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缘》 楔子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断肠。 要见无因见,了拚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卜算子》 楔子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床头,我缓缓起身,慢慢地走到妆台前,正对着我的一面铜镜里,映出了一张清冷却透着难掩的美艳的面孔。“美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用这么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有点好笑,是呀,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美貌是一份美好的天赋,虽然古往今来,天赋美貌的女子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除了甘于沦为政治牺牲品的昭君之外,从褒姒、妲己到飞燕、玉环,哪个曾经倾国倾城的美女不被后人称为红颜祸水,仿佛这朝代的更替,王朝的兴衰都是她们一手造成的。更可笑的是,一朝一代的帝王,从一登基开始,恐怕一直到驾鹤归西,都在一直努力不断地从民间搜罗着各色的美女,美其名约充实后宫,其实不过是为自己享乐罢了,只是史书都是男人写的,男人比较“理解”男人,所以很默契地把责任推给了女人,其实女人又何其的无辜呢? 窗外轻轻的走动声惊动了我,瞧,我都想到那里去了,其实天赋的美貌于我,影响却并不是很大,因为我并不需要依靠这美貌去取悦什么人,应该说,其实只有很少的人见过我的真容,除了主上、这里一起长大的伙伴和服侍我的丫鬟外,但凡是见过我带着面纱脸孔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当他们面对我的时候,眼力永远只有两种神情,要么是切齿的痛恨,要么是无边的恐惧,如果不是这面刚刚磨拭过的铜镜,我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其实我本来也是一个美人,只是这些现在看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对了,忘了说了,其实我是武林中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我的名字叫子君,萧子君。 其实,也许我本不该属于这样的生活吧,我的记性非常之好,好到很多本来就应该忘记的东西,依旧如同刀刻般深深印在脑海里,这就是命吧?记忆中,我四五岁的时候,是住在一座很大的园子里的,那里的庭台楼榭都是一色的朱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很多人围着我,陪我玩耍,叫我小姐,我想,如果不是我那个奶妈,也许此刻,我应该在一座华丽的绣楼上,规规矩矩地绣花、弹琴,等着父母为我安排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然而,如果这世界有“也许”的话,那么很多事情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那一年的上元节,奶妈告诉我要偷偷带我去看花灯、买糖葫芦吃,虽然上元节是一年一度的府里女眷可以外出游玩的日子,但由于我年纪太小,父亲总是害怕我们外出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危险,所以禁止所有的下人带我们出去,外面到处火树银花,我们几个兄妹却只能呆在床上早早入睡,这样当然很不开心了,所以当奶妈说要偷偷带我出去玩时,我高兴得几乎大喊出来。 入了夜,家里大多数的家人都获准出去游玩了,我换上奶妈准备的小小便装,紧张的跟在她身后,溜出了那座我生活了几年的地方,我的家,走出府门的时候,我是那样的兴奋,竟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家从外面看来的样子,就这样走开了,如果我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家了,不知道当时会不会多看上几眼,起码记住家的特征。 那夜,等待我的其实并不是什么色彩斑斓的烟火,也不是五颜六色的花灯,而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阴谋,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奶妈,除了母亲外我最亲近的人,竟然这样处心积虑的算计了一个如此信任她的孩子。 奶妈的丈夫原来是我家里的一个管事,一次父亲吩咐他去做事,给了他很多的银子,却被他拿去赌博,事情败落,父亲自然是气愤,就发狠打了他一顿,撵了出去,当时本来奶妈也不能幸免的,但管家来带走奶妈时,我死拉着奶妈的手,哭着不肯放开,才使得奶妈留了下来,也为她的家里留下了一条生路。但是,年幼的我,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给自己留下的是什么。 那天离开家后,奶妈就拉着我上了一辆马车,无论我怎么问“我们要去那里”,奶妈总是不理不睬,那夜城门没有关,马车就那么一直的走呀,我由兴奋转为气愤,又转为惊恐,最后是嚎啕大哭,但无论我怎么叫,怎么摇晃奶妈,从前那个在母亲和我面前千依百顺的女人都不在理睬,直到她烦了,竟然用一条腰带将我紧紧的捆了起来,还用手绢睹住了我的嘴…… 不知道就这样的过了几天,奶妈和赶车的男人,那个曾经的管事她的丈夫,就这么带着我一路的走着,我反抗,他们就没头没脑地打我,从出生起,就没有人这样的打过我,身上流了血,我开始头重脚轻,也许发烧了吧,但他们依然如故,我好恨,也许那一刻就决定了我未来的命运,他们绑走了我,没有胆子要挟我的父母,就决定把我远远地带走,再卖掉,满足他们报复了主人的快感。每天他们都打我,当我明白,他们要从我的哭声中找寻报复的滋味时,我就不再哭泣,怎么痛也绝不哭泣,同时,我也再找寻机会,一个可以解救自己,同时可以杀死这两个坏人的机会,嘻……看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当杀手的潜制呀。 终于,我要的机会来了,那天晚上我们在一个镇上准备住下,忽然出现了一些官差,这让他们很不安,于是连夜拉着我赶路,走到一条河边我跌倒了,扭伤了脚不能走了,于是那个管事发狂的对我拳打脚踢,大声喝骂,他没有留意,她也没有发觉,一只停泊在不远处岸边的大船这时亮起了灯火,跟着还有人走了出来,但是,抱着头爬在地上的我发现了。 那船上的人来得好快,挨过了一脚后几乎背过气的瞬间,我听到了一声惊叫,是奶妈,她的男人在那一瞬间飞了出去,直掉到河里,当我再睁开眼睛,奶妈和管事都站在里我几十步远的地方发抖,而我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只看这个气势,我就知道,我等待的机会来了。 咬了咬牙,我爬了起来,刚才的一顿,管事很用了力气,我的骨头似乎都断了,但我没有出声,就这样,我挣扎着站在了那个高大的男人面前。 “帮我杀了他们”我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凭什么帮你”,那男人的声音是那么的冰冷,但却是我唯一的希望。 “你杀了他们,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说,只是觉得如果不杀了奶妈和管事,那么一会他们一定会杀死我。但是话出口了,却没有任何把握,我,这么弱小的我,能为人家做什么? “这是你说的”,那男人忽然蹲了下来,尽量的和我平视,语气也忽然有了点温度,我这才发觉,这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恐怕比我的父亲还要高很多。我用力点了点头,生怕机会就这样溜走,而我又再度落到那一对恶魔的手中,那男人说,“一言为定,小姑娘”。 只有一刻,奶妈和管家无力地躺在了我面前,那男人则好象根本没动过,他随手拔出了一把短刀,告诉我“你要亲手杀了这两个人,从此报了仇,你的命也就是我的了”。好象都没有细想为什么我要自己动手杀人,还要把命交给他,我在他的目光下,就那样出手了……其实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我永远也忘不掉,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会为那一刻惊恐万分,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十年多了。 这个拯救我的男人就成了我的师傅,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更开始了解我的命运,师傅是武林中最让人恐惧的杀手组织明月山庄的主人,他拯救我严格说来也并不是什么路见不平,而是看好了我的潜质,一个杀手的潜质,所以他痛快的了解了唯一可能知道我身份的两个人,让我永远也没有家可以回了。于是,我开始了一段我的兄弟姐妹们都不可想象的生活。 一.剑出风雪惊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我这才发现,其实要做好任何事情都是不那么容易的,总是要付出说不清的代价,包括成为一个江湖人。正式拜师后,我随师傅,也许我该称他为主人,到了天山,那是怎样的一座山呢?草原上的牧人们用了好多好多的美丽的歌儿去赞颂它,一座雄伟壮丽的山,一座神秘的山,我们住在山南的高峰上,至于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一处寒冷所在,我没有问过,师傅不喜欢我话太多。 开始的几年,我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接近着死亡,明月山庄并不在这里,江湖上知道明月山庄准确位置的,只有组织里经过了严格考验的人,所以,最初的几年里,我只能呆在天山,这里准确的说,只是为了训练我们而开辟的地方。一起学艺的还有几个比我年纪大的男孩,我们就住在依山势而搭建的简易的小房子里,每天夜里都会被彻骨的寒风冻得难以入睡,而我,就算能够入睡,也每每会被噩梦惊醒,后来主人教了我内功心法,于是彻夜的练功就成为了习惯,一方面抵御寒冷,另一方面抵御噩梦的侵扰。 主人平时是不住在这里的,所以每次的来去都很匆忙,其他几个男孩的师傅则分别是他的手下,所以在天山的绝大多数日子里,我们这些孩子都是只能依靠自己活着,开始的一两年里,会有人定时送来食物,到后来,就完全没有了,饿了就自己在冰峰上爬上爬下的寻找,久了,每个人的轻功都变得非常有进境,看来这也是那些训练我们的人要达到的目的之一。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冰峰上的那段日子,其实是一段难得的平静的生活,没有江湖、没有仇杀,虽然练功是那么的辛苦,但曾经的噩梦却逐渐消失了,但这平静却没有持续得太久…… 到冰峰的第四个年头,一天外面下着好大的雪,狂风更是吹得人们无法立足,我们没有去练功,并不是因为天气恶劣准备偷懒,而是,这一天是我的生日。其实我是不记得自己究竟生在什么时候的,但这一天,是我到冰峰的日子,也就成了我的生日。几个伙伴置办了简单的“寿宴”,其实以现在的眼光看,那简直就不能称之为宴席,但却是当时我们的所有,一只黄羊腿,是上一年秋天在山下偶然抓获的,大家舍不得吃,风干了留着,只有节日或是有人生日时才会切一块出来。这短短的四年里,我们除了武功外,还得到了一样宝贵的东西,就是彼此间互相依靠的友情,患难扶持,生死与共。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心情很闷,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烤羊腿竟也不能让我胃口大开。 这一天的下午,风依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打算,我们各自开始了一天的功课,但是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在宣布着我们这种放逐但自由的生活终于结束了。我们被带下山,按照山庄早已作好的安排,被分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了新的学习,这一次,没有伙伴,却有数不清的敌人——野兽。 每天早晨做完早课后,我就会被带到一个关有野兽的黑暗山洞,那洞里可能是一只黑熊、一只豹子、或是两只、三只更多的凶猛野兽,我要做的是打败它们或是被它们吃掉,山洞很黑,幽深,野兽的眼睛就在最深处放着荧荧的绿光,最初的日子,我每天都会受伤,被人类伤害过的野兽是疯狂的,它们攻击人的速度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往往是我还没有适应山洞的黑暗,已经被暗处袭来的野兽扑到。手臂、后背,到处是一条条的伤痕,而血的味道则刺激着野兽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终于在多次受伤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要想保住小命,就要抢先下手,在最短的时间里制服那些野兽…… 与野兽们博命的时间越来越少,练功之余,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身边竟然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陪伴我的,除了野兽,就只有一些书和不会和我多说任何一个字的监督我练功的人,主人每次来的时候,也只是传授给我各种武功的要诀,监视我练功的人,每天也只是重复着一样的话语,是的,作为一个杀手而存在的我,应该也本就该是个寂寞的人,我是不该有朋友、不该有感情的人,只有这样,在出手的时候才不会因为七情六欲而有所顾及,才能完成任务并保全自己。 第一次执行任务,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这样的天气环境对我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我的目标是镇上的一个富翁,据说他曾经是盐漕总督,在任时搜刮民脂民膏不计其数,盐漕两帮在他离任后悬红取他的首级,但这老贼对自己的劣迹也非常的明白,因此请了几位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高手保护自己,所以几年来虽然有人不断的尝试刺杀他,却往往反而陪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出手,不是因为钱,明月山庄在我们成年后,给予了我们一切,而这,只是一次练习,我的剑终于要出世了。 这几年偶尔也会在茶棚听人说上一两段的书,讲到杀手、刺客,几乎无一例外的是身穿夜行衣,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潜到人家的家里动手,还要为了掩饰身份,用什么黑巾蒙住脸。其实这些人算不上真正的杀手,真正的杀手是不怕被发现的,因为他的出手就是为了钱或是名声,象我这样纯粹为了成名的人当然到目前为止还真是不多,所以我选了白天,穿上我最喜欢的白色纱裙,将一头秀发轻轻梳理好,顺便插了几根簪子,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单纯的饰品,它们没有华丽的外型,却是遇到危险时最好的暗器。 我习惯了用纱罩住自己的面孔,其实我并不是怕人知道我是谁,只是不愿看到别人看我的脸时的那种表情,无论是惊艳或是痛恨叹惋,都让我很不舒服。那一天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我没想到,那富翁身边的所谓高手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在我看来,他们出招的动作太慢了,比起山洞里成群袭击我的狼,那动作简直就象在慢放,而且出招留给别人的余地也太大了,我几乎没有注意去找他们的破绽,他们就倒下了,那一天,当我从那富翁家踏出的时候,我的名字就开始在江湖上流传,直到几年之后,几乎没有哪个江湖人不曾听说我的名字,在他们口中,我就是那个一天之间连挑三帮四派三处分舵的神秘高手,是那个在明月山庄太湖分舵被正道中人围剿后,连夜复仇,杀了正道中几十名高手的冷血魔女…… 二.明月下的人 什么是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该过的生活?在很多年里,我是没有答案的,每天练功、练功还是练功,没有人陪伴的孤独岁月里,我学会了读书、弹琴、绘画,但是听过我琴声的人,却总是说,我的琴声中规中距,换句话说,就是我的琴声没有什么技法上的错误,却缺少本来该有的感情,是这样吧,山中的岁月,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范本,又怎么知道这世界上原本还有着一种那样的感情呢? 每天清晨,迎着射进屋内的第一缕阳光,我坐在自己的妆台前,照着那面铜镜,这是我回到,准确说是来到明月山庄后的习惯了,拿着象牙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对着镜子,与其说我是在看着镜中的自己,倒不如说我在发呆。其实我过去是没有这样的习惯的,但自从回到山庄,发呆就几乎成为了我的习惯。 来到明月山庄的第一天,迎接我的,除了我的师傅——不,是我的主人外,还有山庄的少主,主人唯一的儿子,那天我端端正正地跪在大殿的正中,向主人汇报着第一次执行任务的结果。很自然地,我感受到了一道锋利的目光忽然射到了我的身上,那不是主人的目光,主人虽然雄霸武林多年,但毕竟有年纪了,他已经非常习惯掩饰自己,即使在自己的信任的属下面前,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喜恶,但,那不是主人,又会是谁呢?那样的高高在上,那样的凌人气势,于是我偷偷抬了抬头。 迎着我的目光的,是一双已经转为玩味的眼睛,很意外我敢于在这样的环境下抬起头,主人身边还有一个位置,此时站着的,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只是一瞬间,我记下了他的样子,头戴束发金冠,长眉入鬓,面如冠玉,如果不是那双透着凛人气息的眼睛,也许就一如那古时书卷里走出的俊秀男子,其实我是不该用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因为那些江南的文弱书生,是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凌人气势的。 那一天,我还说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得了,只是觉得那目光似乎一直没有放开我,它紧紧地注视着我,让我无所遁形,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那里,笑话,一个刀口上舔血为生的人,怎么会被人的目光弄得如此狼狈不堪,我不知道。 吃过晚饭后,我的心情更加的不好,不为别的,由于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山庄,主人按照惯例为我庆祝,也由于我是他众多属下中惟一的嫡传弟子,所以被允许和他同桌用餐,饭桌的空间有限,而且没有了白天大殿上的众人,那白衣少年的目光就更加的让我手足无措,几乎要把饭送进了鼻孔,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就是那少年的目光更加放肆,如果这是在其他的地方,我早就抽出长剑,一下挖出那双放肆的眼睛了,但是我现在却不能,因为他是师傅的儿子,我的少主。 回到了从此属于自己的房间,想让自己安静地躺一会,只是不知为什么,那目光似乎依然在注视着我,让我无法入眠,索性决定出去练练功,消耗掉多余的体力,也许回来就能够睡着也不一定。于是我重又起身,来到了外面,月已过中天,整个山庄里,宁静得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存在。白天熟悉环境时,带路的人告诉我,从我的房子出来,向西走穿过月亮门,就有一处是练功的场地,对,就去那里吧,这么晚了,一定没有什么人。 练武场的一角是一人多高的梅花桩,过去我练功时,见过的最高的梅花桩也不过半人高,学武的人就是这样,一看到这情形,就忍不住技痒了。吸一口气,向上一纵,梅花桩就到了脚下,先按照九宫八卦熟悉了一下桩与桩的位置,才发觉这桩不仅仅是高了一倍,原来桩与桩的距离也加宽了许多,不过没什么关系,这些对于我来说,还只是小事一桩。飞快地在每一根桩上掠过,心中的不快似乎也在这飞掠中消失了,随手拔剑,这把跟随了我多年的龙吟剑伴着一声清响出壳,舞出了一团剑影,配合着轻盈的身法,在这桩上尽情的舞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套剑法被完整的使用了出来,其实最近已经很少这样的配合身行步法练剑了,而闯荡江湖以来,所遇到的对手,也从没有能完整的看完这套剑法的,一口气施展出来,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毕竟我是师傅口中的,难得一遇的学武奇才。 身行刚刚停住,还没来得及想想是回去睡觉还是继续练功时,梅花桩下竟传来了掌声,我大吃一惊几乎立即出手,毕竟对于一个象我们一样生活在边缘地带的人,警觉和灵敏的反应是活着的前提,但是我在练功的时候,有人竟然能够这样的接近我,那么如果他要出手的话,我那里还有命在。于是我的剑在瞬间发招,这是我本能的反映,在剑气劈空的时候,我也看清了眼前的人,那个我要称做少主的人,楚飞扬。这时我的招数已经使老,虽然看清了眼前的人,但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尽量收回真气,同时希望眼前这个人也能有如他父亲一般的好身手,不至于伤在我的剑下。 几乎就在一瞬间,我的剑到了他的眼前,已经沾到衣服了,糟糕,我知道自己就要闯下大祸了。难道他不会武功,还是根本吓得忘记了躲闪?只是他可以不躲闪,我却不能伤到他分毫,于是我咬牙猛的收回了剑上的全部真气,真气反噬,我落地后的脚步自然站不稳,就斜斜地撞向了一侧,也许一切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原本在我剑下的少主消失了,我心里一宽,就直直地扑向了地面,想着只要没有闯祸,丢人也就认了吧…… 半晌,身体却没有如预期的与地面接触,睁开眼睛,才发觉少主的手不知怎的,已经抓住了我的腰带,而我则这样的挂在了他的臂上。 萧子君后来常想,那一夜也许就该算做是很多痛苦的起源吧…… 三.血色的江湖 后来回想,其实那夜真的很奇怪,匆匆挣脱,我窘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楚飞扬却只是一挑眉毛,说道:“父亲说你的剑已经到了收放自如,剑随心动的地步,不过刚刚看来,幸好最后我还是闪开了,不然恐怕明天我们都不好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去了,留下我在那里呆呆的站着。但是,那嘲讽的语气竟然没有让我发怒,这是为了什么?还有就是,今夜,我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平时绝不会发生的错误?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躲了起来,四周也变得更加的幽暗,黎明前的夜,总是黑的让人难受,不知道站了多久,这种难受的感觉惊醒了我,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推开房门,再熟悉不过的寂静一下子笼罩住了我,以往这样的寂静总会让我觉得安稳、平和,今天却意外地只是让人觉得心情失落,胸口处传来了一片空荡荡的感觉,好象失落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只是那究竟是什么,还不知道而已。 半个月之后,在一天例行的议事中,主人出人意料的宣布了他的决定,他年纪大了,要享受几年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了,所以决定迅速地选一个好日子,将庄主的位置传给儿子。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就是完全忙碌得可以忘记自己是谁的,因为按照组织的惯例,老庄主传位的同时,原本跟随老庄主的一众手下,也要同时升任为长老,而他们的位置则由新庄主在组织内的年轻一辈中选择,倒有点像王朝中世代流传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只不过这里的更替更加的有秩序,每一位庄主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都会在位二十或是三十年,而各位长老在教内的地位又非常的高,所以历年来从来没有为了争夺什么位置而造成流血冲突事件。 当然一切也并不就这么顺利,趁着明月山庄内一派忙乱之际,原本一直相安无事的中原武林中人忽然偷袭了因为高手尽数返回总坛而显得空虚的太湖分舵,分舵是我们从事一些可以见光的生意的场所,那里需要的是有生意头脑而不是身手了得的人,所以留守的弟兄除了几个水上功夫不错,借水遁逃的之外,竟没留下活口。接到消息,我和曾经的在雪峰上一起学艺的同伴诸葛翱翔奉命去了中原。 报仇的事情进行的倒是意外的顺利,中原的几个门派还正在为一举铲除了总坛不知所在的明月山庄在江南最大的分舵而大肆庆祝的时候,我和诸葛翱翔已经分别潜到了他们的家门口。其实这些门派也料到明月山庄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在庄内新老更替的时候仍有如此迅捷的反映,向中原六大派请求支援的信使刚刚出发,自己的灭顶之灾就已经到了眼前。 到了姑苏一户武林世家的时候正好是傍晚,这个世家在几代之前也曾经名震江湖,只是后代不肖,最近几年门人弟子已经不多了,他们也参加了这次围剿太湖分舵的行动,也许是希望能够借此重整旗鼓,再振祖先威名吧。与以往一样,我选择了一席白衣,在宅内一片欢声笑语中自外用内力推开了那厚厚的红漆大门,风从身后吹来,同样吹着脸上雪白的面纱,这让我整个人看起来飘飘悠悠,仿佛自天而降一般。院子当中摆着好些的酒桌,正在大声划拳、闹酒的人们被这忽如其来的人儿惊呆了,半晌,方有一名衣着光鲜,形容俊秀的青年人上前问道: “不知姑娘到这里有什么事情吗?有什么是在下可以效劳的?” 我却不想看他,只是淡淡地对所有看着我的人说道:“在座的有不是这府中人的可以尽管离去,我和这里的主人有些私人恩怨此时就要解决,不想伤及无辜。” 一席话就仿佛在这刚刚建立的宁静中投入了火药,片刻园子便重又沸腾了起来,在坐的其实除了这世家的亲族外,就是姑苏有名的黑白两道中人,各个身怀武艺,又怎么会把眼前这个看似文弱少女的我放在眼中呢,于是纷纷放下酒杯围了过来。这时那青年人又上前一步,道: “不知我们家里的什么人得罪了姑娘,但今天是家父寿辰,很多亲朋都给面子前来祝寿,还望姑娘可以明示,什么梁子权且看在这么多武林同道的面子上,都暂且一放,如果错在我家,日后定当登门赔罪。” “贵宅的诸位高手在数日前,无故血洗明月山庄分舵,几百条人命,公子预备怎样的赔罪呢?” 我的话一出口,院内已经现有几个人拔出了兵器,大声招呼同伴道“这是魔教妖女,我们跟她拼了”。原本还没反应过的其他人一听,也急忙拔出各自的兵器,围了上来。 来的时候,我就早已打听过了,知道今日在座的,有些并没有参与过围剿行动,不知怎么就有了网开一面的打算,希望能够少伤及无辜,少结些仇怨,但见在座众人非但没有逃走的意思,反而生了同仇敌忾之心,一起围了上来,也只好咬牙想道:我已经违反了出手前的原则,竟然想放走见过我的人,不过,这些人不知道好歹,也怨不得我了。 真正动手,当初网开一面的打算就再难实现了,原来在席上的众人素来知道明月山庄出手从不留活口的规矩,为了保命,人人奋勇争先,刀枪剑戢的诸班兵器一起向我身上招呼,生死相搏那容半点留情,那一战持续到入夜,到了我终于迈出大门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只是让我觉得一阵的恶心,杀人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样的血还是让人从心里寒冷。一口气跑到城外,在一条小溪边停住了脚步,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洗洗手。 把手浸在水中,其实手上并没有什么,但在我的眼中,那上面却一片鲜红,洗也洗不掉的,第一次,我感受到了自己对自己的厌恶,在这样的江湖中生活,不是杀人就要被杀,只是,这样的活着究竟在追逐些什么呢? 四.即离总伤情 回到山庄,已经是新庄主接任后的一个月了,很有些意外的是,离开了一阵子的我和诸葛翱翔都一步晋升为坛主,庄内共设有坛主七人,地位虽然相同,但仍以服饰的颜□分高低,这其中尤以红色为尊,而我就恰恰得到了这一袭我不喜欢却代表着尊贵的红衫,从此在庄内只在主人一人之下了。 这样的安排多少让人费解,不过也许是我最近屡屡立功吧,又是老庄主的嫡传弟子,以功夫、名成就,这袭红衣却也当之无愧。只是这样一来,接触庄主的机会也就大大地增加了。 楚飞扬处理事情的能力是青出于蓝的,这从最近几个月庄内平静安详和各地分舵的有序运做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当然,他的精明干练也是有目共睹的。几天前,庄内的一个坛主在执行刺杀任务时,竟然没有发现那家人将一个孩子藏在了地窖中,不小心留了个活口就回来复命了。其实外出执行任务,这样的情况是常有的,因为我们往往面对的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很多人,当遍地都是鲜血的时候,有个别聪明的人懂得装死或是根本就藏到了一个大宅院的什么角落里,是很不容易被发现的。我们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没错,但本质上,我们这群人充当这个角色的时间都不是很长,刻意培养的冷血和无情在很多时候会被人性的抗争干扰,只要还是人,在面对杀戮的时候,心情总是会变得奇怪,明月山庄中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内心的折磨而变得疯狂,其实能发疯还是幸运的,至少人性未抿。在每次任务中,大都会有人在垂死时诅咒我们下地狱,其实他们不知道,从拿起兵器的时候起,我们就已经生活在那里了。 那次的事情现在想起来还是……后怕吧,一个可能会复仇的孩子并不会让我们紧张,每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些要报仇的人长大那一天;再说,要报仇也要有本事才行,他能不能学到这样的本事也是未知数。后怕的事情是,主人呆在明月山庄中,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那天楚飞扬那平时看起来温文无害的面孔,含着点笑谑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的时候,不仅出了错的人有无所遁形的感觉,就是站在一边看着的我们,竟也有一种希望自己立即消失的感受。 不过,当一切又变得风平浪静的时候,不安的心情也会消失,偶然远远经过楚飞扬的书房,看到他独自伫立在窗边的侧影或是在读书时偶然的沉吟,心总是会没来由的漏过几拍,是我的错觉吗?这时的他,没有了凌厉的气息,却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孤独,甚至是痛苦。人在高处不胜寒,一个在武林中呼风唤雨的人,终究也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他需要权利来满足欲望,需要杀戮来达成欲望,不过,再多的权利和杀戮,也不能让一个人不寂寞吧。 每每此时,脚步总是不受控制的停留,很想抚平那忧伤的背影,只是也明白,院门到书房之间那几十丈的距离,已经是我能靠近的极限了,往前再走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那寂寞的身影就会马上挂上似笑非笑的冷然,那不是我想面对的神情,也许,他的寂寞与忧伤,终究不是我所能抚平的。是了,我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将命买给了他父亲,不断的杀人,满手血腥的人罢了,像我这样的人,连快乐都不配拥有,还想拥有什么呢? 只是………………………………………………… 又到了花开的时候了,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喜欢在一片片山花中静坐,这样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人也变得通透。这一天没有什么事情,便又来到了花海中独自徜徉,虽然还是早春,灿烂的山花还是引来了许多的蜜蜂、蝴蝶,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一些小的鸟雀也嬉戏其间,但我的心却依旧有些沉重。 刚刚在议事厅里,收到了分舵的飞鸽传书,前次大举的报复行动引来了中原各门派的不满,他们似乎准备要召开一个武林大会,商讨共同对付明月山庄的“大计”。 真是笑话,明明是自己先挑衅的,却有本事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我们虽然是别人口中的魔道,几百年来,也与中原的一些门派发生过冲突,但最近几十年我们与中原武林也算相安无事,例行的任务也不过是当有人带着足够的金钱来恳求我们“帮忙”的时候,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其实说到底,这次如果不是他们欺人太甚,我们也不会出手,为什么到头来责任都推到了我们头上,正道中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只因为我们是杀手,其实也不过是我们比较快意恩仇,办事比较喜欢直接罢了。虽然知道结果一定会是这样,但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一场接着一场,不知道何时开始何时结束的杀戮,想到无数的剑挥舞时飞溅的血花,就会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到时候,说不定哪一片血花就是属于我自己的,生于江湖,也必然死于江湖,我不害怕死亡,只是害怕,从此看不到那忧伤的背影,如果我不是我,而他也不是他,那该有多好呢。 ……………………………………………… “这里的花很美,正配得上你”,趁着我发呆的时候,楚飞扬不知何时又一次悄悄走到了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看来你最近的功夫是大大的退步了,我已经加重了脚步,但你还是没有发现,这样闯荡江湖,你是怎么保住性命的?”依旧是多少有些冷然和戏谑的口吻,让我的心跳莫名的加速。楚飞扬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惊吓我,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会说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有时候,还会悄然地摘下一朵鲜花,轻轻插在我的鬓角,这时的他,目光就变得有些灼人了,但也只有这些。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很迷茫,不懂得眼前这个男孩,也许已经可以算做是男人吧,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他讨厌我的靠近,又为什么他那么在意要打破我的宁静,然后再在我的注视中逃避?就像眼前这样,他把花轻轻地插好,我抬头,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他转身,什么也没说的开始向前走,一点点地离开了我的视野…… 既然外有强敌虎视耽耽,练功自然是不可有一日疏忽的,这一天,我又来到了山庄后面的一处断崖前,这里虽然是断崖,但其实距离地面也只有几十丈高,旁边又有流水顺势而下,实在是风景宜人的好地方。拔剑出招,这些早已是练习了千百次的,在熟悉不过的招式了,学了十多年了,剑其实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心,师傅说得很对,其实再精妙的招式都并不是没有破绽的,真正的高手,比拼的绝不是招式,而是出手那一瞬间的心境,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是人剑合一的奥妙,以静制动、以慢打快是发现敌人破绽的最佳途径,抛除脑中固有的出剑模式,永远从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手,则是破敌最佳的手段,当然这些都要求心静,练剑在现在,就是练心。 心无旁骛的时候,耳目自然变得异常的机敏,所以当有人向断崖走来时,我立刻有了警觉,虽然这里是明月山庄的腹地,平时不会有人闯入,但强敌环肆之时,防备是必须的,只是这一瞬间,我的心不再空明,在断崖上急走就变得分外危险了,溜号的片刻,脚下一滑,人已经向地面坠去,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的功夫真的退步了? 又一次,我没有狠狠地跌向地面,半空之中,我被一个飞掠而来的人接个正着,我们在空中随风下落,感觉到彼此衣带的纠缠,是他,他的眼中有一瞬间没有神情,虽然片刻就恢复了冷然,怪我不小心吧,只是他不知道,其实我是故意的,我熟悉他的脚步声,故意跌下来,想和自己,和命运做一次抗争,就赌,这一生。 五.无言的赌局 那一天,我故意在他面前从断崖跌下,如我所料的,他在半空中就接下了我,轻轻倚在他怀里的感觉,就像……该怎么说呢?他的手臂抱住我的那一瞬间,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一下子涌到了心里,我想,就在那一刻,我的心注定了不再平静。 在崖下站定,有那么一会,他没有放开手,我也没有勇气抬头,空气似乎在我们周边静止了,周遭一直吵闹不停的鹊鸟在这个时候竟也消失了一般,这个世界上,一片宁静,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但,他始终没有说话。 不太习惯这样的安静,我抬起了头,没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我还没有看到他的眼睛,他却很随意地推开了我。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因为我忽然发现开口说话原来是这样艰难的事情,他冷冷的声音倒在我耳边响起,他说:“这样幼稚的游戏以后不要再重复了,如果太闲就到中原随便杀几个人还比较适合你。别再用这种纯情少女才用的手段来试探我,如果你想知道什么的话,可以直接开口,不过,我不喜欢有血腥味的女人。”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为周围的景物和一切都在旋转…… 这一天天气很热,夏天快到了嘛,但是那一刻,我却觉得周遭的气温忽然降到了极点,后背冰冷而麻木,僵在那里几乎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原来,他早已不知不觉地停在了我心的某处;原来,我在他眼里不过是这样一个女人;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对我很重要的一切,只是我的一相情愿;原来,我和未来的赌注就是要承受这样的轻视…… 不记得那天究竟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受到了严重的内伤一般,撕裂地感觉,不是疼痛,却是麻木,好像很满其实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奇怪的是,我怎么不哭呢?这个时候,我不是该痛哭一场才对吗?恍惚地躺在床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朦胧间却见到师傅在第一天传艺时的情形。 那天师傅说了什么?要想在明月山庄中成为优秀的杀手,就不能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情感只会影响出手,太多的情感,就是敌人杀死我们的武器?七情六欲,究竟是什么,那些年里真的不懂呀,毕竟陪伴成长的,一直是一片不知边际的大山,一些随时能制我们于死地的野兽,那有情可言? 人似乎在一片迷雾中忽然找到了出路,是了,自从回到山庄,一切都不同了,在少主面前的频频出错,每天渴望又害怕见到他的心情,以至于今天的试探,我是怎么了,这些年师傅的教诲,自己努力构筑起来的堤防,怎么就这样的瓦解了呢? 这场赌局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吧,师傅教育我无情才能自保,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情为何物,师傅又怎么会不把这生存的法则教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呢?这样两个根本不知道情为何物的人,纠缠无非是自取其辱罢了? 那一夜在这样的朦胧中度过了,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射到了我的铜镜上,慢慢从床上坐起,心里从没这样的空过,好象本来塞着的东西全部消失了一般,但依然没有痛的感觉,依旧没有一滴眼泪。披上外衣,坐到镜前,镜中的人依旧是容颜如花,只是却透露着死一般的澄净,从我选择了这条不归路开始,就注定我身上的血腥永远都清洗不掉,怎么洗也没用,既然如此,我就该接受命运,的确,从来没有什么赌局,从来没有…… 对着铜镜,我用力扯出一抹笑容,这才知道,原来,笑,也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那一天之后,一切又变得和以往一样的平静,每天都有关于中原武林的消息不断传来,看来这次六大门派是下定决心要和明月山庄清算一次了,华山和嵩山附近的两个分舵分别在几日前受到了袭击,伤亡很大,靠近山庄的一处分舵也回报说发现了可疑的武林人物,看来血战是不可避免了。只是,我只是安静地站在大殿属于我的位置上,不去思考前途,只要一个行动的口令就足够了,到出手的时候,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于我,无所谓了。 这天早晨,既然没有什么行动的指令,就是说我可以退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对着一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的书发呆,原来做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也很好,至少我的心不会感到痛苦。只是,这样可以发呆的时光也不长久,楚飞扬的护法来通知我准备,他要出门一趟,我和司马浩随行。 有很久没见过浩了,因为他精通易容之术,一年的绝大多数时间在江湖上收集情报,自从上次庄主接任时匆匆见过一次后,就一直不知道他的消息,本来还想和他学点易容的本事,也只好算了。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回来,还要和主人一起出门?对了,其实他是我不多的能说话的朋友,不是我的人际关系太差,而是我们习惯了沉默,一起在冰峰上求生的日子里,养成了一种默契,很多事情,是不用多说的。浩是我们中的异类吧,他总是那么喜欢说话,还喜欢笑,一次和他一起对付一个挺棘手的人物,才发现,即使在生死关头,他也能说笑,不知道他独自在山上对付野兽的日子里,是不是也一边大打出手,一边和野兽调侃。 也不用做什么准备,只要拿起剑就足够了,到了门口,发现浩已然在那里了,还是十几年没变的笑容,远远地看见我,就兴奋的挥舞着双手,离谱的是,还一跳一跳的,我想,如果他还有条尾巴可以动的话,现在也一定在冲我摇个不停,没办法,司马浩就是有本事让人不能忽视他的存在,让人在看见他的时候,想不笑也不行。 偷偷在地上扫了一眼,司马浩还真是不走运,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一粒下人没扫走的石子,看着那小子一跳一跳的过来,我快走了两步,轻轻一带,小石子飞了起来,这样的速度和力道当然是不行了,我迅速地抬手,指尖的一股力道破空而出,恰恰在他跳起时,小石子打在了他一条腿的关节上,力道不大,但还是让他没能站稳,这家伙最近功夫进步得很快,要是从前,早扑通一声去亲吻地面了,这次竟然只晃了一下,嘴里大喊“你又暗算我!”就朝我飞扑过来了,被他扑到可不好玩,这家伙总会有惊人之举,所以我一击不中,当然马上闪人了。 片刻的功夫,我们已经绕着一群正准备出行东西的下人和轿子跑了几圈了,虽然他功夫进步不少,但要说到跑的本领,还是差点,只好多花点心思,向前追两步,再忽然掉头追,期待我自投罗网。一时间,做出行准备的人群被我们弄了个名副其实的人仰马翻,先是惊讶地看到平时冰冷沉静的我又跑又跳,接着就在躲闪我们的过程中,将东西淅沥哗啦地撒在了地上,加上个别躲避不及被我们带得在原地直转圈的下人的惊呼声,还有两个始作俑者的大笑声一起在院中回荡,好久没这样了,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急跑中猛然发现,一道人影正向这边走来,我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后面扑来的司马浩却还不知死活的大叫,“我抓住你了”,只是还没捞到我的衣角,就被我一把摁住,好在他只是顽皮,不是真傻,因为来的人正是明月山庄的主子——楚飞扬。 被我们惊呆的下人也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正常,三下两下整理好了要用的东西,明月山庄是建在一座山上的,四周还有些小的山峰和断崖,平时我们出入都是走路的,在山下分舵取马匹,至于轿子,基本是不用的,毕竟上下山峰,即使是高手抬轿,也不是很稳当。不知这次我们要去那里,竟要带着轿子出门。 楚飞扬的表情还是很漠然,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他都没看到,只是说:准备好了,就出发吧。四个轿夫,加上三个各怀心腹事的人,就这么上路了。楚飞扬走的很快,轿夫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用了比平时更短的时间,我们来到了山脚,没去分舵去马匹,而是沿着山势向西走。 后来想想,如果当时没有去那个地方,也许对我、对楚飞扬、对身边的很多人来说,都不会那么痛苦和绝望吧。 六、聚散两依依 其实严格说来,明月山庄也只是我住过的很多地方中的其中一个,虽然这些年中,这里是我住过的条件最好的地方,但这里终究也只是一个住处,不是家。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到了家,其实家对于我来说,本来该是最陌生的不是吗?我离开家究竟有多久了,我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我的家该是个什么样子,我也完全不知道,还有爹跟娘,如果不是偶然午夜梦回,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原本也是有家的,家里有爹、有娘,有我快乐的童年。惟一奇怪的是,很多年我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为什么会忽然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中,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这样的渴望有一个家,一个透着温暖的灯光的家…… 坐在铜镜前,我第一次觉得,要是现在有一个家该有多好,要是能呆在爹和娘的身边该有多好,那么此刻,我就不用对着这面从来就不懂我心思的铜镜,命令自己不许哭了。是了,我早已经没有了痛哭的权利了,尽管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孩,但我选择了一条注定没有眼泪的道路。 忽然觉得这屋中无比熟悉的一切,竟变得如此的陌生,而且带着那么强烈的压迫感,压得我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压的我的心脏几乎不会跳动了,我几乎是逃出了自己的屋子,心里只想着要是能离开这里该有多好。 想着离开,但当我真的要离开时,心里却是那样的难受,比起在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情更加的让我难受。这一天刚刚离开屋子,就有少主身边的护法来传令,告诉我由于最近中原名门正道的高手正在商议准备对我们设在各地的分舵有所行动,一点点的蚕食最终达到消灭我们的目的,所以庄主决定派遣我和其他几个人到各地去,一方面将各地的分舵中的兄弟分散开来,让正道中人无处下手,一方面悄悄接近那些名门正派,准备趁那些正道中人往返奔波,士气低落时,各个击败他们。 很完美的计划,明月山庄在江湖中所以神秘,就是因为它其实是一处很特别的地方,历代庄主在这里经营了几百年,设置在周围的机关无数,懂得开启和使用的,只有每代的庄主,甚至有山庄的老人说,这座山庄是可以移动的,不过究竟是不是真的,就没人知道了,也许楚飞扬知道吧,只是他不会回答我。所以即使在非常时期,高手尽出也不会危机这里的安全,也许我们离开后,机关就会启动,到时候即使我们想进来,也不可能了。而各地的分舵,为了方便接洽生意,的确不是十分隐秘,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分舵化整为零这样的小事,只要通过信使传递消息就可以了,不然就凭我们几个人出去,跑断了腿也不能在规定的日子来到之前通知所有的弟兄,毕竟我们的分舵多达几百个,信息传递是自有一套的。我惟一不懂的就是,明月山庄安然存在于江湖这么久,而且历代的实力一直很强,却从来没有主动对付过中原的任何门派,不成为众矢之的是我们的原则,过去六大派的围剿也发生过,不过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打杀几场、双方有些伤亡也就过去了。因为他们中很多掌握实权的人物,都有好些事情要借助我们的手去完成,共存对大家来说,都有好处,无论哪一方打破了这种制衡,就都不是死几个人能解决的了,这一点楚飞扬也非常清楚,难道他过腻了这种生活,也想要成为武林至尊? 很想知道楚飞扬的真正用意在那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来到了他的院子门口,他的护法告诉我说,他正在休息,不许任何人打搅,休息吗?院子里此时回荡的萧声和笑声都在嘲弄我的逾越吧。楚飞扬不是说过,一个人能在明月山庄存在,是因为有专属于自己的位置,他需要的只是这种刻守本分、站在自己的位置按照指令行事的手下。他不是还说,萧子君,你越来越不像个合格的杀手了,我开始怀疑父亲的眼光了,如果你也觉得自己不能胜任,最好还是早点去刑堂反省,如果你下次的任务失手,你该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 说这话时,他脸上冷漠的表情,此时仿佛又在我眼前晃动了。 是呀,以一个杀手而言,最近我的确是很不正常,约束了十几年的感情,在不知不觉地重新占领我的灵魂和精神,也许这就是明月山庄这么多年以来,有名的女杀手寥寥无几的原因吧,女人的心终究是这样的脆弱又哀伤,经不起感情的折磨。 是呀,想不到自己也是这样一个女人,在面对一份感情的时候,会做出这么多反常的举动。脚步移动,不知不觉的,怎么竟然走到了这里,抬头一看,两个金漆的大字落入眼帘,“刑堂”,明月山庄里,人人敬畏的地方,山庄里犯了过错的人,都要接受这里的处罚,进去的人,出来时轻则要卧床一两个月,重的,就是一条性命。可能死在这里的人太多了吧,总是给人一种森然的感觉,所以,即使是平时,山庄里的人没事也不愿意经过这里,跟别说进去呆一会了。 我进去过一次,就在那次随楚飞扬办事回来之后,其实也不是我要来的,是司马浩死拉着我来的。现在司掌刑堂的管事,是老庄主的众多手下中惟一留下的,这也是山庄的规矩,因为和新的一代没有瓜葛,执法时也不会手软。管事的地位很高,山庄中,能命令他的,大概只有庄主了,所以我们到来,那个脸僵得如同带了人皮面具的管事根本没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听说我们要查阅一些刑堂的资料,就吩咐一个下人拿着钥匙带路了。我不知道司马浩是怎么想的,究竟要在这里看什么资料。 资料室的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是空气中弥漫的尘土,有多久没人进来过了,正想叫带路的下人多少打扫一下时,那下人竟自顾自地走开了,真是有其主就必有其仆,不管我们在山庄地位如何,进到这里,照旧给我们脸色看。真不知道要是将来当作犯人被交到这里时,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司马浩挥舞着衣袖,遮挡着尘土率先进去了,既然来了,我当然也要多少见识一下,进到屋内,打量着四壁架子上的卷宗,想不到,这几百年来,山庄里出过错误的人还真多,每一个卷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吧,只是,他们都经历了怎样的故事呢? 看着埋头翻找的司马浩,这家伙难得正经一次,不知道想从这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找寻什么,出于道义,我好心的过去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没想到这家伙却说,只是想在这里随便看看,别人的痛苦有什么好看的,我无聊的准备离开。司马浩却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臂,难得认真的说:“既然都进来了,就看看卷宗里都记载了什么吧。”说着,就从卷宗堆中抽出了一本递给我,然后自己也抽了一本,径自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递到我手里的,是大约20多年前的卷宗了,落了很厚的土,我用手掸掉了上面的灰土,轻轻翻开了,这里记载的,是一个叫梅雨的人。梅雨,看名字,应该是个女人吧,我下意识地看了司马浩一眼,他依旧保持刚刚的姿势,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东西,没有理会我。一定是多心了,这个神经比别人粗几号的家伙,一定也就是碰巧抽到这本的吧。 卷宗的第一页记载着梅雨的生平,果然是个女人,按照记录的生卒年月,掐指一算,她死的时候也就只有二十二岁,还这么年轻,究竟是犯了如何不可饶恕的错误呢?我马上向后翻去,原来,梅雨是山庄的一个杀手,由于容貌美丽、善用毒药,所以经常会执行一些需要女人的美色瓦解对方防备,然后出其不意取人性命的任务。梅雨也是个聪明的女人,每次的任务都完成得很漂亮,不过,命运总是会安排一些意外的存在。 那次等待她的意外,是杀手生命中一段不该发生的事情吧,只是为什么资料的记载在这里变得非常的含混,只说她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结果超越了规定的期限仍然未归,明月山庄在各地找寻了她两年之久,才发现她竟然和一个男人悄悄生活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里。资料到这里噶然而止,好象有几页被什么人撕去了,只有最后的刑罚处置上,记载了“坐忘”两个字,“坐忘”,这算哪门子的刑罚?从卷宗中抬首,我也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查看,如果“坐忘”是种刑罚的名字,这屋子里应该有些相关的资料吧,找了很久,才在一处靠窗的架子下发现了记载刑罚种类的文件,“坐忘”竟然被列为酷刑十种之一。迫不及待的翻到了那页,心忽然如同沉到了冰窟中一样,原来所谓的“坐忘”,竟然是这样一种残酷的东西。 “坐忘”是明月山庄一种独门配方的药物,针对的是对人动了感情的杀手,看了前面几页的内容,原来有了感情的杀手对山庄而言,是已经失去了使用的价值,会被当作“废物”处理掉,只有经过庄主特别的关照,才会被施以“坐忘”之刑,从而苟全性命。不过吃过“坐忘”的人,从此会忘记从前的一切,甚至忘记自己的存在,忘记人性,丧失感觉,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从此只听从一种笛声的操控。这样看来,受这种惩罚的人其实也和死一样了,这就是资料上,梅雨只有二十二岁的原因吧。难怪是酷刑的一种,只是这样的刑罚对于一个人来说,究竟是关照还是一种更刻骨的惩罚呢? 那天后来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眼前总是浮现着关于梅雨和“坐忘”的一切,背叛山庄,结果只有死一种,梅雨还是敢这样选择,她一定很爱那个男人吧,只是为什么关于他们的记载竟然一点都没有呢?那个男人后来怎么样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捉走吗?还是根本已经死了?梅雨后来又怎么样了,她吃了“坐忘”,现在还活着吗? 后来一直服侍我的婢女小禾无意中说,刑堂后面的那一排房子里堆放的,都是曾经住在山庄的人们用过的东西,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了解的东西的确比我多太多了。当时就想着有空要去看看,二十多年前,距离现在并不是很久,也许可以找到些和梅雨有关的东西也说不定,想不到一直没有时间,等真的来到了这里,却是马上要离开的时候。 不过既然走到这里了,没道理不进去看看。原本以为堆放东西的地方一定和刑堂的卷宗室一样尘土飞扬,没想到这里还好,也许是房子的密闭性好些,这里的屋子一共有五间,最靠门的一间里胡乱放着的,应该就是最近几年卸任的坛主们留下的东西吧,经过二十多年的血雨腥风,到了卸任时,已经没剩几个人了,跟老主人去了个什么地方颐养天年,走的时候基本没带什么东西,留下的物品合用的就继续使用,其他的就搬到这里等到没有空间的时候统一销毁,反正就是找找看,就随便看看吧。 几乎都是男人的东西,翻了半天,五间大屋几乎走了个遍,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看来是白浪费时间了,也是,卷宗里都记载得如此模糊,肯定是个不平常的人物,如果存心要消灭她的痕迹,又怎么会在这里留下什么物品呢? 只顾四下张望,出来的时候撞在了门口堆放着杂物的书桌上,衣服又碰巧被钩住了,都怪这袍子的制作太追求飘逸了,可怜的上等红纱料子,穿在身上也没几天,又报废了,虽然我一贯不喜欢红色的衣服,不过这套的款式还是很好的,好在一会我就要离开了,不然又要穿回过去那种红袍也真够受的。我有点懊恼的看了看这讨厌的桌子,刚才我随手一挥,加了一点力道,现在看起来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上面东西重量的感觉,刮坏我的衣服,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惩戒,谁让我的心情不好呢。 向前迈步,一、二、三,哗啦一声,木桌碎裂,上面些零星的东西散落在地上,我也正好走到门口,回身关门,木桌的碎片中的一件东西吸引了我,一个蓝色封皮的本子,走回去拨开杂物拿了出来,随手翻看,竟然一片空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本子刚刚并不在桌面的杂物当中,难道桌子另有夹层,拿起几块地上的碎块看看,才发觉桌面下面果然别有天地。虽然不知道这书桌的主人是谁,不过应该不会这样小心地藏一个空白的本子在这里吧,手上微微用力,刚刚的书桌碎块彻底变成了碎片,既然本子的主人不想人发现这个秘密,我也没道理让以后进来的人发现书桌的秘密。将本子收起,出门,然后把刚刚撬开的锁重新锁好,静静地听了听,四下无人,很好嘛。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熟悉的痛苦感受又扑面而来了,早晨还是那样的渴望离开这里,没想到他还真是了解我,马上就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了,阳光正一点一点的从我的屋子离开,每移动一分,我的心就沉下一分,没想到,到了我们分离的时候,他竟然不愿意和我说一声再见,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和我再见?为什么,那初相见时灼热的目光,明月夜的不期而遇,花海前的无语凝望、出行遇袭的生死不弃,一切一切,都是我会错了意,是吗?如果是,那又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希望? 离开的时候,我的心是空的,我特意绕到他书房附近,却只是远远地站住了,萧声笑声这时都停了,熟悉的窗户依旧开着,只是窗口却没了那寂寞的背影,总是喜欢站在这里看他,因为透过这扇窗,可以看到他每天居住的屋子、屋子里的书桌、睡床、墙上的字画,这时床上的纱帐落下了,过去他白天很少休息,即便是午睡也不会放下纱帐,不过自从接了她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一个从来不许别人多驻足片刻的地方,如今多了一个主人;一个对任何人都是无情与冷漠的面孔,只为一个人微笑,是呀,如今偶然也会看到他的笑容,对着那个温婉的人儿的时候。只不过每次撞到他们在一起时,每次看到他专注的目光只凝视着她一个人的时候,每次听到他们琴笛呼应看着他们目光交织的时候,又有谁听到旁边一个女人心碎的声音呢?我能做的,只是悄然退开,不留下任何痕迹,心碎了,能为自己保留的,只有这一点点尊严了。 这些天,司马浩说我变了,开朗了很多,是呀,这几天,在有人的地方,我经常笑,一点小事也能让我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到眼睛里凭添了很多晶莹的东西,山庄上下都在议论着庄主要成亲的消息,这是喜事呀,当然要笑了。只有回到屋子里,每每午夜梦回,我才知道,我可以让所有的人相信我的喜悦,惟独骗不过自己的心,每天夜里,它如同刀绞般的疼痛,让我总是很想大哭,每每此时,我总是会抽出从不离身的匕首,在手臂或是腿上划下一刀,看着殷红的液体流出,这就是我的眼泪,因为哭泣的本来就是心灵。 幸好马上就要离开了,如果再多感受一些他们的幸福,我恐怕就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靠在身旁的大树干上,想着那个女子,嫉妒吧,我真的很妒忌,原本以为楚飞扬根本就不会爱任何人,原来也只是没有遇到他想要的而已,他的寂寞与忧伤,终于有人为他抚平了,只是,那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是我。不过,看着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幸福,我还是祝福他,而且这样,我更可以放心的离开了,本就没想过拥有,只是想就这样留在他身边,分担他的一切,不过杀手的宿命太沉重了,没有人知道明天生死如何,这样应该就是最好的安排吧。有一个人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即使明天就要面对死亡,我也不用害怕了,不用担心他孤单地留在这里了…… 转身离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窗口,别了,这里的一切。曾经给了我十几年灰暗生活唯一的一缕阳光,我曾经以为,只是以为吧,以为自己可以把这里当成是家,一个温暖的家,让自己不在继续飘荡,但是我错了,我终究是个没有家的人。人家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家,我也曾见过天黑时的如繁星般的点点灯火,每一点灯火,都在等待为一个晚归的人指引回家的道路吧,只是天下虽大,却没有那一点灯火,是在指引我,回家的道路…… 离开明月山庄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山里的天空总是这样的墨蓝。陪伴我的,只有点点星光,看来距离十五还远,天上露出的只是一弯新月,野兽的嚎叫在林间隐隐传来,不过我不在乎,我是杀手呀,而且还武功高强,我不招惹野兽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好怕呢,不是吗? 下山的路很难走,因为光线太暗,山峰太陡峭,人很难控制自己的速度,也很难让自己保持平衡,深一脚、浅一脚,有几次竟差点跌倒,真是有趣。奇怪的是,没想到此时,我竟然有了笑的冲动,泪水依旧在心里流淌,人却笑了…… 七、一颗飘荡心 转眼间,离开明月山庄已经很有了一段日子,分舵化整为零的消息早已通过信使的传递到达了各地,我们能与武林那些众多的所谓名门正派对抗几百年,绝对的纪律与服从是少不了的,不然又如何生存呢?命令所到之处,分舵的人立刻执行,虽然他们都算不上什么高手,但作为像我一样,从小培养起来的人选,躲避开旁人的耳目还是不成问题的,就这样,每到一处,看到的都是正当的生意还在,分舵却已是人去楼空了。 我们在各地都有生意,这样既方便掩护,又能够在没有大宗生意时保证收入,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些经营生意的人,都是当地的士绅,在自己的地方德高望重,除了庄主和少数的联系人外,绝对没有知道他们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除了经营生意、与官府打打交道外,还专门负责信息的收集,至于杀手的调派,则另有专人负责。组织严密和单线联系,是我们重要的信条。 其实我们的生意好极了,因为这年头人们都知道,所谓官字两个口,有钱有权才能赢得官司,但对于只有钱或是连钱都没有的人来说,衙门实在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地方,到处是自称青天的大老爷,但人间的恩恩怨怨从未减少过,不是吗?所以就有人拿了钱来找我们,当然,来找我们的人也不仅是这些人,还有很多武林中人和官场上的人物,为了达到目的又不想曝露身份自己冒险动手,都会来找我们,一个有体系的组织,一个只收取酬劳甚至可以不和顾主见面也不问顾主任何问题的组织,比起江湖中那些不入流的混混强太多了,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我们从来不会失手,不过每次行动的酬劳有时很高有时又很少,也算因人而异吧。惟一不明白的是,我们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我们的每次任务,都不过是应别人的要求而完成的,为什么没人去追究幕后拿钱出来的人呢? 也许是死在我们手中的属于名门正派中的伪君子太多了,也许是最近几次正道中人的围剿过后,我们的灭门报复太过残忍,但这也是生存之道呀,我们也是人,也要活着,选择这条路,走上这条路,也不是我们自己可以决定的,仅此而已了。 前几天接到明月山庄的讯息,没想到这个非常的时期,委托我们“办事”的人还是有增无减,分舵的杀手虽然分散开来各自过着和平常人无异的生活,不过一点小暗号就可以将他们重新集结,本来有他们在,有生意也用不着我的参与,不过这次不同。我们要对付是山东境内一家有很多年历史的镖局,威远镖局,按说这个行当,风光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年的事情,那有几个真正的高手愿意窝在这里一辈子替人押运物品的,不过显然,威远镖局是个例外,镖局几代当家人身手都很不凡,而且最近几十年的威望更胜从前,叱咤南北十几个省,黑白两道中人看到威远镖局的镖旗,即使是再垂涎的货物,也不敢伸手,而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名号在江湖上更是响当当的,提起霹雳手陈浩英,就连我这个一直不怎么留心江湖的人,也知道他霹雳手和飞蝗石的功夫并称双绝,是个狠角色。 不知道陈浩英得罪了什么人,对方竟出三十万两银子买他和威远镖局上下的性命,很少有大笔用钱的地方,也不知道三十万两银子究竟能做多少事情,不过,应该是很多吧,因为上头的命令是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而且强调要我亲自带领分舵的精英去执行。 这次任务我依旧习惯性地选在黄昏时分来完成,因为我很喜欢落日前那一段时光,那时侯的太阳是最美丽的,火红而不刺眼,伴着满天的晚霞,美得让人窒息,而且那美丽稍纵即逝,就如同被我们确定为目标的人的生命一样,不过人可以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也是一种幸福吧。 一如既往,在有人带队的情况下,分舵的杀手在中午集合完毕,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目标和行动的时间,只是吩咐他们就地休息。在动手之前,让自己的心平静,才是在生死对决的时候,破敌制胜的关键。一间废弃的空屋,所有的人都蒙着面,彼此不知道对方的真实面孔和身份,空气中弥漫的,是一种有点诡异的气氛。不过我们不需要认识对方,只有这样才能在出现意外时自保。分舵的杀手和山庄里的人不同,他们即使是在分舵生活的时候,也保持着各自独立的空间,基本不会不带面具就同时出现,也许没什么人认识这里的所有人,确定彼此身份的方法,是接受任务以及行动前,用一块浸了特殊药水的布擦拭一下自己的左前臂,因为每一个杀手进入分舵的时候,都会在左前臂用药水刺上了一弯新月,不过平时,这新月是不显现的,只有经过这种擦拭之后,皮肤才会显现出月图案,也才是自己人。其实任何一个组织,要想严密到不让奸细有机可乘都是很难的,我们采用的,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办法罢了。 闭目休息、吐呐,感受着屋外太阳的一点一点移动,是时候了,我睁开眼睛,旋即起身,不用招呼,所有的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没有人发问,只是无声地跟在我身后。一盏茶的功夫,我们自空屋出来,绕过了城南门,转而向西,威远镖局就在西城墙内侧。傍晚时分,城门已经关闭了,城外更是早已没有人走动,吸了口气,纵身掠起,十几丈的城墙根本难不倒我,在城墙上站定,威远镖局的镖旗迎风飞扬,镖局内炊烟袅袅,不时有人走动,最近几天他们没有出镖,所有的人都在,也许他们还在想着明天要做的事情吧,是人总是喜欢幻想未来,像是镖头就会想着有一天自己也开一家镖局,被人尊称一声总镖头,不过,这里的人,都没有明天可想像了。 在我驻足观察的同时,身后的杀手已经利用绳索翻越了城墙,无声地向着威远镖局靠了过去,这次不用我率先出手,倒是乐得作壁上观一会。分舵的人看起来训练得非常不错,虽然彼此不认识,但配合却很默契,他们同时从威远镖局的四方杀入,还留下了看守大门的人,片刻间,刚刚还一片宁静的宅院,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镖局的人也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身手不弱,不过实话说,威远镖局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猝然受到袭击,才发现院子里的兵器如今都只是摆设了,大多不能伤敌。而在家里还拎着刀剑乱晃的人几乎没有,所以面对我们高举的屠刀,他们赤手空拳,伤亡就太大了。 站在高处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清楚的看到各个角落局势发生的变化,杀声起了片刻,中间主屋里就冲出了几个人,当先紫红脸膛的正是霹雳手陈浩英。其实我还可以在呆上一会,不过,不知道对手深浅如何,何况在城里动手,时间拖久了容易惊动官府,所以,我决定速战速决。 脚下轻点城墙,人已在半空中,迎风而下,任衣裙在风中舞动,这样的感觉真舒服,飞掠的过程中,已经看见有人跑到了镖局墙下,想来是准备求救的,不过遇到了我,衣袖一拂,暗器破空,那人也就只能留在墙下了。 陈浩英正准备到后面去,因为家里眷属都住在后院吧,想去保护他们,不过我的翩然而至,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后面哭喊声也起来了,看来分舵的人已经到了,陈浩英恐怕也知道来不及了,两眼血红、死盯了我几眼才嘶声问道:“不知道阁下是那条道上的,陈某究竟与阁下结了什么仇怨,要连累我一家大小?” 我不觉摇了摇头,陈浩英也英雄了这么多年了,生死关头,还是难免落俗,要知道为什么,其实这世上的事情那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总之,有今天的果,不过是他过去的因罢了,以我看来,他的儿子就比他更有气概,因为在陈浩英嘶声发问的同时,那个年轻人已经拔出刀向我砍了过来。 第一招我轻轻闪过了,他气概不错,不过还不配和我交手,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陈浩英,没想到这个人还挺顽固的,仍旧坚持问我:“为什么要袭击我们?”看来要是我不回答,他死都不会甘心。正准备告诉他我也不知道的时候,那年轻人的第二招又到了,我依旧闪过,在这个空挡,儿子冲着父亲大喊:“爹,你快到后面去救母亲,这里有我挡着!” 看来我不还手,他们还以为自己真的能够挡住我呢,听了儿子的话,陈浩英有点如梦初醒一般,向我虚发一掌就准备冲到后院,不过他快我更快,闪过第三刀之后,我的剑已然出壳,在空中划过了,落日的余辉让它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分花拂柳,虽然是一招,目标却是两个人。陈浩英的阅历不错,只是一招,他就知道今天自己的结局了,猛的连发了两掌,他的霹雳手在江湖驰名已久,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这两掌劈出,劲风袭人,竟然硬接了我的剑气,看来这一次不算白走,能遇到一个高手,也是平生值得快慰的事情。 见自己的霹雳手避退了我的剑气,陈浩英对还准备上前帮手的儿子大喝:傻小子,还不快走!那少年反而愣住了,不明白父亲明明占了上风,为什么还要他逃走,这就是名门之后的悲哀呀,永远也不会明白一山还比一山高的道理。 其实此时想走,已经迟了,因为我的第二剑已经到了陈浩英眼前,迅如惊雷,陈浩英本能的向左退步,准备出掌击我左侧漏出的防守空位,不过他不知道,这一剑看起来风雷万钧,其实却是虚招,在他向左移动的同时,我的剑转而由左向右平推,这样一来,就等于他自己撞到了我的剑上。陈浩英的反应也不错,在间不容发的空隙里,竟然一个翻身,从我的剑势上翻了过去,是一个险招,不过有效。 只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旁观的人却没发现其中的微妙,都以为陈浩英一定伤在我的剑下,骨肉连心,陈浩英的儿子已经率先冲了上来,我一招不中,此时旋身换招,那小子竟然就迎上了我自空中发出的一剑上…… 陈浩英疯了一般的冲了上来,本来他可以多接我几招的,不过他的心乱了,掌法虽然可以碎石裂碑,但破绽太多了。 日落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就结束了,陈浩英趴在儿子身边,分舵的人在清点这里的人数,和我们得到的资料一样,没有人逃走,也许打斗声惊动了四邻吧,不过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我们从镖局离开的时候,这里周围竟然没有人家点灯,紧闭的大门,就是一颗颗比杀手还冷漠的心吧。 事情结束了,我也重新开始自己漫无目的的旅程,有时候也难免会想,如果在我们杀人的时候,有人报官,为了不和官府正面冲突,我们会不会退走?不过这种事情从来没遇到过,就到时候再说吧。 从山庄陆续传来了一些消息,最近风声如此之紧,我们依旧做了几桩很大的买卖,我负责的是其中之一,都是震惊江湖的大事件,而诸葛翱翔甚至带人袭击了六大派组织出来调查这些血案的人马,我们的人有几个受了重伤,六大派的几十名弟子全部丧命。看来江湖这场腥风血雨,已经无可避免了,只是,楚飞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如果说师傅和楚飞扬相比较,也许他们父子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师傅办事沉稳,希望能与其他门派共存,而楚飞扬野心极大,希望我们能不再过如此不能见光的生活,只是究竟结果如何,却没有人能够预料,对正道各派的一味回避,让我们一直隐身暗处,稍不小心就是一场杀戮;现在准备正面冲突,结果还在未知…… 一点一点,我居然来到了江南,盛夏的江南,实在是非常的炎热,这几天的白天,我一般只是窝在客栈里读书,已经收到了消息,分舵的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少主命令我们就地待命,我正好在一个非常普通的、依山的小镇里,傍晚时分,或是在熙熙攘攘的街市里逛逛,或是在山间散步,都是一件乐事,也许,这是很久以来,我的心最平静的时候,虽然依旧没有一个家,虽然说不清的痛苦依旧在心头盘旋不去,但这个呼吸平缓的江南小镇,让我有了一种被包容的感觉,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我的过去,我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这日子只有一个月甚至是几天也好。 一颗飘飘荡荡,毫无依靠的心,就这样的,慢慢向着岸边靠拢…… 江南的山间,最多的是各种野果,不全是可以吃的,但颜色艳丽,远看或是近看都那么的美丽,加上山间的野花、灵活的野兔、嘹亮的山歌,一切的一切都很让人着迷,虽然没有七情六欲是一个杀手的保命符,但人的天性却依旧,在一个纯粹自然的环境中,本性是不受控制的被表现了出来。 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那么我好想继续这样的生活,只是我却忘记了,这样的生活早已不再属于我了。有一天在山上漫步,砍柴归来的孩子一个个从身边经过,这是虽然苦却纯真的童年,看着他们蹦蹦跳跳,听着他们哼着的山歌,我只能羡慕着,一时有点痴了……一个孩子的尖叫声唤醒了恍惚中的我,一条剧毒的蛇从草丛中窜出,一口咬住了冲到我旁边的孩子,如果不是他发现了毒蛇,也许这样恍惚的我,是很难逃过了,只是孩子的叫声也惊动了蛇,结果为自己招来了祸端。来不及细想,手中的银针已经精准地射中了伤了人准备逃窜的毒蛇,但那个孩子还是倒下了,连忙点住了孩子腿上的几个大穴,这样可以阻止毒气继续上升,扯开伤口附近的衣服,这蛇真可怕,前后不过是个瞬间,孩子的小腿已经肿胀。毒蛇出没的地方,七步之内必有解毒的药草,放下孩子,我开始四处的寻找,很快,在一棵大树下,我发现了一株与其他的野草稍有区别的带点紫色斑点的小草,我知道,这孩子命不该绝。 八.温暖的炉火 孩子再次醒来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本来毒虽然解了,但毒气在体内至少还要折磨他几天,但是这伤是为我而受,于是我拿出了自己配置的丹药,又帮他用内力驱毒,可笑的是,平时拿剑杀人的时候挥洒自如的我,如今救起人来,竟是这样的手忙脚乱。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个孩子,因为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救人的概念。从小到大,我自己也只被救过一次,结果却陪上了一生,不过那一次我并不后悔,与其被奶娘夫妇折磨,最后被买到什么青楼楚馆去受尽欺凌,我倒宁愿这样,虽然依旧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过,可以快意恩仇、凭着手中长剑掌握自己甚至很多人的生死,这样的人生,来得有尊严的多了。 折腾到天快黑的时候,孩子醒了。他也是上山来砍柴的,家住在山下,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算救了他一命,反正这孩子认定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非拉着我要一起回家,很久没有人这样拉着我的手了,上次是什么时候,我真的都已经记不得了,看我站着不动,孩子抬起头,问我:“姐姐,你就去我家看看吧,我娘一定会很感激你的,去吧,好么?”那纯净的眼神,一时让人忘记了很多的事情,不知不觉间,我跟着孩子来到了小镇边的一户普通的农舍。 后来我知道了小孩名叫锁儿,锁儿的命很苦,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父亲上山打猎结果遇到了猛兽尸骨无存,锁儿娘生下他后,就一直靠着织布、替人帮佣养大他,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妇人了,只是生活的操劳让她看起来实在是比实际的年龄大很多。在锁儿家,我看到了他们的晚餐,一锅看不清是什么、黑糊糊的菜汤,还有几块一碰就掉渣的糠菜窝窝,但是一如锁儿所言,锁儿的娘还是热情的招呼我,留我吃饭,小心的捧上了那几块窝窝。我很想推却,很想告诉他们,这样的东西我不知道能不能吃,但是我的目光一接触到这对母子那纯真的如同清泉水一样的眼眸时,这话就说不出口了。 那天后,我和锁儿母子日渐熟悉起来,每天和锁儿一起到山上,我冥思他嬉戏,再一起砍柴,偶尔我会打点野味,但这要尽量避开锁儿,而且不经常,因为我不想他们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锁儿的娘听说我一个人住在客栈,就坚持说一个年轻女孩,住在那种地方时间久了不好,经不住他们的请求,我搬到了锁儿的家,虽然这座房子几乎是破旧不堪了,但每天夜晚,就着灶火,一边烤着红薯一边看锁儿娘缝补衣衫的生活,却终于给了我家的感觉,偶然的迟归,在远处看到锁儿家小院里点点的灯火,锁儿娘亲在院门口担心的眺望,竟然也会觉得眼睛湿润,终于也有了一盏为我指引回家道路的灯光。忽然明白了,原来,家是不需要雕梁画栋的,不要成群的奴婢,只要有娘,有亲人,有灶火和炊烟,有……温情,这已经足够了,就是这样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明月山庄没有任何新的指示到达,我也乐得窝在这里,过几天自己梦想中的生活,江湖在这样的平淡中,也似乎距离我越来越遥远,过去午夜梦回,血腥的杀戮场面经常让我难受得不能呼吸,最近就很少在梦中出现这样的场景了。我觉得很幸福,虽然每天吃青菜吃的眼睛都有点绿了,因为我偶尔打回的野味几乎全部被用来换粮食了,但是,真的很幸福。 这天吃过了红薯和菜汤,白天和我一起在山上呆了大半天的锁儿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他的娘亲照旧就着豆大的灯光纺着线,我真的很想帮她做些什么,可她坚决不收我的银子,而对于纺线织布这类的活计,我只会越帮越忙,只能坐在一边和她聊上几句,昏黄的光线,规律的吱吱声,很快就让我觉得渴睡,赶紧回到自己的屋子,先睡一会好了。 不知怎么,很久没有出现的楚飞扬今天来到了我的梦中。四周到处都是浓雾,不知道究竟身处何处,却清楚的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我不停的追寻着声音奔跑,但是却看不到任何人。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对和蔼的夫妇,他们边呼唤着我的名字,边向我伸出双手,不知为什么,我就知道那呼唤我的人是久违了的父母,我流着泪扑了过去,他们却不见了。我忽然好害怕,为什么他们又一次放开了我的手?为什么他们不肯等等我,让我看清楚他们的样子,连他们的样子都不知道,天下这么大,我要去那里找他们呢?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去了,天上有很明亮很明亮的月光,我竟然又回到了明月山庄,站在了楚飞扬的窗外,他的那扇窗户开着,他斜依在窗前,大口喝着酒,留给我的依旧是一个身影,只是,那身影为什么比从前更显得孤寂和痛苦呢?他找到了他想保护、想爱的人,难道不应该很幸福吗?是了,我这是在梦中,我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去,要不是做梦,我怎么会走到了他的窗前,依然没有惊动他呢?转身,准备离开,为什么我的脚步这么沉重呢?每迈出一步,都好象有千斤重一般,为什么,我会觉得,楚飞扬这时已经转过了身,正在牢牢的盯着我的身影,就像过去我看他的时候一样,不,那感觉又不一样,目光中有怜惜、有不舍、有矛盾,更深的痛楚,那目光犹如一团火一样,灼得我很痛、很痛…… 忽然惊醒,透过窗口看了看,月刚过中天,锁儿的娘亲也睡了,屋子里一片寂静,我却再没了睡意,不过依旧选择躺着,今夜的梦很奇怪,特别是楚飞扬,他给我的感觉从来没如此真实过,我转身时,那痛苦又不舍的目光,感觉好象真实的发生着一样,只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转眼就到了初秋,这一天我和锁儿很早上山,这个季节,很多野果成熟,锁儿说要多采一点,而我也想打点野味,风干后让锁儿和他娘好好过个冬天,看着锁儿爬上一棵不太高的树,嘱咐他有事情就大叫,然后我就开始在附近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小兽会自投罗网,不知不觉就走远了一点,应该说运气还真是不错,一会就抓了两只野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远处似乎有衣带迎风飘过的感觉,但是小镇上我住了很久了,从来就没发觉有会什么武功的人,肯定是错觉了。 又走了一会,身后林中忽然有几只飞鸟掠起,我就觉得很不对头,如果树林里只有我和锁儿两个人的话,如果锁儿没有乱动依旧在树上的话,为什么这些鸟会无缘无故的受惊仓皇飞起?迅速回身,刚才分开时的那棵树上,那里还有灵巧的锁儿,有的只是空空荡荡的树干,锁儿虽然灵巧,但他没有武功根底,下树时不可能无声无息,而且一个采了满兜子果实的孩子下树,树下不可能毫无痕迹,最重要的是,在树下,我发现,这里根本就只有锁儿上树前留下的鞋印。 返回小镇时,我已经顾不得掩饰自己的武功了,是我太疏忽了,还是安逸的生活过的太久,让我的江湖经验一并消失了,锁儿在我的眼皮底下消失,我竟然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如果锁儿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该怎么办? 远远地,炊烟升起的地方就是锁儿的家了,宁静依旧笼罩着周围的一切,我忽然想,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了,根本就没有事情发生,只是锁儿和我在玩笑,一个灵活的孩子,要在树上找个藏身的地方应该就不是很难的,推门进院,锁儿的娘正坐在灶前,灶上的火苗窜着,快到中午了,每天这个时候,她都这样的在灶前,为我和锁儿准备午饭,我果然是紧张地过了头,竟然把锁儿一个人留在了林中,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于是,我转身,准备回山上去找那个还躲猫猫的孩子. 跨出院门的一刻,我忽然停住了,进来出去,锁儿的娘没有反应,而且,这院落寂静得离谱,竟然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再闪身,我已经到了屋门口,锁儿的娘侧身坐着,没有动过丝毫,泪水几乎要流出了,在这里,我可以肯定,屋子里,已经没有了活人存在的感觉,没有呼吸,没有……生命。仔细地检查了屋子四处,我小心地进入,没有埋伏,也没有陷阱,锁儿娘是被人点住了死穴瞬间致命的,所以从外表看来,她似乎仍然在灶前忙碌着,只有解开她的衣物,穴道上的一抹淡青色能告诉我答案,动手的人是一流的内家高手,但是这样对付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实在是太残忍了。这对母子从来就是凡事隐忍的,没有对头更不用说这样武功高强的仇家了,惟一的解释就是,是我连累了他们。但是锁儿去了那里? 不知为什么还会回到那片树林里,总是觉得锁儿依旧在那里,果然,在那棵果树上,我看到了锁儿,趴在树上,似乎仍旧在玩耍,只是没有呼吸的声音,奇怪的是,周围依旧没有埋伏,没有陷阱,也许他们知道这些对我没什么作用吧,锁儿的身上同样没有伤口,只是一处致命的穴道上留下了淡青的颜色,同一个人干的,也许是同一伙人吧,但是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不是我才是杀手吗?不是我才是江湖上很多人要除之而后快的坏人吗?我都不忍去伤害的人,又有谁会下这样的毒手呢? 九、厉家的毒药 抱着锁儿站在树下,我忽然觉得有一点恍惚的感觉,周围的东西似乎在旋转,胸口也非常的闷,中毒,这个词划过脑海时,我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我中毒了,只是,这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生的事情呢?我一直很小心,一直,低头再看锁儿,奇怪,锁儿的衣服上怎么有一层薄薄的尘呢?锁儿娘身上似乎也有,是了,这就是我中毒的原因了,我早该防备的,据说星宿海厉家有一种毒药,叫做雨后青,是两种原本没有毒的物质放在一起时自然生成的毒素,由于是两种单独存在时无毒的药材,所以只遇到一种时,人不会察觉,但一旦同时碰到了两种,就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毒发,锁儿和他娘身上,就被人分别放置了这两种东西,下毒的人一早就算准了,他们死了,我会检查他们的死因,会接触他们的身体,所以就会中毒。 一阵眩晕袭来,我倒在了树下……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树林中有了响动,十几个手执利刃的人从四面向萧子君围了过来,当他们确定扑倒在地上的人毫无知觉时,终于,一个人忍不住笑了:“明月山庄的人,好大的名头,其实也不过如此,到了咱们的手中,不还是乖乖的,让她生就生,让她死就死。” “师兄说的是呀,这次咱们在师叔的带领下,将这个女魔头擒下,掌门师伯一定会夸奖我们的,再从她身上找出明月山庄的位置,那将来剿灭那伙妖人,咱们青城派可是立了头功的呀。”又一个人说道。 “欧阳兄此言差矣,这女魔头在方家曾经一夜杀了江南上百武林中人,这次要不是有人知会咱们这魔女的消息,又提供了这么一个利用雨后青的主意,让咱们去星宿海请厉先生出山,她那可能束手就擒?想来,如果没有厉先生肯帮忙,咱兄弟就只能铤而走险,和这魔女拼了,到时候搞不好,是我们丢了性命也未可知呀,所以要我说,这头功还是要给厉先生才对。” 被称为厉先生的人这时才开口,“刘兄过奖了,厉某可实在不敢居功,这次事情办得实在是太顺利了,本来想将雨后青干脆放在那死了的村妇身上,没想到跟着刚刚那个蒙面人,又找到了树上这个小鬼,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这魔女着了道,说起来,那个蒙面人,不知究竟是那一派的高手,咱们几个追了他那么久,他竟然能始终和咱们保持着那样的距离,既不索性甩开咱们,又不肯停下来,倒也奇了,想来是不想和咱们分这功劳吧,只是咱们放置好雨后青后,为什么他又回来,硬是引着咱们在这山里跑了那么久呢?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事情成功实在青城派的诸位英雄鼎立,不怕为此得罪了明月山庄招引祸端,这魔女才会被擒,厉某实在是钦佩万分哪,所以要我说,这头功实在应该属于在场每一位才是。”看着周围的众人露出满意的表情,厉先生才又说,“我们还是赶快动手,先挑断这魔女的手脚筋再说,这样路上才能安枕无忧,即使有个什么,明月山庄救回去的也只是一个废人。” 话音未落,哪个姓欧阳的已经长剑一探,迫不及待的出手了,同行的诸人中就有人说,欧阳师兄怎这样心急,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从此成了废人……奇怪的是,那姓欧阳的小子,剑到中途,竟然脚下不稳,忽然栽倒,而原本趴在地上的人却冷然地站在众人面前。 不知是谁最先出招,瞬间,十几把刀剑已经奔着我的要害招呼了过来,其实刚刚我并不是毒发昏倒,虽然我距离那种情况也没有多远了,但是我依旧清醒,虽然这毒很厉害,但在一个杀手的成长过程中,每天试各种毒的药性,也是我的必修功课,所以,对于毒的抵御,我强过一般人。而在这种敌暗我明,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保存实力,争取时间非常的重要,所以,我假装昏倒,闭住呼吸,暗运真气,暂时将毒压住,但,这不能持久,我必须速战速决,然后找个地方疗伤,其实我等这个出手的机会已经有一会了,只是当他们都不动时,我找不出他们这个圆阵的破绽,但现在,我能控制住毒性的时间却也不多了。 强迫自己凝聚心神,几招下来,我已经发现,这里面的人以青城派那个师叔为最高,其他人则依靠圆阵互为补充前后牵制我,至于那个厉先生看起来对星宿海厉家的功夫学得不怎么到家,不过武功虽然弱了些,但厉家的毒药却不得不防,惟一好在大家缠斗,如此近的距离,要顾及同伴,他的毒药也不容易施展。 机会只有一个,而且稍纵即逝,在漫天剑光中,我硬生生地冲到了一个青城派弟子面前,流云飞袖卷开了左右刺来的利剑,大半的内力分去压制毒性,飞袖就很难控制那些剑,衣衫破裂的声音我不去听,剑尖划开肌肉的痛楚也实在算不了什么,我的手已经飞快地挟制了他的脉门,轻轻一带,我们已经换过了位置,而他,已经迎向了同门的利刃。在那一刻之前,我以为他们会有所顾及,没想到的确有几把剑停住了,但那师叔的剑却透胸而过,几乎连站在那弟子身后的我一并伤了,这就是正派的同门之义了,我一阵冷笑,心中杀意顿生,手中的剑不再迟疑,这些人,该死。虽然我只剩下不到三成的内力,虽然我已经受了伤,但为了无辜枉死的锁儿母子,为了我不至于死在这些人渣手中,我必须杀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中的长剑如暴风骤雨般幻化成了万千剑影,眼前晃动的是一张张溅满血污、目露惊恐的面容,现在才知道恐怖,已经太迟了。 他们的估计没有错,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但他们还是高估了自己,以为有了厉家独步武林的毒药就能成就奇功一件,结果,不过是自己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而已。结束了,当树林又一次恢复平静的时候,我踉跄着离开,毒加上外伤,但我必须离开,而且要尽力走得远一点…… 十、一条寂寞路 离开几乎消耗尽了我残存的体力,所幸最近的一段日子,这附近的山头我几乎都走遍了,出于一种本能,几处能藏身的地方,我都留意过。全凭着一股意志,找到了其中一个被山涧水掩藏得很好的山洞,开始疗伤。 其实也没受什么严重的伤,我的不适主要是中毒,不过如果我是厉家的人,要对付一个很不容易对付的人,准备用毒药的话,我一定不会把解药随身携带,要么不用,要么就该有玉石俱焚的决心。不幸的是那个姓厉的明显没有如此的觉悟,在他的身上,我没费力气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顺便还收获了不少厉家的毒药和解药,还别说,自从百余年前,厉家夺取了七阴教的《百毒秘本》之后,用毒、解毒的手段果然一日千里。吞下解药后心情梢宽,不过中毒后的一战还是消耗了我太多的体力,我需要休息。 一觉醒来,已经是隔天的中午了,既然行踪暴露,这里自然不能再停留,不过想到了锁儿母子,回小镇一趟还是必然的。锁儿娘已经被邻居发现了,官府封锁了现场,不过穷人的命在官府眼中原本微不足道,我托了位相识的邻居,花了几两银子,衙役就允许我带走了她。在向阳的一块山坡上,锁儿母子安静地躺在那里,惟一陪伴他们的是我心中久违的泪水,这是我和锁儿巧遇的地方,如果不是遇到我,他们母子依旧可以相依为命的生活吧,锁儿会长大、娶亲、生子,锁儿那么聪明,说不定还会读书,将来考取个功名…… 忽然觉得命运是如此爱捉弄人,难道锁儿母子收留我,为的只是被我连累,枉送性命吗?这是他们的命运还是我的命运?杀手该无情,但是我一再的违反,一再的动情,这是我的惩罚吗?我爱的人要离开我,我想要的生活永远得不到,越是反抗越是会伤害身边无辜的人? 过去的一段日子,我常常会想,如果能这样的远离江湖和杀戮,是不是也是一个好的结局,现在看来,这不过是自己一相情愿的梦罢了。是梦就总有醒的时候,执意的沉迷,就要付出血的代价,即使不是自己的血,即使只是周遭萍水相逢的普通人的血,也不是我想看到的。一个人的幸福,原就不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下,这一次,我的错误不可原谅,只是,我还能为这对母子做些什么呢?找一块好的墓地,多烧些元宝蜡烛,这只是安慰自己而已,对于失去了生命的人,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山中生活的岁月,无意中听在说,人是会不断的经历轮回的,曾经认为,一个人既然对前世都毫无记忆,又凭什么去期待来生呢?不过这一刻,在锁儿母子的墓前,我真的很期待,期待着每个生命的轮回,让恩怨情仇能够有欠有还,这一世,我欠下他们母子的,希望可以有机会回报或是偿还…… 静静地抱膝坐在墓前,午后的山林一片寂静,一种孤独的感觉在瞬间笼罩天地,前尘往事、江湖仇杀、那给我温暖的炉火,一幕幕闪过,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是了,是一件想起来最让人觉得可怕的事情,就是我的行踪,我从来没有要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不过江湖之中,见过我真面目的人没有几个,而且毫无例外的都被解决了,这也就是说明,如果我的身份曝露了,江湖之中有一些人知道了我的庐山真面目,甚至轻易的知道了我的所在,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我被什么人出卖了。那些青城弟子不是也说有人知会他们我的行踪,还为他们出了用毒这样的主意,当时我虽然正在用内力全力对抗毒素,却也没错过他们的任何一句话。回想起来,应该是有什么人在他们之前已经到了这个小镇,还在我离开锁儿家的时候,抢先下手杀了锁儿的娘亲,然后又引导着青城派那些人分别下毒,这样想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在锁儿母子身上发现的致命伤是一流的内家高手造成的,而真正和青城派包括那个厉家人动手时,却觉得这些人功夫不错,但以内功论,却还不是什么入流的角色了。 看来那个一直引导着事情发生的蒙面人还真是很了解我,知道我们这行,平时的警觉性要高于其他人,二、三流的江湖人物不可能在我附近完成这样的投毒计划,所以不惜亲自动手,先杀死锁儿娘,让那些家伙放置毒药,然后杀死锁儿,藏起他的尸体,引我离开,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能引着那些急于马上杀死我的人在山上找到锁儿、投毒,然后带着他们兜圈子,这份轻功,只怕我也是望尘莫及的。这样一来,我在发现锁儿娘和锁儿的地方,没有发现埋伏,就会放松警惕,中毒的机率就会高些。我一旦中毒,在短时间内也不会丧失还手能力,所以他引着那些人走得尽量远一点,这样往返时间一长,我自然会逐渐失去反抗的能力,那些人杀死我的几率也就更高了,想法很周详了,而且这个人非常了解我们的生活习惯,知道我们中毒之后为了保存实力,在没杀死投毒人之前,是不会四处乱跑的,所以即使没人在附近监视,也不怕失去我的踪迹。 我惟一没有想通的就是,为什么这个人不亲自出手,如果他亲自出手,在我中毒受伤的情况下,取我的性命不是很容易吗?其实面对这样高手,即使光明正大的对决,我的胜算也不大,为什么这个人却始终没有露面呢?他做事藏头露尾,分明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份,难道他在存心掩饰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觉得这个人就在明月山庄中,有很高的地位,甚至是我认识的人,否则,现在我并没有执行什么任务,在小镇留心隐藏,惟一的一次对外联络是通过暗语用特殊的途径直接传递给山庄的,我的所在又怎么会被发现?而且,为什么他能如此轻易的判断我的行为,却又始终没有在我面前现身? 还有就是,如果我受到了袭击,那么像我一样出来的其他人呢?他们也被袭击了吗?还是他们中,就有人是这次袭击的主谋?只是如果是他们的话,为什么还会让我活着?那个人已经算好了事情的大部分,而且也一直呆在附近,没道理不看完结局就离开?以当时的状况看,就是三流的江湖人物也足以对付我,为什么他反而没有动手?这不符合逻辑呀? 想着蒙面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世界变得更加冷漠了,有机会了解我、知道我行踪的人太少了,几乎都是天山上一起患难扶持的伙伴,我们的信任是鲜血跟生命的托付,如今,他们也不能信任了吗?那么苍茫大地,又有谁值得信赖呢? 主人很久前说过的话又在脑中回荡,“成为一个顶尖杀手的路,注定了寂寞,所以,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那不一定是真相。” 只是,如果我们这些人中,一定有一个出卖大家的人,那么是谁呢?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十一、斗酒当自醉 不知道该怎么说小镇上发生的一切,如果这个出卖了我的人掌握着我们的信息通道的某一个环节的话,我说出自己的怀疑,恐怕只会引来更多的杀戮和不必要的麻烦,反正这次有惊无险,反正即使再遇到差不多的情况我也能够应付,反正即使回报,最多也不过是让我换个地方呆着或是回到山庄去,而且如果是让我回到山庄的话,还不如呆在外面心情畅快。所以,我选择只是回报我在小镇呆腻了准备换个地方呆着,而咽下了这里的情况和自己的猜测。同时传递回去的消息是,我,去姑苏了。 第二次来到姑苏,心情比起上次来执行任务更加灰暗,上次来的时候,心里只是想着为分舵的兄弟讨个公道,虽然杀手的宿命是血腥,但还有一种属于兄弟的情谊在心中;而这次来,心里挥之不去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人在被自己信赖的人背叛之下,即使这种背叛并不十分肯定,心里也总是有阴影吧。不过即使这样,我依旧不能不惊叹这里的宁静,古老的石桥,桥下清澈的流水,岸边古朴的人家,小河边女孩洗衣时留下的笑声,一切的一切,宁静又美丽。 想着大隐隐于市,既然深居简出的窝在一个那样的小镇依旧躲不开宿命中的江湖,我也索性不再躲避了,找了城里最好的一家客栈住下,不过单身女子,一个人在客栈逗留,总是会引来众多不必要的侧目和麻烦,所以,在进城之前,我换了身男装,好在自己也没有耳洞,不知是小的时候没穿,或是流离的成长中消失了,总之,是减少了穿帮的可能性。选了一身领子很高的衣服,没有喉结的问题应该也可以掩饰,加上江南仕子本就文弱,走在街上,应该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人吧。 在客栈一个安静的小跨院里安顿好自己,还没到午饭时间,随手从包袱里翻出一本书来,没翻几页,终究是觉得有点闷闷的,索性决定出去逛逛。重又整理了一下衣衫,确定没有什么纰漏后,也就坦然地走在大街上,不过出门没多久,我还是发现事实和想象多少还是有一点出入,很多人在看我,开始还以为自己如此轻易就被识破了女儿家的身份,有点懊恼地想着回去要好好跟司马浩学一下易容,后来才发觉,其实还是这张脸惹的事情,因为看我的绝大多数是女人,很年轻的女人,迎上我的目光就会变得面红耳赤,慌乱的四处张望,或是假装根本没有在看我,不过,随着我的脚步在移动,那些目光也在一点点的移动着,我忽然停住回头,街上就多了好些俏脸红红、东张西望、在摊床前心不在焉看着东西的少女。很久没有这种想笑的感觉了,原来所谓的少女情怀总是诗便是如此,看到了一个俊秀的少年,即使知道彼此的人生根本没有交汇的可能,依然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幻想一下自己将来的良人也能这样的引人注目,无关风月,却最是动人。人总是会欣赏美丽的一切,其实不只街上的少女,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江南的仕子风雅俊秀者不少,江南的少女更是清雅悠然,沿途遇到了,也会多看几眼,虽然接收回来的,是羞涩的目光居多,不过一不小心,也会招来几道莫名或怒视的目光,都是拜这身男装所赐,看来要收敛一下目光,免得让人觉得孟浪才行才行。不过假如那些女孩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郎原本和她们一样时,不知又做何感想,只怕到时候迎接我的不是什么木瓜、美玉,而是鸡蛋和烂柿子吧。 有了这样一点小小的恶作剧的感觉,心情竟然好了很多,也许找个地方喝上两杯会更畅快,放眼一看,前面的街口处酒旗飘飘,店面应该不小,人在想喝酒的时候马上就能找到酒,又是一件快意平生的事情,且就去放怀一醉好了。 加快脚步,转眼酒家就到了眼前,刚过午,已经不是吃饭的时候了,几个店小二儿正在一楼抹着看起来已经很干净的桌子,老板则在柜上打着算盘,看到有客人进来,齐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所谓远敬衣裳近敬财,看见进店的人衣衫光鲜,估计不会吝惜酒菜和赏钱,忙都迎了上来。 “客官,我们这里有二楼的雅座,可以看到街上的风光,又干净又雅致,您楼上请!”很好,不用我问,已经为我介绍了不错的位置,于是微微点点头,跟着一个小二儿上到了二楼。和很多大的酒家一样,这里的二楼不仅光线明亮,而且临窗设有桌子,方便客人一边小酌,一边看点街景。目光一扫,我已经为自己选好了一处临窗的座位,径直走了过去。 “客官,您老是要喝酒吗?那可是来对了地方,别的不敢说,但说到酒,我们这里认第二,恐怕这姑苏城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我们这上等的女儿红是最出名的,要不要来点尝尝?” 说实话,我曾经是喜欢更烈的酒的,这是山中岁月养成的习惯,烈酒对我们来说,其实是有很多好处的,在没什么酒量的时候,烈酒很容易让人的神经麻醉,这样与野兽搏斗留下的伤痕就不那么疼痛钻心了。而习惯了烈酒的人,就不会轻易醉倒,当受到来自外界的对神经方面的干扰时,抵抗能力也就更强了。所以主人从来不限制我们喝酒,一个很容易醉的人是没有资格在明月山庄存活的,不敢说千杯不醉,因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这样的人,不过喝三五斤烈酒而不动声色,还是可以做到的。时间久了,也渐渐明白,酒量是喝出来的固然是一个道理,然而我们不会醉倒,最重要的是,我们无欲无情。 对于一个无欲无情的人来说,这个世上的一切,在眼中看来,都没有特别的意义,不会为什么事情而心动,酒和水就变得没什么分别了,所以可以不醉。不过一个人一旦心中有了感情,周遭纠缠的一切也就变得千丝万屡,斩不断、理还乱,喝酒的时候,想得太多,醉的也就太快了。 我这些年来,只醉过一次,为了一个人,不过这样也就足够了,原来酒是不能消愁的,当你的身体和神经都麻痹的时候,心却更加的痛了,和野兽造成的伤痕不同,那种痛楚,就像心房里,□了一根细钢针一般,一阵阵,慢慢地撕磨着,让人很想大叫,又失去了开口的能力,这样的感觉,我不想再次尝试了。 点了一壶上等女儿红,酒香而不烈,很适合此时品尝。女儿红最早是江南人家在女儿出生时埋在树下的酒,要等到女孩长大出嫁的时候才取出当作嫁妆,现在女儿红当然是在江南的任何酒家都能买到了,不过百姓人家这种在女孩出生时于树下埋酒的习惯依旧。忽然想到,从当年主人发现我的地方看,我说不定也生在江南,不知道父母是不是也为我埋下了一坛酒,只是恐怕,这一生,我是没有一坛上好女儿红当嫁妆的…… 想得太远也太多了,如此下去,只怕这清淡的女儿红也足以让我醉倒了。 自嘲的笑了笑,随手又给自己满上,想着就这么在这里消磨一个下午,应该也是不错的打算,反正原本也没什么特别的去处,加上天气虽然入秋,白天依旧炎热,一动不如一静。 点好的小菜陆续上来了,看我没有多说话的意思,小二很识趣地远远走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对着窗外的街道发呆,酒家所在的地方其实也是满热闹的地方,每走几步,就有不同的商贩,从水果蔬菜到胭脂钗环,该有的几乎都有,不过因为下午格外炎热的关系,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商贩也懒得费力吆喝,整条街就显得格外的安静。一个人自酌自饮,没什么外来的干扰,看来这个下午还不错…… 也不知过了多久,摇了摇手边的青瓷小壶,酒已所剩无几,上等的女儿红果然不同,浓香之余,酒劲却几乎没有,虽然也知道自己是那种不知何时就会陷入打杀之中的人,不过喝酒时意犹未尽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人在江湖本来身不由己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了,如果连多喝两杯的愿望也不能被满足,那人生又有什么乐趣呢?想到这里,我转身冲小二儿招手,正想着让他再上一壶女儿红时,一阵女人的嘶喊和男子的叫骂声夹杂着冲入了耳中。窗外的街上不知怎的,就涌出了一群前后撕扯的人群,安静的窗外转眼就恢复成了闹市,看来一个斗酒自醉的下午,也不能清净的过完了。 十二、风轻轻吹过 别人的事情我从来不感兴趣,既然我要的清净被打破了,这里也不必多做停留,唤来小二,随手扔下一锭银子,总有十两吧,不过钱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概念,告诉小二儿多余的就给他了。 正准备起身,街上那群人竟已拉拉扯扯地到了酒家门前,我皱了皱眉,看来今天这出戏码,还是非看不可了,只好耐住性子,且看这群人,能玩出什么花样吧。 看戏还是该居高临下,这样才不会漏掉情节和该出场的人物,只看了几眼,大概的情节就可以猜想出来了,嘶声哭喊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也不过二十出头吧,虽然穿的是粗布衣衫,不过看得出还是很有些姿色的。叫骂的男人一共有两个,一色的短打扮,黑背心之外,露出纠结的肌肉,武功不见得高明,不过练过是肯定了。他们中的一个人用力拖着那妇人向前走,后面的一个在和一对父子纠缠,看来那父子已经遍体鳞伤了,只是仍不肯放手。 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小二不住摇头叹气,也不用我多问,就自顾自的在我身边小声的叨咕了起来。和我想的差不多,这楼下的妇人搬来此地的时间不长,不过有姿色却是附近出了名的,相公是个败家子,据说原来也颇有些钱,不过由于嗜赌,败光了,从前也是因为有人垂涎这妇人的姿色,才被迫抛弃原本的家宅,搬到这姑苏城里的,没想到的是,来这里没多久,男人的赌瘾发作,竟在本地恶霸九头狮子的赌坊欠债。如今遇到的情形,就是九头狮子的打手在收帐,九头狮子和其他男人一样,惦记着败家子的美女老婆,如今没有钱,家里的漂亮女人自然要用来还本付息了。 小二摇头走开,还不忘在末了加上一句“红颜祸水”的评语,所以女人的容貌果然不是越美越好,如果你足以保护自己可能会好些吧,如果你偏偏手无缚鸡之力,那最好还是不要美丽,也许会活得幸福一些。 妇人的哭喊和那对父子的撕扯显然消磨了两个打手的全部耐性,前面走的那个忽然甩开了妇人,转回去照着那个还想救回妻子的男人的心窝就是一脚,根本没有还手余地的男人,哼都没哼出一声,就飞出了几丈远,落在地上的时候,口中喷出了鲜血,眼见就要一命呜呼了。孩子和妇人都哭喊着扑了过去,该是一幕人间惨剧吧,只是为什么我看得如此平静,其实只要抬抬手指,这里目前都在我暗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也许刚才的一幕就不会发生,只是,今天,我只是一个看官。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永远不同情任何人,是我曾经学过的重要一课,而且,一个很多人欲杀之而后快的杀手的同情,绝对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看吧。 那妇人试了试丈夫的鼻息,半晌,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两个打手也不为所动,照旧上前,要拖那妇人离去,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过度的刺激和惊吓,那妇人倒不哭不闹了,随手推开依偎在身旁的孩子,顺从的站了起来,打手很高兴,嘴里嘀咕着早这样不就没事了之类的话,也不再抓她。向前走了几步,围观的人群也四下散开,妇人却一声尖叫,向着街角立着的栓马青石一头撞去,距离又近,又出乎意料,所有人都愣住了,竟没有人拦阻。 眼见那妇人已经扑到了青石上,众人一片惊叫声还没停住,却忽的眼前一花,我忽然有了再来一杯的兴致,看来这哭闹、自尽的戏码今天总算加上了些许新的内容,也不枉我在这里旁观一场,只是想不到这姑苏城里,却也来了如斯高手,在这么一个瞬间,救下了人。 对普通看客来说,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过是眨眼的瞬间,那妇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想来连番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而她身旁的人影站定,竟然是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此时背对着我,看不到长相,不过身材高挑却不见魁梧,裹在一件飘逸的白衫当中,临风而立,倒把周遭的人全比了下去。如果不是刚刚露过一手,还真看不出来是身怀绝迹的高手,唯一奇怪的是,这个背影在我眼中看来,却有些似曾相识,只是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为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两个打手看起来一定经常见这种寻死觅活的场面,微愣了一下,就恶狠狠地奔那妇人走了过来,就像刚刚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事情变得有点意思了,本来都意兴阑珊的我,这时终于克服了午后自然的困倦,坐直身子,反正今天心情不错,与其回到客栈去胡思乱想,倒不如好好看看侠士们是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两个不知死活的打手此时已经走到了那书生面前,其中一个大咧咧的向那书生一挥说:“闪开闪开,敢碰我们大爷要的女人,你不想活了,爷们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小子一般见识,还不哪儿凉快,闪哪儿去。” 另一个此时倒也没闲着,一弯腰,就想一把抓起那妇人,不过眼前白影一晃,不知什么直奔眼睛过来了,本能的,自然是向后连退几步了,再抬头时,一把折扇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再偷眼看同伴,那一个一脸痛楚,想来也是吃了暗亏了。 一直没开口的书生此时却好整以暇的说话了:“二位好汉,不知道这妇人一家有什么得罪之处,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得,你们已然当街逼死一条人命,天大的梁子也该揭过了,两位还是请回吧!” 想不到这书生说起话来,气势还真是很凌人的,说到请回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是强硬得不容别人反驳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这个人很像楚飞扬。不过楚飞扬是不会救这种女人的,更不会和这种下三滥的打手说话,如果碰到了,也许他会直接一挥手,了解了他们,然后当什么也没发生般离开。一想到他可能的反应,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溜号的片刻,两个打手已经大吼着冲上去了,看来我实在高估了这两个家伙的智商,连刚刚人家如何出手都没弄明白,就敢往上扑,不是活够了是什么?不过那书生的反应也很奇怪,以他的身手明明可以立马宰杀了这两个欺压乡里的“恶犬”,为什么还要一再闪躲? 几招下来,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看出了门道,开始大声叫起了好来,两个打手平时仗着九头狮子的权势横行无忌,此番却是吃足了苦头,一拳打过去,不但没有捞到书生的一片衣角,反而被带得脚下不稳,狠狠地来了个狗□。另一个学乖了,上面虚晃一拳,下面抬腿就踢,结果不知怎么,就狠狠踢在了同伴身上,几次下来,两个家伙被对方的拳脚打得鬼哭狼嚎,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绝不是对手,匆匆放下了句“有种就别走”的狠话,逃命去了。那书生却也不追。 看那两个家伙转眼逃得不见了影子,书生向围观的人群问道“不知那位可以帮在下一个忙,将这三口人送回家去?” 没想到,刚刚还看热闹看得热火朝天的人群,听了书生这一句话后,竟然忽然全部变成了哑巴,自顾自地低下了头,看起来是准备离开现场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里,一个下午,都看到了。看热闹叫好时,明白两个打手将来也不会认出自己是谁,有人替他们出气,当然要得意一下了,到了真正要出头的时候,又有谁愿意为这落魄到连顶梁柱都没有了的家庭,去得罪城里出了名的恶霸呢?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在忽然安静的空间里,大概这声音就变得很大了,那书生显然是听到了,因为他马上转身抬起了头,正对上了我的目光。想不到一个这么大的人,还是个在江湖上行走的人,竟然有这样一双纯净得如同太湖最深处的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从中看不出江湖,看不到杀戮,看到的竟然是一种悲天悯人的安详。 匆匆一瞥之下,那书生的模样我几乎没看到,不过那双眼睛给我的震撼却很大,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可以这样的澄净,澄净到别人可以在其中看到自己的丑恶,自己的丑恶,真好笑。 那书生也看到我了,很礼貌的轻轻点了一下头,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真的很熟悉,是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却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这样的微笑。书生转头继续看向围观的人群,我站起身准备离开,那书生的目光中有一种让人不能抗拒的力量,一定会有人肯帮忙的。 果然,我走到酒馆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架起了那妇人,也有人抬走了躺在一旁的男人,看了一个下午的“戏”,也该回去歇着了,那书生应该是不放心吧,所以也跟着那几个人一起向前走去。我出门的时候,刚刚那妇人瘦弱的儿子正低下头从我眼前走过。只是一个低头的瞬间,我竟然在那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却再熟悉不过的目光,周围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凝住,我只觉得后背上一抹凉气直冲头顶,好浓的杀气,虽然只是这样的一闪而逝,但却真正的让人感受到了寒意。正是这个感觉让我止步,在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怎么会有一个职业杀手都不一定会有的这么强烈的杀气?而且,这气息只是一闪而过,像人的念头一样,马上就消失无踪了。 只是我知道这杀气并不是真正的消失,而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并且功夫极高深的杀手,在转念间不经意泄露出来,又迅速受到了控制的心意,如果不是我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错身而过之间,也不会发现,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竟然隐藏着这样的玄机。 在酒家门前停住,转头看着那个孩子的背影,父亲死了,母亲到现在生死不明,一个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如此镇静,就像一切都和他无关一般,即使是受到刺激,反应也未免奇怪了点。看来这个孩子,也许并不是看到的这么简单。 就这么一想的工夫,前面走的孩子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忽然回了下头,冲着我的位置,没什么表情,就如同任何人走路的时候回头一样,好象只是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跟着自己,不过,我却真实的感受到了,那目光带给我四周空气的压迫感,就像利箭破空时,周遭气流的变化一样。 看来,我还不该这么早就回客栈,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恐怕下面还有更精彩的场面上演,只是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和我有没有关系,和小镇上那神秘的蒙面人有没有关系,假如有关的话,那说不定今天这一出好戏还是专门设计来唱的,如果这些人真是冲着我来的,实在是没道理不去捧场。虽然不知道前面还会发生什么样不可预期的事情,不过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怕”这个字存在,即便是虎穴狼窝,我也决定要去闯闯看。太好了,事情真是变得越发的有趣了。 惟一让我有点迷惑的,是那个有着如此清澈的眼眸的书生,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想与他为敌,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不该生活在罪恶的刀锋火海中,但愿,今天他只是偶然路过吧。 十三、清澈的眼眸 前面的人渐行渐远,我既然决定了要看完全部戏码,当然也不急着回去了。 我喜欢有挑战意味的事情,喜欢不知道结果的未来,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似乎才能证明,我依然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用别人的鲜血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是我的宿命,而我只能接受这种宿命,不是吗? 刚刚那个孩子,不,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不是一个孩子,他最后留下的目光,给姑苏城这个平静的下午,加上了一抹血的味道,是的,血的味道,我感觉到了,那味道正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我并没有马上跟在刚刚的人群后面,追踪是一门学问,更是一种技巧,人的警觉性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即使被跟踪的人压根不会任何功夫,没有技巧的人跟在后面一段时间,可能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也会被发觉。何况,前面走着的人群中,究竟有多少是身藏不露的高手,现在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不喜欢这种跟在后面的方式,而且,要找到那妇人的家,方法本就有许多种。 闲闲的在街上转了一会,在一个摊位前,发现了刚刚炒好的豆子,很好,既可以当成是小零食,也可以当作其他的用途,眼下,我正需要。跟老板买了一些豆子,很顺便的打听刚刚那死了丈夫的妇人家住何处。不出我所料的是,这妇人搬来的时间不长,不过住处却几乎是远近都知道的。老板是个满面皱纹的老者,听说我也打听那妇人的住处,原本笑容满面的脸怎么也掩藏不住一种鄙视或是冷漠吧,漂亮的女人总是和是非脱不了干系,何况刚刚又发生了这样的一幕,想来,如果不是我的出手还算大方,他压根不会指引我那妇人的家吧。 那妇人家住得挺偏僻的,看来要去还得抓紧时间,我不害怕那里会布置了怎样的陷阱,只是怕,外一错过了什么精彩的镜头。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又是我最喜欢的黄昏时分,为了能走得快一点,我尽量的避开人多的大路,好在上次来执行任务的时候,事先做了好多准备,这里的路,我挺熟悉的。没人的地方,施展轻功比较方便,在房顶和树梢自由穿行,不过,这样的地方太少了,而且妇人的家还真是不太容易找到,折腾了好一会子,才接近了妇人的青砖小房子,这个时候,天色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四周非常的寂静,看来我来得还不是很慢。 小心的在这屋子四周转了一圈,没有什么异常,和城里其他的房子几乎没有区别,而且留神听了一下,屋子里也没有人,正想着进去看看,杂乱的脚步声已经传来,看来那些人已经回来了。刚刚我就发觉,如果说这间房子和其他姑苏城的人家有区别的话,那就是这房子四周,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没有树木,没有遮挡,而且最近的一处房子距离这里,也在十几丈开外,不过暂时,我也只能先到那里躲一会看看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屋顶上看,原来那妇人此时已经醒了,不过仍要别人搀扶着走路,几个刚刚跟来帮忙的人此时手里多抬了一具棺木,而那个书生此时正拉着那个孩子的手走在最后,像是正在温言安慰着什么,可惜距离有点远,而且逆风,几乎听不到什么。 到了那妇人家,帮忙的人将棺木抬进了院子,就向那书生拱手道别了,看来先前觉得他们都是冷血的家伙,到有点冤枉了,这世上,毕竟还是有好人存在的。只是不知道那书生为什么还不走,难道真的是和那妇人孩子一伙的,一想到这里,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了锁儿母子的身影,手中的剑也似乎在剑鞘中跳动,如果他们是那蒙面人的同伙,今天,就谁也别想离开这里,尤其是一直装腔作势的书生,人的杀意一动,心反变得平静了,这是出手前,最后的准备工作了。 看着那些帮忙的人走远了,我索性轻轻的走出了掩藏的地方,预备听听他们准备做什么。刚刚走近,就听到那书生的告辞声了,他劝慰那对母子节哀顺变,这是听见他说的不多的几句话之一,不过声音很温和悦耳。我无声地靠在了小院的外墙上,屏住呼吸,手里紧紧的握着心爱的宝剑,等待着出手的时刻,平静的生活,终究还是不适合我的。 转念间,那书生已说完了节哀保重之类的话,准备转身出门了,难道辛辛苦苦地跟来等到天黑,就是期望这么一出戏码?我开始觉得有些失望了,早知道就不来了,还不如回客栈去睡上一觉来得舒服。 院子里,许久没说话的妇人却在书生几乎走到门口的时候,放声哭了出来,而且听这脚步声,好象还是在跑动,院中有衣带迎风的声音,接着又是孩子的哭声,不行,这站在一人多高的墙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太没意思了,趁着院子里哭成一团的时候,我悄悄绕到屋子后面,此时做翻越之类的动作,衣服在风的作用下还是会发出细微的声音,这声音在平常人来说,是听不到的,不过如果对方是一等一的好手,就会泄露自己的行踪,所以我只能小心的爬上墙头,然后一点一点爬下来,还真是狼狈。 绕到前院的时候,那书生正伸手拦住准备一头碰死在棺材上的妇人,那男孩则抱着母亲的腿痛哭,在这个时候发生这一切,不是非常正常吗?难道是我最近受到袭击后,神经绷得太紧,变得草木皆兵了起来,过度敏感的结果就是在外面喝了这么久的风,再不离开,恐怕要错过晚饭了,我耸耸肩,四处看看,想着直接跳出去好不好的问题。 那号哭的妇人却又忽然晕倒了,这次不偏不倚,正好倒向了那书生的怀中,女人还真奇怪,怎么总是这么容易晕倒,差点忘记了,其实我自己也是女人,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晕倒过,即使是受伤、中毒,也没这么夸张过呀,看来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家里刚死了男人,就立马找寻备用的了,不过这次这个,比起棺材里躺的那个,实在好多了,最起码身手了得呀。 实在不想看这无聊的戏码了,我转身准备直接跳出去,如果我刚刚的感觉没出错的话,想找麻烦的人,在我现身时就应该出手了才是。就这么瞬间的功夫,身后的书生却发出了一声闷哼,像是强忍着剧痛一般,我嗖地转回身,才发现此时的情势,有了奇怪的变化,原来书生刚刚正蹲下身,准备将怀里的妇人放在地上时,一直在旁边的孩子忽然扑到他背后,用小拳头敲打着他的背,嘴里嚷嚷着“坏人,快放开我娘……”,大概因为对方是孩子吧,书生没有留意,只是一心想放下妇人,就这么一个不留神,刚刚那个一直给我奇怪感觉的孩子手中,不知怎的就多了几枚银针,随着拳头的起落,直接插入了书生背部的穴道,我转身时,看到的正是那孩子拳头向下落时,几枚银针从手中露出。 在看那书生,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看来是被暗算受了些伤,只是以他的身手,怎么还不反抗呢?反而是已经躺在地上的妇人此时双眼圆睁、目露凶光,手正扣在书生的脉门上,这么卖力的演出了一个下午,难道,目标是这个书生? 事不关己,心情也就不象刚刚那样有嗜血的冲动了,在旁边看看热闹更有趣,留心细听了一下,除了前院,四周非常的安静,剑柄依旧牢牢抓在手中,保护好自己也很重要嘛。确定自己对四面八方可能存在的偷袭都有抵挡的能力,开始重新将目光转移到前院,此时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看来书生已经摆脱了那妇人的辖制,不过身子有些摇摆不定,想来也是受了些伤,那妇人和孩子,不,应该是个侏儒才对,因为此时他的脸正对着我,上面的人皮面具已经撕下,分明是个年过40的男人,手里此时已经多了两把短刀,刚刚的妇人容貌没变,不过神态狰狞,杀机毕露,在院子乎明乎暗的烛光之中,显得格外的可怕,她的手里,此时也多了一条长鞭。 不错的组合,短刀长不过一尺,适合近距离贴身攻击,鞭长一丈,可以在远处出手,如此一来,这书生受伤在先,无论近身肉搏,或是远攻,都没便宜好占。只是这书生怎么还不亮兵器呢?如果再失去了先机,真不知道他预备今天怎样逃循。 双方对峙了片刻,那妇人忽然发难,手中的长鞭一指,直奔书生面门而去,侏儒也在这空挡,在地上几下翻滚,直攻书生下盘,看这阵势,他们如此的配合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毕竟长鞭和短刀,走的是兵器的两个极端,不仅是长短的问题,更有刚柔的差异,如果不是多年苦练,加上充分的实战经验,这两种兵器同时施展,应付高手时非常容易反被利用,绝不会像今天这样,配合得滴水不露。 书生的出手很慢,不知道是不是伤势比较重的原因,展转腾挪间,总不似白天的时候如行云流水一般自如舒缓,不过,行动虽慢,但在关键时刻的闪躲却也恰到好处,只是招式和白天一样,含而不发,让人看不出来历。 今天遇到的人都很有趣,这么多年来,行走江湖也好,平时在山上、在明月山庄也好,武林各门各派的武功,即便不会使用,多少也见过,只是今天这三个人动手半天,我却没有从他们的招式上,看出一点关于门派的信息。只不过,除了书生之外的另外两个人,出手迅捷狠毒,招式模糊却绝不留半点余地的作风,和我们倒是非常的相象,说不定这两个人也是杀手。 只是,江湖之中,最好的杀手几乎出自同一个地方,就是明月山庄,我在山庄也住了这么久,每天代替主人处理很多事物,山庄中的人,没道理我不认识呀?说他们是分舵的人,分舵中的杀手数目虽然多,但绝不会有如斯的身手。如果不是山庄的人,那又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总是觉得今天的事情并不平常,江湖有正邪之分,不过无论是正是邪,都是有各自的一条生存法则的,看这对男女,长鞭和短刀舞动的时候,空气中隐隐散发着一股子腥臭之味,尽管光线太暗,也几乎可以肯定,这两种兵器都是在剧毒中淬炼过的,沾到皮肉,人是非死即伤,这样阴险,即使是身为杀手如我们,也不会使用,想来他们绝不是什么正道中人。不过,江湖人眼中,邪派是以明月山庄为首的,其他的大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在几百年来和正道的较量中,残存的并不是太多,究竟是什么人,能训练出这样的高手呢? 又看了一会,前院的形势依旧不明朗,那对男女招招强攻,看起来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加上不时传来暗器破空的声音,对书生似乎是越来越不利了,但是又不见书生步伐紊乱,看来他的功夫的确有过人之处,先前被暗器所伤,现在还能一边运功压制伤势,一边以静制动,以慢打快。 又过了片刻,经历了将近一个时辰暴风般的狂攻后,那妇人脚步渐渐放慢,对于善于快攻的人来说,最害怕遇到的可能就是这种沉稳的对手了,一任风吹雨打,却始终稳如磐石,进攻的人一阵急攻过后,难免气力不支,此时对手以逸待劳,胜算就无形中增大了。其实如果我是今天出手的人,遇到书生这样的对手,也会心寒吧,打了快一个时辰了,书生始终见招拆招,却没有真正的还过一招,这样的情形只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双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练武的人就是这样,看到高手过招时,总是忍不住比较,假如今天我也处于同样的位置,会怎样呢?要是有机会较量一下就好了。 对决的时候,特别是高手对决的时候,胜负之间,有时只是一招而已,就在我暗自比较的时候,那书生忽然出手,一直挂在腰间的长剑在一瞬间代替了一直拿在他手里的折扇,长剑挥出时,剑锋所到之处,划起了一道白虹,真是一把好剑,再看那妇人手中的长鞭,此时已短成四截,侏儒男子闪得飞快,不过终究还是在左右脚踝处各中了一剑。我如果是那个书生,就会再出一剑,痛快的结果了这两个家伙,只是,那书生却已经收剑,轻轻的说出:“胜负已分,两位还是请便吧”,这样的一句话。 怪人,真是怪人,白天也是这样轻易的放走了恶霸的打手,那倒也罢了,只是两个不成器的家伙,不会留下什么祸患,但是晚上这两个,可都是久经江湖身怀绝技的家伙,留下他们,后患无穷,只是,毕竟不关我的事情,犯不着枉做小人,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提醒那书生。 失了手的两个人此时也愣了片刻,不过那侏儒男子很快清醒了过来,重又看了那书生一眼,竟真拉起那妇人离开了。看来我走了眼了,他们不是什么杀手,杀手执行任务,只有成功,没有失败,一旦失了手,就会当场自尽,免得泄露了行踪和秘密,他们怎么会就这样走了,不对,为什么那个侏儒男子临走时,目光竟闪烁阴狠。 正在怀疑揣测间,前院的书生忽然转身面向我藏身的地方,微笑着说:“朋友来了许久,不知此时是否方便现身一见呢?”我略略有点脸红,自己的隐藏虽然不巧妙,但也是格外留神了,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只好从房子后面转身出来,月光之下,书生的面色不是很好,但看到我之后,却露出了放心的神情,缓缓说道:“刚刚我听屋后的人呼吸轻缓,已经料定是位高人,想不到原来是兄台,白天初见时,已经觉得兄台神清气朗,不过当时有事,竟没机会请教,还以为会就此错过呢……” 书生的话还未说完,脸色却忽然一变,随即跌倒在地,不知怎么,我就是觉得他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尤其是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眸,竟让人忘记了戒备,走了过去。轻轻把了把他的脉搏,他中毒了,而且是毒发的征兆,面透黑气,皮肤滚烫,是了,刚刚那两个家伙擅长用毒,最初暗算书生时,那银针上也一定沾了毒药,难怪书生和他们周旋了许久,却迟迟不还手,果然是一直用全力与毒素对抗,只是这毒,太厉害了,那么,刚刚那两个人…… 我一边想着,一边运指如飞,点了书生的几处大穴,暂时帮助他压制住体内的毒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反正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没那样是按照我过去的方式去处理的,就当我今夜,发疯了吧。 还没来得急检查他的伤处,外边脚步声响,两个人去而复返,正是刚刚走掉的两个家伙,看到我出现在院子里,两个人都是一愣,不过那侏儒马上狞笑着说:“你不就是白天酒楼里那个小子,想不到还挺多管闲事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娘子,咱们连他一起解决了得了。” 那妇人也在笑,不过那笑容让人浑身不舒服,这时也开了口:“还真是可惜呢,这样两个风流俊俏的后生,今天都要见阎王了,哎,可怜这面皮了……” 侏儒明显是不高兴了,“呸”了一声之后,短刀一挥,直扑了上来,两个人竟然也没给我留下说话的时间,其实我是觉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句话该由我来说,遇到我,实在是他们的大不幸,不过,没人给我感慨的机会呀。 懒得和他们纠缠,加上我还打算救人,手中的剑飞快的出壳,几招过后,我发觉,这两个人的身手、招式说不出的有熟悉的感觉,但细看又看不出什么相同的地方,算了,管他呢,反正是他们先招惹我的,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本来以我们的功夫来看,要想分出胜负至少也要缠斗上几百招,不过他们受伤在先,又失去了得心应手的兵器,不出二十招,已经被我杀的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正想着再有一两招就可以轻易取他们性命的时候,在地上的书生却醒转过来,正好看到我一剑挑断了那妇人左手的手筋,忍不住低声求情说:“兄台,他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罪不至死,饶他们去吧……”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我这时倒成了恶人了,不过,本来我就不是什么好人,放走他们才怪,牙一咬,手中剑猛挥,眼见就结束战斗了,那书生不知道怎么来了一股气力,竟然一下到了我的眼前,用自己的剑鞘挡住了我的长剑,有那么一瞬间,我真觉得他们是一伙的,存心想让我上当,回身抽剑,就准备在书生身上也戳个透明的窟窿,这时,那妇人和侏儒却同时放出了大蓬的银针,一蓬冲着我来,一蓬则直奔书生,明月当空,针上闪烁着青蓝的光芒,让月夜也变得诡异起来,距离太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尽数闪开,姑且一试吧。 更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明明看着我的长剑直奔自己要害刺了过去,那书生非但没有还手,反而闪身挡在了我的面前,用力舞动着手中没有出鞘的剑,挡下了全部有毒的银针,此时,我的剑却已刺到了距离他不过毫发之间的衣服上,幸好,我收住了招式,不然……眼前这个人,真让人不解。 偷袭不成,妇人和侏儒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这次和我没什么关系,他们任务彻底失败,只好震断了自己的心脉,留个全尸给自己罢了,只是,这做法,倒和山庄里给我们立下的规矩相同,是的,相同的…… 十四、古城的夜晚 我缓缓收回了手中的长剑,剑出却没有嗜血夺命,这恐怕还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原来没有杀人的感觉,也不是特别糟糕的。刚刚挡在我前面的书生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惟一不同的是,他的剑直接杵到了地上,人也随即坐倒。这也难怪,中毒之后本来就应该不要乱动,他却和那两个人苦战了将近一个时辰,要不是我封住了他几处主要的穴道,他恐怕会一直昏迷下去;醒来了,有人替他挡住敌人,却不知道把握机会运功逼毒,还要逞强冲开穴道,替敌人硬接我的剑招,人的神智不清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够让人无话可说的。 其实我可以一走了之的,本来我也可以不介入今天的事情的,只是有了上次的经历,人也变得对周围的一切有些疑神疑鬼,算了,反正也遇上了,就看在他刚刚替我挡住毒针的份上,再帮他一次好了。 绕过那书生,我来到了刚刚那妇人和侏儒身边,解铃还需系铃人,书生中的毒,还得从他们身上找找看,有没有解药。戴上鹿皮手套,我很不情愿的在两个人身上翻了一遍,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这两个人果然是职业的杀手,出手的时候就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的,所以,他们身上没有解药,甚至连有毒的暗器也在刚刚一次发射一空。再有就是,他们身上,也找不出任何一件和身份有关的东西。 回头看那书生,此时正在运功逼毒,还好刚才点穴的时候,我就发觉他内力精纯,想着眼下还能和剧毒抗衡,只是看他的神色,只怕单纯的靠内力,是很难将毒素清除的,不过既然他还可以支持,我也可以在这屋子里在找找看。 青砖小屋的空间不大,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卧室里只有一个柜子,而柜子里除了几身衣服之外,就没有其他了,厨房里更绝,连水和米都几乎见底了,看来他们还是很节俭的杀手,每一文钱,都没有乱花,这一点应该学习一下。 重新环视这间屋子,没有多余的东西,不过听说他们也在这里住了好一阵子了,如果真是朝夕生活的地方,怎么会什么东西都没有呢? 从身上拿出火折子点燃,重新审视这间屋子,地面平整,没有挖动过的痕迹,房梁上一目了然,墙壁、床铺,柜子,任何可能留下什么痕迹的地方,我重又看过,没有……这就是所谓的老江湖吧,一切都掩饰得非常之好。 退出屋子,忽然又看到了院子里躺着的两个人,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先前的一个疑问,回身看那书生依旧在集中精神逼毒,我蹲下身,像是在他们身上重新翻找解药,其实却似在无意间,卷起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袖,左臂,刚刚在屋子里的时候,我已经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水,悄悄洒在了衣袖之上,现在用袖子轻轻一擦,还好,我有些担心的新月文身没有出现。 没有解药更没有线索,看来今天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还要等书生解毒之后再说了,抬头看看夜色,月光渐暗,眼见到了黎明了,整个夜晚,我最不喜欢这个时候,因为接近黎明时分,夜是最黑的,无边的黑暗,虽然马上就会看到太阳,但是时间在这个时候却总是走得缓慢,慢得让人觉得,这天,恐怕永远也亮不起来似的。每每这个时候,如果我是清醒的,就会觉得恐惧,在害怕些什么,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想再呆在两个死人身边,而且天一亮,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里的一切,恐怕没有人会相信,眼前的事情,我和书生才是受害者,想想白天指路老人的神情,到时安我们一个因奸不遂,恼怒杀人的罪名是大有可能的,还是应该尽快离开才好。 转回身看那书生,才发觉情况很不妙,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好,身体也在止不住的颤抖,看来他并没有控制住体内的毒性。正在犹豫要不要帮忙时,他已经支撑不住,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看来毒已侵入经脉了。算了,反正我也帮过他一次,发疯也不是第一次,就再帮他一次好了,走过去点住他的穴道,暂时帮助他压一下毒血的扩散,也只能这样了。 还好我学的点穴法是师傅的独门手法,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不过片刻,书生的神色平缓了很多,但是神智依旧不是很清楚,看来我只能好人做到底了,一把抓起他的手臂,想想男女终究有别,只好吸一大口气,尽量的托起他而不接触自己的身体。幸好现在,正是普通人睡眠最沉的时候,看好左右无人,也不必再有顾及,只看准一条回客栈的直线路径,放心的施展轻功,见房上房,见树上树,一柱香的工夫,终于跑回了客栈。直接从大门进去明显是不行了,幸好我住的这家客栈的庭院式的格局,我租下的小跨院正在一处角落,翻墙而入,倾听了一下,没有什么早起或是起夜的客人。 回来的时候跑得太快,但是现下已经觉得,手上这个人实在是很沉重,难为我用这样一个姿势托着他走了这么远,还有就是手上的两把长剑,平时怎么就不觉得,剑也这么有分量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很不雅的用脚在身后踢上了门,看来还得牺牲自己的床来救治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了,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毒针,只好先扶他坐好,点燃烛火后,才发现,难怪路上他一声也没哼过,原来这个时候,人的脸色可以这么难看,再把了把他的脉搏,缓慢而无力,看来无论如何是不能等到天明再施救了。 这是生平第二次救人,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的,总之,我用磁石吸出了他背上的毒针,放出了一小盆黑血之后,又在他胸前发现了好些枚毒针,难怪以他的内力,也会昏迷不醒了,这胸前的毒针,应该就是当时挡在我面前时,宝剑没有拦住的。尽管我对这书生的来历和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但有一瞬间,心里却还是感觉怪怪的,这些年中,生死相搏的场面我见多了,也麻木了,无论遇到的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大不了就是一条性命,人在江湖,生死原本就看得再淡不过了,习惯了杀人,被人杀也不奇怪,而且这样才公平嘛。 这些年中,我从来没有珍惜过自己的性命,最初是不懂得珍惜,后来是有点期望着失去,这是一个人从无心到有心再到无心的过程吧,我只有一次觉得自己活着很重要,就是那次和楚飞扬外出的时候,其实如果当时放手,现在会不会就不这样了,至少,早一点死了心,没有心,就不这么痛苦了。 有点无力的靠在床边,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轻柔的拂去了室内的黑暗,早起的鸟儿已经在放声歌唱了,又是新的的一天了,床上躺着的人依旧没有醒来,不过呼吸平稳而有力,一条命看来是拣回来了,对了,这还得说多亏了厉家的药,上次收获的解药中,虽然没有专门对症的,不过却有天山雪莲炼制的碧灵丹,清毒解毒的功效都是一流的,总算是我一念之仁,拿出来救了他一命。 忙碌着救人,屋子里总是弥漫这血的味道,刚刚还没有注意到,但是一旦发觉了,就觉得很难受。 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闪窗子,姑苏最美的,就是这处处可见的流水,这家客栈贵有贵的道理,几乎每个院落里,都有自外面引进的活水,或因势聚成池塘,或是单纯的水道,清幽处,透着设计者独到的匠心。我这扇窗外的,就是一个不大的池塘,荷花开了但是已经过了最娇艳的时候了,不过荷叶倒还是挺精神的,若是一个有雨的天气,应该会更美丽吧。 深深的吸了吸气,开始隐约觉得有些倦意了,离开小镇的这些天,几乎都是在路上,沿途没有什么适合歇脚的地方,连夜赶了几天的路,本想到了这里好好休息,没想到偏又折腾了一整夜,虽然床上那人多半不是什么朋友,我们能有什么朋友呢?不过,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也不见得是敌人,其实无论怎样,这时也管不了太多了,趁着他没有清醒过来,还是自己睡一会比较好,养养精神,如果还要一战的话,就更要养精蓄锐了。一只手抓住剑柄,另一只手撑着发沉的头,人在似睡非睡间徘徊,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如果说一个人在很多年中从来没有真正安稳的睡过觉,可能普通人听了会觉得不可思异吧,这毕竟是违反人的天性的,但是,我真的就没有睡得非常安稳的时候,最初是因为要接受训练,半夜里经常会被人或野兽突然袭击,后来没有训练了,只是人也养成了习惯,房子周围的风吹草动总是会随时把自己从睡眠中拉回来。今天看来,我选择在白天打盹就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天亮了,客栈里的客人开始出出入入,小二也不时的来拜访,看有没有什么端茶送水的工作,当我被吵醒了几回之后,一股无名的火气开始上涌,还好我的脾气并不暴躁,否则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会拔出剑来,强行把周围恢复宁静。 又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送热水的小二,这个时候,我当然不想让他看到屋子里还躺着的人,只好抢先一步,在门口接过了水壶,顺便将他拦在了门外,趁着我倒水的功夫,小二还是好奇的站在屋门口张望,幸好我已经放下了纱帐,又有屏风的半遮半掩,应该是看不到什么。顺手丢了几两银子给他,告诉他眼下我什么都不需要,不叫他就不要再过来了。关好门后,想着可以安静一会了。 来到床前,掀起一侧的纱帐,床上的人脸色虽然仍是苍白得没有血色,不过原本的一层黑气却去尽了,此时呼吸平稳,睡意正浓,只是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忽然有点生气,这家伙竟然能睡得这么舒服,折腾了半夜、九死一生,此刻却依旧能安稳的躺在这里。而他的救命恩人我,此刻却连基本的打个盹的条件都没有,人生还真是挺不公平的。 本想叫小二送点吃的过来,不过人在非常渴望睡眠的时候,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好重又回到桌前,在握住剑柄的同时,暗下决心,这次谁吵醒我,就宝剑伺候。跨院外面,依旧不时有脚步声响过,不过只要没有试图接近院子,我就决定装做没有听到,这样的刻意忽略周围的声音,身上的神经开始逐渐放松……过了很久吧,至少感觉上是的,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明月山庄舒适的屋子里,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我对着铜镜梳头,刚醒的缘故吧,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我很用力的想看看周围的一切,只是依旧睡眼朦胧,只是怎么会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我身边传来呢?这屋子里,难道还有别人吗? 屋子里有别人的念头刚刚在脑海中划过,手中的剑已经唰地出鞘,直指向了声音的来源,起身、拔剑、出招的急速动作终于让我的眼睛睁开了,眼前的确有个身影,还是个男人,我的房间里,竟然有男人未经通报擅自闯入,该死,几乎又要挥剑了,那身影却先自倒下,等等,这次我的眼睛彻底睁开了,这那里是我在明月山庄的屋子,这里分明是,分明是我日前租住的客栈,那个人影,我低头一看,正是先前睡着的书生,此时他的手里捧着条被子,只是已经被利器割成了两半,不用说,就是我刚刚那一剑的成果了。 看着我满脸的惊讶,书生苍白的脸上倒先有了笑容:“没想到兄台的反应如此迅速,我刚刚醒来,看见你在休息,就想一定是为了我,一夜未睡,原本想帮你盖上被子,没成想反而惊扰了兄台。”说着,轻轻抖了抖手中成了两截的薄被,又有点自我嘲笑似的说:“刚刚那两剑,来得好快。” 我有点尴尬的收起了长剑,上前一步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你?” 书生抬头,脸上重又现出了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没什么”,只是却迟迟没有站起来,我有点愧疚,只好伸手去扶他,借着我的力,书生总算是重新坐回了床上。变成两截的被子自然是不能再用了,我从他手中抽着被子,准备让小二去换一条回来,只是他却紧紧抱着被子,不肯放手。怪人,刚刚连站起来都不能了,这会儿偏又有力气抢被,算了,随他去好了。我松开手,问他:“你流了很多血,要好好养养了,这会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叫小二准备?” 他只是抬头看着我,有点勉强的笑着说:“还真是有点饿了,什么都好吧。” 也好,不挑食的是比较容易糊弄,我转身出去,叫小二准备一点热粥,这是给书生的,另外准备点花雕酒和下酒菜,这当然是给自己准备的,不能舒服的睡觉,如果连舒服的吃点东西都不能的话,人生还真是了无生趣。当然,最重要的是,吩咐小儿多送了两床被子,看那书生的情况,恐怕一两天之内,我还得继续收留他,多几床被子,也可以打个地铺睡觉,当然,最好他主动点去睡地铺。 整理好屏风,彻底挡住了睡床,小二也正好端着食盒进来,看着他放下食物,转身出去,我也站起来,从小罐中舀出了一碗清粥,端到了床边。书生依旧牢牢的抱着被子,我轻轻推了推他,正想告诉他可以吃饭了,他却随着我的动作歪倒在一边。 这人明明都醒过来了,怎么还这么娇弱,有时候真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男人,我挠挠头,只好先把碗放下,在床边重新扶他坐好,怎么又晕倒了,这坏了的薄被也不松手,有什么好留恋的? 我顺手扯开了薄被,正准备拿刚送来的被子时,破了的薄被上,一抹鲜红让我止步,我很肯定,昨天疗伤时,并没有鲜血粘到这床被子上,而且这血迹未干,分明是刚刚染上不久的,我猛然回身,书生胸前的衣服上,一道两寸多长的血痕触目惊心,这不是昨天的旧伤,而是,我刚刚朦胧中挥剑造成的,难怪他刚刚跌倒,难怪他站不起来,难怪他昏倒,只是,他为什么要牢牢的抱住被子,不让我知道呢? 不知道他伤的情况,虽然男女有别,不过也只好勉强解开他的衣服查看了,是我剑痕没错,因为我朦胧中出剑,剑是由下而上挥出的,所以他的伤口下深上浅,看来他自己点了穴道止血,不然这会的情况恐怕更加的严重。找出金疮药,帮他包扎好伤口,看来他这身衣服是基本不能穿了,后面是我夜里施救时用匕首割开的,如今前面也破了,只是不知道他的包袱里有没有可以替换的衣物,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重新替他盖好被子,药物的作用也让他又一次醒来,见我已经知道了刚刚的事情,他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所以我问他被我刺伤了为什么不说出来时,他脸色微红的半天才说:“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看到兄台的剑,脚下却没力气后退,真的,是我自己没能闪开,兄台一直照顾我,已经够辛苦了,没想到我还在一边一直制造麻烦……” 听着他左一声兄台,右一声“是我的错”,我忽然很想笑,世界上怎么会生存着这样的人?什么都是自己的错,连预备杀自己的人都是情非得已,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个血腥的江湖上生存的,他如果不是在这里一味惺惺做态,便真是难得一见的真正好人了。只不过,师傅曾经一再说过,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在江湖行走,欺世盗名的所谓英雄人物,我见的也太多了,江湖之中,纷争随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有什么真正的好人。我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不想听他说的太多,我果断的端起床边的粥碗递给他,就准备去尝尝我的花雕酒,天转眼又快黑了,早点吃完,也许还能睡上一会呢。不过他的伤还真是很重,一只手端着碗,另外一只手是怎样也举不起勺子了,我除了在心里暗暗叹气,然后接过碗来帮助他之外,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也许我该一剑解决掉他,这样一了百了最好,不过那么珍贵的碧灵丹都给他吃了,岂不是糟蹋了,算了,就当,看在灵药的面子上吧。 吃饭的空挡,忽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叫他书生吧,于是塞给他一口粥后,我问:“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书生失笑说:“是吗?原来我们还没说过彼此的姓名,还不能算做认识呢,是我病糊涂了,我姓方,双名云天,还未请教?” “萧子君” “原来是萧兄弟” …… 将最后一口粥塞到他嘴里,我忽然想起其实和我呆在一起,对一个重伤的人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而他的口音又像是本地人,说不定家就住在城里,倒不如送他回去,反正我还可能在这里住很久,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也不难,于是问他:“听你的口音,像是江南人氏,你家住在那里?” 注:各位,给点意见吧,不然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住. 十五、你从那里来 不知为什么,屋子里的空气在我发问之后,变得有点怪异,是安静吧,忽如其来的安静总是让人的心里有一丝的不安,我不想方云天发现我的不安,好在,粥碗空了,我可以暂时走开一下。 把碗放在了外面的桌子上,转回身的时候,方云天依旧低着头,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回答自己的家住在那里就有这么难吗?虽然他是受了伤没错,但并没有伤到脑袋,难道会忘记了自己的家住在那里?还是,他的背后,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就这样的僵持了半晌,方云天重又抬起了头,室内的光线已经非常的暗了,不过这对我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即使在更黑的环境里,我也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射向我的细小暗器,这是生存的本能,不是吗。所以,在他抬头的一瞬间,那双明澈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晶莹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看来,家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一段如何美好的回忆了。 方云天接下来的反映,又一次证明了我的判断,他是个绝对的怪人,刚刚还是一副强忍着泪水的模样,才一转眼,俊美的脸上已经又浮现起了笑容,虽然很淡,但是却是那种很温暖的笑容,让幽暗的屋子,一下子也变得明亮了很多。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反问:“听不出萧兄的口音是那里人,你的家住在那里呀?” “是我先问的,所以你先说。”我坚持,其实如果我知道自己的家在那里,说不定我会爽快的回答他,只是,我实在是不知道,天山、明月山庄、还有许多我住过的地方,那里是我的家。 “还是萧兄先告诉我吧。”方云天依旧笑着,却很固执的回答。 “不行,你先说。” “萧兄先说” …… 我忽然闭上了嘴,屋子里的气氛真是怪透了,从小到大,除了偶尔会和司马浩聊两句天之外,除了会常常用拳头回应他的玩笑外,我从来没和任何人有过这么孩子气的对话,如果说冷漠开始是一种保护色,那么时间长了,也就成为一种习惯了,是的,我不习惯用嘴说话,我只习惯用剑表达自己喜恶。好讨厌现在的自己,还是出去走走好了。 看着我突兀的转身向外走,方云天也愣了一下,在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轻声问到:“萧兄,你生气了吗?” 是的,我很生气,倒也不是为了他不肯说出自己的家乡在何处,大家萍水相逢,今天是朋友,但是也许明天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互相知道的太多,出手的时候,也许顾忌也会很多,反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我气的是自己,刚刚说话的人,不是我熟悉的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萧子君。 “我没那么幼稚”丢下这句话之后,我拉开门出去了。晚风席席,吹在人脸上非常的舒服,只是心情太差,差的非常想喝酒。 屋子里有一个基本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终究是没有远走,在客栈的大堂找了个位置,点了点酒菜,也不觉暗自嘲讽自己,萧子君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会为别人着想的好人了,一个好人,笑话,我是一个好人吗?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思维总是异常清晰又凌乱的,二斤花雕转眼就见了底,我却连一分醉意都没有,大堂里的客人渐渐散去了,屋子里从开始的喧闹变得安静下来,累了一天的小二开始在一旁小心的打盹,抬头向外看了看,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虽然不情愿,但是,还是回去吧。 绕过回环的长廊,我租的小跨院已经到了,从院子一直到屋子门前,我努力的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小心的推开了门。早晨推开的窗子一直没关,月光这时正透过那里,为小屋铺上了一室的银白,屏风外面的地上,这时却多了一样东西,不,确定的说,是一个人。因为我的推门而入,地上的人挣扎着欠起了身子,正是那个原本该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静养的方云天。看到我进来,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使得他的眼睛闪烁着温暖的光亮。 “萧兄回来了” “谁让你躺在地上的?” 两个人看清彼此后的第一句话,让我离开时有点尴尬的气氛又变得和谐了,白天让小二拿来的几床被子,其中的一床已经被方云天包裹在了身上,看来另一床被,此时该在他空出来的床上,只是他的旧伤加上新伤,真不知道他用了多少时间做了这些。 同我打过招呼之后,方云天重又躺在了地上,看见我站着没动,他的头略略向床的方向晃了一下,“快点休息吧”,他笑着轻声说。 我恍然,赶紧关好门,快步绕过他,来到屏风后的大床边,是我听错了吗,为什么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耳语般的喃喃说着“你回来了,真好”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呢? 真的有点累了,只是屋子里还躺着一个男人,虽然他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但毕竟也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还好我不是什么弱女子,男女大防这种话也从来没有老人在耳边时时提醒,所以我只是小心的把剑抱在怀里,和衣躺在了床上,月光柔和的洒在下面的地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我的心情也忽然变得好了起来。屏风那侧,方云天的呼吸已经变得非常的平缓,睡着了吧,想不到这个人还很有这么细致的时候,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却让人心里很暖和,其实这也是他一直给我的感觉,如果不是这种奇怪的感觉,他中毒后,我会想都不想的掉头走掉吧。 想着想着,也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这几天太累了,能舒服的躺在床上,拥着温暖的被子,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舒服,而且,这一夜,楚飞扬也好,明月山庄也好,过去的场场杀戮也好,都没有来梦中找我的麻烦,真的很舒服。 …… 一觉醒来,天早已大亮,怎么睡到这个时辰,我有点抱怨的翻身起来,绕过屏风,方云天看来是醒了很久了,正盘膝坐在地上做功课,这么快就恢复到这种状况,看来他的内功,要比我想象的来得精纯得多。不想惊扰他,我只好悄悄退回到了床边,这才想起这几天因为和他共处一室,一直就没有换过外衣,加上昨天又和衣睡了一夜,衣服都皱了。赶紧从放在一边的包袱里,拽出了一套男装。怎么忘记了,真是百密一疏,包袱一直就放在床上,虽然里面既没有明月山庄的任何身份证明,甚至连暗器都没有一枚,但是除了两套崭新的男装之外,却还有自己最喜欢的两套白纱雪纺的衣裙在其中,甚至还有几件喜欢的饰物,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方云天会不会从中发现了什么。 匆忙的换了件外衣出来,方云天的吐纳功课也正好告一段落,所以他抬头笑着说:“早呀,萧兄”。 总觉得这萧兄两个字,听在耳朵里是说不出的别扭,于是我告诉他,最好说话的时候直接称呼“你”,就像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一样,实在不行,也可以叫名字,就是别兄台、萧兄的称呼了,酸死了。 笑容在方云天脸上扩大,看到我有点生气的别过脸,他说好吧,以后就称呼萧兄为“你”好了,不行,还是叫你的名字好了,这样就显得我们是熟悉的朋友了。看着他脸上有点兴奋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说那好,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叫你的名字好了,那么,现在,云天你想吃什么? 方云天没有马上回答我,反而是想了想才小心的问到:“你也叫我的名字,那我们是不是就真的是朋友了?” 我一愣,奇怪的人,根本不知道彼此的来历,却那么在意是不是朋友,朋友是要志同道合的不是吗?可是我们,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吗?不知为什么,我非常不希望他也是我走的这条路上的人,世上的路很多,只是有黑有白,有正有邪,有平坦的通向幸福的,也有充满坎坷不能回头的路,而我走的,就是这样一条永远不能回头的路。其实以前也没觉得这条路有什么不好,但是现在忽然正经的想起来,却觉得,眼前这个总是露着温暖笑容的人,不该是走这条路的人。 看着我迟迟没有回答,方云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清澈的眼眸紧盯着我,“我们不能是朋友吗?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是因为我昨天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吗?那我回答你好了……” 从来没从任何一个人眼里读出过这样的一种无奈,甚至是一种悲凉吧,怎么会,方云天不一直是微笑着的吗?即使面对致命的敌人,现在是怎么了?总是觉得他一提起昨天我的那个问题,就会变得说不出的奇怪,但是我还是比较希望看到一直笑着的他,于是我打断了他的话,飞快的说:“没错,我们已经是朋友了。”然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是现在而已,在他养伤的这几天里,我们是朋友,至于以后,我只能说,但愿,我们不会在某一天变成敌人。 方云天的伤心表情在听了我的回答后很快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几天我已经熟悉了的微笑,表情变化之快,让我觉得刚刚他的伤心可信度不高,不过,要是妄图欺骗我,可没什么好果子吃,走着瞧吧。 “我不要吃粥了,很饿,你吃什么就给我来什么好了。”方云天高兴的说。 “是吗?可是我早晨一贯是吃粥的,怎么办?” 看着他垮下去的笑脸,我有点高兴的出去了,吩咐小二,准备清粥小点心。 …… 一晃三天就过去了,每天早晨方云天运功疗伤,我也抓紧时间做作吐纳功课,习武之人,本来就不可有一日松懈,都不练功的时候,我也会和他下下棋,随便聊上几句天,不过彼此都会小心的回避着对方的身世,其实我是很好奇的,眼前这个和我天南海北谈论诗词歌赋、天下武功的人,究竟是什么人?我想,他也会好奇,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吧。只是,我们都小心的收藏了自己的疑问,不去破坏眼下这份平静。 方云天的伤势好转的很快,三天之后,他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了,也许,如果不是被我无意间伤到,他会好转的更快些。只是有些时候,我竟然会期待他不要恢复的那么快,也许是太久没有人和我说话了吧,也许是太害怕身边空无一人时的寂寞了吧,我真是一个坏人,是吧。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之好,困在屋子里三天,多少还是有点气闷,方云天运过功后一跃而起,看来伤势是基本复原了,看见我靠在床边看书,就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这几天你一定闷坏了。” 其实出不出去,对我而言也没什么不同,因为我一贯不喜欢热闹,也不适应人多的场合,不过外面的天气真的很好,也值得处处走走,合上书,我们一前一后出了跨院。这家客栈的生意非常之好,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所以,多了个把人,老板和小二都没有注意,这样当然是最好了。 感觉上,方云天对姑苏城非常的熟悉,带着我这里看看那里走走,几乎没有多绕任何的圈子,江南的城镇里,姑苏的景致是数一数二的好了,处处的小桥流水,处处的亭台飞榭,透着江南特有的幽雅别致,就一如江南的少女,秀美温婉,让人一见难忘。 无论走到那里,都有被注视的感觉,容貌秀丽的少女走在街头引人注目,俊雅的男人当然也不会例外,何况是两个这样的男人了。太多的关注总是让人有点别扭,特别是接受到同是女人的目光的时候,就更有点浑身不舒服了,这样的闪躲别人目光的时候,对周围环境的变化就有点迟钝了,不过我还是留意到,方云天的神色有些抑郁,是一种忧伤吧。 就这么一直的闲逛,几乎在姑苏城里绕了大大的一圈,我们在天色将黑时回到了客栈,方云天几乎没有多说一句话,和平时的他很不相同,而我,不说话本来就是习惯,竟然就这么闷闷的走了一天,连午饭都省略了。 直接回到房间,我重又拿起书靠在床边,点燃蜡烛读了起来,逛了一天,本来应该很饿了,可是今天却一点也不觉得,方云天也没说话,推开了面向水池的窗子,一个人靠在那里发呆。我无意间抬头扫了他一眼,眼前的身影却让我一窒,胸口有如被大锤猛击了一下般,一股熟悉的痛楚从心口瞬间传递到四肢,有些无力的闭了闭眼,重又仔细看了看,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又靠在了明月山庄的那棵大树下,遥望着一个看着距离自己很近其实又好遥远的人,楚飞扬,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相隔天涯海角,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却不能开口说爱你。 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我的眼前一点点变的模糊,为什么我的心充满了酸涩,只是因为一个好相似的身影吗?也许,是这相似的身影,还有给我的相似的感觉吧,方云天的沉默,让我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和害怕,总是觉得,眼前的平静和安详,马上就会被不可预知却早已注定的不幸打破,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的生命中,为什么永远也留不住一点的安详和幸福呢? 忽然觉得这屋子变的好冷,冷的让我一刻也不能停留,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唤,快点离开,跑得越远越好,离开这里!我几乎是一跃而起,抓起身边的长剑,飞似的冲出了门,我的动作当然也惊动了窗边的方云天,他惊讶的转身,似乎想拦住我,只是这却让我跑得更快,耳边似乎听到他的呼声,只是我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晃眼间,人已在半里之外了。 十六、秋雨的幽思 今天的夜格外的黑暗,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月光的关系,今天是初几呢?平时总是挂在那里的月亮,今夜也不理我了吗? 一口气也不知跑出了多远,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我的急速奔跑还是惊动了一些依旧在外面纳凉闲逛的人,我也不去管他们,只是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逐我般的,没有目的的奔跑,一直跑到自己没了力气的时候。 茫然的停了下来,这是那里呢?早已跑出了城的我四下环顾,除了摇曳的树木和呼呼的风声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又向前走了一会,清凉的夜风让我一直恍惚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竟然会如此慌张的从客栈逃离,为的不过是一个非常相似的身影。看来我是疯掉了,不是吗? 其实这个身影的相似,我发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今夜,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件如此让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拍了拍自己的头,不能不说,这一刻,我很讨厌自己,讨厌直到今天,楚飞扬仍然会让我如此的失态。 走了半天了,在这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里,我发觉,自己似乎迷失在这片树林中了,走来走去,树木的长相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我也没有发觉任何可以走出树林的道路,这是怎么了,看来今夜,只好在这树林中度过了,路,就留到天亮的时候再去找吧,反正,我也不是那种天黑之前就一定要回家的闺阁少女,不怕名节会受到损害失去嫁人的资格。 随便找了一棵大树,盘膝坐了下来,安静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太饿了,今天跟那个怪人方云天走了一整天,不仅没说过话,没吃过饭,甚至水都没喝一杯,回去的时候心情郁闷,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这一天竟这么熬了过来。不过我终究也是人,杀手也是血肉之躯呀,一顿不吃尚且会饿的发慌,何况是两顿没吃之下,又飞奔了许久呢?凝神运气,希望借此暂时抵挡一下腹中难耐的饥饿,半晌过后,那种因为饥饿而心慌难受的情形算是消失了,只是依旧口干舌躁,而且有点五内如焚的感觉,天呀,这江南不是有水乡之称吗?平时在城里,小桥流水随处可见,怎么到了需要的时候,竟然连一点影子也没有呢? 不过静坐了一会之后,人是彻底的清醒了,微微闭了会眼,楚飞扬和方云天的身影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认识方云天的时间不过只有几天而已,认识楚飞扬的时间当然要长一些,但他们给我的感觉,却都是熟悉又陌生的,不过现在坐在这里仔细的回想,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又实在说不出来。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把这样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放在一起比较,也许是心里觉得,他们是不同的人,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相似吧,不单单是身影,还有好多,不过当脑海里两个身影重叠的时候,楚飞扬唇边露出了冷冷的、嘲讽的笑容,就是这个笑容,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觉得自己的体温下降,而且心在刺痛,也多亏这个笑容,让我意识中有点重叠的身影嗖的分开了,方云天的笑容,是会让人温暖的,即使是在再黑暗的地方,也会带来阳光般的明亮,笑容,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脑海里浮现出方云天的笑容,自己也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重新张开眼睛,周围的黑暗让我非常的难受,忽然好想看到那个怪人的笑容,只是现在究竟该朝哪个方向走呢?周围的树木还是刚刚的老样子,而且也没什么别人留下的走过的痕迹,风一阵阵的吹过,有点微微的凉意,可是这风又不同于北方的风,不是单纯的从一个方向吹来,不足以借此判断方向。抬头重新看看天色,显然,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原因是因为厚厚的乌云,看来白天的好天气并没能持续到夜里,也许一场很大的雨就要来了。 在下雨的时候呆在树林里明显是非常不智的举动,树叶是挡不住又大又密的雨点太久的,而且树木又容易受到雷击,所以,趁着还没下雨,好歹也还是要试试找出路的。 重新站起来,仗剑在浓密的树林中摸索道路,走了一会之后,低矮的灌木丛增多了,我只好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剑,斩断眼前挡路的枝叶,当然,还要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南方的山野树丛中,毒蛇是最常见不过了,这么一个时候,挨上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才想着,耳朵已经告诉我,一条不怕死的蛇已经凑过来了,长剑一挑,断成两截远远的落在一边,这就是招惹我的下场,毒蛇也好,或是什么人也好。 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还是蛇,只是不再是一条,而是好多条吧,不仅是地上,周围的树上也有,吐着信子,这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什么都不对头,竟然一次遇到这么多毒蛇,即使我一身的武功,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小心的后退,太多的毒蛇聚集在一起,空气中的腥臭味道也变得浓了,这种味道是足以使人出现中毒反映的,所以,我只能后退,在从别的方向找找看了。 为了绕过蛇群,也不知又在树林里走了多久,让我感到有点安慰的就是现在树木间距拉大了,树丛也不似刚才的密不透风了,也许这个方向是对的,我正在接近树林的边缘。只是我还没有高兴太久,天空中的一声炸雷就宣告一场大雷雨降临了,漆黑的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不时划破黑暗的闪电分外的让人触目惊心,加上我手里还有一把地道的绝不能抛弃的铁器——长剑,危险就变得无处不在了。我真想立刻离开树林,最好马上回到客栈,一个人不论武功有多么高强,都不该做出试图与自然之力对抗的愚蠢行为,象过去的李元霸,曾经是何等的英雄盖世,如果不是脑子有点问题要去和惊雷比试,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还是快点跑才是上策呀。 一边观察着闪电和惊雷的方向,一边朝着前方飞驰,终于是跑出树林了,幸好,这次命运之神没有完全丢下我不管,前面的姑苏城不是遥遥在望了。只是瓢泼般的大雨严重的影响了我的轻功发挥,脚下的路实在是太湿滑了,几乎每一步下去,都会滑出去几分,好几次不受控制的几乎跌倒,加上雨水不停的往眼睛里猛灌,眼睛酸涩的几乎难以睁开,所以我的飞驰很快变成了和普通人差不多的奔跑,衣物则是完全不客气的贴在了身上,我真是很久没有如此的狼狈过了。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腹中的饥饿让我几乎失去了前进的力量,只好勉强逆着风,一步一滑的向前,该死的城墙,这时却像在和我作对般,我越是朝着它的方向前进,感觉上,它就越是在一点点后退,该死。 又往前挪了几步,为什么风中传来了人的呼唤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叫什么…… 我晃了晃头,耳朵里也进了些水,不知这样能不能晃出来,不过声音却逐渐清晰了,他分明是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子君”……“萧兄弟”……,这,是在呼唤我吗?怎么会有人在这样一个风雨之夜,在旷野呼唤我的名字,听错了,一定是耳朵进了水,都产生幻觉了。我自嘲的笑了笑,重又掏了掏耳朵里的水,继续向前走,又走了几步,那声音依旧在耳边出现,有人在呼唤着“子君,你在那里”…… 我停下了脚步,这次,我,没有听错,真的是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因为,透过绵绵密密的雨幕,我依稀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是方云天,是他,不知为什么,这次我就这样的笃定。 那个身影明显也看到了我,因为他在冲我挥手,而且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向我靠了过来。讨厌的雨一直在拼命的向我的眼睛里钻着,让我眼睛好酸涩好难受,不过,心里,却有了一股暖意,我也加快脚步,迎着那个身影。 果然是方云天,我们在距离彼此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很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嘴微微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能说“谢谢你出来找我”这样的话吗?正在我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时,本来已经站住的方云天却几步走了过来,一把捉住了我的手,什么都没说,转身拖着我向着姑苏城的方向走去。我的手好冰,冰的有些麻木了,但是他的手却是温热的,好暖和。这次,姑苏城很乖,没有再跟我玩什么进退躲闪的游戏,它就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没有再移动分毫。 翻越我们遇到的所有挡路的高墙,不一会的功夫,我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可以躲避雷雨的客栈跨院,一路上,方云天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牢牢的捉住我的手,很用力,是那种很强硬,不容人置疑的,不容人拒绝的坚持,这是我第二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这种气势,开始时觉得这种气息和楚飞扬身上散发的强硬气息非常的相似,只是这次,才觉得其中是有很多不同的,楚飞扬流露出这种强硬气息的时候,是一种凌厉的霸气,让任何感受到这种气势的人不敢抗拒;方云天流露出的这种强硬的气息,却是一种带着温柔的坚持,让感受到这气势的不能抗拒,甚至是,不想去抗拒吧,天呀,我这是怎么了。 等到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手,或者说他放开了我更加贴切吧,我们已经进了屋子,外面的大雨让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衣服不仅牢牢的贴在身上,而且还能从中至少拧出几斤水来。 “快换衣服吧,不然会着凉了”,这是今天早晨出门之后到现在,方云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神色已经不似傍晚时的抑郁,也不象刚刚那么强硬,而是,怎么会是一种有点掩饰不住的喜悦呢?身为两只落汤鸡之一的他,此时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呢?不知是不是被我很控诉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忽然转身,一边告诉我快点换衣服,一边往门外走。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这也是我今天早晨出门到现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方云天在门口站住了,低低的说了声,“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你也饿了不是吗?”就出去了。拍了拍空空的肚子,我当然饿了,而且是饿得要命,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趁他出去的时间,快点换下湿的衣服。 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看来客栈里是没有什么现成的吃的了,因为他真的去了很久,我换好了衣服,擦了头发,重新收拾停当,他还没有回来。绕过屏风,他的包袱还放在桌上,湿衣服都没换,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我有点生气的想。 正想着出去看看的时候,跨院外传来了脚步声,方云天回来了,我连忙转身,跑回到了床边,装成闭目养神的样子,他却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塞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碗在我手上,是一碗面条,上面还有一只雪白的荷包蛋,他的湿衣服果然还穿在身上,我有点生气的用另一只手推了推他,叫他快点换换衣服,他却好整以暇,反而催促我尝尝碗里的面味道如何,扭不过他,我赶紧尝了一口,味道其实是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好象不是这客栈里师傅的手艺,不过我在低头吃面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他的手上,很大一块皮肤明显变得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是烫伤了,这么晚,客栈的师傅当然不会起身来煮面了,想到他去了那么久和手上的烫伤,我的心没来由的一酸,不敢抬头在看他的脸,只是拼命的把面条塞进嘴里,很多年了,我从来没吃光过这么大的一碗面条,这是第一次,真的,第一次。 吃完面条,才发觉他已经回到了屏风外面,换好了衣服,席地而卧。我从包袱里拿出药膏来到他面前,要他伸出烫伤的手来,这个怪人的脸竟然红了,嘴里说着“好久没煮过东西了,不过没事没事”这样的怪话,懒得和他浪费唇舌,我看准了机会,一把抓住了他受伤的手臂,一用力拉他,就发觉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瞬间苍白了起来,冷汗也迅速在额头现身,怎么了,对了,他胸口的伤,虽然这几天我没再问过他的伤势,而他的表现也仿佛是伤完全好了的样子,但是我自己的剑造成的伤痕,自己心里也有数,没有这么快痊愈,看来刚刚我的动作,已经牵动了他的伤口。 我很内疚的放开了手,小心的在他烫伤的手背上涂了层药膏,本来我也想看看他的剑伤的,不过方云天在我松手之后,脸上就没有了痛苦的表情,反而一派轻松的说没什么。外面的风雨声依旧很紧,不过应该也快黎明时分了,既然他不肯让我看他的伤势,也许让他抓紧时间睡一会更好,于是我退回到了床边。 十七、抽出的长剑 那天我们都淋了半夜的雨,还好初秋虽冷,但是江南终究不同于北方,侥幸都没有生病,不过那天的雨还是让方云天的伤逝出现了反复,以至于以后的两天里,他都只能困守在客栈跨院的小房间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还是呆在房间里时,感觉自然舒服一些。虽然对于那天我们各自奇怪的表现,彼此都有疑问,但是却没有人真正开口去询问些什么,人都有些属于自己的秘密,在这些秘密还能够成为秘密的时候,我们的关系是和谐而安详的,而我们都很享受这份和谐的感觉,所以,没有必要去打破这个砂锅。 开始越来越多的喜欢逗留在房间中,除了我原本就不喜欢人群之外,更多的东西我不去想,也许是不敢去想吧,呆在屋子里的时候,聊天之外的很多时候,我会在一边发呆,因为他的箫声,原来他对于音律的了解竟然这么深,对音乐的表现也如此的纯熟自然。我经常会在他的箫声中失去思考的能力,那是怎样的一种旋律呢?就如同一个最熟悉、最了解我的人,在耳边低声的细语,它知道我的悲伤、我的无奈、我的渴望、我的……很多东西吧。 其实他的萧也并不是为我而吹奏的,这个我也知道,因为他每次吹箫的时候,总是站在水池边的窗口,每次沉醉于其中的时候,有些悲伤的神情就会在他的脸上浮现,而他的神情,每每也只专注于池塘或是天空的一轮明月,从来没有看过我。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此时,我的心情就会没来由的变坏,因为那箫声吧,它传递给我的东西和我的心情何其相似,想爱而不能爱的感觉,是可以痛苦得让人疯狂的。我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样的痛苦,看来,他也不知道。 这一天,从傍晚起他一直在练功,看来是不会吹箫了,没有这箫声也好,这几天,我又渴望听到这箫声又被这箫声绞得夜夜辗转反侧,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受不了了,所以索性连晚饭也没有吃就和衣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早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境一个接连着一个,一会是我几岁的时候被奶娘带离了家园,一会是在冰峰上几乎冻死,一会又恍惚的回到了明月山庄,场景在不停的转变,我似乎也在不停的奔跑,真的好累,我可以停下来吗?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梦境最终还是受到我自己控制的原因,我终于停了下来,这是那里呢?对了,这不是上次和楚飞扬出来办事的地方吗?怎么会来到了这里,对了,那天我们一起离开了明月山庄,一路上楚飞扬一直没有说我们究竟要去那里,只是沿着山势一直的走着,开始时向西,走着走着又似乎是偏南的方向了,就这么一直走到深夜,在山间露宿天亮继续,只是不知为什么,感觉上一连几天,我们并没有真正的走远,虽然也说不上是在原地绕圈子,但是好象也差不多,如果是从前的我,肯定会直接问楚飞扬我们这究竟是准备去那里,不过自从那次被拒绝之后,我开始有意的回避他,尽可能的不和他说任何话,又怎么能开口问他呢? 事情就发生在第三天清晨,我们照旧露宿在野外,清早醒来,司马浩发现跟随我们一起出门的轿夫全部被人挑断了手脚的经脉,少主楚飞扬不知去向,可笑的是,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两个自诩是明月山庄数一数二的高手的人竟然毫无察觉,甚至连少主失踪这样的大事,我们也没有发觉。 弄醒了轿夫,这些家伙的表现就更加的离谱了,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不说,竟然在醒来前都不知道自己受伤的事实,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呀,看从他们身上也问不出少主的去向,我和司马浩只好约定分头在附近山林中找寻一番,然后在回到这里集合。 这片山林的确是很古怪的,前几天一直是楚飞扬带路还不觉得,这次自己走,感觉就不一样了,每一棵树的方位甚至距离都是确定的,走几步之后,来时的道路就消失无踪,分明是一处布置好的奇门阵法,难怪这几天总是觉得自己其实是在原地绕圈子呢,以眼前的情形看,我的感觉并没有出错,惟一让我不解的是,楚飞扬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样一个透着古怪的地方,而他自己,又去了那里? 阵法随着我的移动不断发生着变化,我自然也找不到来时的道路了,好在我的胆子一贯非常的大,这时倒也并不十分惊惶。其实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人之所以会还害怕,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一旦知道了,尽管危险可能无处不在,心反到是平静了许多。 我在阵中移动了一会,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也没有随时会出现的冷箭之类的暗器,心情就更加轻松了,只要时间足够,也许我就可以找到这个阵法的破绽究竟在那里,我开始留神细看周围的一切,也许再有一点时间就好,只是,就在我刚刚觉得有点奇怪的时候,一个黑衣人已经无声的朝着我扑了过来,猛的一回头,对方的剑已经堪堪刺到了我的面门,这一惊,人竟然醒了过来。 屋子里依旧是黑暗一片,一时有点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了,只是窗外这时传来的悠悠箫声,终于为我解答了疑惑,这是我已经住了一阵子的客栈,只是,今天的梦,实在是太真实了,或者,直到今天,我依旧非常不愿意回想当天发生的事情,不愿意相信,那天发生的一切吧。 忽然觉得这箫声有时候带给我的,也不纯粹是一种说不出的忧伤,至少这次不是,它不是把我从一个噩梦中带了回来吗,虽然我知道那并不是一个我幻想中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不太久之前真实的发生过的,但我宁愿只把它当成是一个梦,一个梦,有人在旁边轻轻推推我或是叫我一声,我睁开眼睛,然后就可以对自己说,都是梦而已,没发生过的。 掀起床边的纱帐,看来他练过功之后,发现我已经睡下了,就自动到外面的水池边去吹了吧,好在我们呆的跨院和客栈里其他的房间阁着回环的长长的走廊,他轻声的吹奏也不至于影响这里的其他住客。 今天的箫声听起来不似前几天的沉重,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轻松,看来他的心情也在变好,不想直接推开窗子打扰了他的兴致,我只是轻轻的挪到了面向水池的窗户前,透过缝隙向外看了看,他就坐在水池边,一个仰望明月的姿势,很想看看他这会的表情,我小心的伸出手,一点一点的轻轻的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隙,一道可以看到他侧影的缝隙,月光映得水面闪着点点的光华,看起来真的很美,不过他的眼神中,却闪烁着更加美丽的光华,只是不知道,透过这一轮高挂在天空的明月,他的眼睛里,究竟看到了谁呢? 这一夜的箫声委婉清悦,我背靠着窗子慢慢坐下,微微闭上眼睛,箫声便在眼前勾勒出了一副好美的画卷,江南的早春,繁花似锦、垂柳依依,一个英俊不凡的男子和一个活泼美丽的女孩在喧嚣的尘世中偶然相遇,宿命中的缘分默默的牵引着两颗年轻的心灵,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与快乐呢?箫声时而跳脱时而婉转,到像是两个年轻人在低声细语、轻笑玩闹…… 美好的音乐总是能够让人从心底微笑、浮想联翩,即使倾听的对象是我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人,只是就在我犹自沉醉其中的时候,箫声却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快得连我嘴边的微笑都不及收敛,石破天惊的巨变,伤痛的离别,牵动着我的心,在隐隐做痛,这是怎么了?我很想起身看看窗外,方云天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造出这样的美丽和悲凉,他的表情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是当我的手触到窗户的时候,却始终是没有勇气向外看上一眼,我的心分明在告戒自己,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和他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他无论高兴也好,悲伤也罢,终究是不关我的事情的,就如同今夜这箫声,那份甜蜜不因我而起,这悲凉自然也就和我毫无关系了。只是,我的心,为什么这么难过,这是怎么了? 忽然觉得很冷,我无力的缩回手,抱着双膝,尽量的让自己团成一团,这样可能会比较暖和,也比较安全,箫声在最悲凉的地方嘎然而止,四周留下的只是一片让人害怕的寂静。那一夜方云天始终呆在水池边,就如同我始终团坐在窗边一样。 我的心一直在瑟缩着,又冷又痛,先前的睡意不知何时又缠绕在了我的周围,朦朦胧胧的,柳飞烟的笑容在眼前放大着,这个幸福的女人,她竟然能够那么轻易的赢得一颗高高在上的心,楚飞扬的心,只因为她是单纯又善良的女子吗?怎么会忘记,一个男人,无论是操纵着怎样黑暗的势力的男人,最终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接受别人目光的女人,都该是这种纯净无暇的美丽女子,她可以不懂人情事故,不知道江湖的险恶,不知道面前的一张张笑脸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杀机,她只要在危险出现时,第一时间躲藏在男人身后就足够了,当然,如果她还精通厨艺、会一些女工针黹、懂点音律绘画就简直完美了,很不幸的是,柳飞烟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她所拥有的,是我今生,不,也许几辈子都不会有的,像我这样满手血腥的女人,即便是再有轮回转世的机会,一身的血债之下,还会有怎样的将来呢?我,注定是不能变成一个那样柔弱、善良的女子的。何况,也许,连一个可以期望来生的机会也没有了。在我眼前晃动的,又何止是柳飞烟,还有楚飞扬,他可以对我那么不屑一顾,却为她露出那么温柔的笑容,微笑着,看着柳飞烟在院中捕蝶嬉戏,在她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出现…… 不知何时,楚飞扬和柳飞烟的笑声远去了,眼前的人影又变成了方云天,那样的朝着我的方向微笑着,驱散了周围的阴暗,我很想跑过去,不知为什么,就是好想靠近过去,只是腿上却忽然变得千斤般沉重,越是着急,越是不能挪动分毫,就在我焦急万分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已经扑到了方云天的怀中,那身影也一样的熟悉,但又好象不是柳飞烟,女人,娇小的女人,我还认识谁呢?是谁呢?要把我向往的阳光一点不留的全部带走?我很想叫住方云天,叫他不要走,不要留下我在无边的黑暗里,但是方云天对着那女孩露出的温暖的笑容让我紧紧的咬住了嘴唇,是的,我什么都没有,在这个生命的躯壳中,为我保留的,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可怜的尊严了,如果要我开口去企求什么,我宁愿选择死亡,是的,我宁愿去死。 当然,这去死的念头一下子惊醒了朦胧的我,四周好黑也好安静,我的身边,只有一直都在那里的长剑,我惟一可以信赖的朋友就是它了,好可笑,为什么要我去死,今天的一切,并不是我最初的期望,今天的一切,也不全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为什么却要我来承受一切,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假如是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的到。 就这么想的时候,人已经悄悄出了房门,绕到了水池边,方云天靠在池边的柳树干上,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很平稳,应该是睡着了,真是个好机会,手中的剑一点一点的抽了出来,就这个距离,我的剑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只要内力一吐,方云天带给我的烦恼就烟消云散了,我杀的人太多了,绝不在乎多他一个人,反正也是一个注定不会属于我的人,与其将来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时心碎神伤,倒不如杀了他。 就在宝剑要完全出壳的时候,方云天忽然动了一下,醒了,我急忙把剑推了回去,但是要想在他眼前消失看来是不行了,因为他的头已经转向我,微微露出了笑容。 我有点尴尬,要杀他的确是有点心神恍惚之下的决定,但是,刚刚,其实我已经清醒了,却依然很想杀他,因为我不能允许有第二个楚飞扬出现,我的心已经再没有任何力气去负担这样的伤痛了,如果我不杀他,我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不会因为爱上他,又不得不看着他对我露出轻蔑的、甚至是仇恨的眼神或是因为看着他爱上一个柳飞烟样的女子而变得疯狂。 我不知道爱情究竟是怎样的,为什么人有对它向往的本性,就如同我不明白飞蛾为什么那么执着的扑向烈焰一样,只是知道我不能再尝试,我身上的伤口已经太多了,有可以愈合的,但更多的是不能愈合的,如果我还想活着,就要保护自己,不让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再多上一道永远也不能愈合的伤口,这是我惟一能为自己做的事情了。 不过今天,方云天醒了,面对他纯洁温暖的笑容,我没有力气出手,算他走运好了,不过,如果他还不主动离开的话,在我爱上他之前,我会杀死他。 十八、这是怎么了 “今天怎么起这样早,夜里睡得还好吗?”正在我努力压制着上涌的杀气时,方云天已经先自开口了。 “很好,你呢?”我只好回答。 “算是很好吧”,方云天有点落寞的笑笑,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色,随后目光又落在了我手中的长剑上“这么早起来练剑吗?有没有兴趣拆几招?”他说。 其实从酒馆门前第一次看到他出手的时候起,就一直很想和他比试一下,不一定为了什么原因,也许只是一个习武人的习惯吧,遇到了高手,总是想亲自试试,究竟是怎样的高明,只是最近他一直在养伤,我也就渐渐把比试这个念头放下了,没想到今天,倒是他先提出了。 看到我没有表示反对,方云天也拿起了一直放在身边的长剑,我们凝神注视着对方,这当然不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含情脉脉的注视了,而是在出手之前,互相观察着弱点,找寻最佳机会的目光,看着他轻松的拔剑,本来已经压了下去的杀气重又涌了上来,我的剑在一瞬间到了他的眼前。 侧身闪避然后顺势还招,在东方刚刚有点泛白的时候,我们的剑相交,由于真气灌注剑身,两把剑碰到一处时,并没有发出正常铁器碰撞时的清脆的响声,反而是胶着在一处。深吸一口气,转身抬手,让自己的剑顺着他的剑身抹了下去,我们的内力旗鼓相当,要挣脱剑身的真气束缚,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所以这招是迫使他要么弃剑,要么和我一样,想办法解开剑上胶着的真气,重新比过。 不过方云天的招式却没有如我想象的变化,他的手腕一翻,长剑已经从我的剑下飞出,剑尖直奔我前胸而来,没有采取守式,却意外的和我对攻了一招。 如果一定要比较我们两个人的功夫的话,那么我胜在迅捷,他则更注重沉稳,这与各自的修为无关,而是我们在学武的时候,就走了两个不同的路子。一般门派传授弟子,重的是讲究武德,就是一个习武之人,在没有真正接触武功的时候,先要明确自己学习武功的目的,不为好勇斗狠而是为了匡扶武林正义之类的。在学习功夫的过程中,招式的美观与到位也是考察的重点,反而往往会忽略很重要的结果,就是出手之后,究竟要达到怎样的结果。 我们就不同了,没有人要求我们要为正义做什么,惟一要的就是我们发誓的忠心,没有人要求我们的招式是否漂亮,他们要看到的只是野兽或是人,在我们的兵器出鞘后倒在我们面前。 开始动手的时候,心里一直希望把这只当作是平常的喂招而已,因为方云天也的确没有施展过什么的杀手,不过真正的挥剑,特别是棋逢对手的时候,心就渐渐的变冷了,方云天的笑容后来在我眼前也就变得不那么真切了,手中的剑是一下快似一下,每一下都是直奔要害招呼的,方云天应该也发觉了我招式的微妙变化,攻势渐渐减弱,反而是守式的比例在逐渐增加,他好象在对我说什么,不过这一刻,这些话都已经被我的大脑自动过滤掉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杀死他”! 我的剑越来越快,在水池边支起了一片绵密的剑雨,四面八方,到处是我和长剑的影子,方云天一直站在原地,以不变来应对万变,以慢打快,的确是眼前惟一自保的方法,就看我们谁能够撑得更久了,就这样,一场原本可以很友好的切磋,演变成了一场生死相搏的考验。等到我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巨大的杀意时,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其实如果今天动手的两个人不是我和方云天,而是其他的一男一女的话,像现在这样斗到五六百招开外的时候,男人早该胜了,这并不一定是男人的功夫更高明,实在是女人的体力问题,这样的强攻,是超出绝大多数女人身体的极限的。不过,我就是极少数女人中的一个,一个从小接受着和男孩一样考验长大的女人,从小近乎非人的训练,在今天看出了成绩。当然,在五六百招过后,我能够抢占上风的另一个原因是,方云天的伤势始终没有完全恢复,而且激烈的撕打之后,他原本就愈合得不是很好的伤口又一次撕裂了,血一点点的渗出来,在他的胸口晕染出了一朵美丽的红花,不过这些也不能看到我的眼中,有那么一刻,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不停晃动的东西而已,我只是想让他停止晃动,所以不停的攻击。 方云天的剑开始难以抵挡了,我的剑发疯了一般的在他身边幻化出无边的剑影,我从来没有这样过,第一次觉得,手里的长剑变得不受控制起来,所以,当我的剑几次在方云天身上带起一片血痕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竟不能停止,难道是走火入魔了?天呀,停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听到了我的呼唤,我终于停了下来,不是主动的,而是昏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躺在床上转了转头,我的颈背处都很酸痛,看来早晨是被击昏的。早晨……早晨的一幕瞬间重演,我的剑在飞舞,方云天伤口的血随着我的剑在四处飞舞,对了,方云天,我都做了什么? 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胸口气血猛然的翻涌,冲的我眼前金星直冒,一时支撑不住,径直倒了下去。只是不是预期的直接倒在地上,等我压下了这骨气血之后,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倒在了一个人的怀中,方云天的怀中。看起来方云天是靠在我躺着的床边睡着了,被我跳起来的动作惊醒,却还来得及接住倒下的我。 这些天我们虽然是住在同一间屋子中,不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让我非常的难受和尴尬,何况我现在是一身的男装打扮,如果这时有人看到了如下的场景,恐怕会把我们都当成是有断袖之癖的人吧,脸色微红,我迅速挣脱开来重又坐回到床上。空气中一时回荡着让人难受的尴尬气愤。 “你试着运运气看,刚刚你走火入魔了,看看有没有受伤?”方云天永远是这样的温和的,知道在什么时候打破这恼人的尴尬气氛。 其实刚刚一动,我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内息不稳,看来这次多少是受了些内伤,不过情况并不是十分严重,眼下还足以压制。倒是方云天,如果刚刚那些都不是幻影的话,他可就伤的不轻了。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很苍白、很疲惫,如果我刚刚不那么争强好胜就不会把自己弄得不能自控,以至于出手伤人了,如果他在受伤之下,还能轻松的制止我,那么,我没有受伤就分明是他有意相让了,越是想到这些,我就越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无论和什么人在一起,不能带给别人快乐也就算了,竟然还要给别人带来不断的伤害,锁儿和他的娘亲如此,今天方云天又是,其实如果不是我那天刺伤了他,解毒过后,他早该痊愈了,没想到如今旧伤发作,新伤又添。 我从来就不懂得如何道歉,如今的情况就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怎样开口了,只好盘膝在床上坐好,在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也许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眼观鼻、鼻观心,我开始运气调息,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察觉,自己的内息有了细微的不同,只是这不同实在是一闪即逝的,一时还真是没办法判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在内力贯通体内经脉的过程中,我第一次发现了阻滞的感觉,心里也开始觉得非常的不安,这种阻滞在平时看来,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一旦运用真气,这种阻滞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就很难想象了。由此,我忽然想到了今天的事情,像这种不能自控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我不能就此判断自己究竟是不是走火入魔,但是,又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合理的原因来解释今天的失控情形,最近一段时间,怎么会经常遇到这些奇怪的事情? 等到我将凌乱的内息调整过来,月亮早已过了中天,又一个夜晚要过去了,这些天好象就一直在客栈里,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月亮,正经的吃喝都省略了,看看夜色还好,到是该找个地方喝上几杯,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还不如不去想,走了…… 这个时辰,当然是找不到任何一家依旧开着门的酒楼了,在寂静无人的街上走了许久,发现竟然连姑苏城里最有名的花街也只剩下盏盏红灯依旧了,看来要喝上几杯酒还得采用些非常的手段,在街上又转了一会,找到一家看起来很有规模的酒家,虽然鸡鸣狗盗的事情,我是不屑一顾的,不过看来今天也只好破个例了。 很轻松的潜进了酒窖中,在一排排大大小小的坛子中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几小坛极品的状元红,这种酒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不过既然是来偷酒的,当然要选最好的下手了,也算不枉担了这样一个名声。顺手打开一坛,清醇的酒香扑面而来,总有几十年了,其实喝这种酒,要有瓷碗才更衬托酒的香醇,不过阴暗的酒窖里,除了坛子却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容器了,也只好将就着喝些了。其实我并不好酒,只是最近,却常常有但图一醉的想法,不过想以酒买醉的人,往往是不能喝醉的。一口气把那几坛状元红喝个干干净净,人却比进来前更清醒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果然不错,看来也只好再换种方式消遣一下了,退出酒窖,在柜上留了一锭十两有余的金子,其实这些酒也许不只这些价钱吧,不过刚刚看到了掺水的工具,想来这也不是什么诚信的店家,意思一下也就是了。 从酒家出来,仍旧不甚明亮的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人走动了,折腾了半夜,这时也有些疲倦了,我打了个哈气,转回到了客栈,大门还没开,只好望后院翻墙而入了,自己想着也好笑,自从住进这里,似乎就没正经的从大门出入过几次,虽然飞檐走壁是我们的生存本能,但是,我是不是也该和平常人一样些,每天白天从大门出去,晚上从大门回来,今天睡醒之后吧,睡醒了我一定走大门出去。 绕过回廊,重又回到了我的小跨院,一抬头,我惊讶的发现,方云天依门而立,也不知站了多久了,看到我进了跨院,他才一声不发的拉开门进了屋子,怎么回事,我竟然觉得他有些不高兴,只是,谁招惹了他呢? 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看着他闷闷的坐到了桌前,我忽然想到了,他原本就是个怪人,不能按常理推断的,也许他心情不好吧,不过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喝了的酒,在清晨的凉风作用下,现在多少有了些反应,眼睛开始有点涩涩的,抓住这个机会,睡一觉才是正经的,我绕过坐在桌前的他,向屏风后的,我的床走去。 绕过的一瞬间,我的手臂被牢牢的捉住了,是他,今天早晨他真奇怪,一直也没说一句话,反而好像在生气一样,对于那天想杀死他的人,他也没流露过这样的表情,这是怎么了,是想就他的伤,跟我清算一下吗?我只好停下来,扭过头等着他发话,可是,眼看一盏茶的功夫了,他既没抬头看我,更没说过一个字,怪人。 算了,多半是和我一样不知怎么和人沟通了,或者是没有睡好正在梦游吧,我很疲倦,不想和他在这里靠着耐性,于是果断的伸出另一只手,预备拿开他的手,然后去睡觉,没想到他的力气却越来越大,我越是想要挣脱,他就越是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好痛,再用力可真是要断掉了,我只好重又退回来,坐在他旁边,耐心等待他开口。 没想到我刚一坐下,他的手也忽然松开了,我虽然经常会坐着睡觉,但是现在却不想这样,所以他一放手,我立马退向床边,他沉吟了半天,这会是终于开口了:“你……别再不声不响的离开……” 什么?要我不要不声不响的离开,走到屏风前,方云天的这句话让我止步,不要离开,不要离开,这辈子还没有人对我说过不要离开这样的话吧,我是个杀手,不四处走就不能完成更多的任务,所以明月山庄经常会要我离开;我是个杀手,所有被我袭击的目标都在祈祷,祈祷我快点离开,也许这样会为他们赢得一线生机,所以他们要我离开;我是个杀手,当我的存在破坏了别人安静的生活的时候,别人也会让我离开,就如同楚飞扬不想我留在山庄一样,他要我离开。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要我不要离开,我是不是醉了,我一定是醉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头晕晕的。 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头重脚轻,我转身回头,方云天清亮的眸子直盯着我,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有点傻气,有点可爱,傻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一定是不知道的,不过,如果可能,我也希望你永远不知道,不知道将来你会为今天的这几句话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过,今天我喝醉了,喝醉的人,听到什么、说了些什么都是不能当真的,是不是,所以我回答你,“好吧”。 方云天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温暖的笑容,相处了几天,我渐渐发现,其实他很容易满足,别人一句言不由衷的话,竟然也可以让他这么高兴,真是个单纯的人。 我真的有点醉了,竟然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靠在屏风上,有点摇摇晃晃的,方云天显然也发现了我的状况,所以他走过来预备扶住我。笑话,我从来没因为这么一点旧醉过,何况床已然在眼前了,还用得着扶?我挥开了他的手,没想到一迈步,人却几乎跌倒。方云天皱着眉头扶住我。 其实我是很想自己走过去的,不过是几步路嘛,不过现在却真的醉得好厉害,身体都是软软的没有力气,人靠在方云天的怀里,大部分的重量都转移给了他,却依然不能向前半步,耳边传来了方云天的叹声,他好象在说:以后别喝这么多的酒了,伤身体的……不过我真的好困,听的并不真切。 这一次还真是醉了,一直到了午后才清醒过来,支起隐隐作痛的头,觉得非常的口渴,记得桌子上应该有茶壶,我起身走了过去,屋子里非常安静,绕过屏风,方云天没在房中,下意识的走到窗口,水池边也没有他的身影。我的心里忽然很不舒服,推开房门,院子里依旧空空荡荡,骗人,所有的都是骗人的鬼话,刚刚还说不要一声不响的离开,现在一声不响的走掉的是谁呢?只是明明要离开,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呢?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有点失神的关起了房门,怎么会忘记了,我走的路,原本就是一条孤独的道路,我注定是一个不可能有家的人,为什么却总是这么轻易的动摇呢?方云天是个聪明的人,昨天早晨他一定就已经感受到了我的杀意,我不是也决定,如果他还不主动离开,就杀了他吗?时间过了不过一天,我不该忘记的,如果他不离开,就杀掉他,现在他离开了,我不用做赚不到钱的工作,不是最好吗?为什么现在我的心却这样的酸楚,只想抱住自己,大哭上一场呢? 我当然是不会哭了,眼泪于我实在是一件太奢侈的东西了,不管我的心如何痛,我的眼中是始终没有这种物质存在的,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入口无味,真的,这茶叶怎么会连一丝的香味都没有呢?我明明是吩咐小二沏的最好的龙井,一定是偷懒弄错了,得吩咐他赶紧沏壶好茶来,这么差的茶叶根本就没办法喝。 刚一站起身,一股内息已经直冲胸口,眼前一阵发黑,一股咸咸的液体几乎从口中冲出来,我无力的跌坐回椅子,头痛得好象要炸开一样,我还是应该去躺上一会,用手支撑着桌子,我勉力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没想到这并不大的屋子在此时,竟然变得这么宽大,宽大到我没有力气走到床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我扑倒在了地上。 十九、人间的天堂 再次醒来,发觉我已经安稳的躺在了床上,方云天忧虑的坐在床边,原来他并没有离开,我的心宽了许多。 “你怎么了,我才出去了这么一会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就看你倒在地上,你到底那里不舒服?”是他在问我。 其实,这也是我想问自己的,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以来,不管受多重的伤,我从来没有出现过昏厥的情况,从来没有,试着坐起来运气,体内的经脉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为什么会昏厥呢? 看到我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方云天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说:“我给你找个大夫吧,姑苏城里名医不少,身体有什么不适,还是该及早调理。”一边说一边就站了起来,看来如果我不赶紧拦住他,他还真预备请个名医来瞧我。 自己的身体究竟怎样,其实我是很清楚的,最近我的确是有些不妥的地方,不过这似乎与我的内功有关,寻常的大夫又怎么瞧得出来,所以我赶紧拉住他,一再表示自己的身体其实没问题。方云天的目光依旧有点疑惑,所以我只好从床上一越而起,证明自己的确是没有任何问题。奇怪了,这回,我还真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这两天好像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这会我惟一的感觉就是非常的饿,所以我拉着方云天预备去找个地方祭祭五脏庙,屏风外的小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汤壶,我很好奇的走过去掀起盖子,是一壶解酒的蜂蜜茶,方云天在一旁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刚刚就是出去找小二弄这个了,没想到回来是发现我倒在地上,结果把它忘记了。 蜂蜜茶已经凉了,不过却真的很清润,我一口气喝光了,拉着他就往外走,说实话,这时我真的不敢回头看他,怕自己的眼泪会不受控制的流出,这么多年,心情好或不好都会喝酒,不过这蜂蜜茶,却是头一次喝到。 走出房门,我自然的放开了我的手,跨院是我们的天地,但外面的人就太多了,两个“男人”互相拉扯,恐怕会被围观的人用目光杀死。 在街上走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太合意的吃饭的地方,我用目光征询方云天的意见,他立刻领悟了,说他知道一家不错的酒楼。这里和江南的其他很多地方一样,到处是流水小桥,到处是小小的巷子,方云天倒像是很熟悉地形,带着我穿插了一阵子,用最短的时间把我带到了一处并不很大的酒楼前。 “你是这里人吗?怎么会这样的熟悉地形?”我一时失口问了出来。 其实这些天以来,彼此的身世都是我们的一个心照不宣的忌讳,一发现自己失口,不觉尴尬的脸色微红,一直走在我前面的方云天这时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却用很低沉的声音说:“过去,我的确来过这里,不过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在我一楞的工夫,方云天已经迈步进了酒楼,我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了进去。这里的装饰非常的陈旧,和城里的其他酒楼的金碧辉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的小二也很特别,看到我们进门,竟然丢下了一句“自己找座”的话,然后自顾自的干着手里没完的活计。我们四处看了看,酒楼里客人不少,只有南边还有几个空桌,方云天看了看我,我只好点头,于是就挑了其中最干净的一桌坐下,不过是等了好一会,依旧没有人招呼我们。 我饿得颇有些不耐烦,正准备招呼,方云天却按住了我的手,我有点生气的问:“这是什么破地方,小二的脸好象我欠他多少钱似的,为什么这么半天也不理我们?” 没想到方云天却露出了非常怀念的笑容,轻声说:“这里就是这样了,你忍耐一下,不过这里的菜是好吃的没话说了。”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我除了忍耐一下,又能如何呢?又足足等了两三盏茶的工夫,小二才很不耐烦的走过来,没什么好气的问“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本来就等得非常不耐烦的我这时简直就是心头火起,不过方云天抢先按住了我,我也不好马上发作,只好装做听不到吧,方云天已经对小二说:“就来一份这里的招牌菜好了。” 小二听了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声音拖的长长的“承惠五两银子”。 菜还没上桌,却先想着要钱,这是什么酒楼呀。不过方云天依旧没有生气,拿出了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嘱咐小二再上一壶好茶,小二哼了一声就走了。看到我已经有了生气的表情,方云天笑着解释,这里小二的态度原来也是特色之一,主要是这酒楼的主人脾气很怪异,只招呼那些能够忍受这样态度的客人,不能忍受尽可走人,不过小店里依旧客似云来,也足以说明这里是真正的品尝美味的地方了。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店家,倒也绝了,相比那些整天跟客人点头哈腰的小二,这里的伙计活得有尊严的多了,既然这是店家揽客的手段,我当然也无话可说了,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上菜的过程真是远比我预期的要慢,等到几样非常精巧的食物终于摆到桌上时,我早就失去了饥饿的感觉,不过这些菜看起来的确是非常独特的,不仅造型,还有原料,都是江南最常见的青菜或是野菜,配料也大都是豆皮、豆干之类的食物,几乎没有肉,但却非常的鲜美,是那种吃了第一口就忍不住要再吃第二口的美味,更妙的是,这里不提供任何的酒,方云天说这是因为店主觉得酒会影响人的味觉,而且他的这些菜是为懂得吃的人制作的,只为品尝评点,并不是寻常的下酒之物,不是酒的陪衬。 竟然有人能这样的为自己的菜定位,这人一定是非常懂得而且擅长吃的人,菜也被赋予了独立的生命,既不依附于酒,更不会依附与任何主食,看来等待是值得的。 吃了一会,一壶清茶和一碟几个小小的粽子上桌了,粽子是每年端午时应景之物,平时是吃不到的,没想到这酒家到是能想敢做,竟在这个季节,端上了清香的粽子,品上几口清茶,配上一个小粽子,这一餐没有大鱼大肉,却让人由衷的感到了满足。抬头看方云天,他正含笑品着清茶,刚才实在是很贪吃,想必他都一一看到了眼中。 那天开始,我们又有了一个共识,就是不在每天留在屋子里养伤、练功了,因为每天闷在房中,我们几乎是没完没了的受伤生病,还不如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玩乐。方云天对姑苏的很多东西是了如指掌的,每天赏玩风景,听他说说旧时的典故,日子倒这是自在逍遥。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我发现方云天在梦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的时候,心里会非常的不安,这种不安经常会驱使我产生一些可怕的念头,这一生中,在我生命中出现的值得珍惜的东西并不多,而且我从来就没有力量留住这些值得珍惜的人或事,这种非常恐惧失去的心理,让我产生破坏的欲望,如果自己不能得到,那么也不要让别人得到。有几次,我在夜里悄悄走近方云天,心里想着如果一剑杀了他会不会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每每看到他平静的睡容,我总是会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份平静祥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拥有的,我怎么会想到要去破坏他? 白天的时候,我们依旧四处走动,开始的时候是姑苏城里,后来就是周遍的很多地方,从天文地理,到诗词歌赋,甚至是一些江湖故事,一点点的事情,都变得非常有趣非常好笑,这几天,真是我这一生都没有过的,这么多的快乐。 方云天依旧喜欢吹箫,不过箫声中的忧伤少了很多,他的心也一天天的快乐而平静着,这样的日子真好,好到我经常会觉得,如果用我的一生,来交换这样平静的日子,哪怕只是一年,也足够了。 一天在一家古玩店,我意外的发现了一张好琴,古色斑斓,简单调过之后,琴音清越,高音和低音都是恰到好处,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于是我立刻买了下来。回头看方云天,他的眼中也放射出了光芒,他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合奏一曲了。 过去我喜欢琴,主要是因为在弹奏的过程中,我能够感受到交流,不是语言的,而是心灵上的,琴就像在和我说话,回应着我的心事,从那天之后,我就发觉,其实如果回应着自己的,不是一张琴,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更好了。 我们经常会跑到太湖去,租一条小船,一边欣赏湖光山色,一边品茗闲聊,兴致来时,就合奏一曲,箫声琴韵,在湖面回荡…… 时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察觉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男子,但是我却明白,他在我心中的份量一天天的重了,每日里留恋山水,其实山水一天和一天的区别并不是有多大,也许真正让人心情愉悦的,就是身边的这个人吧。只是这于我而言,只是一份偷来的平静罢了,无论走到那里,我都要随时提防,明月山庄的眼线是无处不在的,如果想要安然无事,就要躲开他们。 不过后来的事情证明,其实江湖并不是你想躲开就能够躲得开的,人在江湖,往往就是身不由己,你不去找是非,是非也会找上你。 当然,在这之前,我们的日子是安逸而快乐的,白天在山水中游荡,晚上就去寻些特色的馆子吃饭,上次那家酒馆,总是忍不住每隔几天就去上一次,时间久了,就觉得伙计的态度也并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交换的话,我愿意用一生来交换这样快乐的日子,哪怕只是一年也好,只是,没想到,即使只交换一年,也是如此的奢侈。 二十、风云起江南 每天和方云天在姑苏寻幽,斗酒自醉、琴剑相娱,竟不觉时光流逝,一年的中秋又到,天上月圆,人间却不知有多少痴人对月感怀,人生聚散无常,苏轼说的最好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时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一年的中秋,天气是极好的,我们一天游玩已毕,早早的买了些水果、月饼之类的应景吃食回到了住处,对了,几天前,我们已经搬出了客栈,毕竟那里人物品流复杂,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到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但是如果是我们在一起,要堤防的就太多了。新的住处是方云天找到的,城里一处不怎么起眼但是却非常精雅的小院落,看起来应该是富有的人家原来的别院之类的,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处租屋,想来也是由于家境破落吧。不过,不知道方云天是怎么找到这样一处地方的,他没多说,我照例也没有发问。 这处庭院和江南许多富有人家的宅院的设计相同,虽然站地面积不大,但是亭台水榭、飞檐假山都很有独到的韵味,像现在,明亮的月光将整个庭院笼罩在一片银白中,坐在池上的凉亭里,感受着明月清风,真的是让人舒服又身心平静的,至少,方云天是这样吧。 他懒懒的靠着栏杆坐下,身子舒服的仰靠着,正沉浸在这宁静的银白色世界里,我心不在焉的啃着手里的水梨,心里却在羡慕,方云天在什么时候都能让自己这样的平静,不仅是让自己平静,他还有一种力量,可以让和他接触的人,也不知不觉的受到影响而变得平静和快乐,让人忘记,其实身在江湖,早已是身不由己了。 今夜的我,心情格外的沉重和复杂,一连几个月,明月山庄没有发出过任何的指令,这让我以为,自己能够拥有一段很长很快乐的时光,一段能够在今后孤寂清冷的岁月里,回味无穷的日子,其实我已经拥有了,只是人贪心的本性总是希望让美好的东西长长久久的留下,我也不例外,所以,我竟然希望这段时光可以是一年,不过,事实证明了,这只是我的梦想罢了。 就在今天,我接到了明月山庄的新任务,中秋之夜,在人们沉醉在团圆的喜悦中时,我要血洗城外三十里的红霞山庄。 红霞山庄也算是江南一个著名的武林世家了,山庄依山而建,庄内庄外种了好多的树木,秋天一到,红叶遍野,所以得了这样一个名字。据我所知,红霞山庄如今的主人尹万豪最近几年已经很少过问江湖事物了,倒是他的二儿子尹仲书自幼拜在武当门下,这几年行走江湖,侠义之名远播,加上出自名门,交友广阔,风头已经盖过了父亲。楚飞扬选择了这样的家庭下手,难道是已经准备就绪,要真正和名门正派们,正面较量一番了? 离开山庄几个月,楚飞扬究竟做了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不过,作为一个杀手,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就足够了,不知为什么,最近山庄很少让我们单独执行任务,每次的行动,都会安排分舵的人配合,也许这是最快也最稳妥的方法吧。 抬头看看月色,约定行动的时间就要到了,方云天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身子,手里也拿了一只水梨,却只是反复的把玩,看样子,他恐怕不会太早休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约定的时间到了,不管我有没有出现,分舵的人都会马上出手,尽管我并不把红霞山庄放在眼里,但他们纵横武林几十年,实力也实在是不能忽视的,外一出了什么意外,即使是我,也一样要面对可怕的惩罚。一想到刑堂里那个脸僵得如同带了人皮面具的管事,我也有点心寒,死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怕的是,再也不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一想到这些,我是真的坐不住了,我必须马上赶过去,只要我能快点妥善的解决红霞山庄的事情,也许,方云天不会发现任何的破绽吧,那么,我们还可以这样继续的游山玩水、听琴看剑,他一定不会发现什么的。 于是,我站起来,像自言自语似的说“好困,回去睡觉”,也不等方云天回答,就自顾自的往亭外走去。 “你知道吗?今天,今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许久没开口的方云天在我身后开了口。 “什么日子?不是中秋节吗?”虽然一心想尽快离开,但方云天些许忧伤的声音还是让我忍不住停了下来。 “每年都有中秋,每月都有月圆,只是,人为什么不能团圆呢?永远不能够呢?”方云天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忧伤依旧,不知怎的,我竟还在其中,听出了些其他的意味。 “你怎么了?”我只好回头问他。 “没什么,只是今夜有点伤感罢了,毕竟,今天……对了,子君,刚刚你说很累了,就早点去休息吧,我还要再多坐上一会,去吧。” 看着他欲言又止,我的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了不安的感觉,而且这不安还在一点点的扩大,原本急切要离开的感觉也消失了。 看着我站在那里没有移动,方云天忧伤的神色淡去了很多,他笑着说:“去睡吧,我真的没什么,只是今天对我而言,是很特别的一天,我有点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情,明天就没事了,我保证,明天你一觉醒来,看到的,就还是平时快乐的我了。去睡吧……” 每个人都有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这个时候,人们往往会向最亲密的人倾诉,同样,又最不喜欢让其他的人看到自己的失控,看来今夜,他一直在强颜欢笑,是不想我看到他这一面吧,是呀,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何必白白操心。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变得有点刺痛,所以我很干脆的转身就走,既然不想我看到,又何必多说,原本我也不稀罕看到,自己的事情还解决不完,那有闲心管别人的事情。 就在我走出凉亭不久,熟悉的箫声又传来了,是方云天,就如同我刚开始听他的箫声一般,是一种说不出的悲伤,让人心里酸酸的,他好久没这样的吹箫了。 克制住自己想停下的心情,我迅速回房,拿出一套白衫,我出手时最喜欢的白色纱裙,当然,长剑和面纱也是不可缺少的,然后,悄然的离开,方云天依旧在吹着箫,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细品期间的滋味了。 离开城里,在僻静处换好衣服,这时的我,也许才是真正的我吧,一身的雪白,清冷的表情,如果再加上我手中这闪烁着无情光芒的宝剑,一个明月山庄的头号杀手冷焰,就完整的展现在分舵众杀手面前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从来不用自己的名字,而是用冷焰这个代号,名字是父母留给我惟一的纪念了,她只属于我自己,冷焰是师傅送的,就如同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师傅一样,所以面对分舵这些并不认识的杀手,我永远也只会是冷焰。 这次的任务和每次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我们悄然的潜进山庄,然后开始疯狂的挥舞手里的兵器,一些人垂死的嘶喊惊醒了更多的人,于是院子里到处是惊慌逃窜的下人,能还上几招的家丁不多,所以分舵的杀手就已经是如入无人之境了,所以我就在高处旁观,不让人有机会漏网。 院子里的声音渐渐变小了,分舵的人始终也没有遭遇什么特别的反抗,我则无聊的有些犯困,对手太弱实在是件无聊的事情,如果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反正他们也足以搞定了。 不过,幸好结果还不至于让我特别的失望,就在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杀手接连倒下,看来红霞山庄的主人今天在家,飞掠过去,果然,尹万豪和尹仲书兄弟都在,衣服穿的非常的整齐,眼下是深夜了,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红霞山庄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睡下了,看来我们之所以一直没遇到尹氏父子的抵抗,就是因为他们也宽衣睡下了,仓促之间没能整理好服饰,所以一直没出来。 我几乎是忍不住想笑了,命就快没了,竟然还有空在屋子里穿好衣服才出来,也亏他们能这么做,算了,穿戴整齐了更好,这样路上也风光些,我替下了分舵的人,命令他们继续搜索活口。 尹氏父子的功夫果然是不弱,甚至是很强,他们并没有任何惊慌的神色,耳边不断传来的惨叫声也没能影响他们分毫,几个人进退有度,攻守稳而不乱,招式绵绵密密,一时还真是让我无机可寻。 就这样缠斗了百余招,这期间,我发现了几处破绽,不过他们配合的太有序了,还没等我的剑到,已经自行弥补了,所以任我的剑势如虹,他们却始终守得如铁桶一般,反而是我,一个疏忽,就会搭上性命。 分舵的杀手素来知道我们是从不要别人帮手的,所以尽管院子里的事情已经做完,却也只在旁边观望,并不上前助阵,这时我有点佩服尹氏父子了,我们缠斗的时候,他们的妻子、母亲、年幼的子女就死在他们面前,难为他们一点不为所动了。月亮西移,天色渐渐又暗了,我忽然想到了方云天,也不知他有没有发现我离开了,我在这里拖的越久,就越容易被发现离开的事实,我不能让他发觉什么,所以我要马上结束眼前这一切。 以为这样防守我就没办法了,他们想得也太天真了,我能活到今天,其中的一个秘诀就是,在遇到难缠的对手的时候,我从来不怕丢掉性命,我们的每次任务本来就是赌命,所以在激斗中,我故意露出了破绽,一个足以让我致命的破绽。 尹氏父子果然出手了,对着我的破绽,毫不留情的下手,几把兵器同时接触到了我的皮肤,同时,他们的破绽也完全展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的剑果断的挥出,结束了今夜的一切,我付出的代价是一处伤痕,他们的代价是四条人命,算来,我也赚到了,不是吗。 月亮这时已经变得模糊起来了,看来天真的快亮了,我示意他们重新检查山庄上下,在确定没有活口之后,无声的撤离。 在城外换好衣服,我的伤口有点痛,不过也只好先简单处理一下,我现在没有心情去仔细包扎,我要在天亮前,回到我的屋子,回到有方云天在的地方,真的,我的心从没这样急切的想回到一个什么地方过。 二十一、咫尺与天涯 回到我和方云天住的小院落,天色已经发白,那忧伤的箫声没有了,四下里只有不时传来的鸟鸣,鸟真是勤劳的动物,只要曙光微现,就早早的站在树梢上,发出了愉悦的鸣叫,也在宣告着,又一个白天的到来。 我在院外犹豫了一下,想着究竟该从大门光明正大的进去,或是干脆翻墙而入。方云天起的一贯很早,所以最后我决定还是从大门进去,红霞山庄的事情很快就会在城里传开,我不能做出任何欲盖弥彰的事情,让他把这件血案和我联系在一起,当然,如果他因为昨夜感伤的心情而没能早起是最好的。 推开大门,方云天并没像往天那样在院子里练功,也许是真的没有起来,我的心一宽,加快脚步向自己住的跨院走去,只要他没发现我昨夜的离开,那么一切对我而言,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依然可以是萧子君,而不是冷焰。 心里的大石一放下,我开始愉快的计划着今天和方云天去那里喝茶、吃饭,有些雀跃的蹦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却马上发现了这里的不同,猛一抬头,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方云天,此时正背靠着我的房门,坐在我屋子的回廊地上。笑容几乎是僵在了我的脸上,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这里呆了多久?他发现了什么? 忽然很想掉头就走,远远的离开这里,并且永远不再回来。是的,我可以毫无顾及的杀人,但是此刻,却又如此的害怕面对一个人,害怕看到他眼中的厌恶与憎恨,害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注定不象身上这袭长衫一样的洁白无暇,但是越是和他相处,就越是想掩饰白衫上的点点血污,想做一个普通的人,如今,要面对真相了吗? 就在这一犹豫的工夫,地上的人也动了,想来我的声音也惊动了他。方云天伸了伸手臂站了起来,面对我的一瞬间,我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的蹦蹦作响。只是,方云天的眼中,依旧是一片熟悉的温暖,他在微笑,说“你总算回来了。” 看着我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方云天说:“昨天晚上你生气了?因为我的话?我不是有心的,真的。不过昨天对我而言真是好难过的一天,幸好你一直陪着我,你知道吗?昨天夜里你生气的走开,我马上就后悔了,其实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我的事情原本就不该隐瞒你,所以我就过来找你,想给你讲一个好长的故事,我的故事。没想到你已经出去了,不知道你去了那里,什么时候回来,我只好在这里等,奇怪的就是,我的心本来又痛又乱,以为会失眠一夜,但是坐在你的门前,不知怎的,竟然就睡着了。你还生气吗?” 原来他在这里坐了半夜,原来他还没有发现什么,悬在嗓子眼几乎要吐出来的心咚的一下落回了原地,我摇了摇头说“我没生气”,也许我还该说点别的,但是,这一刻,我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心里往外止不住的战抖。 也许是看到我的脸色苍白,方云天几步走了过来,关切的问我“怎么了,那里不舒服,是不是夜里出去,受了寒?” 我能回答他的,依旧是摇头,还有勉强的微笑。直到方云天的手放在了我冰冷的手上,那股温暖传递过来,我的战抖才勉强止住。 看到我的面色有所恢复,方云天才接着说,“现在,你还想听我的故事吗?” 是的,我很想听听他的故事,很想听听他究竟有什么痛苦或是牵挂,甚至很想尽自己的全力帮助他,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又害怕听他的故事,就像害怕我的身份有一天终究要揭破一样,觉得那是对我们而言,可能都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所以想了一会,我说:“我有点饿了,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吧,既然你以后什么都会告诉我,就以后再说好了,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也该饿了是吗?” 听了我的话,方云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了,说“还真是饿了,刚刚害怕你生气,一直都没发觉,我们就去吃饭吧,今天看来你也不太舒服,吃过早饭回来,你还可以休息一会,反正我们天天在一起游玩,我的故事,改天等你好些了再说吧。” 我暗自长出了口气,眼前的危机总算是过去了,其实今天的事情,也许还算不上是一个危机,楚飞扬已经有所行动了,今后恐怕要对付的人会越来越多,一次两次也许还遮掩的过去,但是方云天是这样一个聪明的人,如果太多的偶然被他发现,恐怕到时候,还是不能隐瞒的。更不用说,眼下姑苏城里,究竟有多少认识我的明月山庄的眼线潜伏,就连我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楚飞扬发现了我的情况,又会怎样?会把我交给刑堂还是会让我杀死方云天?当然我是宁愿被交到刑堂的,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下手杀他,是的,我已经不能,我宁愿接受刑堂最严厉的惩罚,哪怕是坐忘,不,我宁愿死,也不要忘记所有的事情,变成行尸走肉,是的,宁愿死。不知怎的,刑堂里司马浩丢给我的梅雨的卷宗此时又在我眼前晃动,还有当时司马浩的神情,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细想,却有说不出的怪,怪在那里呢?他一反常态的正经和平静,还是其他的? 一想到这些,忽然很想马上回到屋子里,找间密室永远的躲起来,让所有的人都找不到我,于是决定,也没必要出去吃饭,看我如此坚决,方云天只好自告奋勇去买些吃的回来,我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司马浩的影子一直在眼前,从他回到山庄,到我们一起随主人出门,到那天早晨树林里身陷迷阵,到我被黑衣人袭击,到楚飞扬的出现,到司马浩昏倒,到……许许多多的影象在我脑海中盘旋,有如一团乱麻,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却隐隐觉得,这些看似偶然发生的事情里,有那么一个线头可以串起一切,只是不知道,这线头究竟在那里。 正在恍惚之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我和方云天住的巷子很僻静,平时几乎不会有人来,这会儿,又是什么人跑来敲门呢? 现在的我,实在是不想看到任何不相干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所以我决定忽略这恼人的敲门声,把自己重重的抛在床上,拽起厚厚的棉被盖在头上,也试图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过了很久吧,微凉的秋日里,被子让我开始发热甚至呼吸困难,但是门外的声音依旧,看来叫门的人是一个执着的家伙,如果我不去外面应一声,也许他就会在那里敲到方云天回来。 懊恼的掀开棉被,捂着耳朵开始往外走,敲门的声音始终没有间断过片刻,可怜的大门,在继续一会,怕是要散了。终于来到了大门口,我没什么好气的问“谁”? 门外的人没有答话,继续敲门,如果这不是我和方云天一起住的地方,如果不是方云天出去了好一会,现在随时可能回来,对于这样猛敲我家大门的人,我可能看都不看的先了结了再说,不过现在,我只能狠狠的拉开大门。 门外的人一时没收住手,几乎没顺势倒进来,是几个一身褴褛、手拿竹竿和破碗的乞丐,不,他们的太阳穴都向外鼓着,都是有些根底的江湖中人,应该是丐帮的弟子吧。一般说来,如果是名门正派的人发现了我的身份,准备袭击我,他们一定不会在外面敲这么久的门,那么就是说,这几个人的目标不是我,只是,他们找方云天又有什么事情呢? 看着我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一个丐帮弟子首先抱拳一揖,问道:“不知方云天方少侠是不是住在府上?” 果然是找方云天的,看他们客客气气的开口,倒不象有什么恶意,所以我点了点头。 刚刚说话的那个又说:“那么阁下……”? “我是他的朋友,他现在出去了,不知几位找他有什么事情,在下可以代为转告。”我破天荒的一口气说着。 几个丐帮弟子互相看了看,有点为难的样子,“算了,不想对我说,就等他回来吧”,我耸了耸肩准备关门。刚刚说话的人有点急了,手早早的挡在了大门上,十指乌黑,每一道纹路里都是难以清洗的污物,我厌恶的拿开了自己的手,才想到其实自己不该表现的这么明显,激怒他们,于我也没什么好处,我只好尴尬的笑笑,不动声色的整理了一下衣物。 还是先前说话的人,“公子别误会,只是昨夜姑苏城里出了大事情,我等是奉了帮主之命,请方少侠前去商议些事情的,既然方少侠不在,我等就在这里等待就是了,也免得当误了帮主的事情。” 不愧是丐帮派出来办事的弟子,比别人老练太多了,我这样的态度,竟然也没发火,至于昨夜的大事,我自然也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传播的如此之快,而且竟然还真有人找上了门,尽管找的对象不是我,不过,也难得了。 虽然我已经大体知道他们其实要说什么,不过人总要适时的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既然人家都说是大事了,我怎么也要装做关心一下了。于是我满脸笑容,开始和这传话人聊了起来。虽然夜里的事情究竟如何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不过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也不免一阵的懊恼,红霞山庄远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江湖背景,事情发生不过半个时辰,丐帮江南分舵就得到了消息,半天不到的时间,丐帮帮主竟然就赶到了这里,而且武当、崆峒、峨眉、少林等各个门派江南的人马也全部得到了消息,正在向这里聚集,看来这次,我们惹的麻烦实在是不小,楚飞扬究竟打的什么主义,就更是让人费心猜想了。不过,我现在可以很肯定的一件事情就是,这次,不会如前几次那样的不了了之,恐怕真正的江湖风波,就在眼前了。 见我无语,丐帮的几个弟子以为我被吓住了,其中一个说:“公子也不用担心,方云天方少侠虽然年轻,但是他却是我们帮主最为称赞的人,帮主常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未来几十年,方少侠一定是咱正道武林中人人景仰的大侠,能成就前人不能成就的功业,您跟他在一起,那些魔教的鼠辈,是轻易不敢招惹你的。” 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称赞方云天的话,我忍不住微微的笑了,他会成为武林人人景仰的大侠,如果真是那样,无论到时候我身在何方,都会非常高兴吧,为他高兴,他是有这种力量的人,平静祥和,又那么善良,他值得别人尊敬。只是,他成就的前人不能成就的功业是什么?消灭明月山庄吗?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一定会正面冲突,到时候,会怎么样呢?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会杀我吗?为了那些无辜的生命,杀了我吗?我呢?我为了自保,会杀死他吗? 我沉浸在自己的患得患失之中,被丐帮的人骂成是鼠辈的话,一时到也忘记了,以后再和他们算帐好了。 说话和沉思,时间都过得飞快,方云天只是出去买吃的,怎么会去了这么久呢? 问出了我想知道的东西,实在是不想在费神和那几个丐帮弟子说话,但是,听他们的言谈,似乎方云天和丐帮帮主还颇有渊源,我不好马上翻脸赶走他们,只好盼着方云天快点回来。几个丐帮的弟子,到是能随遇而安,也不要求到屋里休息喝茶,只是在门边坐好,就等了起来,反倒是我,留在门口也不是,进去也不是。 又等了一会,巷子口有熟悉的脚步声,我是喜出望外,方云天终于是回来了,向前迎上几步,正准备嗔怪他两句,买点吃的也如此之慢,害我饿得要命还要应付几个讨厌的客人,但是还没走近,他铁青的脸色已经让我把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出什么事情了? 破天荒的,方云天看我的眼神是淡淡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笑容,眉目间凝结的神情,不是我看惯了的祥和平静,而是……而是一种让人从心里觉得寒冷的神态,是的,这样的他,让人害怕。越过我,他径直走向院门,看情形,门口的几个丐帮弟子,他也没注意到,这是怎么了? 我一时真的不知该开口说点什么,还是立刻从这有点怪异的现场消失,不过在我还没有答案之前,我只能尴尬的跟在方云天身后,一起进了院子。这个时候,我应该保持安静,他说过任何事情都会告诉我,所以他想说的时候,就一定会说。至于不相干的陌生人,我决定把他们关在门外好了。 大门关闭的一瞬,刚刚那个丐帮弟子又一次伸手拦住了我,很坚决的叫出了方云天的名字,看到方云天的脚步停下,慢慢转身,我只好松开关门的手,那个乞丐越过我来到的方云天面前,朗声说到:“在下丐帮六袋弟子左海,奉许帮主之命,有请方大侠移驾丐帮江南分舵,有关乎武林生死存亡的要事相商。” 看来左海的几句话还是有效的,一直对周遭没什么明显反映的方云天回过了神,他先是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左海说:“许帮主什么时候到的姑苏,我竟全不知道,他身体好吗?不知急着找我,是为了什么大事?” 左海说:“昨夜……” 不等他说完,方云天已经接着说“这事我也听说了,许帮助到了最好,我们马上去找他好了。 依旧是没给我什么说话的机会,方云天拔脚就向外走,走到门口,才对又跟着他往外走的我匆匆交代:“好兄弟,我有事出去一会,你先自己找些东西吃吧,如果我晚上回来太晚,就要自己小心防范些,晚上没事尽量别出去。”说到“去”字的时候,人已经转过了巷口,刚刚还赖在这里的几个丐帮弟子也跟着走没影了。 什么嘛,他出去这么半天,根本就没买回任何吃的东西,让我自己找什么吃?还有他刚刚说已经知道了,是知道了昨天红霞山庄的事情吗?难道就是这个消息让他变得如此可怕?难道这个消息,让他连自己出去的目的都忘记了?难道这个消息,真的会带给他如此大的震动,让他温暖平静的心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如果他都有了这么大的反映,那么这件事情在江湖上,恐怕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楚飞扬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要和全天下的武林正道正面冲突?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向这么一个完全无法预测的结果上发展?不过,我知道,这件事情,让方云天的心情变得不再平静,是我打破了他的这份平静,我,作错了吧,但是各为其主,错了又怎样呢? 也许我该跟上他们,看看他们究竟会说些什么,或是准备做些什么,不过,就在这节骨眼上,为明月山庄传递的消息到了,马上要执行新的任务,立刻去城西待命。 明月山庄的命令从来是不等人的,我赶紧回到房间准备好需要的东西,在仔细查看了屋子周围没有可疑的人物,我关好院门准备出发了。其实不用想就知道,新的任务的内容也不过是告诉我们,接下来要向什么人下手,忽然觉得,自己就好象街边艺人手中的木偶,要做些什么事情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而是被人手中的线牵引,就是这根线,眼下正牵引着我走向一个不知结果的未来,生死本来已经不重要了,我惟一悲哀的就是,我每向前走一步,我和方云天的距离就在无限的拉大,那种距离,是咫尺,也是天涯。 二十二、倾城的红颜 我想,今时今日的楚飞扬已经不是最初我在明月山庄遇到的那个少年了,他的野心让人害怕,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的矛头已经直指整个中原武林正道,在同时执行任务不止我一个,也不止一个太湖分舵,明月山庄在各地的分舵和先前派出的所有山庄内的高手,几乎都在同时对各大门派和武林世家下手,就像我这次的任务是姑苏赫赫有名的慕容世家。 姑苏慕容,几百年来一直是武林声名显赫的家族,历代的高手无数,在此之前,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和他们正面冲突,但是,这是山庄的命令,我只有执行的权利,却没有反驳和质疑的能力,当初来到姑苏是我自己的决定,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许我当初就该选择去漠北,不过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和方云天相遇了,人生有一得就难免有一失,假如我会在这一战中失去生命,那也是我的宿命。 好在进攻姑苏慕容世家的时间不是马上,而是几天之后,因为红霞山庄的血案,江南很多武林中人都赶了过来,此时下手,成功的机会更加的渺茫,所以,山庄已经安排了其他人,在最近几天在周围的其他地方制造些相同的情况,让这些武林中人往返奔波,等到时机差不多的时候,在袭击慕容世家。 说句实话,出道以来,我的剑从来没有遇到敌手,真正可以称为是对手的,也许只有方云天一个人吧,这样说来,即使是慕容世家,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不是吗?出道这几年,和他们相似的世家,我也对付了不少了,危险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不安,甚至是有点恐惧,这是为了什么呢?也许答案就在方云天身上,一个杀手的无畏,是因为他无情也没有任何的牵挂,明月山庄出色的杀手大都是孤儿,当然也有我这种有家却和没有家一样的人,我们的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什么是值得我们牵挂的,所以出手的时候,才能真正的无情,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候,才能无所畏惧,但是如今,我的心里有了一个牵挂的人,出手的时候,顾忌变得多了起来,狠辣更是不如从前,高手狭路相逢,越是想活着的人,就会越多畏惧,也许我现在就是一个有好多畏惧的人,所以,接到了这个命令之后,我才会如此的惶恐不安吧,难道,我已经不是一把锋利的剑了? 在我的生命中,成为锋利的剑就是我活着的理由,如果失去了这个理由,我会怎样呢?我不敢想。 生平第一次,我开始仔细的想生命中究竟还有多少应该做却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也许我该把握这有限的几天,把这些想做却一直没做,如今又有条件可以去做的事情一一的完成,这样,行动的时候,即使真的会有外一,我也不会那么遗憾,是的,我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还有什么是我想做的事情呢?我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楚飞扬的人影在脑海中浮现,在这样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他,也许是一个始终没有答案的疑问吧,因为这个疑问,他始终在我的心里,占据着一个位置,不能遗忘,只不过,我的疑问,是永远也不会问出口的,因为我已经得到了答案,只是自己不能接受罢了,不过,如果可能,我真的很想见他一面。明月山庄距离这里,却实在是很远了,几天时间,这个愿望,当然是一个梦想了。 接着呢?方云天的笑容,在我的脑海中扩大,他的温柔、他的谈笑风生、他的箫声、他的忧伤、他的身世、他的……他的好多好多,我想知道他太多的事情了,我也有好多事情想告诉他,像是我……像是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男子,而是一个女子的真相,我就好想告诉他。其实早该告诉他吧,只是他的箫声和吹箫的神态让我止步,那是怎样的一种旋律呢?他在思念着一个人,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也许就是他爱的人吧,如果他已经有了爱的人,那么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女孩子,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我不能再承受一份拒绝了,那会让我疯狂,但是,如果他有了爱的人,又接受我的心意,这同样是我不能接受的,我需要的,不是和别人的分享,而是一份全心全意的专注,如果不能得到全部,那么我情愿什么都不要。 如果他没有一个爱的人,难道我要让他爱上我,然后再失去我,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吗?答案还是否定的,虽然没有人教过我爱情究竟是什么,不过我也知道,爱一个人,是要让他幸福。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早晚会知道,我不仅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更是一个双手粘满血腥的人,我不仅不能带给他幸福,到了我身份拆穿的那一天,恐怕还会让他名誉扫地,爱上一个我这样的魔女,会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就是这样的重重顾虑,让我始终没有勇气说出真相,现在,我究竟该怎么做呢?我要说出真相吗?我应该永远咽下这份爱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如果真的没有明天,我想,我说或是不说,都是注定要后悔和伤心的。也许这其中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不说,我一个人伤心,说了,也许是两个人都伤心。与其让他也伤心,不如我一个人伤心,这样,世上至少会多一个微笑的人,少一个在暗处偷偷哭泣的人,不是吗? 又解决了一道难题,我动了动脸上的皮肤,试图给自己一朵微笑,只是为什么,却尝到了好多咸咸的液体? 接着用力的去想自己还想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做完了所有希望完成的事情,还是根本就有太多没做过的事情,我的脑海中竟然变得一片空白起来,也好,人能什么都不想,也是一种福气,不是吗? 夜,总是代表着无边的黑暗,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在深夜,不知道是几更天了,也许是昨夜的血案,让城里人心惶惶吧,今夜,外面竟然没有更夫,这样更好,没有了更鼓的催促,夜似乎也可以变得长一点。 方云天白天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偌大的庭院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月亮的晚上,真的黑的有点可怕,幸好,我才是一直为别人制造恐惧的人,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越是漆黑的夜晚,就越是出没的好时候,虽然我不喜欢在伸手不见五指黑夜里行动,不过说书的口中的杀手,甚至包括我身边的很多人,就是喜欢在半夜出手,没办法呀。 看来方云天他们一定在商讨什么,甚至在什么地方等着守株待兔也说不定,只是,他们要等着抓的人却好好的呆在这里,这一夜,注定是白忙了,也好,我可以安静的洗个澡,睡上一觉了。 有方云天在身边的日子,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是合衣而卧的,这样感觉上比较方便,何况我从小到大的生活里,从来不讲究什么精致舒服,要的只是方便,所以多日以来,却也没觉得不适应。不过,他不在的时候还是很难得,我为自己准备了热水,这个季节,自然没处去找花瓣,我就凑合了,在包袱里翻了翻,没想到会穿这么久的男装,所以我的包袱里竟然没有了可以替换的衣物,想想方云天比我高很多,他的衣服我是一定不合穿的,算了,一会把身上这件洗洗就好了,先拿身女装替换一晚,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应该没问题的。 用最快的时间洗澡、清洗衣物,处理好一切之后,我坐在小小的铜镜前梳理头发,做一个杀手太久了,对着镜子里的我,有时候会觉得格外的陌生,好象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镜子里的容颜在雪白的衣裙衬托下,美,眉如远山,神似秋水,肤如凝脂,只是眉宇间那种忧伤是怎样都去不掉的,是的,我的忧伤,是注定了要伴随一生的,去不掉。 如果镜里这如画的丽人只是平凡人家的一个女孩子,会怎样呢?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无数遍了,但是,依旧没有答案,我会嫁给方云天吗?也许我的身份和他相配了,清白的家事,纯洁天真的心灵,不过,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又怎么有机会遇到这样的让人心动的人呢?所以,我的结论就是没有结论。 对着镜子,直到外面开始有了人的走动,又是一天了,距离下次行动的时间,又近了,忽然有人在外面叫门,我想都没想的就跑了出去,拉开大门,方云天微笑着站在那里,手里还托着我最喜欢的醉仙居的点心,看来,他心里还很惦记我。 欢欢喜喜的接过点心,才发觉方云天一直愣在原地,怎么了?我低头一看,立刻也明白了,雪白的裙裾,泄露了一个我准备永远不说的秘密。 方云天还是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我的心在一点一点的下沉,从没有过的尴尬,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不说话,这是怎么了? 也许这样对视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是在我,却好象一百年那样的难受,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所以我,决定离开。 二十三、最遥远的距离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跨院,外面晾着的衣袍还有些潮潮的感觉,但是也顾不得了,三下两下的全部摘下来,都是这些衣服,如果昨夜没有洗他们,或是早点出去再买几身就好了,今天就不用这样的尴尬了,赌气的团了团手里的衣服,用力的甩上了房门。好久,外面的院子里始终是一片寂静,方云天没有来找我,也没有和我说任何一句话。 我继续坐在床边发呆,直到我的肚子开始咕咕的叫,我才发觉,快到中午了。一整个上午,方云天的表情始终在我的脑海中徘徊,那目光不能称为是惊艳,毕竟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每天朝夕相对,换一身衣服对我的外貌没什么特别大的影响;那目光也不是一种疑惑,倒像是这是一个他老早就知道的事实一样。那目光究竟该怎样的形容呢?就像是,就像是一个可怕的事情被证实了。可怕的事情,会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难道是我真实的身份?如果是那样的话,麻烦就比较大了,明月山庄的人,如今在任何一个地方现身,恐怕都会被人乱刀砍死,因为我们身上、手上,沾染的鲜血实在是太多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心紧了又紧,如今丐帮和江南的多少武林中人都在寻找我报仇,如果我的真实身份被证实,方云天会不会引来那些人向我报仇呢?我是不该怀疑他的,他不会出卖我,但是,我的心确实是不安的,自从我在那个小镇受到伏击之后,自从我开始觉得真正的危机就潜伏在我左右以来,我已经不那么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是自己的心了,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感受到的,当然也并不可信。 又一次,我谨慎的把各种暗器放好,如果要面对一场杀戮,总要有充分的准备才是,如果方云天真的知道了他不该知道的东西,那他的结局也只有一个——死。 拿着剑走出了我住的房间、我住的跨院,穿过假山和回廊,来到了前面的庭院,四周都是很安静的,反而是我的心,不安到了极点。 “你要出去吗?”在我发现了方云天的同时,他也发现了我,此时,他正安静的坐在树下的石椅上。 我不说话,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然,另一个方面也是我想看看方云天究竟发现了些什么。 见我一直无语,方云天从石椅上慢慢站了起来,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我听得到自己的心“砰砰”的跳动声,不过我依旧要命令自己沉住气,暂时不要做任何的事情,当然,握住长剑的手却开始一点点的握紧,只要方云天有任何的举动,如此近的距离,我一定可以在他身上制造一个透明的窟窿。还好,在距离我两三步远的地方,方云天站住了。 我的全身绷了起来,做着马上要出手的准备,是的,我不要去相信任何一个人,我只能相信自己,相信我手里的长剑。 方云天抬起了头,意料之外的是他眼中那份平静,清的如太湖最深处的湖水般的眼眸,此刻闪烁的,依旧是平静、柔和的神采,我紧绷的神经渐渐的放松了,我刚刚实在是太紧张、太敏感了,是马上要面对难以应付的敌人的关系吗?还是我太害怕了,我太害怕被方云天厌弃和出卖了。现在好多了,方云天的目光,从来就有一种可以让人心情平稳的力量,正是这样呢。 “你饿了吧,我们出去吃点东西。”见我依旧没有说话,方云天已经自行转身,向大门走去了,要是以往,我会快步跟上,想着方云天不知又发现了什么好地方,可以去品尝,但是,今天,虽然我非常的饿了,但是我却不想和他一起去吃饭,也许是我已经失去了面对他的勇气吧,只要证明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已经足够了,今天他可以意外的发现我的女儿身份,也许他很快也会发现,我是一个杀人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可怕女人,在这之前,我要离开这里。当然,要离开的理由不止这一个,还有一个是我不愿意去承认的,就是他今天看到我时的反映,他的神情,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有一天他知道我是女孩子时的反映,他的惊喜、他的微笑、他的……但是,没有一种神情是我今天真正看到的,我的心里,终究还是失望了,也许,我始终还是不懂男人的。 方云天走到了门口,回头见我依然不动,便笑着说:“你不是饿得走不动了吧,要我背你吗?” 我淡淡的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出去吃饭,你替我带回来点吧。” 意外的是方云天也没有坚持,他看了我一眼之后,说:“那你回去再歇一会,我马上就回来,我们一起吃饭。” 大门在他身后关闭,我忽然好想再看他一眼,那感觉,就像是我们永远也不能再见了一般,渴望,这份渴望促使我几步跑到了门口,一下子拉开了大门,只是,巷子里是寂静一片,那里还有方云天的影子?想不到,大白天,他竟然也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轻功,要不然,又怎么会走得如此之快,快到我紧随其后,却依旧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颓然的关上大门,回到了房间,我的东西刚刚已经全部整理好了,本来我也没有太多的随身物品,这样才能来去如风,不留痕迹不是吗。 又一次准备离开了,环视这间小小的,却非常精雅的房间,我的心沉落在了谷地,为什么每一次的离开,都要如此这般的狼狈呢?离开明月山庄如此,如今,离开这里也是同样的。在这里其实也没住上几天,不过,却是我这许多年来,笑的最多的日子,开心的笑。原来,笑也可以伤人,这是我现在才有的感觉,过去,我总是羡慕那些能够一直笑的人,如今我才知道,开心的记忆,在失去之后,就犹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兵器,在人的五脏六腑里尽情的挥洒,让人变得血肉模糊、痛彻心肺。而且,这开心的记忆越多,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多,所以,这一刻,我的心好痛,痛的我几乎改变了主意,准备依旧留下来。 就是这种痛,让我在房间里徘徊犹豫,举棋不定,心里有好几个声音在同时说着话,她们一会说:留下来吧,方云天对你是有感情的;一会又说:快走吧,如果他发现你是杀手,一定会出手杀死你的…… 不过,上天终究是没有留给我太多的思考空间,小院里极轻的脚步声把我惊醒了,有人进来了,不止一人,青天白日,却放着大门不走,翻墙而入,看来是来者不善了。我下意识的抽出了剑,开始屏息倾听,不止院子里,还有附近的大树上、甚至我的屋顶,都有人在潜伏,而且各个是高手,竟然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做好出手前的部署,以实力论,恐怕也不会和我差得太多。 想到刚刚方云天的匆匆离去,我的心如坠冰窟,我终于还是没能提防住身边最相信的人,始终还是摆脱不了被出卖的命运,被自己喜欢的人出卖,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没有体会过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人的心在痛极了之后,就会变得出奇的平静,平静的你几乎感觉不到它在跳动,真的,我的心好象不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血的渴望,对于好多鲜血的渴望,这才是本来的我吧。 不必再等外边的人有所行动了,我的暗器在瞬间破空而出,他们没有想到,我的暗器竟然能够透过头顶的砖瓦,直接刺进他们的心脏,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今天,连饭都没吃的人,竟然还能使用如此霸道的暗器,而且能够一击即中,不过,我终究还是做到了,不是吗? 随着房顶的人应声滚落,我也飘然从屋中闪出,除了那个中暗器死了的家伙,院子里还有五个人,看打扮是丐帮的弟子,想着昨天方云天就是去了丐帮的分舵,看来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只是,他本人怎么没有露面,害怕吗?哼…… 没有人开口说话,我的剑已经是毫不迟疑的出招了,今天这一战其实是早晚避免不了的,不过丐帮和方云天这样快就发现了我就是冷焰,还是让我挺惊讶的,实在不知自己那里出了纰漏,不过,不管了,反正问题也出了,再多想也是枉然,还是赶紧解决了眼前这几个乞丐,先离开这里好了。 丐帮弟子的功夫和中原其他门派都不相同,不是进入丐帮就能得到本帮的真传的,事实上只有极少数的丐帮中人能学会帮主的一部分武功。从另一个角度看,其实丐帮中人,武功非常杂乱,高手的招式就更没有一个明确的轨迹可寻了,这也给我带来了很多的困绕,不过,这些人在我眼中,依旧是乌合之众,他们的招式再独特,终究也只是一个姿势而已,动手的目的是让敌人在眼前倒下,只要能达到这个要求,就可以了,而我的招式,就恰恰是这样的。在一群丐帮中人分飞的兵器之下,我的剑幻化成漫天的飞雪,随风飘动,看似杂乱的毫无章法,实际上,却是片片粘衣的“春雪”,当这雪随着风飘落,撒在每个人身上,然后消失无踪之后,院子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每个丐帮弟子的脸上都写着惊讶,眼睛都睁得好圆,也许我其实并不比这些丐帮七袋、八袋的长老高明很多,但是,我却比他们狠太多了,对于敌人,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仁慈,所以,一场杀戮过后,我能够全身而退,他们却要永远的留在这里。 方云天还是没有出现,忽然好恨这个男人,给了我最纯真的希望,却又把我推向了绝望的深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人之无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想,再见面,我会杀了他,不过今天我的剑已经喝够了鲜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早晚还会见面,作为敌人,就等到那天,再和他算今天这笔账好了。 二十四、同生和共死 回到房间里,拿起我的包袱,我才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红霞山庄里留下的伤口,经过激烈的一战,已然重新裂开,刚刚竟然也没觉得疼痛,胸前却早已红了一片。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连痛的感觉都丧失了,试着深呼吸,还好,除了这一处的皮肉伤外,没有其他的伤处,只是累了也饿了,不过还是要快点离开这里再说。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不妥了,午后的巷子里,安静的不太象话,而且,浓烈的杀气让人呼吸困难,就知道不会如此简单了事,看来,更精彩的事情,果然会发生在后面,不过,我是谁呀,明月山庄最出色的杀手冷焰,从来只有我杀人,既然外面的这些人活得比较不耐烦了,我也无话好说,动手就是了,全当做做好事,送他们一程好了。 我很随意的一下子拉开大门,迎着风,衣带飘然,冷冷的扫视着周围刀剑出壳、紧张得鸦雀无声的人群,丐帮、武当、崆峒、峨眉、少林,江南的几大帮派,很整齐的都来了,把个窄窄的巷子挤得连回身的余地都没有,看来,今天他们是预备用人海战术,打不死我也预备累死我,有趣,我的嘴角不由露出了笑容。眼前的人群中,不知有多少面孔露出了我最厌恶的神情,惊艳与鄙视,都是我最讨厌的神情,因为他们不配,不过,我依旧在微笑,反正今天这些目不转睛看着我的人,都只会有一个结局,就是死。 我的笑容在看到人群的一角时僵住了,是他,方云天,一个无论站在那里,都永远那样夺目的人物,他站在那里,手上拿着的,分明是一些食物,脸上,却是一种似哭似笑的神情,写着不信,写着痛苦、甚至是绝望,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神情看着我,不是他透露了我的行踪,为我引来了这样的一场杀戮吗?为什么他的神情却那样的无辜、那样的痛苦,让我在生死的一线之间,连恨他一下都做不到,为什么? 空气在我的周围似乎停止了流动,一整条巷子里,站满了人,拿着十八般兵器的江湖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的一丝声音,在这样的一个秋日的午后,等待着一场命运的宣判。我面前的每个人都很紧张,江湖中人,虽然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人都对死亡无所畏惧,只有无知的人才会无畏,熟悉兵器、熟悉杀戮的人,对死亡是无比畏惧的,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刀锋和剑刃的可怕。如果说,今天我在这重重的包围中,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这希望就来源于这些人的胆怯,他们既想杀死我,又不想付出代价。有的时候,人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人一多,遇到事情就会互相推委,都想坐收渔翁之利,试问,世上又有几个人有那样的运气? 对面的这些人就这么互相瞄着对方,等待有人先冲上来送死,于是就所有的人集体站在原地,不对,不仅是站在原地,甚至还有向后退的趋势,人人都想退后一步,好把身边的人显露出来,让身边的人抢先送死,大家抱着同样的念头时,队伍就开始缓慢的向后,真好,看来我能争取一点时间,恢复一点体力,至于一会,杀一个是本钱,杀两个就赚到了,凭我的本事,就算最终难逃一死,在死之前,也足以让这里血流成河了,说不定很多年后,人们说起今天的一战,仍然会胆颤心寒,承认中原武林正道,多年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损失惨重的战役,身为一个杀手,即便是一死,也足以快慰平生了。 人群渐渐的向后退去,眼角余光扫过,方云天依旧站在那里,是现场始终没有后退的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只是那眼神,让我的心犹如针刺一般,很痛。 也许是感受到了人群后退的速度在加快,丐帮中一个五十上下,目露精光,长相粗矿的人站了出来,这人手持一根长五尺的木棒,样子虽然不起眼,不过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却都认得,这木棒是天山上特有的降龙木制成的,坚逾金铁,正是丐帮历代相传的宝物,想来这人就是丐帮现任帮主许慕然了。 只见许慕然大步向前,转眼已到了我的面前,手中降龙木向天一指,人群的后退瞬间止住了,看来丐帮多年以来,与少林齐名,号令武林,气势果然非凡。这一刻,生死于我,已经没有丝毫的意义了,作为一个习武之人,我只期待和他的一战,和一个真正的高手,生死一战,人生至此,也算了无遗憾了。 冷冷的眼眸这时也终于有了光彩,我转过头来,不再看方云天,而是对上了许慕然圆睁的双目,他的眼神里是切齿的痛恨还有必杀的决心,我记的没错的话,他当丐帮帮主也有二十年了,纵横江湖,大小战役经历无数,其中还有几次,将明月山庄的高手打成重伤,这样的人物如今站在我的面前,而且顷刻之间就会对我出手,我该感到害怕吧,如果是正常的时候,我真的会害怕,因为取胜的机会太渺茫了,不过,今天,我不害怕,死于我来说,也许更是一种解脱,这样我就不用面对太多自己不愿也不知如何面对的事情了,不用面对方云天,不用和他一战定生死,所以,我的眼眸里透出了笑意,是的,我笑了。 我的笑容也极大的震撼了许慕然吧,当然,他的年纪,当然不是为我的容貌,因为他分明是很惋惜的开了口:“你很有胆量,这些年,江湖上的少年英豪我见过不少了,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的,你是第一个。” 我冷笑,清脆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许帮主谬赞了。” “我帮中的兄弟收到线索,明月山庄的杀手冷焰身在姑苏,藏身在这小巷的宅院里,当真就是阁下吗?”许慕然问。 “如果许帮主没有确切的消息,又怎么会率领这千军万马包围这里,既然已经包围了这里,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我好整以暇,轻松的好象这时我正和一个熟人品茶闲聊。 身后一声轻响,不是什么人出手的声音,倒象是什么物事掉在了地上,我微微侧目,是方云天手中的食物,为什么他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为什么好象是我的话带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看你年纪轻轻,又有一身的本领,也不象是正邪不分、善恶不明的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天如果你诚心悔过,愿意自废武功,并且说出明月山庄的位置,我许慕然可以替天下英雄保证,过往的种种都会算在明月山庄身上,一切与你无关,你也可以过几天远离江湖的安稳日子,如何?” 好诱人的条件,不过却选错了对象,所以我能回答他的,不过是一阵冷笑:“许帮主,今天您既然率领这么多江湖武林的英雄来了,还是别在口舌上多费功夫了,请您直接划个道吧,别让大家等得太久。” 许慕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点了点头,说:“既然你执意一战,我也不再多说,今日来到这里的,都是中原各大门派的弟子,他们也许不是各个同你有仇,不过,与明月山庄却都有血海深仇,单打独斗,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但仇还是要报的,所以,一会动起手来,也就别怪咱们不讲江湖道义,以多取胜了。” 不愧是老江湖,准备以多为胜却还能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不过没关系,原本也没指望他们会有别的什么办法,其实这么多的人,单打独斗,最后累死的还不是我,反而成全了竖子的名声,还真不如混战一场好。 见我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许慕然也不再多话,他后退两步,降龙木一挥,刹那间,小巷里杀声震天,数不清的刀剑向我挥来,我的长剑也在瞬间出鞘,舞起一片剑光,有那么一刻,心里豪情激荡,以一剑会尽天下高手,这样的时刻,人一生又能遇到几回呢? 到处是晃动的人影,到处是挥舞的兵器,到处是飞溅的鲜血,我的剑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妖艳的光芒,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它在人群中恣意的舞动着,没有特定的步伐,但每走过一步,都会在四周留下一片美丽的殷红。 人依旧在源源不断的冲到眼前,我的心是一片空白的,思想、感情……属于一个人的思维,在这一刻,几乎全部消失殆尽了,我的整个人似乎都在追随着宝剑而舞动,眼前的所谓武林正道中人,渐渐的在我眼中也就不那么清晰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杀死这里所有的人。于是,我的剑就这样在人群中上下翻飞,巷子实在太狭窄了,涌进来的人又太多,这样一来,反而失去了充分发挥自己能力的空间,冲在前面的人此时多少是后悔了,拼命想趁乱溜出去,冲在后面的人为了不丧失前面的人墙,又在拼命向前拥,好阻挡住前人的退路,开始时还知道刀剑无眼,多少留意些同伴,等到我的剑如长虹般在人群恣意穿梭时,他们害怕了,都想舞动兵器保护好自己,狭小的空间里,怎能容人这样的做法,不知又多少人,根本还没等我的剑到来,已经或死或伤在周围自己人的手中了。对此情形,任何一个冷静的旁观者都会摇头冷笑吧,不过,这些死的真的很冤枉的人,毫无疑问都要记到我的帐上了,谁让我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杀手呢?我身上背负的血债越多,人们杀我的理由就越充分,不是吗? 如果就这么一直放任自己疯狂的杀戮下去,究竟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本性在渐渐被血淹没,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呼的从眼前闪过,我的剑终于遇到了对手,随着另一只剑的舞起,她带动着美丽的殷红画卷的脚步终于停顿了。 是方云天,他终于还是出手了,他的出现,让我渐渐沉沦的心一警,人也瞬间清醒了,周围的景象真让人恶心,除了触目惊心的红之外,还是红,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还是那个宁静幽雅的小巷吗?这还是那个我和方云天一起听琴、看剑、品茗的人间天堂吗?这那里是天堂,炼狱也不过如此吧,这竟然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 这一刻,我不敢抬头看方云天一眼,我精心的掩饰了这么久的真相,终于还是在他面前,用最残酷的方式暴露了出来,我在他的面前杀了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人,是数不清的人,这一刻,我的脸一定非常的可怕,充满了嗜血的狰狞,是的,狰狞,再美丽的面孔,终究掩饰不了我的本性,冷血又无情,一个杀手中的杀手可怕的本性。不知道方云天此刻的心境如何呢?他和我动手不止一次了,不过都是点到即止的,即使期间也发生过一些危险,终究也是在控制中的情况,而今天,眼前的局面已经不再是几个人就能控制住的。 方云天的出现,终于还是唤醒了我的人性,我不想再杀人了,今天我已经赚得太多了,人不该太贪心,只是,收手又谈何容易?也许是被我无情的杀戮激怒了,方云天的剑今天迸发出了惊人的威力,牢牢的困住了我,其实也不是今天他的发挥超长,而是以往,他施展的时候多少留了余地。 我们的功夫本来也算旗鼓相当,不过我激战两场,眼下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加上周围不停偷袭我的人实在太多了,几招下来,我渐渐开始落到下风了,看到了这个契机,那些本来已经被我吓破了胆的家伙重又起了劲头,抡着十八般兵器,从四面围了过来。也难怪,一会我真的支持不住的时候,谁的兵器最先招呼到我的身上,谁就会在这个江湖一夜成名,手刃明月山庄最出色的杀手冷焰,这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机会,谁杀死了我,谁就会成为整个武林人人称颂的英雄,受到很多很多人的景仰,换做是我,这样的机会也该把握呀。 看着周围那一双双被名利冲得发昏的眼睛,我止不住的冷笑,没错,今天我很难从这样的包围中脱身,生死我都认了,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依旧有选择如何死的能力,选择死在谁手上的自由。 我周围自诩的英雄好汉太多了,不过遇到我的剑,又有几个人是真正有勇气接招的,他们接招不过是两个理由,一个是因为被挤到这里,不得不为了自保而招架的,一个是看到我今天败象已露,想来抢功劳的。我虽然不是男子,也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但是要我死在这样的人手下,成就眼前这些竖子的声名,那办不到。如果我一定要死,那我情愿死在这个一直困住我的剑,让我几乎没有太大的游走空间的人手中,是的,我只愿意死在他的手中,这对我才是一种解脱。 正在我左右招架,苦苦支撑的时候,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瞬间冲到了我的眼前,我右手的长剑被方云天的剑牵制,左手力贯指尖,正全力逼退身边那些家伙,这个人影就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冲到了我的背后,在我最没有还手余地的时候,一掌击中了我的背心,耳边听到方云天惊讶的叫了一声,鲜血几乎是没有丝毫当搁的从我的嘴里流出,如果不是我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凝聚了真气护住背心的大穴,这一掌一定会当场要了我的性命,好一个会在背后暗算人的卑鄙小人,我的左掌依旧毫不迟疑的打飞了两个凑过来准备拣便宜的家伙,同时也感觉到了右手的压力忽然消失了,方云天已经抽剑撤身,如今我在生死关头,只要再有一两招,他就可以很轻易的取走我的性命,没想到,他竟然会放弃这一击成名的大好机会。左右的压力消失,我终于来得及在背后那个人发第二掌之前转身,难怪方云天会惊讶,此时站在我身后,目露凶光的不是别人,正是丐帮帮主许慕然。一个名满江湖的天下第一帮帮主,在许多人冲锋陷阵的时候闪的不见踪迹,却在这个时候来坐收渔翁之利,也真难为他了,这样背后偷袭的无耻手段都用上了。 动手之前,我还觉得能和这样成名多年的高手一战,死也值得了,现在看来,我真是大错特错了,这些年我虽然是杀人无数,但我出手的时候,一定是光明正大的,而且我要对付的无论是一个人或是几个人,向来就都是自己出手,决不要旁人相助。再看看这些所谓的英雄好汉,以多为胜不说,竟然连偷袭的手段都出了,说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还真得和这些人学学。如果今天真的就这么死了,可真是对不起自己。 一想到这些,我的剑重又活跃了起来,方云天从刚刚起就退出了战团,看来我真的没有看错他,今天这么多的正道中人,能称得上英雄二字的,真的只有他了。只是他对我的手下留情,以及我今天在他的住处被发现,将来会为他带来的,恐怕是一场大大的麻烦,我终于还是连累他了,是不是。 我的剑的确是势如破竹,不过,我前进的脚步依旧是缓慢的,一方面是因为围堵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方面是因为许慕然的一掌,血一直不断的从我的口中涌出,力气也一丝一丝的从我的体内消失,这样下去,究竟还能支持多久,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一个坚定的信念始终支持着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绝对不死在这些伪君子的手中。 一条平日里看来,非常短的巷子,在今天,竟然变的如此之长,每向前迈进一步,都是如此的困难,我已经不知道今天究竟杀了多少人了,只觉得脚下四处是软软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的前进更加困难。 宝剑能控制的区域也在逐渐缩小,好在许慕然偷袭成功之后,又退回到了人群当中,身边死死缠住我的,都是江湖一些三流的角色,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又替补上来,奇怪了,没动手之前还是一副怕的要死的样子,真正看到死了这么多的人,竟然反而变得不畏生死了,凭这一点,就有了值得钦佩的地方,比起那些只会看准时机背后暗算的小人,这些人也许更配称一声英雄吧,只是可惜,江湖上所剩无几的这些英雄,今天就要在这里全军覆没了。 喊杀声渐渐的变得模糊起来了,手中的剑每次挥出也变得绵软而无力,我很清楚,这样下去的结果意味着什么,想不到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江湖风雨之后,我也遇到了一个阴沟,而且终于要翻船了。 “都给我住手,不然我们要放箭了!” 正在我感叹山穷水尽的时候,很多人一起发出的吼声惊醒了我,小巷周围的民房上,还有巷子口,此时已经站满了张着满弓的军士和城内的捕快,看样子,是这里的撕杀惊动了当地的官员。这年头,想混个小官当当也不容易,要么是十几年的寒窗苦读,要么是大把大把的用银子去交换,无论是那种情形,混到了官做都很不容易,如果在自己的制下,不仅没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反而任由民间百姓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死伤无数的话,轻则丢官,重则丢命,可真不是开玩笑的。不过这苏州指挥史看来也很有胆识,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敢于带队前来缴匪,而且还能来得如此的及时。 机会是稍纵即逝的,对于当官的来说,百姓只分两种,一种是顺民,就是那种你无论如何欺压,都只会默默承受,既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反抗的;另一种就是暴民乱党,我们这种整天喊打喊杀的江湖草莽就是暴民乱党中最恶劣的一小部分,所以,对于带着众多士兵前来的指挥史来说,正在这里械斗的人统统都是暴民,没有什么黑白正邪之分。这对我来说,的确是逃生的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官兵的忽然到来,明显也打乱了许慕然最开始的布局,丐帮虽然是天下第一大帮,但是终究也要给当官的一些面子,于是,在发现了自己身陷官兵的包围中时,立刻高声制止了那些正红着眼睛,恨不得立刻宰了我的江湖人。这时,我当然也乐得住手休息并且等待机会。 吩咐左右的人仔细看住我,许慕然排开人群,走向了那位骑着高头大马的指挥史,以丐帮在江南的势力,指挥史若想在任上平安无事,今天多少也要退让三分,这大概也就是官兵虽然围住了我和这些人,却没有马上围捕的原因,如果让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那我今天可真的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想到这些,我的手微微一动,一直随身携带的暗器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明月山庄的人,都没有什么奇特的独门暗器,因为我们通常要执行的任务,很多时候需要掩饰身份甚至按客人的要求转嫁到别的什么人身上,所以,我身上也有一种丐帮中人惯用的梅花针,这个时候正好管用。左右围着我的人,虽然可以暂时阻住我移动的步伐,但是却没什么本事挡住我来去无踪的暗器,手指一动,几缕微风,这种手法是非常特别的,初时感觉不到一丝气流的变化,待到有感觉的时候,暗器已经命中。所以,我的暗器,就在许慕然眼前,射下了指挥史大人一左一右两个随从,而中间的一根,到了指挥史面前时,却慢了下来,这武官也颇有些功夫,一把抓个正着,人脏并获,于是我大喊:“许慕然行刺朝廷命官,意欲谋反!” 任何一个养尊处优的朝廷命官遇到眼前的情形,都不会仔细分辨手中证据的真伪,对于谋反这个词,他们太敏感了,眼前的这位当然也不例外,他猛的一提缰绳,马已经连连后退,同时大手一挥,站在周围高处的弓箭手弓弩连发,群豪被迫只好转身反抗,局势一下又陷入了空前的混乱。许慕然看到情形不对,一直在高喊着些什么,不过可惜的是,眼前的局势,已经不是他可以掌握了。 拨开了几支射到我面前的箭,看来这里的弓箭手素质不错,乱箭之下,那些围攻我的人自顾不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只要留下性命,今日之耻,早晚有报的一天。我聚集真气,准备逃脱,一只剑却在此时挡住了我的去路,是方云天。 “你就这么想我死?”奋力挡了几招的空隙,我忍不住问他,心很痛,很害怕答案,不过,如果我死是他希望的,也许我会如他所愿也说不定。只是,他挥出的剑却在半空中停顿了。 “你杀的人太多了……”这是他的回答。 “是他们逼我的”我昂然的回答。 “你……到了现在,你还不承认自己作错了吗?”方云天手中的剑猛然加了力道,震的我手中的剑几乎飞出去。 “我错,我……”还没等我的话说完,一只冷箭猛的突破了我的防线,射中了我的手臂,尖锐的刺痛让我的眼前一阵发黑,再清醒时,方云天的剑已经又一次逼退了我的剑,招式的力道太大了,余势在我另一条手臂上,拉出了长长的一条血沟。这一刻,我悲愤交加,一愣之后,忍不住狂笑起来,这一剑刺中的并不只是我的手臂,还有我的心,今天这里的人都想要杀死我,这是我自己往日种下的因,才有今天的果,所以我并不怨恨。但是我没想到,方云天也这么想我死,他也这么想我死。哈哈,原来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我不可抑制的喷出了一口鲜血,也许我会一直笑下去,太可笑了,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竟然会遇到一个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而更可笑的是,她还竟然会爱上他,梦想着用一生去换取一年的快乐生活,最后梦就这么醒了,回答她的,就是这冰冷无情的剑锋。真的,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笑的事吗?这一刻,除了笑之外,还可以做什么? 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剑、从来最了解我的剑,划出了一个很美的弧线,直奔方云天的要害,在任何人眼中,这都是饱含着仇恨,绝地反击的一剑,是的,绝地反击,方云天却没有动,从刚刚那一剑之后,他就再没有动过,就象被人制住了穴道一样,安静的,迎着我的剑,脸上是一片似哭似笑的神情。“你还手呀,别停下来”,我的心在狂喊,剑的去势依旧,在距离方云天很近的地方,一根降龙木斜刺里插了过来,我的剑飞上了半空,这是许多年来,我的剑第一次离开我这么远,不是对手太强,也不是我的伤太重……刚刚真的好可惜,只要方云天的剑顺势接我的招式,我就可以如愿以偿了,死在他的剑下,是我惟一的心愿。 许慕然的降龙木自然不会容我有片刻的喘息,杀了我一定是他此刻惟一想做的事情了,因为我刚刚的几枚暗器和一句话,守在最外面的丐帮弟子首先遭殃,被乱箭射死的十之七八,剩下的几个,一会逃不逃得出去也是个未知数。许慕然的武功的确很高,想来,如果我此刻没有受伤,单打独斗,最多也就是维持一个平手的局面,不过眼下,我受了伤,连剑都飞了,除了勉强的躲闪,还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降龙木在我的周围呼呼作响,四面八方都是它的影子,想不到,这就是我的结局,脚下被什么绊住了,降龙木已经瞧准了时机,劈面而来,抬手是可以勉力一挡,但是作用有多大,人人心里都有数,算了,就这样也很好,我闭目的瞬间,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降龙木也没有按照预期落下。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手里多了样东西,是我的剑,一个黑衣人站在我前面,挡住降龙木的,却是方云天,这个疯子,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没容我有更多的时间,黑衣人已经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趁许慕然被方云天拦住的机会,飞掠而起,直奔指挥史所在的方向。我之所以没有反抗,实在是因为这个身影太熟悉了,没想到在这样一个生死关头,他会出现,而且这么巧救了我。 我们忽然掠起,弓箭手一时不及调整方向,就这么一个瞬间,我们已经冲到了指挥史面前,那官颇会几下功夫,不过还是差远了,轻易就被我们制服,黑衣人回身高喊:“帮主,我们已经擒下了指挥史,快带弟兄们逃呀!”这一刻,许慕然一定气死了,今天的事情,他要说清楚恐怕很难了,而黑衣人一张嘴,就更证实了我的判断,是他,尽管刻意的压着嗓子,但我依旧听得出来。 把指挥史一脚踢落,我们各自抢了一匹马就跑,故意这么做,就是要许慕然他们一时脱不了身,我在马上回头,方云天和许慕然已经停手了,只是不知道,今天的事情,究竟要怎样的收场。 二十五、吴中第一峰 两匹马一前一后从小巷奔出,直奔北门的方向,很快就听到后面有那指挥史的惊叫声,看来是许慕然今天豁出去了,也带人夺了官兵的马匹,在后面奋力追赶。出了北门,前面的人忽然掉转马头,带着我向西南的方向绕去,苏州城的西南方向三十里许,是一处著名的去处灵岩山,我和方云天去过,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要去那个地方的。 官府的马匹称不上精良,特别是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年代里,缺乏运动的战马经过30多里的狂奔,速度已经是渐渐的减慢了。想来如果再多跑上半日,这马恐怕会累死了,路在眼前一点点的变得模糊起来,内伤、外伤加上连番的撕杀,抽光了我的每一分力气,好困,真想好好睡上一觉,只是有太多的疑惑,我很想问他,问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么凑巧的救了我?问他为什么会这么熟悉苏州的地形,对逃脱的路线有这么精准的估计?甚至问他,为什么我会连番遭遇狙击,我的身份怎么会被丐帮知道?问他…… 在我失去意识的瞬间,恍惚的觉得,我从马上掉落…… 四周是一片黑暗,是因为天黑了吧,总之是什么都看不到,这是什么地方呢?我很努力的想看清楚四周的一切,只是,依旧是一片漆黑,这是怎么了?即使在没有一点灯火的黑夜,我的视力也不该差到这个地步呀?我试着想伸出手去,只是,我的手臂,不,是我的每一根手指,都不再听从我的指令了。 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吗?我已经死了吗?在这一刻,我忽然发觉自己的身心都变得无比的轻松了,对于一个永远没有明天的人来说,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吧,不用再杀人,也不必担心被杀,不用费心的掩藏身份,从此就变得自由自在了,是的,从此我就自由自在了,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去想去的任何地方,这样的感觉真好。 觉得死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不知我算不算第一人,古往今来,只听说有人拼命的炼制各种丹药去追求不死,虽然结果往往相反,但是依旧前仆后继,乐此不疲。只是,为什么一心求死的,却偏偏不能够如愿呢?就像我,刚刚还在庆幸自己的解脱,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觉,自己的命竟然这么强韧。 是一股忽然注入我体内的真气,带动了我自身的真气的运转,经脉一通,人就变得清醒了许多,原本都不听使唤的四肢也开始重新有了感觉。那股真气在我的体内运转一周后,停了下来,背后的人轻轻将我放平躺好,然后叫着“子君、子君”,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清醒了,不过心里有太多的疑惑没办法解开,所以,我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一下。 见我始终没什么反映,他重新替我把了把脉,有点自言自语般的说:“还好,命是保住了,只是怎么还没醒?”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也好,不用面对我”。抬手点了我两处穴道后,他慢慢的坐在我身边的地上,不知道此时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但是声音却是惆怅和伤感的低沉。 “子君,为什么会是你呢?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人三番两次的下令狙杀你,为什么呢?” “子君,你知道吗?我不能违抗那人的命令,但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这怎么能够呢?”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你一向是最聪明的,告诉我行吗?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既不违抗那人的命令,又可以不伤害你,你醒来呀,你告诉我呀。” “还记得在山庄的刑堂,我给你看的卷宗吗?我知道你对少主的感情,也知道这早晚会给你带来无穷的祸端,只是,你为什么都没有发觉呢?当时我真的好想跟你说,别接近少主,只是我却真的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身陷其中,我才是真正的坏人是不是?” 这一刻,躺在一旁的我,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一阵钻入骨髓的寒冷,他刚刚点了我的穴道,是可以让我昏睡的,只是他不知道我早已清醒,在感觉到他的指风时,运气将穴道移开了一点,所以,我没有昏睡,而是非常清醒的听到了他的话,不过,早知道会是这样的一番话,我是宁愿不听的,真的,我更愿意的是,刚刚他没有出手救我,就那么任我死在小巷中,那样至少,我心中还有那么一个地方是完好无损的,就是我信守了自己的誓言,履行了对山庄、对主人的承诺,至少那样,我还会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我身边还有一起长大的朋友,但是现在……,司马浩,你为什么要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是如此的多余呢? 虽然司马浩始终没有说,那个几次要制我于死地的人究竟是谁,不过山庄之中,还有谁可以命令身为坛主的司马浩做事呢?除了楚飞扬,我真是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我惟一没有想通的是,楚飞扬会下这样的命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司马浩没有再说什么,他就那么一直安静的坐在我身旁,这样的安静,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在明月山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总是有办法让我高兴,让我忍不住笑出来,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只会告诉他。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眼前看到的那个整天只会不停的说话,在我面前又蹦又跳,经常被我“暗算”去亲吻泥土的大男孩就是真实的司马浩,直到现在,我才发觉,自己错了,错的离谱,也许,我从来没有看清过司马浩,不止他,还有身边的所有人。过去听那些普通人议论杀手都是冷血动物的时候,我是多么不屑一顾,没想到…… 我该恨司马浩吗?我不知道,看来向丐帮报信的人不是方云天,而是他,原本就奇怪,方云天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只是却怎么也没想到一直透露我身份的,竟是我最信任的朋友。这么说,也许我是该恨他的,他让我误会了方云天,他让我几乎死掉,但是,他却在最后关头,违抗了少主的命令,救了我。杀我也并不是他的意思,现在回想起来,他一直是想帮我的,只是现在,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面对他,没办法面对,我是那么相信他,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 大概是怕点住我的穴道太久会使我的伤势恶化,司马浩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又解开了我的穴道,看我依旧没有反映,他只好在一旁轻轻的摇晃我,一边叫着我的名字。 司马浩,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不过,请原谅我,现在没办法面对你,也许,也许过一阵子吧,等到我忘记你今天说的话,等到那个时候,我依旧会在你兴奋的挥舞着双手,、一跳一跳的朝我跑来时,用小石子“暗算”你,看你为了哄我开心而做出的种种姿势,然后跟你一起大笑,只要过些日子,一切还会和从前一样,和从前一样,但是,现在,请原谅我,不能面对你,原谅我…… 在我继续装做昏迷的时候,我听到了空中有尖锐的哨声响起,一声、两声、三声,是明月山庄召唤的暗号,司马浩的动作僵了一下,但是很快的,就柔声在我耳边说:“子君,既然你还没有醒来,就在这里多睡一会吧,这儿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你,放心吧,我很快回来,有我在,这次没有人能再伤害到你,我发誓,即使是那个人也不行,真的,我发誓,我会保护你的,安心的睡吧。” 司马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睁开眼睛,这是一个山洞,洞口恰巧被一块天然的巨石遮挡,只露出了一条不宽的缝隙,且生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已经是二更左右了吧,月亮还没升到高处,这才有一缕月光斜斜的射进了洞内,给了我一点光亮,虽然不充足,但是足够了。 咬牙用力支撑起自己坐起,还好,刚刚司马浩帮我运功疗伤,输入了些内力给我,要不然我可真就是寸步难行了。左右前后看了看,我的剑没有离开,就在我刚刚躺过的地方,重新把它抓在手中,心里忽然变得非常的安定了,剑才是我惟一能够信任的伙伴,只要有它在,我就无所畏惧。 深吸了口气,终于站了起来,虽然腿上并没有受伤,但是此时却依旧有点摇晃,伴着一阵阵的头晕,如果不是我的剑在这个时候用力的抵在了地上,只怕我又要重新躺回到那里了,这个跟随我这么多年的伙伴,竟然还会有一天派上了如此用场,真是……该怎么说呢?真是没有想到。 不知道刚刚的哨声召唤是传达什么讯息,我只知道自己要在司马浩赶回来之前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靠着宝剑的支撑,我一步一步的向前挪着,出了山洞,看山势地形,我真的在灵岩山上,只是眼下站的地方,从前没有来过而已。回想刚刚司马浩去的方向,好象是正东,如果此时我向西去,暂时是可以离开他远些,不过料想他回来不见我,就会向西追踪,所以我决定向南,继续上山。 其实这灵岩山真的是一处风景秀雅的地方,要不然当年的吴王夫差也不会在这里为西施修建馆娃宫。馆娃宫的旧址我和方云天曾经一起去过,如今那里当然是早看不到那宫殿当年的铜钩玉槛,奢侈无比了,就如同一代红颜的西施,最终的下场也不过是香消玉陨罢了。其实西施的最终结局,现在是无处考证了,不过说法也不过就是那么几种,有说她最后与范蠡一起归隐田园,也有人说她被越国王后赐死,以免危害越国的天下。第一次在馆娃宫旧址游荡的时候,走过吴王井、梳妆台、玩月池、琴台,当时就有一种感觉,其实西施最终的结局一定不会是传说中的种种,虽然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却有男人没有的信念和情操,她能以一己之力,助越灭吴,又怎么会将自己的生命随便的交付给任何人呢? 当时我和方云天说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时,方云天还笑问:照这么说,那西施终究是去了那里呢?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对了,我说:也许当时西施就一个人站在灵岩山的最高处,冷眼看着吴越之战,那一刻,她既不是越国的浣纱女,也不是吴国的王后,她只是她自己,等到弥漫的硝烟终于消散了,她对祖国的承诺已了,就那么纵身一跃,从此,终于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不再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也不是任何人的玩物,化做了天地间,最自在的一缕风、一片云。 就这么走走停停想想,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走了一大段的山路,一阵不可压制的咳嗽,终于散去了我体内仅存的力气,一个不小心,就这么向一侧摔了下去。 还好,这段山路坡度不大,我撞在了一块不太大的石块上停了下来,周围的草丛迅速的把我掩藏了起来,反正也没有力气爬上去,倒不如索性在这里养养精神。做杀手这么多年,就这么躺在荒山野岭,就这么狼狈的睡着,这恐怕还是第一次,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阳光明晃晃的,分外刺眼,休息了一夜,我的功力有了些许的恢复,没有特别的费力就坐了起来,想着自己接着要去那里。 是呀,我要去那里呢?现在满世界都是在找我的人吧,昨天一战,武林正道中,究竟有多少人死在我手或因我而死,我自己都说不清,我惟一知道的就是,今后,无论走到那里,找我报仇的人都不会少,看来江湖这条路,是不能走了。那么回明月山庄呢?司马浩的欲言又止,让我觉得,回去那里,我所面对的危险恐怕会更大,究竟是谁在后面命令着司马浩,让他制我于死地呢?如果说昨晚我已经十分肯定那个控制着司马浩对我痛下杀手的人是楚飞扬的话,那我只能说,当我又一次看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个想法已经动摇了。我并不了解楚飞扬的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但是,我却觉得,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也许这个疑问一天得不到解释,我就一天不会回到明月山庄去。这样看来,天下虽大,这一刻,竟然没有我可以容身的所在。 抬头四处看了看,我在的位置,距离山顶应该不是很远了,也许我也该站到那里,纵身一跃,前尘往事,笔笔的血债,斩不断的情仇,从此和我再没关系,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最后会去那里,会幻化成什么?如果有可能,我也愿意成为一缕风,在世间经过,却了无痕迹。 空山寂静,四下里没有一点声音,不知道那些正道中人有没有发现我逃到了这灵岩山上来,看这一夜又半天的情形,始终没有人在山路上走动,也许他们还没有发现我的踪迹吧,趁这个机会,我倒是可以去灵岩山的最高处去完成自己的心愿。 依旧用剑支撑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开始向山上爬。如果没有受伤,走这段路的时间,大概够我在山上、山下跑上几趟了,只是眼下,这山看起来还真是不低。 一整个上午,我终于绕过了灵岩山寺,缓慢的向着我上次描述过的西施舍身的地方一点点的走过去,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虽然我不知道和西施相比,究竟谁的美貌更胜一筹,也许还是西施更美吧,毕竟她的美丽颠覆了一个一度强盛的国家,而我,我的容貌似乎从来就没给我带来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如果杀戮能够算数的话,那么就是带给我杀戮吧,我想着。 从前面的巨石处绕过去,就是这次的目的地了,我是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没想到,今天,又要不知向何处去了。每向前走一步,往事的画面就更加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楚飞扬冷冷的笑容和孤寂的背影,司马浩调皮的嬉笑和我从来没见过的悲伤,方云天湖水般澄静温柔的眼眸和月下的箫声……这一切,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候了。我太累了,所以不想去面对永远没有完结的江湖仇杀,我太累了,所以不想去追究想制我于死地的究竟是谁,我太累了,没有勇气去面对方云天,更不知要和他说些什么才好,所以,就原谅我吧,我终于还是要做个逃兵,逃避开可能发生的一切,回归到最初的状态。 再有一步,我就要绕过巨石了,只是我却不得不停下来,巨石背后,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此刻正对准我的胸口,冷冷的挡住了我的去路。 是他,除了他,我想象不出普天之下,还有哪一个人手中的剑会让我从心底感受到寒意,是的,那种寒冷是从心底涌起的,并且很快的遍布全身。我知道今后的江湖路对我而言将是寸步难行,只是却没料到,第一个找上我的人偏偏是你,方云天,为什么今天拿着剑站在我面前的,会是你呢? 这个问题我并没有问,因为自己都觉得可笑,我是个杀手,是正道人眼中最邪恶的势力明月山庄的杀手,就在昨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杀死了不知多少的江湖人,而这些江湖人又都是各大门派的好手。就在这些不用想都知道的理由当中,随便拿出一条,杀死我100次大概也不冤枉吧,既然自己都知道死有余辜,又何必拿这样的问题来为难别人呢?只是心里却有失望,原来他和那些武林正道中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想用我的鲜血来搭建名利的高台,成为斩妖锄魔的英雄,江湖人人敬重的大侠。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也预备要去死,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丐帮、少林、武当的那些虚伪的君子,以我现在这种几乎没有任何还手能力的状况,恐怕结果不只是死这么简单了,与其成全那些竖子的声名,倒不如成全了方云天,我不是早就想过,将来有一天,他真的成为了武林人人景仰的大侠,到时候无论我身在何方,都会非常高兴,为他高兴。 所以我很坦然的面对了他的剑,等待一个痛快的了断。只是,那剑,却如同定住了一般,半晌没有移动分毫。 我们的目光终究还是相对了,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目光中,读出过那么多的东西,有仇、有恨、有痛、有伤、有决绝、有不忍……还有,还有一种,是我此时最希望却也最不希望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情感。我是一个根本没有明天的人,我的未来,在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个世间一切珍贵的情感,尽管我渴望过拥有,但是更知道自己不配,因为我这双手,不知无情的摧毁了多少人的幸福和梦想,我该得到的,就只有仇恨而已。只是人终究还是贪心的,越是知道得不到,就越是要去追求,要去拥有。萧子君,这一刻你该满足了吧,你终于还是得到了你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一个人的心,一个好人的心,你该满足的,你该大笑才对,该笑着对命运说,你终于赢了。只是,为什么,这一刻,却让命运听到你心碎而追悔的哭泣呢?是了,你赢了命运,却让你最爱的人,失去了幸福的权利。 在我们对视的这短暂却又漫长的瞬间里,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不止是我的,还有他的。原来一直错的人都是我,我一直一无所有,所以总是渴望得到和占有,却完全没有想过后果和别人的感受,爱本来该是让对方得到幸福,可是我的爱却充满着自私和占有。明明知道让他爱上我,最终的结果不止是心碎甚至是身败名裂,但是我依旧这么做了;明知道活着和死相比,不知艰难和痛苦了多少倍,却依旧只顾自己选择了最简单的死,还认为这样可以成全他的声名地位;明知道今天让他动手杀我,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抉择,但是却依旧要逼着他面对,我这是怎么了? 空气在相对无语中凝滞,方云天握剑的手臂缓缓的放下了,我开始明白,这一生,我最大的错误并不是在无助时出卖自己充当了杀手,而是在发觉方云天的好之后,没有果断的离开。 “你走吧,不管将来面对什么,都要活着,死,什么都不能解决。”一直没有开口的方云天,在移开了视线之后,沙哑的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活着,不管将来面对什么。我在心里重复着他的话,泪水却不受控制的开始在眼眶聚集,他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难道他不明白,我活着一天,杀戮就始终不会停止,那些他熟悉的江湖上的朋友,或早或晚都会倒在我剑下,而我们之间,早晚也难免一战。痛苦始终存在着,也早晚会爆发一回,为什么就不能让长痛变成短痛呢?为什么不在我铸下更多的错之前,阻止这些的发生呢? 让他爱上我,这个错误已经无可挽回,但是阻止自己继续的错误,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走过,我们在沉默中各自思量。 只是,想得到一个挽回错误的时机,有时候竟也如此不容易。 就在我的身后,也许还有一段距离吧,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已经向这边围了过来,已经如此之近,我才听到声音,这固然有我受伤的因素,更主要的是来的人身手都不错。 方云天明显也发觉了,他戚然的一笑,说道:“想不到他们来的这么快。”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率先到了峰顶,我用力将眼中的泪水逼回,今日之事,有死而已,我虽然不是什么英雄,面对生死,却也是只流血不流泪。 当先上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许慕然,看到我和方云天站在峰顶,他不动声色的对我们说道:“方兄弟,今天你指引我们找到这个妖女,实在是立下了大功一件,昨天那些为了正义死难的兄弟和他们的家人都会对你感激不尽,等会儿你在天下英雄面前再亲手了解了她,到时不仅能够证明自己跟明月山庄绝无勾结之事,更能名动江湖,我早就说过,未来的江湖,就是你的天下,今天就要证明了,我绝对没有看错你。” 看这许慕然眼里闪烁的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情,我有点好笑,也许他认为,听了这样的一番话之后,我的剑应该毫不留情的只直方云天的要害了,一个高手可以死,却不能死在欺骗和背叛之下。看来许慕然很了解人的心理,也明白在那样的情形下,方云天不会解释什么,我们会拼个死活,到时候,他这个渔翁,就可以轻松的得到利益,只是,他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算漏了一点,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他一定没有真正的爱过什么人,所以不明白,即使真的被出卖,我也不会伤害方云天。 手在袖中抽出了七根银针,照我的听觉判断,其他人要到这里,最快还要一顿饭的功夫,许慕然太急功近利了,不想被别人分了功劳,所以一个人先来,他以为我重伤之下,根本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现在我就偏让他大吃一惊,并且付出代价。银针分毫不差的落在了我的七处穴道上,这是明月山庄的一个禁忌,通过银针的刺激,人体内的真气会立即聚集,功力也会成倍增长,但是却不能持久,半个时辰之内,如果不能杀死敌人,逼出银针,就会油尽灯枯,内力耗尽而死,不过,眼下,我也顾不了这些了。 内力一聚,我就不再迟疑,长剑挥出,直取许慕然,这一剑,我故意显得气力不足,招式破绽重重,就像强弩之末一般,昨天许慕然刚刚重创了我,当然知道一个受了严重内伤的人,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所以并没把我放在眼中,降龙木使了个封字诀,想在兵器相交时,用力震飞我的剑。只是,事情却从来没有按照人的算计发生过。我的剑在贴近他的一瞬变招,直取他缺少防卫的双目,左手一动,一把短剑从袖中飞出直奔他的下盘。我的双手都能够熟练的使用兵器,而且左手更快更狠,只是,这样的本事,却从没在人前显露过,这也并不是我有意隐藏,而是还没有真正遇到一个让我如此痛恨的人而已。 许慕然也是老江湖了,他奋力躲开了这两剑,却暴露出了自己防守的空档,其实我原本也没期望一击即中,而是一直在等他的破绽出现,右手的长剑依旧在他眼前,让他不能不全力防御,左手的短剑却猛刺向那个破绽。 许慕然的功力果然精纯,在这么一个时刻,竟然能用手在胸前硬生生的抓住我的短剑,只是我忘了告诉他,这短剑和长剑不同,它没有剑鞘,外面那层锋利的剑刃就是它的鞘,在我们各自用力的时候,这短剑才能真正的拔出,就在短剑的剑刃在许慕然的金刚掌力下变为碎片的同时,真正削金断玉的利刃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膛。许慕然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他不信自己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今天会在这里翻了船,而且对手还是一个昨天的手下败将。 我从来不会给自己的敌人留下喘息和反扑的时间,右手的长剑在我退步抽出左手剑的同时,刺中了许慕然的腹部,许慕然双眼圆睁,忽然奋起力道,一掌重重的打在了我的肩头,其实这一掌我是可以躲开的,但是如果我躲开,我的剑就不能刺穿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所以,我宁愿不躲闪受他这一掌。鲜血从许慕然的口中喷出,我好想笑,但是却怕一笑,口中的血也会流出来,我脸上的表情这一刻一定很狰狞吧,因为我在许慕然的眼中分明也看到了恐惧的神情。 只是那神情变得太快了,许慕然的脸上转瞬又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冲着方云天站的方向说道:“上次你不是拜托我帮你查方家一夜灭门的真凶吗?我……我,查到了,你不想知道吗?”几乎就在同时,我感到手臂一轻,方云天已经掠到了我身边,把我的手从剑上拉开,本来我的手是绝不会放开剑的,但是方家一夜灭门这几个字,对我的震撼简直是太大了,方家,就是姑苏城的方家吗?那个我第一次来姑苏时,杀的鸡犬不留的那个江南的武林世家?方云天为什么要拜托丐帮调查真凶?他…… 我只觉得一阵阵的天旋地转,方云天却伸手点了许慕然的几处大穴,沉声追问:“是谁?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许慕然还是大笑,直笑的吐血不止,方云天伸手抵住了他的背心,等待他说出答案,我踉跄的退后几步,靠在了那块巨石上,勉强稳住身行。 许慕然的笑声停了,整个峰顶静的只剩下了呼吸声,方云天死死的盯着许慕然,等待着那个他最好一辈子都不知道的答案。许慕然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断断续续的说道:“还记得前几天……红霞……山庄的事情吗?也……也是一夜灭门,手法……手法和对付你们方家如出一辙,还记得吗?当时你……你不就已经怀疑,这……这是同一个……人做的吗?现在,你忘记了吗?如今红霞山庄的元凶就站……站在你面前,你怎么不亲自去问问,问问当年方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哈……你怎么不去问呀!” 方云天的手无力的放开了许慕然,人如同雕塑般僵住了,好半天才极慢的转身,用目光寻找着我,我的腿再也支持不住了,颓然的跌倒,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动了又动,却终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方云天的目光变得僵直又迷乱,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我:“他说的,是真的吗?是吗?” 我的泪水终于还是奔涌而出,“我……我……”我该说什么呢?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 忽然,方云天站了起来,几大步走到了我的眼前,那神情是从来没有的绝望,他用力抓住我的肩,迫使我站起来,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问道:“是你吗?告诉我,是你做的吗?” 我无语。 方云天的眼睛忽然一亮,他急切的摇晃着我,说道:“不是你对吧,是许慕然诬陷你,就像他刚刚故意说是我带他来的一样,只是想挑拨对吧?你说话呀,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你,我就相信这不是你做的,你说话呀!”话到后来,方云天的声音已经是有些疯狂了,神态也变得狂乱起来。 “云天,你别这样,你清醒一点!”我哭着喊他,方云天的神情让我害怕,我只能尽力用手扶住他的手臂,试图让他不要这样的狂乱。 “哈哈……”一阵震耳的狂笑让我们同时安静了下来,许慕然不知何时挣扎起身,已经一点点的挪到了我们面前,他对着方云天,脸上满是不屑,很慢的说道:“我和你父亲相交十几年,没想到他英雄一世,却养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女人,在你父亲寿诞之日,闯进你家,不仅杀光了宅子里的没一个人,连前往道贺的亲友都没放过一个;你知不知道,在那不久之前,你大哥刚刚做了父亲,我们这些江湖前辈还专门去喝了你侄子的满月酒,那孩子玉雪可爱,没想到也没逃过这魔女的毒手;今天你在这里维护她,你的父兄和你方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都在看着你呢,他们死不瞑目呀。现在,我也要去找你父亲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会告诉他的,看你将来还有什么面目见你的父亲和家人。哈……” 笑声一停,许慕然也颓然的倒下,我好后悔当时那一剑没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只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方云天,方云天忽然变得安静了,我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猛然间,我被一股力道推开,控制住身体,重新站稳的时候,方云天已经将我的长剑拾起,递到了我的手中,我有些茫然的接过,看着方云天,他却没有看我,只是缓缓退后几步,抽出了腰间悬着的配剑,“出手吧!”这是他唯一的说的。 二十六、回归到最初 七根银针在我的血脉中一寸一寸的移动,在刺激出我最大潜能的同时,也在提醒我所剩时间无几,人生终究不过是一次充满着遗憾和错误的轮回,每个人站在生命的终点时,都要为这一生做过的事情负上责任,我当然也不能例外。我的人生始终是与鲜血同行的,我杀过该死的坏人,也许也杀过无数的好人吧,请原谅我用上“也许”两个字,毕竟一个人的善恶都不是大家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纯粹的好人和坏人,正邪善恶,不过是站在一定的时间上,对人性最笼统的定义罢了。 我不介意别人认定我是坏人,即使到了现在,对我的一切,我依旧没有后悔过,我不后悔自己当了杀手,不后悔为明月山庄执行的每一次任务,真的,与其让我像许慕然那样成为所谓的英雄,每天顶着忠孝仁义的招牌,却做些暗箭伤人的把戏,还不如做个快意生平的杀手。 方云天的剑就在我的眼前,他要为家里的人报仇,而我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和他之间,终究要有一次真正的对决,一次生死之战。 当两把剑同时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在空中凝滞不动时;当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任山顶的风吹起每一片衣带时,这情景可真美,美得令人胆颤心寒,却又不忍心移开双目。 这一刻,我的心很平静,因为这一场对决,结果早就写好了。我们之间,不必挥剑相向,不用为了仇怨再互相伤害,七根银针,会为我们的这场相识,划上一个句号。 这并不是我觉得欠了方云天什么,在感情上,我没欠他分毫,在血仇中,也不过是各为其主。 本来我是想过,如果能死在他的手中,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女人总是这么善变的,而我也是一个女人。 期望可以死在他手中,是因为我发觉自己爱上了他,很想他可以一生一世的记住我,让一个男人一生一世的记住一个女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他遗憾,而且这种遗憾一定要是一生一世再也不能弥补的,死在他的剑下,我的死,就是他再也没法弥补的遗憾,这样,我就可以长长久久的呆在他的心里。 决定不死在他手中,也是因为我发觉了自己是爱他的,不管我们之间仇怨的起因谁对谁错,结果都是我亲手杀死了他所有的亲人,如果我都不承认自己做错了,那他就更是无辜了。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亲人,这种伤痛已经足够刻骨铭心了,如果在这样的伤痕上,再加上对我的痛恨和遗憾,这样的伤,人又何以承受?如果他不属于我,也不能属于我,那就该让我的出现和消失,不留下痕迹,就如同这山间的风,吹过了,也就消散了。痛恨远比遗憾容易忘记,就这么忘了我吧,偶然记起的,只是一点远去的恨,在暖暖的阳光下,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这不是赎罪也不是偿还,只是我惟一能够为他做的事情,当这峰顶的血痕消失时,连带着对我的记忆,一并消失。 方云天的剑扬在空中,作势欲刺,只是那剑锋却始终没有前进分毫,我的目光越过他,流连在山间变化不定的云朵上,真美。 时间过了好象一百年那么长,如果不是那一声绝望的嘶吼,我一定还迷醉在那片云上,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那声音好熟悉,是谁呢?我有点茫然的想,对了,是司马浩,他还是找到了我,可是我现在却不想见他,怎么办?我要躲起来吗?躲到哪去呢? 对了,他刚刚在喊什么?怎么好象是在说:子君,快走,山顶有炸药! 炸药!这两个字让我猛然惊醒,与此同时,方云天忽然扑向了我,耳边回响的却是司马浩绝望的声音“不——”! “轰”的一声响过后,山顶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除了偶然滚落的石块之外,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炸药的威力并不十分惊人,它只是将原来矗立在峰顶并将峰顶几乎隔绝成两个世界的巨石炸碎了,连带着,原本站在那里的两个人,也消失了。 整整两个时辰了,司马浩疯了一样的在这里搜寻着,只是,巨石大小的碎块,将这里完全的覆盖了。 两个时辰之前,一直在四处寻找萧子君的司马浩来到了距离峰顶不远的地方,山路崎岖,这时却也分明能够清楚的看到萧子君俏生生的身影了,司马浩不免庆幸,终究还是没有太迟。只是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的一切却让他痛恨自己在山上浪费的时间,几个武当弟子已经点燃了不知何时安放在萧子君身后巨石上的炸药,司马浩除了嘶声的惊叫之外,竟然毫无办法,只来得及上前两步,炸药爆炸的威力便将他迫开了十数丈远,一切,终究还是晚了。 司马浩血红着眼睛,砍了那几个正想逃走的武当弟子,然后就开始掀起这里的每一片石块,希望却有害怕看到,两个时辰,什么都没有发现。炸药的威力的确不是很大,却也将司马浩迫退了十数丈,从萧子君刚刚站立的地方,向前三五丈,就已经是绝壁悬崖了,司马浩不敢想,他不能相信,一个如此明艳的生命,就这样的,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天黑之后,司马浩召集了分舵的人,开始在山崖上下搜索,整整一夜,一无所获。天明,武林正道也开始大规模的搜山,结果和司马浩一样,没有找到任何的痕迹,方云天和萧子君,就如同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一般,消失无踪,一起消失的,还有丐帮帮主许慕然,由于目睹了当天一切的人都死了,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早在炸药爆炸之前,许慕然已经死在了萧子君的剑下。 很快,江湖上便流传,明月山庄最出色的杀手冷焰被丐帮帮主许慕然和一代少侠方云天联手杀死,而这两位江湖上有名的侠士,也不幸被冷焰布下的陷阱所害,一同殒难的还有武当几个年轻一代的弟子。 这一场生死大战中,明月山庄和中原武林各有伤亡,原本已经日趋激化的矛盾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大战前的江湖,平静的可怕。 二十七、这年的冬天 花开花谢,亘古不变,转眼间,又是一个冬天,不知是不是即将到来的新年让所有人都暂时的放下了心中解不开的仇恨,也许是,当然也许不是,不过是或不是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江湖上忽然变得风平浪静了。 明月山庄无处不在的杀手们似乎在一夜间全体人间蒸发了,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官府也好,绝大多数正道中人也罢,都非常庆幸,毕竟,杀手是破坏社会治安的罪魁祸首之一嘛,每年这些人留下的无头公案,都让地方官头痛之极;那绝大多数的正道中人就更不用说了,最近几次和明月山庄的冲突中,没有一次占到便宜,虽然切齿的痛恨,但又有谁想真的为了什么所谓武林正义,拼掉自己的小命呢?反正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统领江湖的大英雄,倒不如苟全一点,求个平安吉祥。这个时候,真正郁闷的只有一些人,他们都希望能够马上掀起一场正邪大战,然后争取到统领江湖的地位,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明月山庄就在这马上要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消失了。 这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似乎要早,十月刚过,漫天的大雪就到了,将这万里河山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这一天,下着好大的雪,顺城县衙外却有人击鼓喊冤,这样的年头,不平的事每天都在上演,虽然明知衙门口朝南开,有冤没钱莫进来,但是穷苦百姓,总要多少试上一试。只是,外面如雷的鼓声,传到县衙的内堂秘室中,已经几不可闻了。 顺城的知县老爷今天没有办公,他早早就吩咐衙役,今天除了有上头的公文之外,无论谁来击鼓,是一概不必理会的,不但不用理会,如果不实好歹,还可先拘来,打上一顿再说。要问这知县老爷的心情为什么这么糟糕,就是他前些日子,费尽了心机,使了不知多少的银子,才谋了个升迁的机会,竟然被临县的知县轻易的取代了。这样一来,上任这几年辛苦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化成了泡影,他能不气吗?所以消息一到,他就招来了自己的二弟,在秘室里商议对策。 他二弟是个熟悉江湖的人物,听了大哥的哭诉,马上想到了最简单的江湖办法,他说:“大哥,这个简单,我们找个杀手,在临县知县赴任的路上,伪装抢劫,这年头什么都缺,只有强盗不缺,抢劫杀个把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这里。等到风头过了,咱在使些钱,这位置不还是大哥您的,退一步说,咱们没得到的,他小子也没机会得到,您看怎样?” 知县点头,嘱咐二弟去办,这事其实早就轻车熟路了,几年前,他们也是拿钱请明月山庄的人帮他们解决了竞争对手,顺利的谋到了知县的差使。他们当然也知道明月山庄的规矩,只要出得起价,且一次交付银两,事情就会被办得妥妥当当,事后也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只是,知县在县衙等了又等,等回的却是愁眉苦脸的二弟,他们用了很多方法,却没有明月山庄的任何消息。 据说,每天像顺城知县这样为了找不到适合的杀手而郁闷不已的,都大有人在,不止是官场上的,还有好些武林中的。 只是,明月山庄的人,去了那里呢? 一连几天的风雪,把人困在了屋中,这大概是诸葛翱翔在明月山庄生活的几年中,最无聊的冬天了,不过他并不敢抱怨,现在每天惟一的工作就是在议事厅议事,不过是江湖上各门各派最新的动向,快过年了,各派经过了疯狂的寻找明月山庄之后,都归于平静,开始准备过年了,所以每天听着汇报,他都有打瞌睡的欲望,不过他不敢阖一下眼皮,并不是他的胆子变小了,而是有一个人太可怕了。 在明月山庄中,诸葛翱翔虽然不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人,但地位在他之上的,也确实没有几个人,能让他感到害怕的,当然只有一个人——楚飞扬,明月山庄的主子。 楚飞扬平时就是那种别人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人,一张脸上,除了偶尔露出的淡然的冷笑外,大概再没什么表情出现在议事厅上了,这,原本诸葛翱翔见惯了,也不觉得怎样了。大概让如今议事厅上的诸人噤若寒蝉的,是楚飞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杀手都熟悉那种气息,杀气,致命的杀气,是那种稍微粘上一点都足以致命的杀气。过去,楚飞扬冷是冷,但是,他的身上,从不会流露出这样的不受控制的杀气。 一个月前,楚飞扬下令招回了分散在各地的坛主、护法等高手,同时命令各地的分舵再没有接到指令之前全部隐藏,不再接任何的生意,诸葛翱翔当时正在大理享受那里的风花雪月,匆匆赶回,基本上也是最后回来的了,回到山庄,他就发觉一切都变得很不同了,楚飞扬是这样,就连司马浩也变得非常的古怪了。 他和司马浩认识很多年了,这小子在他的眼中,就是那种外表虽然整天嬉皮笑脸,但是骨子里却能承担很多事情的人,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个诸葛翱翔明白,只是他总是隐约的觉得,属于司马浩的秘密似乎特别的多,不过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要知道。因为他明白,在别人面前,司马浩永远都是笑嘻嘻的,即使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他可以笑着为你去死,却也绝不会对你多说任何一个他认为不该说的字。面对这样一个司马浩,诸葛翱翔是没有办法的,他能做的就是,没事的时候找司马浩喝上一杯,男人就是这样,一切都在酒里。于是两个干喝不醉的人,在对饮几坛之后,常常会相视而笑,然后丢掉手中的坛子,大打出手,人生最快意的事情,无外乎就是喝酒遇到知己,打架碰到对手,消耗了全部的体力之后,很多抛不开的烦恼,这时也就放下了。 只是这次再见到司马浩,却不同了,依旧是一张笑脸,但是,对月狂饮时,那转眼即逝的悲凉,是怎样也掩饰不住的。 其实变的也许不止是楚飞扬和司马浩,每天路过萧子君的园子时,诸葛翱翔也分明感到了一份……痛苦吧,那个明媚却又忧伤的女孩,那份在天山上和自然抗争的倔强,当年在天山的孩子中,她是年纪最小的,但是后来看,她的功夫又是最好的,这不能不说是得宜于这份倔强,只是,这份倔强,也没有给这个花一般娇嫩的生命带来太多的好处,做杀手的人,每天面对的无非就是杀戮,没想到,有一天,这份杀戮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她没有想到,其他人又何尝想到呢? 诸葛翱翔是一个话不多的人,对于杀手而言,语言是不重要的,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才是生存的基础,所以他看得更清楚,司马浩的悲凉也好,楚飞扬的杀意也罢,原因只有一个。只是,这其中,有太多却是他没能弄清楚的。 每天清晨,太阳升起不久,诸葛翱翔练功回来,都要经过萧子君的院子,几乎是一种习惯,他会在某处驻足片刻,然后走开,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看到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清晨的阳光在那一刻正好射到萧子君屋子里的铜镜上,她习惯了每天这个时候推开一扇窗,一面呼吸新鲜的空气,一面对着铜镜,梳妆或是发呆。 人都会向往美丽,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产生要拥有这份美丽的念头,诸葛翱翔就是这样的人,他每天都这样远远的站一站,然后无声的走开,觉得这样对自己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没有想过要对萧子君说些什么,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够给予她什么,他也没有过拥有的念头,因为他清楚自己不是她所想要的。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兄长,为她受到的伤害而心痛。 如果不是在她门前驻足片刻的习惯即使在她不会再回来之后,也没有改变的话,诸葛翱翔也许不会发现,在她离开的无数个清晨里,楚飞扬推开那扇窗,长久的坐在她最喜欢的坐的铜镜前。只是他不懂,既然如此痛苦,当初又为什么要她离开。 只是,这个问题他不会问,人生的很多痛苦,都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发觉的,不过既然已经失去,就该在岁月的流逝中学会放手,这个过程,是一个人必须要学着经历的心路,没有谁能帮到谁。 于是诸葛翱翔常常会想,虽然楚飞扬是高高在上的,但是在很多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自己倒像是个老人了,看穿了世上的痛苦,很多的痛苦,来源竟然是个“爱”字。 二十八、冬天的颜色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 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 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不知为什么,这一年的冬天,雪特别的多,一场过后接着又是一场,真正觉得雪可爱的,大概只有那些无忧无虑、富贵乡里生活的孩子吧,每天吃饱了饭,端着小手炉,在庭院里指挥下人堆个雪人之类的,让自己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无聊。 几场雪过后,明月山庄里每天的宁静终于被打破了,先是有消息传来,青城派的一个很有名的俗家弟子一家人在进腊月的第一天被人灭门,接着就是说这件事情是明月山庄四川一个分舵做下的,再来就是这个分舵忽然暴露,被正道中人血洗,但是山庄里的人都知道,最近除了继续搜集各地的消息之外,山庄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向分舵传达过任何的指令了。 这天一早,楚飞扬照旧在议事厅等着庄内的坛主、护法、管事汇报日前收到的消息,一直负责消息收集的司马浩一边小心的汇报了这件蹊跷的事情,一边留神观察楚飞扬的神色。 楚飞扬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即使是盯着他看的人,也不能不感叹,一个人,能将心思完全收藏在心里,不被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在他这个年纪,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不过楚飞扬就办到了,即使是两个多月前,萧子君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回时,他依旧只是端坐在那里,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今天,自然也没有更多的表示了。 司马浩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知道的全部消息,议事厅里安静的几乎要连一众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明月山庄的主人变了很多,当然这改变并不是外表上能够看到的,对于刚刚从分舵来到明月山庄的人来说,楚飞扬只是更加沉默并且威严了,他的话不多,但是却字字千斤,对江湖、对眼前的局势,判断之准确,让人几乎觉得未来完全是掌控在眼前这个年轻、俊朗的男人手中的,于是分舵来的人越发在尊敬之余,对眼前的年轻男子,又多了一层敬畏。 对于生活在明月山庄一段时间的人来说,此时的楚飞扬,就只能用危险来形容了,他太危险了,虽然安稳的坐在那里,但是总是有一种感觉,就是下一刻,他就可能在你面前,轻易的把你撕得粉碎。有人心里明白这种改变的原因,但是更多的人不懂,他们只能选择加倍的小心,不去做那个被撕碎的人罢了。 大厅里的沉默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楚飞扬端起了面前桌上的瓷杯,慢慢的品了口茶水,这往往代表着他已经有了成型的计划,准备宣布了。厅里的众人呼吸才重又恢复了平稳,大家都等着上头说出下一步的计划,杀手的天职是服从并完成任务,揣摩别人的心思,实在太费神了,最好就是可以不用多想。 不过楚飞扬今天却是一反常态,放下茶杯后,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目光从厅上的人脸上一一扫过,他的目光感觉上是可以洞穿每个人的思想的,虽然目光的移动很快,但是每个人的心却都不犹得一凛,好象楚飞扬的目光在自己面前定住了一般。 司马浩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和神态,其实从一开始,他已经察觉,楚飞扬的目光看似在大厅左右游移,其实他的目标却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自己。他在观察着楚飞扬的一举一动,楚飞扬又何尝不是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呢? 他们之间的这种互相不动声色的观察,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司马浩想了想,大概就是那次和楚飞扬出门开始吧,不对,如果那次叫自己和子君出门是为了某种程度的试探的话,那楚飞扬这样的观察,应该在更早以前,只是,他究竟在观察什么,他又想发现什么呢? 楚飞扬的目光并没有在大厅里停留太多的时间,他很很随意的换了一下坐姿,然后就如同任何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的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分舵出了这样的事情,按照以往的规矩,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底下的人虽然没吭声,但是暗自摩拳擦掌,准备狠狠还击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们等待的,只是一个命令。 然而,没有,楚飞扬没有指派人手去报复,也没有说准备如何做的任何一个字,他只是站起来,淡淡的却平稳镇定不容人质疑的说了声:“没事,就散了吧”。然后丢下惊异的众人,独自走了。 司马浩一时也愣了,虽然他和楚飞扬接触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是过去他一直觉得自己把楚飞扬看得很透,楚飞扬是个极高傲的人,习惯于让事情按照自己的预期发展,这样的个性,是最不能允许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今天的事情,即便是在座的任何一个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都是透着古怪的,明月山庄的人没有指示不可能闹事,江湖上的人没有道理发现分舵的所在,按照司马浩理解的楚飞扬的个性,他即使不马上派人报复,也会命人着手调查究竟有谁参与了这次的事件,但是,为什么今天他却毫无表示呢?也不应该说是毫无表示,他对今天的消息没有一丝的惊讶和其他的正常人该有的反映,这本身就是一个表示或是反映了,当然这样的原因也无外乎是那么几种: 一、当然是楚飞扬生性冷血,死几个人,死的是什么样的人,他根本不在乎。 二、就是,这件事情楚飞扬在坐在这里之前,已经就知道了,同一件事情,无论在怎么透着蹊跷,第二次听,都不会有太多的感觉了,特别是对一个表情训练有素的人。 三、就是今天的这件事的发生,早在楚飞扬的计划甚至意料当中,只是他在一直放任甚至期待着事情的发生,同时也在等待着更多的东西。重要的是,他对要发生的一切,都有了完全的准备或是对策,所以才会如此的淡薄镇定。 虽然也有第四种可能,但是像楚飞扬这样的人,说他被几条人命吓傻了,束手无策所以一走了知,这谁信呢?反正司马浩自己是不信。 想着这样的几种可能,司马浩忽然发觉,自己根本就不懂眼前这个极少说话,却似事事了然于胸的男人,但是却不由自主的,想要追随他的脚步,迎向全然不可预知的未来。 未来,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在这一刻之前,司马浩也许还能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个大概,但是现在…… 看着楚飞扬离开的背影,司马浩的心紧了一下,一时间,好多滋味涌了上来。 司马浩开始明白,明白当年在山庄里,萧子君眼中那份忧伤,那忧伤,即使是她和自己一起玩笑时,也不曾化去,那是为了什么;也明白了,如今,住在楚飞扬那宽敞的院落中的柳飞烟,为什么每天微笑着,却一点点的憔悴,为什么尽管憔悴却依旧微笑着。 楚飞扬是那种人吧,永远不会让人看透他在想什么,但是却有法子让人忍不住痴痴的追随着,即使明知道会受到伤害,依旧如同飞蛾般,向着烈火,义无返顾。 义无返顾吗?司马浩有点自嘲的笑了笑,他竟然也有了这样的想法,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为了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情,执着到可以连生命都毫不犹豫的抛洒。其实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不是吗,只是…… 想着这些的时候,司马浩的脚并没停着,绕着偌大的山庄,漫无目的的走着,时间过去几个月了,只是记忆却没有丝毫的淡去,这山庄的每一处,都有着属于一个人的回忆,那迎风俏丽的身影,那每次见面都会“暗算”他的习惯,那个可以对着他笑对着他忧伤的秋水般的眼眸……原来这些年东奔西走,以为可以将她就这样屏除于自己的世界之外,竟都是白费了功夫,原来这些年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穿的每一套衣服,都已经如刀刻般,在记忆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终这一生,是再也忘不掉了。 “子君,子君”,司马浩在心里,喊着这个名字每天何止千遍万遍,只是回答他的,却只有耳边呼呼的北风。 一想到这些,司马浩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撕裂般的疼痛,不止是疼痛,还有无边无际的悔恨。 两个多月前,他带着恨回到这里,报告了子君的消息,他恨楚飞扬,如果不是楚飞扬,子君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两个月,他冷眼旁观,从来没这样仔细的看一个人的生活,楚飞扬的生活一切如常,不过,他也看到了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不是他喜欢早起,而是他夜夜辗转,实在难受得不能忍受,就总会来子君的房间呆会,人虽然早就离开了,但是屋子里每一件东西,依旧留着她的痕迹在,置身其中,感觉上,和她的距离就没那么遥远了。 就是这样,他发现了楚飞扬的一个秘密,即使这样一个男人,无懈可击的背后,也有作为人,最脆弱的,不能让人触及的伤口,这个伤口是萧子君给他的。人的一生,不怕有仇恨,只怕有后悔,再深的恨都有消融的一天,但是后悔,却是永生永世的折磨,特别是这份后悔,再没有了弥补的机会,这种后悔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司马浩自己也知道。 由于这个发现,司马浩曾经一度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因为他还知道一件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就是子君最终会出事,是因为另一个男人,楚飞扬那时在她的心目中还有多重要,司马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楚飞扬的拒绝和冷漠,已经将子君推得太远了,她不爱他了,他却依旧爱着她,这是因果循环的报应不是吗?子君尝过的苦,如今换这个冷漠的男人来尝了,而且注定要尝一辈子。 但是如今,他却忽然发现,其实这辈子最该悔恨终生的,并不是楚飞扬,而恰恰是自己。10岁的时候,在天山,他第一次见到萧子君,时间过了那么多年,那天的情形却历历在目,映着天山顶永不消融的冰雪,一个身穿嫩黄衣衫的小小女孩,安静的站在一众少年眼前,那宁静的气质,浅浅的一笑,柔弱而带着忧伤和倔强的眼神,就仿佛是在昨天。不是从那时起,他就暗自发誓要保护她吗?这些年他辛苦的练功,完成一项一项的任务,甚至……司马浩痛苦的想,这些并不是为了自己不是吗?他做了这么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本来是要保护她的,可是结果呢? 他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进了危险的旋涡中,看着她爱上自己不该爱的人,看着她为这样不该存在的爱情伤心甚至几乎丢掉性命,甚至亲手将她推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看着她一点点的绝望,看着她在眼前消失,不,不止是看着,她一次次的危机,都是他制造的,不是吗? 所以,最后她拒绝了他的保护,在生与死之间做了这样的选择,楚飞扬和方云天,究竟那一个才是她真正爱的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恨他,被信任的人出卖了,她走的那么毅然决然,决绝的不给他任何弥补的机会。 司马浩发觉,其实最可恨的人,原本就是自己,他没有立场去恨楚飞扬或是其他的任何人,悲剧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不是吗. 在漫天的飞雪里,司马浩忽然想起,萧子君曾经也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看着雪问他:\"浩,你说,冬天是什么颜色的?\ 二十九、一年将尽夜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四川分舵的事情发生之后,武林又陷入了空前的安静当中,明月山庄的主人始终没有下达任何报仇或是调查的命令,每天议事厅里,关于武林各门各派的消息依旧源源不断的送达,楚飞扬的淡定从容,让山庄内的众人逐渐安稳了下来,没有人怀疑楚飞扬的决断,大家都相信,他不会让兄弟的血白流,现在的静默,只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只要一个机会,他会创造很多奇迹出来,是的,他能,普天之下,原就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情,却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除夕就在这样的一种静默中到来了,明月山庄和天下其他地方惟一不同的就是,这里从来就没有庆祝新年的习惯,爆竹、烟火、对联、门神、压岁钱、热闹而忙碌的人群,所有和年这个字眼扯上关系的节目,这里几乎都没有。要说除夕和其他的日子惟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所有的人都会在议事厅旁那间装饰得素雅的花厅里,一起吃上一顿饭。 据说这里的除夕没有爆竹、烟火,是为了不泄露明月山庄的所在,不过日子久了,真正的原因也就没有人追究了,反正这里的人,大都不喜欢热闹,越是安静,才越是他们需要的。于是每年的这一天,饭照旧吃的比较沉闷,菜的花样虽然是格外的多,酒也没有限量,不过却从来没有人真的喝醉过,其实明月山庄的安全并不需要担心,不过身为杀手,无论在何时何地,始终要让自己保持最佳的状态,这点自觉是不用别人提醒的。 没有太多的寒暄,年夜饭很快就吃过了,转眼竟又是一年了。 楚飞扬照旧在大家吃过饭后,率先离席,在座的众人这才纷纷起身,有习惯早睡的,自去睡觉;有想依旧俗守岁的,当然也自去守岁。满满一花厅的人,倒是瞬间走个干干净净。 其实楚飞扬并没有走远,此时还不到二更天,加上是寒冬,早晨太阳出来的又晚,现在,还只能算做是夜的开始,回房间,还太早了。 在山庄内信步,除夕的夜晚,天上少了皎洁的月光,山庄内也照例没有更多的灯火点缀,夜在此时,也就格外的显得黑暗了,四下无人,唯一回应他的,就只有鞋子踩在积雪中,发出的轻微声响了。 这样的除夕之夜,在很多人眼中是一种莫名的凄凉,少了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场面,还算什么新年呢?不过这样的生活在楚飞扬来说,却是稀松平常不过的,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实在太多年了。 记忆退回到十八年前,那年他刚满六岁,也是一个除夕的夜晚,明月山庄的年夜饭和今天晚上的也差不多吧,只是当时参加的人没有现在多就是了,父亲从一开始就阴沉着脸,这使得本来就显得沉闷的饭桌平添了一份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没有人知道明月山庄的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当然更没有人敢多问一句。大家都尽量的低着头,全神贯注的对付着碗里的饭,桌子很大,菜的花样也很多,不过每个人努力吃的,也就是正好放在眼前的那样,每个人都抱定一个心思,就是快点吃完,快点离开,免得引火上身。 楚飞扬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虽然他从有点懂事的时候开始,就每天被父亲严厉的督促着练功,但是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孩子就喜欢热闹、喜欢吃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然而,现在,放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盘再普通不过的青菜。虽然同桌吃饭的几个坛主都没有伸手去夹别人眼前的菜,父亲也是阴沉着脸,但这并不能让他的食欲消退,在打量了周围一会后,他毅然的伸出了筷子,目标是父亲面前的一盘鱼。 明月山庄建在群山之间,虽然山中也有流水,不过这里的水是山中寒潭之水,即使是最炎热的夏天,依旧寒冷刺骨,根本没有鱼的踪迹,所以这些年中,除了大的节日之外,山庄的餐桌上,是没有鱼的身影的。现在,楚飞扬看到了难得一见的鱼,当然想要尝尝了。 他的手臂还是太短了,尽量的伸了又伸,依旧是没能如愿的夹到鱼,但是他不肯放弃,他的字典里重来就没有放弃这个词汇,可能是他太全神贯注了,没留神在夹到鱼的同时,顺势碰倒了父亲和旁边一个坛主的酒杯。 景德镇的瓷器,落地的声音都是清脆的,那一刻,花厅里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穴道般,一切的动作全僵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楚飞扬有点不知所措了,筷子上夹的鱼肉一时竟也不知该吃掉或是不吃。 父亲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站起来示意他跟上,在走出花厅的一瞬,他回头,分明看到了许多担心的目光,但是那个人是他父亲呀,而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又没有犯什么严重的过错,为什么大家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担心。 后来的事情证明了他作为一个孩子,实在是太天真了,楚飞扬靠在山庄的一处院墙下,对着黑暗的四周无声的冷笑。那天的一切,真实的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他越是想要忘记,却偏偏就记得越清楚。 那天明月山庄的主人楚景天,带着他惟一的儿子来到了刑堂,那天,楚飞扬几乎尝便了这里所有的刑具,在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楚飞扬第一次发觉,父亲眼中那几乎不可遏制的杀气,那不是一个父亲看惟一儿子的眼神,那不是。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楚飞扬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记忆生平绝无仅有的一次留下了空白,反正是自己没有死就是了。 真正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深夜了,在那几天当中,偶尔的清醒都是短暂的,在这不多的清醒时刻,楚飞扬记住了母亲的哭泣,母亲在他的床边哀哀的哭着,嘴里只是反复的在说:“我可怜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呢?为什么要来受苦呢?真是冤孽呀!” 在这几天当中,还发生了一件对楚飞扬来说,影响深远的事情,就是他的母亲,在那夜的哭泣之后,神秘的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母亲去了那里,或许有人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不肯告诉他罢了,总之,那以后的一十七年中,他再也没见过她。母亲从他的生命中,彻底的消失了。 伤愈之后,父亲对他的态度又变得和很从前一样了,在练功的方面,督促的很严厉,其他的方面,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对父亲,看起来也和过去没有不同,恭顺而且更加谨慎,父亲的每一个要求,他都会尽全力做到最好。时间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的过去了,只有午夜梦回的时候,父亲盯着他的那充满杀气的血红的眼眸,母亲泪雨中的声声“冤孽”,每每让他在睡梦中惊醒。 十年的光阴就这么弹指间过去了,这期间,楚景天从各地寻回了许多孩童,开始培训明月山庄的新生力量,楚飞扬也在一天天的长大。他早已经不再是那个依赖母亲、只会哭泣的小孩子了,刑堂的一夜,似乎在瞬间剥去了他的全部童年,他开始在加紧练功的同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遭的一切,有好多次,练功时不经意的转身,他都能看到父亲那双冰冷的,透着寒意的眸子,虽然那肃杀之气在他转身的瞬间就消失不见了,但楚飞扬却很肯定它们的存在,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这样的目光,真不是一个有趣就能够形容的。不过无所谓了,既然是游戏,就该遵照规则,继续玩下去,这样才不至于让设计游戏的人太过失望,不是吗? 靠在墙边有一会了,冰冷的夜风夹着寒气,这让楚飞扬决定还是多动上一动好了,每次在明月山庄各处走动,楚飞扬都有一种冷笑的冲动,是谁规定,游戏只能按照一个玩法进行了? 明月山庄的武学,讲究的并不是钻研时间的长短,而是习练者的资质,楚飞扬就是一个资质极高的人,于是,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发现了父亲的一个秘密,就是楚景天的武功。 楚景天的武功路数很杂,习练的绝对不是明月山庄正宗的武功心法,这也使得他武功有了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所以内力始终不能达到修炼明月山庄最高心法的地步,不过他本人却在极力的掩饰这种不足,但是,这些在外人面前还能勉强掩饰的缺陷,在楚飞扬眼中,却已经根本不能掩饰了。 青出于蓝的例子每每皆是,不过这次的起因却是,楚飞扬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发现他一直住的房间竟然有一间地下密室,而且这间密室至少有三十年没有人进去过了,是楚景天之前的山庄主人留下的,密室中不仅留有明月山庄完整的武功心法,更有一本手札,记载了很多当年不为人知的秘密。 手札里究竟写了什么,只有楚飞扬自己知道,他在读过手札之后,马上仔细对比了自己所学和秘籍记载,发现很多原来练功过程中始终不能解决的问题竟然迎刃而解,发现,他的父亲——楚景天在很多运气的关键法门上一直误倒了自己,当然也不排除他本人也被自己的师傅误倒的可能,不过这样的错误长久存在的话,无疑是给自己装上了一颗定时炸弹。于是,十六岁的那一天,改变了后来的很多事情。不,应该说,从六岁那年的除夕之夜,命运之轮已经发生了不可改变的逆转。 从那天起,楚飞扬常常就想,如果一切皆是游戏,如果每个人都必须参与这场游戏,那至少,可以选择换一种玩法,或是适时的交换一下场地,不是吗? 那天之后,匆匆又是八年,八年的时光,对于一个成长中的男孩来说,意味着很多的改变,一个稚气的少年郎,在八年中,成长了,他越来越能成功的掩饰自己的全部喜怒哀乐,越来越明白在父亲面前如何韬光养晦,越来越明白只有权力才能使自己主导自己的生命,并且保护自己必须保护的人,而取得权力的途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加的强大,是的,强大。当然,让自己强大的过程必须是秘密进行的,在父亲的眼中,他的武功依旧是按照父亲的预期一点点的按部就班,没有落后也不突飞猛进。 当然,在取得权力之前,他要做的还不仅仅是这些,明月山庄里都是父亲的人,他现在也需要一股只由自己支配的力量,八年中,这股力量终于形成了,他的眼线遍布整个江湖武林。同时,他也正式接管了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明月山庄,放眼当今武林,少林也好、武当峨嵋也罢,还有那一派的力量足以与自己抗衡呢? 一想到这些,楚飞扬本来该非常的有成就感,只是他自己却知道,他一丝高兴的感觉都没有,不是这漫长的十八年磨损了他全部快乐的神经,而是,在某一天的清晨,他忽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了值得他珍惜和留恋的人或是任何事情。 这就是他努力的使自己变得强大后,要追求的结果吗? 现在他已经足够强大了不是吗?只要他愿意,随时,他都可以在整个江湖掀起一场空前的浩劫,让很多人为此送命;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让整个武林拜倒在他的脚下;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结束别人一场苦心经营了多年,马上就要有结果的“游戏”,是的,现在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情,却几乎没有他不敢、不能做的事情了,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他依然保护不了他一心要保护的人,母亲也好,最爱的女人也好,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从自己的世界永远的消失,却连悲伤的权利也没有,甚至要痛哭一场,都不能够,这样的权力,要来还有什么用处呢? 每每一想到这些,楚飞扬除了仰天狂笑之外,是再也不知还能够做些什么了。 就这么一边放任思绪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徘徊,一边慢无目的的走动,一点一点,楚飞扬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个精巧的院落,也罢,既然这个除夕夜有这么多不堪的回忆,也是该找个人,安静的陪伴自己了。 三十、宛如初见时 几回花下坐吹箫, 银汉红墙入望遥。 那一刻,萧子君这个名字,已然留在了属于楚飞扬记忆的某一个部分,不过,她始终是父亲最得意的弟子,在这场游戏中,她绝不是平空出场的人物,就如同山庄中的每个人的存在一样,楚飞扬清楚的知道,父亲苦心孤诣的挑选了这些人,都有很深且长远的打算,即使这些年中,他也不曾真正的明白,父亲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父亲想要什么或者说,什么才是父亲想要的。只是隐隐的觉得,这背后的真相,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样简单,否则,他也不必在暗中,花那么多的心神,培养自己的力量了。 时间总是一天天的过去,楚景天把山庄正式交到了楚飞扬的手中,从此就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山庄的正常更替本就如此,没有人觉得意外,只是,不安却在楚飞扬的世界里一点点的蔓延开去,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楚景天虽然不知所踪,但是,人的心情,却更加的不平静了。 不过无论是不安也好,不平静也罢,楚景天的离开,却给了楚飞扬更多的时间,来看清身边的每个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什么人可以相信,什么人不可以相信,必须要分辨清楚。 于是诸葛翱翔被越来越多的委以重任,于是司马浩被远远的派出,于是萧子君大多数时间代替他处理山庄的事物……这些人,楚飞扬看得很明白。 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尽管有意无意的回避,但是萧子君的身影依旧每天在楚飞扬的眼前晃动,议事厅上的果断,外出执行任务的狠绝,平常日子里一低头间的柔媚,在无人处与彩蝶嬉戏的纯真,一点点落入眼中,也落在了心里。在发觉自己的观察已经超过了原本的设想时,却已经有些迟了。 当他的目光穿越所有人,一直追随她的时候,常常会不自觉的去想,那一个她,才是真正的她的? 他惟一有些不懂的是,父亲为什么会选择萧子君作为自己的嫡传弟子,杀手的心要冷漠、要无情,萧子君冷漠也确实无情,但这都是外表看到的而已,她的心,其实远远不是外表上看到的那般的冷漠,那是冰山下的火种,虽然弱小,却可以燎原。而那些冰冷、坚硬,不过是一种外力强加的保护层罢了,她可以是最坚强的,同时,也可以是最柔弱的。 每次看到她坐在山花当中,孤寂的背影,一闪而逝的柔弱,楚飞扬的心总是没来由的疼痛,他很想拥住他,从此为她遮挡一切的风雨,这样的女孩,是该被人捧在掌心呵护的,她根本不该做杀手,不该面对那些人性深处最可怕的残忍,只是,那种感觉总是在靠近她的时候,被理智惊醒。 人,有时候会不自觉的忘记自己的身份,是的,他是楚飞扬,虽然在某一个瞬间,他宁愿他不是,但事实就是事实,没有人能够改变。 一个在刀口上生活的人,一个有大理想的人,一个时刻生活在不知名的危险中的人,是不能也不配拥有爱情的,他不能拥有爱情,因为一旦爱情存在,那将成为他最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不必别人动刀动剑,就已经足以致自己于死地了;他不配拥有爱情,因为他不能给爱的人幸福,反而会让她陷身无名的危险中,也许可以拯救她一次、两次,但运气绝不会每次都有。所以,在他没有绝对的权力之前,他不能也不配去爱。 只是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萧子君却不能,一个冷漠如斯的女孩,终究也是柔弱的,在感情上,她比楚飞扬坦白,她爱上了这个冷漠甚至冷血的男人,生平第一次的爱慕,总是那样的美丽与忧伤的,她渴望得到相同的爱,却不知道前路的风险与阻隔。 那天在断崖,楚飞扬冷漠的拒绝了她,既然很多事情不能告诉她,也不能解释什么,他宁愿用最简单和直接的方法让她死心,让一个女人死心的方法很多,但最有效的无非就是直揭痛处,但是看着血色从萧子君的脸上迅速退尽,看着她从麻木到茫然,看着她强扯出的微笑,楚飞扬几乎立刻就后悔了,但是他能说什么,能做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其实心碎的,又何止是她一个人,是的,萧子君不会知道,很久以后的这个除夕之夜,楚飞扬靠在她的床头,紧闭的眼角,轻轻滚落的泪水,人的一生,幸福总是短暂的,痛苦却长久存在。早知道遗憾终究不可避免,当初,又何必当初。 楚飞扬咬了咬牙,记忆又迅速的回到了当时,离开断崖的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沉重的好象背上背着一座高大的山峰一般,萧子君静默的站在身后,他却再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眼,只怕一回头,一直压抑的情感便会奔腾而出,再也不能控制。他走得很慢,每一步,心都犹如在刀锋上划过,但是心里又隐隐的有期盼,盼望她开口,留住自己,只要一句话,一个字也好,只要她开口,他愿意为她面对和承担以后的一切,生死无悔,但是,背后始终是一片寂静。她始终没有开口,甚至不问为什么…… 那份倔强和风骨,是当初他欣赏的,但是又是那时他痛恨的,一个和他一样高傲的女孩,一个和他一样,面对爱情有太多恐惧和不确定的女孩,命运有心无心的戏弄,让他们在最接近彼此的时刻,终于擦肩而过,这些,又该是谁的错呢? 楚飞扬的手轻缓的拂过床上的枕褥,萧子君离开明月山庄半年多了,但是感觉上,却好像并没有离开一样,丫鬟每天仔细的打扫,室内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样的夜晚,注定无眠,楚飞扬也就索性躺了下来,想着如果萧子君还在,他们是永远也不能这样毫无距离的在一起,也就觉得,这样也好。 三十一、欲将心事付瑶琴 安静的躺在床上,周围萦绕的是若有若无的淡淡兰花香,楚飞扬努力的闭了会儿眼,再有一会,就是旧年去、新年来的时候了,明月山庄外自然是万家灯火、普天同庆,就是山庄内,很多屋子里也依旧是灯火通明,守岁的人虽然不如外面一样大放焰火,但也在以自己的方式,辞旧迎新。 不过,明天对于楚飞扬来说,却不仅是新的一年开始那么简单,过去的一年中,江湖中发生了实在太多的事情了,这些事情虽然可以因为除夕的欢庆而暂时停滞,但是,新年一过,该要解决的恩怨,终究是要有个了结的,江湖规矩,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冤冤相报,直到这个世界消失为止。 杀人,这两个字在楚飞扬的字典里,实在是和吃饭、睡觉之类的字眼一样,再平常和普通不过了,在他还没有号令明月山庄以前,他也曾和别的杀手一样,按照上面也就是楚景天,他的父亲的要求,执行着各种各样不同的任务,正确的说来,任务都是大同小异的,只是每次的目标略有区别罢了。 他和很多人都不同,他不喜欢在暮色的掩护下动手,但凡是他亲自执行或带队执行的任务,一定是在早晨,所有人起床梳洗之后,阳光最灿烂的时候,他从来不害怕自己对付的人有什么准备,甚至是期待着那些人进行充分的准备,越是有准备的人,对生的渴望就越明了,那么被剥夺生命的时候,就越恐惧,也就反抗的越激烈。这样动起手来,才不至于太乏味。 轻轻翻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楚飞扬想到,其实自己好久没有和人动过手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一方面眼下没有合适的对手,另一方面,他还不想马上让某些人知道自己的实力。 上次,上次和人动手,还是去年春天的事,如果不是那次的事情,他太轻敌了,也许这几个月,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吧,楚飞扬想着。 去年春天,山花灿烂的日子,楚飞扬接到了一个非常确实的消息,可以说,这一天他等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对于一个在江湖人来说,十八年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很多人都不知道究竟自己的人生能拥有几个十八年,但是,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 那天,他的人送回的消息是,他们找到了楚景天夫人,也就是楚飞扬的母亲的下落,自从六岁的那个除夕之夜,楚飞扬十八年来从来没有过关于母亲的任何一点消息,在过去的八年中,他派了很多人私下里暗自寻找,只是一直也没有任何的线索。没想到,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终于有了确实的消息。 原来母亲一直并没有被送得很远,甚至就在附近的群山当中,只是,楚景天却将他们分开了整整十八年,甚至在将山庄庄主之位传给儿子的时候,也没有透露过她的任何消息。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楚飞扬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越发的希望能够找到母亲。 虽然他知道此时的明月山庄里,父亲安插的人依旧无处不在,但是,十八年来夜夜的思念,已经让他不顾一切了,他只想看到母亲,只想依偎在那温暖的怀抱中,而且,他也确定,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母亲。 不过有很多事情,终究不是他所能够预见的,他不是神,不能透过充满迷雾的过去,看到未来的种种。 身为山庄主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所以他要离开几天,终究不能是一个人的,环顾周围,他为自己精心挑选了随从。萧子君、司马浩和四个他发觉有些问题的护法,这次外出,他不仅要接回母亲,还要借机会,清楚的看看自己身边的人。 出门第一天,他发觉自己的四个护法轿夫轮番的在地上制作着各种各样的记号,他不动声色,出门走的路线,是他早就设计好的,并且,在这片山林中,他早就安排人手,布置了重重迷阵,一连两天,他带着他们在这里兜兜转转,虽然他的心早已飞到了母亲的身边,但是,这是山庄内,他最后要确定和要解决的人,他必须要有这个耐性。 第二天的午夜时分,楚飞扬靠在大树枝上闭目养神,萧子君依旧独自在一侧休息,司马浩也没有任何动作,正在想着不知要和眼前这几个人耗到什么时候的问题,那几个充当轿夫的护法却有了行动,他们拿出了一直藏着的信鸽,将写好的小纸条安置稳妥,看着周围的三个人依旧没有察觉,小心的退开一段距离,将手中的鸽子放飞。 他们没有看到,一直半躺在树枝上的楚飞扬,此时嘴角上挂着的一抹冷酷的微笑。 信鸽并没有飞远,几个人刚刚退回到原位准备休息的时候,刚刚放走的鸽子忽又从天而降,来不及惊诧,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已经到了眼前,四个人的手脚经脉在那一剑之下全被挑断,立时便痛的晕了过去。 楚飞扬拾起死了的鸽子,转眼间消失在浓密的树丛中,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的声音,其实他也并没有走远,因为接下来的才是他要看的重点。 第二天天明,司马浩首先发现了四个护法武功被废,接着和萧子君分开在树林中搜寻楚飞扬,楚飞扬没有现身,他在等待一个结果,所以他暗自跟在司马浩的身后,为什么不去观察萧子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隐约的觉得,这次带来的六个人中,只有她是最可以信赖的。 果然,司马浩对于眼前的迷阵竟然十分了解,跟在他身后,眼见就要破阵而出了,树林的另一侧却忽然有了声响,是兵器相交的声音,而那个方向,就是萧子君的所在。 楚飞扬并不觉得非常的意外,虽然这个迷阵是他布置的,但是却是父亲亲手教授的,也就是说,这个迷阵有一些人是可以轻易破解的,一如楚景天、一如眼前的司马浩。 在楚飞扬眼中,司马浩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至少不象外表看起来那样顽皮、无害,偶然的一个眼神,往往会出卖一个人的内心,司马浩看着楚飞扬时嬉笑的眼神中,偶然会流露出一种阴冷,这种阴冷虽然总是一闪而逝,但是,却瞒不过楚飞扬。 耳边轻微的兵器撞击声,一点点的敲击着楚飞扬的心,那声音在不停的向南移动,而南面不远的地方,正是一处悬崖。 闯得进迷阵,又能和萧子君交手这么久,江湖上有这样身手的人其实并不多,不过距离毕竟很远,只从轻微的兵器撞击声中,很难判断目前的胜负形势,不过那声音一路南移,却让楚飞扬的心里忽然出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 他可以继续在这里观察司马浩,去印证自己的判断,但是,他却忽然回身,向南飞奔而去。 断崖前,萧子君和一个黑衣人激斗正酣,不过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萧子君的剑势虽然纵横驰骋,但是却始终不能突破黑衣人在她四周交织的绵绵密密的剑网,眼下虽然尚能自保,但是时间再长一点,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了。 不知是不是发觉楚飞扬的到来,那黑衣人的剑忽然一划,招势立变,这下变招既快又狠,重要的是,萧子君前面的招数已经用老,身子向左,竟是迎上了对方的宝剑,变招、闪躲眼见已经都迟了。 楚飞扬没有再迟疑,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拉开了萧子君,手中的剑也对上了那个黑衣人的长剑。 几招,仅仅几招,一阵从心底传来的冰冷刺痛贯穿全身,楚飞扬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好象冰封了一般,让人止不住的战栗,那几招,竟是密室中手札上记载的招势,他一直以为江湖上已经没有人懂得使用了,但是,却在眼前,眼前这个黑衣人的剑下重现了。 这看起来多么熟悉的身型,他早该察觉的,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心在一瞬间闪过了不知多少个念头,同样的招势他也曾偷偷学过,加上他天分极高,即使其中还有些不能顿悟的东西,今天看到了别人使用,疑问也迎刃而解了。也许真正的硬拼,自己未必会输,但是赢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的,重要的是,无论输赢结果,硬拼只会暴露自己这些年来苦心掩饰的本领。从眼前的形势看,让暴露自己的本领,也是那个黑衣人的打算,所以,那长剑已如暴风骤雨般袭来。 赌的念头从心上闪过的瞬间,黑衣人正好使出一招双龙戏珠,楚飞扬的剑还了一招白虹贯日。 耳边听到萧子君的惊叫声,她一贯是冷漠的、好象这世上原本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多看一眼、多说一句,想打破这种冷漠,还真是不容易,楚飞扬想,让她惊叫,真的不容易。 随着一柄剑的挥动,鲜血从楚飞扬的身上飞溅开去,下一秒,他已经向山谷跌去,没有想象中耳边生风的感觉,因为他被人牢牢的拖住了,他的手,和萧子君的手紧紧相握。 真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至少对于楚飞扬来说,是的,他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他看到萧子君脸上的痛楚、惊惶、怜惜和没有一丝掩饰的情意…… 一滴温润的液体滚落到他们交握的手上,殷红的,在早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美丽的光华,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萧子君也受伤了,应该是在他到来之前,不过今天她穿了身火红的衣袍,以至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黑衣人停了一下,拿着长剑一步一步而来,萧子君没有准备还手,只是继续的用力,想把楚飞扬拉上来,不过她的手臂伤的很严重,一用力,鲜血便滚滚而出。 “放手,不然我们都得死”楚飞扬一如既往的冷声开口了。 “不放,你一定要上来”回答他的依旧是倔强的声音。 “放手,我受伤了,拉我上去也要死,而且死的更难看”,楚飞扬命令。 …… 萧子君忽然沉默了,黑衣人这时已经走到了崖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眼见萧子君避无可避,楚飞扬忽然后悔自己的草率决定,他奋力想推开她的身子,但是手上忽然一轻,眼前红影晃动,耳边呼呼的风响,人竟然已在半空中,只是那一直牢牢握着他的手的温暖纤细的手掌依旧,在这下落的瞬间,点点水气在楚飞扬的眼中涌现,他忽然希望,这悬崖永没有尽头才好。 只是片刻间,直坠的两人已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是悬崖边的一棵大松树,总有几十年了,树干挺拔,枝叶茂密,这处断崖本来不高,只是本身在群山当中,长年云雾缭绕,看起来颇有些惊心,不过在设计迷阵之时,楚飞扬曾在这里上下多次,自然十分熟悉地形,加上他明显的觉得,那个黑衣人并不想杀死他们,只是想做个试探,所以刚刚才放胆一赌。 惟一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此刻躺在身边的萧子君,失血过多、加上一身红衣,让此刻的她,显得格外的苍白、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那天的下午,在断崖之下,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和普通人也没有不同,也是一样的渴望爱情,一样的害怕,害怕失去手中刚刚抓住的幸福。 窗外的北风阵阵的狂吼着,不过再有几天就立春了,天气竟然还是这样的寒冷,不过,冬天终究是要过去了,楚飞扬略侧了侧身,仿佛萧子君此刻就在身边一样,目光落在空空的床铺上,心,在隐隐的痛着,在那个春日里,他对着昏迷的她发誓,今生今世,永远都不会再放开她的手,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任何伤害都不行,只是,这样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简单的誓言,他,终究也没有做到。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四周依旧是黑沉沉的一片,而此刻楚飞扬的心情,也是一样,沉浸在甜蜜又痛苦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大概夜晚,总是会让人不自觉的变得脆弱吧。 沉静了良久,一阵琴声隐隐传来,净心听来,却是《小重山》的调子: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 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 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 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 弦断有谁听…… 三十二、弦断有谁听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 弦断有谁听” 楚飞扬反复的在心里念了几遍这阕词的最后几句,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浮现在他俊逸的脸上,在这样一个时候,用这样的曲调,表达的却是一个女子婉转缠绵的心思,这样的琴声,只来自一个人,柳飞烟。 柳飞烟还不是他的妻子,尽管他们住在一起,尽管他曾经一度准备迎娶她,但终究,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在萧子君出事之前,他没有正式迎娶她,那时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强敌环肆,在他没有真正的掌握江湖之前,他还不能让自己有太多的弱点,而一个成了家的男人,妻儿无疑就是最大的弱点,于是,他搁置了他们的婚礼。 这样的理由,究竟有多少人相信,楚飞扬并不在乎,本来,世人礼教观念的束缚在他眼中只是狗屁,实在一文不值,他要的只是自己相信。这样是不是自欺欺人,当时楚飞扬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露出的神态是那种的足以睥睨天下的冷笑,没错,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只要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永远没有人敢于站出来说错,他要这样的江湖,这是他很多年来,一直要的。 在这很多年中,父亲用尽一切的手段,不就是要让他明白,一个男人,不站在权利的最高峰,就没有资格去要,爱情也好,家庭也好。 他要拥有自己渴望的,就先要不择手段去使自己变得强大。 一直,楚飞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只是在使自己强大,是自己一步步的在弱肉强食的江湖上,走得更稳、站得更高。他只是想要好好去保护自己身边值得珍惜的人,想要拥有更多可以使她幸福的筹码。他只是要这样,他错了吗? 这一年中,他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风波,江湖的风波,永远只会是一个样子,就是血流成河,明月山庄这些年苦心经营,庄内的任何一个杀手,都足以让江湖失去平静,让无数武林高手变色,他要做的,不过是下一道指令。 这样继续下去,真的,要不了多久,这个江湖真的就变成他的囊中之物了,就连六大门派预备联手对付明月山庄的行动,不也在一夕之间便土崩瓦解了吗?只是,楚飞扬在这么一个时刻里,忽然收手了,在一个胜利在望的日子里,一切就如同春天的暴雪,消失的了无痕迹。 在这几个月中,楚飞扬的沉寂让很多人无从揣测,他依旧没有一丝迎娶柳飞烟的意思,尽管庄内的一些人已经有些焦急了,毕竟,山庄的规矩,庄主接位后,一年内应该有一位夫人,然后早点有一个继承人,刀口舔血的生涯,这样才能维持着世袭更替,这样才能让山庄更多的人有个精神上的寄托。 楚飞扬回答他们的依旧是沉默,这个主人虽然年轻,但是他冰冷的似乎可以洞穿一切的目光,他对事事冷漠又胸有成竹的作风,却让身边的每个人不觉的痴痴追随。 只有楚飞扬自己明白,其实他也只是刚刚明白,从萧子君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才开始明白,自己的错误其实如此的离谱。他爱的、他要的,自始至终只是她,所以他不能娶任何人,不能允许任何人站在只属于她的位置上,所谓的理由,真的只是自欺欺人,其实不是欺人,诸葛翱翔也好、司马浩也好,甚至柳飞烟,他们心里雪亮,一切,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赢得江湖,却终于输了她,这样的江湖,终究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楚飞扬依旧要这个江湖,除了这个江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让他暂时忘记自己的伤,刻骨铭心的伤。 现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这伤,剩下的还有什么,只有少年时,这一父亲给他的这个愿望了,他活着,也不过是为了这个愿望,这个新年,他知道,他距离这个愿望又近了一步。 楚飞扬的手轻轻的从枕上划过,他的动作很轻柔,浑然不是平日里挥动兵器是的无情、冷绝,这让人觉得,枕上此时似乎真有一张明媚的睡颜,而手的主人正小心的呵护着眼前的一切。 “子君,你在看吗,看我终将拥有这个江湖,我的剑将为我清除一切阻碍,我的剑将会为我斩尽挡在我前面的人。你不喜欢血,我知道,你害怕杀戮,我也知道,真的,我都知道,但是这些我却必须要做。别难过,等到这一切结束,你会收到一份礼物,这是我原本就要给你的礼物,所以无论你在那里,都要等我。等我做完我宿命中终将完成的事情,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不会孤单一个了,放心吧,这次,我绝不失言。” 耳语般的说完这些话,楚飞扬忽的起身,直直的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去那里呢?楚飞扬仰望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无声的笑了。 琴声早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无边的夜色中,一抹纤细的身影晃动,这样的长夜,这样的不眠人,又何止楚飞扬一人。 正月初一,新的一年,新的开始,练武的人习惯了早期,所以尽管对很多人来说,刚刚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但是,清晨的饭桌前,依旧没有一个人缺席,这一顿是饺子,和每年一样。 明月山庄里其实住了很多人,他们一般每年只在一起吃两顿饭,一顿是在除夕夜里,一顿是在初一清早,其他的时候,厨房做好了会送到个人的住处,即使偶尔闷了,也不过三两人小聚而已。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为了任何原因,而缺席这难得的一次集体聚会。 看着人到齐了,楚飞扬示意开饭,看得出这一顿,厨房的人做的很用心,仅仅是饺子,就做出了十来种不同的口味,更不用说造型了,除了最传统的外,竟然还有小巧的螃蟹、金鱼、元宝、花朵……一盘一盘,精致的如同平日的点心一样,这在山庄里还真是头一回见。 诸葛翱翔面前,放着的正是这么一盘小螃蟹饺子,厨房的老六说了,这里面的馅也是螃蟹肉为主的,不过这么小巧的造型,也许更适合找个什么合适的地方,当成摆设,而不是这么胡乱的吃下去。 老六是厨房的总管,虽然负责的是大家伙的一日三餐,早年却也是叱咤江湖的汉子,要他动心思在这么个小小的饺子上,即使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所以饺子一上桌,诸葛翱翔就悄悄拉住了老六,也不用多说什么,眼神往桌子上一扫,老六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声:“是柳姑娘连夜包的”,就匆匆的回了自己的座位。 柳飞烟,眼神在楚飞扬身边一扫,诸葛翱翔发现,还真的有人缺席这一年中不多的盛会,而缺席的人恰恰是她,看着楚飞扬若无其事、好象根本没有发现柳飞烟是否存在的样子,诸葛翱翔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孩,一个用尽了心思的女孩,在这样一场从开始就注定了无望的爱情角逐中,恐怕是要神伤心碎了。如果,当然也只是如果,如果萧子君还在,也许时日久了,楚飞扬会一点一点的被柳飞烟感动吧,不过,现在,教她拿什么去跟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争呢?那个人被永远定格在了人记忆的最深处,永远那么美丽,永远不会老去,时间过的越久,留在记忆中的就越是美好,永不退色的美好,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的美好。 心中一动,竟有了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如果不是司马浩忽然射来的目光,诸葛翱翔恐怕会一直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顺着司马浩略带点指控的目光,诸葛翱翔发现,这桌上唯一的一盘、也就是放在面前的螃蟹饺子,竟已被自己吃的只剩一只了,而自己的筷子目前正在那惟一的一只螃蟹上方,眼见就要夹到了。 看到诸葛翱翔终于收回了筷子,司马浩赶紧将小螃蟹夹到了自己的盘中,口中低声问道:“这个味道就那么好吗,半天了,大家看着干着急,就见你一个人不停的吃”。 诸葛翱翔一笑,总不能告诉这个热爱美食的家伙,吃了这半天,心里想着事情,他根本就没尝出味道吧。 看着司马浩把小螃蟹饺子放在大嘴里,露出了非常满意的笑容,诸葛翱翔也不觉笑了,司马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笑容了,这几个月,他也在笑,但是那笑容,却从未延伸的眼中,现在,是不是在表示,一切开始变得好了,新的一年,真的可以是一个新的开始,即使伤口还在,但也终有愈合的日子。 新鲜花样的饺子,让大家吃的非常的尽兴,气氛也变得好了很多。新的一年,真的很好。 立春的这一天,诸葛翱翔早早办好了庄内的工作,一个人悠闲的四处走着,虽然春天算是到了,但是这一天,却下了好大的雪,脚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响,每逢这个时候,他都不喜欢用轻功,反而是放任自己,每一步用力的踩下去,感受着雪,不仅用耳朵,更是用心。 就这么一步步的走,直到一阵细不可闻的哭声随风传来,诸葛翱翔才发觉,自己竟然走到了这里。 明月山庄的一角,是一片梅林,眼下天气太寒冷,梅花开的恐怕是要比每年晚很多了,既然无梅可赏,又是什么人在这里流连哭泣呢? 向前又走了一会,梅树丛中显出了一个纤细的身影,火红的斗篷,在苍茫的天地间,有些让人眩目。也许是被诸葛翱翔的脚步声惊动,那人忽的回了头,却是许久没见的柳飞烟。 柳飞烟的身份,使她在山庄里总有些尴尬,很多时候,让人不知该如何对她才好,不过这个女孩虽然外表娇弱,但骨子里却自有一种不容人轻贱的气质,她的来历,没有人能真正说的清楚,就连那次和她一起回来的司马浩、萧子君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诸葛翱翔却在柳飞烟第一次在明月山庄露面时,听见刑堂里那个脸僵得如同带了人皮面具的管事喃喃自语的说着:“好像,真的好像”。 好像谁?诸葛翱翔没有问,他知道,这已经是他不该听到的东西了,不过,却在一些时候,忍不住好奇,比如现在。 不必等诸葛翱翔走近,柳飞烟已经温婉的转身、施礼,脸上泪痕已干,只有轻微的红肿泄露了实情,但是神色已经恢复,自若、怡然,仿佛刚刚哭泣的并不是她本人,又一个倔强的女孩,诸葛翱翔心里暗叹,这样的人儿,是不想把悲伤和脆弱展现在人前的,此时心里纵有在多的疑问,却也知道,不该开口了,于是遥遥一揖,便自去了。 看着诸葛翱翔消失在视野之外,柳飞烟才轻轻的叹了一声,重又转身,面向着梅林,雪依然在下着,洋洋洒洒,随着风在天地间自由徘徊,虽然终究是要飘落在地面,虽然终究要融化为水消失在天地间,但是,有那么一刻,却也曾经是自由惬意的。她喜欢看雪,大多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抱着羡慕去看,是呀,羡慕,要是生命中,能够有那么一刻是属于自己的,该多好。 也不知又在这里站了多久,背后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又一次把她从沉思中惊醒,喜欢梅林这里,就是因为它偏居一隅,平时少有人来,但是今天,看来安静终究是不属于她了。柳飞烟缓缓转身,风雪中,却也瞧见迎面而来的正是小秋,她在这里的贴身丫鬟。 “小姐,大冷的天,您还真在这里,要是受了风怎么办?”还有一段距离,小秋已经忍不住说了,不是抱怨,而是多少有些担心那柔弱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的风雪。 柳飞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说:“我没事”。 “没事?有了事情就晚了。”小秋有点急了,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多说无益,直接行动最管用了,于是她直接拉起柳飞烟就准备往回走。 被她拉着走了几步,柳飞烟终究还是挣脱了开来,“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呆一会。”淡淡的说完,就转过了身不在看小秋。 小秋愣了愣,说:“但是庄主在房里等您呢。” 小秋说话的声音一贯很大,但是这次柳飞烟听来,却不那么真切,她转过身,有点迷茫的问“你说什么?” “庄主在您屋里呢,现在”。 任由小秋拉着自己,飞快的往回赶,柳飞烟只是在反复的想着:他终于来了。 有多久了,楚飞扬对她不理不睬有多久了,柳飞烟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一次次希望变成失望之后,她已经习惯了等待,这等待是没有限期的,也许直到生命的尽头吧,但是,他来了,在她失望到心碎的时候,也许他对自己,并不是外表那般的绝情吧。 …………………………………………………………………… 明月山庄的晚上,总是格外的宁静,奇怪的就是,许多杀手共同拥有的家,竟然完全将江湖隔绝于外,宁静的让人心里异常的舒服,不必担心自己的思绪被什么打断。 柳飞烟很想睡,因为睡着了,梦里也许会有些美好的影像浮现,不必像现在这般,在黑夜里,了无睡意的挣扎。 那天她满心欢喜的回来,楚飞扬却有事匆匆就离开了,没有说一句话,不过,他总算是肯见她了,不是吗?于是,日复一日的等待,又似乎有了新的希望,希望他再次出现,希望他说点什么,不过,他终究没有再出现。 这些天里,外面又下了几场雪,梅花也开了,不过,她没有再离开房间,她不想错过任何的可以见到他的机会,哪怕不说一句话,哪怕只能看看他。 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再来? 抬着头,努力的控制着眼中的泪水,柳飞烟一贯是个没有眼泪的女子,什么时候,竟也变得如此的脆弱了,她没有眼泪,她不会哭,但是,这些雾气怎么这么难控制呢? 三十三、此情谁得知 第一次见到楚飞扬,只一眼,柳飞烟就知道,这个男人,她是再难忘记了。 那天,她照旧在庭院里打扫,这是山谷间的一排茅舍,不知是不是建在山林深处的原因,除了每个月送米粮的日子,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来,几间茅舍里,只住了两个人,她和夫人。 柳飞烟到这里的日子,转眼也有八年了,这八年中,她照顾着夫人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 柳飞烟从没见过一个如此安静祥和的女人,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外,始终安静的跪在佛堂中,几乎从不离开。她在为谁祈祷,又在祈祷什么?当然,夫人不说,这些话她是不敢多问的。 不知是不是她聪明的懂得夫人的每个眼神表示的需要,还是她体贴的从不多说一字一句,日子久了,总之夫人看她的眼光日渐柔和,下午午睡过后,偶尔还会指点她一些弹琴、下棋之类的东西。 对于别人教的东西,柳飞烟都学得极用心而且极快,不出几年的光景,她就学会了弹琴、下棋、甚至读书写字,于是,一天之中,夫人要她相陪的时候越发的多了起来,她们渐渐也有了话题,不过奇怪的是,八年中,夫人却从来不提自己的任何事情,丈夫也好,孩子也好,好象她的生命中从未有过这些人出现一般,直到那一天。 太阳要落山之前,照例是要在清理一下庭院的,就在这个时候,小院的门被踢开了,柳飞烟惊讶的放下了扫帚,夕阳之下,一个身影仿佛从天而降,一身白衣,这耀眼的白之上,大片的殷红就更显得触目惊心。 柳飞烟抬头,顺着那袭红白相间的衣衫向上看,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张俊美一如玉石精心雕琢的脸孔,和那双深得看不到底、仿佛能随时把人吸进去一般的,漆黑的眼眸。 男子只是用眼角扫了她一眼,便自顾自的走了进来,她感觉得出来,那男子身上那种冷酷的让人战栗、却又狂傲得让人迷乱的气息,到了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怀里,此时正躺着一个红衣的女子,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嫉妒,是的,她嫉妒,嫉妒那个连相貌尚且没有看清的女子,竟然可以这样安稳的,在他的怀抱中。 这个院子,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以往,即使是定时送米粮来的人,也只能将东西放在门口,这里的规矩,虽然没像什么神秘的江湖禁地一样,在外面立碑说明,但是,却从来也没有人有这个胆量破坏。 柳飞烟知道,自己该马上阻止他,但是,却不知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是:“你受伤了,还是先放下这个姑娘,包扎一下伤口吧”。 男子在房门口终于停下了脚步,没有回身,只是说了两个字“通报” 柳飞烟愣了一下,听这男子的口气,竟然是认识夫人的,但是,这些年中,自己又从未见过他来,这是为什么呢? 不满于她的无动于衷,男子略略侧了侧头,却也只用眼角扫了她一眼,神情似乎在说:“别让我重复一次”。 虽然知道不妥,但是柳飞烟终于还是动了,她轻轻推开门,迅速的进了房间。 夫人照旧在佛堂,听了她的通报之后,身体竟有些摇晃,似是不支的样子,但很快就镇定了,只是吩咐她将客人请到一间空房去。 这里有几间多余的房舍,不过由于一直只有主仆二人,所以并没有空于的床铺,那俊美的男子明显的皱了皱眉,在空旷的屋子里看了一眼,没有放下怀中的女子,柳飞烟的心忽然有了点酸酸的感觉,那怀中的女子,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迅速的转身,柳飞烟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全副枕褥搬了过来,屋子虽然空着,不过每天打扫却也从不马虎,所以四处皆是纤尘不染,被褥铺好,她默默的站起,看着男子小心的将那红衣女子放在上面,动作轻柔的好象在放一件易碎的瓷器,不,还不只是这个样子,那个距离几丈甚至更远都能带给人浓烈的寒意的男子,此时的神情,却是那么温暖,是的,温暖。 终于看清了那红衣女子的容貌了,柳飞烟忽然有了一种无望的感觉,她曾经希望,那个女子长相平凡,甚至有些难看,虽然也知道不可能,但是,眼前这张精致的面孔,还是让她有些难受,她自负美丽,但是眼前的女孩比她更美,失血让女孩的脸,白得几乎晶莹剔透,细长的眉,紧闭却有些轻颤的眼,娇弱得让人一心只想揽入怀中,难怪,柳飞烟在心里说“难怪”。 帮助眼前的两个人处理伤口,转眼天就黑了下去。掌灯不久,夫人命她请今天来的男子过去,带着他进入夫人房间的一瞬,她明显感觉到了屋子里被一种奇异的气流的覆盖了,她很想听听他们究竟会说些什么,但是夫人却示意她离开。 关上房门,她离开了一段距离后,屏息静听,只是除了山间呼呼的风声外,她什么都听不到,屋内的烛火几乎全熄灭了,只留下最深处的一盏,这样,屋子里的人影也就消失在黑暗中了,真是不平常的一夜,这样的夜晚,注定会发生很多事情。 柳飞烟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静静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的隔壁,就是今天晚上客人的睡房,没有了枕褥,她只好让自己蜷在床上,安静的等待。 一个时辰,也许更久一点吧,那个男子回了房间,红衣的女孩伤得不清,有点发热,一整晚都陷在噩梦当中,茅舍是没有隔音效果的,她一直听得清楚,却没去照顾,这些不是她该做的,更不是她愿意做的,那个女孩的生死,于她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回到房间后,柳飞烟的心又难受起来,她很想堵住耳朵,但是又舍不得错过那温柔的声音,她分明听见他说:不怕,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噩梦都结束了,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没有人能伤害你,所以,睡吧,我一直在这里,睡吧…… 她听着他的声音,人却痴了,这样一个一生一世的诺言,一个男人就这样许给了一个女人,如果她是那个女人该有多好,如果是,该有多好。 这个夜晚格外的宁静,当所有的声音都消失的时候,柳飞烟感到了一个小小的水滴轻柔的滴在了自己白玉一般的手上,久违的泪水,竟在此时,找到了回家的道路。她抱紧自己,心里只是反复的说着:对不起…… 天亮的时候,她推开夫人的房门,随即在惊叫后昏倒。 房间里,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夫人,却安静的躺在那里,从此再也不会醒来了。 男子闻声而至,呆立了良久之后,颓然跪倒在夫人面前,柳飞烟醒来时,他正黯然泪下。 原来,夫人是明月山庄上任庄主楚景天的妻子,十八年前的新年,被丈夫送到了这里,从此与世隔绝。没有人知道这些为什么发生,当然也没有人知道,这些将如何结束。 昨天,长大成人的夫人的儿子,明月山庄现在的主子楚飞扬刚刚与母亲相认,又怎么会想到,等待这一十八年的结局,竟然只是这样而已。 柳飞烟走过去,想说点什么,安慰眼前这个伤心欲绝的男子,但是,嘴动了几动,却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犹豫间,就见楚飞扬晃了晃,竟然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几乎当场昏厥。 柳飞烟慌了,一瞥之下,发现夫人的枕边竟还有一封信,也许可以缓解一下眼前这个悲伤男子的心绪吧,接过信,楚飞扬却示意她出去,看来太多的事情,不是她能够介入的。 等到楚飞扬再次出现在柳飞烟面前的时候,她发现,这个男人,实在是深得让人无法看透,悲伤于他似乎已经成了过眼云烟,冷漠变成了他唯一的表情,对所有事物的冷漠,对夫人的死,对她,甚至是屋里一直昏迷的红衣美人。 第二天,红衣美人终于醒了,她不知道前一天夜里,楚飞扬对她说过的话,她甚至不知道,在她昏迷的这两天中,究竟发生过什么,夫人已经入土,而楚飞扬绝口不再提起,也命令我不要提起。其实即使他不说,柳飞烟知道,自己也什么都不会说,真的,什么都不会说,无论是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亲自做过的。 那个娇弱的女孩叫萧子君,明月山庄里最顶尖的杀手,如果不是她醒来后,眉宇间的清冷和杀气,柳飞烟还真不能相信,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竟然是满身血腥的杀手。而他竟然会爱这样的一个人。 奇怪的就是,萧子君醒后,楚飞扬的态度,他的冷漠,他的无情,全部展现在那个女孩的面前,他甚至告诉她,我柳飞烟,是他的未婚妻,回到明月山庄后,即将迎娶,要她尊敬我一如尊敬他。 有那么一刻,柳飞烟觉得自己是生活在梦中,她惊讶于楚飞扬的每一句话,却不想反驳,她任由楚飞扬将她抱在怀中,看着萧子君脸上刚刚出现的血色消失无踪,只是心里,却反而没有胜利的一丝喜悦。 女人的战争,往往是杀人不见血的,但是她们之间,根本不能算是一场战争,没有争夺,每勾心斗角,所有的一切,包括结果,不过发生在一日夜内,柳飞烟不是傻子,她知道楚飞扬选择她,不可能是因为爱上了她,那么,是什么促成了他的变化呢?一个前一天还对着另一个女子海誓山盟的他,在最后选择了别人。是那封信,还是别的什么? 柳飞烟决定什么都不去想,因为从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她就知道,自己的心从此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她都认了。 第三天一早,他们一起离开了,在返回明月山庄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受伤的人,看到楚飞扬怀里的柳飞烟,其中一个人虽然露出顽皮的笑容,但是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异常的冷酷,楚飞扬说他叫司马浩,和萧子君一样,是山庄举足轻重的人物。 就这样,明月山庄多了一位庄主的未婚妻,山庄里的人,看到柳飞烟和庄主亲密的样子,不知有多么羡慕,而柳飞烟自己呢,即使是现在,她也承认,在那一段不长的时间里,她的快乐,是真实的。 每天,他们在山庄四处游玩,柳飞烟弹琴、楚飞扬便以笛声相和,很多时候,他还会忽然抱住她,在耳边低声说些绵绵密密的情话,每每在这个时候,柳飞烟都是快乐的,她忽然发觉,其实幸福也并不是距离自己有多么遥远,也许,楚飞扬也是爱她的,也说不定。 不过一个人的梦,终究就只能是梦,是梦,就早晚有醒的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罢了。 柳飞烟很快发觉,楚飞扬对她的热情是时断时续的,开始时觉得这样总是能够带来惊喜,但是,直到那一天,她才发觉,这不过是自己一相情愿的想法罢了。 楚飞扬的书房,只要他在,总是要开一扇窗,尽管现在天气还凉,竟然也不例外,于是柳飞烟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秘密,这扇窗正好对着围墙的一处镂空的装饰,而围墙外面的大树旁,一个红衣的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好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镂空的院墙外,是通往萧子君住的小院的必经之路,而每天的某个特定的时候,萧子君都会在那里出现,那个时候,就是楚飞扬对柳飞烟最好、最体贴、最甜蜜的时候。 柳飞烟这才明白,其实萧子君一直没有输,自己当然也没有赢,虽然不明白楚飞扬的用意,但是她明白,在他的感情世界里,自己什么都不是,他一直以来只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每天站在他窗外的女人,只是,他们在做什么?明明爱着,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不仅折磨彼此,还要拉上她,难道……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下去,直到那一天,司马浩愤怒的闯进书房,柳飞烟知道,她的这一生很长,但是,却也结束了。从那一天起,楚飞扬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当然也没对她说过一句话。 午夜梦回,她常常蜷在被中,瑟瑟发抖,她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其实楚飞扬的怀抱,对她从来不是温暖的,每次,在他怀里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发抖;每次她用力靠过去,倾听他的心跳,却发觉,他的心,距离她好远好远,不过,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从来没有。 宝函钿雀金鸂鶒, 沉香阁上吴山碧。 杨柳又如丝, 驿桥春雨时。 画楼音信断, 芳草江南岸。 鸾镜与花枝, 此情谁得知? 三十四、人生若只如初见 江南,三月,北方的料峭春寒,到了这里,便成了再温柔不过的轻风细雨了,一壶清茶、几碟点心,湖畔小坐,听说书的老人信口诌来的一段掌故,便是江南闺阁中的小姐们最好的消遣了。 虽然这样的机会不常有,不过每逢大的庙会之类的日子,随家人出来进香还愿的小姐们,还是喜欢相约坐上一会,听听掌故,笑笑乐乐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这不多的见面机会中,交换一下道听途说的消息,像是哪家的公子如何人物俊秀出众了,哪家的小姐新近配了好姻缘了,也不能说这些年轻的女孩子有失矜持,在这样的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一生的幸福,自己当然是不能做主了,那么所剩的,也不过是对于未来或是幸福,最简单的一点憧憬了。 看着哪些头几乎都要碰到一起的女孩子,尽量轻声谈论着江南有名的世家公子、才子们时,兴奋又有些娇羞的模样,从一开始便安静的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的一个白衣女孩,嘴角上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冷笑,不过,只是那一瞬的笑容,也足以让周围的各色美女,显得黯然失色了许多。 如果不是她实在受不了每天面对院子的四角天空,一定要出来透透气,如果不是这里是惟一爹娘肯让她来的地方,如果身边不是有这么多眼也不敢眨,生怕再跟丢她的丫鬟、婆子,也许,今天就不至于身陷在这样的境地了,身边的人,她全部不认识,她们说的事情,她全部不感兴趣。 痛苦的就是,她的听觉敏锐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尽管那些小姐们的说话大多的时候只能算是耳语,但是,依旧完整的落在了她的耳中,一个字不差,她无心听取任何人的秘密,圣贤说过:非礼勿听的,不过,即使她用力的堵住耳朵,依旧是没用的,几十丈外花瓣飘落的声音尚且逃脱不过这敏锐的听觉,何况是近在咫尺的一众人说话的声音呢? 看来今天就只能这样了,想在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发会呆都不行,看来比较起来,她那个雕梁画栋、富贵繁华的家果然更好一些。 起了回家的念头,白衣女孩向屋子中央瞄了一眼,同来的二姐依旧坐在人群中,几个平时要好的姐妹正追问她的婚期,二姐照旧是脸色微红,摇头不答。 算起来,二姐的年纪是不小了,双十年华的少女,待字闺中的情况本就不多见,何况是还生在豪门、自己又美丽大方、知书达理,这其中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呢?白衣女孩发觉,自己对于二姐,不,是对所有的家人,知道的太少了。 这个家,对她来说,好象只是凭空出现的,除了一点点影影绰绰的画面之外,十几年,她对这里的记忆竟然是空白一片,她的家人,就和这个富丽堂皇的家一样,没有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的影踪。 如果不是母亲、姐妹和自己几乎没有太大差异的面孔,冷雨晨几乎要认为,这个家本不存在,是什么人杜撰来捉弄自己的。 对于她为什么会完全没有家和家人的记忆,所有人的回答是一致的,她小的时候,父亲曾请高人为她批过八字,说她十八岁之前最好不要住在家里,否则一生多灾多病。于是父亲忍痛将她送到别院,没想到,去年她十八岁生日将至的时候,别院忽然失火,虽然侥幸逃生,但是也因为受到刺激兼被重物撞击,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失忆?真是个好理由,只要说她失忆了,就完全不必再花心思解释过去的种种,只告诉她,顺其自然就好,是的,顺其自然,能想起来固然好,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更好了。 只是,失忆这个理由却不能解释,自己的听觉为什么好的这个程度,当然更不能解释,四周无人时,她在院中轻易的抓住飞鸟的事实,不过父母不解释,她当然也不会主动去问问题,过去的十八年,虽然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记忆,但是冷雨晨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们对她的爱,无论是父亲每日的嘘寒问暖、午夜梦回、母亲在床边暗自的啜泣和无语的凝望,饭桌上亲自的布菜,细微的地方,父母流露出的包含歉疚和浓浓的爱,让冷雨晨决定,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都让它过去。 人生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的已经不能改变,未来的事情还是未知,只有眼前的一切,才是幸福和真实的。 许是发觉了妹妹的无聊,冷雨晨的二姐冷雨涵向这边露出了歉意的一笑。 雨涵是那种典型的江南闺秀,纤细、温柔,眉目如画,言行举止自有一番风采,这让她在一众女孩子中,分外的出众。 这让雨晨多少有些不懂,这样的二姐,为什么喜欢和这些三姑六婆打交道,讨论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难道是这些女孩口中说的某人,正是二姐心仪的对象?可是感觉上,却又不太像,奇了,不过,这原本也不关自己的事情,不必多问。 好容易挨到了回家,吃了晚饭,雨晨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原来,这半年没出过门,没有比较,总觉得外面好,如今看来,要想图个清净,实在是没有比家里更好的地方了。 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看来应付那些喜欢说话的女孩子,即使什么也不说,只露出一脸傻笑,也还是很费精神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疲倦。在临进入梦想前,雨晨对自己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宁可在家里闷死,也决不再去那种地方了,太聒噪。 …………………………………………………………………………………… 夜是宁静而温柔的,江南的早春,尤其如此,不知为什么,这半年来,雨晨发觉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做过梦,一次也没有,人不是应该经常有梦陪伴的吗?在梦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实现自己不能实现的梦想,看见自己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只是,她一直无梦,是她的愿望已经都实现了吗?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婉转的箫声忽然进入了雨晨的睡梦中,那是怎样的乐声呢?说不出的情意缠绵,说不出的动人心弦,那缠绵处犹如心爱的人在耳边低声细语,让人思念无尽,是的,思念,尽管是在睡梦中,依旧可以感觉到、一种思念在心中积聚,越来越多,多的开始无法控制。 就在雨晨犹自沉浸在思念中时,箫声却忽的一变,感觉上就如同风和日丽的天气竟瞬间成了暴雨狂风一般,其中的悲伤与绝望,竟如巨石一般,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心口,猛的一惊,人已经坐了起来。 箫声依旧在耳边回荡,不过声音是很细、很轻的,不知怎么,这么小的声音,在梦中竟有一种惊雷闪过的感觉,人也在瞬间清醒过来,雨晨这才发现,眼角、脸颊都湿湿的,分明是哭过了,就连心也是酸酸的,如同被极细的针一下下戳着一般。 随手抹干了眼泪,连外衣也没披,便推门而出,来到了院中。大概不是十五便是十六吧,天上有好大好圆的月亮,照得四周的景物,都如同包在一层极薄的纱当中。看看月亮,现在充其量也就二更天,今天睡得的确是太早了,被人吵醒,也怨不得人。 不过醒来也好,且去看看,这吹箫的究竟是何许人,虽然声音这样的细不可闻,但是却可以肯定,这人并不是在太远的地方。 雨晨轻轻闭了闭眼,这样有助于她集中精力,然后开始追寻着箫声向前,;冷家很大,大到雨晨有记忆的这半年中,从来没有完整的走过一趟,并不是她吝惜力气,实在是走路时的前呼后拥让人厌烦,每个人都尽力的牢牢盯着她,仿佛她会忽然从他们面前消失一般。其实如果雨晨要消失,这里又有谁能够阻拦呢?不过说起自己的不满时,母亲竟然泪眼朦胧,这让雨晨很难受,母亲那么害怕失去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再让母亲那样的担心呢,不过游玩的兴致从此却没有了。 今天晚上,大概会是个特例,伺候她、照顾她、看着她的人此时也都睡觉了,前面有萧声领路,天上有明月相伴,散散步实在是满不错的。 又向前走了一会,旁边的小道上有脚步声传来,应该是晚上巡夜的护院,雨晨不得不回避一下,不然这一身随风飘舞的白纱衣裙,在这样的夜晚,吓着人就不好了。 轻轻一纵,人已在一棵枝叶极茂密的树上了,雨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下意识的反应,不过好象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了,不必思索,不必观察,心思一到,身体就自然的这么做了。 在树枝上站了一会,脚步声逐渐走远,她重又回到了地面,不过经过这样的一番折腾,萧声却已然停住了,不行,还没看到是什么人吹箫,不能让那个人离开。心里这么想着,身子一晃,人已在几丈之外了,原来除了可以跳到高处之外,还能飞奔,早知道的话,这会都已经找到那个吹箫人了,雨晨有点懊恼的想着。 一口气跑到了一处假山附近,江南的豪宅大都是园林式的建筑,假山、池藻、活水,就是园林的神髓,眼前的这个地方,假山与流水相互映衬,四周的桃树花开旺盛,每阵风吹过,都有点点花瓣,随风飞舞,在这样的一个月夜,让人心醉。重要的是,雨晨肯定,刚刚的萧声就是在这里传出的,不过眼前花瓣飞扬、流水潺潺,却那里有人影呢? 看来,终究还是走得太慢了,错过了吹洞箫的人,不过,却也意外的发现了这样一个地方,今天夜里,总算没有白白错失了睡觉的时间。 风,带着片片花瓣在她的周遭旋转,好美,美得让人也有一种随之旋转的冲动,雨晨忽然有了孩子气的想法,开始挥舞自己宽大的衣袖,穿梭在桃花树间,片刻花落如雨,已经分不清是风或是她衣袖带动的气流了,雨晨尽力的在每一片花瓣落地前,将其收到衣袖当中,最开始她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但是,事实上,她做到了,而且越来越熟练,姿势当然也越来越优雅。 眼前都是点点桃红和明亮的月光,雨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当中,轻轻的笑了,原来自己也可以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真诚,过去怎么就没发现呢?一直,只以为自己最好的表情,也不过就是嘴角尽力的向上挑一下了,原来,开心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就在她随着花瓣飘落的姿态,在花树间越来越快的旋转的时候,心却忽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熟悉又陌生,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似是故人来,这几个字不知怎的就出现在了脑海中。 一个急旋之后,雨晨猛的站住,四周是一片寂静,少了她舞动的长袖,点点桃花有的随水飘去,有的悠然回归大地,假山悠然独立,下面流水潺潺依旧,只是水边,这时,却多了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一袭淡蓝色长袍,同色的锻带束发,手上拿着的,正是一只紫□箫。这样的人,俊朗、洒脱,站在水边,让人想到了玉树临风这四个字。 当雨晨看向他的同时,他也正看着雨晨,月光之下,隔着一个窄窄的水面,两个人定住了一般的互相凝望。 他的眼眸,幽深、澄净,澄净到人可以在其中,看到自己的丑陋或是——罪恶,好熟悉的眼眸,好像在哪里,在一个什么时间,也曾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眸,也曾这样沉醉在这样温暖又忧伤的目光中。 “我们——见过吗?”雨晨愣了一会后,终于觉得,这样互相的凝望,实在是太奇怪了,实在应该说点什么。 “我们——见过吗?”眼前的男子似乎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眼中神色变化不定,竟然重复了雨晨的话,“但是,这能算做回答吗?我们到底有没有见过呀?为什么他的眼眸,他的出现,那样强烈的带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呢?自从我失去记忆至今,就是亲如父母兄弟姐妹,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给我这样的感觉呀”,雨晨有点生气的想。 又等了一会,就在雨晨准备再问他一次的时候,眼前的男子倒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他说:“对不起,看来我打扰了小姐的雅兴,我只是贵府的客人,想来,不曾见过小姐。” 他的眼神又变得平静无波了,这样让雨晨感觉怪怪的,心也无端的一痛,原来,他们并不相识。 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停住,他仍旧站在那里,在雨晨回头的瞬间,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失落、遗憾、惆怅、甚至是爱恨交织的火焰,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雨晨看到了,也许,他们见过吧,在她失去的那十八年中的某一天。 于是雨晨问:“对了,刚刚是你在吹萧吗?” 他无言的点了点头。 “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雨晨问。 “你真的想知道吗?”那个俊朗的男人忽然反问雨晨。 “有什么不可以吗?”她笑了笑,飘然转身,但愿自己还记得回房间的路。 一步、两步、三步……就在雨晨走到路的转弯处的时候,他开口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却让雨晨的头瞬间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他说的三个字是他的名字,而他的名字是——“方云天”。 那天夜里,雨晨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院落的,又是怎样躺回到床上,她只是在反复的想着那三个字,每想一次,头都几乎是裂开了一般的疼痛,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是,总觉得,这三个字,于自己是无比熟悉的,但又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家里的餐桌上多了一个人,一身湖蓝色大氅配上纯白的剑袖,越发的人物飘逸出尘。父亲说,这是他世交好友的儿子,名叫方云天。也许是经历了一夜的折腾,这次父亲说出这个名字,并没有让雨晨的头痛得那么厉害。 父亲转身又向他介绍雨晨,父亲说:“这就是雨晨,我最小的女儿,小的时候,她最喜欢缠着你,让你陪她玩耍了,还记得吗?” 原来,原来是小时候的玩伴,这是她对他有奇怪感觉的原因吗?原来,自己真的认识他。 方云天淡淡的笑了,和煦而温暖,他说:“这么多年不见,雨晨长大了,如果不是在这里,还真是不敢认了。” 这是他昨天晚上说不认识的原因吗? 雨晨只是笑了笑,不知他是不是跟父母说了,昨天夜里见过她的事情,应该不会吧。 大家彼此打过招呼,就开始吃饭,雨晨每次偶然抬头,目光总是会和他的不期而遇,虽然只是一瞬,但是,这样的发现,却也让人心里泛起淡淡的喜悦。 晚饭过后,早早的回房了,平时没什么事情,二姐经常会拉雨晨下盘棋什么的,一起打发睡前的一点时光,但是,今天,她说不是很舒服,早早的睡下了。留下雨晨一个人,安静了,但是竟然没了睡意。 不愿被丫鬟骚扰,雨晨吹熄了房间的灯火,就让她们以为自己睡着了吧,这样,即使是溜出去,也不会被发现。 正想着要溜出去,那箫声却适时的响起,声音依旧是几不可闻,不过却逃不过雨晨的耳朵,起身出门,月亮依旧是那么圆,甚至比昨晚见到的更圆,对了,今天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还真是呢。 轻车熟路,片刻的功夫,假山已经到了眼前,临水而站,悠然吹奏洞箫的人,正是方云天,看来他的箫的确与众不同,即使走得如此近了,声音也依旧不大。 还没等开口,箫声已经停下了,方云天转身,准确的看向隐身在桃树后的雨晨身上,慢慢的说:“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现身呢?” 被发现了,真没意思,雨晨只好从树后转出来,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他。 还是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眸,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却让人能感觉到其中的矛盾与挣扎,为什么他看自己的时候,要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呢?痛苦与喜悦,不是不能够并存吗?为什么,却可以同时在他身上感受到这两种矛盾的情感?雨晨有些迷茫了。 也不知就这样看了彼此多久,方云天重又举其手中的紫□箫,随着他的动作,萧声又起。 这次的曲子,平静祥和,如水般流畅,却自有婉转动情之处,一曲终了,余音在耳。 当四周重又恢复宁静之后,雨晨问他:“我爹说我们小的时候就认识,可是你昨天却说,我们从没见过,为什么?” 这时两个人正坐在水边,一起看着桃树、假山和他们在水中朦胧的影子,听了雨晨的问题,方云天沉默了一会。 “这么简单的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雨晨有些生气的想,“我是失去记忆了,不记得认识他,难道他也是,随便说什么女大十八变,所以认不出来之类的话,有什么困难的。” 他看了看眼前有些生气的女孩,重又将目光对准水面,在雨晨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我不想骗你,其实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已经认出你了,但是我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他停了停,露出了一抹轻笑,“我不说出来,是想看,你可不可以像我认出你一样,也认出我。” 当他再次转头看雨晨的时候,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几许无奈、几许期盼、几许惆怅、几许爱恨……忽然觉得眼睛酸痛,泪竟然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这还是雨晨第一次在人前落泪,这不受控制的泪水,让她竟然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忽如其来的眼泪,也让方云天不知所措起来,他试图帮雨晨擦去脸上的泪水,但结果只是让泪水变得更猛烈而已,不知是怎么了,这一刻,雨晨只是觉得自己好想这样的大哭一场,把积聚了不知多久的泪,一次流个尽兴。 方云天没有劝她,他只是轻轻的拥住那不停哭泣的人儿,任凭哭个痛快。 等到雨晨终于哭够的时候,月亮竟已悄悄西移,抹了抹红肿得恐怕和兔子有一拼的眼睛,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方云天还是那样,温柔的微笑,只是那笑容中,却有了一种坚定。 看到她的神情,方云天忍不住打趣的说:“从小认识你,还从来没见你哭过,没想到这次到是一次让我看了个够,幸好不是夏天,不然我就以为钱塘江发水了。” 那一夜剩下的时间,他们就一直在聊天,方云天按照雨晨的要求,讲述了他们第一次的相逢,那年他六岁、她两岁,他和父亲来做客…… 三十五、大潮之夜的约会 时间在有人陪伴的时候,总是过得飞快,东方发白的时候,雨晨和方云天的第一次长谈告了一个段落。 远处下人们开始清扫庭院、四处走动的声音惊醒了他们,雨晨这才发现天竟然就要亮了,再晚一点,丫头一定会发现她整晚没在房中,到时候,还不知会紧张成什么样子,于是,她赶紧站起来。 方云天也似乎刚刚注意到时间的问题,两个人相对沉默了片刻之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方云天说:“快点回去吧,这会怕是还来得及补上一觉,不然白天可就没精神了。” 雨晨又笑了笑,认真的说:“谢谢你陪我说了整晚的话,已经很久没人和我说这么多的话了,特别是小时候的事情。” 方云天似乎一愣,但是很快便笑说:“还不快走,那边已经有人走过来了。” 雨晨何尝没听到脚步声呢,于是她飞快的扮了个鬼脸,便向来时的路跑开了,跑出几步后,她忍不住回头,方云天竟然还站在原地没动,神情却是有些痴了,只是凝望自己,看到雨晨回头,似乎才醒悟,只得微微一笑。 雨晨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了几拍,晨光微现的时候,那笑容灿烂的刻在了心上,不再回头,她一口气向着自己小院的方向,跑了去。 看着雨晨的身影在小路的尽头消失,方云天抬起头,微微的叹了一声,同时身行一闪,人也转瞬离开了。 两人再见面的时候,依旧是在晚饭桌上,雨晨忽然想到,江南人家礼教一向森严,母亲和姐姐都不止一次的和她讲过不能更不要和陌生男子说话的道理和规矩,虽然她并不以为然,但是看得出母亲和姐姐都是将这规矩奉为金科玉律的,为什么现在家里,却允许一个男子,虽然这个男子是父亲世交之子,但也是个男子呀,为什么却可以与他们同桌吃饭呢? 这个问题,她当然不想去问爹娘了,做个乖女儿,首要的就是不对爹娘做的事情提出质疑,何况她对过去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而且她也明显感觉到,对她失去记忆这件事,爹娘似乎都有很多忌讳,每次她一问起,二老都是露出伤心有追悔的神色,这让她不安,觉得自己总是揪住了老人家的痛处。过去的事情既然过去了,又何必总是重提,让大家都忘不掉。 于是,雨晨当然的决定,晚上问问方云天比较直接和简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晚上,她还会遇到他。 大家庭,吃饭的时候总是很安静的,爹娘、几个哥哥、嫂子、二姐,全都低着头自顾自的吃饭,雨晨偷偷抬了抬头,就连方云天也一样,大家在一起吃这么好的饭菜,却全无丝毫表示,这让她有些郁闷,对酒当歌,这种感觉怎么就找不到呢?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方云天抬了抬头,两人的目光微微一碰,便各自移开,都只全神贯注的对付起眼前的饭菜来,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在两个人心中,却似说了千言万语一般。 只是他们不知道,其实眼前的这些,全部落到了一个人的眼中。 那天夜里,二更刚过,箫声便又响起,吹箫的人内功深厚,所以箫声虽然极轻,却依然可以传得很远…… 坐在流水假山之间的两个人,几乎整晚没有说过话,回荡在他们周遭的,一直是悠扬清越的箫声,和轻柔的伴着这乐声的清风与流水。 天快亮的时候,雨晨起身准备回去,却忽然想起了昨天他们说的钱塘江的话,记忆中,她似乎没见过钱塘江,于是她问:“听说钱塘江的大潮最是一绝,你从前见过吗?” 方云天正准备站起来,听了她的话,身子忽然一僵,急忙扭过头去,不再看雨晨。只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才淡淡的说:“怎么会没见过,我小的时候,每年八月十八,父亲总是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去观潮,看那潮头呼啸而至,片刻间浊浪滔天,那情形,怎么能忘记呢?只是今生,却再也看不到那样的潮了。” 雨晨站在那里,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不该再问,但是却忍不住要问,似乎问了出来,心中一直如同笼罩在迷雾当中的一些重要的东西便会清楚了一般,只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像有两个声音在同时对她呐喊,一个说“别问,什么都别问,问了就要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另一个却说:“为什么不问呢?问了又会如何呢?得到失去,原本是命中注定的,不是吗?与其糊涂的得到,何若明白的失去?” 挣扎了片刻,终究是第二种声音站了上风,于是她问“为什么今生再也看不到那样的潮了?” 四周忽然陷入了极度的安静当中,安静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但是,安静的同时,又是一种极度的压抑。 空气中忽然弥漫的这种气息,让雨晨的心猛的一惊,好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让人心痛的感觉,也许不止是心痛,还有悲伤、绝望,是的,悲伤和绝望。 方云天忽然转过身,那一刻,他的目光有些狂乱,他紧紧的盯着雨晨,那份狂乱和心碎的神色,让雨晨止不住的发抖,她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身体,甚至忽然觉得自己很害怕听到方云天说的任何一句话,哪怕是任何一个字。 但是,方云天还是开口了,他声音很轻,但是却一字一顿,他说:“钱塘江的潮水有信,它每年都会准时在八月十八到来,只是……“ 还没等他说完,雨晨忽然尖叫着说:“求你了,什么都别说好吗?”这一刻,她觉得头好痛,痛的几乎要裂开了,整个人也支持不住,有些遥遥欲坠的感觉。 是的,她感觉到了,她在接近一个真相,一个她永远不想接近的真相,她不想,她不要什么真相了,她只想要现在,现在的平静和快乐,而这个真相,一定会剥夺她全部的快乐和幸福,她感觉得出,所以,她不要。 雨晨忽然失去血色的脸、摇摇欲坠的身子,猛的惊醒了方云天,他忽然停住了,片刻间如潮的追悔涌上了心头。 他在做什么,又在说些什么,他不是已经决定永远不再提过去的事情了吗? 他不是已经决定要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吗?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一切都已经在那次爆炸中烟消云散了不是吗? 那次历经生死,他们之间的恩怨就已经了结了,他们为彼此死过一回,然后浴火重生了。 他如今来了,不就是因为,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和磨难,自己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吗? 他爱她,无论她是雨晨也好、子君也好,从他六岁那年第一次在冷家的大厅里看到她的时候,从父亲郑重的告诉他,这就是他的未婚妻子的时候,这份感情便已经悄然在心里生根了,十六年,当年一个孩子的执着和责任,早在无声无息间,蜕变成了真正的爱情。她的命运,早就和他的,紧紧栓在了一起。 当年她失踪了,所有人都疯了般的寻找,人海茫茫,一个不到六岁的女孩,一连几年的失望,在很多人都笃定她永远不会再出现的时候,他却一直觉得,她好好的生活在某处。 学艺归来,父亲和兄长不止一次的劝说他再寻觅一桩合适的亲事,但是每次都被他拒绝了,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冷家一次,不仅是代替她尽人子的孝道,还在冷家所有人的身上,追寻着她成长的身影,就这样,皇天终于没有辜负一个有心的人,在姑苏城里,他又遇到了她。 这时她的名字是萧子君。 那天她在酒楼之上,而他从楼下经过,如果不是那场不知是什么人精心设计的故事上演,他们不知还要这样在茫茫人海中错过多少次,但是,那惊鸿一瞥,已经足够了。 尽管那时的她,一身男装,但是,这并不影响一个已经在心中描绘过她模样千万次的人的判断。 当时方云天有多冲动,想马上跑到她身边去,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但是,眼前的这家人太过谨慎了,让他发现了些破绽,这些人都是冲他来的,也许和家里的灭门血案有关吧,所以他不能连累她。 只是谁能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又碰面了,那天他虽然留了心,但是终究是一念之仁,受到了暗算,生死顷刻之间,她出现了,没想到这许多年没见,她竟也学了一身这样好的本领,只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身上竟然有股凌厉的杀气,这让方云天很心痛,这样凌厉的杀气,并不是短时间可以形成了,那么,这些年中,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那两个杀手该死,但是,不该由她动手,她的手上,不该沾染这许多的鲜血,方云天后来想,自己当时一定是疯了,竟然在那个时候冲了过去,为的只是,不让那个记忆中纯真的女孩双手沾上血污。 那次,最后还是她救了他,他的小雨晨,虽然从后来发生的种种看来,她并不记得方云天是谁,但是,她却救了他,这就是冥冥中,早有注定的吧。 雨晨的情形很快就将方云天拉回到了现实中,大概是感觉到周遭的紧张气氛早已消散,她雪白的脸孔也渐渐恢复了血色,但是身子却依旧抖个不停。 方云天小心的走到雨晨身边,轻轻的将她抱在怀中,喃喃的在她的耳边安慰她:“没事、没事,我说什么吓着了你,其实我是想说,只是钱塘江的大潮,浪来得太大太急,每年都有游人被水卷走,我一个人去看,未免有些害怕,所以这几年我都不敢去了,不过,如果今年你肯陪我的话,我想,我一定可以在那里欣赏潮水的壮观,而不是吓的转头就跑了。” 半晌,雨晨的情绪似乎平复了,她抬起头,认真的问:“钱塘大潮那么可怕,为什么还有许多人要去看?” 方云天温柔的一笑,缓缓吟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古人早有名句,怎能不引得后世之人,为这江山壮美而倾倒呢?” “可是爹都不许我出门,我怎么能看到钱塘大潮呢?” “我去和伯父说,一定没问题的,真的,我保证,今年八月十八,我带你去海宁观潮,那里有一个地方,是看潮水最好的。” 看着雨晨的脸上重又扬起了笑容,方云天才轻轻松了口气,眼前的女孩太脆弱了,经不起任何的刺激。 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越是痛苦的往事,就越容易唤醒沉睡在心底的记忆,而那些痛苦的往事,关键几乎都在方云天身上,这就是他消失了半年之久的原因。 当日,他在萧子君身上,找到了当年的信物半只箫形玉佩,那是他家传的紫玉,另一半正在他的身上,也证实了她的身份,于是,他就将她悄然送回杭州冷家,然后独自一人离开。 这半年中,他每日除了疯狂的买醉之外,就是疯狂的思念。 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这诗说的在好不过,只是恩怨和情痴比较起来,恩怨终究是能够放下的,但是不悔的深情,却再也收不回来。 但是他却不敢来冷家,他害怕他的到来,会让雨晨重又想起过去,他希望雨晨能够忘记过去的种种,回归到原来的位置,每天快乐幸福的生活。 但是,思念却足以让他疯狂,他想看到她,看到她笑、听到她说话,他管不住自己的腿,于是他又出现在了雨晨的生活中。 这次,虽然雨晨还是没有认出他,但是,却一如既往的信任他,这样,也就足够了。 三十六、人生如棋 那天,方云天将雨晨送回了她的院子,很美的春天的清晨,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在漫天花雨中,勾勒出了绝美的画卷。沿途,遇到了很多人,但是人们除了在他们经过时低下头行礼之外,再没多说过一个字。 那天之后,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些说不清的变化,雨晨虽然对自己的爹娘和其他家人都还是很陌生的,但是她对于周遭环境的细微变化,却感觉敏锐。 爹和娘还是对她呵护备至,哥哥姐姐依旧有求必应,但是,感觉上,却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徘徊在他们之间,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其中变化最大的,大概就是二姐吧,雨晨发觉,二姐在餐桌上缺席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去二姐的院子看她,丫鬟总是挡在门口,说二小姐睡着。 雨涵,她的二姐,真的睡着吗,屋子里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并没有逃过雨晨的耳朵,这些不过是谎言,只是每个谎言背后,都是有真相存在的,只是,她隐约的觉得,这个真相,她并不乐见。 几天过后,晚饭的桌上,雨涵出现了,不过是短短的几日光景,她圆润的脸旁就变得尖细了,虽然恬静的笑容似是依旧,但眼神中的清冷,却在与雨晨目光相接时,一闪而过。 只是一眼,雨晨的心没来由的一痛。 那顿饭,雨晨食不知味,但是饭后,雨涵却同前些天一样,叫了她回房下棋。 姐妹俩在房间坐定,雨涵的丫鬟翠荷摆上了棋盘,然后沏好了茶水,悄然退出,一如既往,留姐妹俩在这品茗、对弈、说些体己话。 雨涵的棋弈不错,姐妹俩对阵时,很多的情况是虽不能胜,却也有本事以和局收场。 这一点,就是雨晨最佩服姐姐的地方,雨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学会下棋的,她的本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似乎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因为完全不记得出处,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棋风。 雨晨的棋风缜密而凌厉,每一步,对自己几乎都是至之死地而后生,同样,每一步,对于对手来说,都是一种凌厉且无孔不入的心理压力。即使是他们的父亲,在这样攻心为上的棋局,也往往要举手投降,但是雨涵却从未在中途放弃过,她沉稳的等待,不错过任何的一个机会,这样,即使最后始终难免一败,但是却输得总是并不多。 雨晨下棋极快,有时候只是信手拈来,随心而至,于是她就总是不懂,下棋不过是一个玩意,为什么姐姐的每一子都下得那么谨慎。对此,雨涵的回答是,棋如人生,错一步,满盘皆输。 当时听这话的时候,雨晨的病刚刚好,于是她大笑,笑姐姐的谨慎。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依旧觉得,人生便该是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谨小慎微,还有什么乐趣,古人不也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但是,今天,看着雨涵对着棋盘苦苦思考的样子,雨晨却第一次觉得,其实,眼前的姐姐,她并不了解。她在想什么、她要做什么,雨晨觉得,自己完全不能从她的言行中感受到,这样的发现,让心里充满了一种惶惑。 下棋最忌讳一心多用,雨晨暗自揣摩、思量的心思一重,眼前的棋盘倒忽略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雨涵轻轻的舒了口气,落下了最后一字,竟是赢了。 看着先前原本要大胜的棋局,如今发生了如此的逆转,雨晨也只是轻轻一笑,“姐姐棋艺精湛,小妹今天才知道,竟是自叹不如了。如今夜也深了,姐姐身子刚好,还是早点歇了,改天咱们再好好切磋。” 说罢起身,准备离开。 一直没出声的雨涵,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拉住了妹妹的手。 雨晨觉得,姐姐的手,出奇的冰冷,出奇的冷,让人心里一颤。 姐妹的眼光碰在一起,彼此都是一愣。 一点一点,雨涵的眼光柔和了,她笑着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柔声说:“只顾下棋,竟忘了时辰,这么晚了,你也别回去了,索性在姐姐这里睡好了,这么些年,咱们姐妹也没一处歇着了。” 洗漱之后,雨晨和雨涵一起躺在了床上,雨晨问姐姐:“我们过去常这样在一块,聊天聊到不自觉的睡着吗?” 雨涵温柔的笑笑,神情却似乎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她一边用手轻轻的拍着妹妹,一边低声说:“是呀,好多年了,那时你还梳着丫角辫,胆子小得很,打雷下雨的日子,从来不肯回自己的房间,总要抱着小枕头,站在床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收留你,也总不肯好好睡,净缠着我给你讲故事。” “那,你讲了什么给我听?”雨晨已经有些倦意了,却也没忘记问。 “我呀,我当时也只是孩子,哪会讲故事,就喜欢吓唬你,吓得你尖叫着用被蒙住头,在那里瑟瑟的发抖,为这,奶娘和娘亲,都没少责备我,其实,当时我也没说什么,怎么你就能吓成那个样子?” 等了一会,不见妹妹的回答,雨涵低下头,才发觉雨晨竟已睡熟了。 看着那恬静的睡颜,雨涵幽幽的叹了口气,手轻轻的从妹妹柔嫩的脸颊上拂过,心里却百感交集,有那么一瞬间,悔恨、嫉妒、羡慕……太多的情感,在她心里冲撞着,让她痛苦…… 夜转眼已深沉,只是,一个愁肠百结的人,又怎么会有睡意呢? 雨涵披着衣服,独立在院中,很多事情,她需要想清楚。 昨天,母亲来过,告诉她,准备择日给雨晨和云天完婚,那是一个很多年前的承诺,而且,现在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两情相悦。 雨涵没有说话,只是尽量用平静的眼神看着母亲,在这个重要的消息没有公布之前,母亲专门来找她,当然不是只为了说这几句话了。 只是,母亲温柔的双眸只是一直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一种关爱,甚至是一种自责和伤痛,母亲是了解她的,了解她的性情、了解她的心意、了解她的一切,所以,母亲不愿意说出来,不想伤害她仅剩的东西了。 她仅剩的东西,是什么呢?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尊严和傲气。 所以,雨涵最后只是笑着告诉母亲:“娘,放心吧,我没事的,我会祝福小妹和方大哥的,他们会很幸福的。” 母亲也笑了,她说:“雨涵,你真是个好孩子,那么善良,只为别人考虑,你永远都是爹娘最放心的孩子。”然后,就站起来离开了,在转过身的一瞬,雨涵看到,她平日里沉静如水的母亲,用手帕不停的在脸上擦拭着,母亲,还是哭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妹妹。 手心手背,都是父母的心肝宝贝,何况,对于雨晨,全家人心里,都有永远也不能释怀的歉疚,他们疏忽了,一个小小的疏忽,就让一个女孩在外飘荡了那么多年,再重逢的时候,她却忘记了过去的所有。 请遍了江南的名医,最终也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病症,只是引用很多医书上的话,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人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在某种强烈的刺激之下,可以选择记住想记住的事情,当然也可以忘记想忘记的事情。 雨涵闭了闭眼,想起妹妹最初醒来的日子,她竟然没有关于过去一点一滴的记忆,难道这过去的十几年中,竟没有什么是她想要记住的事情? 一想到这些,雨涵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她不能不厌恶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中,雨晨发生过什么,也许云天知道些,但是,却什么都不肯说,就像雨涵一样,她一直不肯说出一件事,但是这件事却如同梦魇一样,困扰了她这些年。 当年,那个上元节,一切噩梦的开始,她目睹了一切,却什么都没做。 那天,她偷听了小妹的奶娘和丈夫的谈话,那天,她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妹兴高采烈的出去,从此杳无音讯,她看着父母为了这件事伤心欲绝,看着这些年方云天每每出现时的睹物思人…… 如果她能早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那天,她会不会果断的到父母面前,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呢? 雨涵时常这样问自己,没想到,自己的回答竟然是否定的,她不会。其实她不善良,她也不会为别人考虑,她的心里只有自己而已,即使她知道自己今后的一生,都要不停的被良心谴责,她依旧会这样去做。 原因很简单,就是四岁那年的一次偶然的邂逅。 那天,奇怪,这么多年了,那天的一切,她居然还记得。 那天,家里来了客人,父亲很高兴,要所有的孩子都出来见礼,于是,雨涵看到了大厅里,一个一身白衫的男孩,虽然只比她大一点点,但是,那飘逸灵动的身影,却让人过目不忘。 但是,和所有的日子一样,雨涵永远不会是一个被人注意的孩子,那天,蹒跚着跑进来的雨晨,依旧是父亲的骄傲、母亲的宝贝、客人眼中的小公主。即使是那个一直站在那里,几乎始终沉默的白衫男孩,竟也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父亲怀里的雨晨。 所以,在雨晨坐不住,要出去玩耍的时候,男孩主动走过去,要带雨晨出去。 那天,父亲和客人还说了什么,雨涵完全没听进去,她的眼光一直看向门外,她嫉妒妹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不明白,同样是孩子,为什么父母就专疼爱妹妹,因为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吗?因为她从小就玉雪可爱吗?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见面的小男孩,也那么喜欢妹妹? 不知过了多久,聊天的大人们想起了刚刚出去的两个孩子,母亲的丫鬟蓝玫笑着回话,说的什么,雨涵现在还记得,她说:“回老爷、夫人,方少爷和三小姐在外头花园桃花树下玩着呢。” 母亲于是嗔她:“小孩子一处玩,也值得你这样没分寸的高兴?” 蓝玫说:“夫人还没去看呢,那桃花开得正好,小姐和方少爷又生得这样的模样,奴婢看着,那场景,活脱的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所以高兴得失了分寸。” 父亲立刻来了兴致,大家一起来到了后面的大花园,雨涵记得,桃花树下,两个孩子在片片落花中,露出的灿烂笑容,让所有人都看痴了。当时,父亲和客人,后来他们都称呼为方伯父的人,就有了约定,以玉箫吊坠为信,定下了这段在大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姻缘。 那天之后,方伯父和他的儿子方云天,在冷家住了几个月,雨涵还不知道定亲是怎么回事,她只是知道,自己很喜欢方云天,总是想要和他在一起玩,但是,不知为什么,面对自己的时候,方云天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只有面对小小的雨晨,才会露出很温暖、很美丽的笑容。 雨涵觉得,自己讨厌妹妹,非常讨厌。 以后的两年里,方云天依旧会经常来冷家小住,但是,他从来不和雨涵一起玩,他的世界里,永远只有雨晨,陪着她,逗她笑,然后自己也露出温暖的笑容。 这些时候,雨涵只能站在远处,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走近些,方云天的笑容就会收起,神情也会变得冷漠起来。于是,她常常想,如果妹妹不见了,也许,大家就都会注意她也说不定。 后来,妹妹真的就不见了。 父母果然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给了她和哥哥姐姐,方云天在妹妹失踪之前,已经不再来玩了,父亲说他拜了师,出去学习武艺了。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走过了,童年时的很多记忆在脑海中变得模糊起来,雨涵想,这也是选择记忆吧,记住自己想记住的,忘记自己不想记住的。 直到三年前,那些原本被忘记的往事,才又如潮水般,涌了回来。 那一天,家里又来了客人,父亲很欢喜,命家人来请她出去。 其实这几年年纪渐长,家里的客人,雨涵很少接触了,除非是来了女客。 但是,这一天,父亲却命她前来。 跟在丫鬟的身后,她迤俪来到大厅,父亲在和一个年轻人谈天,那人白衣如雪,声音清朗,听得脚步声,悠然回首,俊美如画,风采卓然。 父亲说:“雨涵,来,给你方大哥见礼。” 这边对那人说:“云天贤侄,还记得吗?这是雨涵。” 原来这人,便是同妹妹一起,尘封在记忆中的方云天。 方云天淡然一笑,遥遥施礼,她也急忙还礼,那天,父亲还说了些什么,雨涵全然不记得了,她记得的,只是那淡然的笑容,一笑之下,风轻云淡。 那次之后,方云天便又同儿时一般,常常出现在冷家的大花园里,停留时间最多的地方,是雨晨从前住的小院子。 雨涵一次偶然偷听母亲和父亲的对话。 母亲说:“难得云天是这样一个长情的孩子,这么多年了,雨晨也不知是生是死,他却总是不忘。” 父亲说:“其实方兄来信也说过,问这几年究竟有没有雨晨的消息。我想,方家也是希望云天能够再觅良缘,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只是这孩子认死理,竟是不从。” 母亲又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样好的孩子,是我们雨晨没有福气,我可怜的孩子。” 母亲的哭声,狠狠的敲打着雨涵的心,这些年都不愿去想的事情,却不肯再放过她,夜夜入梦,是雨晨的哭声,雨晨,究竟在哪里呢?生或是死? 方云天依旧时常到访,父母喜欢他,就如同自己的子女一般,雨涵和他,也渐渐熟悉了,虽然大多数时候,方云天于她,依旧只是礼貌的招呼过后,便不再言语,但是,雨涵却控制不住自己目光,去追随他,期待他也能看自己一眼,一眼也好。 这时候雨涵已经一十七岁了,大姐出嫁后,上门提亲的人始终不曾间断过,江南冷家,本就是江南有名的世家,加上雨涵人又美貌聪慧,怎能不是众多人家心目中最理想的儿媳人选呢? 只是,雨涵一直不肯点头,她拒绝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外人只道是冷家二小姐心高、眼高,平常人入不得眼,又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心,早已不再属于她了,遗失在十七岁,也许更早吧。 母亲是个聪明又细心的人,什么事情也不能瞒住她很久,于是一天,母亲问她:“你如今也不小了,凡事终究要有个打算,你要什么,总要告诉爹娘,爹娘才能为你做主呀。” 雨涵低着头,想了很久,却也不知该对母亲说什么,不知怎的,目光就从二楼的窗口,略过自己的小院,一直看到了很远处,那桃花树下,怡然独立的白色身影。 母亲走到她的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当然也看到了她注目的人儿,长久的沉默之后,留下了一声长叹,走的时候说:“孩子,本来你即使是要天上的星星,爹娘也定要摘了给你,只是,这人,怕是不行。” 雨涵不知道那天之后,爹娘是不是真的和方云天说了什么,只是,方云天却从此不再来了,又一年多,传来的却是苏州方家一夜灭门的消息。 冷家和方家是多年的世交,父亲亲自带了哥哥去帮忙料理后事,这才发现,方云天没在其中,他没有死,却也下落不明。 雨涵从此更是谢绝了所有说媒的人,她告诉母亲,这个世上,她只嫁一个人,那人一年不来,她便等一年,一世不来,便等一世。 她从小倔强,父母也不敢强逼,也只好由着他了。 这次的等待,并不是很长,半年前,他来了,只是,随他而来的,竟然是失踪了十几年的小妹雨晨。 雨涵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找到了一个失踪这么久的人,但是他做到了,雨晨肩头的花瓣胎记,雨晨和她如此相似的容貌,雨晨的紫玉箫佩,雨晨,就这样,回来了,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如同一张白纸般,回来了。 三十七、江湖一夜风云变 早春,明月山庄在江湖上神秘的消失了几个月之后,又神秘的出现了。积聚了几个月的客户“定单”分涌而至,人们这才发现,原来杀手的存在,竟然如此的重要。 明月山庄从来不会让任何找上门的人失望,无论对象是朝廷的达官显贵或是江湖的草莽汉子,从来没有失手的记录。 只是,重新出现的明月山庄,不仅接客户的定单,也开始主动作些没有钱赚的买卖。 四川,年前袭击明月山庄分舵的青城派,一夕之间,从武林中消亡,彻底的连一些早已下山闯荡江湖的俗家弟子,也在同一时间,□净利落的解决。几百条人命,震惊天下。 现场没有一丝的迹象,显示凶手的身份,但是能在同一时间,做下如此惊人之举的,江湖中人,心里大都有数,明月山庄重出江湖,意味着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江湖从此,再无宁日。 困居山庄将近半年之久后,诸葛翱翔和司马浩终于一起出门了,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峨眉派。 没有人真正明白楚飞扬的想法,他们要做的,只是执行命令。 诸葛翱翔和司马浩从未同时执行过相同的任务,不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习惯还是很清楚的。他们都不太喜欢直截了当的杀伐,那样太没有乐趣,他们喜欢,自己的行动,有些曲折。 在峨眉山下观察了半个月,终于找到了一个所有弟子都在山上的时机。峨眉山地势险要,本来是易守难攻的,但是,地势有时候也会使人陷入劣势。 像现在,明月山庄的杀手将所有同向峨眉派的山路全部封死了,几十只求助的信鸽全部被射死在半空,峨眉派,被包围了,等到有其他门派发现了情况,赶来救援的时候,恐怕最快也要十天之后,这还得说,他们能顺利通过明月山庄在通向峨眉山的路上,设下的重重埋伏。 诸葛翱翔和司马浩都没有急于杀进去,对于他们来说,看着困兽由冲动、到愤怒、再到绝望,这样的过程,有趣的程度远远在直接杀死猎物之上,而这次,他们的猎物,便是被围的这许多人。 每天进去一趟,每趟只杀十人,够数就绝不停留,第一天,许多峨眉弟子冲动的想追在他们后面冲出来,结果被乱箭射了回去。 第二天,愤怒的峨眉弟子发狂的想要杀出一条血路,结果,各个受伤,却无一人死亡,司马浩留下的话是,每天只杀十人,多一人不取,让他们数好了人数,定好了次序,逐一领死。 有血性的人,那里受得了这样的一番折辱,到了傍晚,便又想借地势之利,冲杀出去。 却不知,为了不失去地利这个条件,明月山庄的人在这里前前后后观察了半个多月,每一条山路,无不熟悉非常,于是,突围又失利了,几十人受伤,却依旧无人丧命。 往后的几天,天天如是,诸葛翱翔和司马浩,每天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进出一趟,只取十条性命,如是者,短短几天,峨眉派余下的弟子斗志全消,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够,就连掌门意欲自刎,剑横在了脖子上,手却一麻,剑凌空飞起,周围没有人影,声音却停留在空气中,“今日之数已满,掌门的性命,就留待下次好了。” 反复几次,弄得那掌门竟也没了勇气自尽,山上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所有人剩余的,就只是等待,等待不知何时到来,却也并不遥远的死亡。 明月山庄内,楚飞扬接到了诸葛翱翔和司马浩陆续传递回的消息,议事厅上还有一些没有出去执行任务的坛主、护法,此时或坐或站,等待着他的吩咐。 没有人知道楚飞扬究竟要什么,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是场游戏,既然已经开始了,便要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有人支持不住,终于倒下去。 于是,厅里的人,便非常罕见的看到了他的笑容,俊美的脸上,淡淡的浮现的笑容,却让人从心里觉得恐惧,那是嗜血的美丽,耀眼迷人,却也含着巨毒。 挥一挥手,楚飞扬示意众人散去,今天已经足够了,不必再继续下去。 当所有人散去之后,一道黑影却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楚飞扬并不回头,只是轻声吩咐:“告诉翔,已经够了,速战速决。” 黑影无声的退出,迅速消失,就如同他从未出现一般,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只是,此后三日,便传来了峨眉灭派的消息,江湖流言,据说事后几天,有胆大的人上山,发现现场极尽血腥恐怖,江湖从此,更是人心大乱。 诸葛翱翔和司马浩也在几天之后回到了明月山庄,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下一个任务,当然也在等待一个结局。 半月之后,少林、武当、丐帮联名暗中发出英雄贴,广邀天下英雄,共商对付明月山庄的大计,只是他们不知道,偌大的江湖,根本没有什么暗中进行的事情能够不被发现。英雄贴一出,楚飞扬便拿到了一份。 所有的人都以为,楚飞扬会抓住这次的时机,在天下英雄聚集的时候,在路上各个击破他们,毕竟这样是最简单而且最保存自己实力的方法,但是,楚飞扬却又如同几个月之前一样,没有任何表示,径自走了。 三十八、微雨醉红颜 那天之后,明月山庄的一切事物似乎又恢复如常了,分舵接手定单,然后出人收钱执行,诸葛翱翔和司马浩之类的高手,由于没有值得他们出手的大买卖,加上楚飞扬并没有新的吩咐,而处于赋闲状态,无聊到感觉自己就要发霉了。 几天之后,诸葛翱翔被请到了楚飞扬的书房,这天,一场春雨刚刚下过,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雨水的清新,山上气温偏低一些,但是得到阳光和雨露的滋养,向阳的地方,也隐隐透出了新绿,那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感觉,让人心里充满了希望,对生活的希望,新的一年,会更好吧。 一发觉自己心里想的东西,诸葛翱翔也不禁一愣,他竟然想到了希望,他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杀手有什么希望,多杀或是少杀几个人,如果能算数的话,也许这就是希望吧,不过可惜,这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 摇了摇头,甩掉了自己脑子中,这些奇怪的想法,诸葛翱翔加快了脚步,忽然间叫他去,楚飞扬肯定是要吩咐他完成某项任务,也许,可以舒缓一下这几天的时间里,有点变懒的筋骨,非常值得期待呀。 快到楚飞扬书房的时候,诸葛翱翔忽然停住了,前面不远处,古树之下,此时正依偎着一个柔弱的身影,白衣,确切的说,白色的纱衣,随风飘舞,更显得身行消瘦,人不胜衣了。 有那么一瞬间,诸葛翱翔几乎想要揉揉眼睛了,在同一个地点,他不知看到过多少次一个身影,背靠古树,风中独立,两个身影在记忆中重合,又分开。 他知道,曾经那个身影,恐怕是再没有真正出现在这里的一天了,有的,只是午夜梦回,人心里深深的一丝牵念罢了。 不必再向前走,他已经知道了树下的女子是谁了,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柳飞烟。 也许他应该像司马浩那样的讨厌她,甚至恨她,毕竟她的出现,让萧子君曾经那样的伤心过,如果不是那样的伤心过,也许,子君今天依旧在这里,某个黄昏,会飘然出现在山庄的某处,安静的抚琴,或是带几坛酒,同他同浩,一起找个风景好的高处,共谋一醉,不过,一切,因为这个叫柳飞烟的女人,改变了,不可挽回。 曾经,他也一样这样的厌恶过这个女人,她的出现,带走了他生命中,不多的值得珍惜的人和不多的笑容。不过,最近几次见她,更多的却是惋惜,一个花朵般娇嫩的人,日渐消瘦憔悴,而让她消瘦憔悴的人,却正在为别人甘心憔悴,衣带渐宽始终不悔。 诸葛翱翔并不清楚,这一切的发生究竟是为了什么,爱这么一件并不复杂的事情,在楚飞扬这个精明干练甚至深谋远虑的人这里,竟然变得如此的复杂、难解。爱他的人,他爱的人,为什么都要伤害呢?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惋惜,而不是坚持的痛恨呢,诸葛翱翔想,其实也不是他忘记了萧子君,从小一起长大,这个明媚冷清的女孩子,在他的心里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不过他从不执着,也许就像司马说的,他从来也不懂得如何才真正算得上爱,所以,也没有能够体会那其中刻骨铭心的痛。 说这话的时候,司马浩醉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一起喝酒的次数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却从没见过司马浩喝醉。以前他、司马浩、萧子君一起喝酒,最先醉倒的人,一直是他,往往是一觉醒来,发现司马浩的眼睛越发的清亮了,如果不是满地的空酒坛子,他会觉得司马浩根本就没有喝过酒。 萧子君也很少醉,不过诸葛翱翔估计,她是在要醉的时候就离开了,因为天亮的时候,她从来不会仍就留在原地,不过自己总是先醉,也就无从考证了。 容易醉的人,不是心里最该有情吗?为什么现在情况却正好相反? 前些天和司马浩一起执行任务,诸葛翱翔现在想想,心里仍隐隐的不安,司马浩的眼神,让他不安,那是绝望的狂热,要燃烧周围的一切,也包括司马浩自己。 司马浩动手的时候,几乎没有防守,不仅是对手根本不够资格让他防守这样一个他自己说的原因,诸葛翱翔总是觉得,司马浩这样,是对自己生无可恋,他一刀一刀凌迟着对手,同时,也是在凌迟自己,这个感觉,让人害怕。 大概是感觉到了诸葛翱翔的存在,古树下,纤细的身影猛的回头,目光正对上了他的,柳飞烟,此时给人的感觉,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飘渺如烟,仿佛随时会在这醉人的春风里,消失无踪一般。 诸葛翱翔猛的一愣,为了自己忽然的震撼,原来,柳飞烟也是这样的美丽。 飘渺如烟却又清丽似水,此时全被无名的忧伤包围着,这样的一个柳飞烟,让人看着莫名的心痛,是的,心痛,心痛这样的一个女孩,此生距离幸福,那样的近却又那样的遥远。 无言的停留,两个人彼此遥望,诸葛翱翔发觉,其实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微微停留,就最好不过了,不过他知道,时间是永远不会为了任何的人,任何的理由而停留半分的,所以,他迅速的转身,向着书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再无情的杀手,终究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诸葛翱翔也不例外,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的一刻,有这样奇妙的感觉,但是他却本能的知道,什么事情是可以做的,什么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柳飞烟和萧子君一样,于他的生命,只能是过客,留下的痕迹太深了,不过是徒留伤悲罢了。 同样的,诸葛翱翔也不愿意在任何人的生命里留下太深的痕迹,从他选择了这条路的那一天开始,他的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是却明白这一天其实距离自己近在咫尺,这样的生命,又怎么敢负担太多呢? 就这样的矛盾着,诸葛翱翔在司马浩失控的大醉中,忽然发觉,这许多年中,自己错过的,实在太多了。 害怕失去,所以就从不想要得到,最后的确是没有失去很多,却也一无所获,这样的生命,存在的价值又在那里呢? 又那么一刻,诸葛翱翔很想走过去,告诉柳飞烟,别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样蹉跎的生命,幸福是要争取,却也要舍得,先放手,放弃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空出手来,抓住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过话到嘴边,最终还是被咽了下去,这样的话,他可以对很多女人说,但是却不能对柳飞烟讲,因为这个女人,她的生命,在踏进这片山庄的日子开始,就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楚飞扬的。 一个女人,楚飞扬可以不爱,却不能允许背叛,背叛的下场,只可能有一个,就是死亡。 诸葛翱翔杀过的人有多少,自己已经忘记了,不过,他却不能鼓动别人去死,幸福和生命比起来,生命也许该更重要罢,何况即使柳飞烟离开,也未必可以得到幸福。 那天楚飞扬找他去,没有安排他做什么事情,却只是拿出一幅园林的风景画,挂在屋中欣赏,样子不象是请他鉴赏,因为这画应该只是在近期勾勒的,过于追求逼真,反而失去了神韵,以一幅景物画来讲,实在距离上品差得太多了。 诸葛翱翔站在书房一阵,楚飞扬自顾自的看画,没有说过一个字,看画的神情,专注之极,似乎大有要跃居画中的感觉。 楚飞扬妙解书画,这诸葛翱翔是知道的,所以他越发的不能理解楚飞扬此刻的心境了。 “翱翔,你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也不去想,就安静的,找一处这样的园子,长长久久的住下,可好?” “我不知道,也许好罢,也许不好,等到真有如果那天,再说吧。”诸葛翱翔回答。 “如果真有那天,如果真有那天,说的对,等到真有如果那天再说吧。”楚飞扬忽然将画轴几下卷了起来,随手丢在了许多画轴当中,语气中无可奈何的伤感,似乎也在一瞬间被丢到了一旁。 挥了挥手,诸葛翱翔知道楚飞扬这个动作的意思,当下也没有多说或是多问什么,只是立刻转身,离开了书房。 那处园林的画卷,却仿佛印在脑海中了一样,园林的式样颇有江南的风情,江南的园林,池藻假山,庭台楼阁,不同却又有迹可寻,诸葛翱翔并不明白,他看到的那幅究竟特别在那里,不过楚飞扬的心,向来也没有什么人能够读懂,既然想不出什么眉目,也只好放弃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经过那棵古树,只是树下风中独立的人儿,此时已是不见了踪影,诸葛翱翔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看那树下,心里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至于为了什么,恐怕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 又向前走了一会,转过弯,不远处的路上,一个白色身影吸引了诸葛翱翔的注意,小路上,一个纤细的人晕倒在那里,走近进步一看,竟然正是柳飞烟。 诸葛翱翔不知道为什么柳飞烟会昏倒在这条小路上,不过既然看见了,就绝对没有不管的道理。 那天,诸葛翱翔扶起柳飞烟,将她送回她的房间,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直昏沉沉的女子却牢牢的牵住了他的一角,人没有清醒,嘴里却喃喃的说着:“别走,别离开我。” 诸葛翱翔当然知道,柳飞烟希望留下的人是谁了,只是自己却不知怎的,竟然真的在一旁坐到了天黑。 离开的时候,心里有很多的不自在,这里毕竟不是他可以逗留的,但他却偏偏留了这许多时候,幸好柳飞烟这里,平时除了服侍的丫头之外,根本没有人来,出入都没遇到其他的人,否则,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绪,到了离开的时候,诸葛翱翔竟没注意到,今天这里,安静的过分,连丫头的身影也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当然,他在匆忙之中,也不会发觉,在他身后,一双阴冷的眸子,在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时间总是在人们觉得珍惜的时候,过得格外的飞快,今年的春天,雨水是格外的多,大雨、小雨,交错而至,很少有人对着绵绵密密的春雨不生厌烦之心,当然就更少有人,能够感受雨中漫步的惬意了。 恰巧诸葛翱翔就是这样少数人中的一员,他喜欢雨,喜欢在雨中走动,特别是那种雨丝细如雾气的日子,他往往会一个人,在树丛中徜徉,感受这天地间少有的宁静和清新。 就这么走着,眼前竟忽然多了一抹桃红色的身影,在翠绿的天地间,颇有点睛之感,那身影,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轻缓的转身,那一刻,秀发飞扬,环佩叮当,明媚的五官,隔着绵密的雨丝,朦胧却更加美丽。 片刻,雨丝稍停,云雾渐渐散开,彩虹却立刻显现,七色、华美,映着树下红颜,竟让人有了微醺的感觉,无酒,人也自醉。 三十九、红尘间来去 人生在万丈红尘当中,许多的事情,便是再难逃避的,那天的雨中相逢,终于还是搅乱了诸葛翱翔二十几年,平静无波的心。 其实以姿色而论,柳飞烟虽然是上上的人选,但也绝不是诸葛翱翔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她的美丽就不及萧子君冷艳明丽,但是那种温婉与无助,却也让人过目不忘。 其实以相交深浅而言,柳飞烟就更可以算做陌生人了,几次相逢,两个人几乎从来没有说过话。 但是,人的感觉却是如此的奇妙,也许已经不仅仅是感觉吧,那是一种难以言语的感情。 感情这东西,在要来是便来,在要走时就走,作为宿主的人,反而是不能左右它的来去,也只能感叹造物弄人了。 那天之后,诸葛翱翔倒像是与柳飞烟有了某种默契,几乎每天,他们都会在那片没什么人的林间偶然相逢,开始的时候,他们几乎不说话,只是各自站在对方视线范围的某一个角落,静静的站着,尽情的呼吸林间夹杂着青草味的空气。 后来是距离很远,但是却有着共同的方向的漫步,虽然没有语言的交流,但是每每一个眼神的交汇,却也足以让人觉得欣喜。 这样的沉默,在许多天后才被打破,林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小小的青蛇,竹叶青的颜色,其毒无比,在这样的漫步中,轻而易举的袭击了娇弱的柳飞烟。 诸葛翱翔在那一刻忽然明白,柳飞烟不同于他以往遇到的任何女人,他少年漂泊江湖,遇到的都是和他一样的江湖女儿,豪爽或是娇纵,但都不和柔弱沾边。 在很长的日子里,诸葛翱翔欣赏着那些女孩,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让人钦佩却不能心动,也许缺少的那一点打动他的气质,就是这份柔弱。 蛇毒让柳飞烟的小腿迅速的肿了起来,诸葛翱翔利落的用匕首在那曾经莹白的腿上,划下了十字的伤痕,挤出的毒血却只是一部分,剩下的,只能依靠最传统的方法,用嘴吸出来。 解毒的过程,持续了有一个时辰,虽然诸葛翱翔极度小心,但是毒血依旧有一部分被他吞了下去,这蛇的毒颇为猛烈,在送柳飞烟回去的路上,诸葛翱翔也不免有些头脑昏沉,勉强支持回到柳飞烟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从此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却已经是深夜,诸葛翱翔惊讶的发觉,自己身上竟少了衣衫的遮掩,而他的怀中,赫然抱着依旧昏迷却也不着寸缕的柳飞烟。 在他昏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没有人知道,但是眼前的情形,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诸葛翱翔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竟然真的就作出了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 既然人已经清醒了,他便不能允许自己继续亵渎眼前的女孩,起身穿好衣服,他静默的坐在床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一走了之不是他的作风,无论接着要面对的情况是什么,他都该承担,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天快亮的时候,柳飞烟幽幽醒来,看到身边的诸葛翱翔,正用忏悔的眼光凝视着她,那目光中有忏悔,更多的,却是醉人的柔情,那一刻,她的心忽然柔软了下来,原本以为,这样醉人的目光,自己是终此一生,也难得拥有的,没想到,却在这种时候,这样的情况下,拥有了。 见她醒来,诸葛翱翔急忙转过身,等她换上衣衫,这个过程中,空气中回荡的是沉默,半晌,诸葛翱翔才轻轻说:“我会去请求庄主责罚,假如能够侥幸不死,我一定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真的,一生一世。” 柳飞烟长久的站在他的身后,眼睛里闪烁的,却是复杂而让人难懂的光芒,半晌,她终于向前,从后面抱住了那被忏悔包围的男子,用最低沉和动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去请罪,我……我是自愿的,你……并没做错什么。” 感觉到诸葛翱翔的身子一震,柳飞烟忽然用力转过了他的脸,没有迟疑,轻轻的吻了过去…… 那天,诸葛翱翔终究没有迈进刑堂的大门,柳飞烟用一个女人最大的柔情,挽留了他。 当然,对诸葛翱翔来说,快乐却是短暂的,拥有着一个不该自己拥有的女人,这种不安与负罪的感觉,是长长久久的。 很多次,他想去向楚飞扬坦白,想告诉他:自己喜欢柳飞烟,既然你不能给她幸福,就让我给她好了。 但是,每次这种想法一出现,柳飞烟就会哀求他,“不要说、求你了,别……”。 每逢这个时候,诸葛翱翔都是沉默的,他不说话,只是用一种深沉又有些悲伤的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子,没人知道他这一刻想些什么,和他近在咫尺的柳飞烟不知道,可能甚至他本人,也不是完全清楚吧,不过,其实有些事情,永远不知道,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滑过,在平静的海面之下,酝酿的却是一场足以改变所有人未来的惊涛骇浪。 世界无奇不有,你能想到的东西有,你想不到的东西也不等于不存在,只是,有一样东西是这世上没有的,就是一堵不透风的墙。 世上没有一堵不透风的墙,当然这里的墙不过是一种形容罢了,人做的事情,就不能期待永远神不知鬼不觉。 这天,诸葛翱翔看看时辰,也差不多是约了柳飞烟见面的时间了,他从床上起来,整理的一下其实没怎么变乱的衣服,从容的出门。 没有意外,在院子外面,看到倚墙而立的司马浩。 这几天没怎么见过司马浩,感觉上,他似乎平静了很多,身上不再时时的散发着那种凌厉的杀气,久违了的可爱而又戏谑的笑容,今天又出现在了那张年轻又俊美的脸上,这样的司马浩,是让人熟悉而又陌生的。 看着司马浩,诸葛翱翔心里忽然有点伤痛,他的笑容依旧,只是那笑容,却再难深入到他的眼中了,一个心被悲伤、绝望、悔恨包围的人,又怎么能期待着他还能展露出真心的、快乐的笑容呢? “浩,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是在等我吗?”小心的收起自己的伤痛,时间是永远要前进的,事情也还要继续发展下去,所以,诸葛翱翔选择了这样的去做,无怨无悔,这是男子汉的承诺,虽万死而不悔。 “是呀,我在等你,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吧,今天忽然很有兴致,就来找你了。”司马浩淡淡的笑说。 “你来了多久了?为什么不进来?”诸葛翱翔问,记忆中,司马浩是想到就会马上去做的人,眼前这样的他,是陌生的。 “我来了之后,又发现,其实,我不该来,因为,你可能没什么空。”笑意更深了,司马浩在笑,但是,笑容依旧不能到达眼睛。 “怎么会没空,我们现在就找点酒,大醉一场如何?”诸葛翱翔一边说,一边走近司马浩,习惯的伸出手臂,搭在司马浩肩上,预备一起去找酒。 司马浩没有动,他站在那里,神情忽然有些哀伤。乌黑的眼睛,牢牢的盯着诸葛翱翔的,良久。 “值得吗?诸葛。”良久之后,他问。 “什么,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怎么了,浩,今天都怪怪的。”诸葛翱翔问。 “你明白的,不过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只是,真的值得吗?”说这些话的时候,司马浩的神情是悲伤的,就如同当时,他说着子君出事经过时,一样的悲伤。 诸葛翱翔的心猛的一热,他忽然发觉,无论将来是按着什么样一条注定的轨迹前进着,有些事情都不会改变,司马浩是关心他,并且了解他的人,一如他关心与了解一样。 于是,他笑着拍了拍司马浩的肩,说了个模糊但是又彼此心照不宣的答案:“值得或不值得,我们都明白,不是吗?” 四十、血中的往事 江南、冷家,从开春的时候起,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就忙碌了起来。 对于冷家的当家夫妇来说,他们要筹备一个已经计划了十六年的婚礼,十六年前,桃花树下,那一对玉雪可爱的孩童,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英俊潇洒,美艳动人,世间任何的美好的形容词用在这对璧人的身上,似乎都不为过,所以,他们的婚礼,原该盛大。 不过在此之前,冷家还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给冷家的二小姐,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不为别的,只是民间习俗,妹妹如果在姐姐之前出嫁,姐姐便可能终生不嫁。 听到家里人为她四处寻觅夫婿的消息后,雨涵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没错,她已经认命了,她知道方云天爱着的是自己的妹妹雨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的眼中,从来没有过她的存在,不过她不后悔,不后悔为了这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蹉跎的青春,因为她真的爱过,感情的付出,总是无怨无悔的,何况,她对于雨晨,又有着那样深的罪恶感。 是的,是的,雨涵已经决定要祝福自己的妹妹,不管雨晨过去的十几年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幸福终究还是那样眷顾她,把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最真的感情,都完整的保留着,等待她的归来。 既然这一切都是命中的注定,雨涵就决定,用自己最真的心去祝福他们,经历了风雨之后,终究还是看到了最美的彩虹。 甚至,雨涵已经在着手,准备着送给他们的贺礼,方云天是那样一个卓然不凡的男子,虽然他的幸福,终究不能由自己给予,但是,能看着他幸福,自己也就满足了,不是吗? 但是,有一点还是被忽略了,所以雨涵现在才绝望的发现,他们的幸福,竟然首先要建立在自己的痛苦和绝望的基础之上,父母竟然要在方云天和雨晨获得幸福之前,先草率的决定自己的将来。 一场婚事,来得快得出乎想象,同样是江南的望族,陈家,书香门第,这几代已经出了好几个状元,二品以上的官员,也出了七八位,而雨涵的未婚夫婿,也是十六岁上就在乡试夺魁、转年又在会试中大出风头的青年才俊。 对了,这个雨涵从未见面,却也早已闻名的青年,叫陈若风。 如果不是那年参加殿试之前,陈若风正巧生了场大病,也许当年的状元郎,便已是他了。 经常和雨涵在一处喝茶闲聊的姐妹们,听说了这件喜事,没有不嫉妒又羡慕的,江南陈家的这位三公子,早已不知是多少少女心目中,期待已久的良人了,只是这些年,上门说媒的媒婆,几乎将陈家的门槛也踩平了,但是,等待他们的永远只有一句话,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 成家和立业当然是不冲突的,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陈家公子眼太高,寻常的女子,不能入目的缘故,没想到,这次,婚事却出乎意料的顺利。 冷家和陈家一拍即合,婚事的细节,连带日子,都一并定了下来。 这些天,冷家的人忙得人仰马翻,雨涵却反而沉静下来了,已经出阁的大姐,加上几个嫂嫂,每天围着她,带来的是数不清的名贵珠宝、绫罗绸缎、珍宝古玩,挑选嫁妆这种事,总是最费心神的。 冷家的女儿,要出嫁,总是要轰动江南的,所以嫁妆的每一件都不能马虎,何况嫁的人家又如此的体面。 雨涵冷眼看着人们围绕着自己忙碌着,试带珠宝也好,裁制各色衣衫也好,准备嫁妆、喜饼、宴客的礼单也好,家里上上下下的人,连最细小的事情都来问她是否满意,可是惟独没有人问她,新郎的人选是否满意,没有人问她,究竟愿不愿意出嫁。 这么大的事情,反而没有人来问问自己的意见,雨涵除了冷笑之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母亲没有再来过,雨涵想,母亲是明白自己的,她明白自己的心,在很多年前,已经给了一个叫方云天的男子,从此,再也取不回来,她当然也明白,除了那个男人,她不想嫁给任何人,宁愿一个人孤独终老。 但是她始终是母亲,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那个男人,不久之后,也将成为这个大家族的一员,她的女婿,她另一个女儿的丈夫,在此之前,雨涵的事情必须有了了断,这样才不会造成更多的悲剧。 “孩子,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爱情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生命中,比爱情珍贵的东西很多很多,雨涵,她早晚会明白的。”所以,那天,当小女儿雨晨,带着困惑来找自己的母亲时,冷夫人这样说。 看着雨晨眼里的伤悲,冷夫人只能暗自叹息,在这个大家族里,心明眼亮的人何止她们母女两个呢?有多少人看出了雨涵的痛苦,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这桩婚事,在他们的眼中,就是一种利益,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事情。 她摸了摸雨晨乌黑柔软的长发,心中的怜惜和伤痛膨胀着。 雨晨是不幸的,这许多年,流落江湖,她的经历,随着她记忆的失去,一并失去了,也许云天那孩子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他不肯说,却也没有人能够勉强。 与之相比较,雨涵就是幸福的,这些年,他们夫妇把爱,给了剩余的五个孩子,也许给雨涵的格外的多吧,因为她的年纪小,看到她,往往就像看到了自己的雨晨一样。 现在看来,姐妹俩似乎有掉了过来,雨晨得到了一份两心相悦的爱情,看着云天专注的目光,所有人都可以预期,他们的幸福。 雨涵的婚事,当然也是这些年他们夫妇反复的比较过的,不过利益出发的婚姻,门当户对也好,郎才女貌也罢,又有多少幸福的? 从母亲那里回来,雨晨又来到了二姐的院子,这些天,这里总是人来人往的,太热闹了,热闹的让她想要回避,总是不喜欢和太多的人相处,太吵闹了,让人的心很不舒服。 还好,现在天就要黑了,所有的忙碌和工作都告一段落,人们陆续的离开了,小小的院落又有了平日的宁静。 雨涵正坐在二楼的窗口,在这里,可以远远的看到很多的树、很多的人。 安静的站在二姐身旁,顺着那目光望去,那里,那里是雨晨也很熟悉的地方,就是在那里,她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梦想。 一刻,一种了然,她忽然明白了,这些天以来,二姐的悲伤与绝望,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同时失去了去遥望自己爱情的机会。这于任何人来说,都不能不说是一种折磨。 雨晨忽然不知自己来这里,是要预备和姐姐说些什么了,她还能说些什么,一种很熟悉的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决定悄悄的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雨涵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说会话再走呢?” 雨晨的心一紧,只好重新回来。 雨涵转过头,目光说不出的清冷,让人害怕。 那天,姐妹两个,几乎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无言的坐着,相对沉默。 天黑透了,丫鬟上来点灯,看到这样的场面,也吓了一跳,借这个机会,雨晨起身告辞,快走出来的时候,雨涵说:“幸福不是必然的,我得不到的幸福,你也未必可以得到。” 她为什么说这样的话,雨晨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雨涵会这么的怨恨自己。 一口气跑到了方云天住的畅新院,雨晨才发觉自己的可笑,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不过是自己的心是非常不安罢了,却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就这么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正想转身回去,方云天住的屋子里却忽然亮起了灯火,接着,窗户被人从里面推了开,一个一身白衣,笑得温暖的男子,站在窗前,一笑,风轻云淡。 原本的烦恼也在这一刻消失了,雨晨和云天,又如同在江南的许多日子里一样,在幽静的假山、池藻间留连,看着池塘里,一点点长大的睡莲的叶子,随便说一些好笑的话题,任时间飞逝。 走得累了,说的也累了的时候,他们一起在水边坐下,互相依靠着,仰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方云天喃喃的吟颂着苏东坡的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夜,在这一刻是宁静的,快入夏了,风是轻柔又温暖的,吹在人的脸上,却暖在人的心中。在这样的夜里,雨晨终于抛开了刚刚的心结,安然的入梦了,所以,她也错过了,方云天脸上,醉人的温柔。 那是只属于她的温柔,只属于她的幸福。 第二天,两个在池边相依的人都是被惊叫声吵醒的,这时花园里,早起的下人已经乱成了一团,他们都在惊呼着:“二小姐出事了。” 想起昨天有点可怕的姐姐,雨晨飞也似的跑了起来,一直站在她身旁的方云天,也在同时跟上来了,他们一起跑到雨涵的绣楼,房门一推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雨涵仰面倒在床上,身上、地上,四处鲜血淋漓。 雨晨愣愣的站在原地,似乎已经失去了移动的力量。 方云天一惊之下,却已经恢复了反应,他走过去,迅速探了一下雨涵的鼻息,发现呼吸尚在,急忙运气于指,接连点了雨涵的几处穴道,暂时止住了血。 走出绣楼,方云天随手拦住一个忙乱的家人,吩咐快去请大夫,这时,屋里却传来了很轻的扑通一声。 雨晨从进屋到现在,一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过分毫,浓浓的血的味道,四周随处可见的嫣红,床上一脸惨白的面容,一切的一切,在她脑海中飞速的旋转着,熟悉,明明如此熟悉的画面,却又陌生的可以,这是怎么了? 有那么一刻,雨晨的眼前分明看到了一个一身红衣蒙面的少女,挥动着手里的长剑,在人群中纵横行走,所到之处,就是这样眼前这样,殷红的鲜血,四处都是血,血…… 四十一、华丽的婚礼 方云天重又跑回屋中,首先看到的就是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雨晨,他的心忽然有了说不出的沉重和自责,他用手蒙住了雨晨的眼睛,眼前这样的场面,是不该让她看到的,如今的她,太柔弱的,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刺激,这两个字刚刚在脑海中浮现,方云天的心跳猛然间加速了,还是在好多个月之前,当他们从那场爆炸中侥幸逃生之后,他抱着始终昏迷不醒的女孩去药谷求助,在医仙张悠然的医治下,他们都保住了性命,但是,雨晨却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医仙曾经说过,巨大的刺激,是让人遗忘的诱因,同样的,也是呼唤回记忆药引。 冷家不愧是江南的大家族,办事效率是快的惊人的,只这么一会的功夫,冷氏夫妇、大夫、服侍的下人迅速的汇集了过来,知道自己帮不到什么忙,方云天迅速的抱起雨晨,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雨晨的院落。 仔细看怀中的女孩,雨晨的眼睛依旧是茫然的,没有焦距,面色是如雪般的苍白,试着呼唤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方云天的心紧紧的缩在了一块,他不知道今天的事情,会对雨晨造成多大的影响,那沉睡在她身体里的记忆,是不是会随着着血腥的画面一并回来。 但是他确定自己的心,无论她想起了什么,无论她是雨晨也好、子君也罢,她都是自己此生认定的人,也许父母会责怪自己的不肖吧,但是,他管不了了,他和她,是善缘也好、孽缘也罢,终此一生,都注定只被这缘字缠绕,再也解不开了。 他惟一担心的,是她的心。 记忆恢复的时刻,她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自己的心。 过去的种种、往日的恩怨、纠缠的爱恨,那一种,都足以让人崩溃。 “雨晨,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别离开我。”他用力的抱紧她,喃喃的在她耳边低语,不要,不管你想起了什么,都不要离开,如果前路注定是通向地狱,也请,让我和你一起。 一直茫然的、没有焦距的明眸,缓缓坠下了两行清泪…… 雨涵没有死,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徘徊之后,她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原本圆润的面孔,变得尖尖的,倒使得晶亮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的大了。 醒来之后,雨涵绝口不再提及拒婚的事情,身体一好,她就顺从的挑选着嫁衣和各色的嫁妆,珍珠、宝石、金饰、古玩、书画、刺绣,每一样,都要尽善尽美的。 雨涵的婚期没有改变,因为,外面的人,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一段插曲。 雨涵自尽的事情,在冷家也没有人再提起过,除了事发的那么一刻忙乱无序之外,其他的事情,完全是井然有序的,不必主子提点,大家就自动自觉的忘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似乎连雨涵本人也是这样。 方云天忽然发现,这样庞大的家族,这样显赫的家身,背后,是让人觉得害怕的冷漠,无言的冷漠,才最可怕。 所以,他乐得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投给雨晨,那天她清醒之后,就疲倦的睡着了,醒来之后,一切和每天没有不同,除了去看望雨涵、早晚给父母请安问候、一日三餐之外,她都和他在一起,听他吹箫、或是一起写字画画、天南地北的闲聊,那天的事情,惟一留给她的阴影,似乎就是,她有点害怕见到雨涵,每次偶然遇到,都有一种害怕到想后退的表情。 雨晨是个幸福的女孩,过去十几年的不幸,已经让她拥有了足够的,获得幸福的权利,所以她可以选择遗忘,选择平静的生活下去,她的平静和幸福,就是他可以期待的平静和幸福,方云天想,在江湖上流浪和漂泊之后,自己,终于也可以预期自己的平静和幸福了。 其实即使没有最近的事情发生,方云天也准备要离开,如果不是雨晨在这里,也许他已经离开了,他不会在一个什么地方停留太长的时间,除非那个地方,有对自己有特别意义的人存在。 他就要和雨晨永远在一起了,所以,他需要寻找一个可以在未来的很多年中,长久的停留的地方,一个家。 一个只属于他和雨晨的家。 这个地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选好了,西湖之畔、梅山脚下,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专门为他建了一处精雅的宅院,虽然这些年一直没有长久的居住过,不过,在他的心目中,那里已经是他的家了。 看着雨晨平静无恙,方云天开始着手整理他未来的家园了,虽然房子建成一段时间了,不过始终有专人照料,一切却也很好。需要添置的东西,都是一些可以锦上添花的陈设。 经不住雨晨的娇痴,他每天带着她,为他们的家忙碌着,一桌一椅、一草一木,无不亲历亲为。 就这样,夏天带着浓浓的花香,轻轻的走来了,醉人的暖风里,他们眸光相凝,笑意溶溶。 幸福,原来就是这样的,并不是遥不可及,在很多的时候,她一直就呆在你的左右,只等待你停下来,回回头。 雨晨和云天是幸福的,虽然也许只在这一刻,但是在滚滚红尘中,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相爱,谁能说,这不是幸福呢?总是短暂,却也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够拥有的,不是吗? 每天看着妹妹脸上柔柔却甜蜜的笑容,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快乐的忙碌着,雨涵原本以为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的心,依旧隐隐作痛,原来,忘记一个人,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即便是历经生死,也不能改变。原来,这就是爱,这个字真正的滋味,爱并不是幸福,或者说,爱不单单是幸福,更多的,则是痛苦。 婚礼的日期在临近,雨涵的心,也在一天天的死去,虽然她选择了沉默,但是她依旧是不甘心的,为什么即便是死亡,也不能让他多看她一眼,即便是死亡,也不能换来他些许的怜悯? 一个午夜,出嫁前,最后一个独处的午夜,她悄悄来到了方云天现在住的院落,虽然和他从来没有过开始,但是在雨涵的心中,这份情存在了太久了,久到已经没办法割舍,她很想从方云天那里,得到一句话,他也爱过她,只是,自己都觉得,这似乎并不可能。 那天晚上,雨涵知道方云天就在那间的屋子里,不过,却始终没有勇气,是的,她终于还是缺少那一点点勇气,不敢去面对一个其实早就存在的事实。她就站在那里,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就让他成为我的一个梦吧,未来,我要靠着这个梦,继续活下去。” 两天后,冷家彻底变成了一片充满喜庆气氛的红色海洋,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彩球、大红的喜字,穿着鲜艳衣服忙碌的家丁和丫鬟。 一场轰动江南的,象征着财富与权势完美结合的婚礼,正在进行中。 从一早起来,雨涵就被数不清的丫鬟、婆子包围着,换衣服、化装、梳头,在她梳头的时候,雨晨来了,姐妹俩相对看了一会,雨涵终于拉住了妹妹的手,说:“你终是比我有福气的,姐姐祝福你,和方公子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本来该受到嘱咐的新娘子,这时却反过来嘱咐别人,倒叫屋子里的人集体一愣,然后,又忙碌了起来。 梳头的时候,雨涵一直攥着妹妹的手,“一梳梳到头、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 沉甸甸的凤冠终于还是戴在了头上,大红的喜帕随即也盖了上来,雨涵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隔着厚重的喜帕,没有人能看到她的笑容,她自己也看不到,这究竟是一缕怎样的笑容呢? 幸福?亦或是不幸,她无从把握,一直没有想过,她也有这样的一天,大红的喜帕一盖,嫁给一个自己素昧平生的人,并且要和他过一辈子,讽刺呀,但又是她的宿命。 冷家的宅院很大,大到隔绝了太多的声音,直到丫头跑进来说,新姑爷的花轿到了的时候,雨晨还是一片恍然,耳边回荡着“你终是比我有福气的,姐姐祝福你,和方公子白头到老,永结同心”的话,也回荡着那“一梳梳到头、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的祝福。 看着二姐被媒婆扶起来,向外走着,雨晨却想,怎么没有听到花轿到来是的吹拉之声。 跟着父母和几个兄嫂,雨晨也站到了冷家的大门前,雨涵走得很干脆,没有太多的哭泣和不舍,一派从容的上了花轿,雨晨知道,那其中,更多的是绝望和不甘吧,但是,雨涵始终是一个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弱女子,既然不能选择,她只能默默接受,那么自己呢? 回首间,她看到了一直站在身边的人,今天他没有一如既往的一身素白,而是穿了件湖蓝色的大氅,这时的他,也正在看着雨晨,眉目间,是足以融化一切的柔情,虽然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但期间的承诺,是她明白的,他们,一定会幸福。 只是,幸福真的可以这么容易的到手吗? 不经意的向四周扫了几眼,一道身影在瞬间出现,又在瞬间消失,出现和消失的速度之快,直让人觉得,他根本从未出现过。 不过,看到他的人不是别人,自然也不会被这样的视觉差异误导,该来的,终究还是要到来,只是,但愿,有些事情,现在还来得及。 送嫁的家人,在傍晚回来了,他们兴奋的叙述着在陈家看到的热闹和华贵,陈家也非常的重视这场婚礼,这已经是陈家这一代进门的第三个媳妇了,热闹非但没有减少,甚至有更增的趋势,这让冷家人也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至少雨涵过门之后,不会受到欺负,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大红的喜字还没有撤下来,另一场婚礼的准备工作,又马上开始了。 四十二、幸福的代价 幸福究竟是什么?也许这样的问题终究是难以回答吧,个人对于幸福的定义总是不同,幸福在个人眼中,也就不同了。 商人的幸福是积累更多的财富,政客的幸福是官场上的翻云覆雨,而一个江湖人呢?扬名立腕或是从这一片刀光剑影中,全身而退? 转眼间,已经是雨涵出嫁后的一个月了,三朝回门,名动江南的陈若风,平稳的站在雨涵身边,沉稳却又才华横溢,眉宇间也不见娇纵或是恃才傲物的神态,所有的人不免都松了口气。 雨涵看起来和平时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温婉有礼,仪态万方,在什么样的场合,该有什么样的表现,她一贯是知道的,而且做得很好。 只是一切落在雨晨的眼里,却成了淡淡的嘲讽,一个人是不是幸福,只要看看他眼中的神采便知道了,他们的婚姻,会比很多人的幸福,但是,前提是,雨涵的放手,她紧紧的抓着自以为的幸福,实质的幸福,只会距离她越来越遥远。 这样的话,雨晨不会说,当然也不能说,自从雨涵自杀那天起,很多混沌的意识,就一日一日的清明,雨晨的眼眸,也更加的澄净透亮,回头,不知从何时起,回头已经成了她的新习惯,因为只要回头,她就能看到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人——方云天,看到他脸上温暖的笑容,看到他们目光相接时,那一刹那,动人的光华。、 父母在忙碌的准备他们的婚事,其实这原本也并不该如此着急,只是,雨涵婚礼那天,惊鸿一现的身影,总是在不经意间,搅扰着人的情绪,不知为什么,雨晨总是觉得,那天看到那个身影的人,绝不仅仅是自己。 刚刚筹备了雨涵的婚事,家里很多东西都准备了双份,忙碌却也很有条理,倒是梅山下的房子,总想着要布置得如何如何,倒叫人有点手忙脚乱的感觉了。 不过越是忙碌,给人的感觉就是越抓紧了自己的幸福,忙碌,却也是一种无言的快乐,所以很多时候,在指挥人手大忙特忙的时候,两个人会忽然的去看对方,在目光交接时,会心一笑。 幸福,有时候来得就这么简单,而更多的时候,人们也容易在最简单的事情里,找到幸福。 冷家的每个人都知道,又一场婚礼的脚步,一天天的临近。 然而,幸福,真是可以这么容易被抓住吗? 半个月之后,江湖上,又发生了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惯有武林泰山北斗之称的武当派,忽然受到了袭击,虽然没有人真正看清了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但是大家很有默契的一致认为,这是明月山庄的又一次挑衅。 一时江湖群情激愤,大有要与明月山庄正面拼上一场的决心。 这样的激愤,甚至波及了最近很少有江湖人走动的江南,每天来往与冷家和西湖精舍,即使这样,偶然在茶馆、酒肆,方云天和雨晨还是会听到一些关于明月山庄和中原武林正道的恩怨。 方云天总是很小心的让雨晨避免听这些捕风捉影的故事,但,似乎收效不大。 后来,连精舍里的下人,也开始谈论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一场江湖大战,似乎中原正道已经正式向明月山庄下了战书,要在近期一决生死。 看着说得头头是道的下人,方云天有些好气,当然也有些好笑。 下人们说起江湖的故事,神情永远只是一种,就是羡慕和悠然神往。 在他们的眼里和心中,那些江湖人,明月山庄的也好,中原武林正道也好,都是那样的一剑在手,快意恩仇,而且纵横天下,无拘无束,重要的是,自古美女爱英雄,那些人身边,永远有一等一的美女,相伴左右,用他们的话说,要是能这样的活着,一天,哪怕是一天也足够了。 一个江湖人,想方设法的想要远离这样的江湖,一个平凡的人,却宁可舍弃安稳的生活,想方设法要加入到这样的江湖,这就是千百年来,江湖生生不熄的原因吧,对此,方云天只能苦笑。 不过,唯一让方云天觉得安慰的就是,在无意中听到这些个故事的时候,雨晨从来没有流露出关心或是疑惑或是有点回忆的神情,她没有想起什么,这也许对于她而言,这才是最幸福的事情,远离江湖,远离那一片血腥。 由于两个人婚期渐进,为了到时候不那么忙乱,整理东西的事情自然就需要提前进行了,从西湖精舍回来,雨晨便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整理日常的用品。 只有整理下来,才会发现,其实她日常用的东西也挺多的,只是从前却没有注意到。 从衣衫钗环到书本笔墨,再到日常赏玩的乐器书画、各色小巧的玩意,各种名贵的古董,看着不大的屋子里,竟然容纳了这许多的东西。 整理物品当然不是雨晨擅长跟喜欢做的事情了,所以,她在屋子里呆了一会之后,就果断的决定,这些事情,还是该交给擅长的人去打理,什么人擅长呢?当然是她房里那一大群丫头了。 一贯不喜欢丫头走到那里跟到那里,所以,她房里的丫头,大都呆在外面的厢房里,等待她的吩咐。 当然,事情既然预备交给别人去做,那就很不急在这一时了,不如去瞧瞧方云天在做些什么。 一想到此,雨晨自然马上站起来,悠闲的走了出来。 外面,夕阳西下,刺眼的光芒变得柔和了许多,连带着周遭的事物,线条也变得更加的柔和了。信步走来,心情总是会变得很舒服。 方云天没在屋子里,这个时候,会去了那里呢?雨晨不知道。 他住的这间屋子永远是那样整洁的,雨晨想,云天是一个喜欢干净和整洁的人,可是她却是个懒散至极的人,未来,他们的家,可不知会是个怎样的情形,但愿不是凌乱的让方云天每次回来都皱着眉头,无处落脚才好。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雨晨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在屋子四处看了看,决定在这里等他回来。 没事的时候,找点东西看看,时间才会变得比较容易打发,于是她四处找了找。 这不过是方云天临时的住处,虽然他来住的次数很多,但终究不是家,所以,当然也不会有很多值得一看的东西了,不过,在一叠厚厚的书本之间,雨晨还是看到了一样值得一看的东西,一只蓝色封皮的本子,打开,没有一个字。 和一叠书放在一起,上面却没有一个字,而且,从封皮的情形看,这还不是一个新的本子,年深日久的东西,在这里,自然显得突兀了。 雨晨对着这个蓝色封皮的本子发了一会呆,正在这个时候,熟悉的脚步声忽然自外面传来,方云天回来了。 她的手在桌上一晃,刚刚那只透露着岁月痕迹的蓝色封皮的本子已经消失无踪了,与此同时,方云天也走了进来。 那天和其他的每一天也没什么区别,他们聊了会天,便一同到前面去吃晚饭,饭后,迎风弄箫,对月弹琴,直到夜阑人静。 回到自己的屋子,雨晨拿出了那蓝色封皮的本子,在月下翻看,空无一字,却又似有千言万语,只是让人难以丢开。沉思了良久,终究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不过雨晨还是决定,把它贴身收好。 隔了两日,忽然有陈家的家人过来,说二小姐雨涵,邀雨晨明日一起去西湖游玩。 无可推脱之下,雨晨也只好答应了,但是从清早起床,一直跳动的右眼,总是让人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游湖的过程是很愉快了,已经有多久了,雨晨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姐姐露出这样真诚、明快的笑容,他们的很多话题,都在说雨涵那个名动江南的丈夫陈若风,陈若风的才情,陈若风的温柔,陈若风的……一切。 在经历了很多年无望的暗恋之后,雨涵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想要的,一直只是一份情有独钟,而能给她这样的一份感情的人,并不是方云天。 她忘记了方云天吗?答案明显是否定的,也许终此一生,方云天在她的心目中,都是无可替代的,在很多年后的午夜梦回,她依然会清楚的记得,那桃花树下,白衣飘逸、笑容温暖。 只是,今生,她已经决定,永远的,就只将那个身影,永远的留在那个梦中,永远的锁在记忆的最深处。 爱情,之于人,只能是一份情有独钟,在她今后的生命里,也只会爱一个人,那个人,却不再是方云天。 想清楚了这些之后,她约了妹妹游湖,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但是她总是觉得,今生,她注定是欠了雨晨的,从很多年前那个上元节开始。 雨晨是聪明的,从她看自己的目光里,雨涵就明白,血缘是最骗不了人的,雨晨和母亲一样,有一颗敏感的心,身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逃脱不掉这个敏感的心。 雨晨从什么时候开始洞悉她的心呢?那场棋局还是那次她自私的逃避,雨涵也不知道,但是她总觉得,在自己决定终于放手的时候,该和妹妹说些什么。 西湖的风光总是如诗如画的,在此之前,雨晨也来过西湖,不过每次都是匆匆路过,因为相信,自己未来的人生,都将和这西湖紧紧相连,欣赏这四时不同的美景,当然也就不急在一时了。 所以,这次,还得说是雨晨第一次好好看看这西湖,可惜,没能和方云天同来。 今天一早,方云天忽然急匆匆的出去了,久等,不归,只好自己来寻二姐,既来了,只一眼,雨晨就明白,方云天不来,其实也好,因为,今后,在雨涵的生命中,终于有了更加值得珍惜的人和事情。 忽然,雨晨发现,她对那个陈若风非常的好奇,其实也见过两次,一次是忙乱的迎亲,人群中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所以反而没注意本是主角的新郎;另一次,他们三朝回门,想着太多的心事,依旧忽略了姐姐身边,那并不多话的温文青年。看来,下次有机会,得好好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教会别人,什么是幸福。 直到见了面,雨涵才发觉,其实她可以什么都不必说的,姐妹相间,只是一个真诚的笑容,一切,便已消融在这温暖的夏日里了。 雨晨心思剔透,她何尝又不是。 携手游湖,随着水波,在船头看着西湖的烟波浩淼,第一次,雨涵觉得,过去十几年的芥蒂,烟消云散。他们,终究是一奶同胞的姐妹,未来的日子,他们还要相携走过,也许有亏欠吧,就让她一点一点慢慢的偿还,一直到老。 四十三、真相的回归 傍晚,华丽的游船靠近了岸边,夕阳在身后,在西湖的水面上,映红了大大的一片。 夕阳如血,这是谁做的描述,竟然这样的贴切。眼前的水天一色,残阳入水前的一刻,真的红的似血。 衣带沾风,只是多么细微的声音呀,但是,落在雨晨的耳中,却是如此的惊心,她面色不变,和姐姐告别,然后目送姐姐的轿子前进。 她只能祈祷,今天来的人,可以网开一面。 只是,还没等轿子消失在路的转弯处,暗处等待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发难了。 刀光,当然也有剑影了,在如血的残阳下舞动,身边等候的下人,在全然没有防备下倒地,这样也好,毫无痛楚的死亡,总好过活着目睹人间在此时变成阿鼻地狱。 刀光依旧在眼前闪动,好熟悉的感觉,熟悉到,雨晨自己也没发觉,自己的嘴角,何时浮现了那一抹冷酷的笑容,那是会毁灭一切的笑容。 四周在此时,站满了黑衣蒙面的人,高矮胖瘦、男男女女,只是,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笑容在雨晨的嘴角扩大,好熟悉的场面,熟悉到让她觉得,其实这大半年平静安逸的生活,才是一种镜花水月的幻影。 “啊……”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终于打破了眼前的平静。 雨晨抬眼,看到的就是雨涵去而复返的轿子,和一旁已经吓得站立不稳的下人。 这声尖叫,当然是雨涵发出的。 “为什么还要回来?”雨晨在心里痛苦的问。眼前的情势,已经不是自己可以轻松掌握的,能不能全身而退,没有把握,加上眼前柔弱的雨涵,那就是根本不可能了。 黑衣人依旧是全体沉默的,但是雨晨知道,他们马上就会出手了,罢了,姑且放手一搏吧。 在他们动手之前,雨晨的身子忽然一晃,转眼间,已到了雨涵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回身,掌力一吐,站在最近处的黑衣人只觉得胸口一痛,连哼也未哼出一声,便颓然倒下。心脉俱碎,在这一掌之下。 其他的黑衣人蜂拥而至,雨晨只好且战且退,真正交手,她就明白,今天来的这些人,各个都是好手,黑衣蒙面,倒不像中原的那些武林正道的作为,他们要群起围攻自己,根本就不用蒙面。 那么,这些人是谁呢? 雨涵是完全不懂武功的,因为她原本就和江湖沾不到一星半点的边,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她的生活中会出现的画面,她只能跟着妹妹的脚步,在她身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些人,是要杀死雨晨,而雨晨为了保护自己,处处受到限制,现在一定是很被动。 不要腿软,不然更会拖累妹妹,雨涵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腿软和害怕,在现在,只会死得更快。 在不经意间,她还是看到了,自己的几个家人,在瞬间身首异处的惨状,如果不是雨晨拖着自己跑开,自己也该和他们一样吧。 雨晨在暗自叫苦,她有多就没和人动手了,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清楚,自己现在的气力渐渐跟不上了,而且手中,也没有一件合手的兵器,被动挨打,就是现在的处境,再有一时三刻,恐怕就只有引颈受戮的份了。 只是,她可以死,但是雨涵不可以。 今天的事情,都是冲着自己而来的,雨涵是无辜的,不能死。 何况,刚刚雨涵还那样幸福的告诉自己,她已经有了身孕,陈若风的孩子,一个见证了他们爱情的结晶,她刚刚得到的幸福,不能在这些杀手无情的刀剑下失去。不能。 只是,今天,他们能逃得过吗?训练有素的杀手,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 夕阳,在散发了最后的热量之后,终于沉入了水中,湖面如血的殷红也终于退去了,奋力挥出一掌,又一个黑衣杀手倒在了她的掌下,晚风中,她的衣衫飞舞,眉间是凛冽的杀气,这神情,即使是落在这些老于江湖的杀手眼中,也不免暗自心惊。 其中一个人,应该是带头人吧,冷冷的哼了一声说:“不愧是明月山庄最出色的杀手,冷焰,你果然是名不虚传。” 冷焰,这两个字落在雨晨耳中,无异于一声惊雷,彻底驱散了她脑海中,仅存的一点云雾,是的,她是冷焰,曾经她以为自己的名字是萧子君的时候,她还有一个绰号,叫做冷焰。 她是谁,她是明月山庄里,这一代最出色的杀手,就像眼前这些人一样,杀人是她惟一会做的事情,是的,她是杀手,和这些人一样。 “哈……”原来是这样的,当记忆终于如潮水般回来的时候,萧子君只想大笑,是的,她是萧子君,不再是雨晨,她的生命,注定是不能以弱者的身份存在的,她注定要靠手中的兵器,证明自己永远是个强者。 只是,她的头好痛,心也好痛,此前,她的记忆在雨涵出事那天起,还只是时断时续的画面,这些画面,却在今天,完全连贯了,她是个满手鲜血的杀手,她杀的人不计其数,她杀了的人中,还包括着方云天的全家,方云天的全家。 灵岩山顶的那一幕,方云天的悲愤欲绝,只让她觉得一阵阵的眩晕,紧紧抓着雨涵的手,竟也在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来。 黑衣人的招势从来没有停下过,但是,这些在萧子君的眼中,却渐渐的模糊了。 她看不到,也听不到,她看到和听到的,都只是那天灵岩山顶的一切。 “啊……快走!” 当好多好多温暖的液体飞溅在萧子君一点点苍白的面孔上时,她猛然惊醒,眼前,一张熟悉的面孔放大、再放大,是雨涵,她的脸上,血色一点一点的消失,只有一双灵动的眼眸,还在诉说着什么。 她挡在了萧子君的面前,一柄长剑透胸而过,而她的脸上,却那样的平静,在倒向地面的同时,她说:“雨晨,快逃!” “雨晨,快逃!”这微弱的声音,让萧子君忽然泪下,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要,不要死“,她扶住眼前已经全然无力的身子,目中寒光闪烁,只是一瞬,站在雨涵身后的黑衣人,忽然四分五裂。 在这样一个间不容发的时刻,萧子君夺了一把兵器在手,并瞬间让伤害雨涵的人,永远在这个世界消失。 她的眼睛里,现在闪烁的完全是妖异的光芒,冷酷、嗜血,她现在想的,也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杀光眼前的人,所有的人,都要为他们做的事情,付出血的代价,是的,付出血的代价。 就在她完全不再顾及的出手的时候,有一道身影无声的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几乎是抢在她之前,向所有的黑衣人出手,只是,现在,萧子君已经很难分辨出他是谁了,她,只是在本能的出手。 高下的判断总是很容易的,当所有的黑衣人全部倒下之后,那个人架住了萧子君的剑,制止了她继续的机械运动。 轻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够了,子君,他们都死了,你醒醒。” 萧子君闭了闭眼,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她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的声音却那样的微弱。 “浩,是你吗?” “是我,对不起,我来晚了。” 无力的挣脱司马浩的扶持,萧子君将手里染血卷刃的长剑远远的丢开,踉跄着来到了雨涵的身边,扶起她,血已经把周遭的地面染得通红。 “姐姐”萧子君无力的哭着呼唤,雨涵的脉搏已经几乎摸不到了,她该怎么做。 司马浩没有出声,他只是默默的用自己的手掌,低住了雨涵的后心,暂时护住她的心脉。 这份内力,对于一个垂死的人来说,功效是显而易见的。 片刻,雨涵的眼睛重又睁开,她吃力的握住了妹妹的手。 “姐,你醒了,你不要再睡了,我一定可以救你。”萧子君哭着说。 雨涵笑了,很温柔的笑,她制止了妹妹准备给她包扎的行为。 “没用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别这么说,是我害了你……” “妹妹,其实,我今天找你出来,除了你猜到的那件事外,还有一件事情……准备告诉……你”顿了顿,雨涵终于说。 “这件事,我内疚了十几年,真的,我欠你的,我本来预备用以后的一辈子去偿还,但是,没想到,人的一辈子,原来这样的短暂”。 “别说了,姐姐。” “不,我要说,再不说……可……可真就要等下辈子了……当年……当年……我听到了奶妈的计划,也……也看到了奶妈骗你出去,你知道吗?当时……当时我可以救你的,只要我大喊一声……只是,我却……却没这么做,当时,我……我好嫉妒你,拥有着我想要的一切,我……我以为你消失了,这些……就都是我的,我……错了,错了。”泪水模糊了雨涵的双眼,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心里一直放不下的,这次,终于都放下了,真好。 “你,怪姐姐吗?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当年的错误造成的,你……能原谅姐姐吗?” “姐,别说了,这些都过去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以后一起游西湖,要每天快快乐乐的吗?你不能失言。”萧子君说,泪水,从来没这么汹涌过,终于,还是连累了她。 “傻妹妹,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只要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人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有什么好哭的?” “帮姐姐最后一个忙吧,送我回家去,我和若风的家,好吗?” “恩,姐,我马上送你回去,你一定要坚持住,你还要和姐夫说话,所以你一定要挺着。” 四十四、雨晨的心愿 有了司马浩的帮助,雨涵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陈家,靠在陈若风的怀里,她笑得很安然,雨晨安静的站在旁边,陈家人追问事情始末的话语似乎已经不能传递到她的脑中了,四周的声音很大,但她的世界,却一片空白。 雨晨只是看着渐渐失去了血色的雨涵的脸,这些年中,她杀的的人太多了,这样失去血色的脸孔,她见得也太多了,只是,却从没有过像今天一样的感觉,绝望、无助,如同一张绵绵密密的网,牢牢的纠缠着她,拖着她,堕向无边的深渊。 忽然,雨晨看到了一只伸向她的,苍白纤细的手,是雨涵的,此时的雨涵靠在丈夫的怀中,用最后的力气,想要握住妹妹的手。 雨晨茫然的走了过去,紧紧抓住了姐姐的手,泪水,无声的坠落。 “雨晨,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和方大哥一起,白头偕老……答应我,要幸福,连带我的那份一起……要幸福……”雨涵用力说,眼睛怜惜的看着妹妹。 半晌,雨涵伸出了另一只手,伸向一直抱着她的丈夫,很快,这柔弱的手,便被一直温暖的大手包住,“风,知道吗?今生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真的……这些日子,我好幸福……只是,你对我那么好……我却……却保不住……我们的孩子……我,我不是个好母亲,不是……” “别说了,你一定是个好妈妈,你别睡,我保证,我保证,我们还年轻,我们会有好多好多的孩子,夏天的时候,我们坐在院子里,他们就会围着我们又蹦又跳,一会钻到你怀里,一会……雨涵,你醒醒,雨涵,你别睡,雨涵……雨涵……雨涵…………………………………………”陈若风的喃喃细语终于变成了绝望的嘶吼。 “雨涵……”那浸着血泪的呼唤,长久的回荡在空气中。 雨晨没有再哭,当雨涵的手无力的垂下的时候,她摇摇晃晃的起身,脚步踉跄的向外走去,没有人注意到她,陈家上下沉浸在震惊和悲痛中,以至于没有人看到她的离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要做什么。 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当一扇大门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西湖旁的,她和方云天的“家”。 “家”,是的,这里是她的家。 茫然的拍着大门,为什么,她的家,大门却不对她敞开,为什么,她拍了这许久,始终没有人出来应一声。 “有人吗?快开门!”她几乎要哭了,盲目而胡乱的拍打着。 回答她的,依旧是一片宁静。 “没有人吗,没有人吗?”她忽然狂笑,这世界上的人,怎么在一夕间都不见了,竟然连一个开门的人都找不到,找不到,哈……没有人开门,这世界上,始终没有一扇留给她的大门,也没有一个在烛火旁,等待她回家的人,没有…… 她的手无力的垂下,后退,后退,一直的后退,直到,身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身,她茫然的回头,目光落在了清澈的湖水中,落在了清澈的如同湖水般的眼中。 身后的人,依旧是一身白衣,月光下,清澈的眼眸中,隐隐有晶莹闪动,他在看着她,无限深情,也有无限的怜惜和自责,他轻轻的呼唤着她的名字:“雨晨”。 她笑了,尽管那笑容是如此的惨淡,然后,身子一软,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了,雨晨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人,白衣如雪,只是,人却消瘦了很多,看到她醒来,无限欣喜。 雨晨很想说些什么,但是,一看到那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此时闪动的柔情和牵念之后,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是呀,她能说什么呢?她又该说什么呢? 她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已经想起了过去的种种,告诉他,“我记得了,你所有的家人,都死在了我的手上,我是一个杀手,我已经不可能是你的雨晨了。” 不,她不能说,她不想说,如果有可能,她多希望,过去的十几年,都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现在,噩梦醒了,她还可以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幸福的生活,一直到老。 只是,现实却真实的可怕,幸福于她,才终究是一个梦,痛苦的沉沦,是她不能逃避的宿命,是的,宿命。 见她良久都不说话,方云天的眉渐渐皱了起来,这些,是他疏忽了。 那天,他接到了师门的讯息,明月山庄预备对他们出手了,师门于他,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他不能不报;明月山庄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也不能不报,那天他匆匆出去,正是很几个在这边的师兄弟商讨对策。 没想到,只是这么一天的疏忽,还是造成了不可弥补的错误,雨涵的意外身亡,雨晨的一病不起。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家的人来问过,冷家的人也来问过,只是唯一活着的雨晨却一直昏迷不醒。 在追查中,两家的人找到了事发的现场,但是那里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除了家人的尸首之外,现场留下的,只是鲜血和刀剑留在树上、石上的痕迹。 那剑痕入石七分,纵横交错,方云天认得,那是箫子君的剑痕,只有她,才能制造出这样干净利落又着着致人死命的剑痕,只有她。 今天,雨晨醒了,他却发现自己并不想知道什么事实的真相了,他只要知道,他的雨晨好好的在这里,好好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片刻,两个人心思百转,但终究是都选择了沉默,于是,他们相对微笑,也许属于他们的时间,真的不是很多了,所以,更要抓紧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把自己的身子缩进那宽厚的怀抱,雨晨总是觉得安心而舒服,也许这份安心和舒适,终究不该属于自己,也许这幸福只是自己偷来的吧,但是,只要能真切的拥有他,哪怕只是一瞬,也好呀。 雨晨闭上眼睛,对自己说:就让我贪心一次,自私一会吧,就这样的,抓住自己的幸福。 方云天的手臂,紧紧的拥着她,仿佛要将她揉到自己的骨血中去一般,两个人之间,就这样的沉默着,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好久好久… 傍晚,雨晨在屋子里沉睡,这次的意外,让她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身体也比较虚弱,一天之中,大概睡着的时间比较长一点。 方云天一个人在院子中徘徊,今天一早,几个身在江南的师兄弟已经起身,返回师门,要誓与师门共存亡。他,也将要起程,本来他也应该一同走的,但是,雨晨的情况,雨晨这个样子,让他怎么忍心对她开口,说他要离开,要去奔赴一个未知的前途。 静坐在院中,童年的点点滴滴一点点的涌了上来,他的童年和青年时代,都是在山上度过的,作为昆仑掌门的嫡传弟子,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被寄予厚望,加上他天赋极高,别的师兄弟要学上几个月的剑法,他只要几个时辰便可以融会贯通,师傅一直把他当作骄傲,也一直有意将掌门的位置给他,无奈,他生性洒脱,不惯受到拘束,只能将这事情拖了下来。 不过很多事情,该发生的时候总是躲不掉的,现在,明月山庄将矛头指向了他们,一群原本与世无争的人们。 昆仑上下,武功高强的人并不多,这并不是昆仑的武功不行,而是这里奉行的,是量力两个字,一个人的天分有多高,就去学多高明的武功,学武的人中,没天分的往往是大部分,几代下来,昆仑的武学,门下的弟子大都只能真正能领悟十之一二,但是,面对强敌,却无一人退缩。 还记得下山前的那个夜晚,师傅设宴为他饯行,那天师傅说过,“云天,师傅今生收了你做徒弟,咱们昆仑的武学总算没有断送在我的手中,师傅知足了,只盼你将来,能将昆仑的武学发扬光大,做不做一位江湖人景仰的大侠倒是其次,但是师傅要你牢牢的记住,一个学武之人,永远不能恃强凌弱,不能失去一颗宽大慈悲的心,不能枉故道义,你一定要牢牢的记住了。” 师傅慈祥的面容一直在眼前晃动,方云天知道,目前昆仑的形势恐怕不甚乐观,不然师傅也不会传递给他的信息上,命令他不要回去。 也许师傅对这一战,没有必胜的信心,所以他宁愿命令所有的在外的昆仑弟子都不要回去,只是,又怎能不回去呢? 和明月山庄,终要有一战,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战的时间,来得如此之快,快到他想给一个心爱的女孩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都不能。 慢慢的转身,一扇雕花的木门,将这里分隔成两个世界,门里面,睡着一个他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承诺要让她幸福的女孩,门外面,是一个即将与强敌一战,不知生死的自己,原来,幸福有的时候,距离人是这样的近却又是这样的遥远。 深深的叹息,除了叹息,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无声的推开了,雨晨站在门边,衣袂和满头的长发,在阵阵夜风中飞舞着。 她看着院中那月下独立的白色身影,感觉上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他要离开了,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眼睛里,写满的,都是不舍和伤感。 他出身昆仑,如今,明月山庄要血洗昆仑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何况,那天司马浩也曾亲口对她说过。 他终究是要回去的,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他都不会临阵退缩,男子汉在该担当的时候,就要有所担当,她是了解的,所以,她一清醒,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她不会用任何的方法去留下他。 宁愿他慷慨的选择一条不归之路,也不愿他在悔恨中度过余生,这是她爱他的方式,但愿,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是,眼下,他心里的牵挂,只会让他分神,他牵挂她,有怎么能走得义无返顾,生死关头,他的牵挂,只会要了他姓名。 只是,怎样才能让他放下这份牵挂呢?她不知道。 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方云天笑着转身,然后伸出了手轻轻拉住雨晨,在宁静的月下,并肩站立。 “明天,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方云天终究还是开口了,第一次,他觉得,说一句实话,是这么让人觉得困难的事情。 “是吗?要去那里,去多久?”虽然心下已经了然,雨晨依然忍不住问他。 “我,要回师门一趟,至于多久,还未可知,雨晨,我对……” 轻轻的捂住了他的嘴,‘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她不想听到的,他没有对不起她,一直没有,一直以来,该说这三个字的,都是她。 “你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情,不必担心我,我会好好的。”雨晨说着,心里最想说的却是‘我会在这里等你,一年不回来,我等你一年,一生不回来,我便在这里等你一生’。 ‘等你一生’,只是,这样的诺言,注定了不能做到,又怎么可以开口呢? 她辜负他的,已经很多了,所以,不想再说这样的话来哄骗他,也不能。 方云天没有说话,他只是猛的抱住她,用力的,牢牢的抱住她,让自己记住这种感觉,一生不忘。 明天,明天,当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一切就会变得不同了吧,这份平静,再也不会回来了,只是,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为自己的一生,做出的选择。 “等我回来,雨晨,我们一起,做两个平凡的人好不好,我种田,你在家织布,我们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好不好?”云天说。 雨晨没有回答他,只是在他的怀里,重重的点了点头,来生,就让我们这样的,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好了,你种田,我织布,没有江湖,没有恩怨,只有……快乐和幸福,这是我的愿望。 四十五、各在天一方 这一夜,竟然是如此的短暂,短暂到让人觉得,它本不曾存在过,有多少的话还没有说,有多少的愿望还没有完成,有多少的梦还没能继续…… 然而,雄鸡报晓,东方发白,新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方云天和雨晨都没有动,他们互相依偎,一起抬头看着天空,看着东方的白一点点扩大,看着太阳“嗖”的从水平面上跃起,看着西湖上,飘荡的鱼船,一天,新的一天,没有人能够阻挡时间的脚步,也没有人能改变,很多命中注定的聚散。 人生的聚散,随缘这两个字,说起来轻松,但是,又有谁能真正的洒脱呢? 当外面开始有了早起人们的脚步声时,雨晨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会来,既然结果已经注定,该放手的时候,就应该放手,迟了,心也同样会碎,只是会更痛而已。 轻轻的从方云天的怀里起身,雨晨笑说:“云天,你还没吃过我弄的东西吧?” 方云天的目光随着她移动,仍只是痴痴的看着她,半晌,才在她红着脸的娇嗔中,笑着摇头。 “从前都是你弄给我吃,那,今天,换我做,你来吃吧。”雨晨说。 说完转身,还没走开,手却冷不防被方云天牢牢握住,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也不言语。 雨晨只觉得心里发酸,克制了一夜的泪几乎就汹涌而下,他的目光永远是怜惜的,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他们也曾这样的迎接着早晨,欣赏朝阳,但是,每每,总是方云天自告奋勇的去煮早餐。看着他在那里忙碌的身影,雨晨总是会觉得幸福和感动,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害怕,是的,她害怕,她害怕这样的日子,于她,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等到梦醒的日子,只会更痛、更心碎。 但是,她终究是抗拒不了心里那份酝酿了太久太久的渴望,这渴望,即使在她失去记忆的那么多日子里,也从没有消失过,所以,她自私的允许自己,尽管这幸福只不过是她偷来的,但是,也要坚持到最后。 现在,时间到了,不管她还有多渴望,也不理她还有多少愿望,时间到了。 到了最后,雨晨才发现,自己带给方云天的,除了伤害之外,竟然找不到更多的,她一直只是一个不停索取的人,不停的索取,到了最后,她能给她爱的人的,竟然也只是一顿早餐而已。 她转头,不能再去看方云天一眼,她害怕,再看,她会忍不住,会拦住他。她已经太自私了,不能再任由自己的自私,给方云天留下任何的遗憾了。她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放手,但是,却依旧要放手了。 跟在她身后,方云天和雨晨一起来到厨房,看着雨晨洗米、剥菜,他几次要帮忙,却总是被雨晨拒绝,他只能,站在一边,好好的看着她忙碌。 她不看他,他明白,他有什么不懂呢?因为他也在后悔,后悔自己的决定,后悔自己的选择离开。 但是,也只是后悔,他还是要离开,自古情义两难全,从前他不明白,古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叹,现在,他懂了。 情,这一刻已经是永远了,永远留在他的心里,留在他的记忆深处,无论这一战成败生死如何,这份情,都会长长久久的存在,直到生命的尽头,不,直到生生世世。 义,是他的选择,名利可以轻松的踩在脚下,情爱可以永远留存在心中,惟有一个‘义’,他不能放。师傅不准回去的命令,师兄弟的义无返顾,让他心情激荡难平,却也,惭愧万分。 明月山庄血洗武林的计划,江湖上屡屡发生的惨案,他不是没有耳闻,只是,却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他想抓住得来不易的幸福,他想从此在江湖消失,只做一个平凡人生活下去,不是没有遗憾,只是每天,当他看到雨晨的幸福的笑容时,他就觉得,值得。 直到,明月山庄的屠刀,真正的又一次架到了他最亲的人身上,他才恍然,自己,错得离谱。 一个人的幸福,并不是真正的幸福,特别是当这种幸福是构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所以,这次对决明月山庄,只能胜,不能败,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平静。 这一战的胜负,他没有考虑的更多,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因为他的牵挂永远在这里,只是,他的心却那样的不安,即使紧紧的拥着雨晨,他依然觉得,这一次,自己会失去她,永远的失去。 他明白,经历这一连串的变故,虽然雨晨看起来依旧如故,那样的平静,如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但是,她究竟想起了什么?他知道她想起了很多,甚至是全部,因为她太平静了。 只是,他选择了和她一样的沉默,他们之间,有些事情,虽然他放开了,但是他明白,雨晨没有放开,所以,心的某个角落,就始终拒绝着触碰,那里不能碰,甚至不能被知道。 如果没有昆仑的事情,他愿意等待,哪怕是一辈子的等待,等待着伤痕的愈合,时间是最好的药物,可以让一切的伤口愈合,他的和她的,只是,没想到,命运又一次和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幸福,永远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当你伸出手,却发现,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雨晨的动作很不熟练,站在厨房里,虽然不是手足无措那么严重,但是,却也手忙脚乱,好多次,他真的忍不住要去帮忙了,但是,最终,还是硬声声的控制住了自己。 这次,就这样好好的看着她吧,把她的一切,深深记住。 这次,就这样在自己的关注下,让她学习如何照顾自己吧,前路难料,她也要继续的走下去…… 饭,还是很快的熟了,放在小桌上,在初升的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动人的光芒,这种光芒,就叫做——爱情。 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不是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而是,太多的东西,太多的,已经不需要言语去表达。 吞掉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方云天抬起了头,雨晨安静的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的,是他早前整理好的行囊。 “我会很快回来的。”接过行囊的同时,方云天用力拥住了雨晨,在她的耳边,诉说着自己的诺言。 “我知道,因为你答应了我,要在八月十八,陪我去看钱塘江的大潮,你不能失信的。”雨晨安静的埋在他的怀里说。 “是的,我不会失信,等我。”终于还是说了,方云天忽然觉得心里一下轻松了,等我,是的,请等我,因为,我一定会回来,为你回来。 “路上小心。”雨晨叮嘱他,“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 没有一程又一程的送别,方云天一直向前走着,没有回头,他知道,雨晨就倚在门边,默默的注视着他。 很想回头,再看她一眼,但是方云天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为了再看她一眼,为了这个信念,他,会活着回来。 雨晨一直靠在门边,痴痴的望着一点一点在视野里远去,并最终消失的人影,这曾经是她对幸福的全部希望和期待,可是又怎么知道,上天安排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在等待着她,很早很早以前了,从她毫无选择的成为萧子君,成为冷焰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杀手是不该更不能有感情的,但是,她依然选择了违背这样的规矩,所以,也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她笑,除了笑之外,她不知自己还可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今天的一切,命运的一次玩笑,注定了她的万劫不复。 潮水是有信的,只是,这大潮之夜的约会,却恐怕,她终究,要做个失信的人了。 看着方云天消失的小路,她缓缓念着柳永的词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身后,气场在无声的发生着改变,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来了。 “浩,告诉我,那天下手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她问。 “我说我不知道,你相信吗?”一个声音在背后回答。 “我不相信,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对不起,子君,什么都可以告诉你,甚至我的命也可以给你,但是,这件事,我,不能说。” “是吗?你可以不说,但是,你知道,没有什么是永远的秘密,我早晚还是会知道。” “如果是那样,我情愿希望你晚点知道。” 针对一个话题的讨论终究是结束了,雨晨,不,现在,应该是还原本来的她的时候了,萧子君转身,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又这么巧的救了我?” 司马浩苦笑,其实这根本是一个问题,不过,能说的他已经说了,不能说的,却始终不能说。 “一个多月前,我在少主的书房,无意中见到了一幅风景画,楼台水榭,无不力求逼真,反而失了画面的层次之感。我很好奇,一路调查下来,竟发现,画里的地方是……”他沉吟了一下,安静的看着子君的反应。 微微愣了一下,子君说:“画的地方,正是我现在的家。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并没有出事了。” “我不知道。”这次,司马浩说的是实话,至于楚飞扬是如何找到了子君,又为什么故意让他看到那画,并且追查到这里,他也不是很明白。 楚飞扬,就一直是那么一个,神秘莫测的人,永远没有人真正懂得他在想什么,他又准备做什么,只是,却让人不知不觉的想要追随,是的,追随着他的脚步。就连自己,竟然也不能例外,司马浩自嘲的摇了摇头,才想起了一件大事。 “你最好还是不要回冷家了,你的存在,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他提醒。 “谢谢你,浩,我明白,其实,也许,我原本就不该放任自己,多了一个家的牵绊。”子君淡淡的说。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司马浩是担心的。 “准备做什么?我还没有想过,走走看吧。” “你,会回去山庄吗?”最后,还是谨慎的问了出来。 “也许会,也许不会罢。”依旧是风清云淡的表情。 那么,但愿你不要回去,留在江南也好,去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漠也好,总之,在他还可以保护她的时候,走得越远越好。 四十六、重逢明月夜 方云天走后的第二天,西湖精舍的大门上,落了重重的大锁。 这天早晨,冷家的佣人在开门的时候,发现了一封书信,写信的人是冷家刚刚找回不到一年的三小姐冷雨晨,信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让人可以一目了然,冷夫人看过之后,昏了过去。 待到冷家的众人找到西湖精舍,这里早已是人去楼空,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可以追寻主人下落的痕迹,就如同雨晨信上说的,从此各在天一方,养育之恩,来世图报。 雨晨,就这样,又一次在亲人面前,消失了。 从此,代替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就只是萧子君了。 离开杭州,萧子君开始漫无目的的行走,纵横天下,本来不知是多少少年人的梦想,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个梦想存在的前提,首先是,你要先拥有一个时刻等在某个地方的家,没有了家,纵横天下又怎样? 从萧子君离开杭州的那一天开始,司马浩就一直跟在她身旁,赶不走,甩不掉,如影随形,萧子君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司马浩虽然看起来总是嬉皮笑脸,没有一刻的认真,但是,他的决定,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人可以改变,除非死亡。 她当然不会杀他,所以,也只好放弃了甩开他的初衷。也许,长路漫漫,有这样一个旅伴,未尝不是件好事。 越向北行,天气便越是凉爽起来,到了立秋这天,气候的变化就更是明显,没有了酷暑的层层热浪,人的心情,也似乎畅快了许多。 不过,这种畅快,也不过是一时的,当你发现,自己成为了很多人追杀的目标的时候,这种感觉,想来,任谁,也不会觉得畅快吧。 进入山东地界的第一天,萧子君就知道,麻烦找上门了。 在山谷间的一条小路上,她和司马浩遭到了伏击,出手的人对这里的地理环境相当的熟悉,一开始就用巨石将山路两边的出口封死了,又从山顶,不停的推落了磨盘大小的石头,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还算是身怀绝技的话,恐怕这第一阵,已经难以抵挡了。 可恨的是,这边石攻还没有停下的时候,山顶乱箭又一齐射下,虽然没有准头,力道也不好,不过,呼啸而下,犹如暴雨的阵势,也足以让两个人手忙脚乱,疲于应对。 忙乱中,司马浩和萧子君相对苦笑,也不知这些围着他们的人,还预备了什么招呼他们,不过这身处两山之间,外一对手要是点一把火,那热闹可就大了,也许明天,不也许等不到明天,江湖上人人都会知道,江湖上两大鼎鼎有名的杀手,被些无名小卒,烧死于山中,可就是一世的英名,悔于一旦了。 名声这东西,他们当然不看中,反正属于他们的,永远也不会是什么好名声,不过,江湖人,死的方法可以很多种,但是无论哪一种,总是该先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吧。 在分开了又一拨密集的箭雨之后,他们有默契的开始同时向两侧山峰冲上去,这里的山峰地势陡峭,加上石块和箭,夹杂着暗器的不停袭来,让攀登的工作就显得格外的艰险,不过,为了保住小命,刀山火海,也总是要闯过去的。 一只箭,夹着腥风从萧子君的脸前飞过,看来对手已经换了有毒的家伙,她惟有苦笑,从来就知道,自己在江湖的杀戮,惹下的仇恨不少,但是没想到,报仇的人,来得这么快,行事这么狠毒。 后悔吗?也许有吧,她杀了方云天的一家,各为其主,本来也很难说谁对谁错,大概错就错在,她在错误的时间,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 人生的对错起伏,原本就不是人自己可以控制,曾经以为,从今而后,可以不再和江湖有瓜葛,可以不再刀口舔血,不过,到头来,还是发现,其实天真的一直是自己。 她可以放下,但是,别人呢? 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她杀了人,有人找她报仇,为了自保,她只能继续杀人,然后更多的人来找她报仇。 这样的人生,究竟为了什么存在呢? 萧子君不明白,她永远也想不明白,甚至不愿去想,就像眼前,她可以放手,让有关她的恩怨,到此成为一个了解,但是,司马浩呢?他也要为她陪葬吗? 微躯原可归尘土,其奈恩仇未了何。萧子君的长叹只能留在心里,手下的剑,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几乎是同时,她和司马浩攻上了两侧的山峰,等在那里的人没有四下奔逃,而是纷纷抄起兵器,一拥而上,看服色打扮,该是江北丐帮的人。 丐帮的前任帮主死在萧子君手下,也难怪他们要拼命了。 丐帮的弟子,和天下其他门派的不同,原不过是些生活没了着落的苦人聚合在一起,因此,也没有什么统一的武功招式,就是纵横天下的打狗棒法,丐帮之中,也只有少数人略知一、二而已,加上,当日姑苏一战,帮中好手大都战死,这里剩下的,又怎么会是眼前两个人对手。 峰顶一战,持续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萧子君的剑,第一次没有杀人,所有的人都受伤倒地,有的暂时失去了知觉,但是,都还活着。 站在峰顶,萧子君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懂得手下留情这样的事情,只是出剑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就是这样了。 很久,对面的山峰早已经寂静无声了,但是她出声召唤司马浩,回答她的,却只是呜呜的风声。 出了什么事情?她无从知晓,只是司马浩的武功,应该和她只在伯仲之间,如果他的对手同样是这样的乌合之众,那他现在早应该站在对面,冲自己蹦跳着挥手才是呀,除非…… 萧子君有些不敢想下去,她衡量了一下两山之间的距离,从怀中掏出了链锁,真气灌注,链锁破空,正好牢牢的缠在了对面的一棵老树上。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一旦对面真的有高手埋伏,那么,中伏是轻而易举的,但是,她不能等了,这个世上,她失去的已经太多了,这次,司马浩一定不可以出事。 借着链锁之力,萧子君飘到了对面的峰顶,其实两山峰之间的距离也并不是太宽阔,但是刚刚纵身一跃的时候,她却明显感觉到了吃力。 要是过去,也许她根本不需要链锁的助力,只凭一口真气,就可以横渡,但是现在,她苦笑,这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她的功夫,还真是退步到了离谱的地步。 山峰之上,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地上凌乱的脚印,宣告着刚刚这里确实曾经有人,有很多人存在过,只是,不过片刻之间,这里的许多人,竟然走了个干干净净,而且地面上,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打斗痕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未免让人惊异不定。 司马浩不在这里,他甚至不在周围的几十丈范围内,那么他去了那里呢? 萧子君小心的向前挪着脚步,让自己一贯还算灵敏的耳朵,收集着周围空气中的任何一丝可以的响动,然而,周围的一切,就如同死了一般的,竟然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存在。 她向前走着,一步一步,四下里依旧是寂静无声,所以她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山上的风,总是时有时无的,这时,恰巧有一阵山风吹过,空气中,隐隐的有一丝血腥味传来,是的,血的腥味,只要这种味道存在,即使距离再远上一点,即使味道再淡上一倍,萧子君也总能发觉,这样的味道,早已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也许永生不忘了吧。 她的身行开始迅速移动,在下峰的路上,在树林当中,她看到了一副这样的画面,许多;许多的丐帮弟子,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将树林的地面染成了一片耀眼的殷红,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一种惊讶的神情,好象在临出事前,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人或事情,不过,却没有人可以告诉她,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人和事情,因为,地上的这些,已经通通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目光穿梭,这些人身上的致命伤,竟然都是司马浩的惯用手法,兵器从喉咙间滑过,一击致命。 只是,能轻轻松松的杀死这么多的人,萧子君不禁想,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司马浩真是精进了太多了,只这手底的功夫,竟不亚于一个有几十年修为的绝顶高手了。 屏住呼吸,其实一剑致命,流血不多,这里的血的味道,当然也能和过去她经历的任何一场杀戮比拟了,但是,萧子君还是忍不住感到胸口发闷,看来,自己真的已经变的不那么像自己了。 忽然,林间的一抹身影引起了萧子君的注意,那身影,竟然是——司马浩,一步一步走近,身行和衣服都像,只是,那人趴在地上,一时也难分明。 再走近几步,萧子君觉得,自己的呼吸几乎就要停止了,怎么会是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她慢慢蹲下身的同时,一道黑影,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了她的身后,黑衣、蒙面,只有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她,散发着嗜血的寒光。 正午,阳光从头顶直直的照下来,但是,被这样的目光看过,人的身上,竟然没有一丝的暖意,只觉得,从头到脚,冷得彻骨。 黑影还是动了,一掌,无声无息,甚至空气都感觉不到这样的移动,但是,就是这样的一掌,却可以碎石裂碑,无限的绵力蕴涵在其中,致柔也是致刚。 萧子君没有回头,她小心的看着眼前的人,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身后,已经近在咫尺的危机。 黑衣人的目光闪了闪,掌在一瞬间,已经到了萧子君头顶,不足一寸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局势还是发生了些变化,萧子君的身子,在这样一个时刻,平的滑出了三丈,接着,手中白光一闪,剑,已经出壳了。 功夫的确是不如从前的得心应手了,但是,萧子君依旧是一个被精心培养的杀手,杀手的本能,就是遇强则强。 但是,错身进招的瞬间,萧子君还是一愣,这个黑衣人,绝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招数老辣,掌风凌厉,逼得人只能不停的闪躲,但是,萧子君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对手,正在极力的掩饰着什么,所以,很多次,自己明明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却总能在他不甚连贯的招数下,找到破绽,全身而退。 一个内家高手,通常,是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的,这样的错误出现,可能只有一种,就是,他施展的,并不是他生平的绝学。 细看之下,蒙面人的掌法果然很杂乱,少林的大力金刚掌、崆峒的天心掌,甚至是武当的绵掌,这些掌法从运气的法门到出掌的路数,尽皆不同,现在拼凑在一起使用,威力当然要打折扣。 又闪过了蒙面人一掌,萧子君忽然在这些杂乱中,发现了一点共通的地方,就是,掌法无论怎么变化,对手掌心吞吐的真气,始终不曾变化,那是绵绵的阴寒之气,可以伤人于无形的阴寒内力。 大约是感觉到了萧子君的疑惑,蒙面人的掌法骤时紧了上来,绵密的如同在天上织就的一张巨大无比的蛛网,粘而韧性十足,让人透不过起来。 萧子君开始感觉到,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是的,冷,这让她悚然一惊,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对手的阴寒内力,是伤人于无形的,而她觉得冷,就是受伤的前兆了。 她不能受伤,更不能死,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不过是一个错误,但是,此时,她还不能死,她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几次三番要至她于死地的人,究竟报着什么心肠,重要的是,她要知道,为什么这些,总是和司马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剑在全力的飞舞着,她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也只在此一搏了,如果十招之内,她还是不能摆脱这阴寒内力织就的棉网,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是死亡,只有死亡而已。 一招、两招、三招、四招、五招……萧子君觉得,每一次挥剑强攻,她的生命就似乎在与阴寒的对抗中,减少一分,呼吸,也更加的急促了。 寒冷,寒冷让她的血液出现了停滞的状况,人也有些昏昏欲睡了,但是她不能睡,只要微微的合一下眼睛,就意味着,她将要陷入永久的沉睡当中了。 她的人生并不长,但是,在这很短的几年之中,她经历的大小战役,也不下几十场,毫无疑问,这次,是最凶险的一次,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对她的招数似乎了如指掌一般,轻松的化解她的每一剑,轻松的耗尽她的每一分力量。 就在她几乎绝望到预备放弃的时候,压在她身上的内力,却徒然一轻,一道人影加入了战团,攻得很快,也攻得很猛,是司马浩,刚刚地上躺着的,果然不是他,萧子君忽然觉得很高兴,他还活着,其实,其他的事情,就都不那么重要了。 跟着司马浩一番狂攻下来,原本密不透风的网,终于,还是现出了一丝的空隙,不过,对于准备逃命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司马浩和萧子君在瞬间突围而出,狂奔而去,身后的黑衣人始终不舍的追赶,几乎是如影随形,如果不是前面正好横亘着一条波浪极大的河,如果不是司马浩和萧子君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也许,他们终究还是逃不过。 白浪翻滚,只一下,便失去了两个人的身影,追赶他们的人,只好站在了岸边。 等到司马浩和萧子君终于从水中冒出来的时候,已经在河的上游几十里外了。人落水,只会顺流而下,即使是会水性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样风浪急的河流里,逆流而上几十里,但是,他们偏偏做了。 上岸的时候,天几乎黑了,他们的包袱和他们的人一样,能挤出几十斤水一般,偏偏不知追赶他们的人在那里,竟也不敢生火,好在附近正有村庄,也只好待天全黑了,偷偷潜到一户财主家,顺手借了几身衣裳。 财主家的衣裳,具是花俏到极点的,两个人分别换好,出门一打照面,都不能自己的大笑,肥大的衣衫套在身上,虽然富丽堂皇,却也狼狈到了极点。 “你说,这是不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萧子君闷闷的问。 “哈……还真是呢,从来只有我们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别人,从来只有我们杀人,从来只有我们追着别人仓皇逃窜,谁知道,有一天,我们自己也会落到这步田地。”司马浩露出自己招牌的微笑,颇为自嘲的摇了摇头。 此时两个人正坐在财主的厨房里,手里抓了些吃的,狼狈的吃,苦战了一日,这还是第一餐。 “是呀,要是诸葛知道了咱们今天被人杀得落荒而逃,慌不择路的要借水遁,不知会笑成什么样子。”吃了一口手里的鸡肉,萧子君也微笑着继续说:“最后还要跑到人家家里偷衣服和吃的,这么多年,还真是最狼狈的一次。” “……”司马浩却忽然沉默了,良久,就在萧子君以为,他可能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还是……回去吧,也许,普天之下,只有那里,还算是安全的。” “什么?回那里呀?”萧子君心猛的一跳,却终究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般的说,“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最安全的地方存在吗?” 司马浩没有马上说话,却良久的注视着萧子君,似乎想从她的眼中,读出些什么。 “你知道的,现在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还有人可以保护你,所以,回去吧,回山庄去,回到楚飞扬身边去。”停了一会之后,他忽然一口气说了出来。 楚飞扬三个字忽然从司马浩的口中说了出来,两个人都不免一愣,一起走了这么久,楚飞扬和明月山庄一直是他们谈话中的一个禁忌,虽然没有人说,但是他们都明白。 很多事情,萧子君不想再提起。 不过,不说却不是不存在,当楚飞扬这三个字落在萧子君的心里的时候,掀起的,是一阵无法言语的苦涩。 “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半晌,萧子君开口,很饿,但是却没了食欲。 “好好的,现在还是好好的吗?我们被人追杀,逃命逃气都喘不过来,这是好好的吗?”司马浩有点生气了,他气,气即使是今天,楚飞扬的一切,仍然可以影响到萧子君;他气,虽然不知道现在在她的心中,究竟谁更重要一些,但是,她的记忆里,依旧保存着那个人的空间;他气…… 他气是因为他明白,萧子君被逼到了这样的穷途末路,依旧不肯回去,是因为,她还记得楚飞扬的一切,觉得无法去面对。 他也曾伤害过她,但是,再见时,萧子君却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的对他,这只说明,她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当然,也不会有同样的恨。 有时候,他真的嫉妒,但,终究却要放下。 她可以不把他放在心里,但是,他却不能,他想要保护她,但是如今看来,却不行。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做这些,所以,只能把她带回去,带到那个可以保护她的人身边,即使这样,会永远的失去独自拥有她的机会,但是,司马浩知道,自己不后悔。 只要能看到她好好的活着,已经足够了,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即使立刻要自己的命,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所以他还是说了: “回去吧,他是惟一不会伤害你的人,只有他,不会伤害你,他做什么,都是要保护你,真的。” 剩下的时间里,空气中回荡着的,只是沉默,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安静的思考起来。 到了半夜,司马浩被一阵寒热交替的痛楚惊醒,自己摸了摸脉搏,跳得狂乱不已,竟然是在突围时受了一掌,竟然也没有察觉,现在,伤势发作,竟然,超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 他小心的盘腿打坐,准备用内力疗伤,但是,下一刻,又一阵的寒热袭来,终究还是将他带入到了昏迷当中。 黑暗中,萧子君看着司马浩昏倒,她伸手去扶的时候,却觉得自己也很难支撑下去,那寒热的交汇,是蚀骨的痛楚,虽然她的伤不似司马浩的严重,但,终究,还是受伤了。 一连几日,萧子君带着司马浩在财主家疗伤,这宅院极大,空房很多,一时却也没被发现,只是,两个人的伤势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开始时,司马浩还时时清醒,到了第三天,竟是再也叫不醒了。 到了这步,萧子君很明白,他们必须回去了,回去一个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明月山庄,只有那里,才可以找到治疗这种寒热的办法,也只有那里,才是暂时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回去的路,并不顺利,萧子君忍着时时发作的内伤,不停的乔装易容,终于到了明月山庄附近。 四十七、接近真相 司马浩的伤势真的很严重,严格说来,他已经有将近七天没有清醒过来了,如果不是萧子君一路上,经常去大的药材铺偷些人参、灵芝之类的药物给他,也许,他根本回不到这里。 只是,萧子君的情况,现在却也并不比他好太多。 女人的意志有多坚强,往往是不经历风浪难以看出来的,萧子君的伤势由于得不到妥善的治疗,寒热交替的症状出现的频率也是越来越高,不过身上的伤,却还抵不过心里的煎熬。 距离明月山庄的距离越近,萧子君的心情就越是忐忑惆怅,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不再回到这里;曾经以为,关于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永远的埋葬在了时间的角落里;曾经以为,一切都可以当作是没有发生过……但是,当空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的时候,人往往会发现,时间的距离,也在同步的缩短着,很多往事,总是在人最脆弱的时候,如同潮水般的涌上心头…… 当又一阵寒热交替的痛楚袭来时,萧子君带着昏昏沉沉的司马浩,已经来到了明月山庄外的山脚下,这里已经算是山庄的势力范围了,本来想一鼓作气的爬上山,但是刚刚一接近山脚的树林,她就发现,这里的机关全部开启了,而且,和她过去所知的一点竟然完全不同。 明月山庄这些年可以始终在江湖上保持着自己的神秘莫测,除了山庄里的人往往来去无踪之外,很大的原因还在这里的无数机关上,明月山庄四周究竟有多少机关和陷阱,恐怕只有每一代的庄主知道,而且经过了几代人的不停改进和新增,不识得厉害的人,在这里根本是寸步难行。 惟一让萧子君有些不懂的是,这许多年里,明月山庄从来没有这样大规模的开启全部的机关,而楚飞扬其人,又是如此的倨傲,目空一切,如果不是真的出现了很大的危机,这种情况,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过,看着让自己寸步难行的树林,她也只能停下来,等等看了。 内伤发作的总是不看时间和地点,一阵寒热袭来,萧子君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道,只能倚着树坐下,运气勉力支撑。 风唰唰的吹过树林,天上却有很好很美的月亮,一轮寒热的攻势过后,萧子君没有动,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抬头看着天,看着头上的树,这一生不算很长,却也不曾如此狼狈过,一个杀手,原来也是很难适应这样的亡命天涯生活的,她无声的笑了,不然,又怎么会回到这里? 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早已生无可恋,但是,到了关键的时刻,竟然也这么不甘愿抛弃,甚至宁愿放下自己的坚持,回到一个她那么不想回到的地方。 明月山庄,她在很多不同的地方看过天上的明月,可是不知为什么,竟然始终觉得,月亮只有在这里看,才最皎洁也最明亮,难怪这里要取这样的名字了。 身后,树叶在风中飘落,在坠地的瞬间,发出了极轻微的沙沙声,那声音,隐在风与树亲密的接触声中,显得细微的几不可闻,但是落在萧子君的耳中,却也不亚于一声惊雷。 月亮依旧是那样的明亮,坐在这里,眼前浮现的,却是遥遥站在月下的青年,头带束发冠,长眉入鬓,面如冠玉,如果不是月光落入那双透着凛人气息的眼睛,闪烁着夺人的光芒,也许就一如那古时书卷里走出的俊秀男子了,原本以为自己忘记了,却原来,没有。 又一阵风从身后掠过,萧子君面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千辛万苦走到了这里,却没想到,还是挣不脱,命运的束缚,这一瞬,方云天和楚飞扬的身影相继在她心中晃过,终究,还是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片澄净与通透。她的手,悄然的捏住了自己的长剑,只在等待,这最后的一击了。 身后,一个人影正无声的接近她,这些年里,她经历的战阵实在是太多了,对手大都是能手,每一战总是含着巨大的风险,但是,她从来没有过恐惧这种感觉,这些人,她应付起来实在是挥洒自如极了,只是这次,也只有这次,她感到了恐惧,她的对手,对于她的攻势,那种了然,以及出手前,不经意产生的,那种如今环绕在她四周的凌厉杀气,都让她觉得绝望,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运气可以水遁的,那么,除了放手一博之外,还真的看不出其他的办法来。 掌,无声的递到了她的后心,一个真正的内家高手,出手的时候,周遭竟然感觉不到气流的异常,这是一种至阴至寒的力道,对武功稍稍差一点的人来说,待到感觉到时,对方的真气一吐,闪躲或是还手,都已经太迟了。 萧子君其实早已经察觉身后有人,当然,对这一掌,也是防备了许久,她故意不动,就是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拼着受伤,绝地反击的机会。 当那股阴寒的内力猛的一吐时,萧子君的长剑也恰倒好处的挥出,目标就是这意图伤人的右臂,这一招最恰倒好处的地方就在于,必死的决心,一条性命换一条手臂,通常即使是一个老到的杀手,也不会使用的赔本招数,今天,她就偏偏使了。 长剑挥出后,对手如愿的急退,以武功而论,他比萧子君高明很多,没必要为了一招的意气,废了自己如此重要的右臂,这,也正是萧子君所求的。 在对手一退的瞬间,她腾身跃起,落到司马浩身边,夹起他,几个起落,冲进了树林中。 此时的树林,因为外人的闯入而启动了阵法,迷雾升腾,遮住了天上的明月,也让人再难分辨方向。 盘根错节的老树,无声无息斜次里随时射出的暗器,不停变化的生门的方向,还有最要命的毒物、瘴气,萧子君点了司马浩的穴道,就这么艰难的带着他前进,意识渐渐的从体内抽离,好几次,暗器到了面前,却没有一丝气力拨挡,她所能做的,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司马浩前面,硬生生的接下这些锋锐的家伙。 按照经验,有人闯入外围的阵内,明月山庄里很快便会收到信号,然后应该就会有人赶过来处理,萧子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山庄里其他人到来的时刻,不过,这危机四伏的外围八卦阵,却挡住了黑衣人如影随形的攻击,眼下的路,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血,一点点的在身上蔓延开来,红艳的,大团大团的,好象富贵人家最喜欢的牡丹图,很有写意画的风范,萧子君终于停在了一棵老树下,开始茫然的打量起自己,雪白的衣衫,如今,绘满了大多的牡丹,火红的那种。 劲风中,一枚铁蒺藜重重的钉在了腿上,萧子君只觉得身子一软,人终于支撑不住了,一直扶持着司马浩的手缓缓松开了,看着他倒在地上,却没有一丝气力伸手扶上一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兜起,高高的吊在树上。 但愿,浩可以多撑一会……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射到床头时,萧子君的眼皮轻轻颤动,然后,缓缓睁开,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这里是天堂亦或是地狱? 目光追随着光线移动,这里的一切,好熟悉呀,红木的梳妆台、擦的很亮的铜镜,还有,窗口背对着她站立的俊朗男子。 手在被中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正好碰到了一个伤口,传来钻心的痛楚,会痛,证明还活着。 发现了萧子君呼吸上的细微变化,窗前站着的人,缓缓转过身来,水色的衣衫,金冠束发,逆着清晨的阳光,周围都是金色的光晕,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觉得,如水的目光,包围在左右,这目光,是她从来没有在他这里看到的,温柔而祥和,在她的心底,与另一个影子重叠,又分开。 没想到,今生,还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醒了就没事了,再休息一会吧。”他只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便又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 这算是什么?竟然,再见面,终究也不过如此罢了。 萧子君微微合上眼睛,压下了心底的酸楚,原本以为,心不会再痛了,没想到,伤口终究是伤口,它长在身体的某一处,虽然外表的裂痕修复了,但是,里面的结构却不同了,遇到风雨来临的日子,还是酸痛不已。楚飞扬,原来,你早已是这样的一处伤口,留在了我心的某处。 养伤的日子里,楚飞扬没有再出现,服侍的人,依旧是从前的几个,萧子君的伤势虽然严重,不过好在多半是皮肉伤,失血过多,但是,却没有性命之忧。 试着运气疗伤,才发现前些日子,一直折磨着自己的寒气已经被悉数逼出了体外,几天下来,除了隐隐觉得自己的内息有一点说不出的奇怪变化之外,却也没有特别之处。 问起司马浩的情形,屋里服侍的丫头就有些为难了,他们说:司马少爷回来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虽然中间主人去了几次,也输了不少内力给他,却依然不见好转。 四十八、人生的轨迹 问起司马浩的情形,屋里服侍的丫头就有些为难了,他们说:司马少爷回来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虽然中间主人去了几次,也输了不少内力给他,却依然不见好转。 她记得,司马浩怎样疯狂的挥舞着兵器和蒙面人对攻,她记得他怎样不顾一切的挡下了那一掌,她当然也还记得,这许多年中,发生的点点滴滴,一个每天只会制造不同笑料的司马浩,一个坦然承认出卖她的司马浩,一个身上有很多难解的秘密的司马浩,哪个,才是他本人呢? 不知为什么,这一年多的事情就一点点的在脑海中穿了起来,她一次次的遭遇伏击,虽然出手的人不同,但是,从前后的种种迹象看,却总是有某些东西将他们联系着。杀手的仇人多,这是事实,但是,明月山庄,不,是整个江湖,谁又是干净的呢?谁没有杀过人?仇家的报复,不是十分说得通。 再有就是那个蒙面人,他出手袭击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似乎每次的目标都只是她一个人。 究竟是那一次的任务呢?竟招惹了这么一位可怕的仇家? 萧子君靠在床边,仔细的想着,这些问题她早该去想的,不过,却始终没有想到问题的关键,也许,司马浩身上,就有这问题的关键,不过,每次稍有涉及,司马浩总是立刻顾左右而言它,她相信,司马浩是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很重要的东西的,只是,却迫于某种情势,不能言明,她不相信司马浩会有意害她,却也不明白,当年,他为什么要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一直下令狙击她的人是楚飞扬。 楚飞扬,回来好些日子了,也不过在清醒的那天见过他一面而已,但是,萧子君却觉得,一直压在心里的沉重,终于放下了,‘不是楚飞扬,不是他下令狙击我,还好’。 为什么有这样的笃定,萧子君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是从他那里感受到的从来没察觉的温柔和祥和吗?是因为他最终还是出手救了自己吗?也许兼而有之吧。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院子里的脚步声让她警醒,脚步沉稳有力,足见来人内功扎实,放重了脚步声,是在提醒她,客人来了。 果然,片刻,门被轻轻的敲了两下,到这里来,又这么有礼貌的人,山庄里除了诸葛翱翔,几乎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像是司马浩他们来,往往是要刻意掩藏自己的脚步声,然后忽然敲门,给她“惊喜”,当然,结果总是,惊喜没有,直逼面门、闪亮的宝剑就有一把。 “请进吧,诸葛。”萧子君笑着站起来,欢迎这个许久没见的朋友。 门被轻轻推开,诸葛翱翔站在那里,风从身后吹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临风独立,悠然孤寂的感觉,不过,脸上平静的笑容,却始终是不变的。 “一直想来和你聊聊,不过你伤的重,来了几次都在睡着,如今,可大好了?”他问。 “差不多全好了,怎么你来过吗?我竟然不知道。”萧子君微微惊讶的说。 毕竟,即便是熟睡中,有人进出,也是该有些察觉才对,怎么会全然没有知觉,如果进来的人怀有恶意,那有几条命,也都送掉了。 诸葛翱翔只是笑笑,随意的走了进来,说:“怎么,客人来了,茶水也不招呼一杯?”萧子君现在的伤势,恐怕比他和楚飞扬两个人想象的要来得严重,只是,没想到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诸葛翱翔也只好差开话题了。 “有,怎么会没有。”萧子君倒茶,上好的乌龙,清香醇厚,自己刚刚才泡的。 “真是好茶”品了一口之后,诸葛翱翔称赞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本领。”的确,茶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解渴罢了,很少有心思花在上面,不过,好茶入口,感觉还真是不一样,即便是对一个外行人来说。 萧子君还是在笑,不过,心里却是苦涩一片,她又何尝懂得如何去泡上一杯好茶呢?过去她的精力,是全部放在研究如何杀人上边了,如果不是冷家的一段日子,这种精雅的工作,是她永远不可能触及的呀。 只是,那段有家的日子,带给她的快乐,留给别人的,却是痛苦,姐姐的死,那殷红的血,仍然时时在梦中出现,如果不是她的出现,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还有,方云天,这些日子,她努力的让自己不去想他,从她离开西湖精舍的那一天,不确切的说,是从他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人生的轨迹,从一个点交叉而过,从此渐行渐远。她每走一步,就距离他更远几分。 现在,她重又回到了人生的起点,明月山庄,不就是意味着她的脱轨生涯已经结束了吗?她要完成她的诺言,哪怕那不知究竟是对是错。她还是一个杀手,别人杀人的机器,今生,都是。 “随便弄着玩的,你什么时候也能分辨茶的好坏了?”再多的苦也只能放在心里,这条路,是她当初的选择,不是吗? “……”这次,却是诸葛翱翔愣了,他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留意,是什么时候,竟然能分辨出茶的好坏了? 诸葛翱翔的变化,当然是落在了萧子君的眼中了,他和司马浩不同,司马浩的心情,永远隐藏在笑容背后,诸葛翱翔,他的心很少被外物影响,所以,这样的愣神,还真是难得一见。 “看来,我好象错过了什么?”萧子君笑,眼光闪闪,落在诸葛翱翔眼中,却是松了口气,这个女孩过去总是把自己掩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同龄女孩该有的调皮,她一点都没有,司马浩是可以逗她开心,但那笑容之后,却是更深的寂寞,现在看来,她却有些不同了,至少,眼睛里,也有了真正的笑容。 “不知道你再说什么,对了,浩醒了,我来找你一起看他的。”很多精彩,其实还没有发生,所以当然也没有错过,是的,真正的“精彩”,也许就要上演了吧,虽然不知道是个怎样的“精彩”,不过,他们,这些身在局中的人,都躲不掉不是吗? 最后的结局,没有人能够预期,那么,就抓紧眼下的分分秒秒吧,少留些遗憾,到时候…… “浩醒了,你怎么不早说,还能安心在我这里喝了这么半天的茶,快走吧。”萧子君高兴的站起来,当先迈步出屋。 诸葛翱翔跟在身后,心却有些了然,似乎这次回来,她对周遭的人和事的态度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只是,她的背影,却更加的忧伤落寞,她想掩饰什么呢? 在她昏迷的时间里,他不止一次的来看望过,不过他的确是没有进过屋子,甚至没有接近过院子,因为,每次来的时候,这里都已经有人先到了,水色衣衫,迎风独立,只在院中。 一扇薄薄的门,轻易的将这里分成了两个世界,门内的人不知道门外的人,门外的人,似乎也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是不明白楚飞扬的,这样一个强势的男子,对于任何事情,都是势在必得的,为什么独独面对萧子君的时候,却这样的闪闪烁烁呢?不过,这终究是别人的事情,他眼下的事情,就是完成任务。 进了司马浩的院子,两个人同时皱眉,屋子里正传出杀猪一样的叫声:“我说了不吃药,拿走,拿——走——!” 司马浩从小就惧怕吃药,生病的时候,照顾他总是很棘手的,不过,这些年,应该好一些了,没想到,还是这样。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站住了,考虑这进或不进去,这个时候的司马浩,难缠得很,加上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叫声,估计伤好的七七八八了,还不如……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同时转身,准备溜之大吉,就当自己没来过好了。 “喂,你们两个,来了也不进来,看到兄弟受苦,也不帮忙,算什么朋友。” 转身的瞬间,司马浩发话了。 这个家伙,就知道他是听见了脚步声,故意的。 萧子君和诸葛翱翔相对苦笑,只好拖沓着进了屋子,服侍司马浩的丫鬟正站在床边,手里端着大大的一只碗,碗里黑黑的东西,一看,就——很苦。 “去,再拿碗来,老规矩。”司马浩躺在床上,气定神闲的吩咐,如果不是脸色还不是很好的话,几乎已经不像一个病人了。 苦下去的两张脸,司马浩的老规矩就是三一三十一,一碗药,三个人平均一人一份。 萧子君认命的端起碗,一饮而进,这是当年为了劝司马浩吃药的方法之一,不过好在自己也在每天喝着同样的补药,应该没问题吧。 诸葛翱翔则举起碗,和司马浩的一碰,两个人笑着喝了进去,不象吃药,倒有点拼酒的架势。 一时间,三个人都笑了,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没有了江湖的血腥和纷争,流动在空气中的,只是不必言传的情谊相许、生死相交。 他们都没有留意,院子里,一个人影微微停驻,又飘然离去,是听到司马浩醒来消息的楚飞扬,这次来,他有些话准备和司马浩说,一个人,总要有一个自己的选择,而他,将尊重这个选择,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那么重要了,人生的选择,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个一念之间,司马浩已经给他答案了。 四十九、情之为物 那天之后,萧子君也好,司马浩也好,身体都在康复中,没有几天,司马浩是完全恢复到了过去的状态,只要一有空,就在萧子君面前乱晃,而萧子君,看起来,似乎也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了。 只有在静夜,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萧子君才放任自己的情绪,其实她不好,一直都不好。 一个练武之人,对自己体内每一根经脉都了如指掌,对自己真气的每一分运行,都控制自如,但是当你忽然发觉,自己的真气开始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的时候,该做何感想呢? 萧子君知道,这种情况,在自己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的真气,开始有部分不受控制了,虽然这样的情况,只在偶然的运功过程中发生,但是,继续发展的后果却可能非常的严重,而这些,还不止最重要的。 那天诸葛翱翔的话,让萧子君猛然发觉,回来的日子里,她竟然全然不知道晚上的情况,而她睡醒之后,往往觉得体内真气乱窜而且凌乱不堪,这只能说明,她身上的情况,其实是比自己想象的,来得严重。 明月山庄的夜晚,总是宁静安详的,当烛光从一扇扇窗口中消失之后,天地间,回荡的就只有平静,没有一丝的血腥,更不用说杀戮,一个杀手的家园,真的难得。 萧子君从没像如今这样的讨厌过黑夜,是的,她开始讨厌黑夜,因为不知道黎明会在何时来临,甚至有点害怕自己不能够见到下一个黎明。 不想睡的夜里,她喜欢一个人在山庄里游荡,这是她的习惯,四处走走,听听风的声音也好。 不过今夜,她没有听到风的声音,却看到了一幕足以让她震惊的画面。 她最喜欢的那片竹林里,今天多了新的主人,当她踏月而来的时候,林间,一对男女正在忘情的吻着,萧子君的轻功,一向是众人之中最好的,所以,她的到来,没有引起林中人的注意。 原来自己离开的日子里,明月山庄竟也多了一对比翼鸟,萧子君安静的伫立在月下,淡淡的笑了,不想多做打扰,她准备把这里留给他们,自己安静的离开。 但是,转身的瞬间,她却僵住了,因为虽然距离较远,但是那熟悉的身形和熟悉的声音,还是如重锤一般,狠狠的敲在了她的心上。 那是——那是诸葛翱翔和柳飞烟。 微微闭了闭眼,萧子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很凌乱,诸葛翱翔那天的失神,就是因为柳飞烟吗?那么,他们又置楚飞扬于何地?以楚飞扬的本领,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长久的瞒过他的耳目,那么,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会是怎样的一种混乱?他能放过诸葛翱翔吗? 萧子君忽然发觉,自己已经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这次回来,山庄里真的不同了,似乎每个人都和记忆中的不同了,究竟是自己变了,还是其他人变了呢?她一时想不出结果,只是迅速的退出了树林,茫然的游荡。 待到清醒,人已经站在了一棵古树下,前面的屋子里,灯火依然,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不知不觉竟来到了这里,萧子君有点自嘲的笑了笑,人的习惯,果然是很可怕的。 这里,是楚飞扬的书房,当然也是他的卧房,这棵古树下,曾经留下过她多少的足迹和期盼、伤心和苦楚呢?她实在记不清了,不过,就是这里,楚飞扬和柳飞烟相依相偎的画面,却永远清晰的刻在她的心上,再也去不掉。 为什么一年不到的日子里,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黯然转身,虽然她不喜欢管别人的事情,但是这个别人,却是他现在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之一,太多的不懂,她要去向他求证,是的,她要他亲口告诉她,这些,今天晚上看到的东西,都只是幻觉,是她的伤引起的幻觉。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选择去问他,而是选择来问我自己。”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子君没有回头,她不必回头,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很多时候,例如现在,她宁愿自己没有听到,宁愿这只是幻觉,不过,现在她却只能自己感慨,幻觉出现的频率却实在是太低了。 “你跟踪我。”她只能说,不然,又怎么解释刚刚他说的那些话呢? “你说是就是吧。”楚飞扬一贯的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平稳的传来。 “那么你都看到了,不,是不是应该说,很多事情,是你原本早就知道的呢?”萧子君霍然转身,盯着眼前的男人,很久没站的这么近了,但是,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距离他如此遥远过。 楚飞扬在同时,也在看着她,看到她眉间的疏离神色一闪而过的时候,他惟有在心里暗自苦笑,如果可以重来,也许他愿意在最初的时候收手,带着眼前的女孩,远远的离开这个吃人的江湖,去过几天逍遥快乐的日子,不过,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如果”存在着不是吗?他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甚至牵连了身边所有的人,不,也许算不上牵连,他们都早已入局,即使没有他的存在,也会有别人。现在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快结束这个局罢了,可笑的是,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能预期这个局最终的结局,生死成败,谁又知道呢? 他不怪萧子君的疏离,他曾经想过,如果当初放任她的离开,就可以使她摆脱这不可预知的命运束缚的话,那么,他愿意放手,不过没想到的是,自己愿意放手,却不等于所有人都愿意放手。 所以当楚飞扬在山庄外的阵中看到昏迷不醒的萧子君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无力,最终,他还是帮不了她,只能看着她伤、看着她痛、看着她在生死边缘徘徊…… 目光在无声中来去,萧子君微微失神,这样的楚飞扬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样的目光,竟然让人觉得温暖,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但是,却那么真实。 感觉到体内的气息开始有些微乱,萧子君知道,自己该回去了,这样的状态,她不想任何人看到,于是她说:“没有事的话,请容属下告退。” 楚飞扬没有说话,就当他同意吧,不能再拖了,萧子君转身而去,只走出了两步,清冷的声音却又传来,“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萧子君微微摇了摇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想或不想,有用吗?” 她没有回头,所以,她错过了楚飞扬眼中,闪过的醉人的温柔,“如果你想,我就说。” “不,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了。”说完这些,萧子君飞快的闪身,向着自己院子的方向,急行,再不回去,怕真要不支晕倒了。 良久之后,四周重又陷入到深深的寂静当中,只有明月下,古树前,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迎风独立。 而今才道当时错, 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 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 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 落尽犁花月又西。 五十、选择的权利 人们常说身不由己,也许吧,命运总不是自己可以把握的,不过,人生却也是由无数的选择组成的,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选择也许就是改变命运的契机。 月上中天,柳飞烟靠在诸葛翱翔的怀中,一同仰望着明月,诸葛不开口,一时,她也只能等待。 是的,她有话要说,时间已经不多了,她一定要有一个答案,跟——一个交代。 良久,诸葛翱翔终于把看月亮的眼神凝聚到了她的身上,那月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眸,此刻写满的,是如水的温柔和缠绵的情意,也许,他会答应,不,没有也许,他会答应,因为他爱她,不是吗? “你——你爱我吗?”话几乎就要出口了,但是,柳飞烟终究还是迟疑了片刻,只是这片刻的迟疑,已经让她将嘴边的话轻易的改了改。 “傻瓜,怎么忽然这么问?”诸葛翱翔惯常的微笑着,手臂紧了紧,将头靠在柳飞烟的头上。 “你先回答我好吗?”今夜,柳飞烟超乎寻常的执着。 “你说呢?小傻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诸葛翱翔又将问题轻轻踢了回来。 “翔”柳飞烟转身,她很想从那微笑中读出什么,但是,没有,诸葛翱翔的眼睛永远是那样的平静无波,在这如水的夜色中,她只能在其中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影,除此,再无其他的。 “飞烟,你今天怎么了,一定要这么问我,我说爱,又怎样呢?你肯和我一起去少主那里,告诉他,你爱我,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如果你不能,又何必要我来说,究竟在你的心里,置我于何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诸葛翱翔正色的问,神色间,却充满了自嘲。 “翔”柳飞烟猛然也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面对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情况,原来诸葛翱翔是在意的,这说明他是真的爱自己吗? “翔……我——”柳飞烟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诸葛翱翔的手却已经轻轻的附在了她的唇上,封住了她所有的话。 “嘘,别说,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明白。”诸葛翱翔黯然的说,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停留,转身便消失在竹海中。 你——明白吗?你——又明白什么? 当四周摇曳的竹枝重新恢复平静的时候,柳飞烟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不,翔,你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的。 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有些人很轻易的就能够明白,但是,更多的人,要明白其中的真髓,却要走太多的路,付出太多的东西。 此时心里这种不能言语的酸楚,是爱吗?爱不是该甜蜜幸福吗?为什么在自己身上,就只是酸楚呢? 柳飞烟用力的眨了眨眼,这样,也许可以缓解眼睛的酸楚吧,她不能哭,她是一个不能哭的人,因为,她早已没有了哭的资格。 一个棋子,尽管只是棋子,却也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情感,只是,她拥有的,也只是这样的情感罢了。 当年的惊鸿一瞥,她心动,那样的一个男子,俊美一如玉石精心雕琢一般,冷漠却有温柔,天下间,又有多少女子能够不心动呢? 为了他心动,为了他去反抗自己的命运,她没有后悔,只是失落,在感情的道路上,从来不是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的,这一点,她懂。 不过,她依旧嫉妒,不能自己的嫉妒,萧子君,那是一个因萧子君而起的梦,却也因为萧子君而破灭,她恨,和所有女人一样,当爱成为了无助的绝望之后,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 除夕刚过,那人便约见了她,和过去的很多年一样,无声无息,柳飞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没有听过他不加掩饰,真实的声音,但是她知道,可以在楚飞扬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的人,一定是一个更强的人。 “你吃到苦头了吧?”那个即使和他面对面站着,也会采用千里传音的方法和她说话的男人不无讥讽的问。 “如您所见。”她是卑微的,卑微的棋子。 “好吧,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他或是我,很公平吧?” 公平?公平吗?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说公平,所谓的机会,也不过是引导你入局的圈套,从来没有什么选择,因为,她往往别无选择。 “飞烟只有一个主人。”说这话的时候,她重重的跪在地上,她永远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么,就只能接受。 “好,既然你已经有了最后的决定,那么,就别让我再看到你的迷茫了,不然,结果是什么,你清楚的。” “属下明白。” “那么,先替我做一件事情吧,就是——”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的不能被控制,恨也好,爱也好,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掌握。 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在同一个地方重复的跌倒,但是实际呢?好象并不是这样,她跌倒,在同样的地方。 接近诸葛翱翔,是那个人的意思,明月山庄如今势力渐强,一统江湖,趋势已经初现端倪,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让山庄人心分崩离析,各个击破,甚至是诱人倒戈相向。 柳飞烟一直觉得,主人其实也许一直就在她的身边,在这外表看起来宁静又祥和的明月山庄里,这不仅是因为他对明月山庄了如指掌,而且来去无踪,更是因为他了解山庄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弱点。 他知道,他在很多人都迷茫的时候,看透了楚飞扬对萧子君的心,所以要她留意萧子君的一举一动,虽然不能肯定,但萧子君的每一次遇袭似乎也都和那人有着很大的关系,借着打击萧子君来打击楚飞扬,计划一直是完美的。 呆在明月山庄,看着楚飞扬为萧子君的伤而伤,为萧子君的痛而痛,却不能做什么,那种感觉,很多时候让柳飞烟觉得很痛快的同时,又隐隐的心痛。 爱和恨在女人身上常常表现得不可理喻,一方面,她爱楚飞扬,所以,她不怨恨楚飞扬的任何行为;但是,另一方面,她却不可抑制的恨着萧子君,恨她的一切,恨不得萧子君从她的世界里永远消失;然而,当看到楚飞扬为了萧子君的“死”痛不欲生的时候,她的心里,竟然又希望萧子君不要死,不要留下楚飞扬一个人。 就在这样奇怪的情感作用下,她将萧子君的信息透露给主人,直到萧子君归来。 接近诸葛翱翔,则是主人交给她的有一个任务,当时她也曾问过原因,主人是怎么说的?对了,他说:诸葛在山庄中地位超然,楚飞扬对他的信任,更在萧子君和司马浩之上,如果能够让这个人听话,并为自己所用,那么,对楚飞扬势力的打击,才是最大的。而诸葛这个人,平静淡薄,外表看来,几乎无懈可击,不过,他的心却不似外表看来的淡漠,所以对待这样一个人,当然要从攻心入手。 从那时起,柳飞烟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诸葛翱翔,主人说的一点没错,诸葛的确不是他外表看来的冰冷淡漠,他对萧子君也有情,不过他太善良,不像司马浩和楚飞扬那样的一心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爱,他宁愿在萧子君身边充当一个朋友的角色,一个兄长的角色,这样的男人,心性温柔,只要抓住他的心,就可以让他为自己做任何事。 只是,自己抓住了他的心吗?柳飞烟并不肯定,他的心是温柔无比,但是,却也飘忽难觅,明明就在眼前,但是,却仿佛又隔了千山万水般。 只是每次当她抽身退步时,那心却偏偏又在她的心周围,结下了密密厚厚的网,让她无处可逃,究竟是谁抓住了谁的心呢?也许柳飞烟自己也已经很难分辨得清楚了。 如果还有时间,也许柳飞烟愿意一辈子糊涂,不去探究,不去追问,诸葛翱翔的心,在这里也好,在那里也好,只要他的人留在她的身边,一切就都不那么重要了,但是,到了最后,她才发现,上天原来并没有给自己预留这样的时间。 今天,看来她已经不能从诸葛翱翔这里得到一个让主人满意的答案,那么,就只能去等待明天,只是谁又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个明天可以等待呢? 到时候,诸葛翱翔会做一个怎样的选择? 萧子君再次清醒过来,屋子里已经有了些许的明亮之感,站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东边的窗子,天空已经是白白的一片,只在云朵深处,透出一个亮圈,看来太阳已经升起了,只是阴天加上山上的湿气重,起了些雾,倒把太阳遮了个严实。 感觉上,今天的天气,倒和眼前的情形异曲同工,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似乎和陷在云雾中的太阳一样,让人看不清楚,明明在眼前,却又遥远的如同在天边,究竟是自己变了,还是他们变了?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方云天,这些日子里,她唯一不敢去想的人,那个笑容永远明朗温暖的男子,那个可以抛弃恩怨和自己在一起的男子,那个她最不想伤害却又一次次伤害的男子,现在,他在那里,又在做什么? 五十一、天涯共此时 昆仑山,清晨,当阳光透过薄雾洒落在四周的时候,往往会给人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四周的一切是如此的宁静美丽,却也如此的缺乏真实的感觉。 自从明月山庄放出风声,要血洗昆仑之后,似乎这里已经有好久,没有这样美丽的早晨了,其实风景是没有变化的,变化也只在人心。 方云天回到昆仑的当天,就隐约的明白了,也许明月山庄并没有要对昆仑下手的意思,毕竟昆仑一贯是与世无争的,浪费人手来进行这样的屠戮,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候,不是一个精于权谋的人会做的事情。 那么,如果明月山庄志不在昆仑,那么,他要的是什么呢? 方云天心里虽然隐隐有了自己的答案,其实恐怕人人心里都明白,只是,说也无益,明月山庄志在江湖,一统江湖,不过,如今的江湖人人自危,就连昆仑这样的门派,也人心惶惑,整个江湖,正邪两道,如同散沙一盘,只能固守自己的根本,其实,也不过是等待人家来个各个击破罢了。 人人都在等待有人振臂一呼,然后去群起响应,不过,这个关头,又有谁是有足够的名望和胆识,能够振臂一呼的人呢? 每每想到这里,方云天往往忍不住苦笑,明月山庄,明月山庄,是怎样一个江湖禁地呢? 萧子君是明月山庄的人,她当然知道那神秘的地方很多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不过,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提起过关于明月山庄的任何话题,甚至,在他们朝夕相对的时候,在他们无话不说的时候,有关明月山庄的一切,都是一个禁忌。 这其中有她失去记忆的原因,更多的却是,方云天不愿知道,当年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孩子,是怎样的在那里,成为了一个顶尖的杀手。 几天前,他已经接到了冷家的来信,知道在他离开的当天,雨晨也留书出走了,雨晨,不,是子君,在她离开的时候,她已经为自己的将来做了选择,她不会是冷家大宅里,一朵娇柔的花,她的世界里,永远少不了风雨。 这几天,方云天常常想,人的命运,真的是很奇妙,在未知的某个地方,存在着无数的岔路,一不留神,就会距离自己想要的一切,越来越遥远。 究竟是在那一个岔路上,他和当年桃花树下粲然微笑的小小女孩擦肩而过呢?现在回想,竟是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不后悔选择昆仑而放弃她,但是他后悔,自己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他们的一生都并不漫长,但在这并不漫长的日子里,他们却经历了太多的离合,一次次的握住彼此的手,却又一次次的被迫放手,若是无缘,为何要在茫茫人海中一次次的偶然相遇,若是有缘,为什么相遇之后,总是痛断肝肠的别离? “子君,此刻,你又身在何方呢?天涯共此时,此时的你,是否也如同我一般,沐浴在晨曦中,静静的思念?” 清晨的雾还没完全散去,明月山庄召集众人的信号却响了起来。 对着镜子轻轻梳好了长发,萧子君想了想,终究还是从装胭脂的小玉盒里挑了一点胭脂涂在了没什么血色的唇上,既而,又挑了些,化开涂在了双颊上。 她比任何人都更喜欢素面朝天,但是,却也比任何人更倔强,她的憔悴,不能被人知道。 待到赶到大厅的时候,却也正是号角三声,再迟,就要受罚了,还好,自己的轻功,一直都没有令自己失望过。 楚飞扬并不经常正式的召集大家,因为明月山庄的事情,似乎都是很容易就可以解决的,不是因为他们没有麻烦,而是敢找他们麻烦的人,实在是不多。 站好的众人难免猜测,出了什么状况,挑了站在对面的司马浩一眼,这个没正型的家伙回给萧子君的是一个淘气无比却有无辜之极的眼神。 明月山庄的情报网是由司马浩掌握的,没想到,他竟然也一无所知,萧子君的心一沉,最近出的事情实在是很多,而且,很奇怪。 号角三响之后,大厅里一片沉静,不过主座上的人,却依旧没有出现,楚飞扬一贯守时,今天,却不知为何迟到了。 萧子君四下里看了看,所有的人都已经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没有猜测,也没有不安,只有,耐心的等待,今时今日,几乎没有人怀疑,明月山庄会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他们不找别人麻烦,已经不错了。 又等了一会,楚飞扬身边的护法缓步进入大厅,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厅内的主座上,已经端坐了一人,一身玄色衣衫,却越发衬的人面色如玉,俊朗不凡,不必开口,那份冷峻威严,已经在各人心上。 “少林最近出头,请到了几位隐世的高手出山,又联络江湖各派,定在八月十五,准备和咱们约战太湖,你们怎么看?”坐了一会之后,楚飞扬有点漫不经心的开口了,声音轻缓,好象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的语调。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虽然无声,但是,众人脸上,分明写着答案。 跃跃欲试的有,摩拳擦掌的有,喜形于色的有,当然,面无表情的也有了。 “浩,你怎么看?”目光轻缓的从每个人脸上滑过,最后,落在了左手边,面无表情的红衣女郎身上,但是问题,却丢给了右手边永远吊儿郎当的司马浩。 “我,我不怎么看,”司马浩一张嘴,总能让寂静的大厅笑成一片。 楚飞扬皱了皱眉,轻轻的哼了一声,眉宇展开,也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兵来将挡,少林既然不自量力,咱们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待到笑声过后,司马浩才痞痞的笑说,手里比了个杀的姿势。 众人当然都知道先下手的意思了,这的确是明月山庄惯用的手法,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于是有人点头,趁他们准备不充分的当口,先下手扫平少林,让群龙再次失去首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楚飞扬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却继续问:“翔,你看呢?” 从楚飞扬开口时起,诸葛翱翔脑海中,已经转了千百个念头,如今的情势,对山庄有利,这个一举消灭江湖其他门派的机会,山庄也等了许久了,不过,蹊跷之处就在于,这个机会来得太过及时了,及时的好象是人刻意为明月山庄量身打造的一般。江湖险恶,人心更是难测,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倒叫人不知该进该退了。 沉吟了片刻,他才说:“谨慎点恐怕更稳妥。” 楚飞扬神情不变,没有看诸葛翱翔,只是看着眼前俏丽的红影问:“子君,你说呢?” 自楚飞扬出现在大厅时起,萧子君就知道他一直在看她,这种感觉总是让人觉得奇怪,也许是早已习惯了楚飞扬的漠视吧,这样专注的凝视,让她觉得不安,其实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今天才出现,自从这次回来,她早已敏感的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楚飞扬的态度,还有那夜的欲言又止。 这次回来,很多人感觉都不一样了,也不知是自己变了,还是他们变了。 萧子君也在想着,江湖各大门派预备联手对付明月山庄早已经不是新闻了,不过每次雷声大雨点小也是真的,所以这次的规模,也有待验证,不过最近实在是发生太多意外的事情了,虽然周遭的人无一例外的选择了沉默,但却并不等于没有发生过。 当所有的意外叠加时,就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这背后,可能是一个不能预期的阴谋,不过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想要抽身退步也是不可能了,最好的自保途径,当然就是主动出击了,不过这也可能正中对手下怀,于是她说:“等待时机。” 楚飞扬依旧没有表示,只是随即又问了几个人,回答也不外乎是两种,等待或是抢先出手。 待到大厅重又回归寂静,每个人都抬起了头,他们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但真正的决定,只会从一个人嘴里说出来。 楚飞扬斜靠着椅子,闭目品茶,良久,不发一言。 就在众人以为今天不会有决定的时候,他却忽然坐直身子,冷清的声音在大厅回荡,只四个字,却足以让江湖风云变色:“夜袭少林”。 带队出手的人是司马浩和诸葛翱翔,但是这次派出的,却是萧子君坛下最精锐的一批杀手,这个决定,让很多人不解,既然动用的是萧子君的人,为什么带队的却是司马浩? 萧子君也有不解,不过,她没有多话,既然是夜袭,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不适宜的,她虽然不明白楚飞扬这样的安排是处于什么考虑,但是也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也瞒不了太久。 距离八月十五也不过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司马浩和诸葛翱翔的出发时间当然是越快越好,按照楚飞扬的要求,下午,萧子君便亲自挑选了人手,傍晚收拾停当,只等出发。 明月初升的时候,楚飞扬的护法过来,请萧子君去望月楼。 望月楼坐落在一侧,是明月山庄里最高的建筑,楼顶是一片露台,登高赏月,最好不过。 大战在即,楚飞扬倒有情致,萧子君心里虽然有些好笑,但是,脚下却也不曾怠慢,上了望月楼,才发现,司马浩和诸葛翱翔早已到了,正自占据一角,临风畅饮。 “你们好兴致,不待人到齐,就自顾自喝起来了,也不知多久没见这杯中物了。”萧子君也取了一坛酒走过去,却忍不住揶揄两句。 “如此风情如此夜,只宜把酒话风月。男人的事情,你怎么懂得。所以,酒,女人还是少喝为妙。”司马浩也不知喝了多少,说话时,竟然有些微微摇晃,看到萧子君走近,二话不说,先伸手拽过她手里的那坛酒,撕开封处,大喝了起来。 “今天怎么醉得这么快?”萧子君有些奇怪的说。 他们时常一处喝酒,最先醉倒的常常是诸葛翱翔,而司马浩,千杯不醉的时候也是常有的,今天,倒反常了。 “浩说的对,女人嘛,赏月就好了,酒还是少喝吧。”就在萧子君准备伸手取第二坛酒的时候,斜刺里,一只大手已经当先伸出,说这话的同时,也带走了眼前那坛十年沉酿的女儿红。 萧子君心念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的说:“翔,看来你今天喝的也不少,就不和你计较,再在我手里抢酒,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是吗?”今夜的诸葛翱翔的确是不同了,他的脸上,竟然也流露出和司马浩相似的,痞痞的笑容。 正想开口,楼梯的声响让几个人同时回头,月色中,楚飞扬出现在楼顶,换了雪白的长衫,乌黑的头发也用发冠束好,衣角和发稍,在风中飞舞,一瞬间,萧子君眼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影子。 微微低头,压下心中的酸涩,再抬头时,顶楼的三个男人已经各自举酒,无言畅饮了。 五十二、临风而独立 幸好楚飞扬没有阻止自己喝酒,不然,这样的一个晚上,可当真无趣到了极点了,萧子君一边喝酒一边想着。 这样的把酒临风,于她实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却惟有这次,感觉有那么一丝的悲壮,是的,悲壮。 四个喝酒的人俱是白衣胜雪,临风而立,却没有多余的言语。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样的两句诗忽的钻入了萧子君的脑海中,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之感,也一并占据了心头。 这次行动……萧子君很想说,“不要去了“,但是,目光轻轻扫过司马浩和诸葛翱翔,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大概是多喝了些的缘故吧,两个人脸上都有了红光,外面披着的长衫在风中飞舞,少年成名意气风发,自己又怎么能因为这没来由的感觉,而泄他们的气呢?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短暂,萧子君最后的记忆是,遍地滚着的酒坛子,和升过中天的月亮,这次,她成了最先倒下的人,不知是身体变差还是酒量变差了,这次,竟然醉的如此之快。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外面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叫了侍女一问,竟然已经过了午时,惦记着少林的事情,忙忙的收拾好,到了司马浩的院子,却发现竟然已是人去楼空,这才恍然,原来,出发的时间早已定了,昨夜就是送别的聚会,显然,他们都是知道的,却惟独没有告诉她。 心里不气是假的,萧子君恨恨的想,等到他们回来,一定要教训一下,只是,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怅然若失的回到自己的屋子,却在妆台的铜镜上发现了一封信,刚刚起来收拾,太急了没有梳妆,这样一个明显的物事,竟然也没有察觉。 打开信封,里面飞出薄薄一张纸,上面潦草的写着几个字:“我和翔都会回来,保重!” 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放眼天下,会这么写信的人还真是不多,司马浩却恰恰是其中之一。 “我和翔都会回来”,坐在窗前反复着司马浩的话,心里的不安一点点的扩大,出去执行任务,在这里的每个人来说,再平常不过,司马浩也从未如今天这样,特意留下了这样的信,是自己昨天表现得太不安吗?还是他们已经预感到,这次的任务,可能有去无回?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萧子君乐意见到的,小心的收好信,才重又躺回到床上,最近身体真的很差,运气调息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要走火入魔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实在是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自己的状况,早已经瞒不住别人吧,不过,能撑一天是一天了,所以他们才抢走她的酒,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最先倒下的,而且对后来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这样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既然出现,恐怕就会一直存在吧。 日子在焦急的等待中,过得实在是分外的缓慢,十天之后,就在萧子君准备派人出去打听的时候,司马浩和诸葛翱翔的消息传了回来,夜袭少林的行动很顺利,虽然少林的住持和一些高手不知何故在几日前离开,不过,还是战果丰硕,他们准备回来了。 掐着指头又等了几天,按照距离和速度计算,应该回来人却始终没有回来,不安不可遏止的在心里扩散,在等无可等的情况下,萧子君来到了楚飞扬的书房,她需要楚飞扬的允许,她要出去接应司马浩和诸葛翱翔。 书房出乎意料的安静,竟然没有守卫,萧子君进去的时候,楚飞扬正一个人背对着门口站着,神情竟是说不出的落寞,看在人眼中,心也不免随之一沉。 “有什么事吗?”楚飞扬淡淡的开口。 “我想出去一趟。”萧子君迟疑了片刻说。 “出去,做什么事情吗?” “我想带人去接应司马浩和诸葛翱翔,按照时间,他们早该回来了,一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不必了。” “怎么,他们回来了吗?我怎么没听说。” “他们——不会回来了。” 楚飞扬缓缓回身,递过来一张纸条。 纸条上不过聊聊数字,但是拿在萧子君手里,却好象写满了字一样,那么难以分辨。 她艰难的读着,一个一个字的读着:遇袭、司马浩和诸葛翱翔等数人失踪,余者无一生还。 半个月前,这些在她面前,活的鲜活的人,转瞬间,就化成了这样的几个字,这里面有她最好的朋友,有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有她亲手选拔培养的手下,竟然,最后就只是这样的几个字。 萧子君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头也格外的沉重,她想上前一步,好好的问问楚飞扬,这是谁带回的如此荒谬的消息,这次去的人,全部是精锐,怎么会这样呢?只是,她只向前了一步,就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恰巧一缕光线笔直的打在自己的头上,明亮却少了暖意,是夕阳了,萧子君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今天怎么睡了,还睡了这么久。 感觉上,做了一个好长的梦,真的很长,从那年上天山,到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在梦里,不过这依旧是个奇怪的梦,梦到最后,竟然是司马浩和诸葛翱翔全部出事了,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梦,可笑的梦。 “你醒了,那里不舒服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 按照声音的来源转头,竟然是楚飞扬,怎么会是他呢?他怎么会在这里?萧子君有一瞬间的糊涂,不过,眼角的余光扫过屋子,心忽然巨痛,如同被铁锤重重的敲了一般。 这不是她的屋子,确切的说,这是楚飞扬的书房。 早晨的事情,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司马浩和诸葛翱翔出事了,早晨,就在这里,她看到了探子传回的消息,他们,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这是真的吗?这不是真的是不是?”终于,萧子君不死心的问,她只希望楚飞扬告诉她,一切都是一个梦而已,司马浩和诸葛翱翔很快就会回来,会好好的站在她的眼前。 “我以为,你做了这么久的杀手,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不过看来,我错了。”听了她的话之后,楚飞扬站在窗前,漠然转身,冷冷的开了口。 “觉悟?”萧子君像是不懂得他的意思一样,小声的重复了这两个字,觉悟,是的,她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一个杀手,从拿起刀剑的那一天,就该有这样的觉悟,杀人与被杀,一线之间,既然可以杀人,当然也可以被杀,刀口今天舔的是别人的血,又有谁知道,哪一天,就会沾上自己的血呢,这才是江湖,真实的江湖。 “他们都死了吗?”翻身坐起,萧子君的脸上,终于没有了不可遏制的悲伤,杀手是不该悲伤的,至少,不该显露出自己的悲伤,她的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楚飞扬一样,冰冷、没有一丝的感情,在这样的天气里,听到耳中落在心里,会让人发抖。 “也许死了,也许没有。”楚飞扬的回答模棱两可。 “要告诉大家了吗?”站起身,萧子君已经整理好了自己凌乱的思绪,可以完全公事化的问答了。 “暂时不必,等进一步的消息吧。” “那,属下告退。” “嗯”。 快步退出楚飞扬的书房,心里依旧是阵阵的痛,为了司马浩和诸葛翱翔,也许,也为了自己吧。 人在脆弱的时刻,往往渴望着依靠,原来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可悲的是,自己依然有这样的潜意识,只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在哪里呢? 刚刚醒来的一瞬,萧子君知道,自己几乎就觉得,眼前的人可以依靠了,不过,幸好,幸好他的话马上就将她从彷徨和脆弱中拖了出来,尽管鲜血淋漓,不过,现实是需要正视而不是逃避的,看来,楚飞扬又教会了她一样东西。 一个人走在再熟悉不过的小路上,寂寞是她一直的感受,但是,无边的孤独却是第一次以这样席卷的姿态,将她完全的包围了。 过去的很多年里,萧子君是寂寞的,杀手要走的,本来就是一条寂寞的不归之路,不过她不孤独,在血红和雪白的单调世界里,始终有司马浩和诸葛翱翔的存在,他们陪着她走过了漫长的成长之路,陪她走过了许多的艰难和困阻,但是,今天,这条路上,却终于只剩下了她,每个生命都会有一个终点,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终点?那么自己的终点呢?萧子君想,也许,就在不远处吧。 那天夜里,风很大,萧子君不想睡觉,因为闭上眼睛,司马浩和诸葛翱翔的影子就那样的挥之不去,只要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的出现过往的种种。在以往寂寞的日子里,可以安慰自己的画面和笑语,如今却都成了刺痛心脏的利器。 悄然离开屋子,一个人来到竹林的深处,风在林中,制造出呜呜的声音,好象在哭泣一般,人临风而立,无语思量。 这些年来,看过太多的生生死死了,以为早已经麻木,却依然是痛的,有这种痛的感觉,是从雨涵的死开始,不过那痛并不如此刻来得真切,毕竟,那时,自己的一大半,还只是冷雨晨。 尝试着说服自己,他们只是失踪,未必会到死那么严重,但是,心里隐隐的痛,却仿佛另一个自己在痛哭着说:即便他们此刻没死,恐怕也再不能回来了。 没死,为什么就不能再回来了?萧子君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这忽然而生的古怪想法,但是,这样伤悲的预感,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 站了一会之后,终究是乏了,但是却不想回去,只拣了一丛竹子,靠着坐了下来,直到朦胧睡去。 这一次,睡的却并不深沉,所以,当有人无声的停在身边时,萧子君便已经醒了,不过那种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也许继续着让自己看起来沉睡未醒便是最好的。 风中,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传来,让萧子君刚刚平复的心,又是一阵的刺痛,为什么要叹息,为什么要这么无奈和痛苦? 一件暖暖的衣衫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带着他的体温和他屋子里,惯常用的清爽的奇楠香的味道。 这一夜,竹林中,风没有停歇的吹着,直到天明。 天明,晨曦中,早起的鸟雀欢快的鸣叫着,没有了风,阳光早早的就透射出一股暖意来,萧子君睁开眼睛,含了太久的泪水潸然而下,四下里,陪伴她的只有阳光、竹林和鸟雀,身上披了一夜的衣裳却已经不见了,她知道,天亮之后,那人才悄然无声的去了,还不忘带走那件衣裳,为的,是不留下任何他曾经来过,曾经像她一样,临风而立,而且整整一夜的痕迹。 这一夜,有好多次,萧子君几乎要放弃这样的掩饰了,她很想问他,但是,终究还是止住了,要——问些什么呢?“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要陪我?你……”,也许这样的问题很容易开口,但是,整整一夜,萧子君却始终没有开口,甚至没有动一下或是偷偷看他一眼。 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萧子君反复的想,也许,是害怕他的答案吧,害怕他的答案,更害怕自己的动摇。 这一生,她欠下的已经太多了,当年,离开明月山庄的时候,她还不明白,爱情,终于于自己也只是一个奢侈品,她本不该拥有,却拥有了那么多。试问,一个不幸福的人,又怎么能把幸福带给别人呢?于是,她回报给爱她的人的,就只是伤害和痛苦,她已经伤害了方云天和司马浩,实在是已经够了。 五十三、大战之前 五天,转眼间,竟是一个五天悄然走过,司马浩和诸葛翱翔依旧没有任何消息,萧子君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不过也好,没有消息实际上说也不是一个坏消息,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依然活着,至少也没有确定他们死了。 五天之中,当然还是发生了一件大事的,就是正道的各个门派已经在太湖集结完毕,而且,明月山庄的探子还得到了一个消息,就是这次的太湖之战,各大门派的掌门集体出面,请出了一个世外高人,据说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而且身份十分神秘,尽管已经答应要出席八月十五之战,不过到了今天,真正见过这位高人的,也只有少林、昆仑等几大门派的掌门而已。 明月山庄,萧子君起得很早,好一阵子了,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已经很久没有起过早了,不过这几天,不知是怎么了,一直困扰她的毛病好象一下子又凭空消失了,身体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运功的时候,也没有再觉得内息凌乱,早早起床,练了一会的功夫,就来到了议事大厅。 今天楚飞扬会宣布这次和他共赴太湖之战的人员名单,还没进入大厅,里面说话的声音已经让萧子君一惊了,以为自己是最早的,没想到厅里早或站或坐的挤满了人。 “听说这次那帮没用的家伙请了个什么高人回来,武功可不错。”门内,一个柔媚声音说。 萧子君皱了皱眉,收住了自己的步伐,这个声音她当然熟悉了,声音的主人殷绝华也是明月山庄的七大坛主之一,不过,萧子君却委实不愿在此时进去,声音听的这么清楚,殷绝华一定就站在门口处,此时进去,一定会和他照面,这个殷绝华,还是少见的好。 “怎么,怕了,你殷大坛主也有害怕的时候,哼——少见呀。”一个冰冷又嘲讽的声音接着说。 这个家伙今天也起得这么早,萧子君不免叹息,今天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多在屋子里磨蹭一会,平时不常见的几个难缠的家伙,今天看来都已经到了。 “怕?你——月绅,你怎么可以这么侮辱我,人家不管了,你要道歉。”柔媚的声音越发甜腻起来。听得窗外的萧子君只觉得身上阵阵的发冷。 “少来,找死吗?离我远点!”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话语里却透露着一丝狼狈,月绅此时的神色,是可想而知的。 “哼——算了,还懒得理你呢,别弄坏了我梳了一早的发型。” “哼!” “你哼什么?” “我哼什么?殷绝华,我是为你难过呀,别人也做男人,你也做男人,瞧瞧你把自己弄成个什么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一点气势也没有,让人看了恶心。” “气势当什么吃呀,你稀罕我却不放在心上,人活着就要让自己顺心如意,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爱恶心也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懒得理你。” “别走呀月绅,我要说的话还没完呢,急什么?” “有话快说,不然就等我吐过之后再说。” “我要说的是,想不想打赌。” “赌什么?” “当然是赌这次那帮废物请来的什么高手的人头了,敢不敢?”殷绝华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度,尖细的有点刺耳。 窗外的萧子君是一愣,殷绝华和月绅抬杠、打赌是家常便饭,不过这样轻敌的赌注,就…… 议事厅里的众人也因为殷绝华这一句话而暂时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大厅寂静的可以听到个人的喘息声,不过这寂静持续的时间却太短了,片刻之后,更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压一百两,赌殷坛主。” “我二百两,月坛主。” …… 诸如此类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庄严的大厅,瞬间沦为赌场。 笑容浮现在萧子君的脸上,迎着清晨的阳光,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睛细看。 只是那么不经意的一瞥,只是那样一个灿若朝阳的笑容,让刚刚踏进院子的楚飞扬猛然的站住了,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容了,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他以为,穷尽今生,也不会在她的脸上,再看到如斯的笑容了,但是,终究还是看到了,瞬间的回眸,她没有看到他吧,应该是没有,不过他却看到了她,这样更好,不是吗? 微一沉吟的工夫,再抬头,萧子君已经推开议事厅的大门,轻盈的进入了,屋里的声音没有停歇,反而更大了。 楚飞扬却忽然改变了主意,没有进入大厅,反而是找了处干净的石凳坐了下来。 身边的护法欲要进大厅,也被他挥手制止,大厅里,诸人正在兴奋的回顾着自己参加过的重重大行动,顺便畅想着届时太湖杀敌的爽快。 一抹极淡的痛楚在楚飞扬的眼中闪过,虽然消失的很快,但,却真实的存在过。 大厅里,是明月山庄的精英,一群视生死于无物的汉子,很多时候,楚飞扬会觉得,其实这些人不是杀手,只是一群快意恩仇的江湖豪客,活的潇洒惬意,活的自在从容。 然而,这些人却都是不折不扣的杀手,就如同自己是明月山庄的主人,一个杀手中的杀手一样,这里每个人的双手都染满了鲜血,看惯了刀光剑影,对付惯了各种各样的对手,只是他们可能都还不知道,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是不同的。 进入大厅,和萧子君预想的差不过,殷绝华倚门而立,身上穿了件粉红色绣着大朵牡丹的长裙,头上精致的梳着一个彩凤戏水的发髻,腰肢纤细,站在冷眉冷眼的俊美青年月绅的面前,这样一个角度看去,虽然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但是,却和谐而美丽。 不过,这样的画面也只能从这样的角度欣赏,只要稍稍的挪动一下,到了眼前的娇媚身影的侧面,突起的喉结,平坦的胸部,过于锋利的视线,还有脸上浓浓的脂粉构成的画面,可就叫人…… 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个角度的工夫,殷绝华已经回头,看到萧子君颇有些踌躇的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浮现,转身一把捉住她的手,娇声对黑着脸的月绅说:“懒得理你们这些臭男人,还是我们子君最好了。”就拖着萧子君走了开来。 据说早些年,殷绝华少年时并不是这样的,还记得司马浩曾经说过他和殷绝华联手御敌时的豪情万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风度翩翩、少年得志的殷绝华忽然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萧子君曾竟听司马浩和诸葛翱翔讨论,讨论的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了,因为他们的结论竟然是,既然是自己的兄弟,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头,也还是自己的兄弟。 从前,只要远远看到殷绝华,萧子君总是尽量躲闪,惟恐被他拉住,要求交换什么“女孩子”的小秘密,只有今天,同样的人,给人的感觉却不同了,不知是什么样的心理造成的,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司马浩调皮的笑容一般,让人觉得亲切。 “子君,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女孩子出门前,要对着镜子一照再照,这样才不会出纰漏。”殷绝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收摄心神,一抬头就看到殷绝华严肃的表情,萧子君迟疑了片刻,今天早晨起得很早,练功之后直接过来这里,照镜子,好象根本没照过镜子,难道脸上蹭上什么了?正想着要不要擦擦脸,殷绝华又开口了。 这次,他很不客气的指了指萧子君的头发,摇头叹息的说:“这么美的头发,从来不认真打理,永远没有完美的造型。”停了停又说:“上次送你的茉莉香粉,你到底用没用呀,虽然你的皮肤够白,不过……” “停!”萧子君的手忍无可忍的举到了殷绝华的面前,“这么有空,还是多想想怎么赢你的赌注吧,是不是,月绅。”另一只把站在身后的月绅拉到前头,算是转移了殷绝华的注意力。 “对了,子君,你都听到了,有没有兴趣一起赌一把,很有趣的,是不是,月绅?”殷绝华果然忘记了刚刚的话题,兴奋的开口了。 “免谈”抢在殷绝华再开口之前,萧子君果断的转身,既然楚飞扬还没来,清静起见,还是出去的好。 几步走到门口,殷绝华还在后面叫她,不过看来月绅绊住了他的脚步,幸好,刚刚还觉得亲切,不过此时,萧子君已经“痛恨”自己这样的念头了。 大步迈出门口,清新的山风让人心情舒爽,深深的吸了口气,当然,院子里的人也立刻引起了萧子君的注意。 假山旁,树阴下,楚飞扬看似闲适的坐着,但是,这种闲适的坐姿,落在内行人眼里,却是压迫感十足,犹如林中的猛虎,好整以暇却可伤人于瞬息。 目光接触的瞬间,楚飞扬露出了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轻松的起身,距离八月十五已经没有几天了,这是他等待了太久的一天。 希望一切都能够就此结束,希望,那天之后,他还可以这样的回到这里,回到她的身边,如果真有那样一天,他是不是就有资格可以对她说,自此之后,永不分别。 议事厅里的讨论依旧热火朝天,其实这样的景象在明月山庄真的不常见,杀手虽然未必都是冷硬如铁的人,但也很少有喜欢聒噪的,今天,例外吧。 楚飞扬没有再看站在门口的萧子君,而是径直进了大厅,刚刚还一派放浪形骸的众人,也在第一时间各归各位,他们都在等待,也许是一个机会,也许,是一个结局。 这次太湖之战,明月山庄精锐尽出,萧子君自然也在随行之列,回到自己的屋子,着手打点行装。她有几个使唤的丫头,不过整理物品的工作,轻易是不会交给别人做的,这次更不例外。 一个杀手,一场生死之战,该准备些什么,可能自己心里也有些茫然,衣物、用品,还有她从不离身的宝剑,再来,就是暗器了。萧子君很少使用暗器,不过她却有着种类多到令人砸舌的各种暗器,不仅形状独特,而且功能也不尽相同。 手从各种暗器上一一滑过,最终选择了其中的几样,别致而锋锐,即使面对的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也足够了。 最后打包的过程就简单了,只是临到最后,萧子君想了想,还是把一本空白的蓝色封皮的本子放在了自己的怀中,在过去的很多日子里,她端详这个本子,想从这细致的收藏中看破其中的奥妙,不过,一直不得要领,不知为了什么,今天又忽然想了起来,去太湖的路上,反正没事,到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出发的日子就在明天,暗器贴身收好后,萧子君和衣躺在了床上,窗外,月影在缓慢的移动,这是怎样寂静的夜晚呢,四下里,只有风掠过树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人从假寐中惊醒,一道黑影已经从虚掩的窗口掠入,还真是个好手,直到到了窗下,才泄露出行藏,萧子君不动声色,不过手已经握住了身旁的长剑,此时,也只能以静制动了。 黑影的动作迅捷,几乎是萧子君握住剑柄的同时,眼前银光闪烁,对方的兵器已经直指要害而来了。 萧子君挥手拔剑,人也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旋身,剑锋过处,火花飞溅,黑影闷哼了一声,肩头已经中了一剑。 那声音虽然轻,不过落在萧子君的耳中,却也不亚于惊雷一般,心中疑窦丛生,手中更不停顿,片刻间,剑光有如一团电光,滚来滚去,使到疾处,真似水银泻地,花雨缤纷,几招下来,黑影被她杀得步步后退,转眼已到了窗口。 萧子君并不收势,剑挟着劲风,劈面而去,眼见黑影面纱落地,敞开的窗口,却忽然射进一把银针,借着她躲闪的瞬间,黑影早已越窗而出,没入黑暗中。 萧子君出道以来,还没有人能如此简单的从她的剑下脱逃,虽然知道黑影还有同伴埋伏在四周,不过眼下,却也不能不追,何况此处是明月山庄腹地,外人很难潜入,事情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急追了一阵,黑影的身形没入山庄一角的竹林中,萧子君放慢脚步,侧耳细听,竹林里,此时却是万籁俱寂,不要说脚步声,便是一丝的风声也没有。 心中这一刻虽然警铃大作,不过,萧子君却依然没有停住脚步,她小心的移到竹林深处,绕过一丛丛的竹子,到了林中心的空地。 空地此时的情形,却让人觉得诡异万分,刚刚的黑影站在那里,看着依旧是一个急速奔跑的姿势,却是动也不动,他的旁边,却站着一个一身蓝袍的青年。 月色正好笔直的照在这块空地上,蓝袍青年慢慢回身,在这样的月光下,露出了动人的笑容。 萧子君的剑早已蓄势待发,却在这一刻,停顿了下来,原因无它,实在是眼前这个青年,对自己来说,太过熟悉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萧子君的声音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刚刚”,那人轻快的回答她的问话。 “只有你回来了吗?” “当然不是了,他在那里。”蓝袍青年愉快的一甩头,这是他一个非常习惯的动作,据说可以展示他最帅的一面,当然也可以起到指引方向的作用。 顺着他的指引,萧子君转身,身后不知何时站着的,可不就是…… “你——”萧子君很想高兴的说,“你也回来了”,不过,后面的几个字,却再也说不出来,在她转身的瞬间,一阵冰冷直入脏腑,她下意识的低头,月光正照在眼前的剑身上,冰冷的光辉和上面流动的殷红,在这样的夜晚,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子君,别怪我们,要怪,就只能怪楚飞扬,他不该爱上你。”眼前的人,收起了萧子君曾经无比熟悉的平静与温和的神气,涩涩的说着。 回应他的,是萧子君的笑容,她没有问他们为什么,只是笑着,笑容里,没有喜悦、冷漠,也没有痛恨,她只是在笑,却让人觉得心神俱碎。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萧子君自己也不知道,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插在身上的宝剑被猛的拔出,下坠的身体、挥洒的银光和飞溅的鲜血,在月光和竹影的映衬下,竟然是那样的美,惊人的美。 闭上眼睛的一瞬,诱她到此的黑影已经转身,哈……竟然,竟然是她,真是,真是……萧子君真想狂笑,竟然是这样的,真是……好笑。 接着,感觉上,好象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自己,也有好多其他的人,梦里的自己,挥着宝剑在人群中穿过,走过的地方,都是银色的剑光和飞溅的鲜红的血花,原来血也可以这样美,美的耀眼,只是,恍惚着,那些血又好象是从自己的身体里飞溅而出的,“子君,别怪我们,要怪,就只能怪楚飞扬,他不该爱上你。”是谁在和自己说话?说的是什么?楚飞扬——爱上我? 五十四、浴血太湖 第二天天气不错,夏末这样的天气很少,晴朗无云,天看起来高而蓝,阳光少了云朵的遮挡,热情而奔放。 这一天,明月山庄的好手在议事厅集结,辰时出发,直奔太湖。 出发前,他们发现,浩大的队伍里少了几个重要的人物,萧子君、殷绝华和月绅。不过,没有人多问,他们几个是山庄里顶尖的高手,大概已经受命在前面开路了也不一定。 到达太湖,正是八月十四,距离约战的时间还有一天。 明月山庄,出发前夜 月影西移,竹林深处,风过无声,在幽暗的光线下,依稀可以看见,一小片空地上,此时睡着一个女子,丝一样柔顺的长发在细细的风中飞舞,雪白的衣裙上,盛开着大朵大朵娇艳的红花,那是鲜血渲染的美丽,她的双眸紧紧的闭着,再不见平日的清冷和忧伤,只有白玉一般的肌肤,淡淡的在月华下,褪尽血色。 殷绝华走进这片山庄里几乎人人都熟悉的竹林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如果地上躺着的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他一定会惊叹,因为这个画面明明血腥无比,却也是近乎妖娆的美丽,不过,此刻,他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因为,画里的主角不对。 “月绅,你快点过来,出事了!”收起了平时娇媚惯了的声音,他猛然开口,吓的落后他几步的月绅几乎跳起来。 “殷绝华,你今天抽什么风,怎么会好好说话了?”也是由于慢了几步,他还没看到前面的景象。 “快点,真的出事了,你看,是不是子君?”殷绝华急了,回身就拽住了月绅的领口。 “子君?放手,拉什么拉”月绅不满的挣扎,却在下一刻大叫,“天呀,子君!” 这一晚,殷绝华兴奋的失眠了,大战之前,他有失眠的坏习惯,而且他的坏习惯还包括,失眠的时候,不管什么时辰,一定会去和他住邻居的月绅那里,运用各种手段把月绅从床上拽起来,一起到竹林来过几招。今天夜里当然不例外,不过,却是这个习惯,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留下月绅在旁戒备,紧走几步,殷绝华凑了过来,用手摸了摸萧子君的脉搏,微弱,却还存在,不免长出了一口起,并起指,在她的伤口周围点了几下,不过萧子君受伤的时候不短了,止血的作用微乎其微。 “得赶紧带她回去疗伤,幸亏今晚睡不着,不然天亮就只能……”殷绝华没有再说下去,一把抱起萧子君,和月绅一起,飞也似的直奔楚飞扬的住处,人在山庄里伤成这样,说明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也许,那里会好一点。 楚飞扬睡的并不深沉,确切的说,其实他也不过是刚刚睡下,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夜,总是心烦得很,刚刚实在睡不着,他曾经出去了一趟,去的地方,是这些天夜里,几乎每天必去的,照旧站在院子里,虽然看不到她,但是,感觉上,距离却近了,平时心里再烦,在那里站一会也会舒服很多,不过这一晚,却越站越烦躁。 有几次,他几乎忍不住要去扣门了,不管萧子君怎么想,他只想看看她,一眼也好,不过屋子里却那样安静,静到几乎听不到呼吸声,她一定睡的很好,自己又怎么忍心吵醒她,如此反复几次,终究是害怕忍不住弄出声音,这才回来。 也许是白天思虑太甚了,这次回来,倒是躺下不久,就睡着了,恍惚间,就看到萧子君在前面不远处奔跑,跑的很急,叫她,却既不停顿也不回头,心里一惊,人就醒了,清醒的同时,两道急切的脚步声也落入了耳中。 “谁?”睡在两侧厢房的几个护法也惊醒了,拿着兵器跃到院中。 “快通知少主,子君出事了。”开口的是当先冲进来的月绅。 “怎么了?”听到子君两个字,楚飞扬的心一紧,一晃身到了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护法早已点亮了院中的火把,火光下,殷绝华抱着萧子君几步走到近前,急声说:“少主,快点给她止血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楚飞扬迅速的转身,让殷绝华进到屋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萧子君,毫无生气的萧子君。 包扎、止血、轮流输给她真气,天在忙碌中大亮了。 待到萧子君的呼吸虽然微弱却终于平稳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忙的满头大汗。 殷绝华和月绅把在竹林中看到的情形一一说了,偌大的屋子里,便只是沉默,楚飞扬倚在窗口,半晌无声。 八月初十,晴。 在明月山庄一处无人知晓处,说这里无人知晓,是因为这是楚飞扬前不久亲自修建的密室,殷绝华第n声的长叹,太湖之战,胜负虽然没有人能够预期,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绝对是毕生难得一遇的机会,这场盛会可以让若干人血渐五步,同样,这场盛会也可以在一夜间铸造一个梦想,试问,这样的机会,谁又肯错过呢? 不过,看看时间,他殷绝华会错过这次大战的事实,几乎是可以肯定了,四天了,萧子君躺在那里,不说、不动、不吃、不喝,不睁眼,已经整整四天了。从脉象上看,她的伤已经在愈合中了,那么,她为什么始终不醒来?这个问题,他和月绅研究了几天,却毫无结果,这也难怪,杀人他们就很在行,至于救人嘛,实在是马马乎乎了。 这几天,月绅一直很安静,呆在屋子阴暗的一角,吐纳的功夫练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吃饭之外,好像就没有再做过其他的事情。这看在殷绝华眼中,简直就有些不可理解,练功也没地方施展,既然如此,还练什么?所以,他除了吃饭之外,就是在屋子里来回转圈,每转一圈就去看萧子君一次,看她是不是醒了,结果当然是,一次比一次更失望。 萧子君始终是很平静的躺在床上,如同沉睡一般,对周遭,没有一丝的反映。 密室里积聚的食物足够他们吃上一年半载,不过毕竟少了新鲜的果蔬,这几天,殷绝华几乎每天都会发觉自己的皮肤变得粗糙了,四天,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极限了,这天早晨,他终于忍不住出去找合心意的食物了。 临出门之前,他当然也没忘记关照自己的伙伴月绅了,拉起他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就走。 “喂,疯子,我们都出去这里怎么办?”月绅急了问。 “反正只咱们俩知道这里,也就是说咱们离开,就没人知道这里,那么,这里不是很安全?”殷绝华说。 “……”月绅无语,这样的歪理,明月山庄没人能说过殷绝华,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直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那躺在床上毫无意识的女孩,却忽然睁开了那明如秋水的眼眸。 的确,她伤的很重,不过,作为一个杀手来说,他们的复原能力都是惊人的,这是生存的第一法则。她是一个杀手,所以她恢复的非常快,因为伤痕对她来说,只是成长的见证。 既然她的伤早已在快速复原中,这当然也不是她第一次醒来,事实上,到了这里的当天,她已然清醒了。不过经历了几天前的那一幕之后,萧子君忽然发觉,自己从前一直在用眼睛看人,用自己的感觉看人,而看到的和感觉到的东西,往往是最具有欺骗性的。既然看到的和感觉到的东西并不可信,那么此时,她还可以相信什么?也许,惟有相信自己。 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后,她缓缓坐起,躺了四天,她的筋骨都在抗议,不过即使是这样轻微的动作,仍然拉动了身上的伤口,这一剑,好深,也——很准。 低头打量自己,萧子君发现,自己身上的,依然是那晚的白衫,殷红的血迹早已经凝固干涸,成了一团发黑的痕迹,这辈子,她还很少这样狼狈过,不过,看情形,这身衣服还要陪伴她几天,毕竟,现在的她,还没有力气自保。 手轻轻的伤口周围试探,却不留神摸到了一卷东西,从怀里取出,才发现是自己无意中找到的那个本子,蓝色的封皮上也染上了自己的鲜血,现在变得黑黑的,想来是这些天,他们不便替自己换衣服,所以并没有发现她怀中还有这么个奇怪的物事。 随手翻了翻,除了蓝色的封皮外,里面的纸页也被血浸透了,对着阳光,隐隐透出了些黑色的痕迹,萧子君心念一动,对着阳光再看时,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这让她隐约想起了一件事情,那还是很久以前,她在一本忘记了是什么的书上,读到过一些可以隐藏纸张上字迹的方法,不过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用处,因此也没有细看。 如今回想起这本子的得来,才发觉,一直以来,自己也只是为表象所迷惑,收藏得如此秘密的本子,即使纸张上看起来连一个字也没有,却也并不等于,这其中,没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不是吗? 略微沉吟,终究不得要领,也只能等伤好一些,离开这里再做打算了。环顾密室,吃的东西在一个架子子上一格格的放好,不过被殷绝华和月绅这几天胡乱的吃了一通,摆放的已经混乱之极了。挣扎着起身,取了点水,又在每样吃食上略略动了动,才重又躺了回去,刚刚闭上眼睛,那熟悉的脚步声便自外面传来。 如是者又过了四天,萧子君的伤势好了十之七八,明月山庄也再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殷绝华和月绅出去转的时间便渐渐长了。 听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萧子君也记起,转眼到了八月十四,距离太湖约战的时间,竟也只剩余一日了,不知怎的,一想到这些,心里的不安就一点点的扩大,她在担心什么?又在担心谁呢?也许,这样的问题,即便是她自己,也不能够回答。 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太多让她觉得不可理解的事情,尤其是那晚,诸葛翱翔、司马浩、柳飞烟,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为什么要杀自己?为什么要说,“别怪我们,要怪,就只能怪楚飞扬,他不该爱上你。” 爱吗?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可以说爱吗?这次回来,楚飞扬的确是不同了,每夜的守侯,虽然依旧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是,即使只是一个眼神,也足已吐露心声,只是,自己却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女孩了,哀莫大于心死,心已经死了,不是吗? 还有柳飞烟,原来她的功夫很好,难为她可以掩饰得如此之久,如此之好,只是,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还有诸葛翱翔和司马浩,自己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许多年里,再大的风浪也一起闯了过来,为什么,结局却是这样? 那一剑,是可以要了自己性命的,不过却没有,萧子君不认为是诸葛翱翔的剑忽然失了水准,恰恰是他太有水准了,即使不是半夜就被人发现,恐怕到了天亮,自己仍然活着,只有少数一流的剑客,剑才会如此有分寸,让人重伤而不至死。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殷绝华和月绅又出去找东西吃了,他们关门的声音却如一缕阳光射入阴暗角落般,照亮了些原本不容易看到的东西。 萧子君猛然警醒,这次自己重伤而不死,楚飞扬面对强敌仍然留下了两个身边数一数二的好手,加上他们说的楚飞扬爱自己的话,这说明什么?说明也许他们原本就没打算杀死自己,只是想通过这样的突发状况,牵制楚飞扬乃至明月山庄的力量。明月山庄除了楚飞扬之外,以七大坛主武功最高,如今诸葛翱翔和司马浩立场不明,自己受伤,殷绝华和月绅留下来保护自己,七大高手已去其五,而中原各大门派虽然损失也很惨重,但是精锐尚存,这样衡量,太湖之战,情况其实并不乐观。而最让人心生寒意的却还不止这些。 诸葛翱翔和司马浩,历次对中原各大门派出手,带队的几乎都是他们两个,这样两个和各大门派仇深似海的人,怎么会转头替这些欲杀自己而后快的人做事?没有道理,似乎惟一的可能就是,在明月山庄和中原各大门派之外,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势力存在,太湖之战,鹬蚌相争,只等渔翁得利了。 只是这些也只能是自己的推测,萧子君苦恼的想,自己现在毫无证据,毕竟那晚见过诸葛翱翔和司马浩的,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试着运功,伤势虽然只好了十之七八,不过真气运转却已经再无阻碍,现在,只有尽快赶到太湖去,才能找到这一切疑问的答案,好在密室里,那晚准备的包袱也在,找出一件衣服换好,本想留下字叫殷绝华和月绅也赶去太湖,但是想了想却终究作罢,推门而出,日上三竿,阳光晃的人睁不开眼,却也不敢迟疑,提气纵身,转眼,人已消失在寂静的山庄之中。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五十五、只叹江湖几人回 八月十六,清晨,寂静的官道上,依稀传来马蹄声,那马来的很快,几乎是转眼间,就到了近前,由于时间还早,官道上,行人依稀,不过这样的急弛,还是颇让人侧目,只是马来的实在是快,转过头去,只依稀瞧见马上的乘客举起手里的马鞭,一声脆响,一阵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风便从身边略过,竟分辨不清,马上乘客的样貌。 一骑南来,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急弛,当坐下的马终于长嘶倒地时,萧子君轻轻一旋身,安稳的站在了一旁,这已经是第四匹累到倒地不起的马了,不过此处却是两个城镇之间,看来要走上一阵子才能买到马匹了。 微微低头,刚刚的急弛耗尽了马的全部力气,她的眼中微有不忍,江湖中人,轻生死、淡名利,却只对几样东西极为看中,名剑宝马,都在其中,如今这马虽然不是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却也算难得了,萧子君半蹲下身,拍了拍它的头,微叹了声,才起身离开。 这两天两夜,她赶了几千里的路,心却依然急的如同火烧一般,她不知道此时太湖的情况如何,只知道,此一刻,再不能有半点的迟疑,她必须要尽快赶去,她必须去阻止可能发生的一切,必须。 深深的吸了口气,身子在树丛中急速的穿行,没有马可以借力,她只能避开官道,在树林中施展轻功,只是却不能耐久,她的伤始终没有痊愈,这两天失于调息,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是里面却透着痛,开始是隐隐的,现在却是每吸一口气,都痛的人眼前发黑。 但是,她却不能停下来,自从洞悉了那惊人的秘密之后,她就更知道,自己不能停,每停留一刻,都有人会因为这个秘密而丧命,是的,为了这个秘密。 那天她离开明月山庄不久,殷绝华和月绅就追了上来,不过她却不想和他们碰面,至于具体的原因,自己也说不出来,也许是司马浩和诸葛翱翔让她的心寒了吧,她不知道自己可以相信谁,既然如此,索性避开了。 当时她处的位置,除了一个宽阔的水面之外,无处可以藏身,没有办法,只好钻了进去,她不喜欢游水,不过不等于不会,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没心情细想,深深的吸了口气,便沉入了水底。 她会游泳,这在明月山庄的确是个新闻,如果不是那次为了逃命,大概司马浩也不会知道吧,因为早前几年,她和司马浩玩笑时落水,就几乎送掉性命,所以殷绝华和月绅在水边根本没有停留,待到脚步声远去终于消失,她才缓缓走回岸上,她隐藏的地方水并不深,不过闭气太久,却让人有一种恍然如同隔世的感觉。 身上的衣服加上包裹里的衣服,都喝饱了水,她只得找个地方在太阳下晒晒,好在天气热,衣服上的水气停留了一会,也就渐渐消散,她这是才想起,怀里揣的本子,急忙拿出来看时,已经泡得没有样子了,甩了甩上面的水,她有些好笑,这个蓝皮本子,自从跟了自己之后,还真是倒霉,先浸了血,又泡了水,不过既然没什么用,倒不如丢掉。 正想着,手已经忍不住翻开来看,这一看,却大大的吃了一惊,早前浸过血的地方,在水中泡过后,痕迹竟然淡去,一行行清秀的小字跃然纸上,细读之下,冷汗渐渐在背上渗出,原来,竟是如此吗? 这是一本手札,记载的,是一段二十几年前的往事,一段触目惊心的往事,一段被刻意尘封的往事,很多沉积在心头的疑团,似乎都迎刃而解,又似乎变得更加飘渺得不能琢磨,但是萧子君已经不能想得太多了,她只知道,自己要尽快赶到太湖,希望——还来得及。 八月十六太湖 一场大雨刚刚过去,风吹过太湖的水面,细浪点点,生活在岸边的渔民照旧早早的划船出去,他们不会知道,中秋之夜,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撕杀,然而,一切随着黎明那场大雨的到来,又归于沉寂。 此时,湖岸上却站着一个人,一身玄色衣衫,乌黑的头发在风中轻扬,远远望去,水天之间,斯人独立,说不出的俊朗如画,然而凝聚在四周的气息,却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半步。 昨夜一战,正道中人伤亡十之四五,而明月山庄,也损失了不少人手。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正道的力量,楚飞扬有点自嘲的笑了笑,面对着浩淼的湖水,思绪却又回到了当时。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惟一的一点光亮便是手中不停挥舞的刀剑,每移动一步,脚下哧哧的如同踩入水中的声音,都在提醒着所有人,这一战,即使不为了正邪的立场,也要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拼死一搏。手中的兵器,只有拼命的舞动,才是自保的根本,直到天亮,如果不是那场酝酿了一夜的急雨,终究换回了已经近乎疯狂的众人的理智,也许最终的结果就是,这场撕杀,会持续到有一方全部倒下。 不过,幸好,所谓的名门正道中站出了一个青年,和自己一起控制住了场上的形势,各自收手,清理战场,不然,恐怕就真的不可收拾了,楚飞扬想着,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了方云天,第一次,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 方云天这个名字,楚飞扬并不陌生,在过去的很多日子里,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他很想看看方云天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不过时间和很多条件都不允许,没想到,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充满了杀伐的战场之上,更没想到的是,明明初次见面,心里,却隐隐有一丝别样的情绪。 甩了甩头,楚飞扬决定忽略这个奇怪念头,他应该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也因为在过去的无数日夜里,他曾经嫉妒甚至痛恨这个得到了她的爱的男子,不是吗? 直到方云天站在自己眼前,楚飞扬才有些明白,为什么萧子君会爱上他,眼前这个男人,在经历了这样一场近乎疯狂的杀伐之后,他的眼睛,依然纯净清透,温暖包容,透过这样的一双眼眸,世界似乎也变得清平了,人在其中,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影子,甚至是——罪恶。 是的,罪恶,楚飞扬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想到了这样两个字眼,他的世界里,从小就没有这样的两个字存在不是吗?他所做的,从来都是对的不是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可耻的感觉,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天,自己终究不能保护她周全的时候,眼前这个男子,会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温文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火热而包容的心。是的,有些人,即使认识了一生,依旧不可信任,有些人,只要一眼,就知道,可以信任。方云天于楚飞扬,就该是后一种。 如果,他们今天不是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也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也不一定,楚飞扬这样想,不过,没有这样的如果了。 他们爱上同一个女人,他们之间隔着层层仇怨,他们之间,注定要有人倒下,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不管是为了萧子君也好,为了自己一直追寻的答案也好,楚飞扬都明白,他和方云天之间,难免一战。 与此同时,方家故宅。 自从天亮回到这里,方云天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半刻,昨夜的激战,对于很多人来说,注定了是终生的梦魇,天明双方终于停手时,倾盆大雨下,他们明白了什么是血流成河。 侥幸回来的人,倒有大半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外伤,救治成了当务之急,方云天不是大夫,不过此时,却也不得不临时充当大夫的角色。 荒废已久的宅院,重新有了人声,虽然不是欢声笑语,虽然只是几声短促的痛苦呻吟,不过,终究又有了人。 等到一切终于告一段落,方云天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后园的一处精雅的院落。此时方家绝大多数的屋子都住满了武林各派的门人弟子,只有这里除外。 不大的院子里种满了芭蕉,大雨过后,舒展的叶子越发显得翠绿欲滴,在风中轻轻摇摆,很多年,无论外面的风雨如何强烈,只要走进这里,方云天就会觉得轻松舒服,他在这个院子里出生,如果说他的记忆里,有什么是关于母亲的,那大概就是这个小小的院落了。 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他知道的不多,从他懂事的时候起,他就常常跟着父亲,徘徊在这里,芭蕉,回廊下的鹦鹉,还有茜纱窗下挂着的风铃,星星点点,拼凑起了他最初的记忆。 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母亲去了哪里?年幼时,他也曾抱住父亲的膝盖反复的追问,每次,父亲总是笑笑,轻轻的拍拍他的头,并不回答。问奶妈,奶妈总是犹豫的说:长大了,就自然会知道。是的,长大了就会知道。 如今,他长大了,不过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却都远离了他的世界,带着他盼望了很多年的答案。 他不去怨恨,因为他不忍怨恨,在爱和恨的天平上,他最终选择了爱,逝者已矣,然而来者可追,他爱的人,上天已经给了她太多的磨难,为了许多不能归咎于她的错误,她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以后的日子,他想给她的,就只有幸福和快乐。 只是,她去了那里? 轻轻倒在母亲的床上,二十多年,这里的家具甚至一切的用品,都没有更换甚至挪动过,前几天回来,扫去灰尘,方云天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这里流转的,属于母亲的气息,那是温暖,安详和平静的感觉。 微微闭上眼,萧子君的身影刚刚消失,又有一个影子,悄然浮上心头,黑色的长衫,在雨中紧紧贴在身上,冷漠的眼神和紧抿的双唇,在风雨中傲然独立,那么镇定自若,仿佛刚刚的杀戮,脚下的血流成河,都不过是众人眼中,一个虚幻的图象一般。这样的男子,俊美如玉却又冷酷如斯,明月山庄的主人,江湖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冷血人物,就该是这样的人吧。 楚飞扬,脑海中,这个名字盘桓不去,他该恨,因为楚飞扬是明月山庄的主人,所有的事情,都出自此人的指令,但是,他却奇怪的发觉,自己竟然有些恨不起来,面对着这样一个孤绝的身影,明明陌生,却偏偏有一种让人控制不住的熟悉感。 萧子君在哪里?这是方云天看到楚飞扬之前,一直想问的问题,她在哪里,她好吗?不过,真正面对面站立时,他却没有开口。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男子,不会回答他任何的问题,奇怪了,明明初次见面,他却似乎能读懂对方的神情一般,那是怎样的神情呢?在无声的传递着自己的意志,眼前这个人,也爱着她吧,而且不会放手,直到最后一刻来临之前。 最后一刻的来临。 就在刚刚,几位掌门邀请的武林前辈已经对所有人说了,这样的火拼,结果只可能是两败俱伤,正道中人,经过几役,特别是昨夜一战,已经伤亡太惨重了,为了使各派不至于从此而消失于江湖,下面的对战,必须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一招定生死。 环顾各大门派,竟然没人可以出战楚飞扬,于是,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方云天身上,因为他和明月山庄有不共戴天之仇,因为他是昨夜一战中少数几个完全没受伤的人,更因为,他的武功,看起来的确是众人中最好的。 那位始终背对着大家的武林前辈高手没有回身,也没有解释他不肯出手的原因,当然也没有人提问,也许,这里的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高人会在所有的计划落空时出手,救大家于水火,就如同这些年江湖的传闻一般。所以没有人怀疑,更没有人担心。 这位武林前辈高手会出手吗?方云天不知道,不过他已经知道,自己和楚飞扬,终要一战,为了方家上百口人,为了整个武林的安宁。 也许,本来,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吧,不必语言的交流,只要一个眼神足以心领神会。只是,他们相逢恨晚。 江湖,在他们之间,织就了不可穿越的屏障,这一战,注定不死不休。 如果两个人中,注定要有一个倒下,也不知会是谁,不过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方云天想,重要的是,无尽的正邪间的对峙和杀戮一定要有个了解,江湖要恢复平静,不要再有人家破人亡,不要再有人被迫离散。 为了这样的目标,他虽九死而不悔,只是,当那清丽的身影重又浅笑着看他的时候,他却觉得锥心的痛苦。他答应过要和她一起去看钱塘江的大潮,他承诺过要一生一世的相守,听琴看剑看流水,只是要兑现这样的承诺,却如此的艰难。 五十六、沉思往事立残阳 日暮,前面小镇上的炊烟缓缓升起,萧子君终于放慢了脚步,向林边走去,半日的急行,耗去了她大量的体力,心中却火烧一般的急切,只是反复想着,也不知一会进了镇子,能不能买到一匹马;更不知自己这星夜兼程,最终是不是来得及。 夕阳西下,走到林边的一刻,萧子君却忽然停住,深深的吸了口气之后,冷冷的说:“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呢?” 回答她的,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让人几乎以为,她只是在自言自语了。 自言自语,是吗,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她状似不经意的拾起一把落叶,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轻易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明艳到极点,如花朵绽放的瞬间,让人心驰神往,却也只是瞬间,下一刻,手中的落叶如闪电般激射而出,摘叶飞花,姿势妙曼,然而伤人立死。 落叶全部没入了一旁的一丛灌木中,然而,依旧没有半点声音发出,如石沉大海般的消失无踪了,萧子君却忽然长叹了一声,轻缓的说:“故人自远方来,又何必吝惜一见呢?” 似是对她的话终于有了回应,片刻之后,灌木丛后,缓缓转出了两个人,男的意态洒脱,女的娇柔妩媚,虽然此时被人道破的行藏,却不见任何紧张意外,反而悠闲得如同正在自家的花园里游玩一般。 在相对无言的几秒钟里,萧子君想了很多,她当然不会以为,今天眼前这两个人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偶然被自己发现,又偶然决定站出来和自己见个面了,如果不是偶然,那么,这场相遇就是一场必然,他们跟踪了自己?亦或是早预料到自己会从这里经过,因为这条路是去太湖最近的捷径?想来,无论是那种可能,此时他们站出来,目的恐怕只有一个,就是阻止自己去太湖。 至于为什么阻止自己,萧子君不认为,是有人已经洞悉了她知道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如果不是因为接连的巧合,她也不会知晓,那么—— “子君,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沉默了片刻之后,诸葛翱翔还是开口了,是的,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诸葛翱翔和柳飞烟。 “回头?怎么回头?”萧子君反问。 “怎么回头都好,只要你现在转身,去太湖之外随便什么地方也好,我——可以当作今天没有遇到你,你也可以去选择过你想要的生活。”诸葛翱翔说。 “哦?听起来好象不错的样子。”萧子君笑了,笑容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之感,过去的一切,终究是过去了,永远不会重来,人也好,往事也罢,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似乎也不由自己不肯放手。 “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吗?只要你离开,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诸葛翱翔不去看萧子君的表情,只是注目远方继续说。 “诸葛,我们好象认识了很多年了吧!”萧子君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 “总有——十几年了。”诸葛翱翔想了想说,神色却渐渐的变了。 “你有把握拦得住我吗?”终于对上了诸葛翱翔的眼神,萧子君淡定的问。 “如果是平时,没有;不过如果是现在,却有。”诸葛翱翔的回答很肯定,没错,他们的武功本来就差不多,也许论到机巧,萧子君还要略胜一筹,不过那是在她没有受伤之前,现在,她重伤初愈,又连日奔波,不用说是诸葛翱翔,即便是柳飞烟,恐怕也能轻松胜过她。 “既然有必胜的把握,为什么还要放我走?你不怕我再绕路去太湖吗?”萧子君说。 “……”诸葛翱翔还未及开口,“翔,不能放她走,你忘了——”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柳飞烟却在此时说,“你忘了出来之前,你是怎么保证的吗?” 诸葛翱翔淡淡一笑,“我怎么会忘记,不过我答应的只是保证太湖之战不受任何影响,为此不惜杀掉任何可能对局势产生影响的人,只是任何会对局势产生影响的人,而不是特指杀掉什么人,不是吗?” “你——”柳飞烟面色一变,忽的说道:“你很会说话,但是你怎么不说,你根本就是舍不得杀她,你心里根本也有她,你——”。 “嘘!”她的话被忽然覆上的唇堵住了,诸葛翱翔忽然凑了过去,轻却不容闪躲的吻住了她,辗转反侧,仿佛天地间,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而已。 空气中刹那笼罩了一层浮动的香艳色彩,这让一旁的萧子君有了几分尴尬和几分说不清的恼怒。 虽然早就发现了诸葛翱翔和柳飞烟幽会的事实,但是今天他们如此旁若无人,还是让萧子君觉得尴尬,更多的,则是一种痛心,楚飞扬就选择了这样一个女人,楚飞扬就相信了这样一个属下,而他们,带给楚飞扬的,却是如此无耻的背叛。 半晌,柳飞烟猛然清醒过来,连忙一把推开了诸葛翱翔,目光凌厉的看向萧子君。 此时的萧子君面色沉静如水,眼光中看不出任何的波动,仿佛刚刚的一切,她全然没有看到一般。 随意的退开半步,诸葛翱翔的目光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移动,神情却是他们都不熟悉的,有点痞痞的,有些玩味的,然后他说:“飞烟,你敢说,你这么想杀死她,不是因为你嫉妒吗?你嫉妒楚飞扬爱的是她而不是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已经看到柳飞烟的眼神里,有了一抹疯狂的仇恨,女人可一逗逗,不过不应该真正激怒,于是他选择的不继续这个会让人真正发怒的话题。 “诸葛翱翔,我不管你怎么说、怎么想,我只想你明白,你来的目的和任务,别以为你能包庇这个女人,她早该死了,这次她不知死活的撞上了,也是命里注定。”柳飞烟恨恨的说。 萧子君没再开口,只是很平静的看着柳飞烟有点扭曲了的面孔,很多原本她不太明白的事情,忽然间豁然开朗了一般,原来……只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不明白,原本她已经不期望明白了,不过,也许,如果她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关的话,她应该去想想,在冷漠的拒绝背后,他究竟隐藏着什么,和这个秘密有关吗? 不过,眼下,她什么都不要去想,时间于自己,实在是太宝贵了,她要抓紧每一刻的时间,运功调息,多恢复一份气力,一会动手,便多出一分的胜算,虽然直到此刻,她依然没有什么胜算。 “好吧,我不说了。”诸葛翱翔耸了耸肩,“不过在我闭嘴之前,我有必要提醒你,如果你真想杀掉她的话,现在不动手,呆会你一准会追悔莫及。” 柳飞烟恍然,自己和诸葛翱翔的争论,无疑已经给了对手太多喘息的时间,虽然这点时间的确是不长,不过对于一个杀手,特别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来说,已经是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柳飞烟不再开口,的确,她真的想杀死萧子君,即便没有上面的命令,她也想这么做,而且想了太久了,至于为了什么,为了谁,在此刻看来,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反正她要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萧子君死。 只要萧子君死了,她的痛苦便不再是痛苦,她的犹豫便也不再是犹豫,是的,只要萧子君一死,一切烦恼就都消失不见了,所以,萧子君必须死。 心念一动,她侧头看看一直站在身边的诸葛翱翔,笑着问:“你还是我?” 她当然不认为诸葛翱翔会乐于出手,不过,这样的事情,还是问一声比较好,果然,诸葛翱翔耸了耸肩,同时退后了半步说:“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遇到,你先来吧。”的确,萧子君伤势未愈又疲惫不堪的时机,还真是不容易遇到。 不再迟疑,柳飞烟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电般的光芒,急速的挥了出去。 没有预期的兵器碰撞的声音,萧子君身形轻摇,已经闪过了这迅捷的一剑。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交手,不过强弱的对比却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虽然萧子君依旧有赢柳飞烟的把握,不过此时,任何的冒进或疏忽,都有可能葬送自己的性命,萧子君当然不怕死,她从来就不害怕死亡,因为死亡有时不失为解脱的方式,但是,此时,她却不能死,她不能带着这样的秘密去死。 柳飞烟的剑招招指向要害,没有一丝的迟疑,萧子君闪躲的却渐渐吃力起来,几次欲拔剑出鞘,却都因为失了先机,反被柳飞烟的剑迫住,几乎受伤,二十招过后,人便被笼罩在层层的剑影当中,不过仗着轻功,勉强躲闪罢了。 萧子君也有原来也不过如此的时候,柳飞烟的嘴角渐渐有了笑容,诸葛翱翔说的对,这还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不过这样一个胜负几乎已经无庸质疑的画面落在一旁的诸葛翱翔眼中,却是另一个光景,他的眉一点点的皱了起来。 片刻之后,柳飞烟一招长河落日,剑势势如破竹,同时封死了萧子君的所有退路,背后是密密实实的灌木,前面是寒光闪烁的宝剑,看起来,萧子君已经别无选择了,死或是绝地反击。 一声龙吟在耳边划过,只有充满了戾气的宝剑,在出鞘的瞬间才会发出这样有如龙吟般的声响,诸葛翱翔同时跃出,一把抓住柳飞烟的手臂,尽力将她整个人甩到了一旁。 “你敢——”柳飞烟一惊之下,剑已经直指向眼前的男人,她想说的是,你竟然敢帮萧子君,你竟然敢背叛主上。不过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剑已经刺出了,并且迅速的落了空。 诸葛翱翔已经退开了几步,见她稍稍冷静才说:“如果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刚刚的情形在柳飞烟的脑海中回放着,她的剑已经欺近萧子君了,再有一点点就行了,只是,眼前却有一道光芒平地飞起,太快了也太突然了,诸葛翱翔已经一把拉开了她,所以,她不得不承认,她根本就没看清楚那道光是什么,不过回想起来,却不难明白,那是萧子君的剑光,萧子君一直不拔剑,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吧,饶是诸葛翱翔早有准备,及时拉开了她,她的剑,也在萧子君的一剑下,短了一截,所以刚刚刺向诸葛翱翔时,就差了那么一段距离。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剑上,只差那么一点,落下的,就是她的头了吧,难怪萧子君在明月山庄中有那样的地位,难怪主上这么处心积虑的要致其于死地,果然,名不虚传。 “翔!”柳飞烟轻声说着,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心悸,这一刻,她只想扑入他的怀中,什么都不去想,不过,这样的想法却让她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她也同样是一个作为杀手而成长的人,虽然她的人生和诸葛翱翔、萧子君他们不同,但是,本质上,也没有区别,她不应该有这种小女儿家才有的情怀,不是吗?但是,这一刻,她真的只想这样。难道,这就是爱吗?想对他撒娇,想让他关注,想依靠他,在遇到危险之后,只一心想呆在他的身边,听他说句安慰的话语,她爱上了他?是吗?于是她看向诸葛翱翔。 只是,这一刻,诸葛翱翔却没有看她,他只是在安静的看着一个方向,感觉到她的气息靠近之后,才说:“如果我们还不去追的话,我可不保证能够追到她。” 失望和委屈的情绪在瞬间包围了柳飞烟,她很想几步走过去,狠狠纠住诸葛翱翔的领子,让他看看自己,甚至对他喊上两声,发泄这一刻的心情,不过她却不能,她不能,从最初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这样做的权利,她没有这样的权利,她所能做的,就是立刻起身,朝着萧子君逃走的方向,追。 生平的又一次,萧子君没命的狂奔,认准了方向,至于脚下走的是什么样的路,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反正她也是在施展轻功,无论什么路,不过轻轻一沾而已。 不过这次,她没有跑太久,因为,前面,没路了,这里的地势起伏,谁也没有想到,路的尽头,是一处断崖,说是断崖,也不确切,因为毕竟不高。如果只是一处不高的断崖,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这里可怕之处就在于,断崖下,是波涛汹涌的江面。 萧子君猛然想起,自己竟然已经跑到了长江边上。 她懂一点水中闭气的功夫,所以游过一条浅窄的水面,也许还可以,不过眼前的江水,波涛汹涌,一眼望不到对岸,她可不认为自己能够靠自己的力量过去。 就是迟疑的片刻工夫,身后脚步声已经迅速靠近了,看来,终究,还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她苦笑了一声,果断的转身,诸葛翱翔和柳飞烟也适时的站在了几步之外。 “动手吧!”这次,她看向诸葛翱翔,手中的剑也在同时出鞘,既然这一战终究不可避免,那就开始吧。 “你不后悔?”诸葛翱翔上前一步,轻声的问了出来。 “走到这一步,后悔似乎也太迟了。”她笑,眼波流转,明媚娇艳。 “是太迟了。”诸葛翱翔重复着她的话,手轻轻一挥,吴钩剑已经破空而出。 他们曾经很多次并肩作战,不过生死相搏,却还是第一次,萧子君记得,诸葛翱翔轻易是不会使用这柄吴钩剑的,她的记忆中,这好象也只是第二次看到,没想到,对象就是自己,该觉得骄傲吧,只是,却笑不出来。 五十七、皇图霸业谈笑中 吴钩剑本来就是专门对付刀剑的武器,加上体力的原因,萧子君几乎一直处在下风,勉强自保而已。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如猫捉老鼠般的滋味,她习惯了做猫,自然不喜欢被当作老鼠。 咬了咬牙,还手的空隙,萧子君自袖中抽出了七根银针,同样的方法,她用过一次,最大的激发出自己的潜能的同时,也因为针逼出的不及时,几乎要了她的性命,不过,这次,却也是最后最不得以的方法,生死,就交给上天去决定吧。 手刚刚举起,斜次里,却有一个白衫青年跃了出来,抢在萧子君前面,挡住了横行的吴钩剑,突然的变故,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萧子君和诸葛翱翔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即便是柳飞烟,也绝非泛泛之辈,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这个人,是怎么忽然冒了出来的,当然,白衫青年于在场的人来说,都不陌生。 “司马浩,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首先发难的是柳飞烟,她一直不喜欢司马浩,说不出什么原因,就是讨厌。 “我当然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不过,只怕,你们并不清楚。”即便是与自己十几年最好的兄弟生死相搏,司马浩依然有本事笑着说话,还未开口,先自露出笑容,似乎已经是他改不了的习惯了。 “浩,你别傻了,为了她不值得,难道你真的不要命了吗?”架开司马浩的剑,诸葛翱翔硬声问。 “命?命算得了什么,我根本就不稀罕。”迅速的又还了一剑,司马浩不忘甩甩自己的头发,侧目给有些茫然的站在一边的萧子君一个顽皮的笑容。 “停手!”诸葛翱翔有些恼火,同时跳出了圈子,“先把话说清楚。” “翔!还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主上早就说,司马浩这人不可信。”柳飞烟有些急了。 “闭嘴!” “你!” “你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再回来和我们说。”司马浩凉凉的声音适时的插入。 “浩,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她不爱你的,值得吗?”对柳飞烟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之后,诸葛翱翔说:“即使你今天为了她死在这里,她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真的值得吗?我们兄弟一场,你现在回头,主上那里,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也说兄弟一场,我怎么想,你真的不明白吗?”司马浩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点不羁的笑看着他的兄弟。 “我——明白,既然你想好了,那,咱们少不得要好好较量一回了。”诸葛翱翔手中吴钩剑一立,“如果你败了,我会给你个痛快。” “好!咱们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要的就是这样,如果你败了,我也会给你个痛快。”司马浩抚掌而笑,下一瞬,手中的剑已经斜斜的刺了出去。 眼前的重重剑影,在这一刻,忽然模糊了起来,萧子君站在崖边,身后的水声,却压不住心底的声音,那是属于回忆的声音,曾经有人在她耳边说“有我在,这次没有人能再伤害到你,我发誓,即使是那个人也不行,真的,我发誓,我会保护你的。” “司马浩,你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每次让我对人性绝望的人是你,重新给我希望的又是你,你究竟想怎么样?”不过,没有问怎么样的时间了,当诸葛翱翔的吴钩剑和司马浩的长剑又一次分开时,两个人身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退回到萧子君身边,司马浩还在笑着,却用极轻的声音说:“一会有机会就快走,柳飞烟挡不住你的。” “你呢?”萧子君本能的问。 “我?”司马浩似是没料到萧子君这样的一问,眉宇间忽然发出了一种光彩,脸上的笑容也在这瞬间,深入到了眼底,“我没事”他说,是的,只要你能平安脱身,我就不会有事。 “迟了,现在谁也别想走!”柳飞烟忽然拉住诸葛翱翔,向后退开,嘴里却冷笑的说:“司马浩,你该知道背叛的下场,还有萧子君,你们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她的身后,骤然闪出了几百名弓箭手,明晃晃的箭头,对准了崖边的两人。 萧子君、司马浩,甚至是诸葛翱翔,在这一刻,脸色齐齐的变了,诸葛翱翔转头想对柳飞烟说句什么,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出声,萧子君攥紧了手中的剑,很快平静了下来,只有司马浩,忽然大笑,看着柳飞烟说:“人们都说,不能同生,但愿同死,本来我是没有同死这样的机会的,想不到你对我倒是很好,竟然真的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是不是该对你说声‘谢谢’?” “死到临头,还油嘴滑舌的,不过现在,也随便你怎么说好了,就和你心爱的女人,一起去同死吧!”柳飞烟冷笑着一挥手,刹那,利箭如雨般射了出去。 萧子君和司马浩舞起宝剑,在身前织就了屏障,不过无处不在的箭雨依旧是让人防不胜防。 “这样不是办法,与其变成刺猬,不如我们试试运气。”左袖拍开了一只突入的羽箭,司马浩建议。 “好象也只能这样了。”侧目看了看身后奔腾的江水,萧子君苦笑着说。 “你先跳。” “一起。” “你先。” “不行。” “好吧!” 双剑各自施展,剑器气挡开了身前的羽箭,萧子君和司马浩一起没入了滚滚江水中,待到众人追到崖边,只见白浪滔天,那还有一丝人影。 “好象我们每次都要落个水遁的下场,而且一次比一次逃得狼狈。”在水下潜行了一阵,两个人终究受不了,浮上来透气。一能张嘴,司马浩马上说。 “还说呢?啊!”萧子君想想两人上次逃命的情形,也不免想笑,刚一张嘴,正巧浪头过来,迎面灌了一大口水,慌的连忙闭嘴。 “怎么了?” “没事。” “你的伤还没好吧,不然也不会挡不住诸葛,来,拉着我的手,我带你,趁这个机会,好好缓一会,这水路还长呢,一会撑不住可没人能帮你。”停了会,司马浩把手伸到萧子君面前。 “你刚刚也受伤了。”萧子君记得。 “我怎么一样,而且只是小伤,不要紧,快点,不然你一会真撑不住,我可没把握弄你上岸。”司马浩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萧子君的手臂,“先调息一下,快点。” 在水中运功,还是第一次,不过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萧子君知道,自己如果不休息,就真的撑不住了,闭上眼睛,缓缓的呼吸,让真气运行全身,感觉上,司马浩拖着自己,用很快的速度在水面上游动,该怎么说呢?这一刻,萧子君觉得心里很热,浩,幸亏有你在。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当真气重新归原的时候,萧子君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见司马浩在自己耳边很轻很轻的说:“子君,刚刚诸葛说,我就是为你死了,你也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是真的吗?假如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掉眼泪?一滴也好。” 萧子君嗖的睁开眼睛,再看时,司马浩却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拉着她奋力的向前游着,刚刚——是幻觉吗? “浩,我好多了,换你休息一会吧。”压下心里不详的感觉,萧子君说。 “没事,再有一段就快到岸边了,上岸之后才麻烦,你还是先歇歇吧。”司马浩没有回头,只看着前方,一味的加速。 “浩!”萧子君想阻止他,却在触碰到他的手臂的一刻,猛的愣住了。 司马浩的手,苍白得没有一丝的血色,手臂上,伤口不知何时已经露出了骨头,触手,是完全没有弹性的感觉,而且,她的触碰,竟然也没有引起司马浩的任何反映。 “浩,停下来!”她说,声音不知是为什么,急切间竟然有些变调。 完全不理萧子君的话,对司马浩来说,还是头一回,一味的又游了十来米,他才缓缓回身,放开了萧子君的手。 “浩,我好了很多,现在,我拉着你游好了。”司马浩完全没有血色的脸,让萧子君有点慌乱,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使面对更险恶的环境,但是,这次却不同。 “有时候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在萧子君拖着他游了一小段之后,司马浩悠悠的开了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说好听点,你现在的行为是善良,说难听点,你简直就是愚蠢。” “……”萧子君给他的回答就是沉默,她善良吗?她当然不善良,一个杀手能善良到那里?那么,她愚蠢吗?也许吧。 “你忘记了,几天前,在竹林,你是怎么受伤的,那一剑很深吧,你几乎死了吧?你忘记了吗?以前在江南,你的身份为什么会泄露,那次你也几乎死了吧?你忘了吗?这些统统是我做的,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见她不回答,司马浩继续说。 萧子君紧紧的拖住司马浩,看着前方。 一个大浪过来,打在两个人的身上,强烈的冲击感,让他们几乎窒息,前面,依旧是水天一片,茫茫的,竟然看不到岸的痕迹。 “子君,放手吧,以你现在的状况,自己能不能上岸还不知道,再这么拖着我,恐怕真的要一起留下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趁着现在,你也调息一下,我们很快就会到岸边的。” “你知道的,子君,我再怎么调息也没用了。” “你胡说。” “真的,这个时候,我骗你做什么呢?你看。” 萧子君猛然转身,才发现两个人之间,江水竟然是一片浅浅的红,握住司马浩的手腕,已经很难感受到他的脉搏,再靠近一点,司马浩胸口上,竟然露出了两只短短的箭尾,那两箭没胸而入,自己竟然才发现。 “浩,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来帮我,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拖着我游了这么远,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萧子君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子君,诸葛也有料错的一天,你哭了,哈……诸葛那个混蛋,我就知道他骗我。”司马浩却忽然眉飞色舞的说,那语气,就如同以往他躲过了萧子君的捉弄时,一般的洋样自得。 “浩,别说了,我们走吧,就要到岸边了。”忍不住眼里的泪水,萧子君只能转过身,发狠的向前游着。 “子君,下次见到诸葛那个混蛋,你要告诉他,就说——你这个笨蛋,别以为什么都和你想的一样,这次,你就料错了,她为我哭了,她为我哭了,所以,我——死也——死得很——幸福——”。 “我什么都不会说,你自己去和他说,我……懒得理你们。” “子君,你听好,要小心——小心……”司马浩的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就在萧子君再次回头时,手上却猛的一痛,下一刻,司马浩已经挣脱了她的手,只来得及在她回过头时,留给她一个调皮的笑容,就在下一个浪头到来时,没入滔滔江水之中。 “浩!”萧子君大喊,回答她的,却只是阵阵水声,深深吸一口气,她也没入滚滚激流中顺着水流的方向寻找,然而,司马浩,却是踪迹全无了。 很多年的往事,沉在水中时,看得格外的清楚,这许多年里,他的痴、他的痛,她选择了忽视,不去看,更不去想,她固守着自己的城堡,始终不曾对他开启大门,但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归宿,司马浩,这就是你给自己选择的归宿吗? 太湖 两天之后,一场对决悄然开始,方云天和楚飞扬一早就去了先前决战的地方,按照事前的约定,他们没有带其他的人,帮手或是观战助威的人群完全被屏弃,只是单独两个人。 没有人知道那一战的胜负如何,因为那一天,所有的人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却始终没见到两个人回来,好事的人偷偷去了约战的地点,却是空荡荡的,人影全无。 又等了两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谁回来,于是,两大高手同归于尽的消息不胫而走。 中原各大门派重整旗鼓,扑奔到明月山庄众人的驻地时,却发现,这里早已成为了一片废墟,至于明月山庄的人去了那里,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不过此后,明月山庄却实实在在的从武林中消失了,就如同它从未存在过一般。 再以后,江湖平静了几年,继而,又有新的门派,新的争斗,永无止境一般的,陷入一个新的轮回。 五十八、不胜人生一场醉 八月十八太湖 清晨,风拂过水面,多少带来丝清凉,湖面上,点点白帆,有早起的游人,也有辛劳的渔家,太湖的这个清晨,和每个清晨一样,洋溢着一种平静与幸福的滋味。 一阵箫声却在此时自湖上飘荡而来,该怎么形容这箫声呢?它打破了太湖清晨的宁静,却又在这份宁静中,凭添了一份悠然致远的情怀。淡淡的惆怅溶解在每一个音符当中,却不使人沉浸于忧伤惆怅中不能自拔,反而油然而生一种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感觉。 箫声渐渐响亮,一叶扁舟,飘飘荡荡而来,舟上一人,白衣如雪,衣袂在清风中飘荡, 俊眉朗目,丰采怡然,却正是方云天。 距离那个血战之后的黎明,已经有两天时间了,这两天中,对决的事情既定,方云天的心情反而变得出奇的平静了,没有人知道结果,不过事已至此,也不过但求无愧于心了,这一战,无论是为了什么亦或是为了谁,他必出全力,也就是了。 这两天中,他想的最多的,也只是她了,那个一别之后杳无音信的女孩,西湖畔的三生之约言犹在耳,只是却不知,这一生,缘浅缘深。 约战的地点终于还是到了,方云天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原来自己,终究不能免俗。上岸之前,他在心里最后默默勾画了一回,萧子君的浅笑轻愁,早已深深的刻在了心底,生生死死,再不会消失。 轻轻落在岸上,这里等待他的,是人生的另一种责任,方家的仇,江湖的恨,今天,将在他的剑下,有个最终的了断。 不远处,林中风吹树摇,落叶飞舞,片刻之后,有人在漫天落叶中轻缓滑过树梢,翩然立在不远处,意态潇洒之极。 方云天轻轻拱手,“楚兄,早”。 “方兄,早”,轻轻弹了弹衣袍,楚飞扬也拱手为礼。 这一幕落在不知底细的人眼中,还真是一幅非常完美的画卷,有苍翠的树木,有湛蓝的湖水,有碧蓝的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最重要的,还是有两个俊美的青年,温文谦恭,黑白两色的衣衫,在风中飞舞。 不过,这样的美景却只能在远处欣赏,稍稍靠近,那种浓重的压迫感就会扑面而来,有一些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压迫感,便是只有真正的高手身上才会有的——剑气。 当四周的空气紧绷到极点的时候,方云天和楚飞扬同时抬头看向对方,这一战和他们最初的预期有了些出入,这一刻,他们本来该用剑对话的,不过,不知为了什么,真正面对面看着对方的时候,忽然就没有了那么强烈的要生死相搏的念头了。 平静的打量着对方,一种不可言语的熟悉感在内心涌动,此前,他们不过也只见过一次,甚至没有什么语言上的交流,但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却在内心深处强烈的欲挣脱理智的束缚,究竟,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呢? ……………………………………………… 当萧子君终于赶到太湖时,已经是八月十八的正午了,约战的具体地点,明月山庄的人也不十分清楚。 一见她出现,殷绝华首先大惊小怪的冲了上来,他和月绅昨天早晨赶到这里,错过了那夜的大战,而且也没按照先前楚飞扬的吩咐照顾好萧子君,因此心里极不是滋味,看到萧子君的第一感觉,还真是有点咬牙切齿。 一把甩开几乎要贴在身上的殷绝华,萧子君只问:“少主去了哪里?” 回答她的突如其来的沉默,所有人都有些沮丧的摇头,约战的时间是自己这边挑的,不过地点却是对方指定的,不过只在太湖的某个僻静处罢了。楚飞扬的武功,其实严格说来,这里见识过的人并不多,不过他们却很笃定,这一战,楚飞扬绝对不会输,所以留下的人除了小心戒备可能出现的偷袭之外,全都沮丧着错过了一次欣赏高手对决的机会。 真正心急如焚的,自然只有萧子君一人了,不过,很多事情还没有确定之前,她不能说,更不能有所表示,于是又一次甩开殷绝华后,她要人带路去休息。 这是明月山庄曾经被毁的太湖分舵的一处秘密产业,和很多江南的大户人家一样,有很美很精致的假山、池塘,花木,中秋前后,桂子飘香,是个清雅宜人的好去处。萧子君来的比较晚,正房已经住满了人,这里的主人也只好将靠近水榭的一处厢房腾了出来,这处房舍在花园深处,萧子君的本意也是躲开众人,好出去找寻方、楚二人决战的地点,这里,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打发了要来服侍她的丫头,萧子君略略调息了一下,便悄然潜出了院子,其实明月山庄在这里的戒备还是很好的,不过,要拦住萧子君还是困难了一点。 一口气冲到太湖边,萧子君才有点好笑的想,太湖何其辽阔,要在这绵延的岸边找寻一处只有两个人的决战地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吗? 不过,即便是再难找,她也必须要找到,必须! 正在犹豫着该从哪个方向找起时,身后,一缕细微的风吹来,萧子君微微侧身,手在空中一张,一个小小的纸团便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她的手中,轻轻展开,上面没有一个字,却蜿蜒的画了几个线条。 湖水、树林、湖畔小径,略一沉吟,再举目四望时,忽然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蜿蜒的线条,分明在指示着一个方向,只是,无论站在高处四下张望也好,屏住呼吸倾听也罢,却始终没有发现小纸团的主人,那个报信的人,如同凭空出现一般,那么,究竟,这蜿蜒的线条的尽头,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是她一心要找寻的决战地点?又或者,是一个等待着要捕获她的陷阱? 抬头看了看日头,萧子君咬了咬牙,赌了,这个人既然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纸团丢给自己,那么恐怕功夫绝对不会在自己之下,既然如此,也实在很犯不着煞费苦心的引自己去什么地方再动手,如果他不是恶意,那么,就是有心指引方向了,虽然仍然不知道那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目的的,不过既然没有更好的方法,那么,即便是龙潭虎穴,少不得也要闯一闯了。 按照纸团上的方向,急奔了半个多时辰,萧子君猛然止住了脚步,在路的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此时正站着一个人,对于萧子君来说,还真是一个熟人。 袅娜的身姿,略有些讥讽的笑容,不待萧子君开口,对方已经笑着说:“真巧,人生何处不相逢,才两天而已,咱们又见面了。怎么,司马浩没跟你在一起?他不是又想明白了什么,所以,决定再换一个主子?” “一直以为你是个温婉的女人,想不到也有这样能说会道的时候,不过这倒提醒了我,浩是最怕寂寞的人,要是送你去陪陪他,说不定他会喜欢。”柳飞烟的话如钉子一般扎进了萧子君的心里,这几天以来,她可以不去想,那个天天活蹦乱跳的司马浩,就这样,永远消失在水中了,甚至,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座可以供人寄托哀思的坟墓,这就是他生命的终点吗?而她,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浪头中,微笑着消失……如今,她也许可以为他做点什么,虽然柳飞烟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不过,那天的行为和今天说话的语气,都是杀她的理由,于是,萧子君微微冷笑,说:“送你去,怎么样?” “你!”柳飞烟气结,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萧子君一口气跟她说了这么多的话,不过这话听在耳中,却让人觉得从心里往外的寒冷。 “怕了?不过太迟了!”看着猎物不自觉的露出恐惧的表情,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是萧子君最喜欢做的,她是一个杀手不是吗?这是一个杀手享受成功喜悦之前,乐于品尝的一道甜品。 “哈……”柳飞烟忽然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她说:“如果今天站在你面前的,只是我一个人,也许这会我真会害怕,怕得站不稳,不过,很可以,不是我一个人。” “是吗?”萧子君也在笑,没人看清她是如何做到的,反正下一瞬,她已经站在了柳飞烟面前,手中的剑也不知何时出了鞘。 任意一挥,行重于言,一贯是萧子君做事的准则,她当然知道,柳飞烟的左近至少潜伏着五个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的高手,那么,何必废话太多呢? 剑在空中遇到了阻隔,萧子君当然不认为柳飞烟有这么快的应变能力,那么,是潜伏的人沉不住气了。 剑在空中和一只很奇怪的兵器相交,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萧子君旋身退步,拨开了此时正准备从后面偷袭的兵器,初一交手,她的心里便是一沉,这两个人,两种兵器,分明不是中原的路数,站在柳飞烟身后的人真的是他吗?他又究竟花了多少心思来网罗这些人,让他们为自己驱使?而这一切的原因,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吗? 以实力而论,萧子君并不输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撇开他们古怪的路数不提,恐怕还要胜出很多,不过问题却出在,这两个人进退有续,攻守默契,分明是多年训练有素,不消几招,便将萧子君牢牢包围在一片光影当中。 生死不过在转瞬间,不过,这个瞬间,其实是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的,猛然间,萧子君漏出了一个很细微的破绽,交手的如果不是高手,根本不会发现的破绽,不过不凑巧,和她的交手的恰恰是两个高手,他们在萧子君严密的防守下久攻不入,正在烦恼,见到这个破绽,自然不会错过,于是,两个人的兵器同时指向了萧子君疏虞防守的右侧,兵器很锋利,所以,虽然萧子君闪得飞快,身上,依然多了两条血槽,鲜血,在空中飞溅。 所有这一切,只是发生在一个瞬间,不过这个瞬间过后,倒下的,却不是萧子君。 两个硕大的身形,到死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是自己一方站了上风的,怎么,到头来…… 是的,胜负生死,不过在那一念之间,萧子君拼着自己受伤,换来了他们瞬间的麻痹大意,于是,很干脆的,一剑一个,顺利了解。 “啪、啪、啪……”有人拍着巴掌缓缓从树后走出来,“真是精彩,难怪人人都说你是明月山庄里最好的杀手,今天,我总算见识了。”调侃的语气,与森冷的杀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子君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用一种很平淡的口气说:“原来是你,月绅!” “意外吗?”平稳走来的青年神情愉悦,风姿楚楚,不过没有人会怀疑,下一秒钟,他的剑便会毫不留情的刺入敌人的胸膛。 “算不上意外,只是,有点遗憾。”萧子君说,是的,遗憾,又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今天要刀剑相向了,他们是杀手,被作为杀人的工具毫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有更悲剧的宿命,就是有一天,要自相残杀。 “不用遗憾,我们活着,本来就是杀人或是被杀,对象是谁,原本就不重要。”月绅依旧平静的笑着,这大概是萧子君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打量他,以往,太多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殷绝华的身后,时间久了,就很容易被忽略掉。 “杀人或被杀,说得好。”萧子君还没有说话,一个声音,却已经自一边传来,这一刻,她真是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哭和笑都不太适合表达此刻的感受。因为说话的人正是她刚刚想到的,殷绝华。 不过怎么看来,月绅要比她更加吃惊呢? 正想稍稍侧开身,月绅的剑却猛然刺到了眼前,萧子君只能抽身退步,剑堪堪在空中一推,却徒然停了下来,月绅的剑却如光一般的在眼前闪烁,这一刻,不受控制的真气如潮水般的涌了上来,萧子君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这一剑,竟然说什么也不能再刺出去。 这就是天意吗?她无奈的闭上眼睛,许久,却没有她想象中的痛楚,月绅的剑已经快到如此地步了?快到不会让人有一丝痛楚的感觉? 耳边的风声,却又似乎在说明别的问题,萧子君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呆,月绅和殷绝华早已战成了一团,从来焦不离孟的两个人,此刻,却又再重复着一场生死之战。 挣扎着退开两步,用剑勉强支住要倒的身子,萧子君苦笑,这一刻,她除了苦笑,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她的真气出现这种完全不受控制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却数这次发作的凶险,也数这次发作的最不是时候,现在,她根本和废人没有区别,恐怕,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能轻易把自己击倒吧。 月绅和殷绝华之战,更是势均力敌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执行任务,须臾不离的二十几年里,彼此的路数再清楚不过,手刚刚一动,对方已经知道要做什么,要分出高下,谈何容易。 不过萧子君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在暗处,此时还隐藏着一个随时可能会出手的人,如果那人出手,怕是场上的情形就会立刻变得不同。她试着压制体内乱窜的真气,耳畔突然的风声却告诉她,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人猛的扑出,第一招是对着自己的,这一刻,萧子君勉强在空中翻了个身,躲开了那凌厉的一击,却只能踉跄的半跪落在地上,自己的情势,估计也暴露无疑,因为那人并没有再对自己出手,而是直扑月绅和殷绝华的战团。 几十招过后,殷绝华月白色,绣着同色牡丹花的外袍上渐渐添上了大块大块很绚丽的红,不过却站在距离萧子君不过三丈远的地方,抵挡着两个人的疯狂进攻,没有后退一步。长度和女子有一拼的乌黑长发,此时也在掌风剑影中飘飘洒洒。 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萧子君索性坐了下来,往日那个胶皮糖一样的娘娘腔和今天这个弹剑长啸挥洒自如的青年,究竟那一个才是真实的殷绝华呢?一时竟然有些难以分辨。 和月绅对决,一定是殷绝华最不愿意的事情,就如同自己不得不同诸葛对峙一样,杀手本该无情,可他们终究是人,人非草木,又岂能真正的绝情? 片刻之后,三个人的战斗终于有了结果,殷绝华的剑深深的刺进了那个不知名的人的胸膛,既而仰天大笑,月绅退开了两步,眼中的神色却是古怪到了极点的,有迷茫,有绝望,更有伤痛…… “殷绝华” “绝华” 半晌,萧子君挣扎着站起来,几乎和月绅同时喊出殷绝华的名字。 殷绝华的笑声不断,人却猛然直直的向后倒去。 萧子君很想快走一步,去扶起他,不过,此时,移动一步都艰难如斯,所以,当她终于挪到殷绝华身边时,只来得及看着月绅丢下手里的兵器,一把抱住他。 殷绝华在笑,他的眼角,眉梢都在笑,“我没输”,合着不断从口中涌出的血,他笑着说。 “你没输,谁敢说你输了。”月绅低头看着殷绝华,不断的擦拭着他嘴边的血,却回答的无比坚定。 “以后,就是你一个人了。”殷绝华也专注的抬头看着月绅,仿佛天地间,便只剩下了彼此。 “你怎么会来?”月绅的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神情,不过,殷绝华脸上的点点水珠,却不停的增加。 “我只是想看看,你最后的选择。”殷绝华说,他的手微微抬起,却终究无力的垂下。 “我的选择?你为什么这么傻?你明明知道,过了今天,谁的选择都不重要了,你为什么还要跟来?为什么?”月绅的声音终于不复冷静。 “别这样,月绅,别哭,你哭起来的样子可真难看,你自己看不到……” “别管我!” “不管你,不管你了……” “绝华!你怪我吗?” “怪你?怎么会,我不怪你,我们只是——把诺言——给了——给了——不同的人,然后——遵守——自己的诺言,只是这样。” “绝华!你挺着,会没事的,挺着!” “我——会——没事的……我——还想——还想回山……” “绝华!绝华!你……” 萧子君木然站在一边,直到月绅终于很轻的将殷绝华的头放平,再抬头看向自己,才猛然记起,自己本该趁这段时间逃跑的,殷绝华死了,月绅本是要杀自己的。 “你为什么不逃?”于是当月绅冷漠的抓起剑再次对准自己的时候,萧子君无语沉默。 “难怪主人放弃了你,你可真是——无药可救了,都是因为你,绝华才会死,你为什么还活着!”说话间,月绅的剑递进了几分,剑尖在萧子君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萧子君没有动,只是很悲伤的看着月绅,殷绝华的死,她明白,自己该负上很大的责任,就像刚刚他们说的,过了今天,也许一切都会结束,如果自己不出来想阻止那场决斗,那么,殷绝华也许不会死。如果自己还呆在明月山庄,那么,是不是浩也不用死? “你走吧”,过了好象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月绅的剑忽然移开了,他好象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一般,颓然的蹲了下去,跌坐在殷绝华的身边,“你死了,绝华的牺牲还有什么价值?他不是白死了吗?我不能让他白死,所以,在我没改主意之前,走!” 萧子君的泪轻轻滑过面颊,然后很慢的转身,一步一步,死了人不能白死,月绅说的没错,她还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必须要做的。 “主人的目的,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身后,月绅的声音响起,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单纯?那么,还有什么?萧子君猛然回首,眼前白光闪动,可是,自己却无力如斯,月绅的剑果决的刺进了他自己的胸膛,没有一丝的犹豫。 “月绅!” “如果可能,将来,把我和绝华送回山庄。”风中,留下了月绅最后的心愿,他轻轻倒在殷绝华的身旁,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风在身边吹过,落叶点点在空中随风舞动,秋天,终究是到来了吗?无边的萧瑟中,萧子君忽然很想大笑,原来,每个人,曾经斗酒自醉,豪气干云的人们,最终,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被人掌控的命运。 几个时辰前,还和自己谈笑嬉闹的人,如今安然的躺在身后的空地上,他们的生命,在最灿烂的年华嘎然而止,留下的,只是在活着的人心目中的永恒不变。萧子君没有再回头,曾经绚丽如花的年华,此刻于月绅和殷绝华的记忆中,亦成为了永恒,这样的结局,于这场棋局中的每个人而言,都不算坏吧。 其实萧子君也没有走开多远,因为一把寒光闪烁的宝剑已经指在了她的颈上。 杀人者终被人杀之,这才是因果循环的公理。所以,她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待着对方开口或是动手。 站在她面前的是刚刚不知躲到何处的柳飞烟,这个女人很聪明,知道在该躲藏的时候躲藏,又在该露面的时候露面。 “要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萧子君的神情是平静的,没有一丝的波澜。这一刻,她没有什么反抗能力,反噬的真气在她体内不断的翻腾,每一次呼吸,都让她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每挪动一步,都好象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般,她惯为刀俎,却不知自己也有为鱼肉的一天,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现在杀死你,简直和碾死一只蚂蚁没有两样,怎么样,真气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柳飞烟的声音里是无尽的嘲讽。 不过让萧子君震惊的却不是她的语气,而是她的话,真气反噬,从前自己的内息发生混乱,问题是什么自己都没弄明白,真气反噬这个答案也是刚刚才总结出来的,怎么她竟然会知道? “你知道?”萧子君不答反问,该感谢,这些年来的杀手生涯,教会了她,无论在什么样的条件下都冷静从容,即便是再惊愕,面上的神色,也平淡的和清水没有两样。 “我当然知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吗?”柳飞烟的剑轻轻向下一划,微热的液体便顺着我的颈项流了下来。 “这重要吗?”萧子君牢牢的盯着她的眼睛,微笑着看她。 “你!”柳飞烟的神情一变,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难怪当初主人会那么看重你,在你身上花那么多的心思,不过可惜了,你的聪明最终只会害死你。” “是吗?”萧子君不动声色。 “是,不过不是现在,你能几次三番的躲过狙击,他老人家也对你的表现表示满意,所以,今天就额外开恩,给了你一个机会,既然你如此的好奇,就让你看得清楚一点再死。”柳飞烟的声音微微有些变调,分辨不出此刻是兴奋还是咬牙切齿,抬手连点了萧子君几处大穴,剑依旧压在她的脖子上,就这么半携着萧子君,开始向前面走去。 前面,就是楚飞扬和方云天决战的地方吧,不知,他们的情况是怎样的?一想到可能的情形,萧子君忽然从心底涌上一股寒意。包围在这场所谓的正邪之战外面的迷雾正在重重散开,不过,却依然又太多不能解释的疑团,如今,这些疑团终究到了解开的时候了吗? 柳飞烟的脚步飞快,这使得萧子君几乎靠被拖扯才能移动,不过身体被封住的穴道,却正好压制了混乱真气的源头,给了她宝贵的缓冲和调整的时间,如果柳飞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恐怕会懊恼死吧。 小路的尽头,是湖水,湖面上停着一艘小船,被柳飞烟大力丢到船上,萧子君的身体和船板碰撞,发出了砰的一声,不过不知是不是此事体内的痛楚太过强烈了,这样的碰撞,竟然没有丝毫的痛感传到脑中。 小船在水面上划了一两盏茶的功夫,靠岸了,垂柳依依,在新月的淡淡光辉下,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宁静。 被柳飞烟拖上岸,向前不过一会的功夫,萧子君便被猛的推倒。 这是一块不大的空地,此时却站着几个人,也不确切,确切的说,这里有一些人站着,也有人躺着。 萧子君的目光从一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不远处。 方云天就在那里,温润的目光,在看到她出现时,流露出痛苦的神情,血色渐失的嘴唇上,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如同雪地上绽放的红色玫瑰。 微微闭了闭眼,萧子君知道,自己终究没有赶得及,这一瞬,她忽然不敢再看了,不敢去看躺在另一端的楚飞扬,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看来——人都到齐了。”一个足以让人血脉结冰的声音在这时很慢的传来,虽然早有了准备,不过这一刻,萧子君仍然觉得惊恐,她微微支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侧了侧,说话的人头上带着纱帽,看不到面孔,不过,对于她来说,这个声音却是熟悉的。 楚景天,真的是他,明月山庄的上一代主人。 忍不住回头,目光落在楚飞扬的脸上,出乎意料的是,在楚飞扬的脸上,萧子君竟然找不到吃惊,就连一丝的惊讶表情都没有。 “飞扬,我的‘好’儿子,怎么,你没什么话要问我吗?”楚景天看了看或躺或趴在地上的三个人,好整以暇的问。 “你想说的,自然会说,又何必我问呢,父亲大人。”楚飞扬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费力的支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 “也对,好歹我们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子,到死,我总该让你死的明白点,哈……”不寒而栗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有一瞬间,一道光在萧子君脑海中划过,她的心一动,抬头看向楚景天时,却听到楚景天问: “那么,我的好徒弟,你这么执意要赶来送死,又是为了什么呢?男人?他们两个,告诉师傅,你最后预备选谁?” 萧子君重又低下了头,她的哑穴受制,根本不能说话,何况,这会,她凌乱的真气经过调理疏导,又逐渐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只待冲破穴道,虽然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不过,哪怕一会也是好的。 “不回答?也是,这两个男人倒都很出色,让人难以抉择,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不成为问题了,一会我送你们一起上路,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商量这个问题。” “我们会商量,不过之前,父亲大人是不是还有些别的要说呢?”在楚景天继续下去之前,楚飞扬忽然开口了。 “我今天的话还真是多了点,不过,没关系,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梅雨,你看到了吗?”楚景天忽然仰起头,看了看天空的方向,既而又低下头,“你生的两个好儿子,两个野种,我说过,要让你后悔,要让他们自相残杀,怎么样?你说我做不到,今天,你还敢这么说吗?” “什么?” “你说什么?”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萧子君没有回头,这个答案最初曾让她震惊,不过这一刻,在经历了许多风雨之后,她的心却早已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看来手札里写的的确是真的,虽然和楚景天的说辞有出入,不过,有一件事情是肯定了,就是楚飞扬和方云天真的是兄弟,亲生的兄弟。 “惊讶吗?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们了,你们是亲兄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当年梅雨那个贱人,背叛明月山庄,和你们的爹生下你们,还妄想躲过山庄的追杀,不过可惜,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夫妻各抱了一个孩子逃走,那个姓方的,我故意放他逃走,只捉了梅雨和她抱的孩子,当时我就想,一刀杀了你们太过无趣,反正我正有大事在筹谋,中原武林和该死的明月山庄,都是我的绊脚石,倒不妨借助你们两兄弟的手,没想到,事情进行得还真是顺利。不过二十年,你们一个帮我扫除了中原武林的大半力量,一个帮我剪除了明月山庄百余年来根深蒂固的势力,今天,只要杀了你们两个,我就可以一手重新建立武林的新秩序,一统江湖,来得不废吹灰之力,哈……” “你既然一直说梅雨是我娘,有什么证据?她又在哪里?”一直沉默的方云天忽然抬头。 “在哪里?真遗憾,她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等我杀了你们这两个野种,也许会把你们的头带给她,哈……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坐忘的效力如何了,哈……” “至于证据嘛,就在你们的脸上,瞧瞧,多相似的两张脸。” “坐忘?”楚飞扬下意识的重复了这两个字,身为明月山庄的主人,坐忘是什么样的东西,他自然有数了。听了他的无意识的重复,萧子君心里一警,她很想马上说出梅雨手札上的秘密,不过,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现在,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死了吧!”楚景天说话间,已经大笑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风吹起他帽上的轻纱,萧子君看到,他脸上,那没有丝毫掩饰的狰狞。 急切的回头,就在楚景天出手的瞬间,眼前人影一花,原本有气无力的坐在那里的楚飞扬,身形却如剑一般,迎着楚景天直扑了过去,剑在空中挥出,带起一片光影; 与此同时,原本一直躺在地上的方云天竟然也一跃而起,挡住了楚景天的两个手下。 原来,他们的伤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严重,也许,他们没有受伤也说不定,深深的吸了口气,安抚着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萧子君集中精力,准备冲开穴道。 “住手!不然我杀了她!”柳飞烟娇柔却冰冷的声音在这时却恰好响起,伴随这声音的,是一把冰冷的长剑,重又架在了萧子君的颈上。 “你能吗?”又一个声音响起,果断也同样冰冷,伴随着他的话音,是很轻的“噗”的一声响。 一切似乎都只发生在一瞬间,在这一瞬间,楚飞扬急速的进攻让原本以为他会受到萧子君被挟持的信息而影响攻守的楚景天手忙脚乱; 在这一瞬间,方云天微微停滞的招数,让对手寻到了可乘之机,左侧肩膀躲闪不及,被对手的刀划出了一条狭长的口子; 在这一瞬间,萧子君冲开了身上受制的穴道,猛的挣脱了受制的局面; 在这一瞬间,一直静默的站在一旁的诸葛翱翔无声息的站在柳飞烟身后,手中的剑自背后,刺进了柳飞烟的体内。 “你——好——”低头看了看透胸而出的剑尖,柳飞烟睁大了眼睛,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原本架在萧子君脖子上的剑下一刻,自手中坠落,一点一点,机械的转身,血不受控制般的从嘴角流出,“诸葛翱翔,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诸葛翱翔握着剑的手已经放开,双手慢慢伸出,扶住了柳飞烟手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很轻却很坚定的说:“对不起,飞烟,这只是我的选择,你可以恨我。” “对——不——起?”柳飞烟忽然笑了起来,好象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般,大笑了起来,直到大口大口的血从口中喷出。 “飞烟!” “诸葛,你——你真——” “对不起!”诸葛的手轻轻用力,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萧子君说“帮我看一下她”,从背后抽出吴钩剑,迅速的加入战团当中。 于是,萧子君又一次在奇怪的情形下,和柳飞烟面对面。 无力的瘫软在萧子君的怀中,柳飞烟笑了:“想不到,我还是输了,干净彻底,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原来,全都是镜花水月。” “……” “你怎么不笑?看我今天的结局,你不想笑吗?”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 “萧子君,我——真恨你,一直恨你,我们本来是——一样的人,可你——你却比我幸福,比我幸福,哈……”在笑声中,柳飞烟的头轻轻垂了下去。 自柳飞烟的身后,抽出了那把浸染着鲜血的剑,再轻轻将她放平,萧子君有点茫然的看向前面,几个人的缠斗还没有结果。 一边,楚景天虽然被楚飞扬和诸葛翱翔包围,却依然招招强攻,不仅没有丝毫败像,反而处处站得先机;另一边,方云天和两个杀手的对决,也是激烈异常,刚刚受伤的肩膀,殷红的血将白衣的背部染红的大片。 拿起自己的兵器,没有再犹豫,没有犹豫的时间了,萧子君也加入了战团,方云天独战那两个杀手,由于受伤在先,一直处于平局的状态,不过萧子君加入后,形势就在几招之内逆转了过来,两个人剑势如虹,不多一会,两个杀手先后倒了下去。 现在,只剩下楚景天了。 不过同楚景天这一战却是最最艰难的。 楚飞扬、诸葛翱翔、萧子君三个人,武功同出自明月山庄,他们的武功路数和招式,虽然这几年经过各自的钻研有了变化也精进不少,不过万变还是有不离其中的东西,这些东西,曾经是他们和别人交手时,最引以为傲的资本,今天,却成了最致命的缺陷。 见萧、方二人挥剑而上,楚景天“哼”了一声,双袖飞出,缠住了两人的兵器,既而身形斜飞,掌力猛发,又将楚飞扬和诸葛翱翔逼退到三丈之外。 一招得手,楚景天更不迟疑,在四柄兵器同时刺来之时,双手长袖一挥一卷,右手中指一弹,冒着三分危险,硬破几人的剑招,只听得“铮、铮”的几声,方云天和诸葛翱翔被楚景天一挥之力逼退,萧子君的剑脊被楚景天弹个正着,楚景天的衣袖却裹不住楚飞扬的长剑,袖管被割了下来。 萧子君的剑被楚景天弹中,登时变得有如冰柱一般,几乎不能掌握,寒气从剑柄传上掌心,让她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手札里最后的几行字便在此时清晰的映在了脑海中,楚景天这奇怪的阴寒内功,手札里提到的“修罗阴煞功”。 “修罗阴煞功”这几个字刚刚出口,楚景天的面色便是一变,有些狞笑的说:“知道的还真不少,那就更不能留你了。”话音未落,身形飞起,左手抓着了楚飞扬的长剑,右手抓着了方云天的长剑,双剑一碰,火星蓬飞,他借着这个力道,身形又腾起了数丈,竟然似箭一般的向萧子君射来。 萧子君大骇,身行急退,不过任凭她使出几种身法,楚景天的指掌始终只在距离她不过三尺的范围内出现,匆忙之间,后背猛的撞在一株粗壮的古树上,退路全然被封死。 楚景天掌心一翻,真气吐出。 萧子君心一沉,缩身滑步,竟在间不容发的瞬间,从楚景天的身侧滑了出去,不过楚景天的阴寒掌力,还是从她的背上扫过,萧子君只觉得身上血脉一僵,喉头腥甜,一大口血便不受控制般喷了出来,踉跄了两步,再回头,楚飞扬三人已经冲到,三把兵器同时挡在了楚景天面前。 楚景天猛的伸出双掌,铛铛两声,诸葛翱翔的吴钩剑和方云天的长剑同时吸住了楚景天的双掌,楚飞扬却在此时飞身而起,剑尖直指楚景天的眉心。 刚刚萧子君认出了楚景天的内功路数,修罗阴煞功和很多阴恨的内功一样,只有一个致命点,而这个致命点,便是眉心。此时,楚飞扬的剑尖距离楚景天的眉心,不过一寸而已了。 萧子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她不能看这样的一幕,如果手札上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急忙又睁开眼,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过只是这一瞬,局势却又发生了根本的逆转。 方云天跌到了几丈之外,嘴角又一次出现了殷红的血痕,半晌一动不动,楚飞扬站在原地,在他面前,诸葛翱翔和楚景天面对面站着,楚景天的手,却深深插在了诸葛翱翔的心口。 “诸葛!”萧子君和楚飞扬同时大叫。 血几乎是咕嘟、咕嘟的从楚景天抽出手掌后留下的指洞里涌出来,诸葛翱翔的脸色在瞬间苍白了下来,他轻轻的倒在地上,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微笑。 楚飞扬如疯了一般,催动手里的剑扑向楚景天,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那一瞬,他可以的,他可以的,他可以杀了楚景天,但剑尖已经触碰到了楚景天的肌肤,他,却停了下来,他竟然该死的下不了手。 只是这一秒钟的迟疑,楚景天就摆脱了诸葛翱翔和方云天拼尽全力的阻击,一掌震退方云天后,另一只手五指如勾,直直的插向了楚飞扬的胸膛。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如勾的五指,并没有如愿的□楚飞扬的胸膛,诸葛翱翔忽然挡在了前面…… “诸葛,你挺住!”萧子君深吸了口气,几步冲到近前,并指如飞,接连点了他周身的几处大穴,用力抹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诸葛翱翔的心脉都被抓裂抓碎了,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了,这样做,只能拖延一点时间,而这拖延的时间,对于诸葛翱翔来说,却每一秒都是痛苦的,但是,萧子君还是这么做了,几天之中,她失去的太多了,这一刻,即便是错了,她也要尽力去挽留,诸葛翱翔一瞬即逝的生命。 这边,楚飞扬运剑如风却招招受制,楚景天却出招缓慢却仍旧占据上风。 过了片刻,楚景天首先发出一声大喊,身形飞起,右掌一摆,朝着楚飞扬当头劈下,楚飞扬挺剑一挑,左掌横击,掌风相交,楚景天的身子便如同悬在半空似的,左掌划了个圈,也拍将下来,看看双掌只差半寸便要相交时,却猛的翻了个身,竟然后退了几丈,楚飞扬身子剧烈摇晃,却是站在原地未动。 “再来!”楚景天脚步一落地,便揉身又起,双掌舞动,来势威猛无伦,每一掌都是力逾千钧,掌锋稍到之处,几棵碗口粗细的柳树齐齐折断。 而楚飞扬立足的地方,此刻则是匝地寒光,漫天剑影,待到剑光散时,“蓬”的一声,楚景天的掌正中楚飞扬的背心,而楚飞扬的长剑,却已经脱手飞出,插在了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 “这就是你们不自量力的后果!”楚景天缓缓收手,看着楚飞扬无力的倒向大地,混战中,他的纱帽早已不知去向,脸上冷漠的笑容便再无所掩饰。 他的话是对惟一一个仍旧清醒的看着他的人说的,萧子君此刻就坐在几步远之外,诸葛翱翔的身边。 “是吗?”萧子君答非所问,只是从怀里一把抽了那始终贴身收藏,被鲜血浸透的手札,抬头无畏的看向那过去很多年里,她从不敢仰望的人的眼中,嘴角竟也奇异的浮现出一丝笑容,“也许你该看看这个,其实刚刚我一直想让你看看这个,可惜,你始终也没给我这样的时间,梅雨的手札,在她被施与坐忘之刑前写下的手札。” “那个贱人竟然还留下过这样的东西?不过可惜我不敢兴趣。”楚景天不屑的语气和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游移不那么协调。 “是吗?”萧子君挑了挑眉。 “不用转移视线,今天,你和他们一样,都要死。”楚景天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喜欢看人将死前的恐惧和挣扎,所以他从来不会太快接近没什么反抗能力的猎物,速度太快,就少了乐趣。 “那么,假如梅雨说,其实楚飞扬根本就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你也没兴趣吗?”萧子君面色不变,她知道,这一刻,他们都还没有死,所以,她要赌,赌上这个秘密,也赌上大家的性命。 “你说什么?重说一遍!”楚景天猛的停住了脚步,声音却徒然高了几度。 “楚飞扬是你的亲生儿子,梅雨写得清清楚楚,怎么,他是不是你的儿子,这二十几年里,你真的一点也没有感觉?”楚景天的表情,给了萧子君一个机会,她把梅雨的手札丢了过去,便不再看楚景天一眼,只是拿出身上的药粉,小心的敷在诸葛翱翔的伤处,那五个血洞,虽然点了止血的穴道,却依旧在往外渗着血。 “不可能!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手札并不厚,敷药的时间里,楚景天已经看得七七八八,这一刻,他太阳穴鼓了起来,双眼冲血,神气中有慌乱,有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不可言语的痛楚。 手札的内容,萧子君几乎可以倒背了,梅雨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杀手,她还是明月山庄大上一代主人的独生女儿,不过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楚景天,一个野心勃勃又满心复仇的男人,当她怀着飞扬的时候,那个男人杀死了她的父亲,他的岳父,当上了明月山庄的主人。后来的事情倒和楚景天说的差不多,不过这惟一的一点误差,已经足够了。 “你自己知道,究竟是梅雨骗了你,还是你自己骗了自己。”轻轻抓紧诸葛翱翔的吴钩,萧子君忽然打断了楚景天的嚎叫。 “你——是你——是你编出来的,你去死吧!”楚景天如同被人砍伤了野兽,猛的掉头,直奔萧子君而来。 “不要!” “噗!” 两个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一直躺在地上的楚飞扬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在楚景天的掌劈出的瞬间,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而萧子君却在同时跃起,吴钩直插入了楚景天的眉间。 尾声 几天之后,太湖畔一处幽静的所在,傍依着垂柳,面朝着烟波浩淼的水面,两座新坟相依相守。 坟前,萧子君一袭白衣,独自伫立在风中。 一柱清香,几盘素果,一抔黄土,原来,这便是一个生命最终的归宿。 有些时候,也许死去反而比活着幸福吧。 就如同此刻,在转身而去时,才蓦然发现,过去的种种,原来尽在风中。 诸葛翱翔终究没有撑到黎明,当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那天的月光显得有些黯淡,他平静的躺在地上,喃喃的低语着,萧子君抱紧膝盖,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记忆中,诸葛翱翔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以往,他总是和她一样的沉默,一直是只有司马浩才不能忍受安静。 那夜的大多数时候,即便是距离的如此之近,萧子君仍然分辨不出诸葛翱翔的低语,只知道他反复的叫着几个名字,司马浩、自己、楚飞扬,还有——柳飞烟。 直到月亮西移,诸葛翱翔才像猛的从梦中惊醒似的,挣扎着坐了起来,告诉萧子君:“我死后,一定要帮我,让我和飞烟在一起。” “你爱她?”再次开口说话,萧子君才发现,自己真是太久没喝水了,喉咙干涩得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的奇怪。 “我不知道,我很没用吧,直到我的剑□她的身体那一刻,我仍然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爱她,我只知道,那一刻,我的心很痛,痛得好象撕裂了似的。”无力靠在萧子君的腿上,诸葛翱翔安静的看着天空,轻缓的语气里,听不出更多的东西。 “你爱上她了,”萧子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也随着诸葛翱翔的目光,抬头看向夜空,白天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在心里说:柳飞烟,你听到了吗?虽然迟了些。 “子君,你能原谅我吗?我刺了你一剑,还截杀过你?”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诸葛翱翔看着萧子君问。 “我不原谅你,因为我没怪过你。”萧子君说,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解开了太多的疑团。虽然她依旧没有完全弄得清楚,不过,诸葛一定和浩一样,从来没有真正背弃过自己。 “浩那小子呢?已经走了吗?他可真——你知道吗?他真的很爱你,为了你,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死。这一点,我始终是不如他的。对了,他走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说:‘子君,下次见到诸葛那个混蛋,你要告诉他,就说,你这个笨蛋,别以为什么都和你想的一样,这次,你就料错了,她为我哭了,所以,我死也死得很幸福’”。 “是那混蛋会说的话,哈……他这次没说错。”停了半晌,诸葛翱翔忽然说:“子君,你说,她会原谅我吗?” “我想,会的。” “是吗?其实不会也没关系,以后——我有大把的时间了,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我可以跟她解释……” “你要多说点好话了。” …………………… 诸葛翱翔没有再回答她,沉静了一会,身子慢慢滑倒。 泪无声的落下,夜却正长。 方云天的伤势很重,一连昏睡了几天,楚飞扬也伤得不轻,不过萧子君知道,他最重的伤,并不在身体上。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想起楚飞扬看到手札上内容之后的表情,萧子君仍旧觉得痛苦,楚飞扬一直是那样一个高傲的、惯于俯视众生的人,但是那一刻,他脸上似哭似笑的神情,却如此让人刻骨难忘的,有伤也有痛,这几年来,第一次,萧子君发现,第一次,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只是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安葬诸葛翱翔那天,楚飞扬才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说:“诸葛和浩,都是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 那一刻,萧子君觉得自己明白了,那是一个属于男人之间的世界,男人之间的誓言,只有男人才最明白。 楚景天的墓也在不远处,碑上,没有生平甚至没有姓名,只有楚飞扬挥剑刻上的两行字,“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几天后,方云天终于醒了,这对自幼离散的兄弟面对面坐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相对无言,就在萧子君几乎以为,他们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两兄弟却忽然各自举起右手,重重的击了一下后,既而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原来,时间可以阻隔很多东西,却阻断不了早已溶于血脉中的亲情,萧子君微笑着退了出去,关上房门的一瞬,她忽然发现,原来人在笑的时候,也可以流泪。 没有自己的日子,就如同现在一样,他们会很幸福吧,萧子君想,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原来人生的聚散离合,冥冥中早有了安排,当牵引彼此的那根线终于不堪命运的重负而断裂时,茫茫人海,便注定了彼此的擦肩而过。 楚飞扬和方云天,都是她真心爱过的人,他们给她的,实在是太多了,而她,今生却注定了无以为报。缘浅缘深、情浅情深,与她,如今看来,就如同万丈红尘中的一场迷梦,梦醒了,才恍然,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