动吧,毕竟,雍正眼前最大的麻烦,来自自己的兄弟。 十阿哥允誐出事是意料之中的,这年四月他奉派往蒙古,却不肯前往,竟在张家口住了下来。初八,雍正将他滞留张家口的责任一股脑算到了允禩头上,训斥了一顿后又说:“朕今施以恩泽而不知感,喻以法令而不知惧。朕自当明罚敕法,虽系兄弟,亦难顾惜。” 第三十五章 到了四月二十六日允誐终究被革爵拘禁了,我不知道允誐为什么仍旧如此糊涂,雍正摆明了要整治他们,虽然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但是,也不该递这样大的把柄给人呀?这其中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不能说明的原因?我不敢多想,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自己,因为一切才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后来我便不许弘昌议论朝政,允祥更是对朝堂上的事情只字不提,就这样,又一年过去了。 雍正三年,九阿哥允禟被革去贝子,既而,十二月二十一日,雍正又下旨命每旗派马兵若干在允禩府周围防守。又于上三旗侍卫内每日派出四员,随允禩出入行走。 带给我这个消息的,是我意想不到的人,除夕前夜,下着很大的雪,丫头秋合来悄悄告诉我,门外一个老女人披头散发,跪在那里一整天了,口口声声要见我,她也是无意中听见门口的侍卫说起,那女人的衣衫都结冰了,实在可怜见的。 在见与不见间犹豫了一阵,我终还是出去,什么人会这样想见我,说实话,我满好奇的,门外的女人衣衫结了冰溜,却仍跪得笔直,我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吟儿。 “吟儿姑姑,怎么是你?”我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吟儿的头发竟然大半斑白,也不过是二十多年的光景,她怎么会憔悴如斯? “福晋,求你救救碧蓝,”吟儿挣开我欲扶她起身的手,就这样在雪地里咣咣的对我磕头,雪虽厚,却仍能听见她额头与青石板碰撞的声音,几下子,皑皑的白雪上就有了鲜艳的颜色。 “你这是做什么?”我拉不起来她,只能对门口的人说:“你们看什么,还不过来扶她起来。” “救救碧蓝吧,”侍卫们上前拉起吟儿,她却只是重复这样的一句话。 “碧蓝在哪里?”我问她。 吟儿回身,几十米外的墙下,一张席子,一床棉被,裹着一个人,侍卫们过去,又跑过来说:“主子,是个女人,一身的伤,就剩一口气了。” “先带他们进来,”我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边请了大夫诊治,一边着人去允禩府打听。 回来的人只说,允禩府里的侍妾碧蓝,触怒了凌霜,被打得半死,逐出了府门。 “那八爷竟没说什么?”这才是让我惊讶的,以凌霜的脾气,该是早就容不下碧蓝,怎么直到今天才赶人呢? “没有。”我派去的人回答。 我皱眉,回到客房,吟儿已经清醒了。 我听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了这些年的经历,原来她当年放出宫,嫁的丈夫没三年就去世了,家里兄弟欺负她无子,将她赶了出来,幸亏允禩遇见了她,不然,她也就死在那年了。 后来碧蓝出宫进府,她就一直照顾、服侍碧蓝,两个人相依为命到了今天。 “今天八福晋为什么赶你们出来,八爷竟也没阻拦?”我问。 “婉然,天底下的女人,并不都如你一般幸运,八福晋不是坏人,八爷也是为了我们好罢了。”吟儿说,语气悲凉。 “怎么讲?”我心里明白了些,却不愿相信。 “八爷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算不得真正的夫妻,所以,你们走吧’”,吟儿说着,眼泪滚滚而下,“碧蓝的脾气你知道,她对八爷死心塌地,怎么肯在大难临头时一走了之,何况如今,八爷府里上下,还有谁能走脱?八福晋闯了进来,叫人狠打了碧蓝一顿,才蒙混过监视、看守的一众人,把我们送出来了。” “你说,八爷的府邸已经……”我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允禩同雍正斗了半生,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候吗? “碧蓝伤的不轻,你们先住下吧。”我起身回房,傍晚允祥回来,我大概讲了吟儿同碧蓝来投靠我的前后,允祥却半晌不语。 “你觉得我这样做太冒失吗?”我问。 “不是,婉然,傻丫头,你心地这样好,是我最珍惜的,碧蓝原也可怜,八哥这番心意……我们不收留她,又有谁能收留她呢?放心吧,一切有我。”允祥拉我靠入他怀中,“四哥这次……不说了,你不要太忧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点头,允祥既然说没事,那我就可以安心收留吟儿同碧蓝了。 雍正四年一月,一道圣旨,将凌霜革去福晋,休回外家。旨意上说:“圣祖曾言允禩之妻残刻。朕即位后,允禩终怀异心,未必非其妻唆使所致。朕晋封允禩为亲王时,其妻外家向其称贺,却云‘何喜之有,不知陨首何日’等语。朕令皇后面加开导,允禩夫妻毫无感激之意。允禩之妻不可留于允禩之家,著革去福晋,休回外家,由外家另给房屋数间居住,严加看守。”到了二月,又令凌霜自尽,焚尸扬灰。 消息传开那日,正是二月底,最后一场春雪下过后。 我还没进客房的门,已经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这些日子,碧蓝的情况时好时坏,医生也说,她的病是忧伤过度,伤了肝脏,加上受了风寒和外伤,分外棘手。 “碧蓝,你这又何苦,出了什么事情吗?”我当时还不知情,只劝她不哭。 “福晋虽然对人严岢,却不是坏人,不该有此一报的,她尚且如此,爷将来还不知会怎样?”碧蓝哭着哭着,竟呕出了鲜血。 “快去请大夫!”我着急,叫秋合快去,客房一时乱成一团,我只觉得心里难受,回房就见弘昌正等着我,见我回来,也不说话,只挨了我坐下,将头埋在我的腿上。 “八伯母……”他哽咽难言,我心中一阵的酸,胀胀的痛,凌霜,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结局,当年那个猎场上驰骋如飞的火红身影,如今,也只能永存于记忆中了。对她,我不是没有过怨过,同样,也存着感激和怜惜,到了如今,恩恩怨怨,终于一切随风飘散了,只是我不懂,怎样的恨,才能让胤禛如此决绝呢? “婉然,我求你念在年少时的情分,去和十三爷求求情,让我……让我去陪八阿哥吧,福晋死了,他如今,只剩下我了,就是死,也让我陪他吧。”几天后碧蓝能起身时,就跪到我门外,抱住我的腿大哭,既而,又晕了过去。 我知道,如今她的日子也不多了,只是,这个请求却是我做不到的,允祥同允禩立场不同,纵然我心里有一千一万的想要帮她的心,在这个雍正下了决心要彻底打垮允禩的时候,我都不能对允祥提这个要求,因为他于公于私都不该出面;而我,当日我选择回到允祥和弘昌身边的时候,曾经答应过胤禛,终我一世,不进宫、不见他,更不能见元寿。所以,我只能愧疚的看着她,只是,她却很少再清醒过来。 碧蓝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每每发着高烧,只口口声声叫允禩的名字。 吟儿一直守着她,几次我悄悄过去,听见她在喃喃的说:“都是痴人呀!” 碧蓝在糊涂的拖了将近四月后的一日,忽然清醒,我闻讯赶过去,她拉了我的手说:“婉然,我们姐妹一场,这些年你富贵荣华,却没有嫌我卑贱而不理睬我,我虽然远着你,可是心里仍把你当最好的姐妹,如今我是真的不行了,只求你最后一件事,把我烧成了灰,然后把我交到爷手中,这一生完了,我仍要陪着他,行吗?”看她竟能说这样一大段话,我泪落无声,知道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这些年我在爷身边,我知道的,八福晋的苦,弘旺额娘的苦,我的苦,爷的心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他得不到,只能日日夜夜在心里念着、想着。当时良妃娘娘去了,爷挣扎着料理完所有的事后大病了一场,半年都下不了地,皇上曾经把一副画像送来,爷常日夜看着,一日还照样画了一幅。后来我偷偷瞧过,爷看的那画像,良妃娘娘,自己画的那幅,却是你,穿的还是那年他赏我们的淡紫红的袄子。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所以我恨你,你好狠的心。”碧蓝哭了,“这些年我呆在他身边,看他自苦,也为他苦着,我才真的明白,爱人不是错,被人爱也不是错,只是,为什么不是我呢?我们明明是一起认识他的,就因为你像良妃娘娘年轻时的样子吗?” 我握住碧蓝的手,与吟儿一起扶住她,只是,我却无泪,只觉得心如刀绞。 碧蓝去的日子,正是六月初一,这一天,朝堂上,雍正将允禩、允禟、允禵的罪状颁示诸王、贝勒、贝子、公,满汉文武大臣,历数了允禩在康熙、雍正两朝诸罪,主要有:希图储位、暗蓄刺客,谋为不轨;诡托矫廉,收买人心;擅自销毁圣祖朱批折子,悖逆不敬;晋封亲王,出言怨诽;蒙恩委任,挟私怀诈,遇事播弄;拘禁宗人府,全无恐惧,反有不愿全尸之语。 “凶恶之性,古今罕闻”,是雍正给允禩最后的评价。 允祥越发的忙碌,常常是我们一块睡下,到了半夜我醒来,却见他竟已起身,在案前看他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帐目、文书。 “这是她最后的心愿,我知道是为难你的,她当时人糊涂了,也算了,将来,你将她葬到八爷身边吧,这样就好了,”碧蓝去后,吟儿再三不肯留下,她说,“我厌倦了,这些年我没有学会别的,只明白一件,就是这眼前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其实都是过眼云烟,百年之后,帝王将相,还不是一堆黄土,既如此,还留恋什么?” 吟儿的话倒叫我无言,她已然顿悟,从此无牵无挂也好。 只是,我却依然是万丈红尘之下的平凡女子,吟儿的离开,倒叫我下定了决心,人生在世,遗憾已经太多了,到了如今,我若不为碧蓝完成这最后的心愿,只怕我们都会抱憾终生。 允祥说一切有他,很快,他就找到了机会,带我去了宗人府。 “早知今日,你后悔吗?”再见允禩,我几乎已经认不出他了,虽然他的衣着仍旧整洁,虽然他的发辫仍旧梳得一丝不苟,但是,眼前的人,形消骨立,只有侧影,也就只有侧影,还依稀是那年的风华卓然。 “成王败寇,若没料到如今,若真怕输不起,当时,就不是这样的活法了。”允禩的笑容仍旧温暖,“婉然,你这些年还好吧?” “很好,”我想笑,只是终究笑不出来。 “碧蓝她……”允禩想了想终究问了出来。 “她在这里,”我微微低下头,“她说今后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不离开你,”我将怀里抱着的盒子交到他手上,“我今天来,就是帮她做这最后一件事。 允禩面色一时苍白如雪,却终究笑了出来,“好,这样也好,今生,终于了无牵挂了。” “你……”我微微仰起头,却再说不出话,令自己收回眼泪,“保重吧,”匆匆转身,再逗留一刻,只怕真的要哭了,只是,哭又有什么用呢? “婉然,你等一下,”允禩却在背后叫住我。 “什么?”我回身,允禩递上一小块玉佩,“这个是我自己刻的,玉是十四弟在西北军中征战时无意中得的,上次回京,他说遇到了一个故人,央了我刻了要送她的,当时事务忙乱,我也就搁下了,如今才完工。我想,我是完不成他的心愿了,十四弟的心思却不该随我长埋地下,你将来若见到十四弟,或是他说的那个故人,就……转交给她吧。” 轻轻将玉佩攥在手心,只看一眼,我就知道,是它,原来是它,我当年在旧货市场买到的玉佩,原来,原来如此。 我不再回头,只轻声说了“好”字,就走出了牢房,外面,允祥正等着我。 我离开的那天夜里,允禩病重,没有等到大夫赶到…… 第三十六章(完结) 雍正八年,允祥病倒了,长期的积劳加上被幽禁时弄坏了身体,到了五月,情况越发的不好了,这些日子,我守在他的床边,感受生命在他身上的点点流逝。 “婉然,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去山水间,你一直想这样的。”一日允祥早晨醒来,忽然拉住我的手,语气急切,“就我和你,远远的离开京城,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好,我等你说这句话很久了。”我笑,眼中有泪。 准备了车辆,安排好了人手,允祥与风音进行了一次长谈,她哭得如泪人一般,却终究没有说什么,一切按照我最初计划的,对外称怡亲王病逝,福晋瓜尔佳氏殉情,雍正彼时不在京城,就赶在他回来之前盖棺。实则,我们在王府众人的哭声中已经悄悄离开。 这一天是雍正八年的五月初四日,据说,雍正帝赶回时,悲恸不已,辍朝三日,初五日,再临丧次,奠酒举哀。谕称:“自古以来无此公忠体国之贤王”,“显名厚德为宇宙之全人。”谥“贤”,于涞水县水东村修怡亲王园寝。 “四哥一定很难过,我……”马车里,允祥将头枕在我怀中,早已望不见北京城高耸的城墙,但是,那城墙里确实留下了我们太多的回忆的 “你为他奔走半生,难道就不能留点时间给你自己,也给我?”我轻轻戳了他一指,让自己的语气幽怨些。 “能,怎么不能,以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再也不分开。”允祥笑了,“以后的时间,都是我们两个人的时间了。” 正说话间,身后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前面赶车的东哥忽然欢叫,是“大贝勒”。 “弘昌?”我同允祥都是一愣,走之前弘昌一再要与我们同行,只是若是他也走了,这事情就会露馅。于是我们说好,过段时日,弘昌再去面圣请辞,当年胤?答应过我,给弘昌自由,他不会失言。只是如今,一天不到,他怎么就来了? “阿玛、额娘,”转眼功夫,弘昌追到了。 “你怎么跟来了?”允祥在我的扶持下坐起身问。 “皇上说,让孩儿在身边服侍您,”弘昌说。 “四哥?知道了?”允祥说,回头看我,我回给他一笑。 夕阳把马车和伴在马车身边骑马的青年的身影拉得老长,我们都没有再回头,也不知会走到哪里,我只知道,幸福从此不会再离我而去。 此时,在一处山坡上,一队人马正无声伫立,目送着前面的马车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皇阿玛,您真的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你不是都看到了。” “您不后悔吗?” “……也许吧!” 番外 胤禩篇 番外胤禩篇(上) 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初四深夜,同正月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天空中不时有焰火绽放,爆竹声也不时的传入耳中,只是我却无心去欣赏。 我如今看到的,是贝勒府中的下人走马灯般在我眼前进出;耳边听到的,则是屋中一个女人撕心裂肺般的痛叫,是的,我将成为父亲,也许就在今夜,也许在明天,只是这之前的煎熬,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从宫里赶来的太医就站在我面前,吞吞吐吐的陈述着一个事实,胎儿没有足月,母体虚弱加上难产,情况很不乐观。 我坐在那里不语,太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保大人亦或是保孩子,他在等我的一句话。 “自然是保住孩子。”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凌霜忽然开口了,这几个月,从最初的大哭大闹,到如今的冷漠以对,我知道自己终究是伤了她,尽管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这个孩子的出现,是一场意外,那天从宫里回来,我喝了很多的酒,生平第一次,我不愿看清周遭的一切,只有酒,也只有酒了,可以让我的世界,充满她的影子,睁开眼睛,是她的微笑,闭上眼睛,耳边便回荡着她的声音,也只有在此时,我可以完整的拥有她,我的婉然。 心很痛,为了一个刚刚传回宫的消息,十三弟遇袭,婉然竟然挡在他前面,还受了重伤。! 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她那么大的勇气,是爱吗?她爱十三弟,爱到连生命也可以放弃吗? 天知道我有多嫉妒,那一刻,我嫉妒到疯狂,只想把她从十三弟身边带走,牢牢的抱住她,再不放手,是的,不放手,哪怕我将为之,失去一切。只是,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上天肯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吗?让我告诉她,我其实只爱她,自从遇到她的一刻起,我的眼中,再没有其他女人的存在。 酒醒的时候,身边睡着一个女人,一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女人,陌生是因为我不知道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熟悉是因为,她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我只能在醉里梦里拥有的女人。 她是九弟的礼物,一个只在我人事不知的时候才会接收的礼物,当时我并没有想到,只是那一夜,便孕育了一个生命。 给她名分,照顾她和孩子,让她们幸福的生活,已经是我的责任,然而,十三弟指婚的旨意,又轻率的改变了她和孩子的命运,我烦躁的随手的一挥,就让孩子提前降临了。 “保住大人。”我说,声音轻却不容质疑,凌霜迅速的转头看了我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那是一个无眠之夜,一个属于往事和记忆的日子。 遇到婉然的那一天,大约是我二十年生命中,最离奇的一天了。 和以往的日子一样,我去给额娘请安,一个毛毛楞楞的女孩以一种惊人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此前,我从来不知道,有人会笨得被门槛绊倒,还摔得如此狼狈。一个蠢笨的丫头,我心里想,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晶莹的眼眸,明亮清澈闪着狼狈和好奇,这样的眼睛,只要看一次,便仿佛能印到心底一般,事实也证明,她的确把自己印到了我心底深处,在最初的一刻。 一个不会自称为奴婢的女子,一个不高兴了,敢把茶碗往我手上随便一塞转身就走的女子,一个狠狠踩在九弟脚上之后还大义凛然的女人,想要视而不见,需要很高的修为吧,也许十年、二十年后,我可以做到,但是,当时,我知道自己做不到。 我的眼睛和我的心,在那之后,便不再属于我了,至少在有她存在的地方。 然而,那夜之后,她许久没有再出现。 皇宫是一个容不下个性存在的地方,她被责打原本是意料当中的,然而,真切发生时,我的心竟然不由自主隐隐的痛,仿佛那板子并不是打在她的身上,却是打在我的心上一般。! 隐忍了几日,我终还是带着药和一副九连环去瞧她。 九连环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送一件东西给一个女孩子。其实我更想送给她的,是其他的东西,只是,我忽然很害怕她会拒绝。 这副九连环是我六岁时候,额娘送给我的礼物,当时很少能见到额娘,大约一年中,只有生日这一天,才是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偎依在额娘怀里的日子,所以这一天的每一件礼物,对我都很重要,九连环当然更是。! 我知道婉然不会知道这小小的连环后面,曾经的故事,甚至我想,对于我的爱,她也并不真正了然,只是,一些年后,在四哥的府邸门口,我看到了寄养在这里的弘昌,他还只有几岁大,模样长得很像十三弟,只是大大的眼睛和偶尔一个调皮的眼神,却像及了婉然。 弘昌的手里,就拿着那副九连环,我从六岁把玩到二十岁的东西。 试着问他要,小小的孩子却把他牢牢的抱在怀里,倔强的不肯撒手,“那是额娘留给我的,”他说。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起了这个自小就远离父母长大的孩子,亲了亲他苹果似的小脸,然后放下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家。 没有人看到,我转身之后的黯然泪下。 这些年里,为了权力,我费尽了心力,只是此刻,才猛然的醒悟,这些年的追追逐逐里,原来自己还是一无所有,原来自己珍视的,始终只是最初的心动,只是,天上的流云随着风儿跑得飞快,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如今身在何方呢? 很多事情,在我以为已经淡忘之后,却又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记忆中,清晰到好像只是刚刚发生的一般。! 康熙四十一年正月,那天是十四弟的生日,我记得很清楚。和往年一样,我们聚在一处,为他庆祝,酒,不知不觉就喝得多了,酒醉,首先想到的,就是回到额娘身边。 很多年中,我一直盼望着,可以在额娘身边睡上一会,这次酒醉,就给了我这样的理由,睡在额娘惯常小憩的暖炕上,几乎是下一刻,我就进入了梦想,这许多年里,我从未睡得如此放松跟香甜。 一觉醒来,红日西沉,暖阁里光线已经有些昏暗了,我睁开眼,就看到了她。 一身簇新的宫装,粉嫩的颜色更衬得肌肤如玉,半倚着炕桌,一只手支着头,低垂的眼帘,目光只专注的看着一本唐诗,那一瞬,我的心猛的一动,既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和喜悦完全包围了。 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共度每一个黄昏日落,迎接每一个朝阳绚烂的日子,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凡夫俗子的生活和追求,却从来没有发觉,自己骨子里,渴望的竟然也是如此简单。只要午睡醒来,懒懒的赖一会床,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这样,就会觉得很幸福。 那天,我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床上,看她专注的读着书,心里却祈祷着,这个黄昏,可以天长地久。! 那一刻,我已经许下了一个天长地久的誓言,婉然,给我几年的时间,让我为我们赢一个将来,到时候,每一个黄昏日落,我们都可以这样相依相守着度过了,你读你喜欢的书,而我,只要看着你就好。 胤禩篇(下) 雍正三年十二月底,再有一天就是除夕了,又是一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时间过得竟然这样的快了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时间对我已然没有任何的意义。 外面发生着很多事,而我,我只独自静坐在书房,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展在书桌上的一幅画卷,画上的女子笑颜如花。 “细想才发觉,婉然长得跟主子年轻的时候真是有八分像呢!” 说这话的,是碧蓝,几年前皇阿玛赏了我一副画像,一副我额娘年轻时的画像。在那些日子里,我病得很重,几乎下不了地,随着画像而来的碧蓝,服侍过额娘的碧蓝,时时在旁。我常叫她展开画像,想从中追忆有关额娘的一切,似乎只有这样,我的心才能有一点点温度,才能忘记皇阿玛曾经说的和做的,那些将我的心毫不留情的践踏于脚下的种种。 我不恨他,他是我的父亲,是我最尊敬的人,是我一生都会仰望和崇敬的父亲,只是,我不能理解,他既然如此轻贱我的额娘和我,当时又为什么允许她生下我?他那样高高在上,那样无所不能,为什么他不能阻止我的出生?如果没有我,也许额娘就不会这样的伤心绝望,不会这样早的过逝。 在那漫长的半年里,我日日的看着额娘的画像,画像出自我那至高无上的父亲的手,而碧蓝的话,终于解开了我心底一个死死的结。 我释然了,他是爱额娘的,没有爱,那画像不会如此的栩栩如生,不会如此的悠远动人;没有爱,他不会在身边收集那么多酷似额娘的面孔,从和妃娘娘到婉然,我竟是第一次注意到。 额娘,你也注意到了吗? 当我的身体终于慢慢好起来时,我开始为额娘的身后事忙碌,最终,那画像被我珍而重之的放在了额娘身边,这也该是皇阿玛的意思吧,他半生都没有对额娘说出的话,都在画中吧。 后来,我也画了一副画像,画上的女子笑颜如花,我想,只有我知道,自己画的是谁,尽管时光荏苒,然而,她的容颜,却从未自我的脑海中淡去,我知道,此时不忘,就是一生不忘了。 书桌上,此时还放着一只小巧的锦盒里,不必打开,我也知道,里面有一块不大的羊脂白玉。这块玉本身并不特别名贵,和皇宫里到处可见的大块玉石相比,它甚至小得不起眼,但是它却有些来历,是十四弟自西北战场上,一箭破石而得的。 那还是康熙六十年的年底,屈指一算,居然也有四年了,他带着这块玉,央求我刻成个玉佩。 “宫里的玉石工匠那么多,你随便叫一个,几天就得了,干吗还来求八哥?”十弟坐在椅子上,端了茶杯有些不耐烦的吹着。 “那怎么能一样?”十四弟横了他一眼。 “那就是一样。”十弟下了结论。 “懒得理你。”十四弟哼了一声,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只是几天后,他却又专门来找我,央我务必刻得仔细些。 “你怎么忽然喜欢起这种小物件?”我也觉得这趟西北回来,十四弟有些古怪,可又说不出他哪里不对。! “这块玉得的巧,所以我想能刻得好些,送给个朋友当礼物,”他说,脸上有可疑的红晕。 “给个姑娘?西北认识的?”我一愣,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别问那么多了,好八哥,你抽空帮我吧,”他又如小时般的拉着我,我也只能笑着答应他,谁也没有想到,我答应他的事情,居然一拖就是四年。 这四年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以至于这个小盒子就这么放在这里,我无数次拿起刻刀,却无从下手,心思纷乱,生怕不留神,弄坏了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十四弟预备将它送给谁呢?我恐怕是不能知道了。 那年大事出得突然,皇阿玛的身子明明好转,太医也说过无碍的,只是,却忽然大行。四哥在灵前即位,十四弟回京就被软禁,我也时时处处被监视着,竟然不能见他一面。 到了如今,九弟、十弟相继出了事,我被围于府中,自古成王败寇,这命运我早已预知,却也无力回天了。! 早晨,我叫人赶走碧蓝和吟儿,同我想的一样,碧蓝不肯走,她这些年的心思我明白,只是我已经辜负了太多的人,她要的,我给不了,我能给她的,就只是一线活下去的希望了。凌霜又一次为我充当了恶人,她说碧蓝要想离开,必须如此如此,我明白,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于是我回到书房,不去看,也不去听。她只要能离开这里,我想婉然一定会收留她,这样,我也就可以少一份牵挂了。 刻刀在手中如同活了一般,我细细的刻着图案,脑海中却又浮现出她的影子。她回来了,在失踪了这许多年后,忽然的出现,我不知道当今的皇上是怎样于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她,我只知道,她平安无恙。 那天她来看凌霜,我把自己关在书房,死死的困在椅中,才管住了自己的腿,没有不受控制的跑去看她,不是不想再看她一眼,只是,我怕了,怕什么呢?怕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在隔了这许多年后?还是怕那种咫尺天涯的距离?我不知道。 我终究是没有见她的,自她回来到如今,我知道她几乎从来不离开怡亲王府,她从来也不会出现在任何热闹的场合,这样也好,相见,终不如怀念。 玉终于雕刻好了,流转的花纹,被我想象成是送给她的礼物,将我的思念和眷恋,全部刻入其中。如果宝玉真的有灵性,那么,将来它也许能到她的身边吧,让我今生的爱,不能说出口的爱,在来世创造一个未来…… 番外 胤禛篇 番外胤禛篇(上)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 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我写着诗句,心中却忽然烦乱起来,重重的将笔放下,墨汁点点,溅在桌上。 又是中秋,月到中秋分外圆,可惜我不喜欢中秋,因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康熙五十一年,元寿一周岁生日,抓周的时候,按照惯例,云珠他们给这个小人儿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玩意,到我去的时候,元寿已经有些等得不耐了,在奶娘怀里挣个不休。 桌子的大托盘里,放着天下人能想到的各种物品,奶娘刚将元寿放在桌上,这小家伙就摇摇晃晃的过去了,一屁股坐在托盘前,也不动手,却看着我,露出几颗雪白的乳牙傻笑。那一刻,我心中一痛,为那笑容,天真的,毫无城府的笑容,过去她也常常这样笑,只是,对着我的时候不多,她的眼中,也许从来就没有我吧。 元寿眨着大眼睛看我,于是我走过去,不意外他摇晃的站起来,扑到我怀中,用口水帮我洗洗脸,他是我最爱的孩子,我从来不在意让任何人知道,于是李氏黯然,云珠却微微一笑。我一直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把元寿照顾得极好,所以,我不介意给她任何东西。是的,我爱元寿,同时,我不喜欢弘时,这都是没有理由的。 片刻之后,元寿又挣扎,我于是放开他,看他重新坐回去,然后两只小手伸出,屋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大家都想知道,我最爱的孩子,将来的志向如何。 结果,元寿的小手没有伸向托盘里的任何一件希奇花哨的物事,他只是,抓住了托盘,用力拖起些,转身递到了我手上。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抓起托盘,据说,当年世祖章皇帝周岁时,也曾抓过同样的东西。 他要天下间所有的一切,婉然,你知道吗?我们的儿子,他要这天下呢,我答应过你,给你们最好的,你既然不要,我就统统给我们的儿子,我保证。 胤禛篇(下) 每隔一个月,我的书桌上,就会端端正正的出现一封信,信里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这样的信在别人眼中,大约充其量只能算做是一篇流水帐,但是在我这里,却是最珍贵的。 九月初一。 卯时在巷尾井中打水,回去煮饭。 辰时给巷口张家送洗好的衣服,并收走脏衣衫件。 午时…… 九月初二…… 每天,事无巨细,逐一详尽的记录下来,这是当时我吩咐的。 我知道你并没有远离京城,只是我不知道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为什么却没有远走他乡,是这里有割舍不下的人吗?十三弟还是我呢? 每每想到这里,我只能自嘲的笑笑,怎么会是我呢?若是你舍不下我,又如何能走得那样决然? 我知道我最应该做什么,你的存在,是我该去抹杀的,从我决定要你,从你决定离开我,但是我不能,这个念头我连想都不敢多想一下,因为心中无法言语的痛和愧疚。 婉然,你何其的狠心,我早该明白的,你能割舍十三弟,你自然也同样可以割舍我,但是我仍旧懊恼,我弄糟了一切,如果不是调换了元寿,那么,你还可以多留一阵子吧?我知道的,从你对弘昌的爱和痛中,我就明白了,我终将失去你。 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有了元寿,一个你我血脉相连的证明。 贪婪的翻看,眼前晃动的都是你的影子,只是,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你在那个雪夜逃走时,我曾经怀着怎样的心情,在高处看着你走远。 爱你,所以放你离开,因为我不忍心看你日渐凋零;爱你,所以不敢再靠近你,虽然你距离我并不遥远,但是我怕再次靠近,我会疯狂的继续禁锢你,直到我们携手黄泉。 所以,走吧,我只要时时刻刻知道,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就好了。 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 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 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这样的诗篇出自我手,若是你在时,多半要笑我吧,因为我从前最讨厌那缠绵悱恻、伤感断肠的情诗,但是,如今却为你写的一首又一首,只是,这些诗写了又如何呢?我并不能对你吟颂,只能一个人,在你曾经住过的地方,徘徊惆怅,任时间流逝如水。 这些年中,我做了很多事情,忙碌是忘记你的惟一方法,忙碌,也是实现我的诺言的方法,然而,这些忙碌只在私下。父皇面前,我越发的沉静,讨论佛学,清净无争,有了太子和老八的前车之鉴,我明白,欲擒之,先纵之的道理,既然,在父皇心目中,我不是他最中意的儿子,那么,至少我可以做他最满意的儿子。 如果说这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的话,那么,惟一的意外依旧来自你,婉然,你大约也想不到吧,元寿这个孩子,是这样的出类拔萃,就是同他众多的叔伯兄弟站在一起,那种卓然不凡,也难以遮掩。 皇阿玛喜欢他,几乎时时要带他在身边,那年木兰秋狄,父皇射伤了一只黑熊,却叫跟在身边的元寿去补一箭,我知道,这是父皇疼他的方式,将来父皇就可以在天下臣民面前说,朕的孙子元寿,岁就能猎熊。 元寿走过去,照着熊的脑袋放了一箭,然后回身在上了自己的马,马刚走到皇阿玛跟前,那只本该已经死掉的熊却猛然又站了起来,人立着,扑向离它最近的元寿。 当时的场景几乎不是能用语言描述的,皇阿玛举起火枪,果断的射杀了大熊,而咱们的小元寿,稳稳当当的骑在马上,神情镇定而自若。 皇阿玛说他,“是命贵重,福将过予。” 而我只想把这一切与你分享,看看,我们的儿子,是多么的出色。 只是,婉然,你这时却走远了,东北,江南,接着是大漠,我派出的人跟着你,几乎走了大半个国家。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的苦,但是我却不能帮你更多,不是我不想,也不是我不能,只是,我想让你过自己选择的生活,知道你无悔而快乐,我就也感同身受。 只是,思念从来没有自我的心底拔除,我知道,我努力做的这些,很大一部分还是为你,为了又一天,能够光明正大的拥有你。 那一天就快到了,到时候,请你不要责怪我的自私,即使你已远在天涯,我依旧会把你带回到我身边,永远,所以在这之前,你继续走自己想走的路吧,然后,等着我,等我有足够的能力,坦然面对天下,坦然的拥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