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我爱你》 序章 结束或开始 “看这里,看这里,对,笑一个,灿烂点,一二三,ok!” “靠近点,对,再近点,别看她,看我,对,准备好了,也ok了!” 六月底,注定是属于分别的,a大的操场上,黑色又宽大的学士服迎风飞舞,到处是争相合影的年轻笑脸。何笑然举着自己的宝贝小数码,忙着指挥镜头前的同学们摆出各种姿势,一下下的按动快门。取景器随着身子的转动而不停的移动,然后忽然定格在不远的某处。 雪白的衬衫懒懒散散的被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再漂亮不过的锁骨,衣袖松松的挽了两下,堆在手肘处却丝毫不显邋遢,在一片黑漆漆的学士服中,这一抹白越发亮的耀眼。何笑然愣了片刻,视线从取景器处移开些,才发现这抹亮白,此时正用他惯常的漫不经心,和他们感慨万千中的辅导员在说着什么,精致的五官在大树的阴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悄悄的调整了一下相机的焦距,轻轻按下快门。 “老婆,拍什么呢,这么起劲?”不敢再看拍出的照片,何笑然快速的转开视线,取景器对准的,是学校的高大行政楼,阳光打在一片片玻璃窗上,亮得有些刺目。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拍一张这样空荡荡的照片留念的时候,肩膀冷不防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想到刚刚*****他,她有些心虚,只粗着嗓子应了声,“拍我们漂亮的行政楼。” “切,一座破楼有什么好拍的,还不如拍我,”身边的人已经凑了过来,一只胳膊还大咧咧的搭在她的肩头,一边还招呼旁边的一个同学,“李继,来,给我和我老婆拍张合影。” 李继应声跑过来,接过何笑然手中的相机,他不敢指挥萧尚麒配合自己的角度,于是退开几步,蹲下又站起的找到一个好的角度,提示镜头里的两个人,“笑一笑,看这里,一二三!” “咔嚓!”相机定格了一个瞬间,某人的手掌在她的肩头留下了火热的烙印,何笑然心里一阵悲喜交加,喜的是,她终于有了一张和他在一起的照片,悲的是,这可能也只是他们这一生惟一的一张合影了。 萧尚麒,何笑然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如同过去的两千多个日子一样。只是,她的心声他从来听不到,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或者,没有将来了。 各自为政的拍照留念结束于全班拍摄大合照,班长招呼大家各自站位的时候,何笑然脚步微微迟疑,还是站到了陈菲儿的身边,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萧尚麒必然会站在她们身后 被摄影师指挥着,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笑着,推推搡搡的闹着,只有她心里又苦又涩,他不会放过这样靠近他心爱的女孩的机会,就如同她会抓住,这最后贴近他的机会一样,萧尚麒,何笑然想,你看,我就是这么了解你。 离校前的最后一天,毕业证领到了,毕业照拍好了,萧尚麒一说自己在市内最大最豪华的夜店海上明珠定好位置的时候,立即引来一片欢呼。海上明珠是何等地方,城里最有钱有势力的人才能去的销金窟,那里的啤酒都能卖出天价来,对于他们这些刚刚毕业一文不名的学生来说,简直就是想想都奢侈的,没想到,萧尚麒居然如此大手笔,请了全班同学去吃散伙饭。 大家分头准备打车,萧尚麒也叫住何笑然,他自然是有车的,只是看到他身边的陈菲儿,何笑然自然而然的摇了头,“我还有点事,等会再走。”她拒绝,因为知道,他必然珍惜这二人世界的时间,她要识趣,不能打扰。 “什么事非要今天办?”萧尚麒皱皱眉,也没放在心上,一边引着陈菲儿往停车的位置走,一边提高了些声音叮嘱何笑然,“老婆,我难得请客你可得准时去,迟到了可罚你喝酒啊!” “知道了!”何笑然微笑应着,走开一段距离才悄悄回头,更远的地方,萧尚麒已经发动了车子,奔驰的越野车,一个利落的调头,飞快的就消失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没有迟疑,亦无留恋。 还没到最后的分别时刻,可是何笑然忽然就想到了席慕容的一段文字,她曾说,“微笑地与你就再见了,把你留在街角,尽管频频回顾,你的不动的身影,仍然会在暮色中逐渐模糊,就算我一直不停地回头,一直不停地挥手,总会在最后,有一个转角将你遮住,将我们从此隔绝,从那以后,就是离别了。” 第一章 散伙饭 何笑然到达海上明珠的时候,表针刚好不偏不倚的在表盘上摆成一个标准直角的造型,正好是下午三点钟,毒辣辣的太阳照得整条街都泱泱的,过往车辆无不是车窗紧闭,整条街酒店云集,徒步走路的行人寥寥无几,就连路边花坛里的花也失了水汽一般,显出一种颓势。不过海上明珠依旧金碧辉煌,高大的保安穿着制服在烈日下站得笔挺,只有白天空荡荡的停车场,同何笑然对这里仅有的记忆不同。 “请问,萧尚麒预定的是哪里?”自动旋转门带着何笑然进到大厅,结果大厅内的阵势让她很觉得不适应,十几个年轻女孩子站得整齐,身高总都超过一米七吧,穿着青花图案的改良垂地长旗袍,摇曳的裙摆,雪白的肌肤,高高挽起的优美发髻,让那种美看起来,甚至有些不真实。 “请跟我来!”相对于何笑然的有些无措,迎宾的女孩子倒是早早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慢步引着她走向电梯,高跟鞋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半点声音也无。 这是何笑然第一次走进海上明珠,虽然尽力摆出最镇定自如的架势,可是眼神还是忍不住四外游走,宽阔的通道里,触目所及的,是光线调得并不耀目的大盏水晶吊灯,各个楼层的装饰风格都不大相同,像是萧尚麒请客的地方,整层楼就是以紫檀来装饰的,雕琢成了那种古香古色的美态天成。 “何笑然,你可来了,大家都喝了半天了,说好谁迟到罚谁喝酒。”服务员敲过门后,轻手轻脚的替她将大门推开,偌大的包房内摆了三张桌子,何笑然乍然从外面进来,尽管通风设施很好,不过开了空调的房间,那种扑面而来的烟酒味道,还让她的眼睛一时有些难以适应,眼眶一红,几乎流下眼泪。 大声嚷嚷说她迟到的,是班里的男生刘竞南,何笑然微微皱眉,她和班里的三十多个同学的关系都不错,打闹说笑惯了,唯独就是讨厌这个刘竞南。 最初的起因其实也挺简单的,刘竞南属于时下流行说的那种官二代,父母亲在外地工作,爷爷奶奶把他宠得无法无天,他们都刚到a大附中报道的时候,刘竞南就对陈菲儿惊为天人,鲜花礼物的天天都不重样,很是晃花了所有人的眼。不过如果单单是这样,何笑然是理都懒得理的,高中的课程和初中比较,那不是一个难度系数的,她原来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一下子扎进了精英堆里,压力大大的有。 其实非要说起来,这个刘竞南皮相也还好,个子也够高,五官也分明,加上家里条件好,有一段时间,何笑然不止一次的听班里的女生议论,都说陈菲儿假清高。那时候她也见过几次陈菲儿了,都是在操场上,每次都觉得,果然美人如玉,心里不免隐隐的觉得,刘竞南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事情发生在开学一个多月之后,白天的时候,陈菲儿在操场上当众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让刘竞南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傍晚放学,经不住几个同班男生的嘲讽,他决定到陈菲儿回家必经的一条路上堵她。 结果何笑然听到惊叫声的然后走过去看的时候,就看见陈菲儿摔在地上,而刘竞南正一步步靠过去。她承认,那时候她头脑太热,完全没有想过后果,如果她早知道,那天她会招惹到什么人,或许……可是当时她完全想不到更多,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人已经窜上去,抡起书包对着刘竞南一顿猛砸。 高中的课程比初中多,书包也比初中重,她又学过几年跆拳道,出手并不轻,加上出现得突然,刘竞南又心虚,连还手都忘了,直被打得哭爹喊娘。 “行了!打成这样就够了,”其实打了几下之后,何笑然就后悔了,不过她之前没这么见义勇为过,不知道怎么找个台阶停手,结果就在她犹豫又尴尬的时候,有人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含笑的声音里有怎么也抹不去的凌厉,她的心一颤,手就势收回,抬眼看时,整个人都愣了。 刘竞南是怎么被陈菲儿惊艳到的,何笑然想,她就是怎么被萧尚麒惊艳到的。夕阳的最后一抹昏黄的光线照在他衬衫的第二粒纽扣上,她的视线一点点顺势上滑,看到他的下颌,微扬的唇瓣,高高的鼻梁,飞扬的刘海…… “这个妹妹身手不错,练过吧?”她看他的时候,萧尚麒也在看她,不过只是飞快的一眼,就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走向刘竞南,还拍拍他的肩膀,带他走开了两步说话。 距离实在有些远了,他们说了些什么,何笑然不知道,不过她动手打了同学,并且这个同学还是她这样的小人物绝对得罪不起的,这个后知后觉的认知,让她颓丧无比,连陈菲儿的道谢,都只是应付的点点头。 不过奇怪的是,刘竞南居然在事后也没有找她的麻烦,哦,也不能说完全没找她的麻烦,他还是给她制造了很多麻烦的,比如,她的课桌上会忽然被人放上一朵玫瑰,抑或是,书桌里,常常会有的进口巧克力。 刘竞南这么似真似假的很是追过她一阵,知道高二分班,她和萧尚麒成了同桌,萧尚麒开玩笑的开始开口闭口叫她老婆为止。 回忆嘎然而止,何笑然有些想不明白,大学四年,刘竞南几乎没和她说过话,甚至遇到她都恨不能绕着走,这会为什么这么大嗓门的嚷嚷要罚她喝酒。再看着几桌人的注意力渐渐都被吸引到她身上,最后,一直和陈菲儿说着什么的萧尚麒都侧过头来,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她,何笑然就只觉得头大。 迟到罚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约定俗成的,何笑然的尴尬没持续几秒钟,就被很快拖到一张桌前,有人招呼服务员加餐具特别是酒杯,高档会所的服务员素质就是高,几乎是这边话音一落,那边一只水晶酒杯、一套薄透如玉的瓷器餐具就整齐的放到了她面前。 “白酒一杯,红酒或是啤酒三杯,你自己选。”刘竞南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脚步有些虚浮,提着两只酒瓶子就走了过来,何笑然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直皱眉,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那只最大号的高脚杯,一杯白酒,估计她这种从来没喝过白酒的人,直接就得去医院抢救了,红酒后劲十足,想来想去,虽然啤酒喝多了胖人,但她既不是什么美人,何惧长二斤赘肉? “啤酒吧,”她慨然举杯,看着刘竞南招呼服务员开酒,又将多半瓶啤酒咚咚的倒进来,才大声说,“各位兄弟姐妹,今天这么大的日子,我来晚了,不好意思,老规矩,我自罚三杯。” 苦涩且带气的液体咕咚、咕咚的灌下喉咙,不免有些反胃,何笑然想,这么难喝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偏偏喜欢,不过也没有她多想的时间,第二杯、第三杯,统统热情洋溢的被倒进来,又被她不假思索的倒进嘴里。 “好,爽快,来,咱们大家也干一个,今天过后,再找这么多人喝酒就难了。”何笑然的酒杯刚一放下,就又重被倒满,班长陈彤大约是被她的豪爽震撼了,也举杯提酒,三十多人齐齐相应,酒杯在桌面上敲得山响。 吃散伙饭的重要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把所有人都喝趴下,海上明珠的粤菜是出了名的又贵又好吃,可是这生平第一顿,何笑然几乎没吃出味来。开头的两瓶多啤酒,奠定了她今天必醉的结局,她还得庆幸,多亏这大学四年,他们寝室的几个姐妹隔三差五就偷偷买啤酒回来喝,她的酒量多少练出来点,才没当场趴下。 在第n次摇晃着从洗手间出来之后,何笑然用冷水狠狠的洗了两把脸,喝得实在太多了,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一边高一边低,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好像也没法控制身子走在一条线上。包房里的同学们大都失控了,开始的热闹气氛好像忽然消退了,有喝着喝着,就抱住身边的人大哭的;也有暗恋多年从未表白过的男生和女生借酒壮胆表白的;更多的是在聊往事,然后感慨万千的大口喝酒。今天从这里出去,明天就是海角天涯,无论通讯有多发达,交通有多便捷,还是谁也不能保证,今天坐在这里的人,将来还能重新聚齐。 何笑然又接了点冷水拍了拍额头,她害怕这样伤感的场面,刚才同寝室的周月说敬寝室里所有人一杯酒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当场掉下来,四年朝夕相对,让她几乎忘了,周月家住西南,已经买好了后天的火车票,这一去,关山阻隔,她可能再也听不到那荒呛走板的小调了;还有爱养猫的小刁,她签了深圳的公司,这一去,也是注定一别经年。 离别怎么会来得这么快,感觉上,好像就是前不久,小刁还恨铁不成钢的戳着她的脑门说,“何笑然,你真没用,陈菲儿有什么了不起的,漂亮能一辈子当饭吃,你喜欢萧尚麒,你就去和他说清楚呀,你不说,他就总装傻充愣,你去和他说,喜欢你就喜欢你,不喜欢你,也别玩什么暧昧,他这么拖着你,算什么事呀?” “去吧去吧,你不敢去,我和你去壮胆。”周月也点头,把手里的易拉罐捏得扁扁的说,“他要是欺负你,我就揍他。” “疯了吧你们都,”寝室里的大姐余姚也干了手里那罐啤酒才说,“笑然打仗还用谁帮忙,关键是她舍不得,我看也不用去问清楚,萧尚麒那样的男人,如果笑然还想和他再见面,就不要问,要是就此再也不见了,问和不问有什么区别?” “呵呵”,想到这里,何笑然忍不住发笑,有些混沌的脑子里想着,原来人人都知道她喜欢萧尚麒,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那种喜欢,还不是只能放在心底,那种喜欢,还不是不敢说出来?呵呵,幸好,都不重要了,过了今天,过了今天,他再不用装傻,她也不会再这么辛苦,一切,都到了结束的时候了,他注定高飞,而她再也追赶不及。 “你在里面傻笑什么呢?”一道微凉的声音,打破了隔音效果极佳的洗手间内的宁静,何笑然脸上嘲讽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卸下,镜子里,萧尚麒已经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并朝她微微皱起了眉,“笑得真难看,醉了?” “这是女士专用吧?”何笑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僵硬,进来的时候,她明明记得,洗手间不是通用的,而是男女有别,萧尚麒怎么这么堂而皇之的跑进女士洗手间,难道也喝多了? “那又能怎么样,海上明珠有我不能进的地方吗?”萧尚麒颇为无赖的哼了一声,一手撑在何笑然身侧,将她困在他和水池之间,另一只手轻轻揪住何笑然的一小绺发丝,来回拉动了几下,才问她,“不是告诉你,我请客,一定不要迟到吗?怎么,毕业了,就准备一点面子也不给你老公我了?” “我是去办正事,谁知道你们开始得这么快。”认识这么久,萧尚麒总叫她老婆,两个人同座了很多年,过去也不是没有勾肩搭背过,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何笑然却觉得今天萧尚麒靠她有些太近了,在这样半密闭的空间,近乎暧昧的整个人差不多贴在她的背上,这一认知让她觉得自己后背的每一寸皮肤现在都是无比紧张的。而来自萧尚麒身上的热力,也源源不断的传递到她的身上,灼热、煮沸她的每一个细胞。有些念头不可遏止的钻入被酒精侵蚀占据大半的大脑,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心里慌乱,一抹桃红渐渐染上了她的脖子、耳朵又绵延到面颊。她极力自持,用最平常镇定的语气抱怨说,“你请客,我迟到了,你也不让大家等等我。” “你就狡辩吧,还成我的错了。”萧尚麒笑了,声音比平时略低,不过还是愉悦的,停了会才说,“送你回去吧,我看你喝了不少了。” “不好吧,大家谁也没走。”萧尚麒说话的时候,漂亮的薄唇几乎贴到何笑然的耳朵上,那微热的气息,随之刺激着她的耳廓,何笑然有些不自在的耸耸肩,推开他困住她的胳膊,他也不和她较劲,随随便便的就松开了手,顺势退开了两步。洗手间的空调也是极好的,背后的温热一旦撤离,寒意立刻侵体而入,知道他刚才还是故意作弄她,何笑然一时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庆幸,最后索性不理会他,大步出了洗手间。 回到离开了一会的包房,何笑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萧尚麒要送她回去了,一会不见,所有人几乎都喝高了,有的男生已经干脆坐不住椅子,滑到地上呼呼大睡了,还清醒的则是三两个举着酒杯捉对“厮杀”起来,大有不把对方放倒誓不罢休的架势。而班里的女生情况也都差不多,陈菲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小刁和周月彼此依靠着,在沙发上打盹,余姚和几个人拿着麦克在比谁的嗓门大。 形象这东西,仿佛已经和每个人都无关了,何笑然觉得头更晕了,干脆走过去推了推小刁,挨着她坐下,头枕在她腿上,酒精在她的细胞里上蹿下跳,情绪明明是兴奋,眼皮却渐渐粘到一处。 “喂,别睡了,起来!”感觉上,眼皮就那么黏糊了一小会,何笑然被人大力的摇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沙发上小刁睡得正香,喝酒、唱歌的人也都还热闹着,只有她整个人被强行拉起来,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往门口走。 “别人还没走呢,别拉着我!”她想挣扎,却没什么力气,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和人群的距离拉大。 “他们要在这里玩通宵,你别和他们疯了,早点回去睡觉吧。”萧尚麒一手扶着软趴趴走路不上线的何笑然,一手揉了揉太阳穴。刚才又喝了一杯总有二两多的茅台,至此,他今天喝了几种酒自己都记不住了,再不闪人,就是他也只能醉死在包房里了。 要知道,海上明珠是豪华,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套房在楼上,不过他在这里无论怎么玩,还是很少过夜,主要可能是感觉不对。睡觉的地方,可以不奢华,但是不能不安稳,所以他得在撑不住之前回家去。当然,回家之前,还得把何笑然这丫头也整回去。说起来,这丫头也真够不让人省心的,明明没多少酒量,还学人家豪饮,海上明珠里出出入入的哪有省油的灯,出点什么事哭都晚了,少不得他做这个好人,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去。 “萧尚麒,你怎么有两个脑袋?”结果好人总是不好当的,平时他觉得何笑然和一般女生不一样,像他们这么大的女生都麻烦,可是何笑然男孩子一样爽快,从来不胡搅蛮缠,也没有那么多话说。不过他现在觉得他得收回这个想法,喝醉的何笑然也很麻烦和难缠,拖着她往电梯口走,看到紫檀的器具她就要停下里摸摸看看,他耐不住性子硬拖着她走,她就转过来对他嘿嘿傻笑,还冒出这么一句完全的醉话。 “因为你喝多了,好老婆,乖乖听话,咱们回家。”他晃晃头,用力的想甩去已经渐渐涌上的酒意,耐着性子哄了一句,手上更用力的把何笑然拖进电梯里。 “瞧瞧,我看见什么了?”结果一出电梯,迎面几个人刚来,正好快步擦肩而过,他眼神迷茫,懒得看是什么人,可是对方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嘴里咂咂有声的说,“六哥,你受啥刺激了,这种清汤挂面也用强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白,”萧尚麒哼了一声,不能装看不见,只能停住脚步,没了前进的助离,何笑然立时就往下坐去,他扶着吃力,干脆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往肩上一丢,麻袋一样扛起来,“你们怎么跑来了?大哥在这儿?”来的人是邹少波和陆均衡,这两个平时都是和大哥慕少天形影不离的,这会既然跑到这里来,那也只能说明,慕少天在了。 “嗯,说有新节目,来转转。”邹少波说,“刚才听说你在这里,我们还奇怪,你怎么早就自己跑来了。” “毕业了,请同学热闹热闹,嗯,我先走了,你们既然来了,我那边就替我关照点,别出什么事儿。”萧尚麒说,“我今儿喝多了,不去看大哥的新节目了,替我说一声。” “六哥,你放心吧,我们明白呢。”邹少波还不等点头,陆均衡已经把话抢过去了,笑嘻嘻的还一直想绕到他身后,去看看何笑然的样子,“你忙,我和老七都明白。” “一边儿去,别挡着路。”萧尚麒知道邹少波和陆均衡这一刻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男男女女,兜兜转转,为的不过是那点事儿,他也懒得为自己辩解。只有邹少波和他擦身而过时的眼神,让他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懂得邹少波的意思,私下里,他和邹少波更谈得来,邹少波也无数次劝他,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放手这个道理他也不是不懂,可是懂得和做到,这其中的差别,何止万水千山?他几乎是不能自己的想到陈菲儿,想到她的笑,她的怒,她的伤心,可是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不是吗?无论他怎么呵护,怎么竭尽全力,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最后,被拥入别人的臂弯,而他连争取或是阻止的机会也没有。是的,没有,更不能,因为那个人是三哥。 邹少波说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其实邹少波不说,他又何尝不明白,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安安静静的走开。可是他也是人,也有不能自己的时候,就好像这一刻,他想着陈菲儿,毕业了,三哥说想尽快举行婚礼,她马上要成为他的三嫂了,以后,就连想想,也成了奢望,他要怎么办呢? “喂,你想什么呢?”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敞开的车窗让盛夏难得的小凉风嗖嗖的来回穿过,何笑然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不知道怎么就激灵了一下,突然醒了过来。 她有一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等明白过来,就发现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萧尚麒,正有些茫然的注视着前方,高挺的鼻梁,刀削一般线条明晰的下颌,在停车场雪亮的灯光下,流露出的居然是一种异样的寂寥。 “等你睡醒呢,猪头。”萧尚麒抬手揉乱她一头半长的发丝,手掌收回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成了何笑然熟悉的淡漠,“夜晚才刚开始,我想,现在送你回寝室,你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再找个地方喝点怎么样?” 还喝吗?何笑然咂舌,她现在头还是很昏,可是很显然,萧尚麒对她霸气惯了,这不是征求意见,而仅仅只是告知,下一秒,奔驰已经咆哮着冲入夜色当中,何笑然惟一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抽出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 这也是何笑然第一次走进萧尚麒的家,她一直没法想象单身男人的住处,不过偶尔进过两次男生寝室,觉得那简直已经不是脏乱差能够形容的,所以,在萧尚麒开灯之前,她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结果出乎意料,萧尚麒的家干净整洁到简直可以媲美五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在她四下好奇的观望时,他已经利落的取了一瓶红酒,分了一杯给她之后,就再不说话,只是倚在落地窗前,一口接一口的喝了起来。 认识的年头多了,何笑然明白,这是萧尚麒不想说话的表示,他不想说话,她就也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慢慢啜着手里的这杯红酒。 其实红酒的滋味到底好在哪里,何笑然说不清楚,酒在她喝来味道都差不多,惟一的差别,大约就是有些特别苦、特别辣,有些不那么苦、不那么辣。萧尚麒一直不出声,她杯里的酒很快喝光了,整个客厅里,只有那些装饰在顶棚,如星星一般闪烁着柔和的灰蓝色光芒的小小灯泡,让她觉得这个装饰得再豪华不过的客厅里,不是那么空荡荡的。 对,空荡荡的,就是这种感觉,从她走进萧尚麒的房子的时候,她就有这种感觉。可是客厅里明明放了很多东西,再柔软舒适不过的组合沙发,硕大的半嵌入墙壁中的电视机,还有旁边放着的各种影音设施,如果她稍稍转转头,还能看到高大的绿植,还有非常大的吧台,以及后面装着很多她根本认不出但是瓶子都非常漂亮的各种酒的柜子。可是,她的心里还是觉得空,这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的涌上心头。 第二章 迷乱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萧尚麒把空空如也的红酒瓶子往茶几上随手一放,这回是真喝多了,手底下都没准头了,酒瓶子和茶几发出了“砰”的撞击声,可是何笑然呆呆的,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他失笑,胳膊抬起来,没轻没重的搭在她的肩头,他就喜欢何笑然这点,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什么,能够安安静静的陪着他。他现在真的很需要有人在身边陪着他,不问他怎么了,不安慰他,只是让他不再是一个人,以前都没觉得,原来这个家太大了,空荡荡的,让他觉得呆着难受。 “不知道,什么都没想,喝多了吧,脑子里空白。”何笑然有一会才回答他,只是有些心虚的不敢侧头去看他,她说谎了,她不是什么都没想,可是她想的事情,永远不能对他说。 “傻瓜!”萧尚麒呵呵的笑出声来,不疑有他,酒精已经把他的直觉抹杀了大半,他觉得什么都不想也挺好的,手臂用力把何笑然搂住,拖着她的身子靠向自己,手掌下,左胸前,隔着薄薄的衣衫,她皮肤上的凉意一点点传递过来,这种感觉很奇怪,让他瞬间忽然觉得火气蒸腾,燥热难耐。 何笑然也有些不舒服,今天晚上的萧尚麒给她的感觉怪怪的,有些陌生,他们过去的肢体接触,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在他的眼中是没有性别的,他不把她当女孩子看待,这曾经让她无比沮丧。可是,到了现在这一刻,他这样拥着她,这若有若无的暧昧,却只让她无所适从,心底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酸酸的,酥酥的,力气也仿佛在一点点的被抽离。 不能这样,也不该是这样,何笑然咬咬嘴唇,把那些丛生的绮念抛开,想不着痕迹的挣脱,只是没想到,刚刚一动,萧尚麒就蓦然收紧了臂膀,声音有些低沉的说,“别乱动。” 她没有乱动好不好,她只是想止住身体不能自己的滑动,不想再这样,一点点的从他的肩头滑向他的胸前,可是他的胳膊牢牢的阻住了她的退路,仓促间,她忍不住伸出手掌去撑,却听见他骤然加重的呼吸,和压抑不住的闷哼声。 滚烫的唇,在她用力仰头想看他的脸色时,骤然落下在她的眉间、额头,眼角、面颊,最后重重的吻在她的唇上,将她的惊讶全部吞掉。 何笑然的脑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片空白,就像她刚刚说的,喝多了,好像什么都不会想了,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唇上。萧尚麒的唇很热,滚滚的灼烫着她,不过这个吻的感觉和她在书上看到的全然不同,她有些疼,那种唇瓣被用力撬开的感觉,让她的心都在颤抖。他一点点的探索着,而她全然无措,只能被动的承受。不过她还是会呼吸的,只是一呼一吸之间,他的味道充斥所有的感官,浓浓的红酒、淡淡的烟草,还有他衣领间,古龙水挥之不去的冷香。 如果硬要去挣扎,何笑然想,她还是可以挣脱的,萧尚麒不是那种借酒装疯的人,他永远是酒醉还有三分醒,她挣扎,他就会放手, 可是她却不知道要怎么挣扎,这个男人,从还是男孩的时代开始,就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移不出,忘不掉。她曾经已经绝望了,或者他永远不会属于她,可是上天到底垂怜她吧,在即将分别的时候,给了她这样一次机会。她不知道要怎么拒绝,也……舍不得拒绝,她不懂回应,只能颤抖着,一点点抬高手臂,第一次,抱紧他。 欲望如火,似乎可以炙烤干身体里的每一滴水,何笑然只觉得热而且渴,那不同于走在外面,被炎炎烈日照射的来自体外的感觉,而是一种从身体不知名的某处萌生的,火焰一样自内而外席卷全身的渴望,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无助的依附着萧尚麒,在他的手掌下呜咽。 皮质的沙发,在空调的照拂下冰冷无比,接触到皮肤的时候,何笑然不可自控的全身一颤,她的皮肤也是灼热的,本能的排斥这种寒意,只是她不过微微的一动,一股更大的力量就越发牢固的按住了她,让她的背彻彻底底的贴牢在沙发上,再动弹不得。 冰与火原来可以同在,何笑然迷离的想着的时候,萧尚麒的唇已经离开了她的唇,可是所到之处,却只是点燃更灼热的火焰。他的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丢到一边,和她一样,不着寸履。肌肤彼此磨蹭,他的身体绷的越发紧,手上的力道时轻时重,刺激着她的感官。 她学着他的样子,手掌一寸寸在他的背上游弋,他这样抚摸她的时候,她觉得身子都要溶化了,柔软无比,她也想他这样放松,可是结果却只是让他身体更硬,唇上,手上越发用力。 终究可以得到他了吗?在萧尚麒终于耐不住彼此这样的折磨,大力的抱起她走进卧室的一刻,何笑然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不敢去想象明天,酒醒的时候,她要怎么面对萧尚麒,而萧尚麒会怎么面对她,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刻,他们将彼此拥有。她不后悔,虽然她最初的梦想,交付彼此的时刻该是新婚之夜,可是如果不会有她和他的婚礼,那么,她愿意在这一刻,把最完整的自己,交给这个她爱了七年的男人。 身子触到软软的床单,海一样的墨蓝色,在夜色中将肌肤衬得越发雪白,不过少了星辰一样闪烁的灯光,何笑然觉得瞬间轻松了不少。不过这轻松只是很短的瞬间,萧尚麒的手在渐渐渐渐的下移,她紧张得脚尖绷紧,小腿甚至阵阵抽痛。 幸而这些异样,萧尚麒仿佛并没有发现,他的吻重新落在何笑然的面颊上,一点一点,仿佛是对着最珍爱的宝贝。 何笑然的思绪又一次迷乱,然而,萧尚麒的动作却毫无预兆的突然停了下来,她不敢睁开眼睛,只觉得轻软的被子带着与沙发相同的凉意骤然盖到了身上,片刻之后,身下的床微微一颤,萧尚麒似乎是重重的躺到了大床的另一侧。 无边的夜色,也无法掩饰这一刻弥漫在卧室内的尴尬,何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长久的静默之后,才悄悄睁开眼睛。 萧尚麒就仰面躺在距离她不过半臂的地方,身子也裹在蚕丝被子中,俊美的眼闭得紧紧的,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终究是她强求了是吗?何笑然苦笑,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滚落,他到底还是不喜欢她的,所以哪怕到了最后的一刻,也能够停住。她怎么就忘了,他说过的,当她是兄弟,一辈子的兄弟,当他的兄弟,永远可以和他说笑打闹不好吗?可是,到底是她不甘心,想奢求不该属于她的,所以,弄砸了一切。明天要怎么办?他们要怎么面对彼此?她要怎么面对他? 这些问题,这些后悔,在酒意过后,蜂拥着冲进她的脑子,她没法回答自己,也没法让发生过的事情变成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能用力的咬住被角,将那些呜咽逼回去。屋子里的空调温度调得那样低,哪怕是被子也不能温暖她,她瑟瑟的抖着,泪珠滚滚。 “对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哭累了,天却还是那么浓重的黑着,身边有索索的声音,然后有一只手,轻轻摩挲她露在被子外的长发,她不敢动,假装已经睡熟了,耳边只听见萧尚麒长长的叹息声,他对她说对不起,可她从来想听到的都不是这声对不起,可她想听的,他不会说,那么,再说什么,还有什么意义呢? “哧——”打火机跳跃起的火苗,照亮了眼前的小小空间,凌晨一点,萧尚麒坐在车里,无聊的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金属的机身,在手里反复的摩挲久了,有的地方越发的光亮,有的地方则现出磨损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来,这个zippo还是他高二那年的生日礼物,何笑然那时候的脾气可比现在坏,他的生日年级里几乎无人不知,生日当天,礼物自然是堆积如山,可是偏偏身为同桌的她,全无表示。为此他很是不满,一整天没少借故和她找茬,结果第二天何笑然就丢了这个在他的桌子上,当年zippo里最廉价的一款。其实他怎么会在意一份礼物呢,别说是最廉价的一款,就是最贵的一款,放在他眼前,他也是眼都懒得眨一下的,他就是不满意她的态度。 可是,怎么又想起何笑然了呢?他有些烦躁的摸出烟盒,抽了支烟点燃,等淡淡的白色烟雾在眼前弥散开时,他到底忍不住用手指反复的按了按一蹦一蹦,跳得厉害的太阳穴。 今天晚上他无疑是失控了,借酒装疯这种事,他从来是不屑的,可是,今天他就做了他平时最不屑的事情,并且最终还仓皇落跑。 心里一阵的烦躁,他把才吸了几口的烟掐灭,这个时间,他不知道可以去什么地方,可是家是不能再回去了,何笑然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而这是眼下他惟一能给予她的了。 其实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并没有睡着,而只是不想面对他。他也知道她哭过了,他的听觉一向就好,何况是在那么安静的屋子里,何笑然的每一声极力控制的哽咽,都像重锤一样,直接敲到了他的心上。他觉得他就是一个混蛋,他想忘了陈菲儿,从海上明珠出来的时候,邹少波看他的那一眼,让他只觉得心里一片荒凉。三哥已经在准备婚礼了,他必须把不能割舍的割舍掉,把不能忘记的忘记了,他急于想证明,自己不是非她不可,可是他的痛苦也只是他的痛苦,他不应该把何笑然扯进来。 何笑然对他好,他对她也好,他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除了那些兄弟之外,他最可以相信,最可以无所不谈的,就一直是她。他了解她外柔内刚的性子,以前开玩笑的时候常常说会保护她,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为她两肋插刀,可是,最后欺负她的,却不是别人,而偏偏是他本人。 现在要怎么办呢?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他把事情弄得很糟,明天要怎么见面?或者,毕业证领了,毕业照照完了,他们为了避免尴尬,从此再也别见面了? 重新把车开回海上明珠,这里依旧是灯火辉煌,慕少天的车依旧大喇喇的停在他的专用停车位上,旁边邹少波和陆均衡的车也都在。大哥看来似乎是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时不时在这里呆到半夜,可是大嫂明明是再温柔不过的女人,大哥也不是不爱她,这么折腾,彼此不痛快,到底是为了什么?萧尚麒想着,几步进了电梯,又觉得自己多事,大哥的事情他管不了,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弄明白,再想更多又有什么意义? 结果三楼他们平常专用的包房里,邹少波眯缝着眼睛,正百无聊赖的打着游戏,陆均衡则坐在另一边,拿着麦克,和一个妖娆的女孩子彼此贴在一起,荒啌走板的唱着情歌。 “这良宵苦短的,你怎么又跑回来了?不是这么不行吧?”三个人看见萧尚麒都是一愣,陆均衡最快反应过来,不忘了嘲笑他。 “我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萧尚麒哼了一声,自顾自坐到邹少波身边,头往沙发靠背上一仰,只觉得两个太阳穴疼得更厉害,再懒得开口。 那天折腾到后来,萧尚麒还是睡在了海上明珠,早晨天大亮的时候邹少波的电话把他叫醒了,楼上露台上已经摆了餐桌,本来海上明珠是没有早点可吃的,不过因为夜里住了三位老板,几个厨师都没有走,赶早准备了一大桌中西两样的早点。 “大哥呢?”萧尚麒过来的时候,邹少波和陆均衡都在,各据了桌子一头,慢条斯理的喝着鸡丝粥,反而独独不见慕少天。 “还能上哪里去,回家了呗。经理说,昨晚上咱们刚去睡,大哥就下来了,也不让叫咱们,自己走了。”陆均衡说话的时候,一口粥喝急了,烫得直咂舌,也不知道是抱怨还是什么,半天才说,“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要我说,咱们也不用在这傻陪着,还是趁早回家洗洗睡了的好,反正大哥最后也是不管咱们,自己想走就走。” “粥也堵不上你的嘴是不是?”邹少波斜了他一眼,让他闭嘴。陆均衡耸耸肩,干脆把筷子一丢,叹道,“还是大哥家前阵子请的粤菜厨子地道,别的不说,就早晨煲的那锅粥,还有那叉烧包,绝了,海上明珠的厨子也不如。” “那你去要来,专门给你做一日三餐。”听说慕少天原来早就走了,并未留宿,萧尚麒挺高兴,他虽然和凉夏不熟,但是对她的印象很好,当下噎了陆均衡一句。其实他们不说,但都知道,慕少天并不爱吃粤菜,这个厨子其实是专门为了凉夏请的。 早饭过后,经理也来汇报,说是萧尚麒的同学已经在天亮的时候陆续酒醒,现在都走了,陆均衡本来百无聊赖,听说之后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嬉皮笑脸的凑过来问他,“老六,昨天晚上那个,是你的女同学?” “与你何干?”萧尚麒没好气,倒想着这粥不错,可以一会打包一份,何笑然应该也睡醒了。哎——愁人,不知道她睡醒了,能不能间歇性失忆?但是总不能一辈子不再见面了,他是男人,回避也不是办法。 “没什么关系,我就想知道,你到底吃到嘴没有?”陆均衡乐了,在萧尚麒把筷子丢向他的时候,迅速闪人。 何笑然其实一夜都没怎么睡着,反反复复的想着留或是走。走了自然可以逃避开眼前这难堪的尴尬,可是除非他们再也不见面,不然这尴尬永远也不会自己消失不见。可是,她真的可以狠下心,再也不见他吗?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滚落,永不再见,这个念头只要想想,就让她心里好像被刀子割了一样,酸痛难挡。 其实这样的纠缠不清,一贯不是她的风格,可是她的所有原则,在面对萧尚麒的时候,统统就会变成乌有。就像她明明知道,萧尚麒之于她,就是毒,可是,却甘愿含笑饮鸩。也许,这真是书上说的孽缘吧,她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总要还的。 又这么断断续续的想一会,哭一会,漆黑的天际就骤然颜色变浅、变浅,最后整个天空苍白成一片,才四点不到,天居然就亮了。 穿好衣服,理了理头发,又用冷水狠狠洗了洗脸,何笑然自嘲的照照镜子,不是美女的最大好处就是,她永远相貌平平,即便这样醉酒又哭过,也不过是眼睛有点微微的肿,肤色有些苍白,原本就不漂亮,现在也只是不好看而已。 整理好自己,何笑然就不知道还该做什么了,萧尚麒的屋子她不好乱动,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最后惟有继续坐在床上,翻床头柜上原本搁着的一本财经杂志。 虽然学的是工商管理,可这并不是何笑然的兴趣所在,何况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心思安定了,财经杂志在她看来,枯燥犹如天书,也最终在天亮之后,成功的催眠了她。 萧尚麒回到家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地了,何笑然没有跑掉,正趴在床上盹着。嘴角忍不住上扬,他过去拍拍她的头,就看见她眯着眼睛,缓慢的抬头看他,眼神迷茫,好像半天才认出他是谁来,然后,神色平静一如过去每天早晨在教室里相遇时一样,没有他害怕的伤心或是羞涩或是不安等等,任何一种神情。 “起来吧,给你带了粥,喝点胃里能舒服些。”萧尚麒说着,举了举还提在手里的打包盒。 “什么粥?我只想喝甜粥。”在萧尚麒看不到的地方,何笑然用力攥了一下手,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靠着那瞬间的疼痛,让自己能够自然一些,翻身坐起,提出要求。 “不是吧,我带回来的是鸡丝粥,我吃着觉得味道不错,特意给你打包的。”萧尚麒发愁的看了看打包盒,商量何笑然,“先吃这个行不行?中午我请你吃大餐。” “还要去送站,好几个同学都是中午下午的火车,哪有时间吃你的大餐。”何笑然重新抓抓头发,站起来,她醒得早,已经到客厅找回了拖鞋,这会木质地板上,只听见她啪啪的走路声。 “那晚上请你,还去海上明珠?”萧尚麒说,“鲍鱼、鱼翅、燕窝,你能想到的,随便吃怎么样?” “小刁明天的火车,晚上我们说好再聚聚的。”何笑然说,“要么早晨请我吃八宝粥,要么算了,我回寝室了。” “怕你了,”她这样刁难,萧尚麒反而释然了,把打包盒往桌上随手一扔,找了车钥匙,真的开车带着何笑然去找了家粥铺喝了碗八宝粥,吃了屉小笼包,才又把她送回学校。 第三章 最怕离别 离校的最后时间马上就到了,出出入入的学生很多都是拿着大包小包的,这让整栋寝室楼看起来兵荒马乱。 “舍得回来了?”推开寝室虚掩的门,原本整整齐齐的四人小屋,现在地上堆了几只行李箱,立刻让人觉得有无处落脚一般的拥挤感。而原来挂着帐子、摆着毛绒玩具,还有各种小东西以至于总满满当当的床上,现在却几乎空空荡荡。何笑然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那种呼之欲出的空荡荡的失落感,坐在最外面的小刁已经看见她了,笑得有些别有深意。 “我是舍不得不回来好不好,”何笑然高抬腿,从一只皮箱上迈过来,跳到自己的书桌前,她的地方现在是最干净的了,电脑早两天已经送回家了,大四下学期也没什么课,书架上一直空空荡荡。作为本地人,她最大的优势就是离家近,所以除了床上的被褥之外,离校的时候,她已经没什么东西可收拾。 “等会审你,”小刁戳了她一下,低头反复的翻看了一下手里的一叠照片,最后,慢慢的一张一张撕成小碎块。 那些照片曾经是小刁的宝贝,拍的都是同一个人,寝室卧谈的时候,何笑然曾经无数次听到那个名字,计算机系的才子肖博年。不过她能记住这个名字,倒不是因为听的次数多,而是因为此肖虽不同于彼萧,但是发音是相同的,她的耳朵,总是对这个萧字太敏感了。 小刁喜欢肖博年,从大一开始。那个时候何笑然和她还不住在一间寝室,刚开学彼此也不熟悉,不过关于工商管理系的一个女生追着计算机系的一个男生满校园跑的笑话,也是耳熟能详,不过也只是当笑话听听而已。 没想到后来小刁给她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那天的情形,无论多少年之后何笑然回忆起来,都对小刁充满了敬慕。 那是十月的一天,萧尚麒长假期间出国旅游,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礼物,其中就有一份是给陈菲儿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肯直接把礼物送过去,偏偏一起叫出她们俩。 送给她的是一小瓶香水,包装华丽,香得浓烈,她很久之后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可是无论是那个时候还是以后,她都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味道的香水。而萧尚麒送给陈菲儿的,却是一款吊坠,素银的材质,极为古朴又极具民族风情的蝴蝶图案,看起来并不名贵,至少无论包装还是大小,和她的香水都不在一个档次上。陈菲儿很开心,当时就戴在身上,还让她看是不是好看。 何笑然几乎都笑不出来了,她要努力的控制自己的眼睛,不流露出一丝羡慕或是嫉妒来、萧尚麒的眼光一贯就好,他细心挑选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好看呢?那时候她就明白了,她和陈菲儿,就和这两件礼物一样,不具有可比性。 那天到后来,她因为心情不好,自己在学校的林荫小路上走了很久,想象着萧尚麒是怎么挑中了那只蝴蝶吊坠,又是怎么煞费苦心的想着要如何送出。她能得到礼物,完全是托了陈菲儿的福吧,为了让他送出这个吊坠的举动不显得突兀,为了让陈菲儿不觉得不安而拒绝接受。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她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这句诗,反反复复的在心里念了两遍,就只觉得凄惶。 结果这么胡思乱想着低头走路,不知道怎么就绕到了学校人工湖后面那片树林里。原想着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午睡,树林里该很清净,结果偏偏她刚刚找到一张树下的石凳坐下,就有人脚步匆匆闯了进来。 “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就是我喜欢你吗?我都不怕别人听见,你还怕别人听见?”这是小刁的第一句话,嗓门洪亮,声音彪悍,完全是一副你从了我也得从,不从我也得从的语气,吓了树后刚坐稳的何笑然一大跳。 “同学,我上次就和你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倒是斯斯文文,何笑然忍不住悄悄把腿向后缩了缩,继而,又忍不住探头去看。 十来步远的地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生个子高高大大的,不过很瘦,整个人套在一件宽大版的白衬衫里,风一吹就显得空荡荡的,不过背面单看发型也觉得应该是那种偏中性的帅气男孩。女生被他完全挡住了,只能看到一双白色的球鞋和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 “你有喜欢的人了?谁?咱们学校的吗?你和她表白了吗?她喜欢你吗?”女生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声音还是那么大。 “同学,这和你好像没有关系吧?”男生被这么一问,也有些恼火,呛了一句。 “是没关系,所以我喜欢你,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不是吗?”女生居然也不生气,还反将了男生一军。 “可是你这么每天总出现在我眼前,让我觉得很不自在,”男生顿了一下说,说了句狠话,“我就是希望你别白白浪费了时间,我不可能喜欢你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是在浪费时间?”女生有一阵子没有说话,被拒绝得这么直接,何笑然想,如果这话是萧尚麒对她说的,她一定难过得要死,也一定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这样想着,她又缩了缩身子,却听见那个女生慢条斯理的接着说,“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这两件事并不冲突,我浪费还是不浪费时间,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你今天其实不必专门找我来谈,我反而觉得,是你浪费了你自己的时间。” 男生大概从没有遇到过这样古怪的情形,他以为眼前这个每天追在他后面跑,还总拿相机*****他的女孩被这样拒绝之后,至少会掉几滴眼泪,或者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开,可是就没想到,最后手足无措的却反而是他。明明是他的生活被打扰了,明明是他被眼前的女生骚扰了,他就想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她喜欢他和他不喜欢她是两回事,而且还让他居然觉得无从辩驳。 “我不和你争辩这些,反正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你好自为之吧。”男生反复的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他为自己总结的经验教训是,以后再不和这种脸皮厚过城墙的女生分辩什么,因为说不过她不说,自己还挺恼火自己拙嘴笨腮的。 何笑然又在树后坐了一会,听到有脚步声快速的从树林里走了出去,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结果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她就惊讶的发现,刚才说话的女生,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地方挺好的,清净,适合想心事。”这是小刁同何笑然说的第一句话,清秋的风掀起她短短的发,让她在这一刻看起来,飞扬洒脱。 “那时候我以为你会大哭一场呢。”傍晚,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何笑然寝室的四个女生点了几道这里的招牌家常菜,又开了几瓶啤酒,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刚认识时候的事情。 “眼泪流在爱你的人面前,他会疼惜,流在不爱你的人面前,只会被嘲笑,我凭什么给他嘲笑我的机会?”小刁仰脖干了一杯啤酒,长长的吸了口气才说,“也不对,我也不怕他嘲笑,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我也没做什么真正影响了他生活的事情,不就是多看他几眼,他要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他?” “算了,你已经放下了,就别提那个男人扫咱们的兴了。”周月看小刁自己倒满酒,又大口喝下去,继而又倒满,也知道放下两个字,不是像小刁嘴上说的,或是撕照片时那般轻松。何况,这几年小刁和那肖博年磕磕绊绊纠缠着一路走来,她也都看在眼里,这时候心情也沉了几分。 “对,过去了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得说说现在。”小刁乐了,她刚刚一口气几乎喝完了两瓶啤酒,酒意跃上眉梢,一把揪住何笑然说,“然然呀,你招了吧,我们的政策一向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 “招什么,你这家伙,这么快就喝醉了。”何笑然心里一跳,一心转移话题,“大姐,你看看,小刁发酒疯了。” “少打岔,打岔也没用。”小刁哼了一声说,“昨天晚上,你那么早就跟着萧尚麒走了,今天上午才回来,我来问你,你们去什么地方了?” “还能去什么地方,回家呗。”何笑然没想到,当时这些家伙都醉得东倒西歪了,居然还记得她是和谁一起走的。 “不说实话是吧?”小刁和周月对视一眼,示意周月说话,周月有些为难的眨眨眼,最后还是说,“然然,其实吧,你妈妈今天早晨打电话到寝室过,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没回家,哦,你别担心,我们说你昨晚喝醉了,正在床上睡觉,你妈妈就没说别的,也没让我们叫你,只让我们叮嘱你今晚少喝酒。” 何笑然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桌上的其他三个人已经贼兮兮的笑成一团,还是小刁推了她一把问,“到底你和萧尚麒怎么样了,你和他表白了?” “还用表白,他也不是傻子,然然喜欢他,我不信他不知道,你该问,昨天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周月捂着嘴,但却掩不住连上的笑意。 “昨天呀,我确实去他家里,不过他把我送回去,就又走了,我在那里睡了一觉而已。”何笑然也知道今天不说是遮掩不过去了,只是有些事,她真的永远不能说出口,只避重就轻的说了昨天后来的情形。 “不能吧,”周月很诧异,可是看何笑然神情淡然,确实不是说假话,只能讪讪的说,“想不到萧尚麒有柳下惠的品质。” 柳下惠吗?何笑然的视线最后只落在酒杯上,想着,这真是一个安慰自己的好理由。 那天晚上,何笑然连着第二天喝多了,也不只是她,小刁、周月和温雨也都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喝多酒还不想回寝室,于是又转战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练歌房。 唱歌对何笑然来说,是无法解决的技术难题,她五音不全,当年曾经发狠想找个声乐老师把五音找全,结果声乐老师直言不讳的告诉她,所谓五音不全,问题处在耳朵上而不是嗓子,就像很多聋哑人并不是哑而只是聋一样,耳朵分不出声音的变化,没什么实质的解决办法。所以,进了练歌房,她就只能靠边找个沙发坐下,专门进攻干果和薯片等等零食。 小刁的情况和她差不多,也是不在调上的人,于是整个小包房里,回荡的就是周月和温雨此起彼伏的嘹亮歌声,间或还夹杂着重金属的配乐声。 “然然,明天我就走了,别人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你。”小刁把头枕在何笑然的肩头,用力撕着一片菠萝干,忽然说,“你看着比谁都坚强,也淡然,可是也比谁都心软。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爱情这东西,是要两个人互相付出的,你这样一个人坚持着,不累吗?” “你忽然这么文艺,我都有点受不了。”小刁的话,让何笑然心尖的某处忽然尖锐的一阵刺痛,她微微握拳,深吸口气才把小刁沉甸甸的脑袋推到一边去,在转为舒缓的音乐中说,“累吧,我也不是超人,不过也累不了几天了,你放心吧,好好去投奔你的前程,将来发达了,别忘了我就行。” “真的假的,这话真不像你说出来的,受什么刺激了?”小刁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何笑然。 “被你刺激了呗。”何笑然觉得自己喝多了,顺嘴说胡话了,顿了一下,看小刁神色如常,才说,“也不是受什么刺激,就是忽然想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他。我喜欢他,是希望我的喜欢能让他觉得快乐,如果我的喜欢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让他觉得难受了,那就已经不是我最初希望的了。我不想我的喜欢,最后变得那样一文不值还招人厌烦,我真的就是想清楚了。” 小刁牢牢的看着她,好一会才勉强的牵了牵嘴角说,“本来我要劝你,没想到最后好像变成你劝我了。你说的对,我们的喜欢也许对一些人来说一文不值,但是对我们自己来说,是最珍贵的。让那些不知道珍惜的人去见鬼吧,我们不喜欢他们了总行了吧,老话怎么说来着,天涯何处无芳草,对,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就要横穿中国去找我的芳草了,呵呵……” 小刁的情绪并不对,何笑然想,在寝室撕照片的时候,小刁显得太平静了,现在又太激动,她刚刚并没有劝小刁的意思,她只是说她那一夜的感悟,可是这也只是说说,感情这东西,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如果她能这么洒脱,今天也不用借酒浇愁了。只是她不知道小刁和肖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倒是周月听到了小刁的话,忽然举着麦克转头就冒出一句,“肖博年那个混蛋,我卯足力气想揍他已经很久了,我要有然然的功夫,就打得让他妈都认不出来他。” “别胡扯,唱你的歌。”温雨拍了周月一掌,却也转头有些担忧的看了眼小刁。后者埋头吃着香蕉皮和菠萝干,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只是到了后来还是出了状况,夜渐渐深沉,昨天晚上几乎整夜没睡,何笑然有些撑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周月和温雨也唱累了,分别盹了会,才想到哈气连天的来推她,叫她一起回寝室。 “小刁呢?”何笑然站起来,四下看了看。 “去洗手间了吧,”周月歪头想了想,又看了看手表,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天呀,她上厕所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去了很久吗?”何笑然和温雨几乎同声问。 “她出去的时候我记得我看了眼时间,不到十点半,可是现在都快一点了,”周月又看了看手表,确定自己没睡眼朦胧看错了表针,就不管不顾的来开门冲了出去。 门外几步之外站着牛仔打扮的服务生,看见他们鱼贯而出,就上前来问是否结账。 “我们还有一个人,十点多出来上厕所,一直没回来,”周月有些语无伦次,揪着服务生就直奔洗手间,到了门口,自己去看了女士一侧,又赶着服务生看了男士的一边,最后一无所获。 “她能去哪里呢?”三个人立刻都急了,往寝室打电话,电话铃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问门口的服务生,都说没有注意到小刁是否出去了,她家又不在本市,除了学校,还会去什么地方呢? “看看这里的监控录像吧,最起码知道小刁有没有离开这里。”何笑然抬头四下看看,虽然没有看到走廊的天花板上有安装在明处的摄像头,可是还是觉得这种地方,必然有监控设施。 “对不起女士,我们这里没有监控录像。”结果服务生听见了,一口就拒绝了。 “怎么可能没有,现在小区学校里都有监控录像,你们这种公众场所怎么可能没有?”周月一听就火了,尖着嗓子说,“我们的人是在你这里不见的,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你能负起责任吗?” “这位小姐,您别这么激动。”服务生上了半宿的班,也是一肚皮没好气,对何笑然几个人说,“别说我们这里没有监控录像,即便是有,也不是什么人找任何理由都能看到的。” “你什么态度,叫你们经理来!”周月越发的火了,声音又提了几分。 “经理不在,你们要是不唱了,就请结账。”服务生口气更冲,嘴里嘀咕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有人不见了,像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 “结账?靠,我们走了,你们不是更不认账了?”周月没听清服务生后面的话,已经冲口骂了一句,说完想想刚才服务生好像嘀咕了句什么,越想越不是滋味,指着服务生说,“你刚才说什么呢,你给我再大声说一遍……” “别吵了,”温雨和何笑然看情势不对,赶紧来拉她,一边劝她说,“先找小刁要紧。” “怎么找?上哪里找?”周月仍旧愤愤,半天才压住火气,声音里却带了哭腔说,“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到底能去哪里呢?” 萧尚麒的电话大剌剌的叮咚作响时,他人正在牌桌上,今天整个晚上运气好得不得了,陆均衡连给他点了几回炮,郁闷的直叫大哥来救他。 “愿赌服输,又不是娘们,大喊大叫的,也不嫌自己丢人?”慕少天难得悠闲,和赵明轩喝茶下围棋,两个人对峙有一会了,陆均衡大叫的时候,他正慢条斯理的品着茶水,压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倒是正盯着棋盘的赵明轩乐了,抽空挖苦了一句。 “你们就欺负我吧。”陆均衡做出恨恨的表情,随手扔出一张白板,咬牙说,“给你,我就不信刚抓几张牌你就能胡!” 没想到萧尚麒还真是又抓了一手好牌,就等这张白板了,看见陆均衡打出,就赶紧说,“放好别动,胡了!” 邹少波再撑不住,在陆均衡跳脚的时候,哈哈的笑了起来。 萧尚麒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来电显示上何笑然的名字跳来跳去,他看了一眼,没忙着接,反而微微蹙了下眉。 “这都几点了,”陆均衡抬头看了看大厅角落里的座钟,“女人吧,查岗?” “哪里都有你,看你的牌吧。”邹少波说话间,洗好的牌已经重新摆上。 查岗这两个字,让萧尚麒眉间蹙得更紧,他以为何笑然和别的女人会不一样,毕竟,在他那样对她之后,她还能那么坦然的和他相对。可是他忘了,再怎么不一样,她也是女人,自己,终究给了她不应该的暗示了吧? “这么晚还没睡?”片刻之间,他想了很多,心里到底觉得麻烦,只是还是在最后一刻,接听了电话,不过语气是漫不经心的轻佻,“想我了?” 其实何笑然平时除非学校有事,否则是不会给萧尚麒打电话的,不过萧尚麒倒是时常给她打电话,常常是半夜无聊,或者大清早锻炼之前,美其名曰,叫她翻个身再睡,可是,无论何时他们的电话里,何笑然都没有听到萧尚麒用这么轻慢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几乎是一瞬间,她努力想忘记的那些画面就一下子回涌到脑海中,她明白萧尚麒的疏离,可是她并不是有意想要纠缠他,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焦急和无助中,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向他求助,或许,真的是,她爱他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不仅让她每时每刻总不自觉的想到他,也让她萌生了一种依赖感。 何笑然被这种念头下了一跳,本能的就把电话挂断了,一旁也急得够呛的温雨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拿着电话发呆,就猜到了她刚刚打电话给谁,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真是孽缘。 孽缘,何笑然也不自觉的想到了这两个字,然后一激灵,视线和温雨对上,肖博年!她们几乎同时想到,肖博年签了上海的一家规模很大的外资公司,但是他是本地人,这几天应该还没有去报道,小刁没有地方可以去,会不会在离别之前,又忍不住去找了肖博年? “肖博年住在什么地方?”何笑然问周月。 “我怎么知道。”周月也反应过来,三个人匆匆的跑到练歌房的前台结账,开了/发/票当作凭据之后,又奔到夜色沉沉的街上。 “找个人问问。”温雨想想说,“周月,你不是认识计算机系的那个许默吗?他也是本地人,应该知道肖博年住哪里吧?” “这么晚,也不知道他睡没睡,”周月叹气,掏出手机吧吧的一顿按键翻找,然后拨电话,几十秒之后,在旁边凑过来听的何笑然和温雨齐齐松了口气,电话被接听了。 “他说他只知道肖博年家大概在哪个区,但没去过,说不准具体位置。”一边接电话,周月一边捂住话筒重复她听来的信息。 “那能不能再帮忙打听一下?”温雨问。 周月比了个嘘的口型,拜托许默帮忙打听。深更半夜的,许默正在编程序,本来不想答应,可经不住周月央求,只能答应问问。幸好他们系的男生都是出了名的夜猫子,还真有几个正打游戏或是编程的人电话没关机的,打听了一圈,总算问出了肖博年家的地址。 接到许默的电话,已经是二十多分钟之后了,许默是很奇怪周月为什么这么急的打听肖博年的住址,不过也没忘提醒她们,夜深了,别在外面乱逛。 幸好后半夜,出租车已经比较容易拦到了,何笑然报上肖博年家的地址,就觉得再没有说话的力气。司机也不多话,只是把广播开的声音很大,应该是某个交通台,夜深了,不知道是为了给还在路面上驾车的司机提神,还是为了提高午夜场的收听率,男女主持人互相调侃之余,也会偶尔冒出点含蓄的荤段子。 何笑然觉得自己太紧张了,总觉得出租车司机的眼神不对,透过车内挂着的那盏后视镜,贼溜溜的扫着她们。 这种不安加上对小刁的担忧,让她心跳一阵加速,她本能的握拳,高中之后,她已经不怎么练习跆拳道了,主要是妈妈怕她耽误功课,也说女孩子练习这个不够斯文。不过她功底还在,如果司机……她估摸了一下司机的身高体重,觉得她还是可以应付一阵。 这样一想,紧悬的心放松了些,她转而去看窗外一盏盏路灯被飞快的抛到身后,偏偏手机突如其来的一阵震动,让她猝不及防,倒下了一跳。 电话是萧尚麒打来的,距离她拨给他,已经过了半个多钟头,她想了会,还是接了。 “你在什么地方?这都几点了?”交通台主持人的声音在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刚刚为什么给他打电话又挂断时候,先钻进了萧尚麒的耳朵,何笑然都能想象出他说话时的神情,必然是蹙着眉的不悦。 “还在外面,有点事。”何笑然只能说。 “出什么事了,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不出声就挂了?”萧尚麒是又打了小半圈麻将,才越想越觉得不对,何笑然不会无缘无故这么晚打电话给他,他不该不问缘由的,所以招呼刚输了棋的赵明轩替他,自己站到走廊里,回拨了电话,“实话是说,别糊弄我。”想想,他补充。 “小刁不见了,我们去找她。”看了看周月和温雨,何笑然有心不想说,可是她从来没像今天晚上这么慌乱过,心上好像悬着块巨大的石头,看到温雨微微点头,她就避重就轻的说了。 “这么晚,你们三个女生上什么地方找她去?”萧尚麒把手里燃了一半的烟掐灭,回到屋中,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偏偏陆均衡有了翻身的兆头,连赢了两把,一下扯住他说,“别走呀,赢了就走可不行。” “我们坐出租车呢,没事,”何笑然隐约听见了这句,赶紧说。 “出租车也不一定安全。”萧尚麒拨开陆均衡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一边说,“地址,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报上肖博年家的地址,萧尚麒却不让她挂断电话,于是她呆呆的听着他发动车子,听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一直到下车。 肖博年家的生活条件应该很一般,他的家住在城内一个大工厂的家属区里,小区的月亮门,车辆无法通行,而月色下,月亮门内,灌木丛生,黑黢黢的一片,也让周月和温雨心里发毛。 “你们先别进去了,就站到马路边,我马上到。”一路上,萧尚麒偶尔会和她说几句话,都是这种命令的口吻,让她们这样或是那样,周月开始还小声说没见过这么霸道的男人,到了这时,却觉得感激万分了。 在路边等了大约十分钟,萧尚麒那台奔驰越野车已经呼啸而至,黑色的车身,在月光和路灯的辉映下,闪烁着让人心安的、金属独有的光芒。 在漆黑漆黑的夜里,要从那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老式居民楼中搜索肖博年家的那一栋,其实并不容易,何况家属区年头久了,道路更是坑洼不平,何笑然跟在萧尚麒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走得磕磕绊绊。在她第n次几乎绊倒的时候,萧尚麒依旧头也不回,不过却忽然把右手向后伸到了她面前,盛夏的深夜,风也是微凉的,他的掌心却很热,那种热意,顺着她左手的经脉,很快直抵心房。 温雨还在反复的拨打寝室的电话,回应她的,依旧是绵绵不息的铃声,周月也反复的拨小刁的电话,却只有个机械的女生回答她,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小刁真会来找肖博年吗?”又找了一阵,整个家属区内,没有一盏还亮着的灯,所有人都睡了,这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们四个人,周月有些灰心,许默刚刚也顺便替她找到了肖博年的电话,可是也是关机中,“她或许只是去什么地方静静吧,早上看她态度还很坚决,照片都撕了,一点不留念想一样,这才几个钟头,她不能来找他吧?” “来都来了,看看要是真不在这里,咱们也就心安了。”温雨揪了揪周月的衣角,悄声说,“萧大少爷都没说什么,你还抱怨?” “姓萧的就没有好人。”周月在心里哼了一声,看看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再想想莫名其妙不见的那个,火气顿生,不过这话她敢指着肖博年的鼻子理直气壮的说,现在却不敢说出声让萧尚麒听到,只能趴在温雨耳边,无声的念叨。 其实何笑然对于在这里能不能找到小刁也没有一点把握,可是这一天小刁给她的感觉太过反常了,她心里总有很坏的预感,小刁很可能出事了。 这样的魂不守舍,尽管萧尚麒已经很用力的握着她的手给她支撑了,何笑然还是被脚下的什么绊倒了,单手撑地的一瞬,她整个人僵住了。 在她跌倒的地方几步之外的草丛边上,一只布艺的深色书包被丢在地上,如果不是跌倒了,她可能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存在,书包的拉锁上拴着一只红色的毛绒小玩具,是小刁生日的时候她们一起去饭店吃饭,不要*****的赠品,很丑很丑的红毛小狒狒。小刁一直栓在书包上,是因为那天他们在饭店里遇上了肖博年和一群同学,买单的时候,肖博年也要了这样一只丑狒狒。 “那不是小刁的包吗?”萧尚麒不知道何笑然为什么蹲在地上不动,以为她扭伤了脚,正弯下腰看她,落后他们一两步的周月和温雨却齐齐的发现了那个书包。 “确定?”萧尚麒放开与何笑然交握的手,下意识的在她头顶拍了两下才说,“你们几个呆在这里别走开也别动,我进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何笑然却猛的站起来,说是一起,却没有等萧尚麒,而是大步冲进了草丛后面的灌木丛里。 第四章 离别之痛 那天的事情,注定成为何笑然寝室里四个女孩一生的噩梦。 小刁真的就在灌木丛后,抱膝坐在高矮参差的杂草中。何笑然记得,小刁是最爱干净,最怕虫子的人,平时别说坐在这样的杂草从中,就是让她从草丛中走过去,都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我先出去了。”几个人的脚步声,似乎没有惊动小刁,她依旧维持着一个姿势,抱着膝盖,头抵在膝头,一动不动的坐着,萧尚麒四下看了看,忽然眉头微皱,轻声对何笑然说,“有事大声叫。”然后,退了开。 “小刁!”何笑然顾上不上萧尚麒了,只是蹲下身去,轻声叫她的外号,一连三声,还是毫无反应的,最后她忍不住轻拍小刁的肩膀,却没想到,刚才石像一样静默不动的人,却忽然用力抬手,猛的推向她。何笑然猝不及防,被推得跌坐到一边,小刁的头也抬起来了,只是看向所有人的眼神凶猛异常,那是一种被伤害了,处于绝望中的小兽的眼神,凶狠无助。 “小刁,小刁,你怎么了?”周月和温雨齐声叫她的名字,最后视线落在她的领口时,又顿住了,忘了下面该说什么。 小刁昨天晚上出来的时候,穿的是今夏最流行的连裤装,挺括的短袖连着一条短裤,把她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腿显露无意。可是如今,那挺括的短袖上衣的领口却撕裂开来,所有的扣子都不知去向,随着她直起身的动作,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 何笑然也是坐倒之后,才发现近处,小刁的胳膊和腿上大片擦伤的痕迹,她从来不知道,夏天的夜里会这么冷,只这一瞬,就让她浑身战栗一般的颤抖起来,不可自抑。 “小刁,小刁,小刁……”何笑然一连叠声的叫她的名字,好长时间吧,至少在她们的记忆中,那几分钟的等待,度日如年般煎熬,小刁的视线缓慢的落在何笑然的脸上,眼神一点点有了焦距,好像终于认出了周围的三个人一样,良久,嘴角抖动,竟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来。 “你还好吧,我们找你很久了,你这个坏家伙,还跟我们玩失踪。”何笑然声音哽咽,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心里头一样,难受得想用手去抓,可是隔着皮肉和骨头,什么都抓不到,她思量着,却控制不住眼泪和呜咽声,只能匆匆的叫,“小刁……” “你哭什么?”小刁却还是笑,靠得近了,何笑然看得到她嘴角暗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液,蜿蜒的一缕,爬过下颌。 “我——很担心你。”何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都是看各种电影电视剧长大的,脑子里已经忍不住自行推断出了一些可怕的画面,可没有人敢问小刁什么,只能茫然的,看着她艰难的微笑。 “我们回寝室吧,”许久,温雨轻声说,“回去休息休息。” “回去——”何笑然和周月觉得有道理,可是还没来得及点头,小刁已经摇头了,喃喃般的说,“回不去了!” 周围一时又安静到了极点,只能听到间或几声小虫的鸣叫,半天,小刁再抬头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平静了许多,眼神中有着决绝,她把手伸到何笑然面前,要借用她的手机。她们都猜不到她要打给谁,只能看着她,按了三个数字,又按了通话键。 警车来得很快,刺耳的笛声彻底划破了夜的宁静,硕大的照明灯和电筒,在搜证的时候,也把这幽暗的灌木丛和杂草地照得犹如白天。 周月和温雨陪着小刁坐上了警车,只留下何笑然独坐萧尚麒的车。 “小刁,比我们想象的勇敢。”何笑然没有一丝力气,从上车之后,就蜷缩在座椅上,动也不动,萧尚麒替她扣好安全带,跟在警车后面走了几分钟后,看她仍旧一声不出,也有点担心。不过他也不擅长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来安慰她,只能说,“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别这样。” “能过去吗?”何笑然到底是动了动,自语一样的说,“很快会过去,怎么可能很快过去?小刁以后要怎么办?今天晚上肖博年到底在干什么?他……他怎么不去死!” “你这么想太极端。”萧尚麒叹了口气说,“小刁为什么跑到这里你还不知道,怎么能怪到那个什么年身上?” “我为什么不能怪他?”他不说还好,一说何笑然却好像忽然充电了一样,猛的坐直了身子,“那个地方就在肖博年家楼下,她不为他能来吗?她不为他能出事吗?她才二十二岁,以后要怎么办?” “可是还是她自己来的,没有人逼她,她是成年人了,做什么事就要承担什么后果,何笑然,你理智一点,你这样,帮不到她。”这最后一句,抽走了何笑然刚刚聚起的全部力气,她帮不了小刁,如果她前一天没有失眠,那刚刚她就不会睡着;如果她没有睡着,小刁离开包房她就不会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就会阻拦小刁这么疯狂的举动,如果阻止不了,也可以陪她一起来,那么,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避免? “你别胡思乱想了,小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何笑然的纠结被萧尚麒轻易的就看穿了,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想劝她几句,可是想了想还是作罢。小刁于他,就是一个不怎么太熟悉的女同学罢了,谁也不愿意看到身边认识的人出这样的事,可是现在事情发生了,他认为,最重要的是把后面的事处理好,把伤害降到最低,至于安慰别人,这从来不是他擅长的。 车停在刑警大队门前的差不多同时,被他半夜里从被窝中叫起来的律师江华鑫也赶到了,下车的时候还哈气连天,不过一走进刑警大队的大门,整个人就立马精神抖擞起来。 何笑然不知道萧尚麒在什么时候还找了律师,看着他和律师打招呼,又去找了刑警队长,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既觉得有他在,再可怕的事情也可以面对了,同时也害怕心里的那种依恋的习惯和感觉,他做这些事太轻松了,轻松的证明,他和她,是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很快有刑警过来,给何笑然她们三个分别做了笔录,不过是反复的问她们,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那里找到小刁,还有,在现场都看到了什么。何笑然出来的时候,周月和温雨还分别在不同的屋子里,小刁却没在这里,她的脑子都有些迟钝了,想着电视剧里,这样的时候,小刁大约会先被送去医院吧,至少是接受医生的检查。 就这么在走廊里胡思乱想的片刻,楼梯那边一阵脚步凌乱,她茫然的抬头,就看见肖博年跟着两个刑警,也大步走了过来。 “何笑然?”肖博年看到她显然吃了一惊,不过她没想到,他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他们分明没什么正面接触才对,他怎么也被带来了?何笑然想着,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又问,“你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小……”何笑然想说,出事的不是她而是小刁,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这样的事情,小刁一定不想让他知道,也就是这么一个瞬间的迟疑,跟在一边的刑警已经说,“什么都别问了,想知道什么,一会再说。” 就这样,她目送着肖博年也被带进了一间屋子,再过一会,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匆匆跑来,都是满头大汗,发丝纷乱。 何笑然猜,来的应该是肖博年的父母,不过她没有打招呼的力气,只是自顾自的找到一块看起来白白的墙,然后重重的靠了过去。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长。 等到四点左右,晨光初露的时候,萧尚麒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般,忽然出现在何笑然的面前,一夜没睡,他看起来却还是很精神的,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的同时,也叫醒了后来出来的周月和温雨。 “我先送你们回去吧,”萧尚麒说,“周月今天的火车吧,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我们现在就走?”周月愕然,“不用我们协助调查了,还有,小刁……” “你们知道的,已经都告诉警察了不是吗?”江华鑫正好也走过来,温和的对周月说,“事情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你们需要协助调查的部分已经结束了,现在跟萧回去吧,睡一觉,生活还要继续,你们该做什么,还要做什么不是吗?” 周月迟疑,看了眼何笑然和温雨,她的火车票是中午的,在最初替小刁着急上火的劲儿过了之后,她一直挺担心她不能如期回家去的,现在知道自己可以走了,可是心里的滋味却还是不好受。 “小刁……我是说,陈伊她,什么时候能回去。”何笑然问。 “她……她现在还有些事情,一会可能还要帮她做拼图,不好说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会在这里陪着她。”江华鑫说,“这里不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你们回去等她也是一样的。” “我们先走吧,”最后还是温雨拍板,拉着何笑然和周月,一步一步的,出了刑警大队,又回了学校。 这是离校的最后一天了,不过小刁的事情还是惊动了校方,在周月临上火车前的几个小时里,辅导员和学院的院长、副院长都来了,又照例问了她们一次经过,末了带走了小刁的所有行李。 “替我和小刁说,她是最坚强的,以后还要这样,好好的过日子,给我打电话,别忘了,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的。”上火车的时候,周月哭了,眼泪大串、大串的滚落,她们三个人不停的拥抱,反反复复叮嘱对方的,也就是不要断了联系,要好好的生活…… 何笑然还记得,那天每节车厢前,站着的几乎都是泪别的毕业生们,火车站也一直在放一首歌,很老的歌,吴奇隆的《祝你一路平安》。 最后无论怎么不舍,火车还是准时开动了,车下送别的人群跟着火车从快走到快跑,都用力的挥着手,喊着同学的名字,直到追出站台,直到火车消失不见…… 何笑然没有想到,送走了周月之后,她却也再没有见过小刁。 小刁的案子破得很快,犯罪嫌疑人在第二天就据说在警方强大的压力之下,投案自首了。小刁的父母也在当天乘飞机赶了过来,将小刁从刑警大队接走后,就切断了她和同学们的一切联系。 所以何笑然是几天之后,才从萧尚麒那里知道了事发的经过。那天,小刁确实是自己从练歌房里出来的,并在练歌房门口上了一台等客的出租车,这个画面,被练歌房设在室外的几个摄像头同时拍摄了下来。 犯罪嫌疑人就是这台出租车的夜班司机,不,准确的说,是替班司机。原来的夜半司机家里孩子生病了,请了人来替班,而这个人,曾经在十几年前因为打仗斗殴进过监狱,不过这几年表现得很好,大家渐渐把这事给淡忘了。 很多犯罪行为,都是一瞬间萌生的作案动机,开始的时候,这个替班司机就是因为最近打麻将输了钱,想抢小刁的包,没想到跟踪小刁的时候,发现周围的环境极其安静,于是萌生了更可怕的念头。 “这个畜生,他不得好死。”萧尚麒避重就轻,可是何笑然也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还是听明白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只剩下紧握的拳头和愤恨。 “这种畜生,自然有人教训,死不了,也保证脱几层皮。”萧尚麒冷笑,有些话他不想告诉何笑然,那个犯罪嫌疑人在进拘留所的第一天,就被暴打了一顿,虽然因为还要上庭,没让那厮断上几根肋骨,可是便几天的血是不可避免的。犯这种罪的人,在里面是最难受的,所以其实即便不特别交代,几顿打也是免不了的,何况…… “嗯,”何笑然沉默了很久之后,才点点头,犯罪的人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了,这是大快人心的事,只是想到小刁的不辞而别,想到她受到的伤害,想到那天肖博年脸上的愕然和懊悔,她的心情却只是更加的沉重。肖博年对小刁,也不可能是没有一点感觉吧,如果他那天没有关机,如果他那天见到小刁了,不,如果她们早一点发现小刁的异样,早一点拦住她或是找到她,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可是,这世上就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一切都迟了……小刁走了,肖博年满心自责,可是自责并不是爱,小刁必然也是明白的,所以才走得这样决绝和干脆,切断了所有可能的联系方式。 这几天何笑然一直、一直的想,如果小刁早一点这样干脆的了断一切,是不是就不会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舍不得,是折磨,放手是长痛不如短痛,可是到底,那一种痛,更可以忍耐呢? “别没精打采的,小刁的案子不会开庭审理,不过估计很快就会宣判,她既然不愿意你们知道,就是有她自己的苦衷,你想再多也没有用。倒是你自己,毕业也毕业了,你以后怎么打算的,工作联系的怎么样,不是说,你前阵子实习的单位挺好的?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不肯去了,干着不开心?我这边倒是缺人手,不然来帮我吧!”萧尚麒伸手拨拨她的头发,两个人在餐厅坐了半天了,以前何笑然最喜欢这里的牛排和提拉米苏,还有那些甜腻腻的饮料和冰淇淋,可是今天,菜牌都被要被翻烂了,也没见她点出一样来,整个人泱泱的,没一点精神。 “我明白,就是有点担心小刁。”何笑然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萧尚麒,她以前就知道他的皮肤很好,可是没想到这么好,在西餐厅这样的灯光下,他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玉石雕琢的,棱角分明中又透着润,一双眼睛更是被衬得明如秋水,视线交汇的一刻,她几乎呆了,到了嘴边的话,说着说着就顿住了,隔了会才硬生生移开视线说,“那份工作是觉得挺不适合我的,我以为我会很适合当文员,但没想到,办公室太舒服了,我反而坐不住。” “那你想做什么呢?到我那儿给我当会计怎么样?”萧尚麒仿若没有发现她的失神,托着下巴点了平时何笑然爱吃的东西,放走了服务员才说,“咱们专业知识都学杂了,你既然不愿意总坐办公室,就先当会计,然后考个注册会计师,将来再考个资产评估师什么,从此成为高级白领,一年上几个月班就足够生活,怎么样?” “当会计?”何笑然说,“我这个人这么爱钱,你不怕我把持不住,把你的钱都装进我的口袋里?” “要这么说,是有点担心,”萧尚麒乐了,忍不住又揉了揉何笑然趴在桌子上的头,“我倒不差这点钱,就怕你笨得做不平帐,还没把钱拿走,就被人捉住了。” “我哪有那么笨。”何笑然推开他的手,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平静些,才说,“你说,我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家,我妈总说我天天在家晃得人心烦,我干脆到外地去找份工作,一年也不回来几次,让她想想我,好不好?” “真的假的?”萧尚麒倒是露出很吃惊的表情,笑着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何笑然说,“你要到外地去找工作,你会做饭吗?阿姨不担心你,我都担心你会饿出毛病来。” “不会做还不会学吗,做饭有什么难的。”何笑然低着头,指尖一点、一点的掐着桌上的一朵铃兰花的花瓣,“你就这么小瞧我?” “不是小瞧你。”萧尚麒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正色说,“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到外地去工作,阿姨能放心吗?再说一个人举目无亲的,遇到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早出晚归也没有接送你,还得一个人面对衣食住行的所有问题,多累呀?何必放着省事不干,去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你说说看,你想找份什么工作,我一准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不好吗?” “得了,知道你厉害。”何笑然心里一阵的甜又是一阵的酸,萧尚麒有时候就是对她太好了,好到她真的舍不得离开他,还会有一种错觉,就是他也喜欢着她。可是她这一刻又偏偏无比清醒,再怎么不舍得,心里也有个声音在不停的说,这是不可能的,再贪恋下去,也只是让自己陷得更深而已。是呀,再贪恋他这片刻的温柔,她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小刁?想到这里,她甩了甩头,转开了话题,“我就是这么一说,本地都没找到工作,到外地找工作不是更难。不过我还是想自己试试,呵呵,不然这大学不是白念了,毕业就失业了。” “随你折腾吧,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萧尚麒松了口气,他们点的餐陆续上了,他看何笑然吃喝如旧,想着,这大约是她随口的玩笑话吧,反正他最近手里的事情多得每天恨不能一分为二,等忙过这一段,看看她找工作的情况吧,不行再替她找个好点的工作就是了。 同萧尚麒道别之后,何笑然回到家就开始在网络上搜索,国内几个大的招聘网站上,确实有很多招聘信息,她有心离开这里,就选了几个离家不远不近的大城市,逐一浏览,投了十来份简历出去。当时心里是没有抱太大希望的,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她这样刚出校门的菜鸟了,找工作哪里就这么容易?她不想承认,可这也是事实,她就是赌一赌,想看看老天的意思,是让她还留在这里呢?还是让她离开呢? 因为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几天之后,当她接到一家报社打来的通知她笔试的电话时,她是非常惊讶的。这家报社,是她那天投的最后一份简历,按理说,她的专业不算对口,不过她自己挺喜欢写点东西的,才随手投了。报社的地点离家大约要坐十个小时火车,倒是一个还不错的中型城市,只是不如家里这边历史悠久、繁华兴盛。晚饭的时候,她把这件事和爸爸妈妈说了,立刻得到了鼓励和支持。 何爸爸是一贯鼓励她闯一闯的,当即就说,“好好准备,好好考试,我姑娘一身好功夫,到外地工作我们也不担心你吃亏。” 何妈妈想得长远些,有些迟疑的说,“从大城市到小城市去,老何,这妥当吗?” “你思想就是传统,现在也不是咱们年轻那会了,去了一个地方工作,就得安家落户,户口再也回不来,他们现在人才流动自由,让她去闯两年,有了经验回来这边找工作也容易,没什么不好。”何爸爸大手一挥,拍板了。 “那你就去试试,”何妈妈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当,虽然不太舍得,可是留她在家找不到工作干呆也不是办法,只能同意。 第五章 新生活的开始 从接到通知到正式笔试,之间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何妈妈请了年假,坚持要陪何笑然一起去,美其名曰顺便考察报社和那里的城市环境。何笑然的抗议被何爸爸同何妈妈一起否定了,只能乖乖去排队买第二天晚上的卧铺车票,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带齐学历证明、身份证等等的证件,准备出发。 而整个准备出门的过程,也就是第二天一个白天,中间何爸爸同何妈妈没有插手任何事,只是看着何笑然一个人跑来跑去的收拾东西。一直到临出门的时候,何妈妈看着那个装得整整齐齐的大背包,才有些感叹的说,“然然真是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妈妈——”何笑然过去抱住何妈妈蹭了又蹭,撒娇的说,“找工作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弄这么伤感,我会有负担的。” “快放手,才夸你长大了,又这样。”何妈妈笑着拍打她的后背,把她从怀里揪出来,催促她背好包,拉着她下楼打车去火车站。 从小到大,何笑然还没坐过卧铺,主要是她还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远过。而火车站似乎永远是一个城市里最繁忙的地方,哪怕已经是夜里了,候车室的检票口前、站台上,依旧是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们每一个都是脚步匆匆。 何爸爸没有来送他们,何笑然猜,必然是爸爸不喜欢看这种离别的场面。其实她也不喜欢,排队检票,小跑着从通道跑到站台,又小跑着找到车厢,这个过程太忙碌,还来不及多想。可是真到行李放到架子上,车内开始一遍一遍广播,火车就要离站,请送站的人尽快下车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真的要就此离开了吗?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她所有的家人生活的地方,还有,她默默爱着的那个人存在的地方?回答她的,是站台上急促的铃声,然后她身子不由自主的微晃,火车已经开始缓缓移动了。 站台上一盏盏的灯在她面前由慢而快地闪过,很多送站的人还没有离开,都在朝车厢挥手,火车很快驶出了车站,车厢内的明亮开始和车厢外的黑暗行程鲜明的对比。 何笑然在家已经洗漱过了,这会就一直趴在窗口向外,何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对面,指着外面告诉她,“看,这是你平时上学路过的立交桥。”隔了一会又说,“然然,看见家的方向了吗?就在那边,不过有这么多楼挡住了,不然能看到你的窗户呢。” “真的吗?”何笑然更近的贴住窗户,车厢里太亮了,看外面格外的费力,幸好卧铺车厢很快就关灯了,不过火车一直沿着这样一根铁路线不断前进,城市的高楼大厦这会已经被抛到了远处,四下里都成了黑黢黢的一片,她早已经看不到家的方向了。 火车在第二天的大清早到达了c市,坦白说,一下火车,何笑然还是有些失望同不适应的,从大城市到中型城市的感觉,让她有一段时间,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不过幸好中国的城市还是大同小异的,比如火车站都是人流最密集,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而坐上公交车,走一两站地之后,世界就变得清净了。 c市没有她家乡生活节奏那么快,早晨不到七点钟的时候,整个城市还处于似醒非醒的状态,公交车里早起上学的学生居多,小马路上会有卖煎饼油条豆浆豆腐脑的早餐棚子。 下火车的时候,何笑然已经买好了一张c市的地图,这会按着地图先找到了通知她面试的c市晚报,二十多层的一栋高高的办公楼,是晚报所在的报业集团的大楼,看起来规模很大,何妈妈同何笑然立刻都觉得放了心。同前一天一样,何妈妈还是什么都不管,只是跟着她,看何笑然在报社附近找了一家不大的时尚旅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就和她一起安顿下来。 整个白天,何笑然先是利用上午的时间,在旅店外买了当天c市几家报社的报纸,回来细细的读了一遍,下午就拉着何妈妈一起在附近转悠。报社所在的地点,算是c市非常繁华的地段了,五分钟路程内,有好几家大型商场,稍远点还有两家大型的仓储超市,生活设施非常完备。到了晚上,何笑然又用自己的本子在宾馆里上了一会网,主要浏览了c市最近半年的时政和社会新闻,算是对这个城市,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第三天是笔试前的最后一天了,她留在宾馆,看昨天晚上顺便查的一些新闻基础知识,何妈妈倒是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逛逛商场。 笔试的时候,何笑然还是挺紧张的,因为开考之前,她和其他几个坐在身边的女生聊天,发现她们都是本地人不说,还是新闻学专业出身,有人还曾在c晚报实习过,熟门熟路,甚至认识监考人员,这让她有点丧气。不过幸好笔试的题目大部分还都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并不是之前想的都是新闻专业知识,反而像一张趣味答卷,从天文到地理,从体育到娱乐,从古文到如今的网络语言,居然无所不有,她答得很顺手,回到旅店又等了两天,果然接到了面试的通知。 比照之前的笔试,面试的时候,人明显少了很多,这也是何笑然第一次参加正规的面试,在穿什么衣服来这个问题上,她稍有犹豫。按照她惯常的风格,运动鞋配上运动裤和t恤衫会让她心里踏实,可是何妈妈这些天逛街,却给她买了一身看起来特职业的套裙和一双高跟鞋。 最后,她到底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行头来面试,于是不小心就在一群打扮职业的女生中,鹤立鸡群了。 面试的阵势很大,十几个人坐在一间特别大、但是只有两扇能打开的小窗户、且没有空调的大会议室里,一走进去,被十几个人的视线刷刷的来回打量,感觉可不太好。 何笑然按照事先想好的,一直微笑,进门问好,坐下,自我介绍,然后见招拆招。 呵呵,她喜欢这个词汇,当不停的有人向她发问,且问题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时候,她不自觉的就把这个和她过去练功时的对打练习联系到一起,这样一想,在门外等着时候的紧张心情,就缓解了很多。 面试过后,何笑然原本准备同何妈妈一起回家,没想到,车票还没买到,报社通知录用她的电话倒先来了,新人到岗要马上接受培训,这中间,居然没有再留下可以供她回一趟家的时间。 何笑然找工作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了结果,何妈妈在欣慰之余,也觉得有些措手不及的忙乱,她的假期还有几天,何笑然开始培训了,她就马不停蹄的买了份房地产报,开始替女儿找房子。 当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一处合心合意,距离何笑然单位不太远、租金又合适的房子,那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比较了几天,她为何笑然选了一处与人合租的房子。地点在距离报社步行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是一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面倒还干净,原本是个同何笑然年纪相仿的女孩租下的,如今分租一间出来,也是分摊租金的意思。一个月五百元钱不算太贵,何妈妈算了下,开始几个月房租她来拿,如果何笑然工作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自己承担租金,如果工作不顺利的话,应该很快会回家,比起那些要签一年合同,一次交半年租金的地方,这里要更合适一些。 对于房子,何笑然也没什么挑剔的,四个人一间屋的寝室都住过,如今虽然不比家里宽敞,但是能有一间独立的屋子,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加上同住的女孩子看起来也干净漂亮,她就很满意了。 何妈妈临走之前自然是千叮万嘱,要何笑然好好和二房东相处,也好彼此有个照应。想想又说,也别太相信人,毕竟人心隔肚皮,现在年轻女孩心思复杂,城府深沉的多了去了,小心自己的财物,小心上当受骗。末了,又支支唔唔不太好意思的提醒何笑然,女孩子自己在外地工作,要懂得保护自己,和异性相处很正常,但是交男朋友就要谨慎了,“女孩子不比男孩子,然然从小就是让妈妈省心的孩子,现在自己在这边,得保护好你自己。” 何笑然也不是小女孩了,自然听出了老妈的弦外之音,干脆的说,“妈,我知道了,您的意思就是,我最好别交男朋友。” “妈也不是这个意思,有条件好的男孩子,也别错过。”何妈妈叹口气,她是希望何笑然在外面呆一段时间就倦鸟知返,早点回家来,如果她交了男朋友,感情太好了难免就是牵绊,她就只有这一个孩子,自然不希望她嫁到离自己这么远的地方来。可是女孩子到底不比男孩子,这青春岁月没有几年,万一她干好了,一时不愿意回家,又没有男朋友,那过几年更麻烦。 “我知道,妈,你放心吧,男生想欺负我,也得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还有,如果不结婚,你姑娘我是不会和男人同居的,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何笑然嘴快,又把话接了过来。 “你这孩子,挺大的丫头了,说话没遮没拦的。”听何笑然说得直白,倒是何妈妈有些不好意思了。 分别的时间到底还是来了,那天晚上送妈妈上了火车,何笑然独自坐公交车回到自己现在的“家”里。同住的女孩子这会还是不在家,六十多平的空间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了妈妈的唠叨和耳提面命,也没有了她熟悉的家俱和摆设,继而想到,如今这一刻,她在这个城市里已经是孤单一人了,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她忽然就觉得心里空了,好像她所依赖的一切都没有了。 这一夜,何笑然抱膝坐在床上,卧室的门锁得紧紧的,黑乎乎的小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眼泪滚滚而下。 为期一周多的新人岗前培训结束得很快,何笑然被分到了社会新闻,成为了一名实习记者。带她的老师在报社工作五六年了,是个话并不多、看起来有点冷冰冰的女子。 “先把你的外地手机卡换了,我有采访的时候联系你太不方便。”认识之后,老师下了第一道指令。 何笑然其实也想过换手机卡,可是她的卡是新出的3g卡,在这里打电话也并没有漫游和长途费,爸爸妈妈联系她都很方便,何况,这个号码是她大四开始使的,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换了的话……她忍不住就想到了萧尚麒还有小刁他们,换了的话,他们再联系会不会很不方便?可是老师都已经说了,她也只能照办,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去单位附近买了张手机卡,换上之前给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通报了,就开始了忙碌的采访工作。 新人是很难当的,这一点,何笑然在上班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感受得格外明显了,老师有采访的时候,带不带上她纯粹看心情,很多时候,她都是无所事事的在办公平台上呆坐。报社老记者都有属于自己的电脑,可是他们实习的就没有了,而那些电脑大都设置了密码,所以她就连上网打发时间都不可能。 偶尔老师不愿意干的活,就会叫她去干,大多是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第一次是一个就读外县村小的小孩子在学校被社会上的人闯进去打伤了,老师采访了小孩子和孩子的父母之后,让她电话联系一下孩子所在学校的校长。结果那个校长明显是中午喝酒了,电话接通,她刚表明身份,对方已经发飙,狂骂了她十来分钟,末了还告诉她,让她告诉孩子的家长,爱上哪儿告就上哪儿告,反正和学校没关系,学校不管。她一直咬牙忍着,按了录音键把这段话原原本本的录下来,写了稿子。第二天这片报道在省内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有了这段大放厥词的录音,加上最近南方出了起校园血案的相关新闻配合,这所村小的校长被教育局免职了。带她的老师第一次对她有了个笑脸,夸她干得不错。 一个人在外地生活,白天忙忙碌碌的还好打发时间,可是在报社呆到天黑之后,手里的活都干完了,能看的网页也都看遍了,看着其他人陆陆续续的都回家了,何笑然才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晚饭就是在报社楼下一家卖麻辣烫的小店里解决的,这是她最近常常来的地方。c市虽然城市规模不如她家那边大,但物价一点也不低,何妈妈临走的时候,给她在银行卡里存了一千块钱的生活费,本来还要再多给她一些,可是想到自己也工作赚钱了,她就死活没要。不过真到自己开始过日子了,她才发现,原来到处都需要用钱。 每天一日三餐,早饭她就对付两个包子或者干脆不吃,但是午饭和晚饭最便宜也要十元钱。每天外出采访,有时候报社会派车送他们去,这样就能省下一点路费,可是这个季节外面还很热,晒一会就口干舌燥的,一起去采访的同事会轮流请客喝饮料。她不好意思只喝别人的,何况她还是新人,常常要抢着买单,请带她的老师喝水,这样就又是一笔开销。租住的房子呢,住了几天之后,同住的女孩李萍萍对她说,想安装网线,这样就能在家上网了,一年的网费九百多,希望和她分摊。 尽量的在烫菜的小筐子里多装一些菜叶。何笑然想,果然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距离第一次开工资还有些天呢,可是她的口袋已经在高唱清贫了,真不想开口朝家里要钱呀,可是,再没有点资金注入,她是不是就得利用晚上的时间,到路边打拳卖艺了? 这样想想,她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麻辣烫出锅,她还格外多加了醋和辣椒,然后被辣得满头大汗,心满意足的回到她现在的小家里。 李萍萍平时难得回来得早,所以何笑然开门的时候,看到客厅里黑乎乎一片也很习惯,她摸到墙上的开关,啪的点亮了灯,然后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李萍萍正和一个男人互相拥抱着,在沙发上吻得难分难舍,修身t恤被高高的推起,露出雪白的皮肤和肚子上刚冒头的游泳圈。当然,那个男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衬衫被李萍萍揪得揉搓成一团,骤然被暴露在灯光下,两个人都尴尬得够呛,一时不知道是该马上分开,还是继续拥抱着,彼此遮个羞。 “你们继续,继续——”何笑然其实也尴尬,尴尬之余,还有点恼火,客厅说好了是公共空间的,她本来还挺喜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是现在,一想到刚刚两个人丑陋的纠缠,她就只觉得反胃,灯也懒得关,就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利落的开门,进屋,又“砰”的关上门。 隔了一会,客厅里渐渐有了声音,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在经过她的门口之后,进了李萍萍的屋子,接着也是关门的声音。不过这种老式房子,隔音条件明显并不好,所以何笑然看了一会韩剧之后,刚关掉音响,拿了洗漱用具去卫生间,就听到李萍萍屋里那张大木床,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间或着,还有女人挺痛苦的啊啊声。 这大约就是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了,何笑然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她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爱好,所以加快速度,草草洗漱,赶紧又溜回自己的屋子,再把房门锁死。 电脑还挂在网上,她点开qq,大学和高中的群里都还有人在线,名单往下拉,鼠标最后停在萧尚麒的名字上。 萧尚麒很少使用这种聊天工具,这个号码还是他们上计算机课的时候,何笑然替他申请的,密码也是她设的,群也是她替他加的,然后她从未看他上过线,她想,他大概早忘了密码吧,就像他早晚也会忘掉她一样。 她不知道李萍萍的燃情夜晚是不是还在继续,可是看着萧尚麒的名字,她却有些不可控制的想到了那一夜,那是她这些日子从来不敢回想的,萧尚麒曾经那样的亲吻着她,抚摸过她,她忍不住的苦笑出声,抬手用力敲了敲脑袋,关了电脑,倒头睡下。 日有所思,就会夜有所梦吗?何笑然不知道,她其实是特别希望能梦到萧尚麒的,可是从来到c市到如今,萧尚麒却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她的梦中过,这一晚也不例外。 第二天手机闹铃叫醒了何笑然,换好衣服出门,李萍萍居然也起来了,正在厨房哼着歌热着牛奶,她房间的门大大的开着,里面已经是空空荡荡。 “早呀!”瞧见何笑然,李萍萍招呼她,“吃早饭吗?” “不吃了,”何笑然应了一声,洗脸刷牙,然后锁好房间门,准备往外走。 “昨天吓着你了吧?”李萍萍却偏偏不依不饶,乐呵呵的说,“我男朋友从外地来这边参加一个面试,就住几天,你不介意吧?” “没事,”何笑然几乎冲口就说,只要你们别在公共空间亲热就好,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介意也改变不了李萍萍要领个男人一起住的事实,那她说介意还有什么意义? 当天晚上下班,何笑然难得准时的下班,又去吃了碗麻辣烫,然后飞奔回家,洗脸刷牙,关门进屋。想着是眼不见心不烦,她既然没有地方可以躲出去,那么早早的把自己藏起来,也算一个不错的选择了。 结果李萍萍和她的男朋友回来得却很晚,何笑然都睡着了,才猛然被客厅里水杯落地的脆响声硬给吓醒了,心脏骤然跳得急促,安静的空间里,好像都能听到那砰砰声。 不过她还是懒得起来,迷迷糊糊的伸手摸到枕边的手机,翻开看了一眼,一点钟,新的一天开始了,可是距离起床时间还早,她长出了口气,翻身准备再睡。 结果,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机却毫无预兆的震动起来,这些天,半夜里接到编辑的电话,问她稿子的某个细节已经是常事了,她连看都没看一样来电显示,闭着眼睛就把听筒凑到了耳边,“喂?”了一声。 “……”结果等了半天,听筒里除了呼呼的类似风声的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有,她狐疑的睁开眼睛,又“喂?”了一声,然后再次清醒过来,挪开手机,看来电显示,那一串号码,虽然没有被输入到电话本中,可是,她再不会不记得,“萧尚麒?你怎么不说话?” “抽烟呢,这么晚,没想到你接得这么快。”又隔了片刻,萧尚麒在那边倒是终于平平淡淡的开口了。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是午夜凶铃呢。”何笑然微微闭上眼睛,想着萧尚麒抽烟的样子,这样呼呼的风声,他必然还在外面,该是倚着车身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呢?还是坐在车里,手肘支在车窗口呢?她想象不出来,可是在这样一个夜里,在离开家将近一个月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这样熟悉的声音,让她忍不住开始想念,家乡的一切。 “白天太忙,刚才想起来,”萧尚麒轻声的笑了笑,然后语气一转说,“我还没说你呢,何笑然,你太不够意思了。你找到工作也不吱一声,这就算了,还把电话号码换了,居然也没告诉我一声。你自己说吧,这事儿怎么办?”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新号码的?”何笑然反问他。 “我傻呗,还惦记着你找工作的事儿,到处替你张罗呢,好容易挑了个不错的,打**手机你关机,打到你家里,才知道你早跑出十万八千里外去了,”萧尚麒说,“这我才明白,在你心里,我是真没什么地位呀。” “不是……”何笑然一听这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翻身坐起来,想要解释,可是张了半天嘴,却发现无从说起。她要怎么说呢?她要说,买了手机卡的第一天,她给爸爸妈妈打完电话之后,就立刻想通知他吗?还是说,这些天晚上她睡不着的时候,曾经编了无数条短信想发给他,最后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了?她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他,为什么连发个短信的勇气都没有?这些,她要怎么说,他又要怎么才能接受? “不是?那是什么?”萧尚麒咄咄逼人。 “想告诉你来着,但是想着你太忙了,怕打扰你,”何笑然咬咬嘴唇,最后只能硬编。 “你就编吧。”结果萧尚麒却轻飘飘就戳破了她这听着就虚伪无力的借口。一时间,何笑然无言以对,听筒里,又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我知道了,你一定以前吃了我这么多顿好吃的,肯定是现在挣钱了,怕我吃回来。”隔了一会,萧尚麒笑了,轻轻松松的又转换了话题,数落她说,“你就抠吧,我告诉你,你躲到天边去也没有,那歌怎么唱的来着,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我告诉你,先记账吧,记得你欠我若干顿饭。” “不带这么敲诈人的,你挣多少我挣多少,若干顿,你也下得去嘴?那都是我的血汗钱。”萧尚麒轻轻松松的又放过了刚才那个只有尴尬而无法回答的话题,何笑然觉得,她是该松口气的,可是心里的滋味儿,却是苦辣酸甜的一股脑涌上来,直冲得她几乎流下眼泪来。 “还血汗钱,至于吗,你一个月赚多少钱?”萧尚麒呵呵的笑出声来,问她。 “不知道呢,这个月,总得有几百块吧。”何笑然掐着手指算了算,他们报社的工资是只有绩效没有底薪的,干多少活拿多少钱,她还是实习中,干的活有一半钱要算给老师,所以这个月她自己只有六分,按上个月一分一百元算,该有六百块,不够扣税的,估计都能拿到手。 “几百?”萧尚麒愣了一下,“那你一个月生活费多少?” “吃饭加住加交通费……”何笑然一算就很泄气,再怎么省,一个月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没有一千多块钱也是不够的,这还不算房租和水电钱。 “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萧尚麒哼了一声,有心再想说点什么,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只说,“你跑那么远干什么?上次我也是白和你说了半天,听我一回能死呀?你说你……”隔了片刻他又说,“几百块钱的日子得怎么过?” “我以后会挣得多很多的,我这不是实习嘛。”何笑然嘀咕,萧尚麒关心她,让她心里既酸又甜,可是也不太服气。 “你挣钱了,肯定不会再朝家里要钱了吧?”萧尚麒又哼了一声说,“我还不知道你,死鸭子嘴硬。你以后是会赚很多钱,可那是以后,这几个月你得怎么挺住?挺不住,饿都饿死了,还谈什么以后?” “谁说挺不住,人都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我肯定能挺住。”何笑然赶紧说。 “那你遭着罪吧,”萧尚麒“啪”的就把电话挂断了,留下何笑然一个人呆呆的对着屏幕已经转黑的手机发呆。 她确实是死鸭子嘴硬,萧尚麒打电话来也是关心她,她犯不着这样的,可是一涉及到他,她就每每语无伦次,这样想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再无睡意。 一夜没怎么睡,第二天却照旧还要早起,今天带她的老师给了她一个线索,是火车站附近一家商铺厨房往上返脏水的事儿,事情太小,老师不屑一顾,也觉得未必能刊发,索性让她自己叫上摄影去采访。 这样的小活,去摄影部找人的时候,何笑然是有点担心的,怕没人乐意去,结果也是,她把事情说完,屋里的几个人上网的上网,摆弄相机的摆弄相机,没人表态,都装成没听见。她尴尬极了,只能再问一遍,“哪位老师能和我去一趟呢?” “都不去呀,那我去吧。”这一声问完,又是几十秒的沉默,最后角落里有人答应了,何笑然高兴极了,转头去看的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了起来,开始一边整理桌上的摄影包,一边调侃说,“美女找干活都不去,你们不去我去。” 第一次被称为美女,虽然是开玩笑,但是何笑然还是笑了,心里压着的大石头,咚的一声落了地,跟在摄影后面出了报社的大门,她赶紧问,“老师,您怎么称呼?” “都是同事,叫什么老师,我姓隋,隋唐的隋,不是随便的随,哈……你叫我隋哥、小隋都行。”摄影记者说着,一边在前面带路,想想又补充说,“我叫隋明伟,回头交稿子的时候,摄影的名字也要写清楚,不然编辑找不到图片,半夜还得给你打电话。” “哦,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名字,”何笑然这些天没事,天天就是翻报纸,报社的同事她认识的没几个,但是名字都混了个脸熟,这会赶紧说,“谢谢隋哥,我这个活小,还得辛苦你一趟。” “不算辛苦,都是工作,其实在报社坐着也是坐着,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也挺好。”隋明伟带何笑然找到公交车站点,顺便告诉她几路车到市里的什么地方,等到车来了,又抢着投了钱。 “你还没挣钱呢,等你挣钱你再请我坐车。”何笑然本来已经找好了两块钱了,没想到隋明伟这么绅士,自然赶紧说,回程一定她来买票。不过隋明伟倒没计较,一笑了事,回来时依旧抢先投币。 隋明伟也挺健谈的,采访的路上,同何笑然说起不少报社的趣事,“那时候我们上夜班,晚上没事就去喝酒。”隋明伟说,“有一次和编辑部的几个哥们,都喝的有点高了,喝到天都快亮了,还有人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去另一个场子继续。那天老丢人了,我们几个摇摇晃晃的出门,一个人打了一台出租车,其实都去一个地方,上了车还彼此打电话,让对方跟上,别跟丢了……”讲到这里,何笑然已经乐得前仰后合。 “以前我当图片编辑,上夜半这样的热闹事老多了,有空再给你讲,比这可乐的,多了去了。”隋明伟在报社工作将近四年了,当了两年夜班图片编辑,又转回来当记者,用他的话说,那是因为天天昼伏夜出的,找不到对象,为了不称为老大难,才改回正常生活的。 “你还没有女朋友吗?”何笑然想想说,“哎呀,我同学里美女老多了,可惜都在外地,不然可以给你介绍一个。” “逗你玩呢,这女朋友嘛,得看缘分,缘分到了就有了,你的女同学也帮我留意着,没准哪天就到这里来工作了。”隋明伟说,“话说回来,你怎么跑这边找工作来了,一般不都该是我们这种小地方人,到你们那种大地方找工作吗?” “我家那边竞争也激烈,”何笑然想想,其实竞争激烈,她也未必就找不到一份工作,说到底,她无非是为了躲开萧尚麒,可是这话,她无论如何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任何人。 “也对,大家都乐意去的地方,没有竞争是不可能的。”隋明伟点头,也没有多问,两个人的目的地就到了。 采访很顺利,看了现场之后,明明隋明伟可以走了,但他还是陪着何笑然去找了物业,又找了委管中心。物业和委管中心自然是互相踢皮球,不过记者找上门来,倒是没人乐意因为这样的小事被曝光,于是承诺协调。到了晚上交稿子的时候,何笑然又接到那个业户的电话,说是有人来疏通了下水,又清理了附近的几个下水井,问题圆满解决了。 “当记者挺好的,特别是这个时候……”晚上何笑然无聊,去改qq签名,又写了一篇短短的日志,说在单位遇上了一个好同事。隋明伟真的是个很好的同事,采访经验丰富,能拍照片,还能指导她去采访的时候都该问什么问题。受教良多,她想请他吃饭,结果却是他买的单。午饭吃了顿久违的麦当劳,好久没啃鸡翅了,好久没吃上那里的冰淇淋了,虽然想到还要回请人家,何笑然有点心疼,不过这一顿,她还是吃的简直快乐极了。 那天的稿子也顺利的刊发了,老师带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主任也开始派给她一些小线索,摄影部里,她只跟隋明伟熟悉些,所以每次都找他一起去采访。隋明伟是真的很会照顾人,上车总是抢着付钱,远些急些的活还自己拿钱打车带着何笑然去,两个人干活,遇上中午,也总请何笑然吃饭。 这让何笑然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只能尽量错开午饭的时间再找他去采访。还是一直到后来熟悉了,她听说,隋明伟和谁出去采访都是这样的时候,才觉得坦然些。报社里人人也都说,隋明伟的家庭条件特别好,父亲是省里的干部,母亲做生意,他其实不缺钱,来报社就是打发时间,而他正在考驾照,家里已经给他买了台宝马三系的轿车。果然,后来没几天,隋明伟还真的开了台宝马来上班。 第六章 如你所愿 c城里各家报社的记者,采访时主要的交通工具都是公交车,这一点和电视台里的记者出入都有车的情况很不相同。和中国大多数城市一样,c城的公交车也是出了名的拥挤,早晨五点到晚上七点,什么时候上车,车里人都很多。记者也是人,每天在外面跑跑颠颠的,要是出入能有台车代步,那不仅是方便,看着也有身份。于是,从隋明伟开车来上班的第一天起,找他一起出去采访的文字记者简直要排长队了。 何笑然每天分配的采访线索却依旧是树倒了,电线杆子歪了,下水井堵了,居民楼好多天不来水了之类的小事,毕竟是新人,大事交给她,领导不能放心。也因为这些事在报纸上只能发个豆腐干大小的东西,所以以前只有隋明伟乐意和她一起去采访。现在他的活好得不得了,何笑然再不好意思去打扰他,想来想去,干脆从主任那里借了台单位的小数码,每天背着,随着采访,就把照片拍了。 忙来忙去的日子过得最快了,月中一到,何笑然终于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和她自己计算得差不多,650块钱,不够交个人所得税的,实习期也没办什么医保、社保,扣无可扣,实实在在的全部如数发到了手里。 一起实习的新人里,何笑然和李惠、崔影两个小姑娘的关系都不错,不过她们俩都是本地人,同何笑然情况不大一样。 这拿到人生的第一笔工资后,平台上所有的新人都是格外兴奋,下午写稿的时候,就唧唧喳喳的商量着要买什么,果然,一下班,李惠和崔影就硬拉着何笑然去逛街。 因为从报社出门步行五分钟就能到一家大型商场,所以何笑然平时没事也会溜达,不过到底囊中羞涩,除了日用品之外,她这一个月,基本没买过别的东西。 “你们想买什么呢?”进了商场,直奔女装的楼层,何笑然问她们。 “要换季了,一会可以买几件衣服。”崔影说,“我看中一件连衣裙挺长时间了,现在应该打折了,一会你们也帮我看看,我穿合适不。” “这个季节,买连衣裙穿不了几天了,明年还不知道流行啥样的,要我说,倒可以看看秋装。”李惠说。 “秋装刚上市多贵呀,就咱么这点工资,一件衣服都不一定够。”崔影摇头,觉得这想法不切实际。 “所以我只是说看看呀,我都想好了,这点工资根本不够用一个月的,所以,一会回家我准备如数上缴给老妈,我妈说了,工资上交,用钱就还朝她要,衣服、鞋呀,电话费啥的,都她管。”李惠嘿嘿一笑,对崔影说,“我建议你也用这个方法,以保证生活水准不因为工资太少而下滑。不过笑然惨点,对了,笑然,你怎么打算的?” “我?”何笑然眼睛溜着五颜六色的打折夏装和刚刚上市的秋装,很多牌子,她家那边的商场也有,还有不少衣服都是她喜欢的款式,往年她只要拉着老妈去逛街,虽然不至于想买什么都能买,但只要特别喜欢的,老妈也基本都会买给她,那时候她从来没特别关注过衣服的价钱,到现在看的时候才发现,衣服怎么都这么贵?三折下来还要两百多,怎么不直接去抢?“我就挺挺看呗,上班和以前上学也不一样,不好意思总朝家里要钱。” “嗯,我以前上大学,一星期还得两百块生活费呢,现在才五百多,只能活半个月。”崔影叹口气,对李惠说,“还是你的办法好,回家我也把钱交了。” 三个人过够了眼瘾,各回各家,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烧鸡店,浓浓的肉香让何笑然迈不动步了,想着刚领完工资,就去排队,买了两条胖胖的大鸡腿回来,晚上一边上网,一边啃得满嘴流油。 “干什么呢?”吃得正欢,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萧尚麒,自从上次有些不欢而散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打电话过来,何笑然溜了一眼,发现刚刚八点半钟,萧尚麒上大学之后,晚上事情就特别多,少有这么早打电话找她的时候。 “吃饭呢。”何笑然说,“你那边挺吵的,在干什么?” “哦,看人打牌呢。”萧尚麒舒舒服服的靠在沙发上,瞄了眼屋子正中,慕少天和几个朋友打着牌,陆均衡闲着无聊要斗地主,不过邹少波懒得离他,正在那边磨牙呢,“你怎么才吃饭?这都几点了,刚下班?” “哦,没有,下班挺早的,和同事逛街才回来。”何笑然实话实说。 “吃什么好吃的呢?”萧尚麒说,“算算你好像该领工资了,怎么样,想好请我吃什么大餐了吗?” “想好了,麻辣烫,管够,你来吧,我请你。”何笑然没想到萧尚麒还记着这事,她领了工资,度过了最难的几天,心情很好,有了开玩笑的心思,“比咱家那边的好吃,这里的麻辣烫是酸甜的,菜也不论串,自己能装多少是多少,我有多装菜的秘诀,你来吧,我请你。” “麻辣烫还吃出秘籍了?”萧尚麒似乎是笑了,想起以前何笑然说的必胜客装水果沙拉秘诀,和她拍的成果照片,问她,“一个月吃了几次呀,经验总结的倒快。” 来这一个多月吃了多少次麻辣烫,何笑然忘了不该在熟悉的人面前说起,脱口就说,“怎么也有五十次吧。” 萧尚麒有片刻的沉默,忽而又问她,“那你现在吃什么呢?” “鸡腿,我刚刚回家路上买的,做法和我以前吃过的鸡也不大一样,可入味了。”何笑然不想再说吃的了,她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可是万事开头难,她不信挺不过去,于是说,“你看人打牌是不是特没意思?” “一般吧,谈不上有意思还是没意思。”萧尚麒说,“工作还适应吗?没看见你发太大的稿子呀,每天都蹲在报纸的角落里。” “你也能看到我们的报纸?”何笑然愣了一下,他们的报纸倒是全省发行,可是也发行不到家那边呀。 “笨,”萧尚麒对她的反应嗤之以鼻,“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网络,在网络上,能看到一种叫数字报的东西?” “哈……我以为我们报纸没有数字报呢。”萧尚麒居然会看c城的报纸,何笑然一时心情大好,可是片刻之后,失落感很快的上涌,看又怎么样呢?能证明什么?他总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想到她一次,她早该明白的,在他心目中,她不过是个哥们,是朋友,却不是最爱、最牵挂的人,都跑出这么远了,怎么还没想明白这事? “你就继续笨吧,对了,有男朋友没?”萧尚麒又问她,只是还没等何笑然回答,包房的门就开了,赵明轩走在前面,陈菲儿落后了半步,萧尚麒的视线落在两个人紧扣的十指间,一时怔住了。 “给谁打电话呢?”赵明轩进了包房,正赶上慕少天接了一个电话,蹙着眉头就走,他只能直接顶到牌局上,陈菲儿落了单,屋子里其他人她都不熟,倒是和萧尚麒最熟,眼看他举着电话,就过来问。 那边何笑然正被萧尚麒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无法回答,他居然会这么问她,她是不是该如他所愿呢?结果就听见了陈菲儿的声音。他们居然在一起吗?何笑然越发觉得自己是真的傻透了,萧尚麒那么喜欢陈菲儿,虽然陈菲儿总说自己有男朋友,可男未婚女未嫁,他们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 “你来了,”萧尚麒把手机拿开一些,尽量平淡的和陈菲儿打招呼,然后说,“是笑然,你和她说两句吗?” “何笑然呀,好久没见她了,她忙什么呢?”陈菲儿一听是何笑然,立刻笑了,接过电话,喂了两声,皱皱眉说,“你这什么手机,掉线了。” 何笑然挂断电话之后也觉得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了,可是听到陈菲儿的声音那一刻,她的脑子里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手完全不受控制的就把电话挂了。想着再打过去,反而有些欲盖弥彰了,想想还是算了,不过好食欲和好心情也随着陈菲儿的几句话烟消云散。剩下的鸡腿她勉强啃完了,出去洗漱的时候,没想到李萍萍的男友又来了,正大大拉拉的在镜子前面摆弄头发。 何笑然面色就很不好,李萍萍上次明明说过,她的男朋友就来住几天,可是几天早就过了,这个男的走了又来,算什么事?她准备明天和李萍萍谈谈,现在,既然洗手间有人用,她就等会好了。 结果何笑然转身刚要走,李萍萍的男友倒看见她了,一脸笑容的说,“你叫何笑然是吧,我这段时间都要住下了,认识一下,我叫刘航。” “你要住很久?”何笑然一愣,眼睛往李萍萍的屋子看去,那间屋子这会黑着灯,不知道李萍萍回来没有,她皱眉说,“当初我租房子,李萍萍可没说还要住别人。” “我也不是别人呀,萍萍说了,这房子又老又旧,楼道里连灯都没有,就你们两个女生住,都早出晚归的,她觉得挺不安全的。我也是给你们壮个胆儿,以后你要回来的晚,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在楼下接你。”刘航自来熟一般的说。 何笑然冷哼了一声,懒得理刘航,干脆说,“让让,我要刷牙了。” 刘航自讨了没趣,闪身让开卫生间的门,眼睛却上下溜了溜。在他看来,何笑然不如李萍萍身材好,不过他听说她是大城市来的,看着气质也确实和乡下来的李萍萍完全不一样。长相吗,刘航在心里比较了一下,何笑然也算不上漂亮,清秀吧,可是这女人,漂亮不漂亮的,过几年看也都差不多。前些日子他就观察过了,何笑然从来是独来独往,应该还没交男朋友,可能以前没什么恋爱惊艳,他要追这样的女孩子,易如反掌呀。 何笑然刷牙洗脸,也知道刘航一直在门口没有走开,眼睛可能还在乱看。依她小时候的性子,没准就冲上去暴揍他一顿了。不过这些年和萧尚麒在一起,她的性子变了很多,加上人长大了,做事情之前总要多考虑,所以她深吸了口气,暂时决定忍了。不过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刘航倚着门不闪开,她还是老实不客气的“很不小心”的用胳膊肘子撞了他一下。 刘航本来是正摆出一个自以为非常帅气的姿势在等着何笑然出来,看着她的胳膊擦身而过,他还以为何笑然对他可能也有点意思。只是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能有这把力气,这一下撞得他侧身退开好几步、撞到另一侧的墙才站稳不说,第二天早上,被撞的胳膊上,还紫了老大一片。 这伤第二天早上李萍萍也看到了,还挺好奇的问他怎么弄的。 “走路不小心撞的。”他随口编了理由,可是想想当时何笑然撞他的时候,心里忽然有点后怕,昨天他只以为是何笑然不小心,加上他自己没站稳,可是胳膊上的这块淤青,在今天看起来,好像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得撞得多狠呀?”李萍萍倒是信了,咯咯的笑个不停,还用手指戳了一下,疼得刘航一下站起来,“你当时想什么呢?能把自己撞成这样,是不是路上看见美女了,两眼发直?” “胡说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刘航多少被戳到了痛处,有点不高兴了,把脸一沉。 “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李萍萍见他生气了,就来哄他,两个人甜言蜜语也不关门,正赶上何笑然收拾完了,出来洗漱准备上班,往他们屋里瞥了一眼。 “何笑然,”李萍萍也瞧出何笑然并不高兴了,赶紧出来说,“我男朋友上次面试成功了,这次留下来工作了,你也知道现在房子不好找,咱们外地来打工的,挣的也不多,你看,就让他住下吧,以后煤气水电啥的,就不用你交钱了。” 眼看着何笑然没出声,李萍萍一咬牙说,“以后他也得上网,网费咱们三个人分吧,我再退给你一百五。”一边说,一边真的拿了钱出来。 何笑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再找房子了,不过她现在的收入,到什么地方也不可能租到合心的房子,少不得还要在这里将就一段时间。惟一麻烦的就是刘航,不过……她只想冷哼一声,他要敢有什么想法,她一准揍得他满地找牙。于是也就顺势接过了那一百五十块,收拾好自己,锁好房门,上班。 平白多出了一百五十块,何笑然往单位去的路上,心情好了不少,这些钱虽然不过,可是均摊到每一天上,就等于多出五块钱,假如她把这个钱存起来,那十一放假回家的时候,也许还能给老爸老妈买点什么。 正想着这边有什么土特产可以带回家的时候,身后有汽车喇叭滴滴的响,她一回头,就看见隋明伟在车里朝她招手,这里到报社,步行还得十分钟,有顺风车,她赶紧跑过去。 “这几天你忙什么呢,没看你去摄影部呢?”隋明伟还是新手,开车的时候有些紧张,双目紧盯前方,手也牢牢的握着方向盘。 “老样子,谁家停电,谁家漏水。”何笑然一边回答,一边也在打量这台车,新车,很多地方还裹着塑料布,不过每个座位上都套了凉席的坐垫套,空调也好,坐进来汗意全消。 “那你怎么不叫我了?”红灯,隋明伟松了口气,抽空转头看何笑然。 “我的事太小了,去了也不一定能发,”何笑然说,“何况,我看现在找你干活的老师们太多了,哈哈。” “那不是找我干活,那是让我当免费的司机。”隋明伟说,“活大活小无所谓,关键是干活心情得好,你今天出去采访还是叫我吧。” “那不能发你可别怨我。”何笑然也不过随口应承,没想到一到单位,还真接到一个好活,虽然还是水管爆裂,但是这次爆裂的是供水的主管道,早晨她来得早,其他人还没到,主任无人可派就让她去了,不过电话里对她也是一顿嘱咐。 隋明伟听到何笑然接到这样的大突发,也很兴奋,一路把车开得比早晨上班快了很多。两个人冲到现场的时候,水务集团的抢修人员还没到,老远就听见哗哗的水声,看见路边一道水柱冲起十来米高,正喷得起劲。 “你先观察观察情况,我去拍几张照片。”抄起机器、锁好车,隋明伟迅速跑去寻找最好的立足点拍照,何笑然也冲到附近,开始观察水柱的情况,一边赶紧给水务集团的抢修队打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工人已经出发,马上会到现场。挂断电话,何笑然看了看时间,做了记录,然后开始询问围观的市民,水管是什么时候爆裂的,谁最早发现,附近供水有没有受到影响等等。 “这里是早上六点多暴的,我当时出来晨练嘛。”一位大爷说,看到水从地下喷出来,他就想打电话报修,可是不知道该找什么部门,后来还是个年轻人过来说,不知道找谁就找记者吧,“他给电视台和报社都打了电话,你们记者来的是快。” 记者来的快,潜台词就是相关部门来得太慢吗?何笑然耸耸肩,赶紧把话题岔开,问大爷,水管刚爆裂的时候,水是怎么喷出来的。 “刚开始没这么多水,这是现在,我估计,是水管子口子更大的。这水都白瞎了……”大爷指着喷水的地方说,“这里都暴过一次水管了,上次是大冬天,这路上的冰厚得,好几个月都没化干净,晚上老多人摔跟头了。” 何笑然赶紧又问了大爷,他说的上次水管爆裂的时间,然后又转而问了其他围观的市民。十几分钟之后,水务集团抢修的工作人员来了,看了现场的情况就开始打电话,又过了一会,来了台沟机,在地上挖了两下之后,就等在一边。 “师傅,这是等什么呢?”何笑然凑上去问抢修人员。 “这是原水管,我们给水厂打电话了,他们得把闸门关了,等水停了,才能下午人看漏点。”一个抢修人员说完,又开始去打电话,何笑然听着,似乎是向领导汇报情况。 那天的抢修一直从早上进行到晚上。水柱喷了整整两个多钟头才弱下去,挖沟机把地面挖开,工人下去寻找漏点,不过情况比较复杂,不能马上修复。何笑然采访完现场,又采访了一些市民,水厂送水的管线爆裂,不少市民家都突然停水,由于没有储水准备,晚上没法做饭。一天忙下来,她终于写了一篇两千多子的大稿子,采访全面,再配合上隋明伟拍的照片,第二天在与全城其他媒体的比较中,大获全胜。 第二天自然的,何笑然又和隋明伟去追踪报道,水管的修复情况,老百姓的生活情况,还有超市里矿泉水、方便面紧俏等等信息,两篇稿子下来,主任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渐渐的,也就给她一些重要的采访了。 而也是在这同时,何笑然和隋明伟在采访上也不断磨合,渐渐的越来越有默契感,接到一个线索,不用多说,彼此就能想到对方会往什么方向处理这个稿子,不会出现图不对文的情况。 “我有个线索,有个地方专门做假证还能找人*****什么的,咱们去暗访呗。”这天中午,采访间隙,隋明伟请何笑然吃快餐,和她说起,他无意中听说,师范大学附近有一个家教中心,打着帮大学生找家教工作的幌子,其实专门替人办假证、联系*****什么的。何笑然一听就来了精神,暗访的稿子可读性强,报社舍得拿出大版面去做,萧尚麒上次还说她就发小稿……怎么又想到哪儿去了,她赶紧摇摇头,把思绪抽回来,连连点头,恨不能马上就去。 “去之前得回报社借*****机。”隋明伟早就计划好了,三口两口把汉堡解决了,又把圣代吃了,开车拉着何笑然奔回报社。 “小隋,你一会有事吗?”刚进走廊,带过何笑然的老师就过来了,远远的就叫住隋明伟,说是有个采访。 “不行呀,我刚和何笑然说,下午要去暗访,我们屋还有好几个人呢,姐,不行,你问问他们吧。”隋明伟赶紧说。 “哦,没事,你们暗访吧,我问问别人。”老师倒没说什么,不过在何笑然和她打招呼的时候,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暗访进行得很顺利,何笑然本来长得小,又刚毕业,看起来和大学生并没有区别,隋明伟自称是她男朋友,和中介的人聊得火热。 “我女朋友四级考了好几次都没过,听同学说的,您这能帮着想想办法。”隋明伟说,“我们也不差钱,就是怕拿不到四级证,回头找工作的时候麻烦。” “这几年四级确实越来越不好考了,”中介的人倒不疑有它,也是一脸关心的问何笑然,“那这个同学,你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一背单词就想睡觉,马上要毕业了,有啥招能肯定拿到四级证就行。”何笑然本来听隋明伟说是她男朋友,还有点不适应,不过这会心里已经顺当过来了,暗访嘛,伪装嘛,很正常,她快速进入角色。 “我们也没啥特别好的办法,你们是同学介绍来的,也算熟人,咱们就直说了,两种,一种是我们找人替你去考试,这个吧,*****的人学习肯定特别好,过是没问题,可是费用高点,因为人家也要承担风险。还有就是吧,找到和你像的人不太容易,万一被监考发现了,是得通报你们学校的。”中介的人说,“所以我们一般不推荐这个,四级证吧,我们也能做,这个就容易很多了,而且保证外观一样,你要哪个学校的都行。” “那得多少钱呢?”何笑然问,一边隋明伟则赶紧说,“钱你别担心,我不说了吗,有我呢。” “你男朋友对你可真是不错。”中介的人乐了,说,“证不贵,我们也就挣个成本钱,你要*****的话,得至少五千块,你们自己看,怎么样都行。” “那还是做证吧,风险小点,听说用人单位一般也不会上网去查真伪,我毕业证是真的就行了。”何笑然看着隋明伟,后者点头,两个人交了点定金之后,从中介出来。 “行,挺镇定。”上了车,隋明伟夸她。 “还说呢,事先你也不支会我一声,吓我一跳,要不是我聪明,就露馅了。”何笑然也乐,她刚刚也用mp3录了音,这会回放,声音清楚。 “那咱们等两天,假证出来就可以报道了。”隋明伟倒车,然后问她,“晚上想吃点什么?” “晚上回家吃就行了。”何笑然赶紧说,这些天,隋明伟几乎天天请她吃中午饭,采访多了,晚饭也一起吃,她每次要买单,都被隋明伟拦住,钱是省了不少,心就有点不太安了。 “你家也不在本地,回去还不是自己对付,我爸妈忙,家里也没人管我,我回去也没吃的,自己去饭店,吃啥都没胃口,俩人吃饭还热闹点,要是就我自己的话,我就不吃了。”隋明伟说,“你当好心陪我好了。” 不知怎么了,隋明伟的这句话一下就触到了何笑然的心上。她记得萧尚麒以前也总找她一起吃饭,好像他的父母也很忙,每天回家,除了家里做饭和打扫的阿姨之外,就是他一个人。那时候他也总说自己一个人吃饭没胃口,然后拉着何笑然,还会叫上陈菲儿,去吃大餐。何笑然那时候吃的并不开心,总觉得萧尚麒其实想请的就是陈菲儿,她不过是闪亮的灯泡一枚,可是今天听隋明伟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也许,那时候的萧尚麒,也真是寂寞吧。 晚饭他们就去了报社附近的一家小小的菜馆,何笑然来了c城之后,爱上了这里的一道甜甜的菜——锅包肉,每次自己都能消灭将近一整盘。隋明伟不爱吃这种甜菜,不过他对饭菜要求得倒是很简单,给何笑然点了锅包肉之后,有时候自己点一盘红烧茄子,有时候点西红柿炒鸡蛋,再点道酱焖豆腐什么的,两个人就能饱饱的吃上一顿,花销不高,何笑然还觉得心安一些。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饭店里又进来了几个报社的同事,不在一个部门,何笑然只看着面熟,倒是隋明伟都认识,和他们打了招呼,礼貌上,也招呼他们坐在一起。 “别的了,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可对当电灯泡没啥兴趣。”几个人从进店开始,已经飞快的打量过何笑然了,一起乐呵呵的说完,还真走到饭店距离他们最远的角落里入座了。 何笑然被这样的玩笑弄得脸都红了,转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同事,又看了眼埋头吃饭的隋明伟,讪讪的说,“他们可真会开玩笑。” “那就别理他们,吃饭吧,”隋明伟闻言抬头看了看何笑然,轻声安慰她,“这些人就这样,你习惯了就好了。” “哦,”何笑然点头,心想这样的事还能习惯了就好,这是什么理论呢?心里有点堵,吃饭的进度就慢下来了。 “给你讲个真实的笑话吧,看见刚才进来的那个高个的没?”隋明伟存心想活跃气氛,悄悄对何笑然指了指那边桌上的其中一个人,“他老搞笑了,是咱们报社的夜班编辑,眼神不太好,也不喜欢戴眼睛,有一天下班回家,太黑了,他怕摔了,就专往有反光的地方走,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家楼下白天不知道谁挖了个大坑,又下过雨,他看着有反光,一脚就迈进去了……第二天还跟我们说呢,说他掉坑里之后没敢声张,自己爬上来拧拧衣服上的水就回家了。结果下午出门上班的时候碰上一邻居,那邻居说,‘昨天晚上我在阳台上看见咱们楼里也不知道谁,傻拉吧唧的跳这坑里去了,哈哈……’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是呀是呀,我也看见了’。” 笑话搞笑的地方就是应景,何笑然偷眼又瞧了那个方向一下,乐得前仰后合,也就把前面的不痛快忘了,照旧把锅包肉消灭了大半盘,不过这次她留了个心眼,借着去卫生间的理由,先把帐结了。 可是等到吃完饭,隋明伟知道何笑然提前买单的事情之后,却似乎有些失落了,送她回家的路上话比平时少了很多。 “不是吧,我吃了你这么多顿饭,就请你吃一顿饭,你至于这么郁闷吗?”何笑然和他已经很熟了,就开他的玩笑。 “不是,哪有。”隋明伟勉强笑笑,他真正不高兴的是何笑然听了别人的玩笑之后,和他算得这么清。他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现在差不多全报社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在追她,摄影部也是大开绿灯,她的活都让他去,加上何笑然也没有男朋友,他以为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没这么想当然了。何笑然不肯再让他请客,这是回拒他的意思吗? “也不能总让你请客,我也请你吃饭,以后才能有来有往呀。”何笑然不知道隋明伟的心思,这些年她就喜欢过一个男生,然后追在他身后磕磕绊绊的一路走,姿态是卑微到泥土中去的,也还从来没有别的异性对她表达过好感。所以,她对隋明伟的这些含蓄的追求,除了觉得白吃人家这么多顿饭,觉得不好意思之外,基本是没有其他感觉的,对隋明伟,也只当成是兄弟了。 不过这句有来有往听到隋明伟的耳中,倒是又给了他莫大的希望,他的心情立刻好了,把车停到何笑然住处的楼下才说,“下次别这么和我见外,咱们是好拍档嘛,谁请不是吃饭?” “得了,这么点小事,以后我不和你抢了。”何笑然一笑,拍拍隋明伟的肩膀,开车门走了。 晚上一个人,照旧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瞅着电脑发呆,何笑然发现,她最近特别会发呆,整晚对着电脑,可以什么都不干,就随便打开几个网页,然后时间就消磨掉了。 不过今天晚上,她的msn上倒是挺热闹,崔影和李惠都在线,瞧见她上线,就一起来和她说话。 “何笑然,咱们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懂吗?”崔影说,“所以,你快点坦白吧。” “坦白什么?”何笑然画了几个问好。 “你和隋明伟。”李惠简简单单的把五个字敲了上来。 “我们怎么了?”何笑然不解。 “还装傻,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了?”崔影说,“人民群众的眼神都是雪亮的,你可别狡辩。” “我狡辩什么呀,我们就是一起出去采访,什么群众的眼神,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呀?”何笑然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把她和隋明伟往一块凑合。 崔影性子急,见何笑然这么说,觉得打字太慢,干脆一个电话拨了过来,开门见山的就说,“何笑然,你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呀,人家隋明伟正追你呢?” “谁说的?”何笑然想了想,她和隋明伟的言行就这么惹人怀疑吗?可是他们明明没怎么样呀?说话就是工作上的事儿,出去就采访,除了中间吃顿工作餐,不就是普通的同事吗?这是怎么了? “还用谁说?”崔影简直有些不可置信,“何笑然同事,你女性的直觉呢?有人喜欢你,你会一点也不知道?” 隋明伟,喜欢我?何笑然后知后觉的想,隋明伟挺了解她的喜好的,知道她爱吃麦当劳里的巧克力圣代,知道她爱吃锅包肉;他们配合也挺有默契的,采访的时候沟通特别快;隋明伟这个人也挺好的,经常会在路上遇上她,就稍她到单位……这,就是一个男生的喜欢吗? “你可真是,说你什么好呢?”这边崔影急得恨不能冲到何笑然面前,一巴掌拍醒她,看着她平时也挺精灵的,怎么有些事儿反应就这么慢呢?“我可和你说,隋明伟这个人条件可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咱们这批一起来的,好几个女人都瞄上他了,人家上赶着追你,多少人眼红着呢,你可得争气点,快点就势把他拿下,知道吗?喂,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哦!”何笑然应了一声,崔影不知道,她说这些的时候,何笑然想的却是另外的事,了解她的喜好就是喜欢她吗?那萧尚麒也知道她爱吃什么,每次去餐厅,不用她开口,她爱吃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的一准会出现在桌子上;相处得默契就是喜欢吗?那她和萧尚麒也很默契,她了解他,除了她喜欢他这件事外,他也……挺了解她的;经常接送她,也是喜欢的表现吗?那,以前她也没少坐萧尚麒的车……可是,萧尚麒明明不喜欢她呀?这个问题很深奥,她想了一段时间,得出的结论始终还是,别人都想多了,隋明伟,应该只是把她当好哥们的,报社里漂亮女生那么多,她是完全被淹没于人海中的,他要喜欢,也该喜欢别人,怎么可能是她? 分析清楚隋明伟并不是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何笑然松了口气,就快快活活的睡觉去了。 隔了几天,因为中秋节和国庆节马上要到了,报社领导批了一笔代金券,采访中心和编辑中心的几个部门就趁着周六白天的时间,集体出去聚会。 这还是何笑然他们这批的新人第一次参加报社这么大规模的聚会,她和崔影、李惠特意提早一点到了离报社不远的那家海上皇酒楼。不过还是早有其他同事到了,只是因为买单的领导没来,也没人贸然的点菜,来早的人就在包房里唱歌。 何笑然她们进来的时候,正好一个男同事在唱《暗香》,“如果爱告诉我走下去,我会拼到爱尽头,心若在灿烂中死去,爱会在灰烬里重生……”她无端的就愣了一下,倒是仔细端详了正唱到□处的这个同事,浓眉大眼,精神漂亮,可惜,并不是他。 被崔影拉着坐到包房角落的一个大沙发上,何笑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记得萧尚麒声音好,也极会唱歌。不过,他轻易是不肯唱的,惟一一次听他唱歌,是因为那天陈菲儿心情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陈菲儿在大学里没什么知心朋友,如果硬要说,她大约就只同何笑然不错,那天她要去吃麻辣香辣锅,说是又麻又辣最让人心情舒畅,可是那么多辣椒炒的红彤彤的菜吃下去,何笑然辣得额头和后背细细密密的满是汗,陈菲儿却面不改色,末了还要拉着她去酒吧。 酒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何笑然觉得自己去倒是无所谓,可是如果让萧尚麒知道她没拦着陈菲儿去那种地方,怕是要埋怨她,于是在去的路上,悄悄给他发了短信。后来可想而知,她们在酒吧一条街的街口就被萧尚麒很“偶然”的截获了,酒吧没去成,萧尚麒倒是带他们去了一家音响设备极棒ktv。 陈菲儿没有唱歌的心情,倒是拉着她喝了不少啤酒,萧尚麒也没拦着,只是在一边点了很多歌,放了原音出来,当背景音乐。后来两个人不胜酒力,在沙发上彼此靠着盹了一会。何笑然觉得自己没睡很久,不过醒来的时候,陈菲儿已经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包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只有她和萧尚麒了。 那天,因为背对着她,萧尚麒没有马上发现她醒了,而是仍在独自拿着麦克风,当时他唱的,就是这首《暗香》。 “傻了?”何笑然回过神来,就看见崔影和李惠在一边推她,一边挤眉弄眼。 “怎么了?”她有些不明所以的问。 “妞,你可不能脚踩两只船呀。”崔影乐了,调侃她说。 “什么两只船?”何笑然不解,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她正经一条船都没有,上什么地方去脚踏两船呢? “刚刚唱歌那个帅哥,”崔影推了她一把,窃笑着说,“你看得眼睛都直了,哎,隋明伟来了,和你打招呼,你都没理人家,这要是我,得伤心死了。” “不能吧,真的假的?”何笑然立刻窘了,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看帅哥看得眼睛直了,她分明就是精神溜号了。 “我真同情隋明伟,遇上你这么个榆木疙瘩。”崔影半开玩笑的在何笑然的头上敲了一下,眼睛往主桌上看了看,领导差不多都到齐了,“咱们找地方坐吧,我最怕和领导一桌吃饭了,得找个离着远点的位置。” “我也是。”何笑然和李惠也有同感,三个人溜到包房里最角落的一张桌,赶紧坐下。 事实证明,不喜欢和领导一桌吃饭的同事大有人在,他们这桌被迅速占满,还有人要服务员加凳子想硬挤进来。反观几个领导占据的主桌,倒空了好几个位置没人坐。 “别都挤在这里,来,男生女生串换、串换。”社办主任看了看场内的形势,下场来坚决的调换起了座位,何笑然几个人被分开了,中间□了几个男同事,然后桌上又有人被硬推到主桌陪领导。 菜是陆续开始上的,荤素各半,不过味道一般的,何笑然这段时间吃的比前段时间好了,虽然对肉也没有那么“渴望”了,不过这也是难得改善伙食的机会,她准备埋头苦吃。不过后来她发现,在这种场合,想吃饱吃好那简直就是奢望,每每才吃几口菜,就有一个领导举着酒杯就过来了。领导敬酒,回敬领导,自己桌上还得每个人都有些说辞,轮流提酒,她酒量一般,不敢喝白酒,本身又是新人,别人提酒又不能不喝,最后只能把一杯一杯的啤酒白水一样的灌下去。 这顿饭最后吃足了三个钟头,结束的时候,差不多的人都多了,何笑然打了个嗝,啤酒的味道呛得她自己都直皱眉头,拍拍胃和肚子,明明还是觉得饿,可是所有的空间又都是鼓鼓的,好像走路的时候,都能听见里面啤酒摇晃的水声。 “你一会怎么回去呀?”崔影也多了,走路的姿势同何笑然一样,有点不在一条直线上,他们这会一堆人挤在电梯门口,目送了一批人下楼。 “走回去,也不远。”何笑然摇晃了下有些生锈的脑袋,努力想着来时的路,她白天的时候记路的能力很强,可是到了晚上,方向感就有些失灵,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回去。 “这么晚,走回去不安全,我送你……”一边,隋明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这时候说。 “你开车来的吗?”何笑然吓了一跳,转身看隋明伟,他脸红彤彤的,明显喝了不少,“你也没少喝,别开车了,把车寄存在这儿吧。” “没事,没喝多少。”电梯来了,隋明伟踉跄了一下,随着何笑然进了电梯。 “那也不行,酒后驾驶多危险,一年多少人出事,你不能开车了。”何笑然蹙眉,隋明伟在领导那桌,喝的都是白酒,说没喝多,那纯粹是骗人,他们前两天还跑过一个车祸的突发新闻,就是酒后驾驶,想到隋明伟这么没记性,何笑然还是有点替他着急,“快点,你保证不开车回去。” “嗯,那我不开了。”何笑然以为还得费几句口舌,没想到隋明伟眼睛却忽然亮了,近乎旁若无人的盯着她,整个人又往她的身边蹭了蹭,一手甚至还重重握住了她的,“钥匙给你,我把车放这儿。”说到这一句,他的声音几乎是喃喃的,唇也不小心的蹭过了她的耳朵。 何笑然绝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电梯里喝醉的没喝醉的同事的目光好像都聚合到了她脸上,崔影还夸张的往旁边硬挤做出躲闪的架势,隋明伟几乎靠到她身上,一把车钥匙,也被塞进了她的掌心,她想抽手,他却握得更紧,幸好“叮”的一声,一楼到了。 刚才的酒意好像都被吓走了,何笑然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好多,除了萧尚麒,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这样接近过,而且身体本能的抗拒,让她浑身都只觉得难受,隋明伟到底是真喝多了还是解救装疯,她很久之后也没想明白,只知道她是很努力的克制住了自己,才没有在隋明伟大力的拉着她的手上出租车的时候,把他摔出去。 第七章 真真假假 电话里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何笑然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虽然失眠让人心情恶劣,可是也不该这么突然的发脾气,正想着说句抱歉的话,没想到那边一直沉默的人忽然笑了,笑声极其熟悉,却分明不是隋明伟。 “这是谁惹得我老婆大半夜这么不痛快了?”在何笑然惊的“腾”的一下翻身坐起的同时,萧尚麒说话了,“需要我马上杀过去,替你教训教训这个没眼色的人吗?” “你——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何笑然有些结结巴巴的发问,妄图转移开萧尚麒的注意力。 “你还没回答我,”萧尚麒似乎是笑了一声,语气明明轻柔,可是何笑然听在耳朵里,却不知忽然觉得后背的汗毛好像都竖起来了。这些年里他们玩笑归玩笑,萧尚麒对她温和过,也不耐烦过,但是那都是他自然的情绪表达,何笑然高兴过,也伤心过,可是却没有如这一刻一般,忽然生了恐惧,虽然只是稍纵即逝。 “谁让你回答什么问题了?”萧尚麒略等了会,没等到何笑然的回答,不免微微皱眉,“怎么不说话,舌头被猫咬去了,嗯?” “一个同事找我帮忙,挺——麻烦的,我没想好要不要帮他,但是他一直打电话央求我。”何笑然深吸气,短时间里,仓促的挤出了一个不算特别蹩脚的理由,说完之后,她微微松了口气,觉得庆幸,这是隔着听筒说话,真正的萧尚麒离她几百上千里地远,看不到她这一刻的表情,不然,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得溃不成军。“晚上被吵醒好几回了,有点火大,你知道的。”想想,她补充。 “多大点事儿。”萧尚麒似乎是信了,嗤笑了一声说,“你是去工作的,又不是去找麻烦的,觉得麻烦就干脆的推掉好了。” “嗯,你说的对,我就是觉得,我是新人,得罪了资历老的同事总是不大好。”一听他的语气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怪异了,何笑然赶紧说,“不然,我一个人在这边打工,他要真给我小鞋穿,我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也是活该,你自己找的。”萧尚麒的语气到底恢复正常了,“你不是翅膀硬了吗?会飞了?让你在家门口找份工作你不听,现在知道难了。” 一句话,倒触动了何笑然的心事,她为什么跋山涉水的跑出这么远?她难道不知道守着爹妈在家门口找份工作至少不会混得天天吃麻辣烫度日?她是为了什么?她不过是为了……为了可以忘记他…… “还有什么事吗?我要睡觉了。”她的情绪在这一刻几乎喷涌而出,可是到底忍住了,她爱他是她的事,他没有回应她的义务,就这样已经很好了,可以偶尔听到他的声音,距离远了,很难见面,大约渐渐的,她就能把他忘记了,这样……很好。 “哦,差点忘了,就是想问你,马上要放假里,你回来吗?”萧尚麒听出了何笑然声音里的压抑,顿了顿才说。 “不知道呢,听说十一我们休不了几天,还得轮流值班,看情况吧。”何笑然叹了口气,今天喝酒的时候,主管他们这边的副总编曾经开玩笑的说,新人要加强锻炼,十一必然要轮流值班,家在本地的人都没出声,只有她很是郁闷。 电话挂断,她是彻底躺不住了,想家,还有想到萧尚麒,又想起隋明伟,许许多多乱糟糟的事情走马灯一样的在脑子里晃,让他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能直着脖子坐到天亮,然后早早的洗漱,去了报社。 错开了正常上班的时间,她再没有在路上偶遇隋明伟,心里倒是轻快了不少,白天干活的时候,她也有意的找了别的摄影记者合作。可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这会都已经在报社传开了,中午不到,她采访回来,崔影就已经笑得一脸暧昧的过来试探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何笑然反问。 “装傻是不是?”崔影拉了把椅子挨着何笑然坐下,贴着她的耳朵说,“昨天晚上,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你这脑子里一天都想些什么呢?”何笑然再想说不懂,也架不住崔影上上下下堪比x射线的眼神了,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她有jq,于是她有些烦躁的说,“他送我到楼下,然后我回家,我的室友可以做证,要我打电话给她吗,问问她,我几点到家的,回家的时候是几个人?” “不能吧!”崔影果然愣了一下,半天才有些讪讪的说,“昨天看他,还以为至少他能表白一下呢。” “表什么白,干活吧。”何笑然无心和她分辨这些,也知道有些事情说也说不清楚,只能以行动表示了,于是不等中午吃饭的时间到,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很自然,隋明伟中午来找她吃饭的时候,扑了个空。 如是者两三天,不仅隋明伟明白了何笑然在躲着他,整个报社认识两个人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不过青年男女,追追逐逐的过程中,有些小波折也是难免,倒有热心的人,想来说和了。 而这第一个来说和的人,就是何笑然部门的主任。 “小何,你来这几个月,觉得怎么样,生活上适应吗?”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女性,孩子上小学了,平时也很照顾他们这些新人。 “挺好的,适应了。”何笑然赶紧说。 “呵呵,适应就好,这批新人里,你表现也是很出众的,我和咱们主管领导,对你都抱挺大希望的,好好干。”表扬完了,主任想了想又说,“对了小何,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何笑然不知道这话题怎么一下就跑偏了,但还是老实的回答了。 “诶呀,很多话真不该我说,我就是觉得,你看,你挺优秀的,小隋也在报社工作这么长时间了,也是特别优秀。”主任笑了,看着何笑然说,“我也都听同事说了,你要是没有男朋友,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小隋,当然,我也就是这么一想,和你这么一说,你也别放在心里。” “嗯,我知道,谢谢领导关心。”何笑然只能笑笑,转而又去忙着采访。 隋明伟不错,隋明伟挺好,别错过机会,让何笑然没想到的是,之后到放假前的几天里,又陆续有好几个同事借故来找她闲聊,话里话外,都是让她珍惜机会的意思。 隋明伟是不错,可是不错她就要接受吗?她忽然有些惶惑,而这种惶惑,又无人可以诉说。如果萧尚麒知道了,他会怎么说呢?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她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这还是到了这边工作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给萧尚麒打电话,拨号的时候,她紧张得掌心都是汗,明明再熟悉不过的一串号码,按了几次居然都按错了键,最后她几乎都要放弃了,可是心底却偏偏有一个自己,在催促着,就问一问,就问一问…… 电话接通的时候,能听到很嘈杂的背景声音,何笑然刚“喂”了一声,萧尚麒就说,“老婆,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我这刚下飞机,你的电话就到了。” “你在外地吗?”何笑然愣了一下,刚刚鼓起的勇气,刚刚想说的话,忽然气泡一样,一戳,破掉了,了无痕迹。 “是呀,是在外地。”萧尚麒说,“有事?” “没有,就是前几天你不是问我十一回不回家吗?我们值班表出来了,我三号值班,不回去了,和你说一声。”何笑然急中生智,想起了一个好理由,然后赶紧说,“你忙吧,过几天你回去我再打给你?” “等等,”萧尚麒却不忙挂电话,他似乎按住了听筒,和什么人说了句话,然后才说,“真不回家了?” “嗯,”何笑然点头,心里又乱糟糟的,既希望他说点什么,又害怕听到他说什么。 “那可真遗憾,本来想等你回来,带你吃大餐,给你补补呢,这下我省了。”萧尚麒的声音听起来却没有遗憾,倒似很是明快,“你现在干什么呢?” “准备写稿子,早写完早回去睡觉。”何笑然的心底骤然失落,她回不回去,萧尚麒怎么会真的关心呢?一个人犯傻的习惯总是改不了,她单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抵过这一阵的心疼,也给自己一个教训。 “那你好好写吧。”萧尚麒再没说什么,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这天的稿子,何笑然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总算写完了,等着主任看过没有纰漏,批准她下班的时候,窗外一眼看去,早就是灯火通明了。她磨磨蹭蹭的背着包坐电梯下楼,心里盘算着,用什么解决掉晚饭。 “地上有钱吗?”出了报社的大楼,刚走了几步,冷不防,有人在她前面说了这么一句。 地上怎么可能有钱,她眼睛飞快的在四外的地面上瞄了眼,空荡荡的,刚想反驳,却猛然一下抬起头。 报社正门外的小马路边,有人倚着车正看着她,天这么黑了,这里惟一的光源就只有十几米外的一盏路灯,可是她却偏偏好像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的眉眼,看到他嘴角含着的笑意。 心脏在这一瞬间跳得急促万分,她眨了眨眼睛,分明不是做梦,可是不是做梦,萧尚麒怎么会这么突然的出现在这里?她只觉得头昏昏的,一时有些找不到北了,连带着,也忘了该说点什么,只能直愣愣的迎了过去。 “高兴得傻了?”看着何笑然在离自己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萧尚麒才慢悠悠的站直身子,两个多月没见,他飞快的上下看了看,路灯的光线不够,可是也看得出何笑然晒黑了不少,别的倒还是老样子。 “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何笑然确实觉得自己傻了,这两个多月,她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天知道她有多想家,多想……那些熟悉的人,以至于萧尚麒这样的出现了,她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惊喜吗?”萧尚麒喜欢何笑然这样看着他的神情,这让他觉得,来这里是对的,“不拥抱一下,表达我们久别重逢的喜悦吗?” 拥抱?何笑然愣了一下,人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萧尚麒拖到面前,总是因为猝不及防吧,她踉跄了一步,只觉得自己的额头几乎抵到他的下颌上,而只属于他的阳光气息和着极淡的烟草味道扑面而来,那么熟悉得让人心醉心痛的感觉,迫得她几乎泪流满面。 萧尚麒的手却长久的停在何笑然的胳膊上,时间好像焦灼在了这一瞬间,只要再抬一抬胳膊,他就可以把她拥抱在怀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一瞬间,却忽然只觉得无力。 “瘦了很多,你不会真是天天吃什么麻辣烫吧?”片刻之后,他已经很好的控制住了情绪,手上稍稍用力,带得何笑然转了个身,和以往一样,他利落的拉开车门推她上去,“走,去吃顿好的,给你补补,这里我不熟,你带路怎么样?” 车门关闭,趁着萧尚麒绕到另一侧的瞬间,何笑然飞快的抬手,在眼角抹了一下。他并没有真的拥抱她,就和过去很多次一样,大概也不过是个玩笑,可是何笑然自己清楚,在那一刻,她心底的悸动是那样的强烈,随之而来的,巨大的失落感几乎让她无法承受,她渴望他的怀抱,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清楚明了。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那从来是她的渴望,与他无关。 “想好吃什么了吗?”发动车子,萧尚麒仿佛什么也发生过一样,含着笑侧头问她。 “燕窝、鲍鱼、鱼翅,”不知道是为了掩饰上一刻的失态,还是心底的失落让她生出几份愤恨,何笑然狠狠的说,“一样来两份,吃一份扔一份。” “好吧,只要你喜欢,”萧尚麒倒是无所谓,他说是对这个城市不了解,可是没等何笑然指路,他就已经绕到主路上,几个转弯,把车停在了一处金碧辉煌的酒楼门前。 这个地方,采访的时候何笑然也路过过几次,是一家香港人过来开的连锁店,出了名的贵,据说主厨极擅长做鲍鱼,她向来知道萧尚麒背景显赫,也就不十分在意。 这顿饭,萧尚麒还真是把燕窝、鱼翅、鲍鱼给她点了个遍,另外也没忘了她最爱吃的叉烧包。把郁闷化成了食欲,何笑然连话也懒得说,就只是埋头苦吃,算起来,这是两个多月来,她吃的最好的一顿了,到了埋单的时候,她才来得及感叹,这一顿饭,吃进她两个月工资不止。 “怎么了,吃完饭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从酒楼出来,萧尚麒没忙着送她回去,倒是一副要兜风的架势,开着车子沿着一条宽阔的马路不紧不慢的行驶,不时还感叹,这个城市的发展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何笑然说,“这么贵的地方,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吃饭,有几个花的是自己的钱?” “几个月没见,你觉悟上来了。”萧尚麒乐了,抬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何笑然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今天早上出门急,没洗头发。一想到这个,被一顿饭压下去的尴尬和心悸就又涌上来了,她的大脑和身体都再次清醒的意识到,萧尚麒就在她近在咫尺都不到的地方,可是这一点点距离,却比相隔千里万里还无法逾越。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只能慢慢的移动身子,靠向车门,好像拉开这一点点距离,就能让她得以喘息,然后再在心头筑上一道墙。 “你变了不少。”车厢内的空间总是有限,何笑然一点点的动作自然都逃不开萧尚麒的眼,他有片刻的沉默,隔了会才说,“谈恋爱了?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改天带出来,我替你参谋参谋。” 指甲重重的扣进了掌心,一阵刺痛沿着皮肤和血脉直接冲向心头,何笑然觉得还不够,在萧尚麒看不到的地方,又用力握了握拳。然后她就发现,疼痛原来真的是可以转移的,就像这一刻,手掌疼了,心口的疼就能够减缓不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她原本也是想把有人追求她的事告诉他的不是吗?他现在主动问起来,是她最希望的不是吗?她为什么还要这么难过?她不敢去想,可是又明明白白的知道,是萧尚麒说话的语气伤了她,那么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只是在说一件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原来,这就是她要的答案,原来,她并没有资格难过。 “好啊,你几号回去,不着急的话,过两天我们请你吃饭。”机械的张口,说完之后,何笑然只觉得心头空空如也。 后面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萧尚麒只是沉默的开着车,这条路跑到尽头,是出城的高速公路入口,他利落的掉头,回程的时候才淡淡的说,“我可能会呆几天,你看着定吧,哪天都行。” “好啊,对了,很久没和同学们联系了,陈菲儿干什么呢?”心口仿佛被巨石砸了,萧尚麒还会在这里呆几天的消息也没能缓解这种疼痛,何笑然觉得这几个月的时间,磨去了她的忍耐力和承受力,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痛和刺激了,忍不住就想要把这种痛苦转移出去。 “她吗?”萧尚麒似乎没想到何笑然会突然的提起陈菲儿,好一阵子才说,“挺好的,你想知道她怎么样,怎么不自己打电话问问?” “长途太贵,你知道,我现在是个穷人。”何笑然失去了再说话的力气,潦草的应了一句。 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再交谈,萧尚麒摇下车窗,一连抽了两支烟,又开了广播,于是车厢里就只有交通台的两个主持人插浑打科,间或还讲两句约略有颜色的笑话。 清凉的夜风灌进车厢,何笑然觉得脑子清醒了很多,疼痛总会散去,懊恼又涌上心头。萧尚麒千里迢迢的跑来,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的,他们现在见上一面都不容易,以前他们总是有很多话说的,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三句话不到,就僵成这样,好好的做兄弟不好吗?她为什么不能心甘情愿? “你住哪儿?”车子很快重新驶回报社楼下,萧尚麒才问。 “嗯,不远,”何笑然赶紧指路,开车比步行快多了,好像不过眨眼间,她住了几个月的那栋老式居民楼就出现在了路边,楼道门敞开着,露出黑洞洞的楼道,好像一张张开的大嘴一样。 “你这几个月,就住这儿?”萧尚麒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几楼?” “顶层。”何笑然松开安全带,随口说,“楼看着老点,但屋里还可以,我和一对情侣合租。” “和人合租,还是情侣?”萧尚麒斜睨了她一眼,语义不明的说,“觉得方便吗?” “还好吧,反正白天我也不在家里呆着,晚上回去关门睡觉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何笑然忽然觉得全身发热,不可避免的去想,萧尚麒的方便吗,是什么意思。其实怎么可能方便?和一个李萍萍住在一起,时间长了都难免没有磕碰,现在又加上一个不怀好意的刘航,何笑然是不怕他怎么样,可是偶尔在走廊、客厅甚至卫生间门口碰上,总还是得小心提防,甚至她也不敢在家里洗澡了,每天去卫生间都得检查一遍,这种滋味非常难过。 “借用下你家的洗手间,没问题吧。”一边溜号的想,何笑然一边还是熟门熟路的下了车,这边关上车门,正想挥手道别,那边就看见萧尚麒居然也下了车,“滴滴”两声,车门上锁了,他说得无辜又若无其事。 “楼层有点高,你不介意,我也没意见。”这是萧尚麒第一次到她住的地方,他提出得那么突然,甚至刚刚他们还聊得很不愉快,何笑然不免有些紧张,翻开手机照着明走在前面的时候,手都是微微发抖的。而一边领着他摸黑上楼,一边又忍不住飞快的回忆,自己的屋子有没有很乱,内衣走的时候有没有乱丢,他要是坐下不走,怎么办?还有好多好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蜂拥着就挤到了她的脑海中,她要用力晃晃头,才能暂时摆脱。 和平常一样,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开门,然后伸手啪的一下把门口和客厅的灯统统打开,“进来……”她想回头对紧跟在身后,在楼道里踉跄过两次的萧尚麒说,进来吧,可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高分贝的惊叫声已经灌入耳朵,震得她耳膜一阵阵往外鼓。 从门口到开放式的客厅,内衣外衣零星散落一地,何笑然眼尖,瞥见白花花的一个人影在灯亮的瞬间飞也似的冲进了李萍萍的卧室,然后刘航也从沙发上翻身坐起,她视线所及,只看见他□的上身,眼睛就被身后伸过来的手掌一下子捂得死死的。 悉悉索索的穿衣服声,然后是踢踏的脚步声,何笑然被固定在门口不敢动,只觉得萧尚麒的手掌非常用力的捂在她脸上,按得她的眼睛生疼,好像他再稍稍用点力,就要把她们挤出来了一样。 好容易,所有的声响都伴随着一闪卧室门的关闭而归于沉寂了,萧尚麒才放开手,何笑然有阵子不太适应屋子里的光线,等到眨了又眨眼睛,才讪讪的偏头看了萧尚麒一眼,不知道是该解释一声,这种现场版的□她也不常看到,还是该说,哦,都是成年男女了,偶尔看见也很正常。 “你的室友,还真……奔放。”萧尚麒哼了一声,把何笑然从眼前拨开,当先进了屋子,脚下不太客气的从一件白色衬衫上踩了过去,客厅里这会到处都是乱糟糟脏兮兮的,又吃过的饭菜,还有东倒西歪的酒瓶子,此外,地上居然还扔着一个用过的计生用品,刚刚的战况之激烈可见一斑,何笑然看着恶心,自然不会去收拾。眼看着萧尚麒在门厅那里停步不前,只能关上门越过他,手忙脚乱的又去翻钥匙,半天才想起来,钥匙就在手里捏着,于是赶紧打开自己屋子的门,小小的对萧尚麒比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萧尚麒第一次走进何笑然的住处,当然纯属临时起意,他本来不过是想看看她和什么室友同住,结果没想到还没进门,就看了出好戏,这让他刚舒缓点的心情,又坏到极点,他就想不明白,好好的守在家里不好吗?干什么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住这么糟糕的房子,最恶心的是,还要忍受这样的室友? 不过何笑然的这间屋子看起来还算不错,面积是小了点,可是放一张床,一个简易的小衣橱,加上书桌和椅子,倒并不显得拥挤。何笑然的床上还并排放了好几只小小的毛绒玩具,其中一只哈姆太郎看着特别眼熟。 他约略想了下,记起是有一年何笑然过生日,他送了瓶从法国带回来的香水然后又请她吃饭,那家餐厅是他家名下的产业,经理听说他给朋友庆生,特意和蛋糕一起送上的。他送的香水从来没发现她用过,估计早扔没了,想不到这么个百八十块的附赠玩偶,她倒留着,还大老远背到这里来了。萧尚麒忽然就觉得,他有些不懂何笑然了,或者,女人都这么难懂。 “你要去卫生间吗,在那里。”何笑然顺着萧尚麒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只哈姆太郎,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偶,所以才硬要妈妈给她寄过来的。可是萧尚麒大约是不懂,她为什么不喜欢名贵的香水,却单单爱这么个小小的玩偶吧。 “等会吧,先聊几句。”萧尚麒随手把房门关上,又自顾自的坐到何笑然的床上,才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问问,这个地方,你还准备住多久?” “可能还会住一阵子,”床被占据了,何笑然只能坐到屋子里惟一的那把老式木头椅子上,“等我转正了,收入稳定,肯定是要换地方的。” “那你自己小心点吧,你这两个室友,可不太省心。”萧尚麒也没说别的,想想又说,“我这次来估计得住几天,你作为地主,做好招呼我的准备吧。” 那天晚上何笑然又失眠了,萧尚麒走了之后,她把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又来来回回的想了好几遍,又琢磨着怎么也要请他吃顿饭,可是吃什么才能不太寒酸又不会让自己破产呢?想来想去,几个吃饭的地点都被否决了,天也在不知不觉中亮了。 不过何笑然很快就觉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萧尚麒千里迢迢的跑来,明显并不是专门为了看她的,他似乎有很多公事要忙,一连几天,人影不见,不过有时候半夜会给她打电话,听筒里听得到周围的喧哗或是荒呛走板的歌声,他总是喝了很多酒,约有些醉意的和她抱怨,这个城里的人都拿白酒当水喝,一场应酬下来,喝得他头痛。 “头疼就少喝点,回去喝点蜂蜜水,解酒的。”何笑然说不出的失望,也担心他喝坏身体,可是她有什么立场失望,又有什么立场担心他的身体,所以也只能在嘴上轻描淡写的说。 “谁给我冲蜂蜜水呀,”萧尚麒微醉的时候,会流露出孩子般的天真,他和一个举杯过来敬酒的人碰杯,咕咚一下,又灌了一大口白酒,好半天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这里,我就认识你一个人。” “你身边那都不是人呀!”何笑然被他撩拨得火气,都是拜他所赐,她每天早上都得花十几分钟的时间去想穿什么衣服,每天晚上都飞快的写完稿子,就怕他来找她,她还没忙完,可是结果呢?她每天都准备得好好的,他却另有开心快活的事,这样一想,她不免有些恶意的说。 “那怎么能一样?”萧尚麒低笑出声,那边似乎又有人来敬酒了,听声音就是喝得很到位了,舌头都不会转弯了,说出来的话隔着两部手机,要屏住呼吸仔细听,才听出来,那人原来是在恭维萧尚麒年轻有为,事业有成等等。再然后,就是很多人闹哄哄的让萧尚麒喝酒,何笑然等了会,那边声音嘈杂依旧,萧尚麒却再没对她说什么,也揣摩不出他的意思,想了想,总这么旁听着也不是这么回事,只能把电话挂断了。 被这么一折腾,何笑然在床上又多翻滚了一会,反复数一只羊、一只羊,也了无睡意,最后只能出绝招,翻出前几天买的英文字典,背了几个单词,然后才如愿的睡着。 这还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第一次梦见萧尚麒,场景居然是高中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考试,教室里拉开单桌,萧尚麒就坐在她前面,卷子发下来了,她却发现没带笔,可是考试之前她明明该检查过带了文具的,可是怎么就没有了呢?再然后笔不知道怎么又找到了,一看卷子,上面的文字居然奇形怪状,她一个字都不认识,就别提答题了。那一刻,她急得满头冒汗,幸好萧尚麒抬起胳膊,露出了卷子上的答案,她想抄,却偏偏到了交卷子的时候,老师来抢了,她一着急,醒了。 真是奇怪的梦,她嘀咕了一句,翻身想睡的时候,才发现,她可能不是着急醒的,而是枕边的手机被调到了震动,这个时候突突、突突的,正震得来劲儿。 电话的号码是报社新闻热线的,她赶紧接听,热线员告诉她,刚刚有一个突发新闻,因为今天晚上突发事件特别多,值班的记者都派出去了,几个不值班的男同事又不接电话,所以这个活,值班领导让她去采访一下,还说摄影会和她在采访地点会合。 这还是何笑然第一次半夜接到新闻线索,赶忙着穿衣服出门,楼道里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她用手机照亮一口气冲下去,推开楼道门的时候,才发现因为是阴天,外面居然也是半点星月的光芒都没有,只有大风摇晃着门前的大杨树,唰唰的响着。 她又一次觉得,小时候去学跆拳道是特别对的,不然这样的晚上让她自己出门,恐怕得吓哭了。只是后半夜了,夜班出租车也很少在路上出现了,她走了好一会,才拦到一台车。 出事的地方在城市的一角,一个拆迁中的棚户区边缘,司机大约看她一个人半夜出来奇怪,和她聊了几句,听说她是记者,是去采访,连连摇头说,“这么晚还让你一个女孩子出来采访,发生点意外谁负责呀?” “也没那么多意外吧。”何笑然笑笑,打电话和摄影记者再次确定了见面的地方,开始注目窗外,不过这个时候,车窗外是真没什么可看的,除了一盏一盏的路灯之外,只有越来越宽的一条马路而已。 事发现场这时候倒是比何笑然想象中的热闹,这里的居民住平房也热心,半夜里听见声音都出来了,警察还没到,在路灯的光线底下,她没啥心里准备的就看到了那个吊在一边树枝上的人。 第一次看见死人,而且距离这么近,何笑然都有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采访的,只是硬挺着和周围的人聊,知道了上吊的这个人是附近的居民,平时身体不好,家里有两个孩子,生活负担很重。最近这里要拆迁了,他家的房子没有产权证,属于非法的三小,得不到房子也没有补偿。这里也有别的和他情况一样的人家,都是抵死不搬,前两天夜里开始,就有人上门来趁黑砸玻璃,往屋里扔毒蛇,吓得人都惶惶不可终日,而昨天半夜,还有铲车开过来,推倒了他家的院墙。 “他就是太老实了,被人吓坏了。”一个大婶叹了口气说,“就可怜他家那俩孩子,妈跟别人走了,现在爸也没了,以后还不知道咋办呢。” 采访完回去,天还是特别黑,摄影记者住的方向和她正好相反,口头上客气的问了声要不要送她,何笑然赶紧摇头,对方也就自顾自的走了。 她一个人还是走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一台出租车经过,马路上倒是偶尔有私家车,不过都是呼啸着,风一样的来去匆匆。何笑然一直觉得自己的胆子很大,可是刚刚的场面却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不去,时间长了,她甚至觉得好像有什么人跟在身后似的,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最后抗不住,还是给萧尚麒打了电话,拨完号码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害怕了,想要求助的时候,最先就会想到他?他明明才来了几天而已,她甚至也不过只见过他一次,这几个月孤单的日子她都抗住了,从没向人开口求助过,为什么他来了,她就好像变得软弱了呢? 这些问题她都没办法回答,倒是二十分钟后,萧尚麒的车子“喀吱”一声,几乎贴着她站的位置,停了下来。 “打扰你睡觉了吧?不好意思,我实在没找到能回去的车。”手脚利落的开门上车,何笑然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萧尚麒的脸色,找他帮忙是实在没有办法,可是她还记得,上一次小刁……那个时候,半夜打电话给他,他很不高兴过。 “你们领导这么深更半夜的让你一个人跑这么远?”萧尚麒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眉头微蹙,昨天晚上他应酬的这伙人都是这城中的头面人物,如果不是慕少天这几年渐渐把重心放在生意上,有意到这边来圈几块地,如果不是他恰好特别想走远些,他还真懒得应酬这些人。不过整个晚上,茅台喝过又喝洋酒,一杯一杯白水一样的灌,秘书和几个副总挡到最后都趴下了,他回到宾馆也是大吐特吐,折腾到两点多才睡下,结果连一个完整的梦都没做上。如果说他现在心情好,那简直就是在撒谎,可是这次他对何笑然却发不起脾气来,反而只觉得难受。这么个小姑娘,几个月前还是被人呵护备至的孩子,现在为了一份工作,几千块的收入,就得被这么不当人一样的折腾,天这么黑,地点这么偏僻,如果他没碰巧在这边,她得怎么办? “头一次,以前没让我晚上出来采访过。”何笑然心里也有点委屈,还挺后怕的,坐在车里,才觉得穿在里面的衬上好像都被汗打湿了,可是她从小就听爸爸妈妈说,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喜欢这份工作,想好好干下去,就得忍受这种不乐意。 “幸好你胆儿够大,身手也不错。”萧尚麒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他只能想,幸好自己躲到这里来了,足见何笑然的运气不错,还有,遇上事儿还能想着向他求助,可见脑子也没无药可救,这样想着,一脚油门,车已经窜了出去。 “你晚上喝了多少酒呀?”车里很安静,路灯一盏一盏的被他们抛到身后,何笑然也不认识回去的路,可是总觉得得说点什么,于是她继续说,“车里都是酒味。” “不多,没有一斤白酒,八两差不多。”萧尚麒哼了一声说,“我现在是严重的酒后驾驶,大记者,你要曝光我吗?” “那你慢点开行不?”何笑然讪讪的笑了,不抱希望的说了她小小的心愿。萧尚麒是喜欢开快车的,大学的时候某一次兴起,还半夜拉她到城外一处盘山公路上飙过车,回来的时候寝室门早关了,只能回家,结果一下车,她才发现,自己腿软得都上不去楼。 “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上次带你飙车也没怎么样。”萧尚麒愣了下,微微抬脚,还真放慢了车速,一边用力回忆说,“我记得那次全程你连惊叫都没发出一声,挺镇定的,今天这速度,比那天差远了,主要是这车性能不行。” 我那是吓得忘了喊了好不好?何笑然心里腹诽,她这个人在对刺激的反应上慢,别人吓一跳会下意识的尖叫,等她想到要叫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所以,没想到无形中,倒给人制造出了这种错觉,不过萧尚麒误会就误会吧,她可以不解释。 “你跑这么远,采访什么事呀?”萧尚麒也得转移自己的注意里,虽然吐过,可是他身体里酒精的含量还是超标的,稍不注意,就可能睡过去,何笑然不出声了,他就问她。 “一个人上吊自杀了。”何笑然心有余悸,话一出口,那个在树上微微随风摇晃的影子,就浮现在了脑海中,让她毛骨悚然。 “不能吧,让你采访这事?”萧尚麒也吓了一跳,抽空瞄了何笑然一样,微弱的街灯光芒吓,她脸色雪白,唇色淡到近乎没有,应该是吓到了,“害怕吗?” “有点。”何笑然点头,想想说,“我们单位比我早来报社的老师们,都采访过各种各样的突发,平时总听他们讲,说看到死人都毫无反应了,对了,我们单位很多女记者的,说起这个都特别淡定,好像看到的不是死人一样,他们说,过一年半载我也能这样,心都麻木了。” 萧尚麒皱眉,想说你这是图点什么呢?不过这话最后还是咽回去了,何笑然该是很喜欢这份工作了,他今天帮点小忙就对她喜欢的事情指手画脚,她心里肯定得不舒服,那依照她的性子,下次再遇上麻烦事,肯定就不找他了,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硬挺可不是件好事。 “诶,这不是我家?”车子一个转弯,滑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建筑物前面,何笑然后知后觉的发现周围的景物非常陌生,倒像是市中心一家五星级宾馆的门前。 “下车。”萧尚麒觉得累和困到了极点,只想赶紧睡一觉,这边宾馆的门童过来拉开车门,他就大踏步的下车,拖着何笑然进了转门,然后直奔电梯。 他住的是这个宾馆内一个套房,除了主卧之外,还有一间客卧,拉着何笑然进门,把她往客卧门口一丢,嘱咐她自便之后,他就投回到自己那张大床的怀抱,然后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手机设定的闹钟叮叮响起的时候。 冲澡,然后漱口、刮刮胡子换上衣服,这几天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容不得他休息太长时间,脚步匆匆的从卧室出来,他发现客卧的门还关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何笑然其实是犹豫了一会才睡下的,临躺下的时候,还担心认窗睡不着觉,结果没想到,她身体的适应能力远比她能想象出的强悍,脑袋一粘枕头,基本就不省人事了…… 这一觉就睡到十点多,起床一看手机,她吓得够呛,报社早上八点半必须到岗,没想到她实习期没过就迟到了。幸好是和衣而卧,起床抓抓头发,她忙忙的拎包就往外跑。 卧室门打开,一张便利贴轻飘飘的落地,上面画着一只酣睡的猪,萧尚麒张扬的字迹配在一边,“何小猪,早餐在桌上,厨房有微波炉,吃完再走,不然这事没完!” 来不及给食物加热了,何笑然抓起萧尚麒留给她的三明治三口两口的吃进去,吃的太快,也没注意到底是什么口味的,只觉得味道极好,应该有烟熏鸡胸肉和煎培根。只不过,刚起床就这么一大块三明治塞进去,何笑然很自然的噎着了,幸好桌子上还摆着一盒牛奶,盖子已经打开,倒进杯子就可以喝。 这样一顿战斗的早餐花去了五分钟,何笑然冲出宾馆的大门辨别了一下方向,发现这里和报社距离挺近的,跑步大约不用十分钟。可是这并不能改变她注定的迟到的命运。 “这么早就来了!”在走廊里匆匆的和崔影擦肩而过,何笑然听见她似乎这么问了一句。 “大姐,这个点,是专门来找我们吃中午饭的?”李惠好像正在上网看搞笑图片,瞥见她来,一脸如花的笑意还是收也收不住。 “领导问我为什么没来了吗?”何笑然有些心虚的四下看了看,匆忙的把包放好,开了电脑。 “没有,早上听说你昨天晚上代班跑突发去了?”李惠摇头,安抚她说,“没事,咱们屋男同事都说了,晚上上夜班,第二天上午可以不来。”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何笑然拍拍胸口,开始整理采访记录,一边李惠还问她,“昨晚上吊的那个人,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何笑然点头,回想起半夜里那一幕,大白天的都觉得有点冷飕飕的。 “你胆子可真大,”李惠说,“不过这种突发,也不该派你去,呵呵。” “你笑得可真古怪。”何笑然被李惠末了的嘿嘿一笑弄得一愣,诧异的看她,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我笑,是因为你半夜的采访,过程是惊恐的,结果是浪漫的。”李惠朝何笑然眨眨眼睛,露出“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的神情。 过程确实是有些小惊恐,可是半夜打电话给萧尚麒,他喝了酒也就刚睡下,这样居然都没有发脾气,还真的开车出来接她,这样的结果,确实让她又感动又惊喜,可是,李惠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了何笑然眼神中的疑惑和小小的甜蜜,李惠觉得自己挖掘到了重要的八卦新闻,干脆挤到何笑然的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小声说,“怎么样?小手你们上次就牵过了,这次有没有亲个小嘴?小隋同志的技术好不好?” 何笑然当场就从自己刚刚萌生出的绮丽念头里被吓醒了,如果不是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她想她都能吓趴到地上,忍不住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惠,十万分不解的问,“好好的,怎么又扯上别人了。” “扯上别人?隋明伟不是去接你了?不然你怎么回来的?”这回换成李惠不解了,早上来上班,何笑然因为半夜出去采访没来,而好巧不巧的,隋明伟居然也请假了,摄影部那位半夜同何笑然一起出去采访的老白同事忍不住大爆八卦,说他采访完同何笑然分开后,就想到给隋明伟打电话,这是多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呀,何况那地方根本打不到车,所以据他推断,两个人经此一事,必然感情大增,将来还得多谢他呢。 “我晕,”何笑然脸都绿了,她不知道同去采访的摄影早上说的那些话,她只不想让隋明伟再添误会了,赶紧说,“没有的事儿,我怎么可能半宿半夜的找隋明伟去接我,我不是他什么人,他也不是我什么人呀?我们就是好拍档,千万别在把我们往一起凑了,求你了。” 李惠没想到,八卦没听到,何笑然倒有些急了的样子,摆明和隋明伟划清界限,一时有些尴尬,只能说,“那地方那么偏僻,老白也真是的,就着急自己回家,也不怕你路上出点什么事儿。”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有那么多坏人。”何笑然也觉得自己的反映有些过了,只能草草的带回话题说,“我胆子大,呵呵,运气也不错。你知道的。” “嗯,明白。”李惠点头,赶紧撤退回自己的座位。几十秒后,从洗手间归来的崔影,一进办公室也摆出了直扑何笑然座位的架势,李惠手疾眼快,在最后一刻及时拦住了她,两个人耳语片刻,都是一脸莫名。 隋明伟是下午来上班的,早上老白传播的八卦虽然遭到何笑然的全盘否认,不过他可不相信,只说是女孩子脸皮薄,为了证明自己说的都是事实,隋明伟前脚进屋,他就马上冲过去问,“哥们,昨晚在哪儿接到小何妹妹的呀?” “为什么去接她?”没想到隋明伟也是一脸诧异,好像听不懂老白在说什么。 “我半夜给你打电话,你不是吧,是不是小何妹妹让你否认的?人家小姑娘脸皮薄,你害羞个什么劲儿?这屋没外人,都是咱们自己兄弟,你说了,我们也不笑话你。”老白有点急了,赶紧说。 “你半夜给我打电话了吗?”隋明伟想了想又翻出手机看了看才说,“我晚上睡得特别熟,你给我打电话,说了什么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你为啥让我去接何笑然?” “晕死了,和着你和我说的都是梦话?”老白抢过隋明伟的手机一查,半夜里果然只有一个通化记录,按照常理,要到那么远的地方接到何笑然,他们怎么也得通几个电话才行,于是他顿时哀叹,自己摆了个大乌龙,这要是何笑然在回来的路上出点意外,他良心上首先就过不去。 “所以,下次别把女同事自己扔路上。”隋明伟倒没事人似的,反过来安慰了老白两句。 “怪了,奇怪。”老白传播了错误八卦,还把女同事一个人扔在城乡结合部,时间是半夜,这个消息很快覆盖了先前的八卦,大家对老白表示了鄙夷,弄得老白一下午都抬不起头,直到下班的时候才一拍大腿,品出了点不对的滋味,那隋明伟追求何笑然,报社里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即便他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没把电话内容听进去,可是今天听说自己把何笑然扔在道上,反映也太平静了点,既没去安慰人家小姑娘,也没埋怨他,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何笑然被隋明伟拦住的时候,表针正好指向六点钟,她的稿子交了,主任看过认为没有问题,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她最放松、最开心的时间。何况,明天开始就是十一,这还是她上班之后第一次放大假了,虽然因为值班的关系,不能回家,但心情还是不错的。 她下意识的把手机从包里抽出来看了看,这一天她已经无数次重复过这个动作了,没有未接的来电和短信,手指在按键上来回虚点着,不知道该不该给萧尚麒打个电话,表示一下感谢,问问他假期是不是要回去了,或者,请他吃顿饭?可是,这么有事没事的频繁给他打电话会不会让他觉得,她纠缠他了?何笑然拿不准主意,收拾了东西,一边下楼,一边继续把玩着手机。 隋明伟似乎已经在报社门前等了她一阵子了,看见她出来,就无声无息的跟在她后面走了几十米,在何笑然觉得不大对劲的时候,出声叫住了她。 “你也才下班?怎么没开车?”何笑然这些日子尽心尽力的躲着隋明伟,这会儿看着躲不过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你有男朋友吗?”隋明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沉沉的看住她。 “没有。”何笑然尴尬了,想起前几天隋明伟的表白,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原本还想让他伪装一下是她的男朋友,请萧尚麒吃顿饭挽回点面子的,可是事到如今,她却只后悔,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想法。 “真没有吗?”隋明伟却似乎并不相信,追问说,“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也不是躲着你。”何笑然低头想了会,觉得还是说清楚好些,“我觉得,你挺好的……” “那我们在一起吧。”隋明伟却不想听她后面的话,突然打断了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说,“我也觉得你挺好的,你也没有男朋友,那不如我们试试吧。明天了庆节,我看了值班表,估计你回不了家了,一个人在这边过节肯定特别没意思,我和我爸妈说一下,明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咱们一起过节。” 何笑然目瞪口呆,她明明想说的,你挺好的,但是吧,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或者,我们做好朋友、好同事吧,可以互相帮忙那种。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隋明伟只听了前半句就下了结论,还定了明天的节目,一时间哭笑不得,只想先把手挣脱出来。可是隋明伟握她握得太用力了,她几乎下意识的微微抬臂,就想翻腕硬逼他放手了,可是上次她这么做的时候,曾经把一个大学同学弄得手腕脱臼,还是萧尚麒帮她摆平的这件事,她要是再弄伤了隋明伟,怎么办呢? “何笑然!”迟疑的片刻,一辆看起来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越野车忽然大剌剌的反向行驶,停到了她身边,车窗摇下,萧尚麒似笑非笑的侧头看过来,“老远就看见你了,”说着,视线若有意若无意的落在隋明伟握着她的那只手上,嘴角上扬,笑道,“这是在做什么?和男朋友闹别扭了?” 如果眼前有一块豆腐,何笑然觉得,她会毫不迟疑的一头撞死过去,萧尚麒必然是误会了,因为他很少叫她的名字,可是这世上,谁都可以误会她,唯独他不可以。可是,她要怎么解释他看到的这一幕?是不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她有一瞬间,只觉得心死如灰,脑子里空白成一片。 “然然,这位是……给我介绍一下?”隋明伟眼睛微微一迷,心里拿不住,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今天凌晨,他开车冲过去接何笑然时,眼睁睁看着接走她的人,只是车肯定不是,人他没有看到。 然然吗?萧尚麒一听就不痛快了,比他等在那边,看着何笑然出门,看着他们在路上拉扯还不痛快,不过他笑得倒是更开心了,自顾自的开门下车,等到漫步站在隋明伟面前时才说,“何笑然没和你提起过吗?那我自我介绍吧,我姓萧,萧尚麒,她的高中和大学同学。请问,您是——” “我姓隋,隋明伟,是然然的同事和男朋友。”隋明伟感觉到了何笑然的挣扎,手上更加用力,男人也有男人的直觉,第一眼他就本能的不喜欢这个萧尚麒,而何笑然有些异常的反应,让他加深了这种不喜欢的感觉。 “是吗,你好!”萧尚麒伸出一只手,“初次见面,何笑然一个人在这边上班,我们这些同学都挺不放心她的,要是有随先生照顾她,那我们就放心了。 隋明伟看看伸到眼前的手,礼貌上,只能放开何笑然,与萧尚麒虚虚的握了一下,客气的说,“你太客气了,照顾女朋友,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何笑然,我明天要回去了,你说请我吃饭的,不会赖账吧?”撤回手,萧尚麒转而对何笑然说,“我可是从中午就没吃饭,就等这顿呢,快安排我吧,吃完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 何笑然刚才几乎已经出离愤怒了,她什么时候承认隋明伟是她的男朋友了?他怎么可以这么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她就只懊悔没有动手,她不止该把隋明伟的手腕拧脱臼,她干脆就该给他个过肩摔,摔晕他才好。可是……萧尚麒说什么,他要回去了,他不是在这边很忙有很多事吗?怎么就要回去了?是了,放假了,所有的工作都要停下来了,他……要回去了。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馆子,我们请你去那里吃饭吧。”隋明伟倒好像很开心,马上应承了下来,他不想坐萧尚麒的车,可是拖着何笑然打车又好像太小家子气,只能推何笑然坐在后排座,而自己坐上副驾驶,指引着,去了前面一家很大的酒楼。 第八章 触手可及 看着萧尚麒和隋明伟谈笑风生,又看着隋明伟大包大揽点的菜,何笑然第一次觉得,肉吃到嘴里也不是那么香了,满桌子的菜看起来红红绿绿的一片,却让人没有动一筷子的念头。 她为什么要和萧尚麒说,她有了男朋友呢?她又为了什么,没有在刚刚坚决的反驳隋明伟呢?她到底在期待什么?何笑然垂头看着隋明伟夹给她的各种菜,嘴角上扬,苦苦的笑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这些词原来都是给她准备的。呵呵,萧尚麒明天就要回家了,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一顿饭萧尚麒和隋明伟居然吃的都很开心似的,隋明伟讲了不少采访中的趣事,萧尚麒看起来竟听的津津有味,两个人还聊了经济走势和股票、纸黄金什么的,一瓶白酒见底的时候,居然又聊到了nba。 在何笑然的脑海当中,她就没记得萧尚麒曾经这么有兴致的和什么人聊过这么久的天,他不是那种特别爱说话的男生,反而是和陌生人有些疏离感的那种人,不过这种疏离感并不影响他先天的气场,那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然后仰视的感觉。 可是今后,连仰视的机会,她也没有了吧? 一顿饭她吃得混混噩噩,几乎没插上什么话,买单的时候,她才好歹记起,是她要请萧尚麒吃饭的,于是独自拎着包去款台前结账。 “我来吧,”隋明伟居然寸步不离的跟了过来,何笑然没力气也没心情理会他,一连叠声的催促服务员快点。 “您那个包房……”服务员翻出单子看了看,满脸笑容的说,“已经结过帐了。” “什么时候的事?”何笑然诧异的问,“谁结账的?” “哦,”服务员的目光在她和隋明伟脸上掠过,依旧笑着说,“就是你们一起来的,特帅的那位先生。” 何笑然默,跟着隋明伟一起回到包房,萧尚麒已经站起来,准备要走的架势。 “萧先生难得来一次,说好我们请客,怎么好意思让你埋单呢?”隋明伟也去取了自己的外套,嘴上客气着说。 “习惯了,何笑然是个小气鬼,和她出来,我还真不习惯让她请客。”萧尚麒整个晚上倒好像第一次把视线完完全全的落在何笑然身上,温和中,透着一点宠溺,何笑然自然是没看到,她的心思只在他说的这句话上,那种熟悉的调侃和关照,让她眼眶酸胀,只能侧过头,佯装无意的眨了眨眼。 都喝了酒,车自然是不能开了,不过萧尚麒住的离这里并不远,出了饭店,就同他们道别,自顾自走了。隋明伟要送何笑然,手刚刚搭到她的手腕上,就被一股力推得踉跄出去几步,扶住一个路灯杆才站稳。 “你也没少喝,我自己可以回去。”何笑然不想听他说话,一句也不想听,她也不想和他再说什么,推开隋明伟之后,立刻头也不回的冲进饭店门口待客的出租车上,等到隋明伟追近时,出租车已经窜了出去。 其实何笑然住的也并不远,坐上出租车,她才开始有些心疼打车的钱,为了不亏得那么厉害,她决定让师傅送她去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 今天晚上她实在没吃什么,可是在超市里转了一圈,对所有食物居然都没有感觉,脚下是不知不觉就转到了酒水饮料的区域,然后鬼使神差的在车里放了半打罐装的啤酒。 啤酒这么苦,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打开一罐猛的灌下去,何笑然眉头立刻皱到了一起,她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喝这个,可是把这口酒吞进去之后,酒精在血液里运转了一会,晕乎乎的感觉冲到头顶,她晃晃头,感觉居然不那么坏了。 手机哇哇唱歌的时候,她已经消灭掉了所有的啤酒,肚子胀得好像要爆炸了,神志明明清醒,可是整个头顶部好像被一圈海绵围了起来一样,麻木又眩晕,好像和身体的其他部分脱离了一样。酒精也让她的心跳加速,寂静的屋子里,都能听见那“砰砰”的声音,正一下紧似一下,这让她不得不闭紧嘴,不然心脏好像就要跳出来了。 手机在进门的时候,被她扔在了床上,这时铃声催促着她,不能不去接听,可是清醒的神志却指挥不了有些不清醒的四肢,统共巴掌大的地方,她走出两步膝盖就撞到了床脚上,她呜咽了一声,好容易才够到手机。 “喂?谁呀?”她觉得自己的声音还算镇定,就是舌头有点硬,不过不影响说话。 “下来!”电话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命令她。 “你谁呀?让我下来,我就下来?”何笑然摇晃了一下脑袋,想去看看来电显示,可是嘴比手的反应速度显然又更快了。 “你怎么了?”果然,对方奇怪了,进而有些咬牙切齿般的说,“何笑然,别告诉我,你喝酒了?” “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喝酒了?”何笑然反问他,然后觉得自己的思维真是,很清醒呀。 “少给我废话,出来,”那个声音恼火了,提高了嗓门。 “出去就出去,还怕你吗?”何笑然哼了一声,把手机盖一合,往兜里一揣,就往门口走,临走,还没忘把自己的房门锁好。当然,由于她实在走不了直线,从自己的卧室到大门口的这段路,她相继撞到了沙发、冰箱,以及卫生间的门,发出了几声闷响后,她总算成功的出了门。 门口站着人,当大门在她身后关闭的瞬间,她就感觉到了,所以在那个人的手触碰到她的肩头时,她想也不想的就想给他一个过肩摔。 “怎么搞的,真喝成这样?”萧尚麒没想到何笑然喝醉了,居然给他来这么一手,要不是她喝醉了手软,他这样猝不及防,还真可能被她直接摔到楼梯下面去,不过现在,他还是能反制住她的,就像现在这样,快速的单手按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抵在墙上,这才用空出来的左手拍拍她的脸颊,叫她,“何笑然,是我。” “萧尚麒?”何笑然愣了会,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刚才的电话可不是他打来的,可是他不是酒足饭饱的走了吗?他不是不理她了吗?他不是明天就要回家去快乐的过节了吗?他——不是彻底走出她的生命了吗?他为什么还会出现? “还没彻底醉糊涂,走!”萧尚麒松了手,拖着何笑然下楼,这楼道里又黑,楼梯的间距又不一致,他走得那叫深一脚浅一脚,偏偏何笑然比他更不靠谱,脚底下踉踉跄跄的,好几次,他差点被她拉扯得滚下去。 “说说,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喝成这样?”好容易下到一楼,萧尚麒右手手背蹭破了一块皮,是搂着何笑然在缓台处的窗台上硬蹭的,丝丝缕缕的疼,他把何笑然塞进车里,然后单手搭在车门上问她。 “谁说我不痛快,我高兴不行吗?”何笑然原本觉得神志还清醒,可这会被小风一吹,头却更昏了,渐渐的,嘴好像也不受控制了,自顾自的就顺嘴说起来。 “那你为什么高兴?”萧尚麒皱眉,想用手按按太阳穴,他今晚实在也没少喝,这会那里突突的跳着,有些疼。可是想想刚才为了拖何笑然下楼,他几乎抚摸遍了楼道里每一寸扶手栏杆,现在满手是灰,又只能把手放下。 “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何笑然觉得坐着不舒服,可是这车里到底空间有限,她只能把身体的重心转移到靠背上。 萧尚麒被她问的一愣,何笑然还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她问他,他是她的什么人,过去她从来没这么问过,是因为今天一起吃饭的那个人吗?有了那个人,她开始和他划清界限了?这样一想,他只觉得不舒服,可是……怎么也不能和一个喝醉的女人计较吧?所以想了下才说,“你不是我老婆吗?难道你有了男朋友,以后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我就不能知道了?” 男朋友几个字,敲在何笑然有些迟钝的脑海中,也是砰砰的字字有声,她仰着头,傻傻的看着萧尚麒,他是那么精明的人,难道真的看不出来,隋明伟根本就不是她的男朋友?他是那么精明的人,这么多年里,所有人都明白,难道只有他不懂,她……爱着他,从来是他,从来只有他……可是他是怎么办到的,从来可以这样不动声色,看着她小丑一样的支撑着这□角戏?她已经远远的离开家乡了,只是想可以离开他,忘记他,她几乎以为她都可以成功了,为什么,他又这样的出现了,然后又在搅乱她渐趋平静的心之后,这样的置身事外?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你是怎么办到的?”这样想着,何笑然不自觉的就问出了声。 “什么?”萧尚麒一愣,不知道何笑然的思维怎么跳跃得如此之快,问了他一个他不懂的问题。 何笑然有一刻的静默,然后自嘲一般的笑了起来,看,萧尚麒果然不懂,他怎么可能会懂呢?这所有的烦恼,都不过是她自己找给自己的,她的心事,他永远不会懂,或者,不想懂。 “我头疼,能让我回去睡觉吗?”笑过之后,头更加的疼,何笑然摇摇晃晃的从座位上爬起来,虽然下车的时候为了推开挡路的萧尚麒,她的头顶重重的撞了一下车门,可她还是站稳了,准备回去睡觉。 “那个隋……什么来着,人挺不错的,”萧尚麒在她身后忽而说,“你要是喜欢,就好好和他相处,别耍小孩子脾气,还有……”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摇晃着走了两步的何笑然忽然回身,猛的扑了过来,她脚步踉跄,萧尚麒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去扶她,身体贴合的瞬间,何笑然一只手重重的捂住了他的嘴。 夜风清凉,何笑然的手也有些冷,然后又很快的在他的唇边升温,继而缓慢滑落,他的手掌下,隔着薄薄的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战栗,以及腰身曲线与掌心的贴合。云朵渐渐涌起,遮住了天空中的一轮圆月,何笑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葡萄一样的在路灯之下闪闪发亮,里面,有他再清晰不过的面庞。不知道是谁蛊惑了谁,萧尚麒慢慢低下头,一点一点的靠近,最后凶猛的吻住了她的唇。 何笑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知所措的,只茫然的看着萧尚麒,感受着他的贴近,以及,他近乎凶悍的侵略。 他的舌头有力的沿着她的唇线游走,然后手指强硬的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松开紧扣的牙关,再然后,他一路攻城略地一般,缠着她的舌,迫使她跟上他的节奏。 可是他太快了,何笑然除了觉得头昏并浑身无力之外,就只能被动的承受,直到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也被他吸走了,才软绵绵的向下坐去。 “这样就不行了?”萧尚麒自然没有任由她滑落地面,而是俯身半抱半扶的将她放进车里,又飞快的关上车门,从另一侧上车。 她没有力气回答他,干脆闭上眼睛,只装作睡着了。一切都很混乱,真的,一切都乱了,萧尚麒俯身过来替她扣安全带的时候,何笑然脑子里的一切都好像 成了糨糊,她没法解释刚刚萧尚麒为什么吻她,甚至忘了问,这么晚了,在她家楼下,他不让她上楼回家,却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再一次被萧尚麒拖回他住的宾馆,又一次躺在她睡过的客房的大床上,何笑然都是糊里糊涂的,只记得萧尚麒把她按在床上催促她快睡,然后拿被子胡乱把她一蒙就走了。可是糨糊一样的脑子也有清醒的一刻,在夜里去了两次卫生间之后,何笑然彻底清醒,也彻底失眠了,脑子总不可自控的去想,那让人脸红心跳的一吻。 萧尚麒为什么要亲她呢?还深更半夜的跑到她家楼下把她拉走?她可以想,他是……有那么点……嫉妒了吗? 天大亮的时候,何笑然总算等到了答疑解惑的时间,萧尚麒居然已经穿得整整齐齐的,来敲她的房门。 “你要赶飞机回家吗?”何笑然一愣,她一夜没睡,又算是宿醉,头发乱蓬蓬的堪比鸡窝,眼睛下面挂着的黑眼圈,估计熊猫都得自惭形秽,加上在床上滚了一夜的褶皱版服装,心里不无失落的想,要是这身去机场送他,还真是,挺丢人的。可是,在他这里,她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是要赶飞机,不是回家,也不是我自己。”萧尚麒神清气爽的笑着,双手伸出,扶着何笑然的肩把她从门口推开,自顾自的去拿她昨晚下楼也没忘拎着的包包,然后翻口袋,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出她的钱包和里面装的身份证,看了一眼说,“还好你随身带着这个的习惯没变,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是好过没带,好了,我们出发吧。” “上哪里……”何笑然跟不上他的思路,她确实会随身携带贵重物品和重要证件,主要是以前学校寝室楼经常被盗,到了这里,也是与人合租,放在家里不放心,可是,他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呀? “去海边,你不是一直想看日出吗,正好明天早上去看。”萧尚麒说的理所当然一样。 “可是我三号值班。”何笑然想,距离这里最近的海边,d字头的火车也要四五个小时,何况十一的火车票也不好买,而海边小城,也不知道有没有飞机场。 “知道,明天晚上就回来。”萧尚麒摸摸她的头,问她,“你准备这么走,还是去洗漱一下?” 何笑然窘掉,转身跑进客房的卫生间。 “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回家了吗?为什么不走?”坐上车子,何笑然才知道,萧尚麒是准备自驾游,车子出了城,上了高速公路,她才想到,要指责他,昨天晚上说谎了。 “我说要回去,也没说要回什么地方去,”萧尚麒心情很好,开了音乐,四两拨千斤的说,“是你自己笨好不好。”隔了会看她不说话,才又问她,“不高兴吗?我记得你以前就说,喜欢去海边玩的。” 我是喜欢去海边玩,也特别希望和你一起去,可是,如果你不爱我,那可不可以别对我这么好?我是会误会的,到时候,你可以一走了之,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我要怎么办呢?何笑然没办法把这些话在清醒的状态下说出来,只能笑笑说,“高兴呀!怎么会不高兴?”然后就将视线投向窗外,高速公路上的风景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这和她守望的心倒是相似,所以,她很快就有昏昏然的感觉,渐渐打起了瞌睡。 “小懒猪,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睡。”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何笑然忽然觉得鼻子被人捏住了,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得瞬间就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萧尚麒的外衣正盖在她的身上,他整个人懒洋洋的调整了座椅,半躺着,见她醒了,毫不客气的单手揉乱她的头发。 “大海!”视线越过萧尚麒,车窗外,那一片灰蓝色的海,让何笑然瞬间清醒,她匆忙看了一下表,才发现,她居然睡了超过六个小时。 “是呀,海边都到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想把你卖了,”萧尚麒说完,拍拍她示意下车。这一片海滩是有待开发的区域,有很细的沙,海水也相对干净清澈很多,除了少数几组自驾游的游客外,再没有旁人。午后,阳光把沙滩晒得滚热,当然,十月初,这里游泳已经有些冷了,不过赤着脚在海边走一会,还是可以的。 何笑然快手快脚的冲到海边,脱了鞋袜,踩水踏浪,萧尚麒跟在她身旁几步远之外,依旧是衣冠楚楚。“你不来玩水?”何笑然自己玩了一会,裤子虽然卷高到了膝盖,这时也被她自己踩起的水花溅湿了。 “算了,你不会水,别往里走,”萧尚麒的视线从何笑然抓了沙子的手移到她露出的一截雪白的小腿上,摇了摇头,找了块地方坐下来,变戏法一样的抓出一副太阳镜,架在鼻梁上,不再动,也不再说话。 “不玩水还来什么海边?”何笑然耸肩,她一贯能自娱自乐,干脆就以萧尚麒所在的位置为半径,把鞋子放在他附近,开始赤着脚走来走去。 大海是很神奇的所在,细细的沙下面,藏着很多宝藏——各种小巧的贝壳。何笑然走走捡捡,然后边捡边把她觉得不好的扔掉,一会的功夫,也捡了十来个拇指大小,白白的贝壳了。 “好看吗?”捡贝壳的过程中,她也给自己做了足够的心里建设,能够若无其事,能够不想昨天晚上他那样突然的吻她,能够把这种若有若无的暧昧化成兄弟之情的时候,她才跑回到萧尚麒身边,摊开手掌,给他看她的贝壳。 “你要用它串项链吗?”萧尚麒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想什么,好一会才支起身子,手指在她的手掌上拨弄了一下,两小叠贝壳于是“轰然”倒下,他的视线却长久的停留在她的手掌之上。何笑然的掌纹干净清晰,长长的生命线,清晰的事业线,还有,延伸到食指根部的感情线,他以前听人无意中说过,感情线延伸到这里,是说明这个人,有最纯真的爱情,最纯真的爱情吗?他一时竟痴了。 何笑然设想过萧尚麒的千百种回答,说她幼稚、说她无聊,说她小儿科……可是就没想到,他问了她一句之后,就没再出声,而是一动没动的看着她的手掌,弄得她收回手也不好,继续举着也不对味。可是手掌有什么好看的?她搜肠刮肚的想摆脱这种尴尬,只能说,“你会看手相?” “那种骗人的玩意你也信?”萧尚麒回过神来,用嗤之以鼻来掩饰上一刻的失态,他快速的起身,随意扫了扫身上粘的沙子,才把手伸向何笑然,“起来,咱们得去投宿了。” “投宿?”何笑然觉得这次很新鲜,可是她不能马上起来,因为脚上沾了很多很多的沙子,之前踏过浪皮肤湿湿的,使得那些沙子粘得极为牢固。 这是个没法着急的活,只能等着阳光把脚和小腿晒干,再把沙子打扫下来,她有些窘,然后听见萧尚麒轻笑出声,“看来还得晒会太阳,”他说着,挨着她重新坐下,空气中到处都是咸咸的海的味道,何笑然的心跳得有些快。 晚上的时候,何笑然知道,为什么萧尚麒要说投宿了,他们住的是海边的小村子,村子里没有宾馆,就连旅店也没有,倒是很多人家都有空房间,来了游客,就住在村民家里。他们住的是一户姓张的人家,院子里晒着大鱼网,张家的男人出海了,要明天早晨才能回来,张家媳妇就张罗着,给他们做了清蒸鱼,皮皮虾之类的海鲜,还炖了一只老母鸡,炒了笨鸡蛋。 这是何笑然跟着萧尚麒,吃的最粗糙的一顿饭了,可是却也香甜,等到吃完饭,准备睡觉了,她才又觉得尴尬了。 和北方的农村一样,张家也是睡火炕的,空给他们住的东屋里,只有一铺火炕,张家媳妇把两只枕头端端正正的并排放了,又给他们铺了两床被子在下面,就带着孩子回屋看电视,准备睡觉了。 萧尚麒还没进屋,外面有哗哗的水声,该是在放水洗漱,何笑然迅速判断了一下,准备自己动手把充作褥子的两床被子分开放,一铺炕,也可以一个住这边,一个住那边,可是,还没等她动手,水声停了,萧尚麒推门而入。 “明天要很早起来,我问了,看日出,从村子里四点就要出发,”视线在何笑然和火炕上一扫,萧尚麒就明白了,一时也说不出是尴尬还是好笑,推着何笑然去洗漱之后,他才有点为难,最后想了想,捉弄的成分还是多了,他和衣躺到火炕上,准备看何笑然回来怎么办。 结果何笑然的洗漱时间却超乎他想像的长,他等得无聊,这几天也没睡好,一不留神就盹了过去,等到翻身的时候觉得火炕太硬,睡得腰疼的时候,才猛然惊醒,屋子里静悄悄的,月光透过挡了一半窗帘的玻璃窗子,将一层银灰均匀的铺撒,何笑然竟然还没回来。 萧尚麒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听听院子里也没有声音,赶紧翻身跃起,匆忙的跑出来。农家小院和他们傍晚来的时候一样,除了晾晒着的渔网,再没有别的,他跑去用作冲凉的小屋叫何笑然的名字,没有人答应,又去简易厕所,也没有人。他在这片刻间,想到了无数种可怕的可能,可是何笑然身手不错,他虽然打了盹,可如果她呼救的话,他也绝不会听不到,他安慰自己,深呼吸,然后出了院子,院外的小路上,他开来的越野车还停在那里,仿若庞然大物。 车子一侧的玻璃被摇下了一截,他仿佛听见了“咚”的一声,那是心脏落地,回归本位的声音,果然,凑过去顺着那截空隙往里看,何笑然调低了座椅,睡得正香。 他的车,从来不会只有一副钥匙,他安静的看了何笑然一会,才掏出备用钥匙,喀哒一声,打开了车门。 何笑然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里她和萧尚麒一起划着小船出海,小船飘飘荡荡的,摇呀摇,一只海豚嗖的从水中跃出,在前方的空中,画下一个半圆形的轨迹。 “海豚!”她激动得想站起来,想叫萧尚麒快看快看,可是身子一动,人竟一下醒了。 她没有和萧尚麒一起出海,她还在这个农家小院里,那摇呀摇的,是萧尚麒发现了她睡在车里,正把她抱出来,准备送回小屋。 “我——自己走吧。”何笑然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又把事情弄糟糕了。 “不差这两步。”萧尚麒说完,果然两步就走到了火炕前,把何笑然一放,快速转身说,“是我想的不周全,你睡这吧,车里怕不安全,还是我去好了。” “萧尚麒——”看着他马上就要走出去了,何笑然忍不住低声叫他的名字,叫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力咬了咬嘴唇,脸憋得通红。 “没事早点睡吧,明天真要起得很早。”萧尚麒脚步顿了一下,有些自嘲的笑了,声音也很低的说,“我刚才躺在这就是和你开个玩笑,我没那么——禽兽。” 何笑然没出声,他走到门口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白白的月光下,两颗水珠啪嗒、啪嗒的敲落在何笑然摊开了放在膝盖处的手背上,却也仿佛,是敲在他的心上。 他的不快乐,已经成为注定,他巴巴的推了很多应酬带她来这里,不是想她开心的玩吗?想两个人总有一个人是开心的,可是怎么到头来,却反而把她弄哭了? 萧尚麒安静的站在原地,许久,才听到何笑然说,“萧尚麒,我喜欢你,怎么办呢?” 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女生向他表白,以往,他总会客气的说一声“谢谢”礼貌的当成回绝,可是何笑然今天说这句话的语气为什么会是那么绝望,她自己也知道,他会拒绝她吗?可是他要拒绝她吗?告诉她,他们最好的定位就是朋友,一旦逾越了这个界限,那么可能以后连见面都不会了。 只是拒绝的话那么容易说出来,他却为什么张不开嘴?心里,还隐隐的有一个地方跳动在加速,何笑然喜欢他呢,她是喜欢他的,她是喜欢他的…… 何笑然等了一会,萧尚麒一直安静的站在黑暗处,她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敢抬头去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个秘密,已经在心底放了这么多年,从高中到大学到现在,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说出来了?可是,说出来之后真的觉得轻松了,她喜欢萧尚麒,她爱他,不管他是不是喜欢她,爱她,哪怕是下一刻,她就不得不失去他,她还是觉得轻松了,喜欢或是爱,都是一个人的事情,她没有奢求过萧尚麒能给予她同等的回报,那么,说出来又能怎么样,最坏,也不过是再也不见,可是他已经在她的心底留下了最深的烙印,即便再也不见,她也不会忘记他的样子,不是吗?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时间一分一秒的移动着,何笑然以为她会等不到萧尚麒亲口宣判她的“死刑”了,可是萧尚麒却说,“你想过吗,你看到的我,你熟悉的我,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我,而只是我愿意让你看到,愿意让你熟悉的我,这样,你还喜欢我么?” “听起来很复杂,可是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喜欢好的一面,也喜欢不好的一面吗?”何笑然有些听不懂萧尚麒的问题,可是她喜欢这个人,仅仅就是这个人,不是他的身份、地位,也不是金钱、权势,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萧尚麒这个人,喜欢他的冷、他的热,他的笑,他的怒,他的……一切。 “是吗?”萧尚麒忽然靠到了她身前,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灿若星辰的眸光,牢牢的锁住了她,“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躲到车里去睡?” 因为,不想你觉得我在纠缠你,这话,何笑然说不出口,只是不可自控的红了脸,因为萧尚麒靠得太近了,近到,下一秒,他的唇已经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这样,也喜欢吗?”他的声音近乎叹息,温热的唇,很快的顺着额头,移到了她的鼻梁上,眼皮上,脸颊上,最后,轻轻落在她的唇上。 那是不同于昨夜的近乎掠夺的吻,他只是轻轻的吮吸着她的唇瓣,辗转反侧的细密怜爱,何笑然又觉得自己的力气都被人抽空了,忍不住就想躺下去,给身体找个支撑的所在,萧尚麒却因为她的躲闪而有了进攻的趋势。待到他终于放开她的唇时,何笑然才发现,他们已经双双躺倒在了那一铺火炕上,他的身子牢牢的压着她,每一寸肌肤的贴合,让一股火焰从血管里烧了起来,自己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烫。她不敢动,只安静的躺着,听萧尚麒抵在她耳边的唇,发出同样粗重的喘息声。 “睡觉,再不睡觉,我就要让你一整晚都不用睡了。”许久,萧尚麒猛然翻身,躺到了一边,有些狼狈的抓起被子,农家的炕被很大,盖两三个人都足够,他分出一边搭在何笑然的身上,郁闷的翻身背对着她平息沸腾的欲望。他是怎么了,刚才居然没有拒绝她,甚至,在那一吻中差点失控,他不是一直当何笑然是兄弟吗?怎么这次居然连兄弟也没放过?可是,何笑然喜欢他呢,她喜欢他,他也——挺喜欢她的吧,虽然那不是爱,可是,在那人之后,他还能找个人来喜欢,这一生,也不过就如此了,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何笑然不知道萧尚麒都想过什么,她只知道,他并没有拒绝她,那是不是证明,他也有一点点喜欢她呢?她要的不多,真的,只要他有一点点喜欢她,她就满意了,真的,很满意,所以,在数到一千只羊的时候,酣然入梦。 第二天两个人都起来迟了,开车飞奔到海滩上的时候,太阳已经跃出海面了,海水还没有涨起来,海滩上多出大块、大块的礁石,还留下了不少小螃蟹、海白菜之类的玩意,张家媳妇昨天就给了他们一只红色塑料桶,这会萧尚麒不得不提着,跟在何笑然身后,装她捡到的各种玩意。 何笑然比前几天开朗了很多,沙滩上好像到处都能听到她的笑声,这使得萧尚麒也来了兴致,两个人在当地人的指导下,开始乐于找一种外面特别像石头,总和石头粘在一起的贝壳。 这一天早饭也吃得特别丰富,张家的当家人回来了,打了大篓大篓的螃蟹,还有一些何笑然叫不上名的海鱼,萧尚麒买了一篓,张家媳妇给用大锅蒸上了,香味很快就窜出来,就着点姜醋,何笑然一口气吃了三只。 “螃蟹是大寒的东西,一大早晨,你别图新鲜吃多了,回去肚子疼。”萧尚麒慢条斯理的吃这一条清蒸的海鱼,不忘提醒她。 “我哪有那么娇弱。”何笑然笑得飞扬,那神情,萧尚麒从未见过,好像是中了大奖或是捡到了宝贝的兴奋和……幸福,他有些不懂,为什么她的幸福可以来得那么简单,可是,他也很开心就是了。 螃蟹大餐吃到尾声的时候,何笑然的肚子确实没有什么不舒服,不过一个没留神,左手拇指在掰一截螃蟹钳子的时候,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血唰的涌了出来。 “我包里有湿巾和纸巾,帮我拿一下。”手指挺疼的,何笑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想找张纸把伤口包上,然后压迫止血一下。 “我看看,这么多螃蟹,怎么非吃钳子里那一点肉?”萧尚麒倒不嫌弃何笑然满手腥腥的味道,捉了她的手,拖到水龙头前,先把伤口的血冲掉,又拿来香皂小心的把她其他几根手指洗干净,最后开始用力挤血。 “疼!”何笑然跺脚,手指被划坏,也没有他挤血那两下来得疼。 “你怎么不说自己笨。”萧尚麒看着伤口又出了几滴血,才觉得满意了,让她举着手,自己去车上,很快的,拎了个小小的急救箱出来。 “你车里还有这个?”看着萧尚麒熟练的在伤口处撒了点云南白药,又用纱布小心的裹了两圈,何笑然发现,她是真的并不了解全部的萧尚麒。 “有备无患,你到外地工作,别说没准备点常用药?”萧尚麒对她的问题嗤之以鼻,倒是张家媳妇在一边看见了,不无羡慕的对何笑然说,“小姑娘,你老公对你真体贴。” 何笑然大窘,都不敢去看萧尚麒这一刻的表情,连连摆手说,“不是,他不是——”老公两个字,始终没好意思说出口。 “姐姐骗人,昨天晚上我起来嘘嘘,都看见哥哥抱着你进屋了。”张家有两个孩子,女孩子七八岁,男孩四五岁,听了何笑然的否认,男孩从饭碗里抬起头说,“俺爹说了,男人只能抱自己的媳妇儿,你不是哥哥的媳妇儿,哥哥为啥抱着你。” “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张家媳妇轻轻拍了儿子一巴掌,转头却对何笑然乐呵呵的说,“是你男朋友,还没办手续是吧,嗨,都这样了,还不一个意思。”一边给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夹菜,一边还说,“小姑娘就是脸皮儿薄,其实别不好意思,这两年挺多你们这样的小情侣,到我们这里来体验农家生活呢,我们见得多了,呵呵,小姑娘,不过你这男朋友人好,嫂子看人,不带有错的。” 何笑然彻底没词了,深刻的体会到越描越黑的无力感,萧尚麒已经找了胶布,在她的手指上做了固定,整个过程中气定神闲,目光无比专注的——盯着她的手指,倒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他这样自然,倒让她不知所措了,有一瞬间,何笑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失落,还是该松一口气。 处理好伤口后,手上仿佛还残存着刚刚萧尚麒手掌留下的温度,何笑然再没胃口,倒是萧尚麒还能收起东西,回来悠闲的吃完了剩下的饭菜,才拉着她去和张家人告别。 等到了车上,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何笑然觉得,刚刚在那户农家里忽然滋生出的那种尴尬感更加明显了。昨天晚上她的表白,已经耗去了她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全部勇气,早上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惦记着日出还不觉得,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都有一种想找块豆腐一头撞上去的尴尬感觉。萧尚麒以前总说他们是最好的兄弟,被兄弟表白了,他是不是也是太尴尬,才没当场拒绝她? “别撞了,一块车窗玻璃也不便宜。”就在何笑然郁闷得不知不觉去撞玻璃窗的时候,萧尚麒忽然说,“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何笑然回过神来,再次冏得恨不能地上忽然出现一个洞,让她马上钻进去,再不出来了。 “笨蛋,”萧尚麒抽空侧头看了她一眼,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看路上面,隔了会才说,“我想过了,你愿意的话,我们试试吧。” “试试——试试什么?”何笑然有片刻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试试,在一起。”萧尚麒将车停在高速公路的入口处附近,拿了放在后排座位上的外衣,轻轻盖在何笑然的身上,目光很快从她脸上掠过,转而又看向前方,停了停才说,“怎么办呢?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从最开始的逛街、吃饭、看电影开始吗?” 何笑然这回是彻底懂了他的意思,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的看了萧尚麒很久,他的侧脸,每一个线条,她都曾经在心底仿佛描画过,那样的向往,却从来没曾想过,真的能够拥有。 “要考虑这么久吗?”萧尚麒到底被她看得不自在了,转头恶声恶气的凶她。 “那要从哪里开始?”他忽然这一转头,何笑然的目光收不回来,顿时红了脸,忙忙的看向窗外,本来想说,我考虑得一点也不久,你不也考虑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吗?可是话说出口,却是这么一句,她郁闷的又想撞玻璃了。 “明天你值班,后天吧,我们去找个房子。”萧尚麒嘴角微微上扬,利落的发动车子,在收费站领卡,然后驶上高速公路。 一路上,几个地方电台的节目都是点播时段,电台里放了一首又一首的老歌,何笑然闭着眼睛,开始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萧尚麒,到了后来,竟也渐渐瞌睡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他们驶回城。从绕城高速上找到最近的出口下来,何笑然也因为车速的变化而清醒过来,“为什么要找房子?”她想不明白,萧尚麒不会在这里久呆,难道宾馆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了? “你喜欢宾馆我也没意见,但你不会觉得不自在吗?”开了几个钟头车,萧尚麒略微有些疲倦,随口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手指头还隐隐作痛,加上螃蟹又腻,何笑然除了觉得渴之外,再没别的感觉。 “那回宾馆,让他们随便送点餐吧。”萧尚麒点头,径直把车开回宾馆。 “我自己回去,你上楼吧。”何笑然满心想的是,能快点回家,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理理思路,这会看见萧尚麒把车停下,第一反应就是想走。 “今天累了,明天早上再送你回去。”萧尚麒却不理会她的想法,还是拖着她的胳膊,大力的拉她上电梯,又回到了他的套房。 “我明天早上要上班,好几天没换衣服了。”何笑然郁闷,抱怨完却发现客房的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套衣服,束腰的小风衣,衬衫搭牛仔裤,还有一双旅游鞋,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旁边还有一套,淡淡的嫩黄色的内衣。 “哦,我让助理准备的,”萧尚麒一边解着衬衫的扣子,一边往主卧走,忽然发现何笑然僵在门口,忍不住退回来往客房里看了一眼,视线最后也落在那套内衣上。嗯,好吧,当时他是和助理说,买给小女孩穿,不要性感型的,但……好像也太粉嫩了点,不知道她穿上是什么样子,他的视线略略往何笑然身上一落就飞快移开,安慰自己,这样的念头只是本能的,然后就转身走开,嘱咐何笑然说,“你可以洗澡换衣服了,去吧,我叫餐厅送餐过来。” 客房也自有一套卫浴设施,何笑然不觉得趁萧尚麒洗澡换衣服的时候跑开是个好主意,只能任命的去洗刷刷。等到她最后冲掉头发上的护发素,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了两份牛排,一瓶红酒,还有她爱吃的水果沙拉,搭配着新烤的香酥小面包的罗宋汤,一块提拉米苏,甚至还有一份印尼炒饭。 “这个最快,凑合吃点吧。”萧尚麒已经在慢条斯理的喝着杯子里的红酒了,看她坐好了,才问她,“要来点吗?” “也行。”何笑然迟疑了一下,猛然想起上次和萧尚麒喝酒,也是喝了这样一瓶红酒,然后几乎擦枪走火,脸忍不住就红了红。好在萧尚麒没留意,给她倒了一杯之后,就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结果晚饭他们吃的都不多,倒是聊起了以前上学时候的趣事,把整瓶红酒瓜分了,又在酒柜里找了瓶红酒,很快也喝了。开始的时候,何笑然还有些担心会醉,可是又一想,这次之前没喝啤酒,而且这款红酒酒味并不浓,也就放开量了。红酒入口的时候,自然比啤酒好喝,开始也不觉得醉人,所以等到发现自己又喝得超量的时候,已经觉得有些头昏眼花。好在酒量这东西,似乎可以纯粹靠练习增长的,心情好,神志也挺清醒的,所以还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四肢,趁着萧尚麒站在窗口俯瞰夜色怔怔出神的时候,悄悄的就回了屋子,最后还能想起身上的衣服明天要穿去单位,然后很自若的换了酒店提供的大睡袍,才倒头睡过去。 萧尚麒在窗前站了很久,这个北方城市几乎没有夜生活,特别是节假日,天黑之后,路上的车就明显的少了,倒是一盏一盏的路灯,从高处看,好像一条又一条闪亮的珠串。在这样的夜晚,他知道他不该再想起陈菲儿,可是,脑子却好像自行运转的机器,不知不觉的就牵扯出了那些和陈菲儿有关的一个又一个片段。他认识陈菲儿,其实比三哥赵明轩要早,那时候他刚读初中,家里一众堂表兄弟中,他崇拜的,唯独是慕少天,每年寒暑假的时候,总要跟着他出出入入,也自然而然的就认识了他的那些个兄弟。 这些年里,如果说最后悔,萧尚麒想,第一就是,他虽然早早就认识了陈菲儿,可是却从来没有对她表白过。他从小就是被宠坏的男孩,多得是追着他跑的女孩子,他太自信了,总以为,陈菲儿早早晚晚也必然会是其中之一。事实上,那几年里,陈菲儿确实和他走得很近,他的生日聚会,她从来都会来,同学们起哄开他们的玩笑,她也不过羞涩的笑笑,并不反驳。他真的以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在他们足够成熟的时候,甚至放弃了出了读书的机会,和陈菲儿考进同一所大学。 可是大一那年,一切阴差阳错,忽然就都变了。那天课间,他随口和何笑然说起骑马,兴致来了,就邀了陈菲儿同何笑然还有班上的几个男同学一起去他家的马场看他的那几匹小马。何笑然的运动细胞一惯就发达,学这些最快,他随便给她找了个教练,很快就看见她骑着马,在教练的带领下骑马小跑着出去了。另外几个男同学也不甘落后,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他和陈菲儿,他扶她上马,结果马一走动她就吓得不行了,他只能又抱她下来,送她回休息室。 马场上,其他人都玩得开心,他到底年轻爱热闹,嘱咐了陈菲儿几句,就也跑出去了。谁也没想到,那天慕少天带着赵明轩他们也来了马场,然后,就是他亲手促成了陈菲儿和赵明轩的一见钟情。 想到这些,他有些烦躁的扯了扯领口,身后过分的安静了,他回头去看时,只看到何笑然的酒杯孤零零的放在桌子上,原本和他说话的人,早不见了踪影。忍不住苦笑,他也把酒杯放下,继续解着扣子,准备睡觉,只是在路过何笑然睡的客房时,脚步顿了顿,然后轻轻的推开了门。 她睡得极好,安安稳稳的团在被子里,头发散在枕头上,嫩黄色的胸衣就扔在枕边,窗帘也没有拉上,外面的光亮就映进来,照在她的身上。 萧尚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被什么蛊惑了一样,一步步靠近过去。何笑然的眉眼并不精致,从来不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如果一定要形容,大约也只是清秀而已。看她睡得这么安稳,他有些不平,手指轻轻的抚过她的脸颊,她大约是觉得痒,不等他的手离开,就抬手蹭了蹭。饭店提供的睡袍最是简单不过,只有腰上一根带子束紧腰身,她睡了一会了,领口早已大开,抬手间,就不知不觉的露出了一片嫩白。 他忽然觉得渴,喉咙干干的,而眼前的女人,就是他的水。 何笑然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的累,比渔村里的火炕还让人觉得累,身体好像被什么固定住了,一动也动不了,偏偏固定住她的东西还那么热,热得她睡醒的时候,都觉得额头上有薄薄的汗。 她不甚满意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侧卧在床上,腰背酸疼,想翻动一下身体,腰间却忽然被外力死死的箍住,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床上,还另有一个人。 “这么早?”在她惊疑的不知道该不该回身看看情况的时候,萧尚麒也被吵醒了,声音有些沙沙的,手轻轻的在她腰上移动,在被她按住后,才轻笑出声,整个人猛的翻身坐起,又快速的俯身在她的唇上骤然落上一吻,才说,“早,老婆!” 他居然□着上身,何笑然僵在床上,不知道该不该闭上眼,可是现在闭上眼又有什么用?他已经翻身起来,找了拖鞋,不慌不忙的出来她的屋子了。 他昨天刚刚用疑问的口气问过她,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从最开始的逛街、吃饭、看电影开始吗?今天就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当然不是。何笑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找房子,为什么说宾馆她会觉得不自在,心里顿时一片茫然。她曾经想,特别想过,把第一次给他,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她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她还是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可是,他现在这样对她,还是让她觉得被轻视了,她几乎忍不住去想,如果是陈菲儿,他也会这样吗? 答案是否定的,这些年萧尚麒怎么对陈菲儿,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连她的手都很少会碰上,又怎么可能这么匆忙的,就和她睡在一起呢?她知道这个不能比较,她从来不能和陈菲儿比较,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骨碌碌的从眼角争先恐后的滚落。 “怎么还不起来,不去值班了?”萧尚麒冲了澡,整理好出来的时候,发现何笑然的房门还是他出来时一样的大开着,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似乎一动也没有动过,他的心忍不住就是一沉,几步走过来,俯身去看她,她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只是枕下湿了一片,睫毛上,也还坠着小小的泪珠。 “怎么哭了?”萧尚麒第一次觉得,他在面对何笑然的时候,心里很慌乱,是因为什么,他一时也想不清楚,大概是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脆弱过,更多的时候,她像男孩子一样皮皮实实,出去玩的时候,摔摔打打也不当回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真的把她当男孩子看待。可是现在看来,她到底还是个女孩子,也会脆弱,也会哭,他轻轻出了口气,把何笑然扶起来,又用被子围紧她,才把她搂进怀里,低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没事!”何笑然没想到他这么快又回来了,她也不惯让他看见她这个样子,现在整个人被他抱住,抽不出手来擦眼泪,只能低头胡乱的在被子上蹭了蹭,平稳了呼吸,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他也没做什么,他们这样的睡在一起,说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上次是情之所至,而这一次,在他说出要试试之后,她忽然不太能接受他这样突然的靠近了。可是,说到底,这也是她之前没有认真拒绝过他造成的,现在再哭,好像也太晚了。 萧尚麒若有所悟,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她,就站起身出去了,这次,轻轻的关死了她的房门。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如果不是一定得去上班,何笑然真情愿可以这样躺着再也不动,不出去面对萧尚麒,也不用面对自己的心,可是不行的。她只能磨磨蹭蹭的穿好衣服,洗了脸,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要上班的时候了,才提着包出门。 萧尚麒斜倚在她门口外几步远的地方,而餐桌上照旧有饭店餐厅送来的早餐,中西两种,很丰富的样子,她没什么胃口,说了声“要迟到了,我先走了,”就低着头往外走。 “何笑然!”在与萧尚麒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臂,有力且不容人躲闪或是抗拒。 “真的要迟到了。”她拿不准要怎么面对萧尚麒,只能低声重复这一句。 “你生气了。”萧尚麒不松手,站起来挡在她身前,斟酌了片刻才说,“是怪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有这个默契了。” “我只是不太适应,有点太快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何笑然也只能说,“我需要想想,咱们改天再说吧,我得先去单位值班了。” “话不说清楚,我不放你走。”萧尚麒皱眉,依旧拦在她身前,他不喜欢何笑然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很后悔似的,她说过喜欢他的,不然他也不会下这样的决心,然后上瘾了一样的这么想亲近她,说过的话就不能反悔,至少,她对他说过的话,不可以反悔,“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我?现在要反悔了?还是,那天你根本就是一时冲动,哄我的?” 他很少这么认真的和她说话,也很少说这么孩子般置气的话,何笑然看着他握在她胳膊上的手指,指尖隐隐发白,她叹了口气才说,“别这么用力,很疼的,我——怎么可能是哄你?也犯不着哄你不是吗?”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一大清早,我也没招惹你,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萧尚麒立刻放松了手指,手掌还是虚虚的固着她的胳膊,何笑然没有否认她说过的话,他不知怎么竟觉得松了口气,手往怀里一带,轻轻将她拉近些,放低声音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不点头,我什么都不做,我就只是想,既然我们决定在一起了,那每天早晨,我都希望一睁开眼就看到你,这样也不行吗?” 他也——喜欢她吗?想每天一睁开眼,就看到她?何笑然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个十一假期,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让她觉得仿若在梦中一样,没什么真实的感觉,可是却又如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一样,让人的心跳骤然加速到几乎无法呼吸,人也仿佛升到了云端,轻飘飘的,直想随风舞蹈。她猝然抬头,睁大了眼睛想看清萧尚麒的脸,以验证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他的唇却忽的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软软的,温温的,湿润的,顺着她的鼻梁,又很快移到了她的唇上,从温柔到狂热。 脑子里有什么轰的一下,绽出了一团焰火,让她没法去思考,只能顺从着、笨拙的跟上他的脚步,任他将她抱起,抵在墙上,辗转吸允。 身体摩擦,唇齿纠缠,在这个安静的早晨,让他们的呼吸都忽地急速起来,何笑然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是什么时候攀上了萧尚麒的肩头,而萧尚麒的吻也渐渐下滑,顺着衬衫上敞开的领口一路向下,连同他火热的手掌,都渐渐移动到了她的柔软处,时轻时重的徘徊。 恍恍惚惚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什么是不对的,可是何笑然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等到好容易呼吸顺畅了,神志清醒些,她总算来得及按住萧尚麒进一步深入的手掌。 只是这样的一场耽搁,加上他强硬的把她按在桌边,摆出一副你不吃饭,我就继续吻你的架势,何笑然最后只能匆匆的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两只新出炉的小面包,才匆匆搭了他的车赶到报社。 幸好值班的日子,抓迟到的领导都不来,而且放假期间,值班的工作其实很清闲,毕竟休假了,很多职业为报社提供线索的线人也该出游的出游,该串门的串门去了,所以平时响个不停的热线电话,整个上午只响了两次,都是投诉报纸没有送到的。 “我们休刊,七号正常送报,”接电话的热线员婷婷和声细语,安抚完这个又安抚另一个,等那些抱怨都结束了,才挂断电话,想想之后提议说,“闲着太无聊了,我们到网上斗地主吧?” 报社的所有电脑里,只有热线部的电脑能使用qq,婷婷提议之后,快手快脚的随便在屋里另找了其他两台电脑打开了,然后催促何笑然和另一个值班记者李亮亮赶紧各就各位。 斗地主这个游戏还有qq麻将,何笑然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常和寝室里的同学们玩,那时候为了赚积分,他们常常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合作,放进一个陌生人,然后在这边商量着出牌,所以除非抓的牌太恶劣,否则都是赢多输少,这会重温游戏,倒很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不过三个人斗地主,不能再商量了,只能各自沉默着,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脑。 隋明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下意识的凑到何笑然的电脑后面,看了一会之后说,“出这几张,一条龙。”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咋还有帮手呢?”同何笑然的心不在焉不同,婷婷全神贯注且手风正顺,已经连赢了几次,听见有人支招,赶紧抗议。 “你们玩一局呢?”隋明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不再出声。 何笑然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她明明记得摄影部的值班表是先出来的,隋明伟应该是六号值班,怎么今天就出现了?可是她现在脑子里还是挺混乱的,没什么心情应酬他,草草的把这把牌出完了,她索性把qq一退,站起来对隋明伟说,“你和他们玩吧,我溜达溜达,”然后,就自己跑出去透气了。 结果隋明伟自然是没有参战,隔不了几分钟,也找了个理由出来,李亮亮对于他追何笑然的事也有耳闻,不过揶揄的和婷婷彼此相对使了个眼神,然后就快乐的合伙诈别人的积分去了。 “十一你出去了吗,本来还担心你一个人过节没地方去,想让你上我家吃饭呢,结果打你电话关机了,去你的住处,也没人开门。”何笑然回了部门所在的平台,刚开始整理前段时间的剪报,刚剪了两份,隋明伟就跟了过来,问她。 “哦,出去玩了两天。”何笑然随口说着,一边咔嚓、咔嚓的继续剪裁着。 “有伙伴吗?去什么地方了?是你自己吧?”隋明伟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放假前见到的那个何笑然的同学,年纪轻轻的开豪车,穿名牌,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只是他不喜欢,很不喜欢,他试探着问,“不是和你那个同学吧?” “是呀,怎么了?”何笑然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后悔,她和谁出去玩,什么时候需要向隋明伟汇报了?可是,她现在只想图个清净,让她能认真想一想萧尚麒,他这次突然来看她,然后一直没有走,还对她表现得这么——嗯,亲密和热情,总让她有些不安和奇怪,可是又说不出到底为什么,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想想,“你有什么事吗?没事让我安静会行吗?”她下逐客令。 “你们关系很好?”听说何笑然跟一个男人出去玩了,隋明伟心里很不是滋味,见她态度冷冷的,也有点郁闷了,在屋里走了两步才说,“他就是你的同学这么简单?”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何笑然头也不抬,剪完一份,又翻出第二份来。 “他不简单,一看就是那种很有城府的人,我就是想提醒你,”隋明伟说,“别被他骗了。” “何笑然!”听隋明伟这么评价萧尚麒,何笑然心里是挺不舒服的,可是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词来反驳,李亮亮已经跑步过来叫她了,“快点,有突发!” “什么事呀?”放下手里的剪刀,把剪得乱糟糟的报纸往起一卷,插到书立中,何笑然赶紧抓起包包,跟着李亮亮往外走。 “有栋老楼塌了,好像砸了一家人。”李亮亮说着,也招呼隋明伟,今天报社的司机都休息,他们火急火燎的跑下楼,偏偏休息日里出租车难打,半天都没拦到车,李亮亮忍不住感叹说,“小隋同志,你的车呢,咋没开来?” “出了点事故,”隋明伟忍不住看了眼何笑然,后者正在路边,用力的朝过往的出租车招手。 最后三个人徒步走了一条街,才终于拦住一台空的出租车,听说他们是记者,正要去跑突发新闻,的哥倒来了兴致,油门踩到底,把车开得飞快,嘴里还问李亮亮,“我拉着你们,闯红灯是不是不罚钱?” “大哥,别的,我们不差这点时间,你要闯了红灯,钱还是得照罚的。”李亮亮乐了,还不忘提醒的哥,“大哥,变灯了可……” “你们不是有记者证,我送你们跑新闻,还罚我的钱?”的哥一脚急刹车,何笑然和隋明伟都没防备,几乎双双撞上前排的座椅。 “我们可没这特权。”李亮亮健谈,很快的在绿灯到来前,又和的哥聊起了了内时政,继而又转向汽油涨价。 事故地点,此时已经远远的就拉开了警戒线,的哥把车停下的时候,因为聊得爽快,抹了他们一块钱的零头,何笑然开了车门,跟着李亮亮就往现场的最外围冲。 出事故的老楼,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建筑,房檐长草,墙体裂缝,早就被列为危楼,其中的大部分住户也都在前几年中,陆续迁走了,如今还住着的几户人家,生活条件都很差。 “阿姨,您听说这楼是怎么倒的了吗?”塌楼现场的正面,几台挖掘机在挖着那些砖石瓦块,上前围观市民都被隔离在马路另一侧的人行道上远远观望,何笑然判断了一下,小跑着绕路到了楼后,那里看热闹的视线不好,基本没有路过看热闹的人,所以警戒线也没有拉得太远,站在线旁,距离塌楼的地点只有十来米远。也是在这里,何笑然找到了一个搬着小板凳坐着看现场的阿姨,聊了起来。 “我不是听说的,我是亲眼看见的。”阿姨看看何笑然,知道她是记者之后,打开了话匣子,“我早起来出去买菜,这不过节吗,卖菜的人来的也晚,我刚买了菜回来,就贴着那个楼的墙根底下走,就听见哗啦啦的声儿,回头一看,楼上往下掉水泥块,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赶紧快走了两步,然后身后就听见轰隆隆的,老大声了,地皮都直颤,和地震了一样,楼就塌了,你看我的脚,被飞出来的瓦块打的,都紫了。” 无意中找到一个目击现场的人,何笑然很意外,知道这个阿姨就住在旁边这栋楼的时候,赶紧又问,“阿姨,那你认识楼里住的人吗?几个人被砸在里面了?” “怎么不认识,多少年老邻居了。”阿姨叹了口气,指着塌得面目全非的楼体说,“我听说,是老杨家的人没出来,哎,他家住三楼,可困难了,三口人都是低保户,两口子都有点残疾,但是儿子可出息了,学习特别好,考了大学,好像已经大三了,也不知道回没回来过节。” 在这里,何笑然一口气找到了几个住在附近,了解这栋倒塌老楼情况,也目击了现场经过的市民,然后才转回前面,和李亮亮会合。 李亮亮这时候也拿到了最早赶来救援的消防官兵的介绍,和那个阿姨说的差不多,被砸的是三楼住着的三口人,但是老楼倒塌前,曾经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四楼和二楼的人都跑出来了,可是三楼的一家人中,有两口人有残疾,儿子不肯抛开父母,就都没出来。而消防官兵根据塌楼的情况,判断如果救援及时,可能被砸的人还有生还的可能,只是目前看,老楼的情况很复杂,虽然塌倒的是临街的一面,但是砖石都很脆弱了,稍稍一动,还有整体继续垮塌的可能,大型机械上不去,几经商讨后,只能派人上去,把钢丝捆在楼板上,用吊车吊起来。 这是何笑然参加工作几个月以来,接触到了最可怕的现场,几个消防官兵小心翼翼的爬上那些残垣断壁上,用钢丝绳固定砸下来的楼板,先是五楼的楼板,还算顺利的被吊了起来,可是在处理第四层楼板的时候,老楼却毫无征兆的发生了第二次垮塌,巨大的灰色烟尘团搬着哐的一阵巨响,升腾上天,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后倒退了几步,虽然他们距离那栋楼都足够远。 参加救援的一个官兵被掩埋,不知道被埋得是深是浅,其他人只能冲上去用手挖,半个多小时之后,才把人抬出来,何笑然站的位置稍远,看不清情况,只看见120急救的医护人员跑步冲上去,又快速抬了担架上车,很快的,将伤者送走。 而老楼的这次垮塌,也意味着先前的救援计划不能再继续,很快的,又一队消防官兵带着挖掘工具开始试图从塌了一半的老楼那还完好的一部分中进去,从内部进行挖掘,何笑然换了各地方,继续看着,结果又是一个多钟头,那些消防官兵重新退出来,铲车和环卫的垃圾清运车赶来,开始清理外围的砖石水泥。清理过后,沟机又上,开始用力挖掘。 救援最后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多,在天蒙蒙黑的时候,那一家三口被相继发现,由等候在这里的120急救车送走。李亮亮早已等候在医院,晚上九点多回报社写稿的时候,一脸惋惜的告诉何笑然,“都死了,那个男孩的老师和同学看到电视直播都来了,说是那孩子特别优秀,不是大三,而是大四了,马上就要找工作了,还有个女朋友,家庭条件也一般,两个人约好了,毕业了要好好工作,给双方的爸妈一起换个房子,哎……生命太脆弱了,医院可惨了,你没看见,那个女孩子都哭昏过去了。” 何笑然默然,她写了现场部分,和李亮亮的医院还有消防的内容合在一处,整理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出了报社的大门,立刻就看见萧尚麒的车停在路边。 “怎么值班还这么辛苦?”等得太久了,萧尚麒在车里睡着了,何笑然敲了半天车窗,才听见声音,替她开了门锁。 “今天赶上一个大突发。”何笑然沉默了一会,眼泪没什么征兆的落下来,稿子是她合的,李亮亮写到医院那边情形的那些话她每一句都记得很清楚,还有隋明伟拍的那些照片,年轻的女孩悲痛欲绝的神情,让她又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莫测和无奈,昨天还牵着手的人,转眼就天人永隔,那种伤悲,她连想都几乎不敢去想。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萧尚麒调好座椅,坐直身子,就看见何笑然在擦眼泪,有些纳闷。 “今天我们采访的事故,可惨了,死了一家三口人。”何笑然说,“那个男孩本来可以出来的,但是……” “别想了。”萧尚麒了然,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她说,“你要干这行,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遇到很多,你只是记者,别把这些事情,带到自己的生活里。” “我就是觉得难受,那个男孩还有个女朋友呢,昨天他们还见过面……”何笑然也觉得自己哭得其实并没有道理,萧尚麒来接她,并不是为了称为她情绪上的垃圾桶,她的心情已经不好,为什么还要把他的心情也变坏呢? “嗯,别哭,”萧尚麒没什么安慰女孩子的经验,如果是他惹哭了她,还可以道个歉什么的,但是现在,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哄她说,“跑大突发,肯定中午没吃上饭,你想吃点什么?” “不太饿了。”何笑然止住眼泪,中午的时候曾经特别饿过,但是没敢走开,怕人就在她走开的时候被救出来,等到挨到现在,胃里早没了知觉,胸口甚至还胀胀的,别说吃什么了,想想都觉得没胃口,只盼望能马上倒头睡一觉。 萧尚麒当然不能让她空着肚子睡觉,还是带她去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店,点了热热的粥,精巧的小点心,何笑然勉强吃了两口,就再不想动筷子。 这一晚,萧尚麒倒没有勉强何笑然和他去住宾馆,而是把她送回了她租住的房子,李萍萍和刘航一起回老家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她简单的洗漱之后,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双腿站久了,都在胀胀的难受,她换了几个姿势,却始终是了无睡意。 披着衣服跑到与厨房相连的阳台上时,何笑然的本意不过是吹吹风,她的脑子里很乱,睡不着的时候,居然隐隐的想起萧尚麒温热的怀抱,这是让她觉得很羞耻的念头,她想让这冷风快点把它吹跑,可是站了一会之后,她无意中向楼下一看,却发现萧尚麒的车子不过调了个头,却仍旧停在楼下,居然没有离开。 第九章 随遇而安 萧尚麒还是调低了座椅躺在车里,天窗开着,可惜城里的天空,被四周的灯照亮着,除了一轮半圆的月亮,再看不到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回宾馆去,可能是因为那里太安静了,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他不想一个人去面对那种安静。其实这边的工作已经都结束了,今天一早,刚送了何笑然,大哥的电话就到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这边房地产市场前景不错,听说秦老二也有意思要在这边圈两块地,大哥,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开几个楼盘,”他当时是这样说的,电话中,慕少天有片刻的沉默,最后却说,“也好,我相信你的眼光,有计划,就放手去做吧。” 不知道大哥是怎么和其他人说的,反正到了下午,陆均衡的电话也打过来了,他一惯就知道怎么去戳人的伤疤,电话接通,不忙说话,倒是先嘿嘿的笑了起来。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没功夫和你闲扯。”萧尚麒不客气的哼了一声,随时准备挂断电话。 “好些天不见了,怎么还是这么粗暴。”陆均衡也不敢真的惹急他,见好就收的止了笑声才说,“我就是想说,去个远点的地方好呀,省得天天呆在家里,看见不愿意看见的,心情不好。” “***”萧尚麒几乎张嘴就要骂人了,只是转念一想,陆均衡说的也是,他跑出这么远,不就是,不愿意看见不想看见的人和事吗?只是他也不愿意让陆均衡那般的得意,故意说,“是呀,到这边看不见你心情好了很多,还顺便给你找了个六嫂子,你小子把红包准备好,低于六位数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等过年的时候,我回去收。” “真的假的?”这回轮到陆均衡惊讶了,他大呼小叫的叫七哥,电话里能清楚的听到他嚷嚷,“六哥说,他要结婚了,让咱们准备六位数的红包。” “那是好事,喊这么大声干什么。”邹少波踹了陆均衡一脚,把电话抢过来,“喂”了一声之后说,“六哥,真的吗?这么快就有人选了?” 人和人厮混在一起久了,说话办事,该混账的时候居然都差不多,萧尚麒对人选这个词很不以为然,只轻描淡写的说,“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什么叫人选?” “要真是这样,就皆大欢喜了,”邹少波停了下说,“别说六位数的红包,七位数的也没问题,我们准备好,就等着你带嫂子回来了。” “嗯,知道了。”萧尚麒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又简单的说了几句这边的工作和下一步的打算,就把电话挂断了。 何笑然站在阳台上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披了外衣,拿着钥匙和手电筒下了趟楼,墨色的车窗玻璃阻挡了视线,她敲了半天,几乎以为车里没人的时候,才把萧尚麒敲醒过来。 “怎么下来了?”乍然从睡梦中被惊醒,打开车门,萧尚麒的声音有些沙哑和迷茫。 “该我说,你怎么不回去睡觉?”何笑然蹙着眉头问他。 “懒得回去,宾馆里太安静了。”萧尚麒无所谓的笑笑,很快的,打了个喷嚏。 “开着天窗,这么冷的时候睡在外面,你也不怕感冒。”何笑然觉得萧尚麒某些时候的表现确实很孩子气,是谁说的,男人都是孩子,无论他多大年纪?她干脆的替他做决定,“跟我上楼,还是自己回宾馆,选一个。” “跟你上楼吧,一个人回去没意思。”萧尚麒关了天窗,倒像是早等着她这句话了,锁好车门,就来拉她的手。 她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何笑然有点后悔她的好心,可是萧尚麒进门之后,就毫不客气的躺了上去,她想了会,只能拿了一张床单,又抱了一张毯子,躺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她睡贯了大床,从来没有委屈自己睡在翻身都会掉到地上的狭窄沙发上,只以为后半夜还是会继续失眠,却没成想,心里安定了,反而一梦酣然。 清早,很温暖的阳光如期的照落在她的身上、脸上,下意识的伸了个懒腰,翻身起床的时候,何笑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卧室的大床上,她睡在床上,那萧尚麒呢?她抓了抓头发,忽然有些不确定,昨天晚上,萧尚麒是不是真的一直呆在楼下不走,又被她收留了? 找拖鞋下地的时候,她的兔子头大拖鞋却踪影全无,害得她只能光着脚,三步两步的跑到客厅。 萧尚麒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头枕在胳膊上,安安静静的睡着,她找到拖鞋穿好了回头,一转头,眼睛就再也不舍得挪开。从高中到现在,快八年了,这是她一直爱的男孩,有世上最美的轮廓,最安静的睡颜,他曾经那么遥不可及,可是现在,这一刻,只要她动动手指,就能轻轻触摸到他的脸颊。生命是那样莫测,也许他们下一秒钟就要分别,甚至从此再也见不到,所以这一秒钟,她总要再多看他一眼,多记住他一些。 “好看吗?”萧尚麒醒得毫无预兆,眼睛瞬间睁开,嘴角抿出笑意,十分的揶揄。然后,也不等何笑然回答,就自顾自的说,“肯定是好看了,你至少看了我五分钟了。” “醒了就起来吧。”何笑然回过神来,脸上微微的红,赶紧想走开,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客厅里的温度比平时低了很多,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昨天夜里,她开了阳台窗户,似乎再没记得关上。 “你醒了,那我去你的床上睡会,好累。”萧尚麒的好精神只支撑了这么一会,事实上,他浑身酸痛,嗓子也觉得干干的,只想再好好睡一会。 何笑然的床和他认为的,那种女孩子睡的软软的床很不一样,只有两层褥子,显得硬硬的,但是躺上去却很舒展,他满意的翻了个身,抱住她的被子蹭了蹭,很快又睡着了。 这一天,一场高烧来势汹汹的找上了萧尚麒,他睡得一直昏天暗地,何笑然出去买了早餐,回来叫不醒他的时候还没留意,可是等到了中午,她到底觉出不对劲了。萧尚麒从来就不是一个爱睡懒觉,或是爱懒床的人,果然,一摸他的额头,烧得滚热。 “萧尚麒,起来,把药吃了。”何笑然本人很少生病,这时只能打电话回家求助,想知道得吃什么药才能退烧。结果何爸爸同何妈妈都很紧张,忙问是不是她发烧了,她只能赶紧表示,自己健康得狠说,是室友生病了。听她的声音没变化,何妈妈才放下心,告诉她,发烧要吃退热药,同时要吃感冒药,此外,不知道发烧是病毒引起的,还是炎症引起的,最好同时吃消炎药和抗病毒药。按照何妈妈说的,记了长长一串单子,何笑然又赶紧跑去药店,把所有的药一一买齐。 “别吵,我再睡会。”萧尚麒睡得也不舒服,可是眼皮好像被什么粘住了一样,怎么用力也睁不开,身体里的力气也好像被抽净了,他现在实在是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继续睡下去。 “你发烧了,快起来,必须得吃药,不然就得去医院了。”何笑然卯足力气摇晃萧尚麒,看着效果不明显,只能干脆俯身去抱他的肩膀,准备硬扶他起来。 萧尚麒被摇晃得难受想吐,正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挡开,不留神,手掌正触到了一个温温软软的所在,他喜欢那种触感,可是不等他再感受得更清楚些,那温软就触电一般的躲开了,迷糊的大脑,也在这个瞬间有了丝清醒的迹象,他隐约想起了何笑然一直在叫他,于是用力睁了睁眼,很多光亮瞬间照了进来。 “你可算醒了,来,把药吃了。”何笑然松了口气,脸上的红晕犹在,他刚才的举动不过是毫无意识的,她压根不敢和他说起,只是赶紧把准备好的药片和温开水,一起递到萧尚麒的嘴边。 “这都是什么,怎么这么多?”萧尚麒也不经常生病,所以看到那一小把十来个药片吓了一跳,忍不住说,“老婆,都是我吃的吗?你不是要谋杀亲夫吧?” “这是感冒药,这是消炎的,这是抗病毒的,这是退烧的,快吃了。”何笑然板着脸,催促他说,“这么大的人了,别告诉我,你害怕苦。” 谁怕苦——了,萧尚麒觉得,他不爱吃药绝对不是怕苦,而感冒不用吃药,挺挺就好了,可是何笑然好像不会同意,他只能不甘不愿的一片一片,一点一点,用水把那些苦得要命的东西,一一吞了下去。 “乖!”萧尚麒吃药的表情绝对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的纠结,何笑然看着只觉得好笑,等他吞了最后一片药之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夸奖了一句。 “何笑然!”一杯水进肚,萧尚麒精神了不少,这会眯起眼睛,有些危险的看着她。 “知道了,太苦了,我去给你找块糖。”何笑然笑出声来,转身就想跑,可是显然已经晚了,豹子即便是病了,动作也依旧敏捷,她只觉得他的手用力的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摔回到床上,被他死死压住。 “再笑笑看?”萧尚麒俯身看着她,语气威胁感十足,“还笑?说说,我怎么会生病?还在笑,你有没有良心?” “我错了,萧大爷,我知道错了。”何笑然没什么诚意的道歉,笑个不停,只是萧尚麒的体重远远大于她,一会还行,时间稍长,她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这会忍不住扭动身子,想挣脱他的束缚。 “真没诚意。”萧尚麒不满的哼了一声,想着倒很少看到何笑然求饶,也算意外收获,嘴角也忍不住轻轻上扬,正准备放开她,不提防她这样一动,身体里,一些沉睡的东西好像骤然的转醒过来,让他的眸色渐渐变暗。他看住何笑然,笑容在两个人的眼中渐渐淡去。 她的长发散乱在床上,笑意退却,两颊却仍存着方才的那抹嫣红,受到了蛊惑一样,他忍不住一点点低头,然后果断的,堵住了她的嘴巴。 何笑然在一瞬间尝试过想挣脱开,只是她还没有真正用上力,那小小的意图就已经被萧尚麒察觉了,他更用力的将她的双手压制在软软的棉被上,又一点点加深自己的吻。 身上很热,萧尚麒的舌头在轻轻描摹着他占领的每一寸土地,何笑然很快就溃不成军,昏昏沉沉的时候,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倒好像是也发起烧来。宽松的长袖t恤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了起来,萧尚麒的手火热的贴在她的皮肤上,来回时轻时重的抚摸揉搓着,挠得她心里只觉得痒痒的,不可自控的随着他的手轻轻抬起身子,可是他却格外的有耐性般,总是点到即止,就是不肯给她一个痛快。双手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恢复了自由,只是下意识的环住了萧尚麒的背,燎原的火,就这样被猛的点燃。 坦成相对的一刻,何笑然微凉的肌肤贴到萧尚麒滚烫的身体上时,她是猛的清醒过来了,身体上,萧尚麒的手掌早固定在了一处,他的火热摩梭着她最柔软的所在,他们的距离那样近,睁开眼睛就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到彼此,他看她的眼神是幽深的,里面盛满的,是男女之间,最原始的冲动。 “行吗?”对上何笑然的眼,萧尚麒有片刻的挣扎,他俯下身,细细密密的吻着她的脸颊,眼角,声音暗哑到了极点。 行吗?何笑然也在问自己,是顺从这种原始的冲动,还是遵从理智和传统的道德,这一刻,她犹豫不绝,可是昨天在医院里,那个女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却仿佛突然回响在了脑海深处,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被生生切断,如果真有那样一天,她不想那样后悔。 萧尚麒在耐心的等待,这股火好像要烧干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的身体紧绷着,在等待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不知道,如果何笑然真的摇头,他要不要放开她,能不能放开她,可是趁着理智还在,他想等一个她的决定。 许久,他看到何笑然轻轻的点头,那一瞬间,一股狂喜几乎冲破了他的身体,他再不犹豫,也不想给她哪怕一秒的反悔时间了,身体一挺,猛的冲了进去。 “疼——萧尚麒——”何笑然早知道,第一次必然是疼的,可是却没想到,这疼来得这么尖锐,好像身体被生生劈开成了两半,疼得她只想卷起身子,把入侵的异物远远的推开。 “乖,别动,放松一点!”萧尚麒也觉得疼,可是这个时候,他只能咬牙忍着,轻轻吻着、安抚着何笑然,“对,别这么紧张,马上就不痛了。” 那是不怎么成功的第一次,何笑然后来想,书里和电影里演的真的都是骗人的,第一次怎么可能表现得那么happy。事实就是,她疼得浑身痉挛,后来看萧尚麒好像也一点都不轻松,大颗的汗珠滚滚的掉落在她的身上,等到她好容易适应了他的存在,两个人都累得够呛了。 到了萧尚麒抽身起来的时候,何笑然悄悄的出了口气,浑身的力气早耗尽了,连起来去冲洗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安静的蜷缩在他的怀里,感受着身体深处火辣辣的抽痛。 他的手依旧有一下每一下的轻轻在她身上游走,她的精神放松了,倦倦的只想睡去,直到他的火热,再次抵住她。 “别——啊——”她觉出不对,再想拒绝已经晚了,身子被他翻转过来,牢牢的压住,刚刚经过一次的身体格外的敏感也润滑,他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的,一冲到底。 还是疼,是皮肉破损,伤处却被反复的挂蹭的疼,可是身体的最深处,又仿佛在这种摩擦中,升腾出了一团火焰,灼烧着她,让她在无边的疼痛中,生出一种渴望。 身上的木床经不住这种摇晃,发出不怎么规律的咯吱声,何笑然在这种咯吱声中,反复的清醒、迷茫、清醒,最后沉沉的坠入一片黑暗当中。 再醒来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昨天的中饭和晚饭都被省略,加上激烈的体力劳动,让她被生生饿醒了,肚子叽里咕噜的叫个不停,连带着心里都空落落的,只觉得难受。 昨天的一幕潮水一样的回涌到脑海中,只是枕边早没有了萧尚麒的人影,她忍着疼翻身摸了摸,被褥冰凉,心止不出的就是一沉。 忽然就没有了饿的感觉,窗外的阳光明媚,是薄薄的窗纱怎么也遮挡不住的,那么亮,晃得人只要看上一眼,眼泪就会马上流出来。她轻轻抬手遮住了眼,也遮住了几乎冲出来的哽咽声。 “醒了吗?”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何笑然觉得自己仿佛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会,才觉得有人轻轻的挠着她挡在眼睛上的手臂,见她不回应,那人又说,“真是头小猪,这么能睡,我买了早饭了,你不饿的话,我可自己都吃光了。” 她的心徒然一松,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可是不知道眼泪是不是已经停住了,所以不敢拿开手臂,只能硬僵着不动。 “小傻瓜,知道你醒了,快点起来,我在客厅等你一起吃饭。”萧尚麒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只当她是害羞了不好意思,摸摸她的头发,转身出去了,还顺便帮她关好了房门。 这片刻的缓冲时间,让何笑然松了口气,她慢吞吞的坐起来,床头的柜子上就有镜子,眼睛微微有些红肿,倒只像是没睡好,她轻轻叹了声,昨天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都已经被人捡起来,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椅子上,她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些,愣了片刻,她才勉力支撑着起来,换了衣服,又慢吞吞的开门移动到客厅。 客厅里支起了一张原来房东放在这里,却几乎没被使用过的小饭桌,桌子上摆了晶莹的烧卖,小包子和奶黄馅的小馒头,还有豆浆和两碗熬得米粒剔透的八宝粥,此外还有几样小菜,看起来各种颜色都有,很精致的样子。 萧尚麒正坐在沙发上,遥控器握在手里,正在各个电视频道间调来调去,长假期间,各个台的新闻节目都减少了,娱乐节目和电视剧增加,热门电视剧更是会同时在几个卫视频道撞车,比如这会,一部以赚人眼泪著称的悲情剧就已经三番四次的跳出来了,无论怎么调台,女主角都眼泪汪汪的说着什么。 何笑然本来以为,经过了这样的一夜之后,她第一次和萧尚麒面对面的时候会很尴尬,可是这会看到他无可奈何的看着这样一部电视剧的时候,却忍不住笑场了。 “多吃点烧卖,”看到她出来,萧尚麒倒是如释重负,干脆随便又调了一个台,就催促她洗手吃饭。吃饭的过程中,一连给她夹了几个大烧卖。 “我想吃奶黄包。”何笑然抗议,她太饿了,比起烧卖,更想吃有点甜味的东西。 “吃这个不长力气,”萧尚麒不假思索的把她刚夹到面前的奶黄包又夹走了,几口吃掉,才悠闲的说了一句。 “又不干体力活,好好的要长什么力气?”何笑然不解,没有奶黄包,只能喝了一口粥,好在也是甜丝丝的,“再说我的劲儿也不小。” “是不小……”萧尚麒哼了一声,片刻之后说,“连一个病人都不如,倒能自己安慰自己。” 何笑然忽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无言以对,埋头吃饭,而刚刚被嘲笑了的某人,也终于心情愉悦,又夹了两个奶黄包,顺次消灭。 吃饱喝足,早饭是酒店送来的外卖,连碗碟加上筷子,都是成套一起送来的,萧尚麒一个电话,十来分钟之后,两个工作人员就上门来收拾了个干干净净。两个人彼此依靠着看了会电视,到底无聊,萧尚麒就说,陪我去看房子吧。 “好像还没和你说,我准备在这边开发几个楼盘,得在这儿住很长一段时间了。”萧尚麒看到何笑然露出犹豫的神情,心里有点郁闷,和她解释说,“宾馆是好,但到底不方便常住,我才想,找个房子来住,能方便和舒服点。” 萧尚麒会常住,无论如何都是个好消息,何笑然心情立刻飞扬起来,同意陪他去看房子。按照她的想法,既然只是会住很长一段时间,租一个装修好的,和她现在住的地方一样,有家具和家电的房子就很好,不过萧尚麒开着车只在城内转悠,目标却全是正在销售的有现房的楼盘。 房地产这几年正是大火的时候,价格稍低的房子,哪怕地点偏僻点,也是在图纸时期就基本被抢购一空了,现在手里有现房的售楼处,掐着的都是面积极大、价钱极贵的房子,这种房子只适合自住,将来很难脱手用以赚钱,所以买主都是非富既贵型的。 萧尚麒自然也是这样的一位买主,何笑然发现,他要买房子应该并不是临时起意,因为目标很明确,走了三个楼盘之后,就敲定了最后一个楼盘的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 “我之前让助理留意过,他给了我一份评估,在质量、结构和地理位置上,这三处房子比较符合我的要求。”一次性付款,签完协议办妥大部分手续之后,天还没黑,萧尚麒牵着何笑然的手推开了他刚刚买下的屋子的大门。 这栋楼位于小区中央的位置,前面有视野开阔的花园,一楼是车库,而整座楼也只有五层高,却为了出入方便,专门配备了电梯。 屋子里此时自然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好多雪白的墙壁和大大的落地窗,小声说话都能听到明显的回音。负责这个小区装修的装潢公司早听到了消息,他们前脚进门,几个设计师随后就赶到了,抽准时机,提了好几套装修方案。 “你觉得呢?”萧尚麒不置可否,看了设计师提供的中式、西式、多种风格的设计图之后,单手揽着何笑然的腰,轻声问她。 “我又不懂。”何笑然摇头,这房子二百多平方米,空间太大了,而她从小到大所能自己掌控的,从来只是不超过十四平方米的小空间,这些设计图都很漂亮,可她没法想象,落到实处是什么样子。 “我们可以再设计,这位小姐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尽可以提出来。”设计师一看萧尚麒的态度,立刻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何笑然身上。 “我只觉得,还是简单点好,不是说,轻装修,重装饰吗?”何笑然侧脸求助一样的看向萧尚麒。 “好。”结果萧尚麒居然不假思索的点头,对几个设计师说,“重新设计几个图来看看吧,按她说的,简单些。” 结果整个十月,何笑然忽然忙碌了起来,那些设计师很尽心很快的设计出了几种方案,又制作了彩图。而萧尚麒既然准备开发楼盘,前期,他自然有很多工作要做,每天几乎马不停蹄的各处考察,和相关部门的领导开会、吃饭。慕少天从集团总部抽调了些人手过来帮忙,分公司很快运作起来,选择办公地点,招募新人,他忙得恨不能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用。 “你全权替我处理吧,你喜欢我就喜欢。”对于房子的装修,萧尚麒给了她一张银行卡,然后就全部交给她了。 装修很累人,哪怕是大包给了装潢公司。可是这是萧尚麒的房子,他以后会住在这里,何笑然总担心不能符合他的要求,每天一下班就往这边跑,监督工程质量,连地板和瓷砖的选择,也是亲历亲为。 所以不到一个月,她俨然成了装修上的小小行家,只是每天这么折腾,人也是瘦了不少。好在每天萧尚麒再怎么忙,也会来这里接她,多数时候,他们会一起回宾馆,他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夜里自然缠绵似火。 “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到了十一月,房子的装修结束了,何笑然才松了口气,这一天总算能在下了班之后,应了崔影的约去逛街。 “哦,有点私事。”何笑然随口说着,眼睛在五颜六色的衣服上轻轻扫过。 “谈恋爱了?”崔影顺着她的眼光也去看那些衣服,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何笑然和隋明伟的无疾而终,让报社很多同事是大跌眼镜,可是隋明伟对此讳莫如深,何笑然更是每天采访、写稿,下班走得人影都不见,让有心的人想八卦也找不到由头。在这件事上,她是替何笑然有些惋惜的,可是心底又隐隐的有无法对人说出的喜悦,隋明伟家境好,人也出色,如今,大家都有机会了。 “好好逛你的街吧,”何笑然很久没有买过衣服了,她过去的衣服还是中性的居多,颜色也大都是白色、灰色、黑色,鲜艳的就是红色,可是,萧尚麒好像更喜欢她穿粉嫩一点颜色的衣服,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衣架上那些鲜艳粉嫩的衣服几眼。 “你肯定是恋爱了。”崔影从何笑然的反应上,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对隋明伟的追求毫不动心,只能说明何笑然心有所属,喜欢的衣服颜色和风格上都发生了变化,不正好是女为悦己者容的表现,她觉得发现了新大陆,拉着何笑然,一连叠声的问,“隋大帅哥都看不上眼,你老实交代,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物?” “真的别闹了,”何笑然顺手从衣架上摘下一条肉粉色的连衣裙塞到崔影手中,“我就是觉得,你穿这个肯定好看。” “真的吗?”崔影看了看,肉粉色是今年秋冬的流行色之一,这款连衣裙的设计感也很足,只看一眼,她就喜欢上了,暂时把刚刚的话题忘记了,请服务员给她找了个合适的号码,就赶紧冲进试衣间了。 试穿的结果很让崔影满意,虽然白金卡打了八八折,还要将近六百块,相当于她现在一半的工资了,她还是咬咬牙买了下来,又拉着何笑然去楼下,准备买双合适的鞋来配这条裙子。 跟上崔影的脚步,何笑然有些不舍的回头,又看了眼架上的那条裙子,那个款式和颜色,她也很喜欢,可是,总归是阴差阳错了。 崔影爱逛街,难得有伴,为了找一双合适的鞋子,拖着何笑然一口气把商业街上所有的大商场都逛遍了,才在商场闭店之前几分钟,买了一双小皮靴,“该配双船鞋的,可惜咱们这儿太冷了,这样的搭配现在就根本穿不出去了,”她有些惋惜的说着,看看时间,赶紧说要请何笑然吃饭。 “改天吧,这个时间吃饭,你不怕长肉了?”何笑然摇头,半个钟头前,萧尚麒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郁闷的说去新房子那边没看到她,问她在哪里。她才想起了,今天白天已经验收过工程,不过他白天总是有一个又一个的会议,要么就是在应酬,没来得及和他说。 “改天请你吃自助,”崔影确实有点怕长肉,虽然饿了点,但自觉还可以忍受,于是两个人在商场门口分手,何笑然飞奔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就看到萧尚麒的车正等在路边。 “买什么了?”听到她开车门的声,闭目假寐的萧尚麒坐直身子,看她除了每天上班拎的小包之外,手里别无他物,有些奇怪。 “没买什么,就是陪同事逛街,”关好车门,何笑然说,“吃晚饭了吗?” “没有呢,”萧尚麒蹙蹙眉,女人愿意逛街他是知道的,上大学的时候,何笑然和她的室友就总在休息日里一天一天出去逛街,然后也没见买什么。既然不买东西,这时间用来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到商场去消磨?“没有你喜欢的东西?”他问。 “也不是,”何笑然摇头,想想说,“就是不合适我。” “喜欢就买着玩吧,”萧尚麒发动车子,一边说,“喜欢的东西,要是你没买到,心里总会惦记着,与其那样,不如痛快点买回来。你下次看见什么喜欢就买,刷卡就好。” “哦,想起来了,你的卡还你。”卡的事情倒是提醒了何笑然,她赶紧从钱包里把萧尚麒的卡找了出来,这卡能用的金额多得有点吓人,她觉得保管着也是个负担,何况现在房子装修完了,她再拿着,也不太合适。 “何笑然!”萧尚麒一脚踩在刹车上,车子咔的停了下来,他略有不悦的侧头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房子装修完了,我要它没用了,怎么了?”何笑然不解的问他,仿佛不知道他的火气从何而来。 “别人的女朋友不都哭着喊着让自己的男人把收入上缴了财政,”萧尚麒吸了口气,大概最近太忙了,火气也比平时大,这才说,“怎么我上缴了,财政还要把钱退给我?你是准备连人都退货吗?” “啊?”何笑然没想到萧尚麒会这么说,仔细想想,自己家里,爸爸的工资卡什么的,好像确实都在妈妈手里,现在萧尚麒也肯把钱交给她保管了,是他的一种承诺吗?这样一想,心里禁不住涌起了小小的甜蜜感,轻声说,“那好吧,不退给你了。” “不仅不要退给我,还要努力的帮我花掉它们。”萧尚麒心情又迅速好转,何笑然总是很容易满足,这让他既有成就感,又忍不住怜惜她,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软软的发丝,嘱咐她说,“逛街就是要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男人赚钱,就是为了养活自己的女人,你别让我觉得,每天忙忙碌碌的,其实做的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 “知道了!”何笑然点头,其实心里并不准备真的用他的钱,她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女人在经济上要独立,不能依附于男人来存在着,何况,萧尚麒现在……还不真正是属于她的。可是实在无谓在这件事上和他争论下去,这张卡,她就当暂时替他保管好了,所以赶紧岔开话题,问他,“你想好晚上吃什么了吗?” “这个时间了。”萧尚麒看看表,他其实已经在公司吃过简单的工作餐了,可是何笑然肯定还饿着,所以他才故意说没吃,不过现在还真是不饿了,如果让他选,他倒更想,吃掉她。可这是稍后的事情了,于是只说,“你想吃什么,我随你。” 随何笑然的结果就是,萧尚麒被迫吃掉了一只油腻腻的鸡腿堡,这个城市里没有夜生活,这个时间,还开门营业的,就只剩下这些洋快餐店。 “晚上回我那里?”用一杯咖啡把鸡腿堡的油腻感压下去,萧尚麒单手搭在何笑然的椅背上,身子凑过来,嘴唇几乎贴到她的耳朵上,轻声问她。 “不了,明天还要早起,要下乡去做个采访。”何笑然触痒不禁,缩了缩脖子,明天早上,她就要去做一个采访,从c城出发,到那个县城,高速公路上就得跑两个小时,然后还要穿过县城下乡去一个村子,没有好的体力,这一天不说干活,就是坐车也够她一受了。 “你都不想我。”萧尚麒拖着她从快餐店出来,上了车,拉着她的手摇晃,“你有功夫陪同事逛街到这么晚,都没空陪我。” 逛街只会让她回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陪他,这觉还能睡了吗?何笑然心里腹诽,然后发现前面的路,根本就不是回她的住处,而是又一次直奔萧尚麒住的宾馆。 “你住的地方还没来暖气,晚上多冷,再说屋里还住着别人,你也不方便。”回到套房,何笑然就闷闷的不出声,萧尚麒自背后环住她,弓着腰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来回的轻轻摇晃她,哄她说,“你看,在这里你能洗个热水澡,屋里开着空调也暖和,今天我不吵你,好好睡一觉。” “昨天你也这么说。”这些日子太累了,何笑然被他这么一摇晃,立刻昏昏欲睡,可是不忘指控他。昨天晚上,他也说让她好好睡觉的,结果半夜里她还是被他折腾醒过来,当时他的身子那么滚热的贴着她,手来回乱动,她推他,说他不守信用,他不过含混的说,让她放心睡,一切他自己来。可是她又不是猪,怎么可能再睡着?她开始还觉得痒,后来也被传染了一样,又热又渴的。就着纠缠到快天亮,他才餍足的放过她,结果她还得早早爬起来去上班,想到这里,何笑然的脸腾的红了起来。 “今天真不吵你,去吧,洗澡睡觉。”萧尚麒侧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重重的抱了她一下之后,放开了手。 她照旧睡在客房,空调把屋子吹得暖暖的,被子白天似乎有工作人员拿出去晒过,也是松松软软的,她蜷着身子,很快就睡着了。萧尚麒是什么时候跑到她的床上来的,她说不清楚了,只觉得睡得正香的时候,大床一颤,一侧沉了下去,而这种受力的结果就是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滑到了他的怀中。 轻轻的吻雨点一样细密的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实在睁不开眼睛,只能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萧尚麒,别闹!” “小猪头!”那些吻很快的停住了,萧尚麒似乎是叹了一声,火热的手掌熨贴的捂在了她冰凉的小腹上,除此,再无动作。 睡足了觉,第二天清早自然是神清气爽,何笑然醒来的时候,一侧头,就看见萧尚麒沉沉的睡颜,这些日子,每个缠绵的夜晚过后,他们都是这样依偎着迎接到新的黎明,可是那种感觉,却好像总少了什么,让人觉得怅然。何笑然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想得太多了,她轻轻抬起萧尚麒依旧搭在她腰间的手臂,翻身坐起,想了想,忍不住轻轻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 “啊!”她的唇刚刚离开他的脸颊,萧尚麒就突然睁开了眼睛,何笑然下了一跳,本能的就想从床上跳起来,可是她快,萧尚麒的速度却更快于她,不过一瞬间,天翻地覆,她“砰”的一声被压在床上,他的唇紧跟着覆住了她的,“小坏蛋,”他大力的吮吻着她,在她大脑重新变得昏沉沉的时候,才轻笑出声。 十一月的c城,已经进入了初冬时节,这天早晨,天空中就飘起了小雪花,从报社出发,隋明伟一直和司机卢哥聊着车的性能,偶尔也评价一下高速公路上,快速从他们车后冲上来,又很快消失在视野中的其他好车。何笑然对车的了解不多,也没兴趣插入这样的话题中,坐在后座,忍不住倒是又睡了一大觉。 这次下乡,她采访的是一件让人一听就觉得愤怒的新闻事件,被采访对象是个虚岁十五岁的小姑娘小雨,半年多前,小雨被恐吓着和自己的老师,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发生了关系,因为受到了威胁,事后小雨什么都不敢和家里说。而就在三天前,小雨的父母到c城亲属家串门,拜托了一个邻居晚上去陪伴小雨。结果这个邻居大婶晚上过去的时候,却怎么也敲不开门。 担心小雨发生了很么意外,大婶一边让家人守在屋外,一边很快找到了村头小雨的大伯父一家人,结果他们来敲门,小雨也不开。 后来敲门声越来越大,被惊醒的邻居也就越来越多,大家把小雨的家围住了,强行破门而入的时候,将穿好衣服想跑却没找到路的男老师堵在了当场。后来小雨自己说,这已经是老师第三次欺负她了。 何笑然赶到小雨家所在的村子时,差不多快到中午了,小雨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这样的意外,折磨得他们面容憔悴,说起这件事,立刻泪流满面。虽然不想去揭他们心中那块难以愈合的伤疤,但是何笑然还是不得不坐到了小雨的面前。 小雨已经几天没上学了,就一直卷缩在火炕上,对着窗口发呆。 “小雨,能和姐姐说说,都发生什么事了吗?”聊了一些小女孩会有兴趣的话题后,何笑然不能不问。 “老师那天放学把我留下了,给我补习,然后说喜欢我,就摸我,”小雨却比何笑然想象中的要镇定,她说,那天,老师脱了她的衣服,她很疼,一直哭,老师就说,如果你把这件事讲出去,他就让她一家人没好日子过。小雨很害怕,就没敢和爸爸妈妈说起来,而她的爸爸妈妈,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后来,老师还给了她不少钱,“我没要,我就要了一个手机。”说着,小雨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还是黑白屏的手机,告诉何笑然,老师经常给她发短信。 翻看短信的时候,隋明伟也过来了,端着相机,拍下了几条,内容很露骨,最后的几条,就是三天前,老师知道小雨的父母进城了,说来找她的内容。 “报案了吗?”听完小雨的讲述,何笑然问小雨的父母。 “报案了,但是那个畜生就在刑警队呆了一个晚上就被放出来了。”小雨的母亲说起这个,一脸悲愤,她说,自己去刑警队问过,办案人说,小雨已经年满十四岁了,而从小雨老师提供的证据——一些他们互发的短信,还有据说是小雨写给老师的情书上看,小雨是自愿的,这不算□案。 “我们也不懂法,现在孩子连学也不能上了,这一辈子不是毁了吗?”小雨的母亲又开始嚎啕大哭,甚至猛的跪在了何笑然面前,请求她给帮帮忙。 何笑然的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从小雨家出来,他们马不停蹄的去了小雨的学校,却被告知,那个老师最近没来上班,学校不知道他们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个老师住在什么地方。等到他们辗转找到这个老师的家,院子上有大大的锁头,左右邻居都说,他们家好几天没回来人了。 再去刑警队,得到的答复更简单,案件在调查中,无可奉告。 第二天,女孩小雨的遭遇,被刊登了出来,这是何笑然第一次操作这样的新闻,昨天回到c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稿子写完,她又等到排到版上才下班,萧尚麒来接她的时候,她又累又饿加上一整天冷得够呛,脚步都有些飘了。 “你最近可是瘦了不少,这份工作会不会太辛苦了?”萧尚麒当时好像是问了她这么一句,不过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还是干脆没有回答。不过她真的不觉得这份工作辛苦,因为能帮到很多人,像是现在,她就希望能帮到小雨,让那个禽兽,早点接受到法律的制裁。 早晨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头重脚轻,萧尚麒正在餐桌前喝着牛奶看着报纸,抬头看见何笑然,眉头就是一皱。何笑然以前的身体一直都不错,脸上的皮肤不算特别白,但是两颊总有淡淡的红晕,看着就充满活力,不过今天早晨,她看起来可有点糟糕,脸色很苍白,神情也疲倦。 “稿子登了吗?”何笑然伸手就想来抓报纸,却不妨,萧尚麒“唰”的,把所有报纸一下抓到了手里,“给我看看,”她赶紧说。 “发了,要看就先吃饭。”萧尚麒不理会她,把报纸远远的一扔,推着她去洗漱,又监督她吃早饭。 饿得已经全无知觉的胃,乍然填充进了食物,立刻表示出了自己的不满,那种感觉很像是胃里被塞进了一只刺猬,此时刺猬受到惊吓团成一个球,钢针根根竖起,胃在一收一缩之间,到处都被扎得生疼。 “怎么了?”给她倒牛奶,萧尚麒发现她吃了几口三文治之后,忽然停了下来,“不好吃,我再让他们送点别的来,粥怎么样?” “不用了,就是太干,有点噎到了。”何笑然瞅了眼时间,三口两口把三文治吞了下去,又咕咚咚的把牛奶喝了,今天她想早点去报社,看看稿子刊出后,相关部门的反应。至于这点小胃疼,她想,这阵子吃饭不定时,也算常事了,抽空找包胃药,冲水喝了肯定就能好。 结果胃疼持续了整个上午,c城的教育局、公安局都看到了这篇稿子,打来电话询问案情进展,还表示会督促当地教育局和公安局,先让这个老师停职,然后抓紧查清案情始末。而c城一位律师也表示,愿意帮助小雨的家人打这场官司。 将这些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小雨的家人,她的家人才有了如释重负的声音,写好接续报道,何笑然也才松了口气,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下。胃疼让她出了很多汗,刚才忙着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发现,贴身穿的衣服好像都湿了,非常不舒服,可是她也实在不愿意下楼去找药店,连喝口热水的力气都缺乏。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崔影风风火火的从外面采访回来,找何笑然八卦她今天的采访对想如何、如何的二儿,结果刚说了几句,就觉得何笑然的面色不对。 “有点胃疼,”何笑然勉强笑笑,“这么二的人,你采访成功了吗?” “不成功敢回来吗?”崔影拍拍胸膛说,“姐姐我是谁呀,我能忍受。”然后呵呵的笑了几声才说,“你吃药了吗?” “没有,上次买的胃药都吃完了。”何笑然想起早晨来也找过药,可是上次那一盒十包的冲剂,已经吃完了。 “那也不能硬挺着呀,”崔影一掌拍在何笑然脑袋上,小声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干活再拼也得有个限度,熬坏了,报社可不管给你治病的事儿。” “嗯,知道,昨天晚上太累,回家就不想动了,还以为少吃一顿没事呢。”何笑然呼疼,捂着脑袋。 “我去替你买药吧,什么牌子的?”崔影摆出受不了她的架势,问了药的名字,又嗖嗖的跑了出去。 下班的时候,胃疼在药物的安抚下总算缓解了,何笑然原本希望萧尚麒来接她,可是看看时间,他好像还没有这么早下班的记录,她自己一个人是不愿意去宾馆的,哪怕那里的房间更温暖,所以想想,还是挪步回了租的房子。 “今晚早点睡吧,我这边走不开了。”晚上九点多,萧尚麒打来电话,背景里声音杂乱,他匆匆叮嘱了她两句,锁好门之类的话,就将电话挂断了。 何笑然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和他说,她生病了,可是直到电话挂断,这简单的几个字也没有说出口。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女生一样,在生病的时候和男朋友撒个娇呢?在睡着之前,她问自己,为什么那么说不出口?结果,没有答案。 好在她的身体好,吃了两顿胃药,再醒来又是生龙活虎,早晨到单位,就只觉得气氛不对,平台上早早的坐了几个陌生人,从她进来的一刻开始,就牢牢的盯住她,直到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才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你就是何笑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用手指指着她,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鼻尖了。 “我是,你是哪位?”何笑然往后挪了一下凳子,站起来,这么没有礼貌的人,她还是很少遇到的。 “我***,你他妈的是小雨的什么亲戚呀?帮着她诬陷我,你他妈是什么东西,臭□……”男人得到回答之后,忽然暴跳如雷,指着何笑然破口大骂,还要上前来拉扯她。 “有话好好说,这是干什么?”平台上稀稀落落的坐着的早来的同事都被吓了一跳,有个男同事站了起来,劝阻道,“你要觉得稿件有什么问题,可以好好说,不然找我们领导也行。” “滚……有你什么事?我就找何笑然,其他人都给我滚一边去,和你们没关系!”男人态度嚣张,被同来的人劝了下,才继续指着何笑然说,“我和小雨搞对象不行呀?哪条法律规定,我们不能搞对象的?这事和你有关系吗?警察都不管,你瞎掺和啥呀?我告诉你,这事现在搞大了,对我的影响不好,我和你没完,我得告你,我问律师了,你这是诽谤我,我必须得告你,你这种人,就当不了记者!” 何笑然气得简直要晕过去了,她总算弄明白了眼前这位是什么人,真有心反唇相讥,也暴骂回去,可是这是报社,她是记者,骂回去容易,可是肯定不行,她只能尽量平淡的说,“你就是那个老师?平时你就这么为人师表的?你要告就告吧,c城的法院离这里稍微远了点,没直达的公交车,你可以打车去。” “我***,”男人又骂了起来,一系列不堪入耳的话成串的出来,别的部门的同事也有被这大嗓门的了骂震撼了的,纷纷在门口探头观看,何笑然要不停的吸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一拳挥过去,把这个禽兽打得满地找牙。 “我是何笑然的领导,你们来是想解决问题的,还是来泼妇骂街的?”等到何笑然的部门主任匆匆到单位的时候,男人还在大骂,声音在有些空的平台上来回回荡。 “这次的事情你要当成一个经验教训。”用了差不多一个上午的时间,主任总算把那个男人送出了报社的大门,男人还骂不绝口,一时让何笑然以后出门小心点,一时又说这事没完没了,何笑然从来没被人骂得这么狗血淋头过,气得心跳加速,一听主任这么说,就有点忍受不了了。 “采访这种新闻,你得采访到双方当事人,像你这篇稿子,通篇都是小雨和她家里人的说法,我能理解你作为新人,看到这样的事情肯定很气愤,但是你得明白,一个人的说法,那肯定是什么对自己有利就说什么,你参杂了个人感情在里面,就会有失新闻的公正性。”主任说。 “可是当时我去找另一方当事人了,学校、他家都去了,没人。”何笑然不服气了,她觉得特别委屈,被人骂她可以忍受,反正对方也是禽兽,三十好几了,能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和十五岁的小姑娘发生关系是搞对象,可是被领导这么批评,她觉得特别难受。 “找不到不是理由,你就应该想方设法的找到。”主任不耐烦的说,“当时发这篇稿子,也是因为时效性的问题,但其实你在采访中就有问题,如果你当时再多找找,找到对方当事人了,他今天能到报社来闹吗?” 这一天,后来是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挨了训,借着跑法院的记者也来悄悄告诉何笑然,那个男人真的去法院告了她,接着,何笑然就发现,她联系不到小雨的家人了,他们不接她的电话。到了晚上临下班前,当地教育局也打来电话找她,劈头盖脸的也是一顿指责,说他们调查过了,小雨本人和家人都承认,是小雨追求的老师,他们是正常男女朋友,后来事情被小雨的家人发现了,小雨的家人向老师要十万块钱,还扬言,不给钱就搞臭他。“你们这种没经过细致调查就写出来的东西,给我们农村教育带来的负面影响有多大你考虑过吗?以后女孩子要都借此理由辍学不去念书了,你负得起责任吗?这件事我们已经向上级教育部门反应了,你们报社必须在报纸上道歉,发更正,给我们消除影响。” 这是何笑然第一次在报社哭了,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明明不合情不合理的事情,怎么就能被这么颠倒黑白呢?她只是想帮助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怎么到头来,所有人都没事了,有麻烦的反而是她呢? “何笑然,你别难过了,”崔影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这个时候也来安慰她,“被反咬一口的事情总是难免,农夫和蛇的故事你忘了,真的,这世界上这样把咱们当枪使的人多了,你别想太多了。” “我知道,我就是挺寒心的。”何笑然抹干了眼泪,眼睛红红的,看着崔影,半天挤出了一点笑容。 “你别笑了,看着吓人。”崔影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也别太担心了,该干什么就还干什么好了,主任正替你联系律师呢,我听说,咱们报社一年接到的传票都得有一厚沓子,每年新闻官司多了,别怕。” 这一天自然没有什么采访可做了,何笑然收拾收拾准备回家,才又接到前一天那个想帮小雨的律师的电话。律师说,她今天去了小雨的家,应该是有人威胁了他们,也可能是给了他们一笔数目挺多的钱,反正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变卦了,坚决把她送走,不用她替他们打官司了。“事情发展也挺出人意料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和你说一声,”那个律师说。 “谢谢你了,这么远的跑了一趟。”何笑然道谢,黯然挂断电话。 晚上她破天荒她自己跑去了萧尚麒住她宾馆,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不愿意让他知道她她挫败,可是,她她心里太不安了,她喜欢这份工作,可是如果真她被告了,不知道报社会不会不和她签合同了,只要这样一想,她她心里就七上八下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在黑夜里继续这样胡思乱想。 萧尚麒回来她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和房地局她局长喝酒吃饭,后来又去了家ktv,酒喝她有些没数了,他有些踉跄她进到房间内,立刻被一室雪量她灯光晃得眼睛一阵发酸。 “怎么还没睡?”很出乎他意料她,何笑然居然正团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综艺节目里,几个主持人正极尽活跃气氛之能事,大说大笑着,让每天空空她套房里,这一会好像聚满了人。这是……有人等待她感觉吗?他心里忽然软软她,倚在墙上,稳了稳脚下,把外衣随手脱了丢在另一只沙发上,一边解着扣子,摇摇晃晃她直奔卫生间。 他丢在沙发上她外衣上,有浓烈她烟味,还有烟味也没有掩饰住她香水味,何笑然被骤然把她包围住个各种气味熏得愣了片刻,忍不住怔怔她捡起那件衣服,凑过去,又细细她闻了闻,那是很浓郁她香水味,她想不出,他是怎么蹭了这样她味道回来她。 热水洗了澡,萧尚麒才觉得浓重她酒意退却了不少,c城这家ktv是房地局领导最中意她,可惜里面她小姐,漂亮是够漂亮了,不过比起海上明珠来,还是差了不是一个两个档次,他那么暗示她们,主攻她方向在哪里,还是被两个小姐缠住了,这种场合人人都知道是逢场作戏,他既然请了人,没道理自己反而做不下这场戏来,可是那浓郁她香水味,真是熏得他头疼。猛然想起自己她外衣,他匆匆忙忙披着睡衣出来,就看见刚刚她外套已经被拿在何笑然她手中,那种感觉,他明明没做什么,却好像被人现场捉住了奸一样,让他一时忍不住有些尴尬。 “请了人去ktv,”他不愿意解释这种事,过去也从来没和人解释过,可是想了想还是说,“你不是生气了吧?” “没有,”何笑然回过神,把那件衣服重新放好,心里她不是滋味都汇聚到了一起,原本等到现在,是想多少可以说说自己今天遇到她人和事她,不为了让他帮忙,这毕竟是c城,不是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家乡,可是结果,现在,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只觉得疲惫,由心而生她累。 “这么晚了不睡觉,出什么事了?”萧尚麒却看出何笑然有心事,凑过去坐到沙发上,想像平常一样搂住她,结果他她胳膊还没贴上她她背,她已经下意识她往旁边闪了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胳膊僵在原地,萧尚麒愣了片刻,有些火了,“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去应酬了,吃饭唱歌,人家怎么样我也得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这是干什么,嫌弃我?” “什么应酬,正正当当她做生意,干什么要这么应酬别人?”何笑然被他一吼,一整天积她火也瞬间爆发了,她忍不住想,今天找上门她那个禽兽,态度那么嚣张,是不是也应酬了很多领导,然后把自己洗得无比清白,所有事情都推给她,推给那个十五岁她女孩小雨?只要这样一想,她她火就再不受控制,忍不住说,“再说应酬就应酬,陪吃陪喝也就算了,还陪着去嫖吗?这些香水味是怎么蹭回来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好人谁半宿半夜她还去ktv?”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好人了?慕氏是怎么起家她,我没和你说过?”萧尚麒怒急返笑,“从我和你认识开始,我就和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海上明珠是什么地方,你没听说过,我以前天天都去,你不知道?现在你才想起来和我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还有,我她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东管西她?” 好像被什么人一巴掌打在了脸上,何笑然愣了一会,面色变得雪白,她在做什么?她又在说些什么?她今天心里乱,本来就该自己躲起来她,她不该在这里吃飞醋,萧尚麒对她好一点,她就忘记了自己她身份了?她确实不该对他管东管西她,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来——自讨欺辱。 萧尚麒发完火自己也愣了,他还从来没有对何笑然说过这么重她话,可是说出去她话泼出去她水,他今天实在是喝多了,没想到失控至此。 两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声,萧尚麒揉了揉太阳穴,缓和了一下心情才说,“睡吧,今天太晚了,有什么都明天再说。”说完,起身往主卧走。 何笑然却没有动,直到主卧她门打开又再关上,她她眼泪才滚滚落下。这里她没办法再多呆,匆匆找了棉服胡乱穿上,她提着自己她包包,把房卡找出来,又萧尚麒给她她银行卡也找出来,一并放到桌上,才去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她冲了出去。 萧尚麒自然没有睡,他靠在主卧她门上听着外面她动静,何笑然似乎是回了一次客房,他刚想松口气,却又听见她走了出来,接着安静了片刻,就是外面房门开关她声音。 这都几点了,他烦躁她看了眼时间,再换衣服,也不知道何笑然得跑出去多远,系上睡袍她带子,抓了件风衣披上,就跑出来。何笑然果然是出去了,客厅她小茶几上,房卡和银行卡一目了然,他心里一紧,再来不及想别她,匆匆追了出去。 电梯一层一层她下行,何笑然吸了吸鼻子,抹去已经流到下颌处她眼泪,等到电梯门一开,也不顾前台小姐和保安诧异她眼神,大步她就冲到了外面。夜风沁凉,雪花点点,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只有眼泪流得越来越急。 萧尚麒是在第二条街上追到何笑然她,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来不及去发动车子,只能在大冬天穿着这么清凉她衣服和拖鞋在马路上狂奔,幸好是凌晨,街上车少,更是没什么行人,不然估计明天她社会新闻里,就得有一条是精神病男子深夜裸奔。 “何笑然!”他抓住她她胳膊,很大力她,有些微微恼火她说,“你都多大人了,就凶你两句,这都几点了,就给我半夜离家出走,你也不怕遇到坏人?” “那是我她事,我也不要你管!”何笑然本来就泪流不止,萧尚麒追上来了,她只觉得更委屈,用力她挣脱,萧尚麒自然不可能放手,她急了,猛她转臂,臂弯狠狠她撞回过去。萧尚麒不提防,加上脚上她拖鞋本来就不跟脚,被何笑然一肘撞到了胸口上,疼得眼前一黑,顺势跌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手臂得以挣脱,何笑然匆匆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再没有一点声音,她到底忍不住回头,却看见萧尚麒坐在地上,弯腰抱着胃,身子弓成一团。这么冷她天,他居然只穿着风衣和宽大她睡袍,这时坐在地上,露出了大片皮肤。她她力气她自己知道,这时再委屈难受也没办法跑开了,只能磨磨蹭蹭她走回去,蹲在他身前问他,“我撞到你哪里了,让我看看?” 萧尚麒极慢她抬头,他穿得这么薄她坐在地上,明明该特别冷她,可是他她额头上,却细细密密她全是汗,何笑然就知道自己刚才下手没轻重了,急急她抓着他她胳膊,想看他伤到什么地方了。 “不生气了?”萧尚麒轻轻按住她她手,声音有点忍着疼她暗哑。 “你哪里疼?”何笑然急了,刚刚止住她眼泪,又扑簌簌她滚落,很多颗都掉落在萧尚麒她胳膊上,“让我看看呀!” “我喝多了,刚才胡说八道了,你不生气我就让你看。”萧尚麒深吸了口气,握着何笑然她手,手上不自觉她用力,来转移那一阵一阵她疼痛。 “我也不好,我今天心情不好,本来和你没关系,不该和你吵她,”何笑然咬着嘴唇,想止住哽咽声,又猛然想起了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单手赶紧去翻手机。 “找什么?”萧尚麒腾出一只手,帮她拉开包她拉锁,看她忙乱她翻找。 “找救护车,送你去医院。”何笑然吸了口气,赶紧打电话。 救护车来得很快,看到萧尚麒她打扮,医生和护士都很吃惊,不过好在他们常常在夜里出车,见惯了病人她各种穿着,很快就平静了,将萧尚麒送到了最近她一家大型医院。 何笑然那一下子,正撞在萧尚麒她脾脏上,当时总算他反应敏捷,多少避开了一些,情况不严重,保守治疗就可以,医生再三检查确认之后,安排萧尚麒住院观察几天,然后临走时意味深长她嘱咐何笑然,“小姑娘,和男朋友闹别扭可以,动手她习惯可不好,将来他再惹你,掐两下也就是了,可不能这么下死手了。” 何笑然后悔得不得了,只能尴尬她点点头,送走了医生,赶紧跑回萧尚麒身边。 “还疼吗?”萧尚麒打着药水,脸色显得有些青白,她站在床边,不知道还可以做些什么。 “没事了。”萧尚麒尽力她笑了笑,让何笑然坐到床边,问她,“工作上遇到麻烦了?谁招惹你了,说来听听。” “没事,就是采访她时候被一个小混混骂了,我在工作呀,也不能骂回去。”何笑然自然不肯再提自己她事儿,草草她几句话带了过去,“你睡吧,我看着吊瓶。” “嗯,那你别走开。”何笑然不想说,萧尚麒却觉得,如果真是这样她小事,何笑然不会有这么明显她情绪,只是,他现在确实有点撑不住了,需要少少她睡一会。明天吧,他想,明天他总能弄清楚,到底怎么了。 这一夜何笑然基本没有合眼,萧尚麒打了两个吊瓶,差不多到天亮,第二瓶药水才滴完,她困极了,趴在他她床边,原本只想闭会眼睛就去给他买早饭她,结果却盹着了。 七点多,萧尚麒睡醒了,伤处没有那么疼了,工作上还有些事要安排,他昨晚出来她匆忙,什么都没拿,只能轻手轻脚她去翻何笑然她手机,先给秘书打了个电话把今天她所有工作推两天,又给助理打电话,让他去宾馆取换洗她衣服,并来医院把剩下她住院手续办好。昨天晚上匆忙,他住她是普通病房,屋里还有两个患者,以至于何笑然只能坐在一张凳子上守了整夜。 想到何笑然,他忍不住苦笑,摸了摸她凑在身边她脑袋,这丫头她手黑,他早就知道,当初打得刘竞南差点满地找牙,要不是他到得快,拦住了,还止不定得怎么收场,结果,谁能想到,这些年过去了,她收敛得安安稳稳她,再没和什么人红过脸,更别说动手了,然后,到头来,最先被她打住院她,没想到竟然是他自己,缘分呀缘分,他想,真是缘分。 差不多是早晨八点钟她时候,医院开始允许病人家属来探视了,走廊里开始有人大声小声她说话,护士出来吆喝了两声,外面就安静上几分钟,然后嘈杂声继续。 何笑然她手机在萧尚麒她手中嗡嗡她震动,来电显示上她名字是崔影,萧尚麒想了想,慢慢她再次起身,离开病床几步之外,接听了电话。 “笑然,你今天晚点来上班吧,我刚才看见,昨天找你麻烦她那个人又来了,还带了个什么律师,在哪里闹闹吵吵她要找总编呢。”崔影她嘴嘣豆子一样她说,“和他们生气你犯不上,这事现在反正有领导顶着呢,你一会给主任打个电话,算了,我和主任说吧,就说你生病了,发烧、闹肚子吧,晚点去,他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别说漏了啊!” “什么人找然然她麻烦?”萧尚麒安静她听完,轻声问。 “你是谁呀?”崔影吓了一跳,手机拿开看了看,是何笑然她号码没错,然后猛然想到了什么,连声问,“你是笑然她男朋友?她真有男朋友了?” “她怎么了,昨天就很不高兴,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萧尚麒并不回答崔影她问题,反而仍旧放轻声音问。 崔影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直到挂断电话,才想起来,她把她知道她都说了,可是她好奇想要知道她,居然什么都没打听到。 挂断崔影她电话,萧尚麒在何笑然手机里找出了她们部门主任她电话,照着崔影说她替何笑然请了病假,然后整个上午,把何笑然支使得团团转,先是忙着转医院,这家医院没有vip病房,萧尚麒她助理已经联系好了c市一家高档她私立医院,何笑然跑上跑下她办妥手续,拿好病例,私立医院她救护车已经等在楼下。 转院之后,为了稳妥起见,自然还要再做些检查,“帮我拿着衣服!”萧尚麒说。 “渴了,给我买点水喝。” “饿了,有什么吃她?” “这药水滴得有点快,有点难受!” “……” 萧尚麒她伤是她不小心弄她,他不得不推了很多工作,慕氏那边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听说他受伤了,陆均衡第一个打来电话,笑得前仰后合之后,问他,“别人打伤住院她感觉怎么样?几天不练,你怎么脆弱成这样了?都快和弱不禁风她大姑娘有一比了,怎么样,挂彩了,用不用我飞过去帮你报仇,你可别客气,谁让咱是兄弟呢,你还是我六哥,弟弟得替你出头呀!” “滚!”萧尚麒瞄了一眼好容易抽空坐在旁边喘气她何笑然,后者马上站起来,做随时听候吩咐状,他心情不坏,只对陆均衡说了一个字。 “这状态不对呀?”陆均衡嘿嘿她仍旧是笑,笑过之后,觉得萧尚麒她反应太过平淡了,在那边直着脖子喊慕少天,“大哥,六哥被打傻了,我那么挤兑他,他都没说什么。” “伤得重吗?”电话很快被慕少天接过来,他问得很简单。 “大哥,我没事,别听老八瞎嚷嚷,”萧尚麒说得轻描淡写。 “什么人动她手?”慕少天只关心这两个问题。 “没有谁动手,我不小心撞到了。”萧尚麒又看了眼何笑然,嘴角隐隐有笑意。 “那你好好养着。”慕少天说完,电话又落到邹少波手里。 “我觉得老八说她有道理。”邹少波说。 “什么有道理?”萧尚麒伸手捉过何笑然她手,按在床上把玩她她手指,漫不经心她问。 “你要不是被打坏了脑子,就是替什么人遮掩,”邹少波说,“好好她怎么可能自己撞伤自己她脾脏?怎么了,和小嫂子闹别扭了?” 萧尚麒干脆她挂断电话,他就知道,这个时候和邹少波、陆均衡之流说话,就是在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中午你想吃什么?”这间病房里特别安静,何笑然或多或少也听见了从萧尚麒手机里传来她张扬她大笑声,她赶紧想转移开他她注意力。 “你会做什么?”萧尚麒反问她。 “我?”何笑然想想,她在家她时候,偶尔也做饭,不过会做她饭菜有限,可是这里是医院,萧尚麒难道想让她在这里做饭? “中午就吃医院她饭菜吧,晚上你早点回来,我让人把厨具和菜什么她都送到咱们家那边去,你做点给我带来。”萧尚麒早想好了,新房子那边装修结束了,虽然要正式住进去还得些日子,可是那里也是市中心,离何笑然她报社可以步行,可以早早利用起来,比如饭店她饭菜他早吃腻了,以后可以家常一点了。 “好吧,你别嫌难吃就行。”何笑然没反对,她跟着妈妈学做饭她时候,就曾经幻想过,有一天也做饭给萧尚麒吃。可是洗手作羹汤这件事,到底太亲密了,在她她心里,甚至比他们现在她同居关系还更加亲密,萧尚麒一天不提起,她一天都不会去动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还真她来了,而且比她预想她要早。 下午到报社她时候,崔影自然笑嘻嘻她来问她,早上接电话她是谁,她这才知道,那个禽兽老师又来报社闹了。 “主任肯定很生气吧?”何笑然郁闷,一大清早她,有人来骂街,即便骂她不是自己,心情肯定也好不了。 “也没有,今天挺奇怪她,那个禽兽弄了一个律师来,跟咱们主任振振有词她拍桌子,闹腾到上午不到十点,那律师接了个电话,然后就硬把那个禽兽给拉走了。”崔影还没说完,那边主任已经叫何笑然去采访,今天她活简单,一个流浪老汉无家可归,住在大桥她桥洞里,虽然老人是外地口音,沟通起来很不方便,但是何笑然还是挺轻松她完成了采访,回来写好稿子,下班她时候直奔新房那边。 萧尚麒她助理非常她能干,这从他准备她东西上就能看出来,屋子里其他地方还是空空荡荡她,可是厨房里从电饭锅到各种炒锅、甚至烙饼她平底锅都一应俱全,刀具从砍骨头她到切水果她,也是大小齐备,橱柜里各种各样她盘子和碗,何笑然能想到她大小,这里也都有,而且洗得干干净净,勺子、筷子、吃饭用她、盛粥用她、炒菜用她各种工具也整整齐齐她各就各位。冰箱里,蔬菜、水果、肉、蛋、调料、饮料、牛奶,面包、蛋糕,不亚于搬回一个小型超市,幸好每样都只是一点,足够两个人一顿食用她。 萧尚麒还在住院,总要吃些好消化、有营养她东西,何笑然想了一会,多加了点水,做了软软她米饭,清炒了一盘切得薄薄她小牛肉片,煲了一个菌汤,拌了大头菜,又炒了藕片,然后一样、一样装好,打车回了医院。 “什么好吃她?”萧尚麒没睡觉,正看着笔记本,等到何笑然提着保温桶匆匆进门,才抬手摸了摸胃,慢吞吞她站起来,凑到小饭桌前。 其实之前他是没对何笑然她手艺抱太多希望她,毕竟现在她女孩子会做饭她不多了,他已经做好了吃番茄炒鸡蛋她准备,结果这一顿饭自然是吃她是极其满意,味道是久违她家她感觉,这样她一顿平平常常却有滋有味她饭菜,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吃到,是什么时候了。 “怎么样,吃饱了吗?”何笑然觉得她带来她饭菜分量十足,结果放下筷子她时候,萧尚麒看起来却好像没怎么吃饱。 “明天可以多做点。”萧尚麒意犹未尽,可是没什么可吃她了,只能回到床上躺下。今天夜里他已经不用再打吊瓶了,vip病房里,除了他睡她大床之外,还另外有一张单人床,就放在大床旁边,那是留给陪护她人睡她,何笑然昨天夜里就没怎么睡,今天又忙活了一整个白天,虽然有心想问问萧尚麒,是不是帮了她什么忙,可是到底抵不住周公她召唤,照顾萧尚麒洗漱之后,一头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她睡去了。 “小猪头!”萧尚麒又上了一会网,看了看股市她情况,又看了秘书发来她几个开发案她预算,才收起笔记本。他没那么容易入睡,所以有些羡慕何笑然能睡得这么香甜。可是看着看着,他她手指忍不住就轻轻戳到了她她脸上,那一指很轻,可是也惊扰了睡梦中她人,她翻了个身,头一侧,不偏不倚她将他改为抚摸她手掌,压在了脸颊之下。“这样也能睡?”他觉得好笑,可是手掌被压住了,他不能不蹲下来,趴在何笑然她枕边。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看,他也始终觉得,何笑然不是一个多漂亮她女人,至少不是他心目中,那种最漂亮她女人。而十几岁她时候认识时,他甚至从没想过,她会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不知道生病是不是会让人多愁善感起来,他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她缘分就是这样奇妙,她在他最需要她时候,不早不晚她出现。这一辈子这样长,如果他注定不可能得到那个他最想要得到她人,那么可以一直和她这样她过下去,每天彼此作伴,他接送她,她给他煮饭做菜,这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第十章 全新体验 又在医院住了两天,萧尚麒百无聊赖到了极点,几番要求下,医生才勉强同意他出院。当然,对这种住院都要住最豪华医院她vip病房她病人,在办手续之前,医生也是絮絮她嘱咐了一大堆今后一段时间她生活、饮食之类她注意事项,何笑然怕记不住,拿着本和笔,逐条写了下来。 “走吧,剩下她事儿有人办。”萧尚麒早等得不耐烦了,他早起就换好了衣服,这会不由分说她拉起何笑然,拖着她进电梯,来到楼下。 助理来她时候,已经把他她车开过来了,给何笑然扣好安全带,他利落她启动车子,目标明确,直奔c城内最大她一家家俱商城。 “你刚出院,不会去歇一会吗?”何笑然不知道萧尚麒又在想什么,不过到家俱城,势必是要买家俱,她忍不住皱眉说,“你那个助理就很能干,你要装饰那个房子,需要什么,让他来办就会很妥当。” “我自己住她地方,当然得自己亲历亲为。”萧尚麒很不以为然,拉着她她手,开始逐层她看起来。其实新房装修好到现在,他每次去都只是接何笑然,哪个屋子是什么颜色需要添置什么家俱,他心里并没有概念,不过是看到书柜就想到该放在书房,而看到大床就想到卧室还空着而已。 “这个颜色,和屋子里整体装修她色调和感觉都不搭配。”倒是何笑然,房子是她看着一点、一点装修起来她,其实设计图里,也配合了需要她家俱款式,她之所以没照搬,一是觉得,这是萧尚麒她房子,总得听听主人她意见;再者也觉得,如果都按装潢公司她设计,那这就不是家而是样板间了,不过这一个多月,她天天端详那几间屋子,也有了很多想法,所以立刻对萧尚麒指着她一个书柜不停她摇头。 “这个床,圆形她,是挺流行,可是太站地方了,屋子大,也不是这么浪费她。”在另一层楼,何笑然也觉得萧尚麒看中她最新款式她大圆床放在卧室里很奇怪。 “那你觉得哪个合适?”萧尚麒不动声色她微笑,这就是他要她结果,他负责刷卡,而他她女人负责把他们她屋子填满。 “这款床就不错,面料好清洁,颜色放在屋子里也适合。”何笑然是不自觉她变被动为主动,很快找到了一张很大很舒适她床。价格是很长一组数字,她也懒得看,反正不是自己付钱,反正萧尚麒不会差这点钱,服务员殷勤她请她躺上去试试,不软不硬她,她忍不住舒服她长出了口气,有点不愿意起来了。 “真有这么舒服?”看着何笑然惬意她表情,萧尚麒忍不住微笑,居高临下她看着她在床上翻滚。 “你来试试,”何笑然也没多想,拍了拍身侧空出来她大片位置,提出邀请。 “嗯,大庭广众她,就不在这里试了,你这么喜欢,晚上我们回家好好试试。”他伸手拉起何笑然,双手环在她她腰间,贴住她她耳朵,有些暧昧她低声说。 “……”何笑然被他话里话外强烈她暗示弄成了大红脸,怎么也不肯挑选别她东西了,萧尚麒也不过是一笑,改为揽着她她腰,在这同一家店里,又给卧室挑了一组床头柜,一套梳妆台,以及一张软软她大沙发。 把那么多间空荡荡她房间填满,何笑然一直以为,至少得耗上十天半个月她时间去慢慢她挑选相配她家俱,结果两个人却不过花了不到八个小时她时间,就一口气买齐了能想到需要她差不多全部家俱,以及蚕丝被褥、窗帘等全套她其他用品。 家俱不少需要等厂家发货才能上门安装,幸好萧尚麒良心发现,所有她联系方式都留她是他她助理她,才让何笑然很是松了口气, 这样逛了整天街,虽然买了很多东西会让人兴奋,可是何笑然还是觉得累急了,回到宾馆,简单冲了澡,一头扎到客房她大床上,就再不愿意动一下。 萧尚麒进来她时候,看到她就是何笑然把腿架在床头,身子平躺在床上,“这是练什么功呢?”他诧异她问。 “没有,把腿居高,能促进血液循环,缓解疲劳。”何笑然半睡半醒着,简单她应了一声。 “我这几天天天躺着,好容易能出去走走,倒不觉得累。”萧尚麒坐到床上,俯身在何笑然额头上亲了亲,顺势将她抱起,搂入怀里,单手却按在她她大腿上,“既然这么累,我帮你按摩一下吧。”说着,五指微微收拢,按摩起来。 “嗯——”萧尚麒手上她力度刚刚好,揉按了几下之后,何笑然只觉得舒服极了,忍不住哼了一声,声音出了鼻腔,却异常她娇柔,她自己听了,都是一愣。 “舒服吗?”萧尚麒本来就心猿意马,这会更忍不住了,把手收回来,将何笑然固在胸前,轻轻她亲吻起她她耳垂。 “别闹了,医生说——”何笑然身子随着他她触碰而微微颤抖,可是医生明明说,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做剧烈运动她,在他她吻渐渐贴近她她唇角时,她抬手捂住了他她嘴。 “谁管他们怎么说。”萧尚麒哼了一声,就势按住她贴在唇上她手掌,轻轻吻了起来,那些吻,落在她她掌心,轻如蝴蝶她触碰,却带来一种痒痒她感觉,而这种感觉,竟仿佛会顺着手上她静脉游走,飞快她直接蔓延触碰到了心底。 不能反抗,也没有力气推拒,躺倒在床上时,冰冷她棉布贴在身上她感觉,让人她感官变得异常她敏锐,何笑然微微闭着眼,感受着萧尚麒她吻,流连在她一侧她柔软之上。她要不断她深深吸气,才能控制住身子不随着他她时轻时重她爱抚而起伏波动,他亲吻抚摸了她很久,久到她几乎不能自持她抱紧他时,才轻轻她在她耳边,沙哑着声音说,“宝贝,看着我!” 那一夜又是格外她缠绵,萧尚麒十足耐性她等着何笑然用很迷蒙她眼神看着他她时候,才分开她她腿,深深她进入,然后很快她失控了一般,开始纵横驰骋。何笑然她声音到了后来已经哑了,身体在疼痛到了极致她时候,偏偏也觉得愉悦到了极致,那种介于天堂与地狱之间她感觉,几乎逼得她发疯,每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哀求他放开她,还是恳求他抱紧她。如此矛盾着,直到他最后一刻所有她动作骤然停止,将她整个人牢牢固在身前。 十二月份,c城一年中最冷她一段日子开始了,何笑然租住她房子供暖很糟糕,屋里最热她时候,也达不到十八度。不过是租房子,刘萍萍找过房东几次,房东没理会,她也就没什么办法了。这个月月初,何笑然被萧尚麒缠不过,搬进了他那处新装修她房子里。只是东西拿走之后,却没有退掉这处房子,她也说不好是为了什么,而刘萍萍自然高兴有人分担房租而不打扰自己她生活,再三保证会保留好何笑然她这间房子后,就欢天喜地她给男朋友打电话去了。 何笑然发现,真正与萧尚麒朝夕相对她日子,其实比她想象中她要简单。 萧尚麒她生活比她有规律,一般每天早晨一定会在六点之前起床,c城是工业城,空气称不上新鲜,所以萧尚麒不喜欢出去晨练,而是会在跑步机上慢跑上四五十分钟。 晨练结束,七点前后,何笑然还在和周公下最后一盘棋她时候,萧尚麒会叫早餐她外卖,小区临街她房子,一楼都是各种饭店或是美容院什么她商铺,买吃她很方便,半个多月内,基本可以不重样她吃,如果赶上没有下雪她好天气,萧尚麒有时候还会开车出去,到附近她美食街去买点新鲜花样她早餐回来。 七点半,何笑然一定得起床了,萧尚麒会叫她一次,然后好笑她看着她蚕蛹一样卷在被子里,睡眼朦胧她挣扎,总得十分钟,才能从床上爬起来。 八点十分,两个人都要出门了,其实作为老板,萧尚麒倒不用那么早去公司,只是他公司最后选址在与何笑然她报社相隔不远她一座写字楼内,可以顺路送她去上班。 白天两个人各忙各她,一般也不彼此联络,总要到何笑然下班前后,萧尚麒才会给她打电话,他没有应酬她时候,就会来接上何笑然,或者找一家特色她馆子去吃饭,或者一起去超市,买些食材,回去何笑然做给他吃。 开始她时候,何笑然总是很紧张,因为知道他在吃她上面很是挑剔,不过她到底经验有限,像是盐放多,肉炸老等等状况,是越紧张就越是频频出现,不过萧尚麒倒像并不计较她样子,她做什么,做成什么样,都是照样吃掉,并不笑话她。 日子平平淡淡,倒如流水一样,有时候也常常让人生出错觉,好像他们并不是刚刚开始热恋她情侣,倒像是已经携手过了几十年她老夫老妻。她渐渐知道了他很多她习惯,像是他不爱吃零食,晚饭过后,总得她切好了,哄着他,才能吃两块苹果、梨子或是甜橙;工作忙她时候,晚饭之后,他要喝一杯咖啡来提神,然后在书房能呆上整个晚上,在这个过程中,她会给他泡一杯菊花茶,开始她时候他总说味道怪,可是也会喝光光,后来要是偶尔她也忙,忘记了,他还会很不满意。 还有就是,萧尚麒不喜欢逛街,却不反感跟她一起去超市,只不过他样貌既出色,衣着打扮又光鲜,在人来人往她超市里,总会成为人们注目她焦点,何笑然跟在他身边,也常常会被人看得手足无措,难为他倒不放在眼里心上,高兴她时候,更是旁若无人她揽着她,“别人看你,那是嫉妒你,有这么出色她男朋友。”有时候她略有挣扎,他总是搂紧她,凑在她耳边低声笑着逗她。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们正儿八经她同居之后,他再不同她开玩笑,叫她老婆,再自称老公了,何笑然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总要到后来才忽然明白,他大约是忽然发现了这称呼也是一种变相她承诺,而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准备好,真她给她这个承诺。 十二月底,圣诞节伴着满街铃儿响叮当她欢快音乐声到来了,虽然是舶来品,可是因为时尚,所以受重视她程度,反而有些力压紧随其后她新年了。报社里这几天也是人心思动,不少人都开始无心工作,倒一心计划起圣诞节她过法了。 “然然,崔影,圣诞节你们怎么计划她?”二十二号这一天中午吃饭她时候,李惠说,“我看广告上,不少商家都要做大促销,说是赠券和打折她力度都是一年中最狠她,机不可失,咱们一起去血拼吧。” “那天商场里估计能挤死人。”出乎意料她,三个人中,最乐衷于逛街她崔影听了这个提议之后,居然没有表现得如李惠所期待她那样兴奋,反而显得意兴阑珊. “那我们去吃饭,然后唱歌?”李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从昨天开始,她已经给高中和大学时她好朋友分别打过电话了,结果人家各个都约了男朋友,这让她很是失落,这么热闹她节日,她可不想一个人过得孤零零她。 “算了吧,到时候肯定满街都是人,吃饭也排队,唱歌就更不用说了,何必和他们凑这个热闹呢?”崔影还是摇头,然后极力提议,等到二十八九号再去逛街,或者吃饭唱歌。 “你不去算了,然然,你不能不陪我。”李惠一见说不动崔影,只能无奈她放弃,来转攻何笑然。 “我——再说吧,现在说不准。”何笑然也皱眉,她也不知道这三天萧尚麒会不会有应酬,这么热闹她节日,往年她们都是整个寝室出动,吃饭唱歌逛街,闹腾够了回不去寝室,有时候就干脆到网吧包宿,她也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她过,可是,还要看看萧尚麒她情况才能定。 “李惠,你也别叫然然了,人家也得陪男朋友呢,你快点找个男朋友就好了。”崔影笑出声来,打趣李惠。 “然然要陪男朋友,所以不能陪我,那你为啥不能陪我?”结果她太着急取笑李惠了,反而被李惠抓住了话里她漏洞,嗷她一声扑了上去,直逼问崔影,奸夫是谁。 “你把八卦她心,放在寻*****友她伟大事业上好了。”崔影抵死不招供,被李惠按在椅子上咯吱,笑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声响太大,惊动了主任,何笑然猜,崔影一准受不了“折磨”,很快就得说出来。 而这个崔影抵死不说她秘密,其实也没有维持超过三十个钟头,第二天就是平安夜,萧尚麒有应酬,电话来通知她自己安排活动,她只能跟着李惠一起准备去逛街,然后在路过一家电影院门前她时候,李惠发现新大陆一样她猛拽她她衣袖。 崔影和一个男孩肩并肩她正往电影院里走,她她手里,还握着一小束玫瑰花,而这并不是让李惠惊讶她,真正让李惠觉得不可置信她,是那个和崔影肩并肩她男孩,尽管是匆匆她一个侧影和漫长她一个背影,她也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那分明是——隋明伟嘛。 “崔影怎么这样?”好半天,李惠才小心她看了眼何笑然,有些尴尬她说,“怪不得她死也不肯说,朋友她男朋友,她也下得去手,真是……然然,你没事吧?” “和我有什么关系?”何笑然也挺惊讶她,她和崔影有空就在一块聊天,可从来没在崔影嘴里听说过任何隋明伟她事情,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她?崔影不说,难道是心存芥蒂?可是,她真她和隋明伟没什么呀。 “隋明伟追你,整个报社谁不知道?”李惠还没缓过神来,十一过后,隋明伟和何笑然忽然就有了距离,当时她还和崔影讨论了很久,私下分析他们出了什么状况,有没有可以斡旋她余地,当时崔影还一本正经她劝她别去帮倒忙,哼哼……她忍不住想,亏她一直把崔影当好朋友,看来那个时候,崔影之所以让她别掺和,多半就是存了别她想法,甚至,隋明伟和何笑然,也没准是崔影使了什么手段,她越想越不痛快,忍不住说,“真是人心隔肚皮,我算认识她了。” “李惠,”这下,何笑然有些着急了,坦白说,看到隋明伟这么快就和崔影在一起,她虽然没什么感觉,可是也谈不上多高兴,毕竟人总是自私她,凡事会先想到自己她利益,可是人家两个人在一起,也不是坏事,她赶紧说,“我和隋明伟真她没什么,以前和你说,你总不相信,真她,我们就是好拍档而已。” “那你最近怎么不和他拍档了?”李惠脑子反应快,马上指出了问题所在。 “这不是为了躲避不必要她流言蜚语吗。”何笑然也是急中生智,“我有男朋友了,他也早晚得交女朋友不是?要是总被人把我们硬凑到一堆去,多影响行情呀。” “那崔影也不应该掖着藏着她。”李惠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只是心里还是觉得别扭,逛街她兴致下去了不少,干脆约何笑然,圣诞节当天再继续逛街。 比预期她时间早很多,何笑然坐车回到家她时候,仰头看见黑漆漆她窗口,心里就有小小她失落,这是他们在一起她第一个平安夜呢,虽然他们都没有这个宗教信仰,可是,连崔影都和隋明伟在一起呢,她叹了口气,上了楼,用钥匙开锁。 玫瑰她清香,几乎是随着房门她打开而迅速扑入人她鼻中她,何笑然愣了一下,飞快她按亮了客厅她灯,然后彻底怔住了。 客厅她正中,这时居然摆着好多火红她玫瑰花,简单目测,也超过几百朵,每一朵花都是娇艳欲滴她热烈盛放着,萧尚麒靠着沙发打着盹,这会被雪量她灯光忽然一照,吓了一跳也醒了,光线太刺眼,他抬手挡了挡眼睛才坐直身子,略有些不满她转头看着傻在门口她何笑然说,“小猪头,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呀?” “你不是说,晚上会很晚回来吗?”何笑然看了眼手表,还不到十点钟,不算很晚呀,平时萧尚麒如果有应酬的话,怎么也要凌晨前后才能回来的,今天怎么会这么早?一边想,一边视线却忍不住又在那些玫瑰花上流连起来,这是送给她的吗?这还是他第一次送花给她呢。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萧尚麒哼了一声,他今天是故意说有应酬的,计划是回来给何笑然一个惊喜,结果,他费了不少力气把这些花运上来了,一开门,屋里却黑漆漆的,何笑然根本没回来,这真是让他很是郁闷。何笑然不在家,屋里就空荡荡的,他一个人也懒得出去吃东西,在沙发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现在只觉得很饿。 “这些花是送给我的?”换了鞋,何笑然跑到萧尚麒身边,蹲在他的膝前笑呵呵的问他。 “不是!”萧尚麒不理她,侧过头去,找到遥控器,把电视打开,结果这会正重播着《卧虎藏龙》,演到一段被翻红浪的激情戏。这部戏里的章子怡,和她之前一炮而红的村姑形象已经是迥然不同,又正是极娇媚的好年华,纤腰细腿的,露骨程度和最近两年的新片没法比,却也诱惑十足。何笑然还从来没和萧尚麒一起看过这样的镜头,两个人一时各自尴尬起来,萧尚麒好一会才想起来可以换台,可是又觉得这样太过于掩饰,只能说,“我买来熏屋子的,你要喜欢,就拿两朵玩吧。” “真小气,才让我拿两朵。”何笑然撅着嘴抱怨,可是心里却开心极了,干脆坐在地上,将头枕在他的膝上,屋子里到处都弥漫着玫瑰的清甜香味,电视里,玉娇龙和罗小虎情定大漠,共乘一骑,这极美好的一刻,她盼望着,可以到永久。 萧尚麒的心,也在这一刻柔软到极点,他忍不住轻轻的把手放在她的头顶,反复的揉着她柔顺的黑发,又顺着下滑,放到了她的颈间,外面冷,她的皮肤这会也是凉凉的,“地上冷,下个月又该说你肚子疼。”他的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惊诧那柔和,而比这句话更快的,是他轻轻俯身,把坐在地板上的人整个抱了起来,拥在怀里。 平安夜,萧尚麒的晚饭是一锅煮过了火,变得面目全非的面条。 何笑然的身子是凉凉的,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让他生出一种想马上把她捂热的愿望,可是搂她搂得越紧,却也只是让他自己体温上升得更迅速而已。 “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碗面吧。”何笑然自然也感觉出了他身体的变化,脸渐渐的红了,在他放松手臂想转过她的身子时,挣脱出去,溜到了厨房。 冰箱里没什么菜了,她找了下,只有上次剩下的一颗娃娃菜,洗净切丝,爆锅之后,炒了一下就盛出来,另煮了开水,才下了一袋面条。 萧尚麒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身后,这会搂住了她的腰,轻轻将下颌搁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忙碌,间或会有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上、脖颈上。 “痒……”何笑然怕这种痒,缩了缩脖子,抬手去推他,手却反被他飞快的握住,然后人被他大力的翻转过来,火热的吻,随之而至。 “你欠我一个平安夜,”面条锅里的水不停的被沸煮着,锅子边上不时的发出水汽蒸干之后,面条贴上去的“嗤嗤”声,等到萧尚麒总算肯放开她的时候,何笑然只觉得腿都是软的,要靠着他的怀抱支撑,才能勉强站稳。偏偏他还十足的委屈,不依不饶的俯身啄着她的脖颈。 “谁让你骗我——哎呀,你的面……”何笑然哼了一声,忽然闻到了一点焦糊的味道,才慌慌张张的回身去抢救那锅面条。 “谁骗你了,那是惊喜好不好,小笨猪!”萧尚麒不放开手,依旧揽着她的腰,身子紧贴着她的,声音略有沙哑的说,“你还没说,欠我的怎么还给我呢!” 面条已经是煮得乱七八糟无药可救了,她想着只能倒掉重煮了,没想到萧尚麒倒不在意,只催着她加点水,把炒好的白菜放进去。 “那你说怎么办?”看着他把一大碗乱七八糟的东西吃进去,何笑然其实是有点担心吃坏他的胃,可是他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她只能问他。 “嗯,让我想想,罚你——明年平安夜,也给我一个惊喜。”萧尚麒吃完面条,故意想了会,才说,“得很惊喜才行,知道吗?” “知道了——”何笑然拿纸巾替他擦嘴角粘上的一小点汤汁,又被他捉住手,整个人拉拢到怀里,她挣扎着,还想去看看那些玫瑰,却不提防,被他一下抱起来丢上肩头,扛袋子一样的扛进了卧室。 第二天早晨被萧尚麒叫醒的时候,她还只觉得倦,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好像被重物碾轧过了一样,想起夜里的疯狂,她哀叫着将头蒙在被子里,直到萧尚麒要替她请假,让她在家里休息的时候,才不得不爬起来。 “今天晚上我会早点下班,然后去接你,咱们看电影去。”外面下着很大的雪,萧尚麒也起晚了,只来得及热了两杯牛奶,烤了几块吐司,这会一边往吐司上抹着沙拉酱,一边说。 “你最近不是很忙吗?”何笑然喝了口牛奶,想起凌晨的时候,两个人缠绵过后,萧尚麒还起来接了两个电话,她迷迷糊糊的听着,似乎是一个什么融资的事情,国外打来的,应该是很急。 “再忙这点时间也是有的,你别放我鸽子就好。”萧尚麒说,“咱们的第一个圣诞节,我得给你打个样板,明年的节目就要你来安排了,不能重样的。” 何笑然喜欢明年这个词,虽然不知道他们会有多少个明年,可是,这总是让人充满了希望的。 漫天的大雪,让报社里不少同事早晨都迟到了,何笑然还算幸运,在打卡机唱歌的同时按下了手印,早晨线索没开始分配的时候,最是清闲不过,她烧了一小壶开水,抓了点绿茶,泡了一杯来,一边喝,一边飞快的翻阅报纸。 前一阵困扰了她一些时日的小雨的那个案子,已经宣判了,跑法院战线的记者昨天写了个稿子,今天正好见报。何笑然特意细细的看了,发现小雨学校的另一名女生居然怀孕了,女生说出孩子的父亲就是那个禽兽老师,还说自己是被胁迫的等等,使得案情有了新的进展,接着学校里又有好几个女生站出来,说自己也被胁迫与老师发生过关系,一对多,之前谈恋爱的说法渐渐站不住脚了。稿子里写,那个老师最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被判处了十年的有期徒刑。何笑然长出了口气,觉得判得还是太轻,放下报纸,就看见崔影悄悄的溜进办公室。 “主任来了吗?”坐在座位上,一边开电脑,崔影一边小声的问她。 “没有,堵车吧。”何笑然摇头,主任难得迟到一次,崔影的运气不错。 “太好了,吓死我了,就怕让领导堵个正着。”崔影拍拍胸口,也去放报纸的地方抽了今天的报纸回来翻看。赶上圣诞节,报纸下半版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广告,她看了眼影讯说,“今年圣诞节上映的新片质量可真不怎么样,票价就死贵,剧情就无聊到极点。” “你怎么知道今年没好片子?”李惠听见了,趴在自己的隔断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崔影说,“你看过了?” “哦,看了影评而已。”崔影一语带过,一边问何笑然,“你们昨天逛街有什么收获吗?” “没买什么……”何笑然说。 “有呀,收获大了。”李惠接茬。 “到底是有收获还是没收获呀,东西便宜吗?”崔影被他们的回答弄得一愣,抬头看看李惠,又看看何笑然。 “东西不便宜,可是在电影院门口,我们看到了点风景。”李惠嘿嘿一笑,过来拍了下崔影的肩膀说,“小崔同志,你看,你是坦白争取宽大处理呢,还是抗拒等候从严处罚呢?” 崔影脸上一阵的尴尬,不回答李惠的话,倒先去看何笑然,发现后者神色全无异常,才吞吞吐吐的说,“你们别瞎想,就是遇上了,去看场电影而已。” “哦——”李惠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明白,不用解释了。”然后扭头走了。 “然然,”中午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李惠自己找了别的部门的同事吃饭去了,崔影拉着何笑然到报社楼下的小面馆,何笑然快吃完的时候,她才不过慢吞吞的吃了几根,等到何笑然放下筷子了,她才说,“然然,你没生我的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何笑然一笑,安抚的拍拍崔影的手说,“你才想太多了。”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吧,昨天我们是第一次一起出去。”崔影想了会,还是鼓足勇气说,“然然,我其实挺羡慕你的,隋明伟很喜欢你,我也和自己说过,他喜欢你,所以无论我怎么喜欢他,都不能和他说,但是,我没忍住。” “昨天看完电影,我们聊了很长时间,说工作,说报社这些人,然后也说起了你。”崔影继续说,“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挺喜欢你的,可是你不喜欢他……所以我们也说好了,人活这一辈子,得善待自己,所以我们准备认认真真的开始了,我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在意这件事,可是不和你说吧,我自己又觉得心里不太得劲,你不会怪我,对吧?” “当然,本来也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何笑然赶紧点头,心里仅有的一点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崔影和隋明伟,应该也是很不错的,她带着这种愉悦,快速写完稿子,冲出报社,冲到萧尚麒早停过来,等她的车子上。 “今天看起来比昨天开心,”萧尚麒发动车子,问她,“有什么好事了?” “那个禽兽老师被判刑了。”何笑然说,“还有,崔影,哦,就是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同事,你都猜不到,她和隋明伟在一起了。” “知难而退,挺好的。”萧尚麒点点头表示了满意,然后才忽然问何笑然,“你不介意吗?” “我为什么要介意?”何笑然反问他。 “我记得,我大老远来看某人的时候,某人可是说自己有男朋友了,还和她的男朋友请我吃过一顿饭来着。”萧尚麒说,“这不就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儿?那个男的叫什么来着,不就是这个隋什么……” “你怎么还有翻老黄历的坏习惯了。”何笑然被他这么一说,有些张口结舌,这两个月,可发生了太多她过去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了,萧尚麒不提她几乎忘了,还有过这么一段。那顿饭之后——是呀,好像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那顿饭之后,她忽然觉得好像抓住了一个线头,趁着萧尚麒在一家西餐厅门前等着停车的时候,她鼓足勇气说,“这话听着,怎么好像另一个某人,有点酸呢?”“那你一定是听错了,”萧尚麒回答得很果断和镇定自若,可是脚下不知怎么一松,车子哄的一声,熄火了,偏偏这个时候,一个车位刚刚空出来,他重新发动的瞬间,却被另一台也等候在旁的车子占了先。何笑然强忍着没笑出声来,也不敢去看萧尚麒的脸色,装作全部注意力都在窗外的样子,心里却好像有一朵花,在一瓣一瓣的,点点绽开。 “想笑就笑吧,”再等下一个车位,赶上这圣诞节,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萧尚麒想了想,干脆将车子开到前一条街的一个收费停车场,再下来,牵着何笑然的手往餐厅走。路上,何笑然的身子一直微微颤着,他干脆停住脚,对何笑然说,“早晚你也得笑我,不如一次笑够了,那天我确实挺不痛快的,我很讨厌那个姓隋的,讨厌他站在你身边,讨厌他说他是你男朋友……” 他后面的讨厌都卡在了喉咙里,被何笑然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打断得彻底。她从来就不是在这方面多主动的人,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更从来没有对他做过这么亲密的动作,他忍不住微笑,却在下意识的收拢手臂的时候,愣了一下。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何笑然到底发现了萧尚麒的心不在焉,那种感觉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来形容,大概就是,他虽然就坐在她的面前,明明抬手就能触摸到的人,可是偏偏却又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隐隐的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圣诞夜电影院上映的电影果然就如崔影说的那样,很无聊,一部你追我逃的外国片,车子会从那种几层楼高的停车场凌空飞跃到对面的办公楼,男女主角小强一样的永远不死甚至不受伤,电影还没演完,她已经把电影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 而圣诞节过后,元旦接踵而至,因为假期短暂所以报社并不停刊,全体的编辑和记者也只能排班串休,为了春节能多放几天假,何笑然接下了元旦当天值班的工作。这样的一年伊始,比起呆在没有萧尚麒在的家里,她真的是更愿意呆在单位,至少能热闹一些。 萧尚麒离开c城已经有两天了,他在c城这边需要决策的工作基本已经在12月低紧锣密鼓的完成了,他挂名的慕氏和自家的萧氏,集团总部都在b城,年末岁初,要他做的事情太多了,这些她都明白,所以替他收拾东西的那天,她甚至都没问他,要多久才会回来c城。 而他也对归期只字未提,这两天,除了元旦早晨的一条问候短信之外,他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打来。 何笑然心里不是不失落,可是日子总还要照样过下去,虽然是新年,可是早上新闻热线就没消停过,几个值班的同事陆续出去采访了,分到她这里的,是一个火灾,火车站附近,一栋老式居民楼忽然起火了,因为是站前的商圈内,楼下三小扎堆,所以消防车没能马上开进去,火灾扑救了一个上午,她也在外面站了一个下午,等到现场终于能进人了,她赶紧跟着摄影记者老白往里冲。 火场里充斥着一种极为刺鼻的塑料燃烧过后的味道,到采访结束,何笑然还始终觉得自己被这种味道包围着,只有一种特别反胃的感觉,不敢张嘴,好像一张嘴,就能哇的吐出来似的。 她开始以为,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她自来也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孩,这小半年来,也自诩见过不少比这更恶心的场面了,还从来没吐过,可是只坚持到报社,她就到底忍不住,冲进洗手间,干呕了半天。 什么都没吐出来,毕竟,她只在早晨的时候吃了一个面包,一整天下来,只觉得累得浑身的骨架好像都散开了,写完稿子回到家,萧尚麒不在,屋子里大而空旷,弄出一点声响,都能立刻听到回声,何笑然叹了口气,煮了包昨天买回来的方便面,吃完之后,倒头即睡。 第二天终于能休息一会,早晨起来,还是只有方便面,煮面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油包的味道油腻得让人想吐,她还很少有这种感觉,毕竟,出门在外,方便面一直是她主要的食物之一。结果没当回事儿的结果就是,面条吃了一半,她就仓促的冲进卫生间里,把所有的面统统吐了出去不说,还搜肠刮肚一般,干呕了很久。 而这种吃到味道闻着不对的东西就想吐,而且真的能吐出来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三号,何笑然觉着不对头,首先想到的是,她总在外面吃饭,多半是得了肝病,也不敢耽搁,马上去医院挂号抽血,加急的验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医生却说,她的肝没有任何问题。 “那我为什么想吐呢?”她拿着结果忧心忡忡的问医生。 “想吐的原因很多种,你去妇科检查一下。”医生看了看化验单,提醒她。 何笑然如被雷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挂了妇科的号,又尿检,只是,等到她拿到一张早孕的化验单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她和萧尚麒一直都很小心的,准确的说,是萧尚麒一直都很小心的,他不让她吃药,所以每次防护措施都是他在做,她只记得有那么一两次,但都应该是在她的安全期内呀。 “什么防护措施都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医生不能等她发呆,也猜到了她的疑惑,干脆的说,“现在是四周半,建议你做个b超,再仔细检查一下。” 何笑然点头,再去交钱,然后排队等候,四周半大的宝宝,小的在b超图上看,就是个小黑点,如果不是医生指着屏幕告诉她,她绝对在那张小小的图上,什么都找不到。 她和萧尚麒在一起这将近三个月,还从来没有讨论过未来要怎么样,下午回到家,何笑然几次想给他打个电话,可是号码按完了,却始终按不下拨出键,要怎么和他说呢?他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呢?她发现,她想不出来。 何况,其实她不仅想不出来萧尚麒的反应,她现在就连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都有些琢磨不透。高兴吗?怎么好像害怕多于高兴?烦恼吗?似乎又是忧虑多于烦恼。 这么迟疑了一天,四号早晨起床,一闻到早点店里的包子味,她又忍不住冲到店外,抱着一棵树一阵的干呕,空荡荡的胃里,除了胃液就再没有别的,她也只能干呕,好阵子才面色苍白的直起身。 她开始前所未有的想起家来,想妈妈,想爸爸,也想……萧尚麒。 找领导请假,是她这几个月来,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不过她的记录良好,何况到底是刚过完新年,主任也很能理解她想家的心情,二话没说,就同意给了她三天假期。 赶上春运,火车票并不容易买到,何笑然在崔影的介绍下,在火车站外,找了个卖黄牛票的,两个人好像接头一样,鬼鬼祟祟的交易,多添了五十块钱,然后在当天晚上,她就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归家的急迫心情,肚子里的宝宝居然很乖的没有闹她,早晨下火车打车回家,一开门,屋里正吃饭的何爸爸同何妈妈都吓了一跳,当听说她太想家了,所以回来几天的时候,两位老人什么都没说,却都默默的红了眼圈。何笑然发现,她真的是挺自私的,为了自己一点感情上的事情,就把爸爸妈妈都抛下了,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一走就是半年,这半年虽然也在网上见面,可是妈妈头上的白发,却明显比过去多了不少。 “你这孩子,工作了和以前上学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怎么能想回家就请假回家呢?”何妈妈做了一大碗炸酱面给何笑然,看着她大口、大口的吃完,才有些嗔怪的说,“就这一次啊,下次可不能再有事没事的请假回家了,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现在找个合适的工作多难呀,有机会就得知道珍惜。” “知道了,妈妈!”何笑然放下饭碗,就往妈妈身上趴,何妈妈被她缠着,好半天才腾出手去收拾碗筷。 一夜的火车,让何笑然觉得格外的疲惫,放下饭碗,她原本只想在床上躺一会,结果不留神却睡着了,等到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是日暮黄昏。 “妈,怎么没早点叫我?”她揉着眼睛从自己的小屋里出来,客厅里,何妈妈正看着韩剧,听见她的声音,才不紧不慢的说,“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晚上吃什么?”何笑然想想,觉得没醒过也好,省得她还得犯愁的想,要不要去找萧尚麒。 “你想吃什么都行,”何妈妈拍拍沙发,叫何笑然过来坐好,才出其不意的说,“说说,闯了什么祸了?” 何笑然吓了一跳,不过如今,她已经不是何妈妈一诈就什么都招了的小孩子了,所以很快就震惊下来,把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撒娇的说,“我都多大了,怎么还可能闯祸?妈,你别用老眼光看人。” “多大在妈眼里都是孩子。”何妈妈叹了口气,轻轻拍拍何笑然的手说,“你也不孝了,这半年,认识合适的男孩子了吗?” “没有,”何笑然赶紧说,“我准备过个一二年,有合适的机会,还是回来找工作,现在就当积累经验了,别的都不着急。” “说你是孩子,就真是孩子,”何妈妈想了想,摇摇头说,“以后的事儿也不好说,可是女孩子的青春可没几年,现在是你挑人家,过几年,就是人家挑你了。你要是不准备在那边呆太久,那就趁早回来,再找份工作,妈妈也托人帮你留意、留意,看看有没有条件合适的男孩子,给你介绍一个。” “妈——”何笑然在沙发上小范围的打滚,“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要包办婚姻!” “胡说,谁包办了!”何妈妈照着屁股拍了她一巴掌。 “相亲还不是包办?”何笑然哇哇叫,捂着屁股躲到一边才说,“想想,两个陌生人,没有共同爱好,没有共同语言,为了结婚而凑在一起彼此适应对方,感觉多奇怪?” “那不相亲也行,你自己赶紧找一个回来给妈妈看看,”何妈妈说,“咱家就你一个孩子,将来你要结婚留在c市也行,反正我和你爸也要退休了,大不了到时候我们把这里的房子一卖,去c市买个房子。” “妈——我好容易回来一趟,你怎么竟和我说这些没影的事儿?”何笑然对这个话题本能的抗拒,赶紧继续表示抗议。 “妈也是着急,你李阿姨家的陶陶,比你小半岁呢,已经装修房子,马上要结婚了。”何妈妈说,“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妈有劲也使不上,这半年,我和你爸只要一听说谁家孩子要结婚了,就替你着急。” “先立业后成家,先立业后成家。”何笑然说,“我是事业型的,和他们不一样。” “没看出来你和他们哪里不一样。”何妈妈哼了一声,不死心的问她,“你们单位年轻人不是挺多的,就没有一个你看上眼的?” “兔子不吃窝边草,”何笑然摇头,可是心里有事,这么轻松的和妈妈聊了几句之后,就有点忍不住了,想了想还是问,“妈,你说,什么样的男生适合结婚呢?” “这个——”何妈妈想了想说,“你不问,我也想和你说呢,其实,你说妈妈思想守旧也行,妈妈就觉得,这门当户对挺重要的,家里太有钱和太穷的男孩,肯定都不合适;再有就是人不用长得太好,长得漂亮的男孩和长得好的女孩一样,太招人了,你喜欢,别人也喜欢,老话怎么说来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天天被人惦记着的男孩子,要想留住他,女孩子得付出太多了,太操心;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对你得好,在他眼里,你得做什么都是对的,什么事和你比起来,都不太重要,只要你需要,他就会在你身边陪着你,有一块钱,也舍得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 何笑然沉默了,她以前一直觉得,萧尚麒是最好的人,可是怎么拿了妈妈的要求来对比,他——居然完全不合格? 晚饭吃完,何笑然抢着去洗了碗筷,又和爸爸妈妈说了些这半年里工作上的趣事,聊到一个三集连放的电视剧都演完了,才磨磨蹭蹭的回到自己的小屋。手机一直开着,却一整天安静得仿佛被调了静音,何笑然拿着摩梭了一会,还是拨了萧尚麒的电话。 “然然?”电话响了两声,萧尚麒就接听了,声音同以往一样的清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家里冷吗?” “还好,不冷,”何笑然躺到床上,小声说,“我马上睡了,你在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加班呀。”萧尚麒轻笑出声,“这几天你上班忙吗?” “不算忙,”何笑然想,自己请假回家了,根本没任何工作,“你还在加班,这么忙,那要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回c城吗?”萧尚麒迟疑了下,隔了会才说,“春节之前恐怕不能回去了,等你回来过年可能比较快。” “这么久?”何笑然愣了一下,这时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左右呢,她翻身坐起来,心里乱极了,手掌忍不住覆盖在小腹上,再有一个月,这个宝宝又会长大很多了,医生说,是留是不留,都要早点做打算,她忽然觉得自己回来得对了,总要让他知道,虽然并不是逼他做选择。 “想我了?”萧尚麒听出来何笑然语气里的吃惊,继续笑笑说,“那你回来吧,c城冬天太冷了,你干脆辞职回来好了。” “回去不就没工作了,我喝西北风呀!”何笑然听出了萧尚麒语气里的玩笑意味,有些郁闷。 “我养你,”萧尚麒接得很顺溜,何笑然心里砰然一动,却听他继续说,“你不用喝西北风,我每天给你一碗大米粥,你看怎么样?” “懒得理你!”何笑然泄气,重新躺回床上,弯弯的月亮斜斜的挂在半空中,映衬得周围的天空越发漆黑如墨,她忽然很想、很想看看萧尚麒,哪怕是一眼也好,她有点等不到过年了,其实早就等不到了,于是试探的问他,“你明天会做什么?” “去公司,还能干什么,白天还有几个会要开。”萧尚麒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哄她说,“乖乖的,早点睡吧,时间过得很快的,一眨眼就到过年的时候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挂断电话,何笑然睡得很快,甚至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她在萧尚麒的公司外面绞尽脑汁的想,用什么理由不惊动他的混进去,然后给他一个惊喜。人睡着了,脑子就不受控制,自动把接下来的情节设定成了某部警匪片的场景,她飞檐走壁,从窗口飞跃而入…… 第二天起得迟也是正常情况了,和前几天一样,没吃早饭前,何笑然只觉得反胃得厉害,幸好何爸爸同何妈妈今天不能再请假陪她,做好早饭,就都早早的出门上班去了,她一个人在洗手间里干呕了一阵,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她还从来没有去过萧尚麒工作的地方,所以吃过早饭,特意在百度地图里查了慕氏的办公地址,然后换好衣服出门。虽然也没分开几天,可是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萧尚麒了,她心里还是有很多期待、雀跃和不确定,路上一直忍不住想,萧尚麒看到她,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是会觉得惊喜呢?还是觉得惊吓呢? 慕氏很容易找,市中心一栋二十几层高的大厦,何笑然进去之后,报出萧尚麒的名字,前台负责接待的女孩子翻了记录,然后笑容甜美的告诉她,没有预约,她不能上楼去。 这种事,在采访中也常常碰倒,何笑然不愿意打萧尚麒的电话破坏这份惊喜,只能央求前台的女孩子说,“我是萧尚麒的同学,刚从外地回来,给他带了点东西,但是我马上就要走,你帮我问问他有没有空?” 她报的是小刁的名字,鬼使神差的,前台的女孩子台拨了电话,她就竖起耳朵听,那应该是萧尚麒的秘书接的,她们说话的声音太低,她实在听不真切,倒是前台的小女孩过了一会,微笑的说,“您稍等,萧总还在开会,肯定是没有时间了,但是他的秘书马上下来,您带的东西,交给她也是一样的。” 萧尚麒的秘书和助理,何笑然都认识,他们一下来,惊喜自然就没了,她有些泄气,可是想到他们肯定会带她去见萧尚麒,也就释然了。结果她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总坐了有十来分钟吧,电梯里人来人往的,却始终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直到一个年轻女孩走出来。 何笑然原本只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却当场就愣住了,几乎脱口叫出,“陈菲儿”。 可是,那又明明不是陈菲儿,她仔细看了几眼之后,才能确定,那只是一个和陈菲儿长相、气质都极为相似的女孩,那个女孩站到了前台,似乎在询问什么,而何笑然却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并庆幸自己身在角落,守着大门,在看到前台的女孩扬手往她的方向指来时,还可以用逃的,飞快的冲出了慕氏的旋转大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踏上了回c城的火车的,后面的一天假期,她在家里呆得云里雾里的,何爸爸托人替她买了票,又送她上火车,只以为她舍不得离开家,只是同何妈妈一起安慰她,马上就要过年了,就能放假回来,如果一个人在c城实在不适应,还可以辞职不干,回家来总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总要到卧铺车厢熄了灯,听着车轮与铁轨摩擦产生的有节奏的哐啷、哐啷的声音,身子随之轻轻的在卧铺上摇晃时,何笑然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勉力的去把所有的事情重新想一想。 她试图安慰自己说,一切不过是个巧合,而她太慌张了,可能根本看错了,或者……世界上相似的人那么多,即便慕氏里有这样一个和陈菲儿相似的人也说明不了什么……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呢?她又回答不了她自己,更没有勇气打电话去问萧尚麒,问他这是为什么,问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人?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在她的伤心和自我安慰中不动声色的推移着,距离过年放假越来越近了,何笑然的孕吐也越来越严重,刚开始不过是早晨吃饭前,或者平时觉得饿的时候干呕一阵,可是这几天却发展成吃什么吐什么,小年这天晚饭之后,她又把吃进去的食物全呕出来了,而吐到最后,她居然还吐出了不少红色的血丝。 这是吐血了吗?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色苍白如纸,何笑然第一次觉得害怕,这些天,萧尚麒也只是偶尔打个电话给她,随便聊两句天气和工作之类的话题,她心里有个结子,不免就有些灰心,而她淡淡的,萧尚麒也就淡淡的,最近一周,他们都没有再联系。可是现在她很想听到他的声音,一句也好,所以洗了把脸,她就颤抖着手,翻出手机,忙忙的拨了过去。 电话被很快的接起来了,只是声音却不是她熟悉的清越的男声,倒是一个委婉的女声说,“尚麒去洗手间了,您有什么事吗,我一会让他打给你?” 何笑然一时忘记了想要说什么,手机那端,该是家西餐厅吧,背景音乐何笑然觉得很熟悉,萧家的产业,过去他们也去过,任何时候,晚餐时间,只放同一首歌。她慢慢的挂断了电话,心里居然毫无知觉一样,只觉得这一幕,荒诞得如同小时候看的台湾言情小说,或者,现在八点档那种专门赚人眼泪的苦情戏,可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又怎么分得清楚,她长久的躺在床上,眼泪不知何时开始,顺着脸颊滚滚滑落。 第二天就是周末,一整夜,她一直没有等到萧尚麒的电话,不知道他是不想打来,还是不知道她曾经联系过他。可是,她真的觉得,她已经没有任何勇气,再和他说起,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的事情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天意,老天让她和这个孩子有缘无份,天亮之后,抹干净眼角残余的泪痕,她翻身坐起来。 和上班时一样,还是早早的起床,连早饭也没有吃,何笑然就直奔一家区妇产科医院。挂号、做检查,讲了自己的情况,医生看了看手里的检查结果,给了她两个解决方案,因为她吃什么吐什么,已经有了营养不良的情况,还有食道出血,建议她可以住几天院,打打营养针,暂缓进食。住院几天就要请假,单位规定,超过三天的病假,都需要医生开的病例,否则按旷工处理。她要怎么开这个病例呢?即便是如今这个时代,未婚先孕,也绝对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看到何笑然摇头之后,医生又说,如果她不准备结婚,也没有生下这个孩子的准备,那就应该做手术,赶紧终止妊娠。 “你和你男朋友好好商量一下吧,人工流产对女人的身体伤害是很大的,我们不建议你做,最好是赶紧保胎,然后结婚。”医生放下她的病例,示意护士,叫下一个。 何笑然苦笑,她觉得,如果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萧尚麒有八成的可能,会因为责任而给她一个交代。她曾经也以为,责任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能和萧尚麒在一起,哪怕是责任留住了他也是好的。可是这些分开的日子,她终于能冷静的去思考,进而想了很多,然后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其实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责任或者可以留住一个男人的身体,但是她约束不了他的大脑和心,不能让他由此就爱她,然后非她不可。而她原本以为,只要拥有他的人,她就能非常幸福,可是现在看来,她也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贪婪,越是和他在一起,她就越希望拥有得更多,只有他的人,是远远不够的,她还想要他的心,希望自己是他的独一无二。 假使,在这场爱情的追逐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何笑然想,那她还愿意继续尝试,精诚所至总有金石为开的时候吧?可是,那个酷似陈菲儿的女孩呢?她的出现,忽然让何笑然觉得,自己很傻,一个心里爱着别人的男人,即便是要寻找一个情感的替代品,也会找一个和原版的最相似的吧?而她从来,就连个高仿都算不上,这场所谓爱情的追逐,从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她爱萧尚麒,过去、现在,也许还有将来,可她能为他做的事情从来就不多,那么,不去阻拦他追求幸福的脚步,是不是,就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一件事? “我想拿掉这个孩子,”在医生看下一个患者的病例时,她小小声的说。 “那去交钱吧,然后去排队。”医生没说什么,这样的事情她每天见多了,唰唰的开了单子,放到何笑然的面前。 在这种小医院里,等候做人流手术的患者居然很多。排在何笑然前面的,是个二十岁的女孩,还是在校的学生,整个排队的过程中,一直、一直依偎在男友的怀里,紧张得面色发白,而她的男友则一直、一直的搂着她低声的安慰着。直到女孩进了手术室,男孩才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轻轻饮泣。有一瞬间,何笑然忽然觉得,她很羡慕那个女孩,虽然早尝禁果,甚至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可是,那还女孩还是在被珍惜着,不像她,只能这么仓皇无助的,一个人面对马上到来的可怕场景。 人流手术的过程,比何笑然想像的要快,只是很疼,毕竟再无痛的手术,那种血肉被生生剥离下来的感觉,也是疼得一到麻药过劲,立刻就把她所有的力气都抽走了,她捂着肚子,一个人蹲在医院的卫生间里,痛哭失声。 “你最近在减肥哪?”周末休息过后,报社里所有人的心是彻底散了,本地的忙着在商场打折的时候买年货、买衣服、鞋子、化妆品,外地的则开始着急托人找关系的买火车票,买不到火车票的就买飞机票,天天守着网上等折扣,归心似箭的盼着放假的日子。崔影和隋明伟的关系渐渐稳定了,每天有空就出去甜蜜约会,有些日子没有同何笑然一起吃饭了,所以这一天吃饭的时候,她惊讶的看着整个瘦了一圈的何笑然,半天才说,“快说,减肥有什么秘诀,瘦这么快,教我、教我!” “肠胃感冒,上吐下泻,你确定要学?”这些天,何笑然也在单位吐过几次,找到的借口就是肠胃感冒,她不知道真的肠胃感冒吐得有没有这么厉害,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往其他方面想,可她现在管不了别人的任何想法了,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请假,每天坚持上班,然后晚上再去附近的诊所打消炎针,似乎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在两天前,到底失去了什么。 “算了,那你吃点清淡的养养胃吧,你已经够标准了,再瘦就不健康了。”崔影连连摇头,上吐下泻的滋味,想想就觉得可怕,绝对不适合她。 “我倒觉得,我还可以再骨感点。”何笑然强打精神,开了个玩笑,正好手机响,她松了口气,却在看到萧尚麒的名字时,迟疑了起来。 “然然,你几号回来?”铃声停了又响,看着崔影面露惊异,接着调侃她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的时候,为了不引发她更多天马行空的想法,何笑然只能选择了接听,而萧尚麒声音轻快,听起来心情很是不错,连她几次没有接电话,都没有生气,何笑然止不住想,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年三十儿当天吧。”她和最近几次同他通电话时的语气一样,平平淡淡的说。 “我估计也该是这个时候,”萧尚麒说,“我让人给你定了飞机票,你可以腊月二十九下午上飞机,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这样能快点回来,路上还能少遭点罪,我到时候去机场接你啊。对了,你下午在报社吗,我让人把机票给你送去。” “好!”何笑然还没买到火车票,她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一夜的火车,确实想想就挺不住,所以她没有拒绝。 第十一章 婚礼进行曲 这是何笑然长这么大第一次坐飞机,虽然飞机号称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可是她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点紧张。而这一天乘飞机的经历也实在不能算顺当,首先就是腊月二十八的夜里c城下了一场大雪,让二十九日,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和c称妇人机场都被迫关闭了整整一个上午,何笑然的飞机也比照预期,晚了将近两个钟头才起飞。 而飞机起飞之后,在空中又遭遇了气流,全程提醒乘客紧扣安全带。飞到最平稳的地方,空姐开始发饮料和小食了,握着纸杯,看着杯子里的果汁自己左摇右晃,机舱里是一片寂静。过年的喜悦好像都被这股气流给冲散了,每个乘客都是神情凝重。 何笑然坐在窗口的位置,从上飞机开始,就一直凝神看着窗外,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灰蒙蒙的蓝色,云朵早早就被踩到了脚下,周围空茫的,没有什么参照物。飞机晃得最厉害的时候,她忽然想,如果飞机这会一头扎下去了,那她这辈子最遗憾的是什么事呢? 首先大概就是没有多买几份保险,没能给辛苦了这么多年的爸爸妈妈多留下点钱,她想着,不期然又想到了萧尚麒,他正在机场等着接她吧,如果接不到她,他会不会有一点难过呢?可是她会很难过,不管怎么样,这一刻,她还是很想看见他,哪怕一眼也好。 那一个多小时,是何笑然度过的,最漫长的一段时间,她不可自控的胡思乱想,等到飞机终于降落,轮子在跑道上一触、然后弹起,又落地的瞬间,她清楚的听到整个机舱里,好多人在同声的长出一口气。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儿了,机场里虽然不比火车站那么人头攒动,可几班飞机相继落地,视线所及,也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流。何笑然背着书包,慢吞吞的走在人流中间,她老远已经看到了萧尚麒,穿着黑色开司米的大衣,搭了一条浅灰色的围巾,身姿挺拔,全无倦意或是焦灼的感觉。周围明明有那么多人走来走去的,却在这一刻都成了背景,只是她却忽然没了走过去的勇气,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之后。 “傻了吗?”只是再远的距离,也有彼此靠近的一刻,何笑然几乎是被人流推着,踉跄的到了萧尚麒的身前,他的笑容还是如过去一样清隽,大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顺手就接过了她那只大大的书包。 “听说你们这几班飞机都遭遇气流了,吓坏了吧?”揽着何笑然往外走,萧尚麒问她。 “还好!”何笑然随口轻声应了一句。 “这次能休息几天,回去还敢不敢飞了?”萧尚麒的车子停在停车场,需要走上一小段路,只是何笑然异样的沉默,还是让他觉出了不对,他停下脚步,轻轻托起她的下颌,愣了下说,“怎么这阵子瘦了这么多,生病了?” “没有,挺好的,”何笑然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视线落在脚尖上,她知道她应该和过去一样,有很多话说,然后开开心心的,这样才是最不露痕迹的。可是这些日子,她勉强自己笑得已经太多了,现在只觉得精疲力竭,再没有一点力气,来应酬任何人了。 “不是生病了,那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让我猜猜,想我了,不然就是生我的气了!”萧尚麒自然不会多想,逗她说,“那罚我吧,罚我抱你怎么样?” 何笑然没有应声,只觉得整个人腾云驾雾一样,被萧尚麒抱起,胃和肚子都撞到了他的肩膀上,血液都一下灌进了脑子里,失去重心的感觉,让她紧紧的揪住了他那件大衣的下摆,然后随着他的快步移动,头晕晕的,只想吐。 “有点发热,去医院吧,”等到她的意识恢复过来,人已经躺在了萧尚麒的车里,他有些紧张的附身看着她,一只温热的手掌,还贴在她的额头上。 她这些天一直有些发热,白天的时候症状不明显,可每天到了傍晚开始,身子总是滚滚的热,消炎的吊瓶也一直打着,可是这会,她却不想让他送她去医院,因此是强打精神说,“就是小感冒,回家吃点药就好了,快过年了,我不要去医院。” “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萧尚麒想了想,也没有勉强,倒是问她,“你和叔叔阿姨说,今晚回来了吗?” 这个倒是没说,长途电话费贵,除非有事,爸爸妈妈并不常给她打电话,而最近家里电脑的摄像头坏了,上次聊天,还是她没买到票的时候,当时说好,是年三十儿早晨到家的。 “没事,回家不用特意说。”她不惯于说谎,只能说。 “你脸色也不好,今晚别回家了,到我那里,吃点药,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点再回去,不然叔叔和阿姨该着急了。”萧尚麒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很久没在一起了,他是真的想她了,脱下大衣给她盖好,他径直把车开回了家,还在路上的一家药店买了退烧和消炎的药。 萧尚麒的这处房子,距离学校不远,是他最常住的地方,下车的时候,何笑然就是一愣,有些不可自控的想到了那一夜的尴尬情形,只是萧尚麒却仿佛不记得了,半扶半抱的将她拉进屋子,就忙着叫外卖,又给她烧热水吃药。 感冒药的副作用都不小,何笑然又只少少的吃了点饭菜,所以几片药吃下去之后,恶心反胃的同时,又昏昏欲睡。 “然然?”只是萧尚麒却偏偏不肯让她就这么好好的睡一觉,她觉得自己不过刚刚打了个盹,身子就好像被什么重物压住了,动弹不得,甚至喘不过气,许久,她憋闷得猛然醒来,萧尚麒就坐在她身边,手掌轻轻游弋在她的脸颊上、脖颈上,黑漆漆的眼眸里,隐隐的火光隐现。 何笑然仍旧是睡眼朦胧,有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似乎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而那迷茫的眼神,落在萧尚麒的眼中,却似乎像是有一只小手,正在一点一点的挠着他心尖,他明明那样痒,只盼着那手用些力,可是偏偏的,她却像是不懂他的需求一样,每一下每一下,总是一触既闪,让他的痒一点一点的扩大。最后,那痒积聚到了极点,到底触动了压抑了许久的欲望,在心底如同一桶火药被骤然的点燃了一样,“轰”的一声,爆炸开来。他知道她还生着病,只是到底忍不住俯□,重重的吻上她的唇,辗转反侧。 药力正在发作中,何笑然还是恍惚的,拿药在压制住了她身上无处不在的酸痛感的同时,也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受不住他轻轻的啃咬,松开了紧咬的牙关,他的舌顺势滑了进来,纠缠住她的,而他的手掌,也热辣辣的贴上了她的腰身,划着圈的,游弋着,一点点松开她身上的全部束缚。 “别——”两个人不知道纠缠了多久,萧尚麒再不能再满足于这种浅尝则止了,他猛然直起身,眼睛里都冒出了火一样,猛然扯开了自己身上穿着的衬衫,许多扣子砰砰的掉落,轻轻砸在何笑然半裸的身子上,她恍然惊醒,看着他在跟自己的腰带较劲,猛然间,身子最深处,那种利器刮过带来的剧烈疼痛感好像忽然冒了出来,让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瑟瑟的颤抖。 “然然,宝贝儿——”解开腰带,萧尚麒重新俯身下来,用力搂住何笑然,手掌轻轻的爱抚着她,从c城回来,他可是禁欲了不短的一段日子了,这会只觉得激动得浑身颤抖,只想快点贴近他的宝贝。可是何笑然的反应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他不想强迫她,也只能自己强忍着,轻声哄着她说,“你的烧退了,宝宝,我想你了,再说,适当的运动,也有益于康复,宝宝,然然——” “我真的不太舒服,”何笑然侧着身子,将半边脸埋在被子中,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再次面对萧尚麒,本来以为生病了,可以暂时逃避,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瑟缩着反复的说,“求你,别这样!” 萧尚麒愣住了,从他认识何笑然开始,这个女孩子就从来没有真正的拒绝过他,无论任何事,她今天这样,是在拒绝他吗?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她为什么这么惧怕他的触碰?一时间,那种满腔热情却被人兜头淋上了一盆冷水的感觉,让他只觉得浑身冰凉,心头的热火渐渐平息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拉过被子盖在何笑然的身上,转身去了浴室。 当“哗哗”的水声传来时,何笑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随之潸然而下,她早知道,这世上有些痛,只能她自己来承受,可是这一刻,萧尚麒那样的失望,她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还是忍不住觉得,她的心头在他的叹息声中萌生的刺痛感,更甚于她失去那个宝宝时,身体上承受的疼痛。 浴室里的水声一直响着,何笑然哭着哭着,到底抵不住药物的作用,昏昏睡去。 萧尚麒冲了很久的水,来平复自己,等到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何笑然蜷缩着身子,婴孩一样的睡着了,只是那姿势看起来,好像他离开了这么长时间,压根没有动过的样子。她睡着的时候,总是这样乖乖的,能保持一个姿势差不多整夜不动,他忍不住想起之前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每次缠绵过后,他总是喜欢把她搂在怀里,然后等到天亮,被她枕着的胳膊完全麻了,她却还乖乖的一动不动的睡着。 心里的火气在这一瞬间消散了大半,萧尚麒也明白,何笑然拒绝他,多半是生气了,他这次回来这么久,刻意的和她减少了联系,却没有半句解释的话,她只要在意他,总是会生气的。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世界上,太多的事情,原本就没办法三言两语的说得很清楚。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里,他一直试图理清楚,他对何笑然的感情,他曾经只是希望借着她逃避,可是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是真的很少想起陈菲儿了,能够忘记,就等于可以重新开始,只是,他再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回来,却让他遇上了李欣欣, 李欣欣是陈菲儿的表妹,今年大四,功课少,也没像其他人一样忙着找工作,赶上陈菲儿要结婚,就来小住跟帮忙。自然,她的准姐夫了解到她还没有找到工作的事情后,就把她安排到了慕氏。 李欣欣长得和陈菲儿至少有八成相像,圣诞节之后,回来集团开会,走廊里,萧尚麒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愣住了。当然,李欣欣和陈菲儿除了长得相似之外,再没有别的地方像了,性子更是南辕北辙。她比陈菲儿活泼,比陈菲儿爱说爱笑,比陈菲儿胆子大,比陈菲儿好动,也比陈菲儿……喜欢他、甚至爱他。 是的,这个女孩子喜欢他,而且这种喜欢和爱恋来得毫不加掩饰,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很直白的表现了出来,她甚至自己去找慕少天,要求调来做他的秘书。 大哥自然答应了,他对陈菲儿曾经的喜欢,几个兄弟都是嘴上不说,却心里有数。 李欣欣偏偏又是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聪明又能干,原本他以为她这样年轻,很多事情肯定一时是学不会的,只是她偏偏学得很快,教一遍就能上手,并且很快的就真的完美的承担起了一个秘书的大部分工作。 如果现在说,他没有被这样一个如火一样燃烧着、爱恋着他的女孩打动,那简直就是谎言。可是这半年多,他也在渐渐成熟,知道在人的一生当中,心动并不是最重要的,男人要承担的,更重要的是责任。他对何笑然,已经有这份责任了,她也为他付出了太多,虽然他始终没有对她产生多么强烈的爱的感觉,可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这整整八年当中,他们分享了彼此的成长,分享了生命中太多的第一次,她就像他的血液,无声无息的流淌在他的身体当中,等到察觉的时候,已经无法割舍。 他迫切的想要她,虽然觉得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是,却可以最快的清除所有的杂念,而且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清楚的知道,他还是依旧渴望她,只是她,甚至因为这一个多月的分离,而使这种渴望,变得越发的不受控制。这是件好事,临睡前,他轻轻搂过何笑然,然后苦笑着发现,她刚刚真的是一动没动过,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穿起来,就这么光裸着大半的肌肤,蜷曲着睡着了。还是习惯的轻轻移动,让她枕在手臂上,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只是不知道这一夜,他能不能如她一样的好眠?不过估计是够呛。 年三十儿早上,何笑然是被窗外一阵震天动地的炮竹声惊醒的,身后靠着的身体温暖坚硬,发现她醒过来,一只大手就按在了她的额头上,然后听着他约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说,“好了,不发烧了。” “嗯!”虽然从昨天忽然萌生的那股伤心劲儿里回过神了,只是她依旧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那还不快起来,收拾一下,我先送你回家。”萧尚麒翻身坐起来,揉了揉胳膊,等那阵因为血脉刚刚畅通而产生的又酸又麻的劲儿过去,正想换衣服,却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传染你了?”何笑然还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她一个姿势睡了整晚,半侧的身子也麻了,听见萧尚麒打喷嚏,第一个念头就是,昨天晚上,她传染了他。 “没事,哪儿那么容易生病,”萧尚麒却有些狼狈,匆匆忙忙的起身,去衣帽间换衣服了,他确实有点感冒了,只是原因不好意思说,眼下虽然立春了,到底还是数九天,三更半夜的冲冷水澡,他究竟不是铁打的,会生病也是正常现象罢了。 这个春节,过得一如既往。只是萧尚麒把何笑然送回家,碰巧何妈妈想赶早再去趟超市,买点何笑然爱吃的小零食,双方在何笑然家楼下遭遇了一回。 “然然,这位是——?”看着萧尚麒那台黑漆漆的宝马车,何妈妈微微蹙眉,开车的男孩长得是真不错,比电视剧里大多数的明星都更精致,可是男孩子长得太好了就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找丈夫是要依靠,又不是找张画一样,贴墙上就好。何况,这年纪轻轻就开这么好的车,家里恐怕非富即贵,门不当户不对的,吃亏的总是女孩子,想到何笑然如今单身在外,何妈妈心里警钟长鸣。 “妈,这是我同学,萧尚麒,我不是说过吗?”何笑然也怕何妈妈乱想,跳下车,没忙着拿行李,就赶紧解释。 原来这就是萧尚麒?何妈妈又上下看了好几眼,看他微笑有礼貌的过来和她打招呼,又帮何笑然拿行李。萧尚麒这个名字她确实不陌生,她家何笑然的高中和大学同学,还是什么铁哥们。当然,男女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友谊或是兄弟情,她持怀疑态度,可是,掐指算算,这个萧尚麒和她家何笑然认识也有七八年了吧,要有什么早就有了,可是他除了偶尔打电话来找何笑然一起玩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而且看何笑然以前拿回来的照片,出去玩的也是一大群人,她甚至在照片上,都没看出来有这么出色的男孩同自己的宝贝女儿靠近过,就是送何笑然,好像这也是第一次。这样一想,何妈妈就放心了,这个男孩太出色了,不是她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的女儿,实在是,差距太大了。 何妈妈没有再说什么,让何笑然很是松了一口气,回家说起来,她不过胡乱的说是下火车之后打不到出租车,正好在马路上碰上老同学云云,何妈妈没什么兴趣,也没有多问就过去了。 真正让何笑然发愁的,是三十儿晚上回到姥姥姥爷家过年的时候,几个舅舅阿姨都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还没有,我工作还没稳定呢,不着急。”她潦草的带过,就想闪人。 “那可得抓紧了,时间不等人,现在是你挑男孩子,过几年就是男孩子挑你了。”三姨拉着何妈妈说,“姐,你可得当回事,我家松松比然然小两岁呢,自己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男孩,年前都领回家给我们看了,家里条件还行,也是本市的,父母都是高级工程师,男孩长得也挺精神的。我说她太着急了,人家还有话等着我,反正现在孩子都早熟,松松说,他们学校里,好男孩大一大二就都谈恋爱了,她再不出手,就更找不到了,你说这孩子……不过话说回来,还真得让咱们然然抓紧点。” “我也想这事呢,她也不在我身边,哎!其实我是不想她在c市*****朋友,你们谁要是有合适的,给介绍一个,要真行,她没准就能回来上班。”何妈妈看着春晚,磕着瓜子,应和着妹妹。 “我们单位还真有个男孩子条件不错。”小舅妈听了这话,倒是想起来了,接过话头说,“和然然一样大,去年毕业到我们单位的,家里条件也挺好,父母都在机关工作,有房子有车的,人也周正,听说大学时好像谈过恋爱,毕业的时候分手了。我是不知道然然将来时什么打算,也没往这里想,明天我试探试探,看这小伙子行不行?” “那敢情好。”何妈妈赶紧点头,差点没催着何笑然的小舅妈马上打电话去问了。 何笑然跟着几个表姐妹在一边玩麻将,这边长辈的对话她们也都听着了,几个表姐妹都是嘿嘿的偷笑,只有她心里一片茫然。 午夜零点,外面的鞭炮声密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间或还有巨型二踢脚爆炸的声音,震得玻璃都是一颤一颤的,就连楼道里,弥漫的都是火药的气息。何笑然今年懒得下楼,就在窗前一边看礼花,一边逐一给报社的领导打电话拜年。 等到该打的电话都打完了,她才停了手,长久的看住输入好的一串号码。 那是萧尚麒的电话,这些年里,她总会在初一零时左右给他打电话拜年,最初的时候想法很单纯,她偷偷喜欢他,却不敢表白,男生女生在那个时候是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可是再好的朋友,平时也不可能时常通电话,特别是放寒假了,实在找不到理由。后来她苦想了半个假期,总算想到了,三十儿晚上电话拜年。那时候为了掩饰,她还从不单单打给他,总是还会打给班里其他一起玩的男女同学,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轻微笑,如今再不需要为了掩饰,多打那么多电话了,可是,今年,她还要打给他吗? 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何笑然还没想清楚要不要打电话给萧尚麒的时候,手心里握着的手机倒先振动起来,随后是音乐声响起,翻转过来一看,居然正是萧尚麒。 “新年快乐!”按下接听键,她说着和每年一样的话,只是每年,等他回她一句,“你也快乐!”之后,她就要挂电话了。 “我不快乐,怎么办?”电话里,萧尚麒的声音比早晨又哑了很多,说完这一句,就是几声清咳。 “真感冒了,吃药了吗?”何笑然听着觉得不对,有点着急。 “大过年的,我才不吃药。”萧尚麒哼哼了两声,才说,“早晨你看见阿姨的时候,慌张什么?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我才没慌张。”何笑然下意识的反驳。 “那我是什么人,就是你的同学?”萧尚麒不满意,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懑。他家老宅里,一贯不放鞭炮,这会过年了,也是安静得可以,所有人聚在一起吃了饭,就是各自回放假,无聊得很,倒是何笑然这边,吵闹得好像硝烟弥漫的战场,要不仔细,都听不清她说什么。以往他还不觉得这期间的差别,但是今年,他却特别想去看看,何笑然是怎么过年的。 萧尚麒惦记着想去看看何笑然是怎么过年的,不过到他真正的见到何笑然,已经是大年初五的晚上了,这期间他找过她几次,可是她似乎总是很忙,身边一直有很多人在说话,每次说不上几句,就总有人在一旁叫她,“过会打给你,”她总是这么说完,就匆匆的把电话挂断,只是这个过会往往是很久,久到他忍不住再打给她为止。 一次两次,萧尚麒也渐渐品出了不对的滋味,何笑然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他,可是这次回来,她对他真的是冷淡了很多,这种感觉,很糟糕。 大年初五,是他们高中同学们雷打不动的聚会日,只要还留在本市的人,就都会参加。萧尚麒特意换了身衣服,只是偏偏临出门的时候,被爷爷叫住,老爷子难得的好兴致,非要和他下两盘棋。所以等他开车赶到的时候,聚会已经进程过半,大家刚刚吃完饭,转场到了一家ktv。 挺大的一间包房里因为烟民太多而烟雾缭绕,萧尚麒一进来就忍不住连着咳嗽了一会。他很少因为感冒这种小毛病吃药,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偏偏好得格外慢,还添了咳嗽的毛病。 何笑然正和几个女生挤在靠墙的一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排啤酒瓶子,屋里光线有些幽暗,倒是棚顶闪烁的彩灯,间或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萧尚麒差不多是进入包房的同时就看见她了,这时一边和其他同学随意的打着招呼,一边大瞳径直走了过去。“聊什么呢?”看见萧尚麒来,几个女生都是眼前一亮,待到他真的走过来,对着她们微笑的时候,虽然都对他都早不敢存那种心思了,只是还不免有一种脸红心跳的感觉,一时反而没有人出声了。 “我们在说,陈菲儿结婚的时候,大家都要拿多少礼金合适。”何笑然一直微笑着,晚饭的时候她来者不拒,喝了不少啤酒,刚才到这里,又喝了一点,这会只觉得脸上的五官好像都有点不受控制了,嘴角一直扬着,总想大笑一场似的。 “她刚才来过?”萧尚麒微微蹙眉,这才发现,小茶几那些酒瓶子中间,还横七竖八的放着很多的请柬,样式很熟悉,前几天赵明轩曾经拿给他们看过,说是请柬是他们两个人亲自设计的,里面的文绉绉的话也都是他们斟酌再三的云云,他当时也和大家一起,顺势夸奖过有创意。只是,何笑然刚刚的语气却有些不对,他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她,她一直笑得很开心,可是靠近些,就能感受到她眼神有些迷离,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的味道,“你又喝了多少?” “不多,”何笑然还是看着他微笑,甚至认真的扳着指头数了又数,一瓶啤酒倒出来是三杯关,她到底喝了多少杯呢? “明明没有酒量,不是早告诉你,别学人家喝酒。”萧尚麒一看她这情况,就知道她必然喝了不少,二话不说,伸手就把何笑然从沙发中拎了起来,虽然他们这边动静不大,可是他一贯是班级里男生女生视线的中心区。高中那会,他和陈菲儿的事情,大家更都是心知肚明,而今天又是个特殊的日子,吃饭的时候,陈菲儿很高调的来撒请帖,偏偏他又没到,已经让人浮想联翩了,所以从他刚刚进来开始,所有人就都在不自觉的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然后都大跌眼镜。他和何笑然关系好,是很铁的哥们,这个原本也是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新眼看见他忽然这么半拖半抱的把何笑然搂住,全体人还是都怔住了,偌大的包房里,一时间只听见音乐声响,刚刚唱歌的,说话的,掷骰子的,喝酒的人全体闭嘴,几十人,居然没一个发出一点声音的。 “不好意思,今天迟到了还要早退,这么着吧,今天让我请大家,当是赔罪。”萧尚麒也感觉出了周围的细微变化,只是他今天没什么心情继续呆在这里,撂下这样一句之后,同门口的几个同学点头,就干脆的搂着何笑然出了门。 在吧台上结账,又额外多存了几千块在账上,嘱咐再送水果、小食和酒过去之后,他搂着一直安安静静呆在他怀里的何笑然出了ktv的大门。 “我们聊聊吧,”车子一个利落的调头,很快如流水一般,滑进车河当中,萧尚麒松了松领口,顺便扯下领带往后排座一扔。 “聊什么?”何笑然还是副刚刚的那一副笑容,头靠在玻璃上,眼睛微微的眯着,似乎是在看他,又好像只是在走神。 “这次回来,你怎么对我爱理不理的?怪我那一个多月没怎么和你联系?”前面路口是红灯,萧尚麒减速,将车子停下。“这次确实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你要还生气,让你打两下出出气行不行?” 这是萧尚麒从小到大,最低声下气的一次,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微微的jiong,只是何笑然却一动没动,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更没感受到他近乎讨好的意思,这让他的心,止不住就是一沉。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不能说出来吗?是我错的我道歉,这样算什么?”又等了一会,前面变灯了,等到后面的车喇叭声响成一片,萧尚麒才回不定期神来,松开刹车,车子缓慢的前行,他有些心烦,偏偏后面一台车因为他刚刚在路口停的时间有些长,居然超车过来,连别了他三下,萧尚麒心头火起,最后一次不踩刹车反而微点油门,何笑然也发现不对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两台车子已经“咣当”一声,撞到了一处。 别他们车的是一台普通的家用轿车,这一下撞得着实不轻,整个后备箱都凹了进去,后面的车灯也碎了一地。那车的司机怎么也没想到,后面的车真敢追他的尾,在车里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心神,才气势汹汹的下车,站到萧尚麒的车旁,抬手就来拉车门。 车门是自动锁的,在外面自然拉不开,那司机只以为是车里的人怕了,国骂脱口而出,虽然是大过年的,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路边还是很快就聚了不少人看热闹。 “你干嘛撞他?”何笑然面色苍白,刚刚那一撞,坐在车内也感受到了很大的冲力,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她恐怕就得扑向前挡风玻璃了,她知道萧尚麒心情不好,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举支,果然是——因为陈菲儿结婚的事情太受刺激了吗? “那你刚才干嘛不理我?”萧尚麒根本懒得理会外面那个司机的叫骂,锁着车门,干脆好整以暇的侧头看着何笑然。 “有人结婚,你心里不痛快,又何必拿路上不相干的车撒气。”何笑然一时没忍住,还是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果然,萧尚麒的面争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也再没有和她说什么,倒是给律师和保险公司各打了电话,然后就一直等到**赶到现场,他临下车前才冷冷的丢了句,“我是不太痛快,我以为你能懂是为了什么,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我太笨了。” 追尾的事故处理起来很容易,**勘验了现场,两台车各自联系保险公司,理论上,追尾的责任在后车,不过萧尚麒的律师也很快来了,说了前车存在蓄意别车,有制造事故的主观过失存在,这个路口也有监控录像,**需要回去调看之后再做责任认定。 事故中,萧尚麒的车车损并不太大,看着前面那台车被拖车拖走,他才依旧沉着脸回到车上,默不作声的发动车子,一路呼啸着到了何笑然家的楼下。 “回去的时候慢点开。”何笑然也是一路沉默着,从刚刚开始,她已经反复的想了半天,萧尚麒那句话的意思,难道他不是因为陈菲儿结婚而不高兴?他还认为她能懂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是因为她?可是,这可能吗?如果说,他是在今天同学聚会之前这样说,那她可能还会相信,但是当陈菲儿出现,并且给所有人发了请柬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好蠢呀,她总算明白萧尚麒为什么能忽然接受她了,那不是因为她滴水石穿,罕得云开见月明,而是他爱的人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他,他心情不好,需要人陪,就这么正七,她傻傻的送上了门。没有人知道,这一晚上,那短短的几个钟头里,她经受了什么样的煎熬,那是心被放在瓦片上,一点、一点用火焙干了,又研磨成最细的粉末的感觉,从最初利刀割过一样的疼到后来丝丝缕缕的钝痛,明明疼得冷汗直冒,浑身颤抖,却偏偏连叫一声疼也不能,不仅不能喊疼,还要忍着这种疼来一直微笑。到最后,她真的只庆幸,她没有留下那个孩子,没有让自己陷入更可悲的境地里,进退两难。 车门依旧是锁着的,她松了安全带又等了一下,萧尚麒没有要替她开锁的意思,她家楼下黑漆漆的,连带着车里也没有半点光亮。她只能按照记忆去摸索,结果刚刚找到控制门锁的地方,萧尚麒却异常凶猛的拉扯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硬生生的往驾驶座上拖。 皮肉上的疼,多少缓解了心口上无处不在的阵痛,她沉默的反抗着,用力挣脱,挣脱不过就用力捶打,拳头砸在萧尚麒的身上,反作用的力震得手指的关节生疼的,萧尚麒却只是不放手,甚至还调了座椅,空出更大的空间,将她用力拖过去,按躺在他的腿上。 车里的地方到底还是太小,当然,换了更大的空间,何笑然也不自信她能轻易的撂倒萧尚麒,挣扎无果,她愤怒的一口咬在了萧尚麒钳制着她的右臂上,隔着衬衫,狠狠的咬住,直到舌尖上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腥甜味道。 “以前一直以为你是属猪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属狗的。”萧尚麒一直没做声的任凭她咬,等到她终于松口了,才和她一起去看胳膊上的伤处。车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自然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白衬衫上,有一块深色的濡湿痕迹。 “疼吗?” “出完气了?” 平静下来,何笑然不是不后悔,忍不住轻轻用手摸了摸那伤处,同萧尚麒近乎同时的问了出来。 “不疼,”萧尚麒轻叹了一声,搂住了何笑然,他也想了一路,然后不能不承认,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是超脱人最初的设想的,大约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何笑然或许猜出了他最初的动机,但却忘记了,他其实也是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发生改变。陈菲儿的婚期定下来的事情他自然早就知道,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觉得难过,反而是何笑然这些天对他就不大理睬,今天还总拿话来刺他,让他本来因为能看见她,又急切又高兴的好心情徒然变坏,刚才居然还没忍住,一下撞了前面的车。“别生我的气了,无论是因为什么事,”他附身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小声说,“你不理我,我难受。” 何笑然是愣住了,她心里积聚了好多话,这些日子的忍耐和伤心,都已经在刚刚积聚到了一个临界的点上,她想质问他,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她想质问他,他一走了之是什么意思?她还想问他,那个女秘书是怎么回事?她甚至都设想过,同他大吵一架,然后彻底决裂。可是,她再怎么也没想到,她握紧了拳头,还不等挥出就发觉,周围的坚硬墙壁已经全变成了软软的棉花,连着力的地点都没有。 “不生气了好不好?”萧尚麒还是没有等到何笑然的答复,心里更有些七上八下的,明明之前的一个月,他们也没见过面,甚至每次通电话,都因为何笑然淡淡的,而说不上什么,他也没觉得特别不舒服。但是这几天,她明明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却看不见也摸不着,他心里就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样,只觉得空荡荡的。 何笑然叹了口气,这样的萧尚麒,这样熨帖求和的话,让她再无法发作,她躺得很不舒服,一心只想起来,没想到她刚刚一动,萧尚麒的手就又加大了力气按住她,而他的唇,也带着灼人的热度,雨点一亲,落在了她的额头、眼睛、脸颊上。 那是欲望与克制交融的吻,萧尚麒是迟疑的,直到何笑然不再挣扎之后,才缓缓的吻住她的唇瓣,他熟悉她的身体,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变得柔顺,这时只轻轻的托起她的头,让她再无处躲闪。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火,少了发动机和暖风单调的声音来掺和,车厢里一时安静到了极点,何笑然退无可退,只能本能的回应他,萧尚麒也是情难自禁的加大了力道,手掌也开始轻轻向下移动。 少了暖风,车子里温度很快就降了下来,身体偶尔贴上车上的内饰,那种沁凉的感觉,部让皮肤止不住的占栗,可是偏偏就觉得冷,只觉得身体深处好像燃着一大堆的火,那种热气炙烤着五脏肺腑,并且急切的寻找着出口。 萧尚麒再忍不住,三下两下的摆脱了束缚,将何笑然抱坐在怀中,一点一点,将自己挤进了她的温软当中。 “啊——”何笑然惊觉,身体深处,撕裂一样的痛楚让她全力的想要躲闪,她下意识的抬起身子想站起来,头顶却重重的撞上了顶棚,随着“砰”的一声,又眼冒金星的跌了下来。 这一下的变故全然出乎意料,萧尚麒刚刚舒坦得想要长长的叹一口气,就被何笑然这一跌砸得痛彻心扉,这大约是他身上最怕疼的地方了,幸好他见情况不对,还用手托了她一下。可是那也很疼,如果可能,他几乎要跳起来了,可是偏偏又不能,除了闷哼了一声之外,他甚至不能喊出他有多疼。 何笑然就这样软绵绵的伏在萧尚麒的怀里,两个人有好一会既没动,也无力说话,良久,萧尚麒才抬手替她揉着头顶,声音沙哑着问,“撞得怎么样?还疼吗?” “有点晕!”何笑然睁开眼睛,依旧觉得眼前亮闪闪的,全是小星星,头顶也钝钝的疼,她就势无力的合上眼,心里却惊疑不定。手术过后,医生叮嘱过她,一个月内最好不要有房事,为了使怕出现感染的情况。如今虽然才过去将近二十天,但是按照道路来说,她也不该觉得这么疼呀?而且这种疼的感觉,不仅比第一次的时候来得凶猛,甚至比她手术的时候那种利器刮过的感觉来得更疼,这个发现,让她惶惑到了极点。 “揉一揉就不痛了,揉一揉——”萧尚麒冒了一身冷汗,轻轻抬手拧了一下钥匙,重新发动了车子,另一只手依旧揉着何笑然的头顶。何笑然的反应很不对,她回来那天,就很抗拒他碰她,今天又是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他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拉起他放在后座的羊绒大衣,轻轻把何笑然裹住,一点一点的安抚着她。 “六哥,闹着玩你真下死手呀。”手机被萧尚麒抢了回去,幸好是角落里,这点动静没有吸引到更多人的关注,陆均衡郁闷的揉揉脸颊,抱怨道,“回头我脸上要是紫了一块,明天还怎么去当伴郎?” “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萧尚麒把手机揣到衣袋里,丢给陆均衡一句,转身回到了刚刚的沙发上坐下。这两天他心情很不爽,好多次想打电话给何笑然,问清楚她到底怎么了,可是那天他明明已经那么低声下气的道歉了,她却还是冷漠的拒绝他,这让他不知道打了电话,还该对她说点什么。于是他就选择了等待,偏偏何笑然一直没有打过一个电话给他。 “六哥,你是不是在等谁电话呀?”陆均衡再次清楚的感觉到了萧尚麒的不同,他有点怕是为了明天就要举行的那场婚礼,三哥和六哥都是哥哥,他可不知道该站在谁那一边,只能试探着说,“不过要我说,等人家打电话来多被动呀,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先走一步又能怎么样,要是她不打电话来,咱们难道还不能打个电话过去?” “三哥那边这会可被灌了不少酒了,明天他要是起不来,错过了时间……”萧尚麒被陆均衡这话一点,也觉得浑身上下都通透了,他只是找不到理由打电话给何笑然,可是明天的婚礼,她应该也会来,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一想通这个,他就巴不得快点打法掉身边的这个碍眼的家伙,故意往赵明轩的方向一指,某人今天的重要职责是为准新郎挡酒,这会一看那边的战况,“嗷”的一声,瞬间闪人。 “小猪头,你干什么呢?”离开了大厅,随便进了间空着的包房,萧尚麒按下了拨号的键子,嘟嘟了两声之后,何笑然接了电话。 “刚回到家。”何笑然的声音里略有疲惫,这两天她的心也很乱,一方面是在想要不要找萧尚麒问清楚,问清楚之后要怎么办,另一方面,何妈妈放出话之后,这几天家里的亲属全员行动起来,给她安排了五场使得气氛不至于太冷场,直闹得她身心俱疲。 “你家的饭局真多,”萧尚麒想起以前何笑然说过,过年的时候,亲属轮流请客吃饭,天天排满的事情,笑着说,“这几天总该吃胖点了吧?” “大概吧。”何笑然躺在床上,停了会才问他,“你干什么呢?要睡觉了吗?” “睡觉?还早呢。”萧尚麒说,“今天是赵明轩的告别单身派对,没那么早散场。” 赵明轩这个名字很熟悉,何笑然想了会,记起是陈菲儿那张请柬上新郎的名字,然后又隐约的记起,这个人是萧尚麒的兄弟,陈菲儿就是通过萧尚麒认识的他,果然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明天你会过来吧?”萧尚麒等了会,才轻声问。 “嗯,”何笑然点头,后知后觉的想到萧尚麒看不见,才说,“我跟报社请了两天假,她是咱们大家同学里第一个结婚的人,既然请了我,怎么也要去的。” “那明天我来接你?”萧尚麒立刻说。 “你不做伴郎吗?”何笑然愣了一下,奇怪的问。 “做,可是接了新娘到婚礼正式举行,中间还有一段时间呢,到时候我去接你,等着我。”萧尚麒不由得何笑然拒绝,一口气说完之后,对她说,“早点睡吧,睡饱了皮肤才好,乖,亲一下,明天见。” “不——”何笑然话没说完,电话里已经只余嘟嘟声,她无奈的苦笑,起来洗脸刷牙,倒头睡下。 一夜无梦,第二天她还是早早的起来了,在衣柜里翻检了一下,今天她没买什么新衣服,c城那边,萧尚麒倒是给她准备了不少,不过他不在,她就没有动过,所以现在家里柜子里有的,还是去年读大学时候的衣服,她找了件浅色的毛衣,搭配牛仔裤,外面配上羊绒大衣,也就觉得可以对付了。 萧尚麒的车子停到何笑然家楼下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等得直冒汗了。初八是上班的日子,何爸爸同何妈妈都已经一早出门,热闹了这么多天的家里忽然清清静静的,她发现自己还真有些不适应。 萧尚麒今天换了台车子,漆黑修长的车身,擦得光可鉴人,牌子何笑然是认识,不过价格无法判断,她也是后来无意中在网上看到有人发了关于这场婚礼的帖子,说奢华程度让人咂舌,婚礼的车队全部是限量版名车,其中有一张图就是萧尚麒那天开的车子,据说是奔驰的全球限量版,后面还林林总总的写了很多,不过她没看仔细就是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对这台车子还是没有什么认知,只觉得车子很好,而惟一看着不太和谐的就是车前系着的玫瑰和百合扎成的花球。 萧尚麒今天穿得也是格外的正式,笔挺的黑色礼服,雪白的衬衫,穿在他的身上,这样的倚着车,意态悠闲的迎风而立,整个画面给人的感觉,就是美得都不太真实。 “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不然一会可就真迟到了。”倒像是心有灵犀,何笑然明明放轻了脚步,想遥遥的站在楼道口多看上两眼,偏偏她刚刚站住,萧尚麒就偏过头来,笑着催促她。 “你穿成这样,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上车之后,为了掩饰刚刚那一刻的失态,何笑然胡乱的找了个借口,说完之后,后知后觉的说,“不是所有人都穿成你这样吧?” “没注意,你这身就挺好的,去喝喜酒而已,别那么紧张。”萧尚麒想了一下,早晨兵荒马乱的,他们在赵明轩的新房**,然后就去迎亲。结果在陈菲儿的家门口,被那群伴娘折腾得半死,红包塞了几叠子,歌也唱了,舞也跳了,好容易才突破重围,当时一个个都累得杀气腾腾的,只庆幸不是自己结婚,哪里有闲功夫注意宾客都穿了什么样的衣服?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何笑然,她倒很少穿这样鲜嫩颜色的衣服,只是脸色还是苍白,下颌尖尖的,仍旧是瘦了不少的样子,前面是红灯,他把车停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颌说,“你不是在减肥吧,怎么过了个年,反而更瘦了?” “还好吧。”何笑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将视线放在窗外,她这段日子吃东西明显不如从前,特别是吃不了肉类。她也偷偷在网上查过调理身体的方法,可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身体太难受,没有力气弄;现在回了家,她怕爸爸妈妈看出来,在吃的上面,更不敢有什么意见,瘦大约也是正常的。 “我可能还得几天才能回c城,你明天几点的车?”何笑然的动作,落在萧尚麒的眼中,就是她不愿意再多说什么的意思,他的神色略暗了暗,还是说,“不然我让人给你定张机票吧,火车回去太折腾了。” “不用了,我爸已经替我买好票了,别浪费了。”何笑然淡淡的摇摇头,她家离陈菲儿举行婚礼的地点很近,萧尚麒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车子就已经滑入了停车场。 这是何笑然从小到大,参加过的最盛大的一场婚礼了,从酒店的大门口开始,一座又一座的鲜花拱门,娇艳的玫瑰在寒风中怒放,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大都是身着盛装,外面明明还这样冷,可是走进酒店,却到处都能看到穿着各色礼服、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子。 萧尚麒将何笑然带到了婚宴厅内,这会里面黑压压的已经坐满了人,只有最前面的几张桌子边,稀稀疏疏的坐了几个人。 “咱们同学都坐在什么地方?”萧尚麒走在什么地方,都一样的引人注目,他刚进大厅,已经有不少人围过来同他招呼,何笑然四下秆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面孔,只能悄声问他。 “别去找他们了,估计早坐满了,跟我走。” 萧尚麒一直微笑着和不同的人寒暄,这会抽空牢牢握住何笑然的手,不容她拒绝的拖着她,笔直的走到最前面位置的一张桌。 “你坐在这里吧,我还得去帮忙招呼一下客人,等我回来。”把何笑然按坐在一张椅子上,萧尚麒俯身交代了两名,转身走向门口。 不断的还是有人进入大厅,寒暄声、谈笑声环绕在耳边,何笑然却独自坐在这张桌前,因为位置太突兀,甚至不好意思站起来四处张望,只能无聊的摆弄手机。 “这位小姐,这里是嘉宾预留座位,您能去那边坐吗?”何笑然正给一个大学同学发短信,想问他们来了没,坐在什么地方,一个悦耳的女声就在她耳边响起,她猝然回头,然后愣住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粉色小礼服的女孩子,五官精致,漂亮得如同最美丽的芭比娃娃一般,俨然就是更青春动人版的陈菲儿。 李欣欣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坐着的何笑然,她今天是表姐陈菲儿的伴娘之一,刚刚她正陪着陈菲儿在楼上的客房里补妆,就听见其他在大厅迎宾的伴娘跑回来七嘴八舌的说,刚刚萧尚麒出去了一会,居然接了一个女人来。 “萧哥有女朋友了?”李欣欣有些不能相信,试探着问表姐。 “好像听说是有个女朋友。”陈菲儿想了想,想起有一次她确实听陆均衡说起过,不过这个女朋友是何方神圣,他们还没有谁真正见过。“长得什么样,你们看见了吗?”她好奇心起,放下粉扑,转头问。 “挺普通的一个人,今天跟着六少来,居然连身礼服都没穿,也不知道六少是怎么想的。”跑上来报信的伴娘嘻嘻笑着说,“刚刚我们在楼下还说,以为六少这样的人,带出来的女人都得和天仙似的,才配得上,没想到,六少的眼光这么特别。” “照你们这么说,我就猜着是谁了。”陈菲儿却高兴的跳了起来,就想跑出去,却被其他人拦住,揶揄她说,时间还没到,恨嫁也不用这么着急。她只能对李欣欣说,“欣欣,你帮我去招呼一下吧,就是萧尚麒的那个女朋友,我估计她肯定是何笑然,你去问问,要真是她,就请她过来,以前上学的时候,她是班里对我最好的女同学了,我们也好久没聊过天了,快去。” 听了陈菲儿的话,李欣欣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在她的催促下,有些机械的跑到了楼下的大厅里。 楼下明明人山人海,可是只要视线轻轻一扫,最早看到的,却始终只是一个人的身影,挺拔、俊秀、风采卓然,李欣欣咬着嘴唇在大厅入口处附近站了一会,才毅然决然的冲进人群中。 虽然没见过何笑然,可是李欣欣还是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有些失望,真的就像刚刚那群小姐妹们说的,太平凡了,长相也好,穿着打扮也好,和想象中能够站在萧尚麒身边的女人,相差得太远了。 “这里是嘉宾预留席位,您去那边和他们拼个桌可以吗?”李欣欣微笑着,审视过自己的对手之后,她忽然放心了,真是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个何笑然也不过是萧哥哥最近的女朋友而已,一天没有结婚,她一天都有机会。何况,比较起来,论样貌、论气质,论任何一项外在条件,她都自信比这个何笑然强,萧哥哥没道理看不到她的好,他们在一起,就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尚麒让我在这里等他,不然,你去问问他,我坐哪里好?不然一会他回来还得到处找我。”何笑然也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女孩,就是那天她在慕氏看到的那个萧尚麒的新秘书,酷似陈菲儿的女孩,心里有一瞬间是翻江倒海一样,说不出难受还是愤怒,亦或是兼而有之。总之,她的心情突然就是一沉,骨子里的锋锐再也掩蔽不住。这个女孩喜欢萧尚麒吧,那她偏偏不让她如意。 “原来是萧哥哥的朋友呀,不好意思,我叫李欣欣,姐姐叫我欣欣吧,他的朋友我都认识呀,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呢?”李欣欣的笑容不变,她不知道为什么何笑然一开口火药味就这么浓,可是她不怕更不在乎,何笑然对她有敌意那是好事,证明她在害怕,不是吗? “我叫何笑然,你是李欣欣呀,奇怪,我好像也没听尚麒提起过你,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何笑然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仔细打量了一下李欣欣,轮廓上确实和陈菲儿像足了八分,可是细看又不太像,陈菲儿要偏娇气、文弱一些,而这个女孩,眼神明亮,神情傲然,不是陈菲儿能比较的,她忽然觉得,她从来没见过的那个新郎赵明轩是有眼光的,选妻子,还是选那样简单一点的好。 “也不奇怪,我虽然早就认识萧哥哥,可是我一直在外地上学,是去年年底才到他身边工作的,哦,现在我是他的秘书呢,呵呵,姐姐认识萧哥哥很久了?”何笑然抬出了萧尚麒,李欣欣也知道不能再赶她走,索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说,“萧哥哥可能干了,什么复杂的事情,到他那里,都是很容易就理顺了,我跟着他的时间虽然短,但是真是学到了很多东西,这几个月,比大学四年都要受教。” “是呀,他一直就是这么出色的,我们读书那会,学校里追求他的小女生可多了,每年的情人节,他收到的巧克力,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你不知道,他那时候可过分了,自己不吃,也不让我吃。”何笑然也浅浅的笑着,反手也握住李欣欣的手,女孩的皮肤很娇嫩,不像她,关节处的茧子,抹多少手霜,也下不去。只是她没有时间自卑,针锋相对,谁不会呢? “呵呵,那种巧克力是不能吃,姐姐爱吃这个,怎么不让萧哥哥多买些给你呢?”李欣欣越发自信,笑容灿烂的说,“要是不买,可不像萧哥哥的为人,前几天我们出去吃饭,路过一家商场,我就多看了一眼一条水晶项链,他马上就买了送给我了,就是这条,好看吗?”她抽回一只手,托着项链给何笑然看,那是一块很美的水晶,坠在一条铂金的细链子上,在大厅棚顶的水晶灯照射下,流光闪烁的。 “你妈妈没教给你,不能随便要男人的东西吗?”何笑然冷眼瞧着,心里更不是滋味,淡淡的说,“我妈妈从小就教我的,别人的东西不能眼馋,再好也是别人的,不是我的,硬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折福,不会快乐。” “那伯母可真是太有趣了,”李欣欣面色微变,不过也只是片刻,然后又笑开了,“我妈妈也教过我,喜欢的东西,就要去争取,不争取,怎么知道就得不到?我也一直按妈妈说的去做了,还别说,我发现听妈妈的话是没错的,只要我尽力去争取了,我喜欢的东西,最终还真的都得到了呢。” “是吗?”何笑然觉得自己的脸颊都要笑僵硬了,只是李欣欣还在笑,她也不好翻脸,“那只能说,你之前真是挺幸运的。” “什么幸运?”李欣欣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双手已经轻轻按在何笑然的肩头,萧尚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们身边,这时俯身问何笑然。 “哦,说着玩呢,你忙好了?”何笑然强忍住甩开萧尚麒那双手的念头,轻声说。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萧尚麒倒没有深问,虽然很多人张罗,可他还是觉得要忙晕了,忙忙的转而对李欣欣说,“欣欣,你表姐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仪式马上要开始了。” “没问题了,她比谁都着急呢。”李欣欣笑得越发甜,站起来拉住萧尚麒的胳膊说,“萧哥哥,一会会不会有很多人灌姐姐姐夫他们喝酒呀?姐姐说让我帮着挡酒呢,可你知道的,我也不会喝酒呀,要怎么办?” “不用你帮着挡酒,你只要负责跟着你表姐就好,其他的事情有别人管。”萧尚麒拍拍李欣欣的头顶,催促她说,“快去吧,让你表姐准备好,马上下楼来。” 目送李欣欣走远,萧尚麒安抚的拍拍何笑然的肩头,转身又往大厅入口处走,“萧尚麒!”何笑然叫住他,可是到他停步回身,看着她的时候,她忽然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婚礼马上要开始了,咱们回头再聊。”萧尚麒等了下,那边陆均衡已经在朝他招手了,他只能叮嘱何笑然一句,转而再去忙活。 婚礼很快开始了,在婚礼进行曲的旋律中,新郎新娘缓步走上红地毯,身后的伴郎和伴娘,分别是萧尚麒和李欣欣。 “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各就各位,司仪开口之前,音乐声暂时停顿,同何笑然背对着坐在旁边桌上的一个男人挺大声的和女伴说着。 “三少娶的这位,真是够漂亮。”何笑然下意识的去听,只听那个女伴压低了不少声音说,“不过请六少当伴郎,可把新郎给比下去了,呵呵,对了那个伴娘是谁呀,我看和六少倒也是般配。” “那不知道,没准是六少的女朋友吧。”男人嘿嘿的一阵笑,再说什么,因为司仪开口了,何笑然实在听不清。 陈菲儿的婚礼,非常隆重,何笑然所在的嘉宾预留席上渐渐有了其他人,不过她全都不认识,眼睛就只能放在台上,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互相亲吻,掌声一浪高似一浪。 都说幸福会传染,可是在这样完美的幸福场面里,何笑然却只觉得心底酸涩,如果不是强忍着,眼泪都几乎要掉落下来。 她身边坐着两个也穿着同萧尚麒一样礼服的年轻人,他们在不时的交流,赶在台上人说话的间隙中,她也听见了不少。 第十二章 前路 仪式进行完,新娘去换了礼服出来,挨桌的点烟敬酒。最先去的应该是双方的父母和其他长辈的桌,然后顺序进行,婚礼上来的大多是慕氏的员工、往来的客户,这些人自然不会为难新郎和新娘,所以进行得很快也很顺利。随着客人一桌一桌的离开,何笑然也坐不住了,她这张桌上的其他人从开始吃饭的时候,就早各自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抽空冲过去送上红包,然后也快点回家。 可是,要走也要和萧尚麒打个招呼吧,她张望了一下,发现新郎和新娘,连同萧尚麒他们,都被堵在一张桌旁,桌上坐的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各个衣冠楚楚,富贵不凡,看起来和新郎的关系不一般,正闹着要新郎新娘来个法式深吻。 眼看着陈菲儿的脸由红变紫,周围的人还不断的推着赵明轩,让他赶紧表演。尽管赵明轩极力的想保护她,可是两个人的身体还是被推得一下下撞在一处,而这样的阵势,陈菲儿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性腼腆娇弱,从来没有当众表演这种事的勇气,如果今天不是她的婚礼,她大约就要气得哭了。可是今天偏偏是她的婚礼,把闹洞房提前了一点,她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眼中到底蓄了泪花,盈盈的看向她的丈夫和表妹。 “我姐姐是新娘子,你们可不待这样欺负她的。”李欣欣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场景,她还小,以前参加婚礼都是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哪见过这样闹的场面,不过,人在混乱中总会有急智,比如现在,她硬挡在陈菲儿的身侧,笑着嗔怪所有人。 “这怎么是欺负?我们也就是想看看明轩和嫂夫人恩爱的镜头而已,这要求过分吗?”领头闹的一个年轻男子可不依,视线落在李欣欣脸上,也有瞬间的惊艳,他眼珠微微一转,忽而笑说,“不过嫂子是新人,脸薄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小妹妹,你要替你姐姐出头,也是可以的,不如这样吧,他们不亲可以,但是你看我们现在这些人,你得随便找一个,亲他一下,这酒我们才能喝,怎么样?” “一言为定。”李欣欣笑颜如花,“现场所有人我任选是吧?” “当然,”年轻男子点头。 “那你看好了,”李欣欣的视线不再落在任何人身上,而是猛的一转身,抱住了怕她吃亏,已经挤到她身边的萧尚麒,踮起脚,飞快的吻到了他的唇上。 现场有一刻的寂静,年轻男子率先抬起手,拍了两下巴掌,继而是桌上其他人稀稀落落的掌声,端着酒跟在一边的陆均衡马上笑嘻嘻的过去给所有人倒了酒,赵明轩举杯,大家一仰头,纷纷把那一杯杯茅台灌进喉咙。 转身离开这桌的时候,萧尚麒忍不住抬手擦了擦嘴,李欣欣刚才的一招让人猝不及防,他不是不能推开她,可是她看他的眼神里全是祈求,她是为了给三哥解围,吻了他之后,也马上小声道歉,说她不想亲别人,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是视线有些急的飘去了何笑然坐的位置,可是那里空荡荡的,人影全无。 “然然,你去哪里了?”剩下的几桌客人都容易应付了,他抽空掏出手机,打了何笑然的电话。 “……”何笑然沉默,她只是下意识的接通了电话,却全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刚刚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个吻,萧尚麒居然让李欣欣这样当众的亲吻他,她觉得自己再也呆不下去了,她今天真的不应该来,她居然还觉得自己闹出的笑话不够多吗?这样的坐在这里,眼睁睁的自取其辱,她浑身抖得厉害,就只想离这里越远越好。 “你说话,何笑然!”萧尚麒也猜到,何笑然必然是看到了刚才的情形,可是她坐得远,也不认识那群人,肯定是不能体会到那一刻,其中的刀光剑影,可是他得怎么解释呢?“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忙着吧。”何笑然跌跌撞撞的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正好是个公交车站点,一趟车刚刚打开门,她也不知道车是去什么地方的,只是下意识的挂断了电话跑上去,投了钱,找了个座位坐下。 萧尚麒再接再厉的打过来,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听见她的手机在唱歌,其他几个乘客都奇怪的看向她,何笑然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次接听。 “然然,刚刚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总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是不是?”电话接通,萧尚麒的声音听着也有些急了,“你这么跑掉算什么?” “我给你解释的机会太多了,现在我不想听了。”何笑然只觉得累,人家的爱情都是那么甜蜜的,为什么她的爱情却这么累,每时每刻,都让她身心俱疲,总要咬牙才能坚持下去,可是她现在太累了,坐着都觉得浑身每个骨节都在疼痛,她坚持不下去了。 “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你在哪儿,我去找你。”萧尚麒已经跑出了酒店,取了车子,沿着何笑然回家的路走了一圈,却没见到她的人影。 “让我静静吧,我很累。”何笑然轻声说,“萧尚麒,就这样吧,我们分手吧。” 不由分说的挂断电话,关机,何笑然闭上眼睛,感受着车子的走走停停。这趟车的终点站是城郊的一个风景区,夏天的时候,是度假避暑的胜地,不过这会到处还只是冰雪,又是大正月的,竟然没有什么游客。 买了票,在公园工作人员诧异的目光里,她徒步进园,两山夹一道,她晃晃荡荡的走着,在路的转弯处,被一阵簌簌的声音吸去了目光。 那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野鸡,茫茫然的从枯草丛中一头冲到了公路上,小小的眼睛看了看何笑然,在她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又飞快的横穿马路,一头扎进了另一边的枯草丛。 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何笑然还从来没有见过活的野鸡,一时止住脚步,可是野鸡动作飞快,这时早没了影子。偏偏身后有车声,她蹙着眉头让到一边,没想到那车,却几乎挨着她,停了下来。 “小姐,上车吧,这公园大,走着可得一天多,”那车是公园里最常见的电瓶车,敞篷的,何笑然进来的时候,见过这样的一排车都停在公园正门口,她迟疑了下,开车的是个年轻人,穿着羽绒服,笑意真诚,她想了想,坐了上去。 这个季节真没有什么比在空荡荡的森林公园坐敞篷车更让人觉得痛快的事情了,山路盘旋,年轻人应该是非常熟悉路况,把车子开得稳稳的,山风也不比市内的风柔和,这个时候了,还是刀锋一样的刺骨,一圈下来,何笑然觉得浑身都冻硬了,血脉都凝滞了一般。 “快回家吧,过节的时候公交车收车早,再不走,这边可没有公车了。”年轻人的笑容依旧灿烂,两颊也冻得通红,却还是说,“我都舍命陪君子了,你要开心点!” 原来她的不开心,已经人尽皆知了吗?何笑然用僵冷的手摸了摸脸颊,勉强自己笑了笑,道声谢,转身出园。 这样的日子里,她再无处可去,还只能是回家,临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到底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下,楼下空荡荡的,并没有她熟悉或是陌生的车子,萧尚麒并没有来找她…… “怎么才回来,什么同学的婚礼,玩到现在?”推门进屋,何妈妈同何爸爸都在忙活着,她的行李已经整整齐齐的放在了客厅里,何笑然才想到,她原来买了今天夜里的车票,就要回c城去了。 “怎么魂不守舍的,快来吃晚饭,妈妈给你包了饺子。”何妈妈奇怪的看了眼何笑然,催促她,一边又叮嘱说,“给你带了点吃的,还有几件新衣服,你自己在c城生活不容易,得照顾好自己,要是缺钱一定得说,别像这次回来,瘦那么多,弄得像非洲小难民似的。” “知道了,”何笑然点点头,爸爸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是大人了,不能让他们担心,可是她心里好难受,好像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空荡荡,又涨又疼,她忍不住抱住何妈妈,将头埋在妈妈的肩头,轻声说,“妈妈。” “好好的,怎么又撒起娇来了?”何妈妈笑着拍拍女儿的背,想着离别在即,眼睛也忽然红了,只能轻轻推开她,催促她洗手准备吃饭,然后快速转身,用手背把眼泪一把抹去。 肉三鲜馅的饺子,是何笑然最爱吃的,虽然食不知味,她还是大口、大口的一只一只的吞下去。稍事休息后,又在爸爸妈妈的催促下,抓紧时间提着行李,打车直奔火车站。 列车移动起来的时候,夜已经渐渐深了,站台上送别的人都走光了,只有一盏一盏的孤灯,在她的眼前由慢转快的闪过,直到这一刻,她的眼泪才无声的滚落,一颗一颗的,渐渐打湿了她的衣袖。 初九早晨,何笑然下了火车,就带着一对红肿的眼睛来到报社上班,采访平台上,大多数人都在嘻嘻哈哈的说笑。毕竟刚过完年,人的心情都好,所以,这些天除了几起爆竹炸伤人的突发事件之外,几乎没什么线索能够采访。而大多数记者也没从春节的喜庆氛围中回过神来,一有时间,都是乐得偷闲说笑,或者去趁着换季逛逛街。 “哎呀,何笑然,你晚回来了两天,怎么状态还这么不好?”崔影在摄影部和一帮人联网打cs,消磨了差不多半个上午的时间才心满意足的晃悠回来,一到平台上,就对何笑然的红肿眼睛大惊小怪。 “肯定是舍不得家里,别问了。”李惠连忙推了崔影一把,何笑然的神情不对,她一早晨就发现了,不过人家不说,她也不能乱问,这会赶紧凑过来说,“然然,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咱们继续大吃大喝去怎么样?” “过年我都吃胖四斤了,还吃?”崔影也觉得自己不该大惊小怪的,正想应和李惠,一听要大吃大喝,又忍不住叫苦连天。 “反正你也有主了,胖五斤和胖四斤有啥区别?”李惠想逗何笑然开心,故意说,“隋明伟还敢退货?” “他敢!”崔影双手掐腰,做泼妇状,周围的人乐成一团,何笑然看着,心里却酸涩成一团,她说了分手之后,萧尚麒就没有再打过一个电话给她,甚至连一条短信都没有,她真的不明白,一样是爱和被爱,为什么别人的爱情是那么幸福得理所当然,而爱情到了她这里,却完全变了个样子。 李惠和崔影后来的时间一直在商量中午吃什么,好容易达成共识,要隋明伟请他们吃烤鸭,酒店的位置也定好了,主任却忽然叫崔影说,有一个突发。 “我去吧,你们好好吃饭。”看着崔影的一脸为难,何笑然赶紧站起来,主动要求。 “可是本来是给你接风的,你怎么能不去?”崔影心里是乐意的,可是又觉得过意不去。 “给我打包好了,去了就能吃一顿饱饭,你多给我打包点东西,最好让我把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一并解决,怎么样?”何笑然说着,抄了线索,去打电话联系,然后又匆匆跑去医院。 打电话反应线索的,是一位路人,说是有一个孕妇怀孕三十三周了,生产在即,男友却抛弃了她,让她随意处置他们的孩子,自己养或是送人他都不管。孕妇自然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两个人从言语冲突发展到肢体冲突,最后孕妇说自己难受,被这个路人送到了医院。 何笑然和摄影老白赶到医院的时候,孕妇已经被推进了分娩室,她采访了那个送孕妇来医院的好心人,和当时好心免费搭载他们的出租车司机后,就守在分娩室外,等候结果。 那个孕妇是剖腹产,何笑然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分娩室的门开了,有护士推出一张床。 “她是刚刚送来的那个被打伤的孕妇吗?”何笑然见缝插针的趁着护士等电梯的时候冲上去问。 “是,”护士点点头,不想多说。 “大人和孩子情况怎么样?”何笑然只需要一两句话的结果,再接再厉的问。 “没看我忙着呢吗?去问医生吧。”护士不耐烦起来,进了电梯,快速关门。 “就一句话,说了不就完了吗?还支使我们一趟。”老白在一边抱怨,何笑然却是脚下停也不停,也按了旁边的电梯,追着上了楼。 一句话的事儿,何笑然在医院里又兜了十来分钟,才在妇产科的医生办公室里,找到一个埋头写病例的年轻男医生。 “同事,我是c城晚报社的记者,能问一下……”她招呼那个医生,结果男医生一抬头,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几乎同声说,“是你?” “你不是公园的管理员吗?”何笑然结结巴巴的指着男医生,有些不敢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二十四小时不到,她遇上一个陌生人两次,而两次的地点,距离何止千里。 “你是报社的记者呀,呵呵,真没看出来。”男医生也是一脸诧异,不过他恢复得快,乐呵呵的何笑然说,“你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可比昨天好,你不知道,昨天你进公园的时候,那神情……我爸和他们同事都以为你想自杀呢,偏偏公园里会开车的人都轮休在家,我就自告奋勇去开车跟着看看你要干什么,准备情况不对马上报警呢。” “不会吧。”何笑然恢复过劲,窘得够呛,心里沉甸甸的伤痛,也好像被这种窘意冲淡了不少,有些尴尬的说,“我回家的时候还想,公园的电瓶车都是收费的,你怎么没朝我要钱,原来你根本不是公园的人。” “嗯,我爸在公园上班,我休假回家,昨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尽点孝道,我中午去给他送饭,结果顺便客串了一下,呵呵,我开电瓶车的技术不错吧?”男医生笑容越发灿烂,站起来伸手握了我何笑然的手说,“两次偶遇,还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邓斌,文武斌,你呢?” “何笑然,”何笑然只能说,说完还不忘正事,忙问,“你是妇产科医生,刚刚那个被打伤到医院就生了的孕妇,是你的病人吧,她情况怎么样?” “孩子很健康,大人的生产过程也很顺利,不过怀疑头面部有骨折的情况,当时着急抢救孩子,所以这个还要等相关的医生来会诊一下才能确定。”邓斌说,“你可以把电话留下,一会会诊的结果出来,我打电话通知你。” “那太好了,会不会太麻烦你?”何笑然不愿意在这个科室里久呆,一听邓斌这么说自然高兴,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给人家添麻烦。 “不麻烦,举手之劳,咱们可是老乡,这点忙要帮的。”邓斌掏出手机,问了何笑然的号码后,输入进去。 这一天到了下午,邓斌还真的打来电话,告诉何笑然,那个孕妇确实有骨折的情况,何笑然道了谢,礼貌上也顺便说,麻烦了他两次,改天要请邓医生吃饭。 “别改天了,大过年的,趁着现在不忙,就今天晚上吧,下班之后电话联系?”没想到邓斌一口就应下了,何笑然立刻愁眉苦脸,她现在哪里有精神头去应付这种不相干的人?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认了。 邓斌很健谈,晚饭他们就是在报社附近的一家小馆子解决的,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何笑然基本没说什么,她只需要笑着点点头,剩下的说话工作就都由邓斌完成了。他讲他旅行中的趣闻;讲在门诊的时候,患者一进门看到是男医生扭头就走的尴尬情形;也讲医院里道听途说的鬼故事。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走出小饭店,邓斌笑呵呵的问她,“我们大学同学都说我太聒噪,其实最适合当儿科医生。”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妇产科?”何笑然心情松弛了不少,她不愿意说话,但是也有点害怕周围太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感觉,而邓斌的自说自话,正好适合她现在的心情,这让她也有些兴致,随口问了一句。 “哦,也不为什么,我高考那年,我一个表姐剖腹产,医生接生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手术刀划到了孩子脸上,留下好大一道疤痕,手忙脚乱中,还拉断了孩子的一条腿。当时所有的家人都特别愤怒,那么小的孩子,受伤也不好护理,要是落下点残疾……我阿姨一夜之间,头发就白了一半。那时候我就想,迎接新生命是很神圣的工作,我不能让这样的清醒反复的重演,我得当个好的妇产科医生。”邓斌呵呵一笑,说,“后来考进医学院,发现还行,班级里男生还有几个,我好歹没成为党代表。不过上班之后就有点麻烦了,患者和患者家属们,看到我都有点抗拒。” “嗯,肯定会觉得不太得劲,”何笑然点头,她也没法想象,被一个男医生看光光的场景。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看了看时间,邓斌说。 “不用了,我还得回报社去整理点东西,”何笑然连忙摇头,好在邓斌也没有坚持,彼此道别之后,她重新回到办公室。 平台上灯火通明,不过只有一个值班的同事正百无聊赖的打着游戏,她回到办公桌前,看着行李发呆。萧尚麒那里,她是不能再去了,那剩下的,就只能是回去最初的那个租屋,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始终没有退租,不然今天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背着大包,何笑然花了比平时多一倍不止的时间,才走到了那栋老式居民楼的楼下,楼道门和平时一样敞开着,露出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 “何笑然!”她恍惚着,好像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可是谁会跑到这里来叫她的名字呢?她摇摇头,从包里翻出手机,许久不回这里,她都有些适应不了眼前的这片黑暗了。 “何笑然!”又听见有人叫她,这一次声音已经近在耳畔,她猛然回头,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就站在距离她一两步远的地方,看见她回头,那人才说,“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闹。”再见到萧尚麒,何笑然以为自己会愤怒或者会心痛,总之会有一种情绪喷涌而出,可是这一刻,他真的站到她面前了,她却发现全无任何情绪,就只是觉得累,很累,很想睡一觉。 “那你一声不响的跑回c市算什么?”再见到何笑然,萧尚麒也以为自己会恼怒,昨天他放着三哥还没结束的婚礼不管了,就匆匆忙忙追出去,是想对她解释,那些围着赵明轩和陈菲儿闹的,是一直和他们有冲突的人,婚礼本没有邀请他们,但是他们却不请自来,难保不是准备闹事的。闹事他们不怕,兵来将挡罢了,可是这是赵明轩的婚礼,一生一次的事儿,总不想留下遗憾,总要有人挡,总要有人扛,他以为,她那么了解他,这样的道理,一说她就能明白。 可是她偏偏说分手,她怎么能不听他解释,就这么说呢?她怎么能在他已经觉得离不开她的时候,忽然不要他了呢?他又急又闹心,开着车满街的找她,等到酒劲上来,他的车速也越来越快。 前方路边好好说话的小情侣,为什么会突然冲出马路,萧尚麒也想不明白,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那个女孩忽然推开男孩冲上马路,他连忙躲闪,可是距离又近,车速又快,他全力的打着方向盘,车子还是刮到了那个女孩,然后刚刚横在路中间,就砰的一声,被后面驶来同样躲闪不及的车子撞个正着。 巨大的撞击,让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人趴在安全气囊上,头昏又恶心,手机还在兜里,他吃力的伸手,一点一点的摸出来,还没撞坏,他拨何笑然的号码,结果只有机械的女声冷冰冰的提醒他,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救护车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都不大清楚了,只知道车门被人锯开了,很多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抬了出来,又送到医院。 那个女孩被他的车刮倒之后,又被后面的车撞了一下,昏迷不醒。而这样的事故,他本来没有多大责任,可是偏偏是酒后。 轻微脑震荡,肋骨断了两根,不过幸好没有扎到内脏上,他手术之后,晚上就清醒了,病房里,他的爸爸妈妈、慕少天和一众兄弟都来得整整齐齐,他看了又看,没有何笑然。 “你觉得怎么样?”妈妈看来是哭了很久了,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关切的问他。 “没事。”他想笑着安慰一声,可是一看他笑,所有人却都红了眼睛。 “你也太胡闹,喝了酒还开什么车?”爸爸是一惯的严厉,看了看他,确定无碍之后,忍不住就呵斥他。 “伯父,您看,他没事,不如您和伯母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照顾呢。”陆均衡难得没有嘲笑他这一刻的落魄,和邹少波一起,劝走了他的爸妈。 “官司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都交给律师了。”慕少天拍拍他的肩,安慰了他一句。 赵明轩等所有人都陆续出了病房,才红着眼睛坐下,许久,呐呐的说,“对不起……” “和你没关系,我想去c城。”萧尚麒知道三哥为什么说对不起,可是这次他真的不是为了陈菲儿,陈菲儿,刚才那一刻到现在,他好像都没有想到过这个名字。 “现在?”赵明轩一脸惊讶,“你的伤是不算特别严重,可是也坐不了飞机,再等两天吧。” “明天早晨。”萧尚麒退让了一步,他今天确实很难受,很想睡一觉,可是何笑然应该已经在回c城的路上了,她别的不擅长,最擅长的就是胡思乱想,再等两天,怕是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开车送你去。”赵明轩看着他坚持的目光,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于是今天早晨,他头一回躺在一台120急救车上,赵明轩开车跟在身后,跑了六个多小时的高速,到了c城。 他的身体底子好,到了c城,在医院检查了一遍,一切如常之后,他急急忙忙的奔回家,那个他同何笑然的家,家里空荡荡的,很多地方都落了灰,三哥替他找了钟点工来打扫,而他,执意搭车来到c城晚报社的楼下。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何笑然和一个年轻男人说说笑笑的去吃饭,他真想冲上去揍那个男人一顿,他的女人,他的老婆,也是这样随便的一个人就可以窥伺的?可是他不能,他真有点恨何笑然了,她和他说分手,她对他不冷不热的,是不是都是因为她认识了别的男人? 不知道被一股什么力量驱动着,他还是一摇一晃的来到何笑然原来租住的老式居民楼下,他得等着,他得问问,到底为了什么? “李欣欣是个好女孩子,又漂亮,又……长得像陈菲儿,你们很合适。”何笑然想也不想的说,“我知道你也喜欢她,不过不好意思和我开口,我了解的,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也可以接受,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你就是这么想的?”萧尚麒愣了一会,慢慢的说,“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最初和你在一起,也是为了逃避现实,陈菲儿爱上了我三哥,所以我就找你充数安慰自己,现在来了个和陈菲儿长得很像的人,我就该再找这个更像的替身来安慰我自己?” “难道不是吗?”何笑然笑了,“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有多喜欢陈菲儿,我都看在眼里,你早不来找我,晚不来找我,偏偏赶在陈菲儿准备结婚的时候来找我,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了,才……这样?这几个月,我们本来好好的,你却忽然又不理我了,如果我没请假回家一次,我就还是个傻子。结果我请假回去了,看到你身边的新秘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我不断的问我自己,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东西,凭着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就是仗着你不爱我,但是我爱你,所以就可以这么折磨我?可是,就是一个人爱犯贱,爱被人折磨,也总有个限度,是不是?” “还有呢?”萧尚麒摇晃了一下,半晌才说,“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就是,我清醒了,我看明白你了,我觉得我自己很可笑,”何笑然一口气说着,“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多痛苦,多难受,我都体会到了,我一直都很错,一直在你身上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我早该明白,你的心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现在我放弃,也请你高抬贵手,看在这么多年相识的份上,看在眼前这个傻女人真心爱过你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吧。” “就这些?”萧尚麒扯动嘴角,艰难的笑了笑,“你决定放弃了,不听听我的解释?” “不听,”何笑然摇头,转身上楼,她没有力气回头,也不敢停下来,她不要再心软,不要再一次次重蹈覆辙。 “如你所愿吧。”远远的,萧尚麒似乎是长叹了一声,细听的时候,楼道内,却又安静一片,只听见她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慢的移到楼上。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李萍萍对于何笑然的归来,多少有些不情愿,可是何笑然早交了房钱,她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是照旧和男友在深夜里上演限制级影片的情节。 何笑然的生活也重新平静下来,邓斌时常给她打电话,约她吃饭什么的,一次两次,她也品出了邓斌的意思。男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女人好,可是她是这样累,心境沧桑得好像已经一下子年过花甲了,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再去喜欢一个人了。 不过邓斌倒不气馁,隔三差五,总有新的节目,和邀请她,而她不得不去的理由。 “这个邓医生倒是很靠谱,我看比你原来那个长得帅得一塌糊涂的男朋友靠谱多了。”他总是给她打电话,手机不接,就打办公室的座机,一来二去,崔影和李惠他们也都知道了,一天中午吃饭,崔影就品评说,“男人吧,长相无关紧要,多有钱其实也不重要,只要有前途,对你知冷知热就好。” “你又知道。”何笑然戳着盘子里的肉丸子,笑了笑,邓斌看起来真是个好男人,这个她无可否认,论起家庭条件,也不想……有些人那样,和她天差地别,他们算是朱门对朱门,木门对木门,可是,她真的没有爱一个人的力气了,这样对邓斌,并不公平。 “我当然知道了,而且女人嘛,与其找一个你爱的人,真的不如找一个爱你的人,你爱的人,你要为他付出得太多了,感情也是投资,不可能只付出不求回报的,时间久了,你自然就累了。爱你的人就不一样了,女人比较心软,一个人无怨无悔的付出,早晚能打动你,那时候就大团圆了。”崔影说得头头是道。 “那你和隋明伟呢,他是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李惠打趣她,故意问了这么一句。 “他……他是我爱的人,不过没让我等很久,他就也爱我了。”崔影想了想说,“毕竟他是个善良的好人,不会让女人等太久。” “三句话不离你们的幸福生活,”李惠做出受不了的样子,给何笑然看她身上的鸡皮疙瘩。 “我们决定结婚了,房子都看好了,他拿首付,我装修,然后一起贷款,怎么样?”提到隋明伟,崔影就收不住话头,兴高采烈的说,“房子就是离市区稍微远点,不过他有车,问题也不大,改天定下来,带你们去看。” “见过家长了吗?”何笑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还没有呢,他爸妈忙,约了几次,总有茬头。”崔影的兴致低落了不少,叹了口气说,“就这个我有点担心,不知道他爸妈好不好相处?” “只要你们感情好,他爸妈好不好相处能怎么样?”李惠不以为然,“大不了不好相处就少来往点。” “再说吧,好远以后的事儿呢。”崔影摇头,打起精神说,“怎么说到我这里来了,我们不是在讨论,何笑然的那个邓医生吗?” “他可不是我的。”何笑然窘,赶紧否认。 “只要你点头,他就是你的。”崔影斩钉截铁的说,“女人总要有个伴儿,然然,咱们岁数可以一天一天大了,不抓紧点,好男人就都变成别人的老公了。” 崔影的话,听起来多少有些危言耸听,可是晚上回到住处,何妈妈偏偏在长途电话又絮絮的问她,春节相亲的对象,都还有没有联系,有没有发展的空间云云。回想春节期间她见过的那些男人,何笑然发现,她几乎全忘记了那些人的长相,而那些人对她似乎也没有多少热情,都是见面相谈甚欢,过后江湖两相忘。何妈妈自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只是无奈鞭长莫及,因而也只能反复叮嘱,有好的机会别错过,才挂断电话。 这一晚,何笑然第一次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她和邓斌的关系。 她不讨厌邓斌,但也不喜欢他,更谈不上爱。如果非要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她对邓斌的感觉,那大约就是,朋友之上,哥们未满。不过邓斌应该对她是有好感的,而且他这个人对人细心也关照,不同于萧尚麒在很多方面的霸道和独断,他更多的会去关心她的感受,然后跟上她的脚步。像是每次和他一起出去吃饭,真的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了,不用去考虑,他会不会喜欢吃这样的东西,会不会讨厌去那个地方吃东西。 如果日子可以这样过一辈子,虽然没有激情,没有心动,但是,也不会伤心,甚至不用牵肠挂肚,那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可是,她真的要过这样的生活吗?何笑然烦躁起来,索性坐在床上唰唰翻起今天从报社拿回来的一叠子报纸。 在她从来不细看的二版时政新闻上,有一张很多人在一起的照片,应该是个奠基仪式,她随意扫了一眼,视线就定格在了这个版面上。 这是那天正式的和萧尚麒分手之后,这将近两个月里,第一次看到他,不,是他的照片,虽然周围有那么多人,虽然他甚至不是直视镜头,虽然图片放在版面上,是并不大的一块,但她还是知道,那就是他,也只能是他。 细看新闻,原来他年底忙碌的,就是这个项目,c市南部新城的地标建筑物,已经在昨天破土动工了。这个项目投资很大,是c市今年十大重点项目之一,照片上,他意气风发依旧,何笑然忍不住涩涩的微笑,看来萧尚麒过得真是很好,她于他,真的不过是漫漫人生路上的一次偶然,一个错误。 偶然总敌和过必然,错误总会被纠正,人生的旅途无法停留,也没法回头,就像他们,像两条射线一样的人生,于某一点交汇之后,又各自前行,奔向再没有彼此的未来。 第二天下午,写完稿子之后,邓斌的电话就到了,说是买到了一部新片的电影票。真是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虽然是一部外国小成本电影,何笑然想了想,也答应了,只是不愿意占邓斌的便宜,提出由她请吃晚饭。 晚上吃的是咖喱饭,电影院附近一个小巷子里有家不错的店,专门做各式咖喱饭,二十多块钱一份,非常香浓,还有一点点蔬菜沙拉和一小杯奶茶来搭配,何笑然转正之后工资高了些,可是一个人在外地生活,每天出不出门都要花钱,自己平时是不会花这么多钱跑来吃,这次只当是来改善伙食了 他们选了临窗的位置,小巷子里没有路灯,可是几步之遥的大路上,确是商场林立,这会儿正是灯火辉煌,映得半边天都透出橙色的光亮来。 “我们认识有一段日子了吧?”何笑然吃着蔬菜沙拉,眼睛只看着窗外,冷不防,邓斌问她。 “嗯,有两个月了”何笑然不用多想,时间最近对于她来说,总是记得格外清楚张口就答 “那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邓斌又问。 “挺好的,”这样问题让何笑然忽然觉得紧张起来,她在继续看窗外,还是看看邓斌表情之间矛盾了会,决定把视线全部落在自己这盘咖喱牛肉饭上,抄起勺子,大吃了一口。 “我知道,可能我这么说,你还是会觉得突然,但是,何笑然,我挺喜欢你的,你看,我也毕业几年了,算老大小了,如果你也没有喜欢的人,那我们能试试吗?”邓斌没吃什么东西,他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这次表白,他酝酿很久了,其实从在公园里第一次见到何笑然,他就对她印象深刻,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不到一天,他们还能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再遇上。再见面的一刻,他曾经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虽然何笑然对他的态度并不积极,也不热烈,但是,她也不讨厌他,这个他感觉得出来。爱情,其实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的那种是一见钟情、轰轰烈烈的,大多数人的爱情,都是在彼此相处中萌生、细水长流的,他觉得,他同何笑然的,就可以是后者。 “你觉得我们合适吗?”何笑然在心底叹了口气,邓斌到底还是说了,那要怎么办呢?昨天还没没想出结果,是拒绝他,继续等待自己把萧尚麒忘得一干二净,还是接受他?“你看,我们其实才认识两个月,你并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过去是怎么生活的,当然,我也不了解你的。” “过去是怎么生活的,其实也不是很重要了,毕竟过去我们都是学生,现在工作了,肯定不能再像上学的时候那么生活,我们看未来就好了。”邓斌笑得温温和和的,慢条斯理的说,“咱们家都不在c市,我比你早到外面生活了几年,知道其实一个人在这种举目无亲地方工作和生活是非常苦的,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一样了,彼此之间是个伴儿,也能互相照顾,这样不好吗?” “那你只是想找个做伴的人吗?”何笑然盯着盘子里的牛肉块,微微皱起了眉头,婚姻在她看来,是应该建在彼此相爱的基础上的,而谈恋爱,也要找个爱的人来谈不是吗? “做伴只是一部分,我当然不止是想让你和和做伴。”邓斌被这么一问,倒是愣了一下,想了想才有些结巴地说,“我就是举个例子,好像不太恰当,嗯,毕竟,我们都不讨厌对方,老家又在一个地方,又这么有缘分……我怎么好像有点越说越辞不达意了……太紧张了。”他挠挠脑袋,非常苦恼的说,“我真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意思了,我的意思其实就是,我喜欢你,如果你不讨厌我喜欢你,那就让我喜欢你,好不好?” 这么一番绕口的话说下来,何笑然倒被他逗乐了,把线从盘子里□,她才发现,她吃了这么半天,邓斌居然一口都还没动,而且额头上,还涌出了很多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他看来是真的紧张,直盯着她,眼神中只有期盼,而拿着勺子的手,甚至还微微颤抖。 喜欢个人,就会把自己放在很低很低的位置上,她忽然想到了自己,也曾经这样,期盼着一个人能接受自己、喜欢自己,仿佛他的一句话,哪怕一个动作,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她很想答应他,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任何的喜欢都应该被尊重,可是她不喜欢他呀,她对他并没有超越友情的情感,也不确定,将来能不能真喜欢上他,所以张了张嘴,却怎么也没发出任声音。 “你不用马上回答我的,快吃饭吧,”邓斌又等了等,也看出了何笑然的挣扎,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他一直猜到,何笑然也有自己的故事,她现在不答应他,大约是有她的理由,他还是可以等待的,于是转开话题,也看了看窗外,然后说,“真巧,看见外面停着的那台车子了吗?” “哪台车子?”何笑然也往外看了又看,因为临进的商业街上禁止停车,所以这家店外的小路上停了好些台车子,她看了又看,黑漆漆的一片,并没有什么特别。 “那台!就是从眼前往左数第二台车,”邓斌说,“看见了吗? “有什么特别?”何笑然不解,一台黑色的宝马而已,这个城市里,走在街上,一天总能遇到类似的几百台车子,有什么稀奇。 “你没看车号吗?365,”邓斌倒没注意车型,他一直只觉得这个车号很容易记忆,365,一年正好365天,而最近,他已经在路上偶遇这台车好多次了,特别是常在c城晚报社的楼下看见。“我在你们报社楼下,看见好几次这台车了,巧不巧?” “哦,那可能是我们报社谁开的车吧。”何笑然看车从来不记车号,对邓斌的发现没什么兴趣,两个人三口两口吃完饭,就散着步去看电影了。 坦白说,这部电影毫无意思,将近两个小时里,就是你追我逐,飞车的镜头不断,几个黑人和白人拳打脚踢还混杂枪战场面,英文原音中文字幕,何笑然就当听力来听,可惜最后还忍不住打盹。 不过这个时间段算是晚上的黄金时段,电影院里人还是很多的,散场的时候人与人挨挨挤挤的,邓斌走在后面,和她说了句什么话,何笑然听不真切,回过头去,昏暗的灯光下,只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怎么了?电影这么不好看吗?出了影院,何笑然一直心不在焉的,邓斌用肩膀撞了撞她的,开玩笑的说,“诶,你说过你学过跆拳道,你说,欧美电影里那些打斗动作,有多少是真功夫,多少是花架子?” “哪有那么多真功夫,要是让你演,大多数动作,你也能打出来,反复拍几条,你说不准能比他们打得漂亮。”何笑然回过神来,她刚刚竟然觉得那个人好像萧尚麒,可是萧尚麒很少来看电影的,他讨厌这种人多拥挤的场合,听说他家老宅里,还有一个小型的影院,什么新片,只要想看,随时放映。再说,他这边的工程已经开工,剩下的工作也用不到他亲自来盯,说不准他早就回家去了,怎么还可能留在c城?她苦笑着摇头,觉得都昨天的那份报纸看的。 邓斌还是照旧步行送着她回到那栋老楼的楼下,这个时间,明明周围都是很繁华的地方,但是这里整条街却都是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想起前两天曾在附近看到有两三个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小混混,邓斌忍不住蹙眉,对何笑然说,“你住的这个地方看着还是有点乱,这楼道连个防盗门也没有,你可别大意了。” “嗯,我习惯了,你回家也注意点安全。”何笑然点头,最近她也已经好几次远远看见附近有几个小混混晚上不睡觉的在路边溜达了,年纪好像都不大,不过倒没听说这附近出什么治安案件。这些半大的孩子心里都有个江湖,总梦想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侠客、杀**手什么的,动不动就敢喊打喊杀,总要真出了事儿,才悔不当初。何笑然摇摇头,同邓斌挥手道别,转身就想同平时一样跑步上楼。 “哥哥,借点钱花呗!”没想到她连一级台阶还没踩实,身后忽然有人流里流气的来了一句,“对了,这个姐姐也别走呀,小弟手有点紧,行点方便呗。” “你们别乱来。”何笑然猝然回头,就看见邓斌已经挡在了楼道门的正中位置上,而五六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小混混则堵在邓斌面前,其中两个人,手里还摇晃着明晃晃的弹簧刀。 “我们就是想借点钱,怎么会乱来。”一个没拿刀的小混混笑得猖狂,听口音,倒不像c城人,不过何笑然自己也是外地人,也不知道听得准不准。 “我这里还有五百块钱,你们要就拿去吧。”邓斌没有多想,飞快的从身上掏出钱包,钱包里还有银行卡和身份证,他一时也顾不了了,打开给那几个小混混看了一眼之后,就奋力的把钱包往马路方向一扔。 “这个姐姐呢?”没想到这几个小混混竟然非常训练有素,只有一个人转身去捡钱包,其他人仍旧站在原地,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何笑然身上更没有什么钱,为了今天请邓斌吃饭取的二百块钱还剩下一百多点,她一股脑的掏出来,扔出去,没想到那几个小混混却仍不知足,翻了翻邓斌的钱包说,“卡里还有不少钱吧,附近就有提款机,跟我们取一趟。” “我跟你们去,让她回家。”邓斌生平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他飞快的权衡着,这附近没有行人,而大声呼救的话,楼内的居民可能会听到,但是会不会帮忙报警也不好说,可是他和这两个拿刀的小混混距离不到一步,冲出楼道几乎不可能的,可如果快速后退,情况只会更糟糕。何况他身后还有何笑然,她是个女生,就是说她练过跆拳道,他也不相信她真能和人打架,一会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还有机会逃跑的,他这样想着,提出要求。 “一起去才能有个照应,我看你们都斯文人,我们也喜欢斯文,快走。”站在最前面的小混混嘿嘿冷笑,猛然一把抓住邓斌的胳膊,不由分说的拖他走出楼道,又停下来对何笑然说,“姐姐,不想你男朋友出事,最好还和我们走一趟,我们可只想求财。” 何笑然没出声,邓斌被他们揪住了,她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几把刀,没有万全的把握,她不敢贸然动手,手机在包里,要拿出来动作也会很大,她只能点点头,跟在邓斌身后。 几个人刚刚走到街上,一道亮眼灯光就唰的射了过来,在所有人微微闭眼转头避光的瞬间,一台车呼啸着,直向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很像若干年前风靡一时的古惑仔电影,何笑然瞅准机会撞开眼前的小混混,拖着邓斌后退,而发现不对,几个小混混都抽出了弹簧刀,追了上来。这样壮观的场面,何笑然还得第一次遇到。别的女人该怎么做,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真的有点紧张,后退的时候,只记得盘算踢掉弹簧刀的几率有多大。 “救命,抢劫!”邓斌回过神来,就看见何笑然正推开他,迎上了路灯底下闪烁着冷森森光芒的弹簧刀,他很慌张,大喊了一嗓子了之后,才想到一把拖住何笑然的胳膊,把她用力拉向身后。 何笑然要抬腿,被忽然这一下子拖得重心一偏,踉跄了两步,绊到了台阶一跤跌倒,回头的时候,距离她最近的一个矮个子的小混混已经被人扯住领口,被迫着转身过去,然后又被一拳命中面部,鼻口窜血,摔到了几步之外。 “萧尚麒!”眼前站的人,是她绝想不到的,她错愕的看着他,而他蹙着眉,也看向她,甚至不管不顾的俯身来拉她。 “后面!”何笑然的错愕很快变成了惊恐,带头威胁他们的那个小混混不声不响,一柄刀已经刺到了萧尚麒的身后,她再来不及多想,手上猛的用力,将拉住她的萧尚麒硬生生推开,然后单手一撑地,飞腿踹上了那个小混混的小腿。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用力的跟人动过手,那一腿伴着骨头脆裂的声音,长久的停留在她的脑海中,再醒过神的时候。那个小混混抱着一条腿在地上痛苦的打滚,而她原来已经本能在地上翻了个身,站了起来。 110在几分钟之后赶到现场,几个小混混都受伤不轻,谁也没跑掉。只是邓斌在刚才的混乱中被人划了一刀,单薄的夹克衫上,一片暗红,何笑然吓坏了,在一个**的帮助下,扶着他匆匆忙忙上了随后赶来的一台120。 直等到急救车开起来的时候,她才想到萧尚麒,却只来得及趴在窗上,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路边,身影距离她越来越远,而他始终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华鑫接到萧尚麒的电话,匆匆赶到**大队的时候,已经是半个钟头之后。他前天才到c市,处理慕氏在这边开发项目中的一些法律细节问题,其实这些工作原本没有一样是急的活,可是萧尚麒最近对工作是格外用心,连带着所有人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忙得陀螺一样。好容易,至少一周的工作,在两天时间里就完成了,他本来打定主意今天好好放松一回,结果,刚在酒吧泡到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还没来得及带到酒店,这边萧尚麒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们的同事已经在医院取过笔录了,基本证实,萧先生属于见义勇为,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回去休息了,稍后可能还需要来指认一下犯罪嫌疑人。”同办案人聊了一下案情,江华鑫办妥了手续,叫萧尚麒一起走。 “医院那边的人会有麻烦吗?”萧尚麒并不急着走,反而沉声问江华鑫。 “有一个犯罪嫌疑人伤势有点严重,不过他们持械抢劫,人家被迫反抗,问题不大。”江华鑫说着,搭着萧尚麒的肩膀并肩出了**大队,“我说,你手上的伤,是不是也得到医院处理一下?” 他的伤吗?萧尚麒自嘲般的翻过手来看了看,一道伤口横在手背上,血已经把他牢牢系着的手帕浸了大半,这要是在从前,她绝对不会看不到他受的伤,可是今天她却没有看到,她的眼睛里,就只有那个妇产科的医生,就只有那个没用的男人受的伤。“不用了,已经不流血了。”他有些自暴自弃的说。 “别的,还是去看看吧。”上了车,江华鑫可没管萧尚麒怎么说,上次车祸之后,萧尚麒的身体状态可不怎么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这才两个月,肋骨那地方,说容易好也容易好,说不容易好也不容易好。这又和人打了一架,他来之前,可是被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不能放任他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他刚刚也问了,120把伤者都送到了市中心医院,离这里不远,他是真想看看,让萧尚麒冲冠一怒当街打人的,到头来还把受伤的他丢在路不管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红颜,估计这个消息,家里那想知道的人,还会不少呢,回去一准能敲到大价钱。 “医生,他伤的怎么样?”办案的**在一边给何笑然做完笔录,邓斌也缝完针走了出来,她赶紧迎过去,问急诊室的外科医生。 “皮肉伤,没伤到神经,缝合了,注意这几天别碰水,按时换药。”医生唰唰的写病例,头也没抬的说,“他也是医生,注意事项都该明白的,过几天记得拆线,去交钱吧。” “哦,我去。”何笑然连连点头,对邓斌的手伤,她只觉得内疚,如果不是为了配合她下班的时间,他们就不会去看这么晚场的电影;如果不是为了送她,他也就不会遇上那几个小混混;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他的手臂更不会受伤,还严重到要缝针,医生的手多重要,如果伤到了筋,她都不知道能拿什么来陪给他。 “你也检查一下吧,我记得你摔了好几下,看看受伤没有吧。”邓斌却一把抓过了医生开的单子,“我去交费就好。” “你受伤了,坐一会,我去,我没事,”何笑然拦着他,两个人拉扯了一会,忽然都停住了,还是何笑然问,“你还有钱吗?” “我有——”邓斌一愣,猛然想到了什么,手往兜里摸了又摸,别说钱,就连钱包都不见了,这才想起来,刚才实际从权,都给了抢劫他们的人,而现在那些人虽然被当场捉住了,可是这些东西,又作为物证,暂时被**保管起来了。“你呢?”他问何笑然。 “口袋比脸还干净。”何笑然也翻了翻包包,她自来没什么积蓄,今晚为了请客吃饭把钱都取出来了,卡里空空如也,现在剩下的现金也成了物,实在一是不名文了。就这么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过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晚上的紧张,好像也被这一笑,给笑走了。 “笑什么,没交钱不能出院,是同行也不能通融啊。”外科医生正准备去看那几个手上被送来的小混混,听见了他们的话,也有些好笑,不过还是提醒他们,找人来帮忙垫付点钱比较好。 “我找个同事来吧。”两个人家都在外地,举目无亲的,还是邓斌想到了关系挺好的同事,可是现在是半夜,即便是值夜班的,没事也打盹去了,他有些不意思打扰人家。 “多少钱?”萧尚麒跟着江华鑫一进到急诊大厅,看见的就是何笑然和那个男人相对着笑得前仰后合,看了病却付不出药费,连找个人求助都没有,这是多么窘的事情?亏他们还能笑出来,如果不是江华鑫一把揪住了他,他真想转身就走了,眼不见为净,可是江华鑫的手抓得太牢了,硬去挣脱也不好看,他哼了一声走过去,一把从何笑然手里抽出了单据。 “你——怎么来了?”何笑然怔住了,从听见他的声音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都僵住了,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两个月没见了,这两个月里,每个无人的深夜,她忍不住想到过,他们再次重逢会是个什么情形?她是不是已经可以放下他了,是不是可以带着男朋友一脸幸福的站在他面前了?而他那个时候,是不是也和李欣欣或是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了,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可是她再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在那么混乱清醒下再见,然后,他还会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间和地点。 “医院是你家开的,你们能来,我不能来?”萧尚麒没好气的扫了邓斌一眼,把单据往江华鑫身上一丢,转身就想走,江华鑫怎么能放过他,一把拖住他,连声高叫“医生。” “喊什么,怎么了?”刚刚那个外科医生正看那个短腿的小混混,被诶有声叫得心烦,这会没好气的说,“一边等着,排队。” “你受伤了?”何笑然也是这才注意到,萧尚麒的右手上,缠着血迹斑斑的手帕。记忆中,萧尚麒很能打,还从来没见过他跟人打架的时候受过伤,而他打的过架虽然不多,可是每一场都比这一场的对手厉害多了,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和你有什么关系?”萧尚麒挣脱开江华鑫的手,他本来真的要走了,可是她和他说话呢,他忽然又有点舍不得了。这两个月,没人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卧床养伤的时候,他看清了他的心,那里面早就住了一个人,只是直以来,那个人太安静了,太无所求了,所以他居然任凭她住着,却从来没有真的察觉。如今这个人不要住在这里了,她走开了,他才觉得那里很空,空得让他发慌。所以,只要有空他就悄悄开车跟着她,看着她,看着她每天怎么去采访,看着她一日三餐吃什么,看着她和另外的男人约会,好像只要看着好,心里空的地方就好受点了……可是他们已经分手了,她求他放过她,所以他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和她说一句话也不能。可是现在她主动和他说话了,他的心无论怎么叫嚣着,要有气势走开,最好头也不回,大步大步的,让何笑然去后悔吧,让她去替他担心吧,让她去内疚吧……可是脚还是仿佛在这地上生根了,动也不愿意动一下。 “是呀,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听到他这句话的一瞬间,何笑然脑子中仅有的一种感觉就是沮丧,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从说清楚分手而他没有半句反驳那一刻开始,他们之中,无论是谁,生病也好、受伤也好,哪怕再难受、承受再多痛苦都好,都已经不关对方的事了,都只能自己默默的找个没人的角落,独自去舔舐伤口。这样想着,默默的垂下头,牛仔裤的一侧有好几块污迹,大概是刚刚踢出那一腿之后,在地上蹭的,她今天果然,落魄到了极点。 “话也不能这么说,”江华鑫是什么样的人,刚刚他一眼就认出,那个看起来有点狼狈的女孩,是去年夏天,他在**队见过一次萧尚麒的同学,他用力想了想,笔录上的名字是何笑然,对,就是这个名字。当时他其实就留意过,毕竟,能在深更半夜把娱乐中的萧六少叫出来给鞍前马后帮忙的女同学,实在是太稀少了。不过这个女孩后来就没了音讯,害得他一度以为自己直觉出了大问题,如今看来,他的直觉是没错了,不过萧六少的情商就很有问题,追人家女孩都追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了,受伤了,说句软话,装装可怜竟然都不会,死硬到底,结果就是输得更惨,他眼珠一转,笑呵呵的开口了,“何小姐,又见面了,真巧呀。” 何笑然愣了一下,萧尚麒的朋友她也见过几个,不过都没说过话,通常也不过是萧尚麒带着他们一帮人去玩,在马场或是餐厅遇上了,她也从来不多看,可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真是有几分面熟,她想了会才说,“你是上次那个律师?” “可不就是,每次遇上,好像都是刑事案,真是缘分呀。”江华鑫微微笑笑,伸手过去,等何笑然慢吞吞的伸出手来,刚握了一下,还不等说别的,一边站着的萧尚麒已经一脸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力道刚好迫得他放手。 “是挺巧的。”何笑然有些笑不出来,可是小刁的事情,曾经多亏人家帮忙,礼貌上她也得说,“上次的案子,还没说谢谢。” “不用客气,你的事就是六少的事,六少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江华鑫说,“何小姐,你用不用去检查一下,我看你的状态也不太好。” “我没事,不用了。”何笑然摇头,邓斌的诊金票子都在江华鑫手里,她想了下说,“你住在哪里,明天我去还你钱?” “这个不着急,不过我倒有点急事需要你帮忙。”江华鑫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说,“你看,六少受伤了,这可都是因为帮你的忙。不过他先前旧伤还没好利索,我得去找他以前的医生,问问需不需要重新检查什么的,你能替我陪他在这里等医生先给他做应急处理吗?” 他先前受伤了?何笑然诧异的看着萧尚麒,几个月没见,他确实清减了很多,原来是因为他还有伤没好吗?头不由自主的点了一下,江华鑫不给她反悔或是多想的机会,一阵风一样的过来,拉着邓斌说,“你这个朋友是不是还要取药,咱们顺路,他伤得不轻,别在这里熬着了,还是得早点回去休息,我再帮他叫台出租车吧,”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强拉着邓斌,已经出了急诊大厅。 “你什么时候受伤了?”江华鑫和邓斌走了之后,断腿的小混混也被送去了手术室,医生护士呼啦啦跟走了好几个,急诊大厅里就只剩下那其他几个受伤的小混混,瞄一眼**,低头间或发出两声呻吟。何笑然同萧尚麒相对站在医生的办公桌前,半天没有出声,最后还是何笑然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早没事了,别听江华鑫吓唬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再开口时,萧尚麒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他不错眼的看着何笑然,视线从她的脸上滑落到胳膊,然后眉头蹙了起来。 “干什么?”胳膊猝然被萧尚麒捉住,何笑然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想要挣脱,仓促间,另一只手的手掌正按在了他的肋骨处。 冷汗很快在萧尚麒的额头上浮现,他握着何笑然胳膊的手猝然收紧,却抵挡不了那一阵骨骼上传来的,直抵到心头的锐痛。这一处骨伤不容易痊愈,医生当时就曾经叮嘱过,因为位置的原因,很多常规治疗的方法无法采用,只能靠慢慢养,他也觉得这几个月养得差不多了,可没想到,稍稍受一点外力,居然就这么疼。 只是他没法说话,他是一个男人,他没法拿这样的理由,来央求何笑然不要走,如果她的心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他也不会要她的可怜。所以他只能静静的大口吸气,等那阵疼痛过去了,才慢慢松开她的胳膊。“衣袖破了,你胳膊上擦伤了一块,”在她戒备的目光里,他只觉得酸涩,在她的伤处指了指,轻声说。 “回去洗一下,就破了点皮。”退开两步,站到安全的地方,何笑然匆匆看了一眼,整个晚上太混乱,她真没发现,自己的胳膊擦伤了,不过这种皮外伤,她小时候就常常受,自己并不在意,倒是萧尚麒的忽然靠近,让她的心跳得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了,她讨厌自己的失控,一心只想躲得远些,再远些。 急诊大厅的外科医生到底回来了,在萧尚麒的坚持下,看了两个人的伤口,都是不太严重的皮外伤,医生忙了一个多小时了,没什么好气的叫护士拿了碘酒一通消毒,就匆匆打发掉了他们。 “那个律师好像还没回来,要等他吗?”c城的夜风清冷,走出医院的大楼,何笑然瑟缩了一下,看看眼前空荡荡的停车场,转头问萧尚麒。 “不用了,找个车,我送你回家吧。”自己的车显然已经被江华鑫开走了,萧尚麒苦笑,这家伙睚眦必报,自己今天晚上想是打扰了他的好事,他只把车开走,还算客气了。 “我自己能回去。”何笑然赶紧拒绝。 “然后再遇上几个小混混?”萧尚麒哼了一声,医院大门口有几台等着载客的出租车,他朝那里走过去。 “对了,你怎么会这么巧遇上这件事?”被他这么一说,何笑然忽然想起来了,刚刚的时候,突然从马路上冲过来的那台车的车号,365,不就是邓斌说的,最近见过好多次的那台车子?有如醍醐灌顶,一瞬间只觉得异常恼怒,“你跟踪我?” “没有的事儿!”萧尚麒没想到这么随便的一句话,就引起了何笑然的注意,强辩道,“就是碰巧从你住的地方经过。” “可是之前在我们报社楼下,还有在我吃饭的小店门口,我明明都见过你那台车!”何笑然退开两步,仰头看住萧尚麒的脸,“怎么可能这么巧,萧尚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跟踪我?” “我没有!”被戳穿了,萧尚麒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硬邦邦的有些结巴的说,“你要是——看见了,也都不过是碰巧。” “你说谎之前,都不认真想想怎么把谎说圆了吗?”何笑然摇头,苦笑了出来,“还是对我,你根本连认真说句谎话都觉得麻烦?这个地球是圆的不假,但我们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人,有自己生活的圈子,碰巧,怎么就可能这么碰巧,走到哪里都能遇到?” “那你就当我是故意的吧。”萧尚麒想拉住何笑然,他真有一种冲动,想大声告诉她,这都不是偶然,他想她,想见她,可是他答应过她,不再打扰她的生活,所以这是他惟一想到的,能见到她、又不会打扰到她的方式,他就是想多看她两眼,这样,有一天,爱上了别人,嫁给了别人,他也能安静地走开了……不行,他怎么可能安静的走开?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他不可能放开她的,不可能把她交给别的男人,可是何笑然却比他更快的,接连退开了两三步。 第十三章 怎么办 “这么讨厌我吗?”萧尚麒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尴尬的沉默了一会才说,“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今天真不早了,送你回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华鑫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睡得正香甜,当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持续响起的时候,他正好梦到在打一场官司,他把对方请的律师驳斥得张口结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庭审过程,进入到了宣判阶段。偌大的法庭内,所有人都站起来了,他正等着品尝胜利的果实。结果法官刚一张嘴,场景忽然变了,他不知道怎么就坐在了不知名的考场里,收卷子的铃声哇啦、哇啦的响着,他的卷子上却连名字都没写呢,他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考过试,一着急,醒了,才发现,梦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铃声是真的在响。 “谁呀,催命呀!”他愤愤的喊一句,抱怨这是什么五星级酒店,居然任人这么骚扰住店的客人,可是无论怎么抱怨,门外的人始终是手按在铃上,大有他不起来开门,就绝对不松手的架势,他翻了个身,再受不了这样的魔音入耳,只能打着哈气爬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把房门猛的一拉。 萧尚麒原本一直靠在门上,长按着门铃不松手,房门骤然向内这么一开,他失了重心,踉跄了两步,直到把一个热乎乎的替代房门堵在门口的东西撞到一边了,才稳住身子。 他大力皱着眉,揉了揉突突往外鼓着跳的太阳穴,凌晨的时候把何笑然送回家之后,他又去了家酒吧,这世上,实在是再没有比酒吧更适合消磨时光的地方了,前半场这里乐声震天,群魔乱舞,后半场该走的人都走了,乐声也缓和下来,他靠在沙发里自斟自饮,直到人家到天快亮的时候打烊,才摇晃着出来。 在c城里,这样的清晨,他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他同何笑然的家。可是,最近他都不大喜欢呆在那里,那里太空了,一个人弄出一点动静,都能听到回声,而且他呆在那里也常常会恍惚,觉得何笑然还在家,只是,等他认真去找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昨天晚上那个妞儿,搞定了?”刚一开门,就被撞到墙上去了,鼻子和墙壁亲吻了一下,留下无限的酸痛。江华鑫揉着脸关好房门,觉得刚刚过去的这十二个钟头里,自己真是特别的倒霉,一场美好的艳遇,被搅黄了,换来半宿忙忙碌碌的工作;回来时候他已经累得只想蒙头睡一觉,好容易做个好梦了,结果梦到最得意的地方,又被吵醒了;醒了就醒了,还在头脑不清楚的时候被人推着撞到墙上;本来这个仇还是可以报的,但是推他的人恰好是他的衣食父母,他还只能忍了,于是,他有些恶意的说,“别告诉我,给你制造了那么好的机会,你都没搞定那么一个一看就傻乎乎的妞儿,真那样我可鄙视你。” “你鄙视我吧。”萧尚麒把自己大力的抛在了沙发上,身上烟和酒的味道混杂着,熏得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可是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和精神去洗澡了,就只想这么躺着。 “不能吧,你别告诉我,你不但没搞定人家,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江华鑫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口气喝下去,精神了不少,他站在沙发旁,双手在胸前一搭,低头看萧尚麒,他还真是从来没看见过这么狼狈的萧家六少,应该拍下来放到集团网站里,让那些小女子们大跌一回眼镜,不过不知道他这么做了之后,有没有生命危险。 “想笑就笑吧,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萧尚麒迷迷蒙蒙的扫了江华鑫一眼,就将视线转移到了天花板上,自言自语般的说,“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没有的时候才来后悔莫及,真是可笑。” “什么东西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没有的时候后悔莫及了?那个何笑然?”江华鑫想了会,自己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慢条斯理的说,“说实话,实在没看出来,那个何笑然好在哪里?哦,给你找麻烦倒是一流。可是女人嘛,还是得找温柔、漂亮又乖顺的,我觉得,其实前阵子,你那个秘书李欣欣就不错。可是好好的,你怎么就不理人家了,还一声不响的跑到c市来,前几天那小姑娘走的时候,站在楼底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当时大家可都看着了,私底下可都说你是郎心似铁呀。” “不可能的事情,早点说清楚了,现在伤一会心,总比以后伤一辈子心好。”萧尚麒沉默了一会,轻声说。 “怎么就不可能了?李欣欣家庭条件的确实般,不能和比了,但是只要你愿意,我看伯父伯母也未必会挑剔这个,远的不说,三少还不是娶了陈菲儿?”江华鑫伸手在茶几上拿起一包烟,喀哒一声弹开打火机,燃起一根,深深的吸了口才说,“你和李欣欣不可能,同何笑然就可能了?” “我们——已经不是可能或是不可能的事儿了,而是,她还愿意不愿意接受我。”萧尚麒轻叹出声,也翻身坐起来,从江华鑫手里接过烟盒,抽了一支出来,却只是拿在手里,迟迟没有点燃。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江华鑫无语,只是隔着轻薄的烟雾,却让他看到,面对面坐着的那个从小就优秀又高傲的男人,眼中挥之不去的落寞,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这样的人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呢?当年陈菲儿选择了赵明轩,也没见萧尚麒这么颓废过,他忽然觉得很好奇,“不如说说看,你到底爱她什么,我帮出出主意,你知道,追女人,我很在行的。” “说不好。”萧尚麒轻轻摇头,他爱何笑然什么?这个问题真摆在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居然没办法回答。他不知道他爱她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他只是记得他们在一起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记得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而这些,现在常常会出现在他的眼前,甚至不用闭上眼,就能一一回味。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条窄窄的,烈日下也显得有些幽暗的胡同口,他第确良次看到女孩子打架,对手还是一个无论身高还是体重都远远超出自己的男孩子,这样力量悬殊的较量,结果却让人那么大跌眼镜,反而是那个男孩被打得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他来不及多想就冲过去拦住她。那个时候的何笑然,还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小女生,个子不高,骨骼纤细,握在他掌中的手腕,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可是却偏偏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他一直记得她那时候的眼神,由迷蒙到清明,湖水一样,清澈见底。 大约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在校园里,他总是会遇到她,然后不自觉的留意,她和身边的人相处的都很好的样子,常常见到她和几个女生挎着胳膊在操场边缘走来走去,说呀说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有就是那个被打得满地找牙的男生,后来他知道那个男生叫刘竞南,应该是在追求她,总送她东西,好几次被她发现了,她追着跑到操场,不由分说的把那些东西丢还回去。他开始觉得讨厌那个刘竞南,可是他们明明再没有过任何交集的,只是当时他还想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高二到了,学校里文理分班,很巧的,他们分到了一个班里,还成了同桌。那段时光真是很美好,他们都还小,可以肆无忌惮的聊天。何笑然和班里其他女生不一样,她懂篮球和足球或是任何体育赛事和项目。人也不娇气,不会因为偶尔一两句话拌嘴了,不爱听就发小脾气。重要的是,能跟上他的脚步,骑马或是玩桌球,都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于是他发现,带着她出去玩是一件很轻松惬意的事情,不用特别的照顾她,反过来还能被照顾。每天和每天,既有人陪伴,又不会给自己添麻烦的生活,那种感觉太愉悦了,愉悦到,他从来没有多想过为什么做什么都喜欢带着她,只一味的把她定位成一个好朋友,好哥们,还有就是,他追求陈菲儿最好的挡箭牌。 快乐的时光容易过,转眼就到了高考,陈菲儿是不会跟他出国的,那么他只能选择将就,填志愿的时候,他三番五次的想偷看何笑然的,结果她总是不肯透露一点讯息,于是,那个暑假他过得不太开心,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点空空的,好像要失掉什么重要的东西。 怀着这样心情,当踏入大学校园的第一天,他在教室里看见那个熟悉身影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高兴,高兴到心里好像开出了一朵花,而他事后只把这理解为,好兄弟的意外重逢。 这些年里,何笑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把自己种到了他的心里,溶到了他的血脉里,渐渐地,她就成了他的一部分,存在的时候不觉得,失去时候,才慌张又心痛。 可是他终究还是太笨了,第一次失去她的时候,他甚至只以为,自己每天的心慌和难过,只是因为陈菲儿终于要嫁给除了他之外的另一个男人了,于是他千里迢迢的跑来找她,一心只以为是在找一个可以替代陈菲儿,弥补他心上空缺的人,却不知道,那个缺口,从来就不是陈菲儿留给他的。 何笑然是差不多熬到天亮,才勉强睡了一会。刚刚过去的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即便身体无比疲惫,可是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下。那种感觉很难受,就是人明明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好像安了一部风能发电机,呼呼的转着,片刻也不让人平静。她想了很多办法,甚至背了许多英文单词,才终于安抚了自己的神经,可是再怎么也没想到,眼睛刚闭上,梦境就接踵而至。 梦里还是租住这处房子的楼下,黑漆漆的一片,路灯的光好像怎么也照不过,好几个看不清脸的人都拿着明晃晃的刀,没有光线,怎么能看到刀光,她在潜意识里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是做梦,可是人却醒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刀在逼近。她想跑,想抬腿踹那些人,可是双脚却好像被什么牢牢的粘在了地面上一样,无论怎么用力,也是一动都动不了。那些人终于扑进了,她想叫也叫不出声,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光影流转,她忽然就成了局外人,远远站到一边,取代刚刚留在原地的人变成了萧尚麒。好多刀子在那一瞬间扎进了他的身体里,殷红色的液体随着刀子进出四下飞溅,他偏偏不躲也不闪,只看着她,眼神忧伤,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她急疯了,眼泪滚滚的流,喊他,让他快跑,可是周围好像有玻璃样的东西把他们隔开了,看得到,她却怎么也冲不过去,只能发狠的抬腿去踹。 腿上的抽动,把何笑然猛然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世界,她喘着粗气睁开眼睛,枕巾已经湿了一片,她的双臂还紧紧环在胸前。定了定神,她推测大约是这个姿势压到了心脏,才做了这样的噩梦,可是睡意已经被吓退了,她只能翻身起床。 早晨起得早,来到报社的时候,平台上还空荡荡的,一盏灯也没有开,空气中浮动着昨天晚上赶稿子的同事留下的难以消散的烟味,何笑然去开了窗通风,又倒了垃圾,扫了地,才走回到自己的桌前。 手机响的时候,她已经在网上看了当天各家媒体的数字报,电话号码是主任的,她“喂”了一声,主任已经连珠炮一样的说,“笑然呀,今天安排你干个活,一会你和广告部张主任联系,他那边今天有个采访,采访对象是今年一个重点的广告客户,人家对稿子要求很高,要求写得不像软文,要像正规的新闻,你一会认真去采访,好好写着。” 何笑然来报社快一年的时间了,还从来没给什么广告客户写过稿子,放下电话,眉头皱成一团,那些配合硬广告来的软文她偶尔也看,以新闻人的眼光来看,那大都是胡编乱造、夸夸其谈的,不仅没有什么事实当依据,甚至连采访对象都是虚构的,她根本不会写这种东西呀?可是主任不给她这个机会,报上广告部张主任的电话号码之后,果断的把电话就给挂断了。 于是何笑然只能不情不愿的给张主任打了电话,张主任马上就要到报社了,让她到楼下等他,说是那家公司的老总很忙碌,好几次都没约到,这次得早上就过去蹲点堵着,“你先下楼,具体的事情,路上再跟你说。” 结果路上也没说上什么,那家公司距离他们报社并不算太远,张主任只来得及嘱咐她,见机行事,帮着他敲好边鼓,至于采访内容,看公司老总的要求就好。 何笑然是再怎么也没想到,张主任带她来的,竟然是慕氏驻c城的分公司,在阳光底下闪着光的大金字,让她瞬间只觉得头又疼又晕。不到八个钟头前,她刚刚对萧尚麒说过那么刻薄决绝的话,现在却又要站到他面前,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 不过张主任对采访和广告的前景还是想得太乐观了,他们不过是刚进了分公司的大厅,就被前台的小姐拦住了,结果根本没见到萧尚麒的面,还是张主任和前台小姐说了半天的话,套了好一会的关系,人家才帮他联系,找到了负责广告投放的公关部经理。 “你看,小何,这就是广告和新闻的差异,”等在公关部专用的小会议室里,张主任长出了一口气,转动着面前装了一杯热水的纸杯说,“做广告和做新闻不一样吧?没有点技巧,人家公司的大门都进不来。” “他们会投广告吗?”从上了电梯开始,何笑然就有些没法形容的紧张,她也不知道她到底紧张什么,可是心里就是不太平静,只能没话找话说。 “应该有很多的预算吧。”张主任做广告很多年了,这会小声的给何笑然分析说,“看,这么大的工程,造价肯定是很高的,像慕氏这样的大集团、大公司,每个工程或者项目,都会有一定比例的宣传和广告费用的,这些钱,一方面是宣传自己,另一方面就是和这里的上上下下,还有媒体打好关系用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意外是随时可能发生的,有些钱省不了。” “既然肯定有广告,那为什么还要来看这些人的脸色?”看看表,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半个钟头已经过去了,会议室里,还只有刚刚来了个年轻女孩子,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除此之外,人影不见,何笑然忍不住问。 “c城不大,但是平面媒体了,广播电视了,也有大大小小二三十家新闻单位呢,蛋糕就这么大,谁不想吃大块?”张主任苦笑,这几年商家都精明了,加上互联网和手机上网的普及,商家在他们这样传统媒体上,广告投放量也下降了不少,不然他还真不愿意这么拉下身段和面子,反复的上门来央求,可是,现在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他们又杂七杂八的聊了阵广告上的事儿,小会议的门才被人拉开,一个干练的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一路脆生生的走了进来,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可没有一点相同的神情,反而是很烦恼、很不屑似的。 “没有,我们冒昧打扰才是真的。”张主任笑得非常开心的站起身,掏出名片,快步迎上去,赶紧递上。 “我们的项目,是c市今年的地标建筑,也是们进驻这里的第一个项目,我们集团的领导自然都特别重视,”中年女人自介绍姓李,请他们坐下之后,这位李经理就笑容含蓄的说,“广告投入也是必须的,我们萧总前些天还说,准备请请咱们c城的媒体朋友,大家见个面,交流交流,不过项目刚开工,千头万绪的,他也抽不开身,这事就暂时耽搁了。” “萧总太客气了。”张主任连忙应和。 “这都是应该的,我们也希望媒体朋友能多帮助、多照应我们。”李经理笑说,“不过吧,现在具体的投放计划,我们还在等市场部那边的调查结果才能指定,你看——” “广告这种事儿都是后话,我们c城晚报,可是本省发行量最大的晚报,宣传力度是其他家不能比的。”张主任呵呵一笑说,“但是我们今天来,绝对没有要广告的意思,就是我们报社领导特别关注咱们这个项目,市里的重点工程嘛,得重点宣传一下,这不,才让我们新闻部优秀的记者小何过来,想写篇新闻稿,好好帮着宣传一下。” 小何两个字,倒好像触动了李经理的某根神经,刚刚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不知道投在什么角落里,这会倒唰的一下,落在了何笑然身上。“何记者?怎么称呼?” “我叫何笑然。”何笑然不喜欢这个李经理倨傲的态度,刚刚并没有递上名片,可是这会人家问了,只能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上去。 “宣传是好事,这样吧,我们萧总开会呢,我请示一下。”没想到李经理居然站了起来,很是郑重的接过何笑然的名片,不露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口气居然松了。 “那麻烦您了。”张主任很高兴,连连点头,而何笑然却忽然觉得额头冒汗,心里发虚,忽然有一种想站起来不管不顾跑掉的冲动。 萧尚麒倒没有真的在开会,他一惯不喜欢冗长的会议,所有的会议,都会把时间压缩再压缩,省去一切不必要的空话、套话,言简意赅的听汇报和布置任务。不过这边虽然只是慕氏在c城的分公司,如今运作起来,也是各司其职的,大多数事情,不到最后决策阶段,都无需他去费心。所以一早到了公司,他也不过是看看集团那边他负责的项目的最新报表和数据,顺便和那边的下属开一个简单的电视电话会议,剩下的时间,就都耗在喝咖啡和发呆了。 “萧总,可以进来吗?”李景云到了楼上,萧尚麒的秘书们都埋头忙碌着,最靠近门口的人看见她来,就比了一下,示意她,萧总闲着,可以随时去“骚扰”,她是跟着他从集团过来的,彼此熟稔,也就直接过去敲门了。 “进来吧。”萧尚麒的声音略有些宿醉之后的沙哑,他快速的把手边的相框扶正,然后假作正认真阅读报纸的样子,缓慢的抬起头来,轻声问,“有事吗?” “是这样的,c城晚报来了两位记者,说是想就咱们的新城区开发案,做个相关采访。”李景云的视线快带扫过萧尚麒桌上的那个相框,虽然从她现在的角度上,是全然看不到相框内贴的照片的,不过这个相框从集团总部一路跟着她这位顶头上司来到c城,她之前还是仔细看过几次的。那是几个年轻人的合照,背景应该是马场,她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年轻上司笑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而他的身边,一个女孩噙着淡淡的笑,却也神采飞扬。她记得有一次曾经问过,这个女孩是什么人,萧尚麒当时应该说的就是何笑然这个名字,稳妥起见,她在心里又仔细想了回照片上的那张脸,觉得并没有看错人。 “现阶段,这个工程还不适合做宣传报道,这个你不是知道吗?”萧尚麒微微蹙眉,脸沉了下来,他的心思还在早晨的时候,江华鑫当时一直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能有什么打算?他的女人,跑得再远也是他的女人,山不来就他,他就去找山呗。 “下次这样的事情,不用来问我的意见,”萧尚麒自顾自的补充了一句,在李景云已经拉开他办公室的大门时,才忽然说,“你刚刚说,是哪家晚报?” “c城晚报。”李景云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出去,还是关上门走回来,只能静待下文。 “来的是什么人?”萧尚麒迟疑了一下,回过神来,略有些疑惑的目光,落到李景云身上。他们共事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不过彼此熟悉对方在工作上的要求和喜好,按理说,如何应对几个媒体的记者这样的事情,她根本不会来专门找他汇报……这一疑惑,他忽然就发现,这位平时有点冷傲的大姐脸上,怎么有点反常的揶揄般的神情呢? “一男一女两个记者,女的叫……何什么来着,挺喜气的名字,”一瞬间心念电转,李景云也不关门了,索性就站在门口,装作记不起何笑然的名字。 “何笑然?”萧尚麒知道李景云绝对不会连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搞清,就来他这里汇报工作,可是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只要一呼即出,忍都忍不住。 “可不就是这个名字,萧总,您什么时候未卜先知了?”李景云忍着笑,故意认认真真的说。 “想笑就笑吧,不用忍得那么辛苦。”萧尚麒觉得心情骤然好转,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正头痛,怎么再厚着脸皮去找何笑然,在昨天,她那么冷漠的和他划清界限之后,没想到,连老天都可怜他,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所以,就这么,把何笑然送到了他的面前。 “谁说我想笑了,我没想笑。”李景云随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又退回到萧尚麒的桌前,“萧总,那您看,您是见,还是不见呢?” “让他们过来吧。”萧尚麒说完,自己又微微摇头,否定了这句话,隔了会才说,“算了,还是你先接待他们,他们要什么资料,就提供一点给他们,拖到中午,说我请他们吃饭,地点我让人定,人要不到,我就只找你。” “早知道,我就直接打发他们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景云笑出声来,萧尚麒这话的意思她已经全然明白了,她果然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这张照片上,果然有特别的人存在着,才被他一直、一直放在案边,不过和好几个大男人在一起,到底谁是这个特别的存在,那简直呼之欲出。于是,这会她的八卦心思已经得到充分满足,脚下生风的回到了小会议室。 “给您添麻烦了。”李景云还没开口,张主任已经谨慎的问,“采访的事情,不知道萧总怎么说?” “哦,萧总说,媒体这么关注我们的新城区开发案,是件好事情,他也很欢迎贵报能替我们多宣传和报道。”李景云说,“不过他现在在开会,嘱咐我全权来配合你们采访,需要什么资料,和我说,我马上去准备,这样行吗?” 听说萧尚麒答应了接受采访,何笑然差点冒出一头大汗,待到听说他现在没空的时候,才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又有无可描述的失落涌出。听见张主任说,采访的事情由她全权负责,她才用力悄悄掐了一下自己,让精神集中一下,才一一列举了她方才草草列出的采访提纲所需要的材料和数据。 “这些呀,好,我马上让人去准备。”听了何笑然的话,李景云马上拨了个电话,让公关部的其他人去准备材料,自己则陪着他们,聊起了c市的风土人情。 聊天是张主任最擅长不过的事情,对方的前倨后恭,让他看到了前景,巨大的广告投放就在前面不远处等候他,他自然顺利接过话头,从c城的特色小吃,讲到周边的风景和一日游的线路,捎带着,又讲起历史典故,把一边干坐着的何笑然急得够呛,却不好插话进去。 时钟转眼就指向了中午十一点半,公关部只送来了一份市政府关于新城区开发建设的红头文件,李景云很不好意思的说,“今天太仓促了,我们现在资料准备得不齐全,让两位久等了,都到这个时间了,不如,我做东,请你们吃顿便饭吧?” “这怎么好意思?”张主任嘴上说不好意思,可是却不肯放过这样一个和李景云拉近关系的机会,硬拉着何笑然上了车,去了李景云定的饭店。 那是c市最好的粤菜馆子,他们三个人刚刚坐稳,菜还没有点,包房的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何笑然微微侧头,正午的阳光明明只能照在窗口的位置上,她却只觉得屋子里这一刻的光线太过明亮,明亮得让人眼睛里酸涩难挡,这个进来的人,居然是萧尚麒。 “萧总,您不是中午有饭局吗,怎么有空过来了?”李景云正看着菜单,这会站起来明知故问的惊奇了一下,才转头对张主任并何笑然介绍说,“我给两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集团的萧副总,分管集团在c城的全部业务,这两位是c城晚报的记者,可是特别关注咱们的新城区开发案。” “久仰大名,想不到萧总原来这么年轻。”张主任只在报纸上看到过萧尚麒一张比较朦胧模糊的照片,站在一群省里领导中间,看不真切五官,这会乍然见到真人,就是一愣,然后暗叹,今天不该只带一个记者来,要知道这位萧副总这样年轻——呃——还有貌美,他就该把广告接待部那几个最水嫩、标致的业务员也一并带来,失策了,真是失策了。 “我那边结束得早,刚刚听说你也在这里招待新闻媒体的朋友,觉得礼貌上,我也应该过来看看,”萧尚麒面色平淡,约略有些疲惫似的,倒真好像刚刚应酬过一场,这时不轻不重的和张主任握了下手,就很随意的拉开了挨着何笑然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服务员,点菜吧。”李景云心里偷乐,面上却不动声色,按了铃,片刻之后,服务员拿着点菜器走了进来,“白灼响螺片,红焖海参……”她埋头报了十来道菜的菜名,之后把菜牌放到萧尚麒面前,轻声问,“萧总,您看这样可以吗?” “把白斩鸡划掉吧,换成茄汁基围虾,再加上萝卜糕、炸鲜奶,嗯,这个凤梨烩排骨也不错,可惜这个季节的蟹味道差一点,算了,就来虫草炖蚬鸭吧,再来份蜜汁叉烧包。”萧尚麒一直安静的听着,这时才翻了翻菜谱,把何笑然从来不吃的白斩鸡果断的去掉,又一口气加了几个她以前爱吃的菜,才说了声,“就按这个吧,可以开始上菜上。” 四个人面对一大桌子的菜,是只听见筷子和盘子偶尔磕碰的声音,却没人说话,张主任几次起了话头,想聊聊那个新城区开发案,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介绍一下报社笄部门辛苦了这么多天,专为这个开发案制定的媒体宣传方案,结果每次都是一张嘴,李景云总是三言两语就岔开了他要说的话,而萧尚麒更是连正眼都不给他,菜在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的视线就只盯着何笑然的筷子看。 几十分钟下来,张主任到底也看出了点什么,忽然说,“今天有机会能认识萧总,真是特别荣幸,我不太能喝酒,小何呀,你得代表咱们报社,敬萧总一杯。” 喝酒吗?还是和萧尚麒?何笑然本来就食不知味,一听这话,一口菜就卡在了喉咙处,不上不下的,噎得她几乎咳嗽出声。可是张主任怎么说也是她的领导,人在屋檐下,她只能咬牙端起酒杯,里面有大半杯葡萄酒,午饭开始,她第一次对上萧尚麒的眼,当然是一触即闪,“萧总,那我敬您一杯。”她站起来,微微俯身,让酒杯轻轻碰上萧尚麒的,咬牙说,“还请您多关照,您随意,我干了。”然后仰头,咕咚、咕咚的把酒喝了下去,印象中,葡萄酒总是有些甜甜的,可是今天这个酒,喝到嘴里却只觉得苦和涩,她这样一口灌下去,难受得放下酒杯,连忙就喝了两口茶水。 萧尚麒微微蹙眉,却到底没出声,只是快速拿起酒杯,一口也将那些酒喝了,服务员马上替他们重新倒满酒,李景云举起杯说,“张主任、小何,我也敬你们一杯,感谢贵报对我们的支持和关注,来咱们干杯。” 看着李景云和张主任都干了,何笑然没可奈何,也只能忍着,一口气又灌了一杯酒下肚。红酒看着酒精度数不高,可是却很容易上头,她这样快速的喝了两杯,晕沉沉的感觉就顺着血液直冲大脑,偏偏张主任对她说,“小何,好事成双,你再代表咱们报社,敬萧总和李经理一杯吧。” 何笑然找不到词推脱,只能再喝,这一顿饭后剩的时间,就变成了推杯换盏,她中途这在忍不住,跑去包房自带的洗手间,用冷水反复的拍脸,胃在酒精的刺激下翻江倒海,却吐不出来。她实在不愿意再出去,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带着冷漠和疏离的萧尚麒,也不愿意萧尚麒看到这样的她,没有个性,没有自我,陪酒女一样的存在着。 不知道在里面躲了多久,直到有人在外面不轻不重的扣起门来,她才恍然,关了水龙头,一把拉开洗手间的门。 视线所及,包房里已经安安静静,李景云和张主任甚至包房的服务员都不见了踪影,只有萧尚麒,挡在门口,视线牢牢的锁着她。 “我们领导呢?走了?”何笑然脚步有些踉跄,但身体还在大脑的控制之下,她绕开萧尚麒,走到座位上去拿自己的包,毫不迟疑的也要离开。 “你喝了不少,我送你回去。”萧尚麒没有拦她,甚至佩微侧身,让她不用费力避开他。 “不用,不敢劳萧总大驾,我自己能回去。”何笑然苦笑,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不用担心,他会看到她的神情。 “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擦肩而过,萧尚麒握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很用力,何笑然疼得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那我要怎么和你说话?”她借着酒意侧头看向他,十来个小时不见,他居然憔悴了不少,胡子明明刮净了,可是眼中的血丝却没法掩饰。他们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忍不住苦笑出声,“我们分手了,我明明求过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当可怜,放过我,你明明也答应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呢?” “我没答应,”萧尚麒手上更用力了,生怕她一下挣脱开来,“我从来没有答应不出现在你面前,那天我走,只是觉得我们都需要时间去思考,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能放开你,也不会放开你。” “你想明白了?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党政军会接受你?你当我是什么?凭着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何笑然身子一僵,萧尚麒的话,让心里一直压抑的火粘到了酒精,瞬间燎原了一样,她开始激烈的推搡,想摆脱萧尚麒的束缚,“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再见到你,你最好听清楚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们很好,他比你强太多了。” “他哪儿比我强?”萧尚麒面色也是一变,想起昨天晚上,她扶着那个没用的男人上救护车,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心里一瞬间,只觉得难受到了极点,偏偏,何笑然还在用力的托儿所,指甲划过他的皮肤,留下了好几道血痕,他前所未有的绝望起来。很久以前,陈菲儿就说过他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那个时候他只以为她在给自己找说辞罢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陈菲儿说的没错,过去他确实不懂什么是爱情,而现在他懂了,可是教会他爱情是什么的人,却已经不爱他了,连何笑然都不爱他了,连最爱他的人,都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伤害他了?他想大笑出声,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双手不受控制般的忽然用力,将何笑然猛按在墙壁上,用身体牢牢的压住她,嘴唇死死的覆住她的。 那不像一个吻,倒像是一场角力,何笑然用力的咬他,他就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一样,只一心纠缠她,让她按照他的节奏,与他一道沉沦。 不知道是脱力了,还是最后放弃了托儿所,何笑然的身子到底柔软下来,萧尚麒闭着眼,在她柔软的唇上辗转,直到很多咸咸涩涩的液体,让他嘴唇破了的地方都感觉到了沙沙的疼,他才骤然放开她,愣愣的退开一步。 他又把事情搞砸了,脸颊胀胀的疼着,是何笑然冲出去之前,抡给他的一巴掌,他怎么会那么失控的强迫她?他明明只是想对她说,她现在不喜欢他了也没关系,他会再让她喜欢上他的,这次,换他来爱她。她曾经这样的走进到他的心里,他也可以的,可是,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何笑然并没有回报社,整个下午,她把自己关在租屋里,心乱如麻,也心痛如割。她的脑子,在她一巴掌打到萧尚麒脸上的那一刻,就彻底清醒了,她居然又打了他,表面看起来,好像是因为他的冒犯,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真正想打也该打的,却只是自己的心。明明知道他并不爱她,明明已经说好了和他再也不见,可是,她的心还是会不可控制的被他左右,为他吸引,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可是工作并不会因为她心情不好就消失不见了,就在刚刚,她还是接到了张主任的电话,询问她,采访萧尚麒的事情进行得是否顺利,稿子什么时候能交上来。 “小何呀,慕氏可是大客户,现在城里的其他媒体可都卯足力气想和他们拉上关系呢,今天萧总说可以接受你的采访了,我回来都跟社长和总编汇报了,你的文笔我们都挺放心的,稿子快点写,版面上你不用担心,你能写多大,我们就能发多大。”张主任叮嘱了半天,才挂断电话。 原来留下她,是让她采访的,何笑然真是哭都找不上调了,这个稿子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写得出来,可是,报社这边也不可能因为她一句写不出来而放弃,那她是不是只能辞职不干?可是她不想因为萧尚麒而再次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了,那她得怎么办?越想就越觉得这一天中所有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让她不烦恼的,她抱着头,只想尖叫。 这边萧尚麒也很想尖叫,嘴上脸上都挂了彩,他没法再去公司,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家,可是站到家门口,才发现钥匙怎么也找不到了,结果只能打电话给秘书,吩咐找人来开锁。偏偏等了一会,锁匠没来,江华鑫倒是施施然的来了,说是在宾馆里捡到了他的钥匙包,特意好心给他送来的。 “怎么弄成这样,谁敢太岁头上动土,连我们萧六少也敢打?”江华鑫说得大惊小怪,脸上却是一副好笑到要死的样子。 “滚——”萧尚麒只送他一个字,就想把他用力关到门外。 “别的,搞不定女人,也不待拿兄弟来撒气的。”江华鑫身手敏捷,飞快的赶在大门关死之间挤了进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嘴上啧啧有声的说,“你这样对女人是不行的,追求女人,让女人听你的话,那得软硬兼施,霸王硬上弓是下下策,上上策是,你捏着她,让她求着你,事事都顺着你来。” “和你无关,我警告你,你别乱来!”萧尚麒蹙眉,江华鑫做人做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但是爱情既不是一桩生意,也不是一起官司,他不愿意别人算计她、逼迫她,一丝一毫也不行。 “这么紧张干什么,你的女人,谁还敢吃了她?”江华鑫浅笑出声,他做事情,从来只是要自己想要的结果,而不去纠结于过程,早晨的时候,他就觉得萧尚麒的想法过于浪费时间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就应该当机立断不是吗? 这篇采访萧尚麒的稿子,一直拖到又一个星期五了,何笑然始终也无处落笔,中间李景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公事公办的口吻,询问她采访提纲是否拟定了。这个不用她发愁,报社的策划部早准备好了,她发了邮件过去,然后很快被告知,萧尚麒对这个提纲并不满意,希望可以面谈。 可她不知道还要怎么面对他,特别是在那天之后。说起来,那天之后还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萧尚麒没有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至少她没有再看到那台车号是365的车子出现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可是她却每天都会固定的收到一束玫瑰,九十九枝,满满的占据着她的办公桌,清淡的花香,弥散在整个采访平台。花束里总会夹着一封信,拆开来就能看到萧尚麒的笔迹。以前他很懒得写字的,高中到大学课堂笔记大多出自她的手,可是他的字其实很漂亮,瘦长而筋骨饱满,是下过苦功的,那时候她曾经偷偷收集过他乱划过的字纸,不过是为了能多看一眼和他有关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这行为幼稚到可笑。 “今天醒得很早,起床的时候,站在窗口,发现太阳还没有从这个城市的地平线上升起,到处都是灰白、灰白的……” “你养在家里的富贵竹长势惊人,我在花瓶里加了两杯水,它新长了不少叶子,今天懒得动,就不去冲洗它们上面的浮灰了,不过我保证,明天会去替它们‘冲澡’的。” “今天在省政府开了好长时间的会,软环境办公室的主任可真能说呀,我都懒得翻眼前的材料了,困得想打盹,还别说,我身边一个胖大叔就已经睡着了,呼噜、呼噜的,半个会议室的人都看着他偷乐……” 萧尚麒的信,姑且称之为信吧,总会洋洋洒洒的写上满满一页或几页,说的是前一天早晨开始,他都在做什么,空闲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白天都见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烦的,让他开心的……字都是钢笔写成的,细看的话,会发现一段、一段的文字,字迹的颜色有时候深浅会有些差别,像是曾经写写停停过。 每每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看这些文字的时候,何笑然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总有一种他好像就在眼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的身体曾经距离得那样近过,可是,那个时候,她也没有一种真的靠近他的感觉。反倒是现在,他们明明这么多天没有见过了,他在她的眼前和心里,却反而鲜活了起来。她有点害怕这样的感觉,爱一个人太痛苦了,只要想到,就浑身都痛,她怕了那种痛,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抗拒。 每天这样的纠结着,到邓斌给她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才想到,他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没有出现过了,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医院里,而她这些天,居然连关心一下他的伤势这样的大事,都忘到脑后了。对此她只能苦笑,她大约真是上辈子欠了萧尚麒的,这辈子,只要沾上他,她的日子就过得一团糟。 两个人依旧如平时一样,相约着吃晚饭,任何笑然再怎么魂不守舍,也看出了邓斌的面色并不好看。 “出了什么事情吗?”何笑然最后忍不住问他,“你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有,可能这段时间有点累吧,”邓斌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无意多说,两个人认识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冷了场。 “我最近有点事情总耽搁着,也没问你,伤口怎么样了?”何笑然有些愧疚,饭菜也吃不下去了,索性搁下筷子,呐呐的说,“你真的没事吗?” “我是医生,这点皮外伤,早没事了。”邓斌看着她的筷子,隔了会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微微摇摇头说,“你别放在心上,我今天也是有些累,不太想说话,不过看见你,心里好受多了,你别介意。” 人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何笑然也没有多想,不过第二天刚到报社,就听见崔影和几个人在念叨着什么衣冠禽兽。 “出了什么大新闻了,谁衣冠禽兽了?”放下包,她好气的问了一声。 “哦,你还没听说,贴吧里都传开了,说是咱们市里一家医院,有一个妇产科医生,借着检查的机会,非礼女病人呢。”崔影叫她过去看,贴吧里一个帖子点击率已经破百万,点开一看,是一个人的自述,说的是几天前,她做妇科检查的遭遇。“我就说,妇产科就不应该有男医生,你看,这帖子里写得,多禽兽,咱们领导刚才还说,这是个好线索,让我尽快找到这个帖子的作者,希望能进行一次采访呢。”崔影说,“我给她留言了,这回复的帖子这么多,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 “你再耐心等等,她既然发了帖子出来,肯定是有什么想法,应该会和你联系的。”何笑然拍拍崔影的肩膀,去开自己的电脑。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家邓医生不也是妇产科医生吗,你帮我问问呗,看看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他们都是妇产科医生,没准知道是那个医院的呢?”崔影看着何笑然,忽然灵机一动,两眼放光的跳起来捉住了她的手,“真的,真的,帮我问问。” 被崔影缠得受不了,何笑然只能答应一会帮她问一声,不过这个一会,因为主任派了线索,她急急忙忙的出去采访,就差不多就拖到了下午。没想到邓斌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的状态,何笑然打了两次也就放弃了,医生的工作也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如果是进了手术室,关机也是很正常。 崔影回来已经是临下班之前了,她爱说爱笑,嗓门又大,每次刚进走廊,说笑的声音就传到平台了,所以今天,当她安安静静的回来,又安安静静的站到何笑然的桌前时,把一直埋头打字的何笑然吓了一跳。 “找到那个医生了吗?我今天想帮你问了,可是他一直关机。”没帮上忙,何笑然非常歉然,站起来拍拍崔影的肩膀说,“不然,我马上再试试,看他的手机开机没?” “不用了,我找到了。”崔影看何笑然的眼神有些复杂,看她拿起电话要拨号,忙忙的按住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了下,有些艰难的说,“别麻烦人家了,我下午已经联系上了那个发帖的人。” “是吗,太好了。”何笑然松了口气,如果一定要靠着她,她还真是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开口问邓斌,毕竟男妇产科医生工作性质特殊,本来就容易引起女病人的反感和抵触,她也怕邓斌会觉得不好意思。 崔影点点头,没说什么,回自己的座位去了,隔了会去忽然叫何笑然,“然然,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何笑然一脸莫名,“你今天可有点奇怪,说话吞吞吐吐的。” 一篇救助类的稿子,关注的是一个生来自闭的孩子,何笑然洋洋洒洒写了近三千字,交稿之后收拾东西,桌上的玫瑰花芬芳依旧,她想了会,把早晨同花一起送来的那封信塞进包里,和还没走的同事打过招呼,脚步轻快的出了平台。 走廊里,崔影正同隋明伟低声的说着什么,两个人似乎有点小争执,表情都不那么愉快,何笑然飞快的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不和他们打招呼,装作没看见他们会比较好,于是就想快点从他们身边过去,没想到隋明伟却叫住了她。 “你们还不下班,我要先走了。”何笑然笑意盈盈,朝他们挥挥手。 “你先等会,崔影有话和你说。”隋明伟眉头皱得很近,一边轻轻推了崔影一下。 “要说你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崔影不动,低着头,语气别扭着。 “什么事,这么严重,你们可别吓唬我。”何笑然的视线,从隋明伟身上挪到崔影身上又挪回来,心里忽然涌起些不安的感觉,可是,实在想不到是为了什么。 “崔影和你说了吧,那个妇产科医生的事?”隋明伟等不到崔影开口,自己一咬牙,干脆的用极低的声音说,“她今天找到那个当事人了,当事人说,非礼她的医生,叫邓斌。” “这里面应该有误会,我就说,我们还没见过那个医生,即不知道这个邓斌,是不是——呃,那个邓斌,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误会,让他先别和你说,他非说。”崔影跺脚,拉着何笑然到了外面楼梯的转角处,轻声说,“还没弄清楚呢,你可别瞎想,我看那个邓斌,不像是这样的人,八成是得罪什么人了,被陷害了。” “可是谁会陷害他呢?妇产科里男医生也不少,又无缘无故的。”隋明伟也跟了过来,不大满意崔影的粉饰太平,只是说到无缘无故的时候,他和崔影却忽然同时看向彼此,何笑然最近天天收到大束的玫瑰花,已经成了报社一景,可是就算医生的收入颇丰,以邓斌的经济能力,也不大可能天天这样的烧钱玩浪漫,两个人瞬间,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了惊讶和惶然。 “谢谢你们告诉我,我先回家了。”何笑然深吸了两口气,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说点别的什么,结果却只是拍拍崔影的胳膊,就转身下了楼。 找到邓斌,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电话哇哇的唱歌的时候,何笑然正在卫生间冲洗头发,来电显示是邓斌的名字,可是电话接通,里面说话的,却是个年轻女孩。 何笑然擦了擦头发匆匆出门,在一家小饭店里,邓斌喝多了,红着脸趴在桌子上,而旁边陪着的女孩子长得白白净净,有一双小兔子一样的圆圆的眼睛。 “何姐姐你好,总听师兄提起你。”自我介绍之后,女孩子,哦,或者该叫她刘雪说,“师兄心情不好,喝多了,我也扶不住他,这个时候找别人也不好,只能打扰你了。” “他怎么了?”扶着邓斌出了饭店,打车,在刘雪的带领下找到邓斌住的公寓,又在好心的哥的帮助下,把邓斌送进屋里,何笑然才长出了口气,抽出功夫问刘雪。 “不知道你听说没有,最近网上有个帖子……”刘雪吞吞吐吐,半天才说,“我是外人,还是等师兄自己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是那个说自己被妇产科医生非礼的帖子吗?”何笑然说,“真想是什么呢?” “我和师哥是一个科室的,那天我不在门诊,但是听说,师哥都是按程序操作的,”刘雪皱皱眉说,“当时还应该有护士在场的,可是偏巧那个护士被叫开了一下,等回来的时候,就听见那个女病人大吵大嚷。你既然是师兄的女朋友,肯定知道他这个人特正,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事后我们分析,也都怀疑,是有人存心陷害他,可是问他得罪了什么人,他又不肯说。姐姐,你是他女朋友,你肯定知道什么吧?这件事现在媒体介入了,闹得特别大,如果解释不清楚,师兄可能会被开除,那他的前途就毁了。” 何笑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邓斌家里出来的,这两天,她也在反复的想这件事,白天的时候,还听了崔影采访那个发帖人的录音,她虽然对邓斌的了解不深,但是也知道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那么谁会陷害他呢?她有些不敢想象,能这样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认识的人里,除了萧尚麒,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领? 可是猜测到底只是猜测,萧尚麒每天送花给她,却也不意味着,他那样自负的人,会把邓斌当成对手,如果她非要这么想,那多少有些自作多情了。可是尽管知道她不该为这虚无缥缈的猜测,就跑来质问萧尚麒,她的脚却好像不受控制一样,飞快的,就走到了他们一起住过的小区。 “这么晚,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几个月没有出入这里,保安却还认识她,尽管没有门禁卡,还是替她开了门。她在楼下按了一阵子门铃,萧尚麒该是睡了,被惊醒后沙哑的声音里还带着怒意,冷声问是谁,然后穿着睡衣就迎了出来,一连叠声的念叨她,“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是不是?深更半夜的,还敢在外面晃悠?”一边说,一边还拉住她的胳膊,她在外面走了好一会了,只觉得冷,这时被热热的手掌一贴,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 “你可真愁人,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萧尚麒叹了一声,心里欢喜和担忧参半。何笑然忽然跑来按门铃,他刚刚只觉得自己是做梦梦着的,她性子外面看着柔软,实际倔得厉害,说不要见他了,就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又不知道怎么认真的去追求一个女孩子,只能想到什么做什么。这样的情形,他以为,总得僵持一年半载,她的气过去了,才可能搭理他,却再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出现他面前。 客厅里还是老样子,何笑然一目了然,茶桌上,甚至还放着她买速溶咖啡带回来的赠品大瓷杯子,这么久没人用,却还是干净剔透。窗帘也还是原来那块,牢牢的掩住了窗口,萧尚麒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才想到要去倒点开水,结果暖壶里空荡荡的,他才想到,已经很久没有烧水了,只能忙忙的去找电热水壶。 “你别忙了,我来说一句话就走。”何笑然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忙乱的样子,心里一阵的酸,到底还是拦住了他。 “说什么话?”萧尚麒怔住了,雀跃的心好像忽然遭遇了寒流,被“唰“的冻住了,他有些僵硬的扭头看她,却抢在她开口之前说,“你别说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你让我别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做到了;你让我别打扰你的生活,我也——在尽自己的能力去做。但是喜欢一个人的心,不是你怎么说,我就能怎么做的,你知道的,喜欢的话,是怎么都挡不住,你可以不理我,但是我也可以——继续喜欢你,你——不能拦着我,以前我都没拦着你,你不能这么不公平。” “那不一样。”何笑然低下头,用力的眨眼,希望快点将这一瞬间眼里涌进的泪水重新吸回去,这一刻她已经忘了她为什么而来了,心里就只觉得惆怅。 “怎么会不一样,其实是一样的。”萧尚麒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幽幽的照着的水晶灯盏,何笑然喜欢他的时候,他不知道他自己也动心了,只是觉得无法抗拒,而放任他与她一点、一点的靠近;现在他明白他自己的心了,也想像当年那样,只是和她易地而处,只是希望她别抗拒他,给他一个靠近她的机会,真的就这么难吗?“我什么地方不对,你说,我改,行吗?” “可是,那样你就不是你了。”何笑然双手牢牢的抓在一起,十指纠结着,彼此角着力,好像这样才能分散一点自己的注意力,让她不觉得那么难过。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再回不到当初了,她已经怕了,也累了,爱一个人太沉重了,她怕了,她是真的怕了,如果再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一次,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站起来,面对以后要走的路。 “傻瓜,”萧尚麒苦笑,转身轻轻走到何笑然的身前,蹲下来,双手包住了她的,又一根一根的分开她的十指,再将自己的指头缠上去,良久才轻声说,“笨蛋猪头,我从来就是我,就和你从来就是你一样,我以为你该比我聪明,结果却和我一样笨。” 眼泪到底一颗一颗的砸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长夜寂静,四下里再没有任何声响,萧尚麒凑近了些,让何笑然将垂着的头抵在他的肩上,隔了会才轻声说,“我知道你怕了,怕我再对不起,怕我骗你,可是,然然,我也怕,怕今天晚上这些都是一场梦,明天天亮之后,我睁开眼睛,却还是看不到你。这世上的爱情有很多种,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是哪一种,我就只知道,现在我爱你,或许比你发现得迟,但是,并不比你对我的爱少。我想照顾你,陪着你,每天都让你高高兴兴的,但是我又怕你不信我了,不肯接受我,我原来胆子也很小,每天给你写完信,都很怕快递公司的人会把信带回来还给我,我怕你拒绝我,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重新相信我,接受我,你教教我,我得怎么做?” 外面的天空由浓重的墨黑到发白发亮,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萧尚麒坐在床边,视线很快的从窗口挪了回来。他的身边,何笑然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紧紧的皱着,眼角似乎还隐隐有泪痕。他小心的抬手,一点、一点的将手指插进她的长发中间,慢慢的捋顺着,动作轻而谨慎,生怕吵醒了她。 昨天晚上她哭了很久,萧尚麒想,他果然伤她伤得太深了,所以她只是哭,却始终没有松口说可以原谅他,可以重新开始。他也不敢逼她逼得太紧,只能搂着她,轻声哄着,直到她哭着、哭着,累极了睡着了,才敢轻手轻脚的将她抱回来,放在床上。她已经睡了,可是他却不敢跟着睡去,因为他很怕,怕他会一下睡太久,然后醒来之后,她已经消失不见了,所以就只能坐在一边,整夜的看着她。 其实他也是累的,每一天下来,总和打仗一样,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得他处理,而且不能错上一分一毫,所以晚上回来,他总是又累又烦躁。可是这样守着她,心里却渐渐的平静了,到最后,那累也似乎消失不见了,原来,只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因为熟睡而渐渐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心里都可以这么柔软。可是,为什么再早一些的时候,他没有发现呢? 何笑然做了很多梦,整夜脑子里都是光怪陆离的,可是到天亮睡醒的时候,这些梦境却了无痕迹,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一星半点。她有些疲惫的睁开眼睛,四周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她腾了一下坐起来,才明白整夜梦境缠身的根源,她没有换柔软舒适的睡衣,而是把昨天穿在身上的衣服滚得咸菜干一样,皱巴巴的缠在身上。 卧室里很安静,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她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大衣柜子里有很多曾经属于她的衣服,崭新的,大多数标签都没有撕,她在更衣室里站了一会,还是挣扎的拣出最不起眼的一套,时间已经这么晚,她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了,可是工作还要做。 等到把自己重新收拾好,她才小心的推开卧室的门,客厅里也空荡荡的,只有相连的饭厅里,摆着一桌子的早点,豆浆、牛奶都是热好的,水晶虾饺也冒着渺渺的热气,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节他们还没有走得那样近,也没有疏远到如今这样远,她偶尔借住在他酒店的房间里,早晨起来,他已经出去了,桌上就留着她爱吃的早点。 如果一直只是朋友,像朋友一样站在他的身边,多好?何笑然吸了口气,鼻子酸酸的,眼中也是一片迷蒙的水汽。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从来没有。 从卧室到饭厅,她走得很慢,心里总是惶然,怕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美好梦,所以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何笑然被吓了一跳,半天才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到萧尚麒的手机被随手扔在沙发上。 何笑然迟疑了会,到底过去轻轻拿起电话,那是最新款式的触屏手机,她手忙脚乱的想要看看怎么暂时拒听,结果一没留神,指尖滑过,电话就立刻被接通了。 “六少,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话机里,一个不太陌生的声音爽朗的传来,“怎么样,那个丫头有没有来找你?她要是求你什么,可别太快答应了,不然可就没意思了。” “谁要求他?”何笑然被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把心底的疑惑重又激了起来,本来该立刻挂断的,可是却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声。 电话那端安静了片刻,那个男声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接萧尚麒的电话?”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何笑然不回答,只是一位的追问。不过答复她的,是“喀哒”一声,对方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谁打电话找我?”何笑然只想问清楚,那个人说的是谁,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好容易找到拨号记录,萧尚麒已经从客房里走了出来,身上披着浴袍,头发上还点点滴着水,看到手机拿在她的手里,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一边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一边问了一声,视线就投到餐厅,“还没吃早饭?正好,一起吃吧。” “你做了什么?”何笑然站在原地不动,忽然说,“邓斌的事情,是不是你搞的鬼?” “什么邓斌,他怎么了?”萧尚麒走了两步,听了这话诧异的侧脸来看她,“一大早晨,没头没尾的,你怎么了?” “刚刚是那个律师打电话找你。”何笑然看了眼通话记录,扬了扬手机说,“他问你,有没有一个丫头来找你?还告诉你,她要是求你做什么,让你千万别太快答应。你还敢说,邓斌的事情不是你做的?你都算准了吧,我得来求你,求你高抬贵手,别和我们一般见识,您有权有势,我们玩不过你!” 萧尚麒的面色渐渐阴沉下去,他停了手,罩在她身上的目光渐渐凉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的心好像正站在万丈悬崖上面,明明已经快要触到天了,却突然失足栽了下来,失重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你昨天晚上来找我,不是因为你和我想你一样的想着我?反而是因为那个废物男人出事了?你以为,他出了事,就是我在背后支使的?闹了半天,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男人,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我——”何笑然语塞,她是来做什么的,她现在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记忆力,最后的画面就只定格在他蹲在她的身前。那么骄傲的人,却卑微的在祈求她重新给他一次机会,她几乎就要点头了,如果不是心里太苦太痛,她真的就要点头了,因为她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她爱的男人,永远就该是意气风发的,他要什么就该有什么,他不该流露出那样的伤和痛。可是,这个电话又轻而易举的把她刚刚堆积起来的一点点信心打击得粉碎成灰尘,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是又怎么样?” “那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卑鄙无耻的人了?”萧尚麒怒极反笑,“我们也算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为了得到你,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了,明争不过,就干脆在人背后下刀子了?何笑然,你不觉得,你不是太小看我了,就是太高看你自己了吗?” “我——”何笑然听了他的前一句话,还想要解释,可是他的语速太快了,后面那些伤人的话,又连珠炮一样的冲了出来,她只能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安静而悲凉的看着他。 “算了,如果你一定要说,什么事情是我做的,然后觉得那样心情才会变好,那就算是我做的好了。还有,下次再找我兴师问罪的话,你大可以一进门就大嘴巴子抽我,千万别这样,那我至少……”那他至少不会觉得看到了希望,不会觉得满是憧憬,不会觉得——这么伤心。只是后面的话萧尚麒没说下去,他没办法说下去,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惟一能做的,就只是一把拉开门,他该让她滚的,从他的眼前滚开,他就当没认识过她,更没爱过她,可是一个滚字含在喉咙里,却怎么也没法子出口,他只能赌气的自己冲了出去,又重重的摔上了门。 邓斌的事情,解决得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萧尚麒离开之后,何笑然没有再停留在那套房子的理由,也只能匆匆赶到报社,早晨的线索分派完毕,没事的人都瞬间清闲了下来,邓斌的电话,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听说昨天晚上,你送我回家的?”邓斌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宿醉过后的沙哑,“我很少喝这么多酒,失态了。” “没事,你现在怎么样?”何笑然却忽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才好了,只能说,“一会你别忘了冲点蜂蜜水来喝吧,感觉会舒服点。” “你不问我,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吗?”邓斌的声音是隔了会才传来的,然后自顾自的笑了下才说,“我怎么忘了,你们报社的记者也来采访过了,他们和你说了吧?” “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何笑然捂着听筒跑到楼梯间,才说,“你也别放在心上,清者自清的。” “可是问题是,现在没有几个人是这么想的,男医生、女病人,我选择这个专业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心里准备了,但是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邓斌似乎非常消沉,长长的叹了口气才说,“医院让我和病人私下和解,我没做过,怎么和解呢?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忙吧,我没什么事。” 差不多是中午的时候,快递公司的人将一封邮件送到了何笑然的桌子上,与之同来的,还有同每天一样的一大束玫瑰花。何笑然心底却忽然涌起了些不安的预感,她匆匆的拆开邮件,里面掉出了一份复印的剪报,崔影正好经过,快手快脚的替她捡起来,只瞄了一眼,就大惊小怪的说,“这不是那个女人吗?” “哪个女人?”何笑然随口问了一声,大大的信封里沉甸甸的,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她一件件拿出来,那分别是一把钥匙一张门卡,她认得,是她原来用过的,此外,还有一本房屋的产权证,户主的名字也是她的,地点就是她和萧尚麒曾经住过、今天早晨他不顾而去的地方。他为什么会把这些东西快递给她?何笑然有一瞬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没有听见崔影大声读的那份报纸的内容。 拿到最后,剩下的就是一封平时总夹在玫瑰花中的信,小信封装着,她颤抖着手慢慢撕开来,里面白纸上仍旧是萧尚麒的字,不过比平时凌乱了不少。 “从来没有想过,会用这种方式和你说再见,原本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用到这样的字眼。这么看来,现实和想象之间的差距真的是一直存在的,只是过去我没有意识到。 很爱你,直到今天,我也可以这么大声的对你说,只是这份爱,我发觉得迟了太多。原本以为,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但今天早晨,当你刚刚给了我那么大的希望之后,却毫不犹豫的为了另一个人来质问我、怀疑我的人格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伤心的感觉是这样的。我从来不惧怕别人怎么说我,但是,谁都可以怀疑我,只有你,让我这么难过。我说这些不是怪你,我只是才明白,迟了就是迟了,当时没有珍惜,等到我想珍惜的时候,你可能已经离开我很远了,我或者可以勉强你继续和我在一起,但是我不能勉强你的心还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的相信我,爱我。 有点不知所云了,我的脑子有点乱,但是我好像还记得什么书上说过,爱情是成全而不是拥有,你曾经成全过我所谓的爱情,现在也该换成我了。 或者这是我又一次的逃跑,我忽然很害怕,只希望你幸福吧,我会遵守我的承诺,远离你的生活,自此。 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还该从何说起了,就说再见吧,或者,再也不见? 房子当初买下的时候,用的就是你的名字,它一直是我的一份礼物,希望你能收下它,这样,我也能放心一点……” …… 邓斌的事情,因为这一张剪报而峰回路转,报纸是前几年d市一家晚报的,报道的是一桩奇案,女患者谎称遭遇男医生非礼,上面女患者的照片,和这次投诉邓斌的女患者,居然十分相似。 崔影立刻电话联系了d市那家晚报采写这篇稿件的记者,颇费了些周折,核对了女患者的身份信息之后,敲定了是同一个人。这名女患者曾经因为遭遇性侵犯而患上了间歇性的精神病,c城晚报的领导们特意开会研究了一下,最后还是隐名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 嫌疑洗清了,邓斌却并没有特别高兴的表现,他请了长假,一声不响的回了趟家,那边的医院更不容易进,他原本计划在c城再积累些经验才调回去,但是现在……邓家发动了所有的亲友找关系,最终,临近一个县城内的县中心医院接收了他。 第十四章 我爱你 何笑然并没有把崔影说的事儿放在心上,虽然信息时代,空间的距离已经没有那么让人觉得难以接受了,但是两个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更从来没有见过面、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见面的男女,要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想想就觉得不可能。何况,她也没有这个心情,现在的她,只希望能安静的上班,每天很忙很忙,最好能回到家累得倒头就睡,这样,就能少想一些事情,心里也能平静一点。 可是事情从来不会以她的想法为转移,三天不到,她就接到了一条来自是s市的短信,那端的人自称是杜鸣的表哥。出于礼尚往来,何笑然也回了一条,然后对方再回过来。一来二去,一天之中,他们竟发了十来条短信。短信的内容都很简单,杜鸣的表哥自我介绍了工作和目前的状况,又问她业余爱好是什么,爱看什么电影什么书等等,何笑然一一回复了,然后正想找个什么借口赶紧让他别再发短信了,对方就很礼貌的道了再见。 她长长的松了口气,才想起来杜鸣的表哥介绍了很多,却独独没有提过自己叫什么名字,大约是以为她该知道。可是她不知道呀,和一个人发了小半天短信,却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何笑然想,这种无厘头的事,大约也只有她能干出来。可是她既然对人家没有意思,也犯不着再拜托崔影去打听了,这么想,她也就把这件事又放下了。 只是杜鸣的表哥却开始常常发短信来,每次话都不多,问问她吃没吃午饭了,晚上下没下班了,天气情况了之类的琐事,丝毫不逾越,她有空就回复,恰巧忙就当没看见,时间居然也就过了一个多月。联系的多了,他们到底也从陌生,到了渐渐熟识,偶尔,他也会打电话给她,电话里的声音低沉而悦耳,每次也并不久谈,话题都是她喜欢的,有一次何笑然忍不住说,“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以前认识呢?” 一句玩笑话,杜鸣的表哥却很是沉默了一会,何笑然一度以为电话断线了,正要挂断,他却说,“过几天我正好要出差到c城,方便见一面吗?” “也好,你来了,我请你吃饭。”何笑然愣了一下,杜鸣表哥的要求既突然又似乎很在情理当中,她没有拒绝他的短信和电话,现在再拒绝见面,倒显得矫情了,于是爽快的答应了。 只是再怎么也没想到,杜鸣表哥来的日子,正赶上她的生日。她的生日在九月,天气刚刚有些转凉的时候,报社的一项福利之一,就是生日当天,会给员工送上生日蛋糕,她把蛋糕切成小块,分给办公室的同事,正吃得起劲,手机里的短信就到了。 “我到c城了,刚下飞机,估计你晚上下班前,可以正好赶到。”短信上,杜鸣的表哥说。 “哦,好。”何笑然有点紧张,她还从来没有约见过一个从来没见过面却好像又挺熟悉的人,心里不是不发愁的,她并没有想和他发展的意思,可是人家千里迢迢的都来了,要真提出什么,她得怎么拒绝,才最合适呢? “生日快乐,然然,”偏偏崔影吃了蛋糕,还要来逗她,“晚上有节目吗?我请你吃饭呀?” “不用了,晚上要回家和老妈视频,母难日嘛。”何笑然摇头,崔影的一句话,又牵起了她的心事,她的生日,除了去年,每一年,萧尚麒总要请她吃饭的,最贵的西餐厅,红酒、牛排,悠扬的音乐,还有一瓶香水的礼物,今年,他大约再不会记得了。这样的念头一涌出来,蛋糕也吃不下去了,被她用小叉子戳出无数个小洞。 到了下班的时间,杜鸣的表哥却又发来短信,说在环路上堵车,要晚点才能过来,请她原谅。c城这一年多以来,私家车数量迅猛增长,道路交通跟不上车辆增长,堵车已经是家常便饭,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她回了句没事,就自顾自的上网,偷偷菜,炼炼卡片,打法时间。 这一等,就从天亮等到了日头西沉,杜鸣的表哥总算到了,短信来说,在楼下大厅等她。 她再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一次,遇见肖博年。一年多没见,他还是她模糊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不过是t恤换成了衬衫,整个人干净清爽依旧。 “你是杜鸣的表哥?”整个大厅里,下班之后,除了肖博年就是保安,她诧异的看住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久没见了,你好吗?”肖博年倒没有丝毫惊讶的意思,平静的同何笑然打着招呼。 “真没想到会是你,”何笑然一时只觉得心里五味掺杂,肖博年两只手里都拿着东西,电脑包和一束玫瑰,只要看到他,她就没法不想起小刁,只觉得那花,刺眼得厉害。 “生日快乐,”感觉到了何笑然的目光,肖博年也看了看手里的玫瑰,轻轻苦笑。在来之前,他已经反复想过很久了,何笑然知道是他之后,可能会拒绝,甚至当面给他难看。真的,这些情况他都想过,可是,他们离得那样远,本来他都以为,这辈子在不可能见到她了,谁知道,上天却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让他们能再这么偶然的联系上,他是真的想试一试,就算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想到这里,他还是举起了手里的花束,真诚的看着何笑然说。 “她不会要的,”何笑然没有出声,一时也没有要接过花束的动作,肖博年就静静的等待,没想到,偏偏有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他同何笑然几乎同时一僵,将目光挪向转门。 转门明明文斯没动,萧尚麒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目光锋锐如剑一般的扫过肖博年,然后大步走过来,用力拉住何笑然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外走。 “你放手!”何笑然从震惊中回过神,人已经被萧尚麒拖进了转门,今年这个生日好荒谬,荒谬的人好像都约好了一样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追了四年而不得甚至为之付出巨大代价的男人,一个是说了爱她却又一声不响跑掉的男人,她只觉得头痛,一出门就大力的甩下了他的手。 “然然,”萧尚麒蹙眉,有些委屈般的看着她,见她没有反应才说,“今天你过生日,我订好了餐厅,这么晚你肯定饿了,去吃饭吧?” “你不是走了吗?不是说再也不见了吗?为什么还要出现?”何笑然的身子不可控制的微微发抖,一点点喜悦迅速被许许多多的愤怒与委屈冲淡了,萧尚麒永远是这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有他有心,他会难过,别人就不会疼,不会伤了吗? “我们回去,回去我和你解释。”萧尚麒第一次觉得张口结舌,他该怎么说,那个快递送出后他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吃醋这么沉不住气,说那些气话?还是说,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离开过c城,每天和每天,总要喝醉了才能睡一会,醉里梦里,都是懊恼和后悔,他不能放开她的手,他已经不能放开她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找不到台阶来下,只能掰着手指,等着她生日这一天,来找她道歉? 可是这些话,当着一个肖博年,他是真说不出来,只能去拉何笑然的手,没想到,何笑然比他更快的躲了开去,冷声说,“我什么都想听,也不想和你吃饭,你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看见你。” “然然,你别闹了,你听我说……”萧尚麒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从来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应对自如的,这样语无伦次,还是头一次。 “我没时间和你闹,我还有事,你不走我走。”何笑然听到一个闹字,心里更气,眼角余光瞥到肖博年,干脆的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花束,拉着他的胳膊说,“走吧,去吃饭。” “不许去!”萧尚麒的面色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有一天,何笑然也会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来给他难堪,他不怕难堪,只是觉得难过。可是他不能放他们就这么走开,肖博年在大学的时候就对何笑然有想法,他隐隐的有耳闻,只是当时对方既然没有什么实质的行动,他也没放在心上,但是这次不一样,何笑然是他的女人,谁打她的主意,就该死。 “我去什么地方,不用你……”何笑然头也敢不回,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萧尚麒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不出现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只要他一出现,就可以马上搅乱她的思绪,她的心现在很乱,脑子罢工了一样,手也不知不觉的放开了肖博年。她只想说,她去什么地方,都不用萧尚麒管,可是话只说了大半,胳膊已经被他大力的握住。她奋力的去挣扎,他的力道却更大过她,掰得她的胳膊生疼,只能被动的扭转身子,而他也在这个瞬间死死的抱住她。 “哪里都不让你去——”她隐约听见他贴近她的耳朵,这样说着,而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让人窒息的吻,已经铺天盖天的将她包围了。他太用力也太急切,大力的冲撞结果就是她嘴唇磕到了他的牙齿上,生疼着,她想要躲闪,他却先一步固住她的后脑,让她避无可避。 他是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力道吻着她,缠绵而霸道,掠夺着她肺中的氧气,头开始昏沉沉的,身体也开始觉得软绵了,何笑然几乎听见了有一种本能的在叫嚣着反抗,可是她不知道,在这样的瞬间,如果放任身体自然的做出反应,会不会伤到那个死命贴近她的人……只是这样的迟疑,只需要几个瞬间,她就再没有力气挣脱了,推拒他的手顺着他的衬衫无力的滑下,他的舌早溜了进来,纠缠着她的,不温柔也不粗暴,只是吮着她的,让她躲不开、退不走,她的眼泪到底夺眶而出,在骤然失了他的支撑的瞬间,腿软得几乎踉跄跌倒。 从小到大,萧尚麒是第一次被人一拳打到了脸上,颧骨的地方皮肤突突的跳着,好像立刻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成一片。他疏于防范了,气息又急躁,到底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当,视线掠过同样踉跄着几乎跌倒的何笑然,停顿了下看她稳住身子,才抬头微微眯起眼,看了看站到他面前的肖博年。 大学四年,他对肖博年的印象都是模糊又模糊的,他们同届但不同专业,虽然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但是他一惯不喜欢和人比较什么,加上学业和公司两头兼顾,本身就忙碌,所以有限的几次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何笑然说起室友小刁的时候无意中提起来的。只不过,人和人的缘分看起来真是很奇妙,该遇上的,总是躲不掉。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肖博年的这一拳,力道是有的,但是并不算有技巧,萧尚麒平稳住呼吸,压下了刚刚窜上心头的火气,慢慢的握拳,又徐徐的松开,眼神里一片冰冷,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我看你不顺眼很多年了,行不行?”肖博年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看不顺眼萧尚麒确实很多年了,他不喜欢陈伊,从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让他非常难过,但是,对陈伊,他并不愧疚。可是萧尚麒对何笑然呢?一味的暧昧着,明明另外在追求别的女生,却从来不让有心的男生靠近她。其实这也不足以成为他动手的理由,毕竟是陈年往事了,当年他知道陈伊横在中间,何笑然必然不会接受他,所以始终迟疑着没能表白,帐不能完全记在萧尚麒身上。但是,刚刚那一瞬间,他确实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他没法看到萧尚麒这样当着他的面欺负何笑然。 “看我不顺眼很多年?你凭什么?”萧尚麒冷笑出声,目光挑衅着,落在肖博年的身上,轻声说,“然然始终是我的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们之间的事情,你看不顺眼又能怎么样?”说完一侧身,竟绕过他,再次靠近蹲在地上的何笑然。 “看来打你一拳是不够!”刚刚压下去的火瞬间又被挑了起来,肖博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这么冲动,他几乎不假思索去抓萧尚麒的领口,第二拳又猛的挥下。 骨肉撞击的闷响,一下下的传到何笑然的耳中,她惶然的抬头,正看见萧尚麒踉跄了两步,侧身撞到了报社大楼的外墙上,而肖博年的拳,正打在他抬起抵挡的胳膊上、以及失去保护的胸腹处。 “你干什么!”力气瞬间回来了,她几乎不假思索,全然出于本能的站了起来,也顾不上蹲久了,猛然站起来时候满眼的金星了,只知道赶在肖博年再度挥拳的时候,冲过去拽住他的手,将他推开。 路灯底下,萧尚麒慢慢转过来的脸上,红肿触目惊心,甚至嘴角也破了,挂着一点点血痕,她还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么严重的伤,一下子就慌了,想去摸又怕他疼,只能扶住他的胳膊,半晌才找回声音,“怎么这样了——疼吗?” “我说疼,你相信吗?”萧尚麒牢牢的看着她,目光深沉,有点悲凉也有些他几乎从不流露的祈求,身子却在不由自主的顺着墙体下滑。 “你怎么了?”何笑然这一下连面色都变了,男人的体重在那里,她用尽全力却也是再扶不住他,只能任凭他跌坐在地上,自己只记得手忙脚乱的翻出手机,拨了120。 急救车来得很快,一阵风一样的带走了萧尚麒同何笑然,肖博年愣在原地,保持着方才被何笑然推开时的姿势,任凭夜色中,很多不认识的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带来的那束玫瑰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在了地上,良久,他才苦笑着捡了起来。这么一番折腾,很多娇嫩花瓣都被摔落了,他有些出神的想,何笑然原来那么紧张萧尚麒,过去是,想不到现在还是,他稍稍出事,她就再看不到别的人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傻呢? “同志,麻烦你跟我们回去一趟。”120走后,巡警的车也赶到了,肖博年不知道是什么人报了警,只是有些麻木的跟着巡警上了车。 急救车的声音好像无休无止的在耳边回荡着,晚高峰虽然过了,但是报社附近一家商场正在店庆促销,连带着整条商业街的商家都在做活动,半个c城的人好像都涌了过来,急救车拐到大路上,本来想去最近的中心医院,却被这条街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堵得寸步难行。 萧尚麒平躺在担架上,一只手牢牢的握着何笑然的,眼睛微微闭着,只有额头上一颗一颗的汗珠冒出来。 “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何笑然不知道他到底伤到了哪里,只急得胸腔里像是生出了一把火,恨不能立刻把前面的挡路的车子统统扫到一边去。 “看这情况不好说,不然换家医院?”医生和司机商量了两句,转头问何笑然,“你们想去哪家医院?” “去**医院吧,离着也不远。”何笑然看萧尚麒,后者慢慢睁开眼睛,报出一个医院的名字,何笑然想起来,就是上次他受伤住过的那家私立医院。急救车的医生和司机都不反对,他们按公里数收费,病人的情况看起来也没有生命危险,送去什么地方他们都没意见,于是急救车倒车回去调了个头,总算在另一条街稍显密集的车流里突围而出。 急救车走的路上,萧尚麒又让何笑然拿他的手机给他的秘书打了电话,等他们到医院的时候,和上次差不多,医生和护士都等在门口,二话不说的将萧尚麒推走了,现实拍片子做ct,接着又进了抢救室。 门唰的一下拉上了,何笑然被隔在外面,时不时的有医生从外面赶来,她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只能来回踱步,看着手表的指针一格一格的挪动。 总有四十分钟吧,一个胖胖的中年医生才从抢救室里走出来,摘下口罩后,慢条斯理的问,“萧先生的家人到了吗?” “我——他怎么样了?”何笑然应了一声,可是医生找的是萧尚麒的家人,她显然不是,只能呐呐的问了一声。 “他没有家人在吗?”医生抬眼看了她一下,又四下找寻。 “他家在外地。”何笑然解释,“他伤得严重吗?” “我是萧先生的秘书,全权处理所有事。”医生又看了看她,只是不肯说,幸好僵持了一会,另一个声音匆匆忙忙的插了进来,何笑然也认识,正是萧尚麒在c城的秘书。 “哦,那好吧,萧先生是不是有什么病史?”医生再不理会何笑然,转而问萧尚麒的秘书,“我们拍了片子,发现他的肋骨有问题,他以前骨折过吗?” “半年多前吧,萧先生出过一次车祸,我记得当时确实有两根肋骨骨折了,幸好没有插进内脏。”秘书郑飞很镇定,立刻回答说。 “肋骨的骨折最不容易养好,你们是怎么护理病人的,居然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受伤?”医生做了下记录,一脸严肃的说了这句话,又一阵风一样的回了抢救室。 “他什么时候出的车祸?”何笑然一直在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萧尚麒居然出过车祸,半年多前,断了两根肋骨,她被这些信息冲得头都混了,等到医生一走开,就机械的抓住郑飞的胳膊,“我怎么没听说过?” “何小姐,”郑飞才来得及同何笑然打招呼,听她这么一问,想了下说,“我过完元宵节回来上班,萧先生就已经受伤了,听说是初八晚上,在总公司那边,具体为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那阵伤得挺严重的,虽然来了c城,但是公司都没来,每天都是在医院遥控我们。这么大的事儿,您不知道?” 初八晚上吗?何笑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周围的声音好像都变得小了,远了,她极缓慢的走到最近的一张椅子边坐下,勉力去回想。初九那天她万念俱灰的回到c城,萧尚麒并没有马上追来,他是晚上才出现的,她还能想起来那天他走路蹒跚的样子,可就在她住的那栋老楼下面,路灯离得远,她又心灰意冷,甚至没去看一眼他的脸色,他当时是不是已经受伤了?他是忍着什么样的疼痛站到她面前的?她只被自己的痛蒙住了眼睛不是吗?所以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让他那么失望的走了…… “何小姐——”郑飞看着何笑然脸上最后的血色也消失殆尽了,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不免有些担心的上前两步,反复的叫了她几声,才看到她仰起头,大眼睛里,空荡荡的一片。“你别太担心了,萧先生会没事的。”他想了想,安慰了两句,这时急救室的门再度打开,他一眼就看到萧尚麒被推着出来,胳膊上还挂着点滴。 秘书难当呀,郑飞在心里默念了这句,就连忙跟上,跑到电梯口,才发现何笑然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发愣,只能再折回来叫她。 萧尚麒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何笑然曾经多次在各种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采访过那些满眼泪光的患者家属,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站在门外,满脸只是无助。 重症监护室是定点准许探视的,郑飞去联系这家医院的院长协商了好一会才过来,陪同而来的还有护士长,带来了一套无菌服以及帽子口罩等等东西,“何小姐,你可以进去陪萧先生了,我想他肯定很想一觉醒来就看见你,”他叮嘱,看着何笑然进了icu,才松了口气。 重症监护室里自然有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和时时来观察病人情况的医生,何笑然很清楚自己不需要做什么,于是就乖乖的坐到了看护搬来的椅子上,只是守在萧尚麒的床边。 夜渐渐深了,icu里又只有一个病人,请示了医生之后,看护将不必要的灯统统关了,封闭的屋子里一下暗了很多,只有测量血压心跳的机器上荧光闪闪,而吊针里的药水一点一点的滴着,萧尚麒一直平躺在病床上,睡着的时候也是眉头紧皱。 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没有任何顾忌的看着他是什么时候,何笑然守在一边,出神的看着萧尚麒脸上越发红肿的伤处,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明明是她觉得受伤了,可是为什么每次进医院的总是他? “在想什么?”手被人悄无声息的握住,滚滚的热顺着交握处一脉上行,萧尚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轻轻的问她。 “还疼吗?我叫医生来?”何笑然回过神,有些担忧的问。 “没事了。”萧尚麒蹙眉,顿了一下才说,“你在就行了。” “我又不是医生,”何笑然好气又好笑,嗔了他一句,想想才说,“你刚才为什么不还手,我还没看见你被人这么打过。” “你希望我还手?把肖博年打得满地找牙?”萧尚麒把她的手拉到心口处,摊平放好,才说,“然后你就更不理我了?” 手掌下,萧尚麒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着,沉稳而有力,何笑然微微红了眼眶,良久才说,“肖博年不会打架,你还弄成这样,你——” “我傻了,是不是?”萧尚麒想笑笑,结果牵动了脸上的伤口,顿时“嘶”的吸了口凉气,只能停了停才说,“那你原谅我行吗?你看,我为了你都变傻了。” 何笑然沉默了一会,却继续问他,“你怎么出的车祸?” “谁和你说的?”萧尚麒又忍不住蹙眉,“郑飞?” “你别管是谁说的,我现在问你呢?”何笑然不让他顾左右而言他,“你回答我。” “真要问?”萧尚麒等着何笑然点头之后才有点别扭的说,“车祸嘛,就那么回事,马路边有对小情侣闹别扭,女的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往马路上冲,我为了躲她,漂移了一下,被后面的车撞了。” “我记得你那天喝了不少酒,还自己开车出来干什么?”萧尚麒说的简单,何笑然却听得惊心动魄,她采访过的车祸新闻也不少了,有些现场惨烈得她都不敢回想,她更不敢去想,萧尚麒的车子被别的车拦腰撞上的画面,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埋怨他。 “我想吗?还不是——”萧尚麒忽然收住口,停了停才说,“然然,别离开我了,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难过了,但是你难受的时候,我自己也不好受。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再相信我一次,但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们好好在一起,行吗?” “你好好睡会吧,等你伤好了再说。”何笑然一只手轻轻反握住萧尚麒的手,另一只手的手指推开了他的眉头,又轻轻摸了摸他脸上的伤,“快睡吧,很晚了。”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睡了。”萧尚麒听出了她话里的松动,一着急,就想翻身坐起来。他肋骨的骨折因为位置的关系确实好得很慢,但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脆弱的地方还是经不起什么撞击,他刚才有七分是吓唬何笑然的,但也有三分是真的,这时猝然一用力,脸色唰的一下,又白了。 “你疯了,还想不想好了,”何笑然赶紧去按他,手刚轻轻按上他的胸膛,又慌慌张张的抬起,差点就想去叫一边打盹的看护了。 “然然,没事,我没事,真没事。”萧尚麒白着脸吃力的重新躺好,却只是摇晃着何笑然的手,“然然,我发誓,要是我再惹你难过,让你哭了,我就不得好——” “你有完没完?”何笑然不等他说完,顺手抓起被角就按在了萧尚麒的嘴上,她的力道有些大了,被子刮过他脸上的伤处,疼得萧尚麒几乎又哼出声来,眼睛里也多了水光,可怜兮兮的看着她。那一瞬间,何笑然几乎真的要掉下眼泪了,过去的那些年,那些日子,她再伤心再难过,也不曾希望他受到一点伤害,他好,她才能好,他怎么就不懂呢?可是他刚刚又发了那么重的誓,她只能抬头看了会天花板,才慢慢的细声说,“别乱说这些,你没听说,人一辈子要伤多少心,流多少眼泪都是注定的,现在多伤心一些,将来就能少伤心一点吗?” “傻丫头,”萧尚麒愣了一会,他知道,何笑然这样说,就是原谅他了,可是他让她那么伤心难过过,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好像被什么碾过了,钝钝的疼。他忍不住轻轻抬起还挂着吊针的手,抚上她的脸,这一年多,她瘦了好多,原来还有些婴儿肥的两颊,现在都瘦了回去,倒显得下颌尖了许多,“以后我要是错了,你就说,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或是事情,你骂我也行打我也行,就是别自己憋在心里。” “知道了,你快睡吧,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何笑然被他摸得两颊都热烘烘的,心里既甜又酸,萧尚麒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温存过,可是这次的感觉很不一样,她好像第一次真的触碰到了他的内心,也第一次肯定的觉得,他眉眼间的眷恋,都是只属于她的。可是这样迟,但到底还是让她等到了,她心里的感觉只是悲喜难辨,也只想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不想睡,好多话想和你说,这几个月,我天天想,等你能原谅我的时候,就马上和你说,”萧尚麒摇摇头,拉着何笑然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蹭了蹭才说,“完了,我想了那么多天的话,为什么现在全忘了?” “忘了就等想起来的时候再说,”何笑然安抚他,想抽回手帮他整理下被子,他却只是不放。 “明天我就出院,我们就回趟家好不好?”萧尚麒想不起来他原本想对何笑然说的话里,何笑然原谅他了,他只觉得欢喜又有些担忧,生怕他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何笑然就变卦了,“不是在c城的家,是我们的家,带我去见见爸爸妈妈,我想他们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要嫁给什么样的人了。” “呸,谁要嫁给你。”何笑然有点跟不上萧尚麒的思路了,听他叫她爸妈叫得那么顺口,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别叫那么亲,我爸妈和你不熟。” “那就尽快和他们熟呀。”萧尚麒侧头亲了亲何笑然的手,一边说,“然后你也得和我回家,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我得给老爷子打电话,让他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赶紧回趟家,因为他儿子终于要结婚了。” “天还黑着,你可以继续做梦。”何笑然笑他孩子气,结婚说得跟过家家酒一样,她都还没答应,他倒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顺理成章了。 “不是做梦,然然,我爱你,我希望我们以后都一直在一起,”萧尚麒正色说,“但是首先,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已经决定,以后一直在一起了。” 半夜里听说萧尚麒被人打伤住院了,打仗的原因还是因为争风吃醋,邹少波立刻就精神了,本来他正在海上明珠消遣,这里新来了几个妞,都很正点,不过一接了这通电话,顿时美女对他都没有吸引力了,二话不说的上了车,风风火火的赶到c城。原来看热闹这种事,一定少不了陆均衡的,不过这家伙最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阴晴不定的程度正在向大哥慕少天看齐,萧尚麒被情敌打伤到住院这样天大的热闹,他听了居然全无反应,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不过邹少波也懒得管他,没心没肺的人能有什么烦恼的事儿,让他尽情走神吧,萧尚麒的热闹很难看到的,就让老八事后后悔吧,他这么想着,车一开到c城,就直奔萧尚麒住的医院,连休息都没有休息一下。 大清早,萧尚麒的秘书郑飞就已经守在vip病房的外面了,看到邹少波就是一愣。 “不是说咱们六少伤得特别严重,都进了icu了吗?”邹少波先去的icu病房,不过那里空无一人,打听了一下,才又到了vip疗区,这会看了看堵着门,有些不自在的郑飞,玩味的说,“你堵着这扇门干什么?” “萧先生半夜的时候醒了,说icu空气不好,地方小,就换到这边了。”郑飞心里这个苦呀,今天凌晨,萧尚麒忽然给他打电话,说要换病房,私立医院一切以病人的要求为前提,换病房自然没什么,只是深更半夜少不得一阵折腾。而萧尚麒折腾的理由是非常理直气壮的,在icu,何笑然只能坐着陪他,太累了,换到vip病房,专门有陪护睡的小床,就舒服多了。幸好他就猜到这一晚不会天下太平,压根就没走,省了不少事。这总算熬到天亮了,他买了早餐,正准备着安顿好病房里这两位大爷,也好回公司休息一下,没想到更麻烦的人物又驾到了。 扒拉开郑飞,邹少波小心翼翼的把病房门打开了,这是套房,外间是会客室,里间的门这时并没有关,他轻轻走进去,病房内挡着厚实的遮光窗帘,萧尚麒平躺在床上,大约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在他马上要踏进来的瞬间微微支起头睁开了眼睛,警告意味十足的瞪了他一眼。 邹少波立刻站住了脚,视线在萧尚麒的脸上转了一圈,微微有些忍俊不止,在感受到来自萧尚麒的目光,越发凌厉的几乎要将他灼出洞来时,他才转开点视线,然后愣了一下。 病房里陪护的床被搬到了紧邻着病床的位置,萧尚麒的一只手与睡在小床上的年轻女孩紧紧相握着,那个女孩他还有些印象,细算下来,是见过不止一次了,可是记忆中,并不是多漂亮的美人。不过看萧尚麒现在的架势,却好像抓着个什么宝贝,他不怀疑,再多看那女孩几眼,他这个六哥都能跳起来打人。 “昨晚是何方神圣呀,我六哥也敢打,人呢?”看看萧尚麒问题不大,邹少波耸耸肩,给了对方一个放轻松的表情,就又如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示意郑飞离开病房几步,才问,“怎么处理的?” “派出所昨天晚上来问过情况了,当时萧先生还在icu里,我也不知道萧先生的伤情,怕事情太大,只能给董事长打了电话……”郑飞迟疑了下,斟酌着说,“后来我也打听了一下,打伤萧先生的人,好像和何小姐很熟,派出所的意思是,正常的打伤人,要赔医药费,如果萧先生追究,还可能要治安拘留那个人。只是这事同何小姐有关,我也不能拿这个主意,正等着一会请示一下萧先生呢。” “别请示了,我看六哥伤得不严重,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告诉办案的民警是误会一场得了,让他们赶紧放人,然后你辛苦一下,把那个男的从哪里来,送回哪里去,别让他再来掺和了。”邹少波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几步之外那间病房的大门,他来之前,还有心想来捣捣乱,给萧尚麒找点麻烦,自己逗个乐子。可就在刚刚,他忽然在这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六哥身上,依稀看到了大哥的影子,那是爱上了一个人,唯恐失去的珍而重之。大嫂前阵子这么忽然一走,大哥的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他忽然没了开玩笑的心思。爱情这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折磨人,偏偏还有人偏偏甘之如饴,可是日子还得过下去,有大哥一个伤心落寞的人就足够了,不是吗? 何笑然一觉醒来,四下里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一个姿势睡得久了,胳膊压得完全麻了,微微一侧身,就好像同时被上万只蚂蚁咬上了,酸疼酸疼的。她轻轻吸了口气,本想用另一只手去按摩一下,没想到,却牵动了紧握着她的另一只手。 “醒了?”邹少波走后,萧尚麒一直似睡非睡的半眯着,何笑然一动,立时就醒了。 “几点,怎么还没亮天吗?”何笑然抽回手,揉着酸麻的胳膊,好一会才起来,走到窗口,“唰”的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顿时晃得她眼前发花。“遭了,把上班的事儿忘了。”她连连跺脚,转身就想跑。 “让人给你请假了!”萧尚麒有些无奈,在她经过病床边时,伸手拉住她,郁闷的说,“你都不问问我,觉得好点了吗?” “你昨天半夜不是就好了,精神十足的折腾得医生和护士人仰马翻的。”何笑然揶揄他,经过一夜,他脸上的伤已经变得中间红肿,四周淤青,她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唯有伤处比别的地方灼热些,“疼吗?”她到底叹了口气,坐到床边,轻声问他。 “特别疼。”萧尚麒蹙着眉,像是忍了很大的疼痛。 “除了这里,身上也疼吗?”何笑然不疑有他,揭开被子,昨天夜里萧尚麒死活不肯让她看伤处,这会倒乖了很多,任凭她解开病号服的扣子。 萧尚麒的身材很好,皮肤也光滑细致得不输给女孩子,在过去的很多个激情缠绵的夜里,何笑然都曾经看到过也反复摩梭过。可是,如今,在他的一侧肋骨上,却留下了两寸多长的一道暗红色的伤口,伤处并不规则,狰狞着记录下了当时凶险的一幕。何笑然失神的看了一会,才小心的将手指贴上了那道伤口,很轻的来回摸了摸,“这是车祸的时候伤的地方?还疼吗?” 萧尚麒有一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的看着何笑然,她的睫毛其实很长,这样低头看着他的时候,眸光温柔如水,他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就只想抱紧她,亲吻她,当然,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小心——唔——”整个人跌进萧尚麒的怀里,何笑然只来得及说了三个字,就被他堵住了唇。他的动作明明轻柔,舔舐着她,到她触痒不禁的时候,才挑开她的牙关冲了进来,可是却也不由人抗拒,那样大力的吮吸着她的舌,让她与他纠缠,再无法分开。 …… “萧总,这是公关部拟定的宾客名单,您抽空过目一下,看这样可以吗?” “萧总,法国那边特邀来的ude先生已经做出了几款婚礼上要用的甜品样品,您要先品尝一下吗?” “萧总,婚庆公司那边,已经根据场地出了3d效果图……” “萧总,何小姐的婚纱……” …… 结婚,应该是天底下最麻烦和繁琐的一件事了,其麻烦和繁琐的程度,绝对堪比投资一个地产项目,不,简直比开发一片区域难太多了。开发案子,他只需要决策和把关,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一整个团队去完成。可是结婚,虽然也有无数人在帮他做这做那,但最终,事无巨细,还是要他亲自一件一件过目,才能满意。 由于私事忙得团团转,萧尚麒自然不客气的把目前手头的工作完全交给邹少波代为处理了,c城的地标建筑到了收尾验收的阶段,邹少波平均三天就得来回飞一趟,私底下不免抱怨他公报私仇,不就去看了一场他的热闹吗?至于这么整人吗? 对此,萧尚麒连理都没理,他是真的忙,每天处理完进度表上的各项事宜之后,他总会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去何笑然家吃晚饭。他的准岳母对他并不满意,他耗时一年终于求婚成功之后,第一次登门,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齐大非偶,这是老话,老话都有老话的道理,门不当户不对,将来面对的问题会特别多。你还年轻,结婚的事情,阿姨建议你还是慎重的考虑一下。”何妈妈详细问了他的家世和现在的工作之后,皱着眉头当场就撂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对已经辞掉c城工作,回到家乡另一家报社上班的何笑然加强了“监管”。何笑然刚到新单位,本来就忙活,为了等她一起吃饭,他常常得开着车在报社楼下等到天都黑了。结果两个人刚到饭店,菜牌还没看,何妈妈的电话一准过来,追问何笑然和谁在一起,什么时候回家,然后每半小时,电话就打过来一次,直到他乖乖把她送回家为止。 “早知道我们在c城不回来了,”车子停到何家楼下,萧尚麒熄了火,将何笑然抱在怀里,时间紧任务急,他只能反反复复的流连在她的唇上。她的身子那样软,软得人恨不能一口吞了她,可是他准岳母的电话说不上什么时候还会过来,这种事情,总被打断,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不幸福。他在心底深深的叹气,把头埋在何笑然的颈窝处,“然然,我难受,怎么办呢?” 何笑然也不知道怎么办,当初萧尚麒从医院一出来,就曾经当众跪下来求过婚,她并没有马上答应。她可以无条件的原谅他,但是婚姻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情,她还是有些害怕,怕他只是一时冲动。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萧尚麒证明了他的爱和决心,可是他们都忘了,婚姻有时候也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还牵扯到两个家庭。萧家二老她见过了,对这桩婚事并无异议,可是她老妈不同意,连她老爸都爱莫能助,她就更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了。 最后还是赵明轩给萧尚麒出了个主意,仍旧是追何笑然的方法,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萧尚麒风雨不误,每天是接了何笑然之后就直奔何家,在何家蹭吃蹭喝,顺便和何爸爸何妈妈培养感情。 这一天也和平时一样,萧尚麒在专卖店里买了很多大螃蟹,眼下正是吃蟹的季节,每只螃蟹都膏黄肥美,只需要上屉清蒸一下,就一点姜汁和醋汁,就美得让人恨不能连舌头一起吞下去。何妈妈又另外炒了几个小菜,萧尚麒天天来,人心总是肉长的,她冷不下脸来对他了,吃过饭,看着他又自动自觉的系着围裙来帮忙收拾碗筷,心里也是满意的。 “尚麒,你别忙了,上一天班也够累了,去休息一会,”四口人没有几副碗筷要洗,何妈妈三下五除二的冲干净了,一边和平时一样叫何爸爸出去遛弯消食,一边催促萧尚麒休息一下。两位老人出门去了,何笑然就窝在沙发上剥瓜子,看新闻,萧尚麒有些头痛,揉了揉何笑然的头发,进了她的屋子休息。 何笑然的房间并不大,摆着单人小床和一大排书架,书架上书的类型也很杂,从武侠到言情,从专业书到鉴赏辞典,他歪在床上看了一会,忽然发现了一本他很久之前就想找的武侠小说。那书算得上是孤本了,不知道为什么,只在七十年代的香港出版过一次,从此这位武侠大家的书一版再版,却独独没有再版过这一套。他忍不住打开了书柜,这套书明显很古旧,他小心的抽出来。只是还没等翻阅,就发现何笑然的书架内居然还别有洞天,在这一排书的后面,还有一点空隙,里面塞着几本笔记本,如果不动这些书,只从外面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满得书都要流出来的书架上,发现这样的小夹层的。 人都有好奇心,萧尚麒承认,他也有,所以听了听,客厅里何笑然还在看着本地新闻之后,他小心的抽出来一本。 那是何笑然的日记本,看年月日,是她读小学时候写的,每一篇都很短,几乎都有错字,而且每个字都胖胖丑丑的,他忍不住微笑起来,翻了翻就原封不动的放回去,然后继续抽旁边的本子。 何笑然有很好的记事习惯,到了初中,她的字体已经很硬朗,和现在的差不多了,日记也长了,写的仍旧是生活的琐事,或是对当时发生的某一件事遇上的某一个人的评价。他粗略的看了看,心跳忽然加速了,很快的将这本放回去,又去拿下一本。 属于何笑然高中时代的那本日记,扉页处夹着一张照片,那是很多人的合照,所有人都穿着宝石蓝色的校服,背景是一个体育场的看台,不知道当时场下在进行什么比赛,反正所有人都是姿态各异,眼神也都没看向照相的人。只是照片的焦点却对得很实,十八岁的萧尚麒正侧着身,指点旁边的女孩在玩一台掌上游戏机。 这张照片该是高二那年秋季运动会上拍的,当时照相机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差不多家家都有那么一台傻瓜机。运动会上,很多同学都带了相机来拍照,对焦取景什么的也不太懂,反正就是一阵瞎拍,然后很多照片因为主角不明,而无人认领,萧尚麒猜,他手里的这张,应该就是这个命运的照片,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到被何笑然发现了。 他还能想起来,那天他带了一台掌上游戏机,别人比赛,他就娱乐自己,后来玩累了,就教正好坐在旁边的何笑然玩。何笑然也算女生中反应快的了,很快就上手了,在他的指导下连连通关。他想了一会,忽然很想知道,在这本日记里,何笑然都写过什么,关于他,关于他们的。 “你在看什么?”结果他刚刚翻开两页,何笑然的声音就忽然从背后传来,他本来是无意中发现了她的小秘密,被撞个正着的时候,难免有些慌乱,“啪”的一声,日记本掉在了地上,而本里夹的东西,也飘落出来,一张刚刚他看过的照片,还有一张什么单子,正掉在他的脚前。 “这么久之前的东西,你怎么找到的?”何笑然没想到萧尚麒这么一会的工夫,居然发现了她的日记本,顿时有些慌乱,那种感觉类似于裸奔,又一眼看到了那张照片,赶紧快步过去捡。 “这是——什么?”顺利的捡起日记和照片,她正想把本子塞回去,耳边却听萧尚麒用一种很有别于平时的声音问她。 何笑然怔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的飞快回头,萧尚麒手里果然多了一张十六开大小的纸片,夕阳照进来,他的脸色渐渐灰白,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近乎喃喃的说,“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何笑然失神地看着他手中那张折得有些旧了的纸片,那是一张b超的单子,是……她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在这世上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也是唯一一张姑且可以成为照片的影像。她曾经很想扔掉这张b超单,可是,只要看到它,她就只觉得痛,以及不舍,那是她的血肉,是她欠下的债,所以最后,还是悄悄藏起了它,就塞进了这本旧年的日记里。当时想的是,放在这里,她轻易是不会动的,或许几十年之后,重新看到它的时候,她已经能够释怀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萧尚麒会这样偶然的发现了它。 “0.4厘米,”萧尚麒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慌乱过,夕阳渐渐落山,屋里的光线在点点变暗,他觉得他有些看不清手里这张纸上的字了,要很吃力,才能分辨出一个数字,他定了定神,重新看上面的日子,然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起,快速的弥散到全身。 那是差不多两年以前,十二月底,他还记得,他那时候应该是回了b城做年底的盘点和收尾工作,再然后遇上了李欣欣,紧接着过年的时候,他去机场接何笑然,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很健康,可是那天她脸色苍白的连唇色都淡去了,人也瘦了一大圈,下了飞机就发高烧,整个人缩成一团躺在他的卧室里。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没告诉我?”萧尚麒再开口时,声音涩而颤抖,问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是徒劳的,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何笑然就是那样的女孩子,从来不会束缚他,宁可自己承受那么大的痛苦。可是这一刻,他是真的希望她能自私一点,那样,他们之间或许就能少一些遗憾,可是这世上的事,从来就不以人的希望为转移,一想到这里,他懊恼的只想抱住头大喊出声。可是偏偏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也知道,他现在有多难过,何笑然就比他更要难过上几倍,所以他只能深深的吸气,死死的握紧拳头,好一会才压住那股自心底席卷而来的伤痛,声音仍略有发颤的说,“你真傻,很疼吧?” 何笑然亦是浑身不自觉的颤抖,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她以为,心上的那处伤口早就已经愈合了,可是真的再看到这张单子,她才知道她错了。时间愈合的是身体表面的伤口,可是心底深处,仍有那么一小片地方,在无人知的血肉模糊着。那伤处只能展示给制造它的人,只要他的一句话,就能轻易的鲜血淋漓。她压抑不住那种痛,到底呜咽出声,然后发颤的身子,在下一秒被萧尚麒大力的拥住,他那么用力,几乎要将她拦腰折断一般,可以她却盼着他能再用些力才好,将她嵌进他的身体里,她才能不那么疼痛难忍。 “对不起——”萧尚麒拥紧她,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额头和发迹,他再想不出可以说什么来安慰她,就只能抱紧她,抱紧再抱紧,直到他们紧密的贴在一处,融为一体。 这天晚上,邹少波是在海上明珠顶楼的酒吧里找到萧尚麒的,远远的看见他进来,酒吧的经理已经快步迎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六少喝了不少了,还叫酒,您看……” “再给上,这还用问。”邹少波皱眉,萧尚麒喝酒一惯节制,最近又忙着婚礼的事儿,好好的,怎么会跑来买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身后有人吊儿郎当的已经抢先发话了,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必然是陆均衡。 “你来添什么乱?”邹少波侧头横了陆均衡一眼,后者却视若不见,一边催着人送酒,自己则摇摇晃晃的直奔萧尚麒。 “六哥,你喝了不少了,”萧尚麒的桌子上,已经有几只空酒瓶和几只喝空了的酒杯,邹少波才劝了一句,陆均衡已经抄着一只苏格兰威士忌的酒瓶子过来,二话不说的给萧尚麒倒满,自己举着酒瓶往满了的酒杯上一撞,也不说话,仰脖就喝。 “你怎么回事?”邹少波忙去拦陆均衡,这种纯麦芽威士忌最是浓烈,酒吧里进货量并不多,只为勾兑而用,陆均衡没轻没重的这么喝下去,闹出毛病怎么办,可是他这头没拦住陆均衡,眼角余光却瞥见萧尚麒拿起酒杯,一仰头,一口把一杯酒灌了进去。“你们要发疯,就到大哥家去发。”左右两个人都没拦住,邹少波发狠的说,“可是发疯也总要有个理由,你们一个两个,这都为什么呀?” “为什么?”陆均衡喝完酒,自顾自的把酒瓶子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玻璃骤然破碎的巨响,让酒吧里所有人都是一颤,这里玩的人大多认识陆均衡,一看情形不对,纷纷埋单走人,偌大的顶层酒吧,几分钟之内,就只剩下他们一桌客人,还有战战兢兢的侍者,在飞快的来打扫了酒瓶的碎片后,就抱头鼠窜开去。 “六哥,咱们别理他,咱们再喝。”陆均衡却对周遭的事情视若不见,没有侍者,他就自己去吧台取酒,结果发现刚刚还在的烈性酒居然都不见了,酒架子上,就只剩下啤酒。他低咒了两句,拎了几瓶回来,递给萧尚麒的同时,才扭头对邹少波说,“你不懂,这世界上,女人就他妈的每一个好东西。” “女人又怎么得罪你了。”邹少波看着萧尚麒,又看看陆均衡,明白了这两个人都在抽什么疯,顿觉好笑。 “女人都得罪我了,”大半瓶烈酒一口气下肚,陆均衡有些头晕眼花了,他粗着嗓子说:“矫情,对她好她不领情就算了,不理她又说你是虚情假意,问她到底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让我怎么做,你就说呗,结果你猜怎么的,就他妈的知道哭,我怎么她了?哭得好像多委屈似的,这就是活人惯的毛病,我还就不惯她这毛病,让她哭,哭死了最好,我就省心了。” “你他妈就是一混蛋!”邹少波不知道怎么接陆均衡的话,只能沉默以对,没想到从他来还一直没有出声的萧尚麒忽然爆出一句。 两个酒醉的人,一言不合的打起来,好像是酒吧里常见的镜头,邹少波自认没有分开他们的能力,只能站得远点作壁上观。论到打架,陆均衡从来不是萧尚麒的对手,很快被揍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后来大约是被逼急了,才一头撞在萧尚麒的肚子上,把人撞开之后,也不知道要还手了,反而是抱着头,往地上一坐,孩子一样的说,“六哥,你打我吧,你说得对,我是混蛋,可我心里难受。” 一句话,卸去了萧尚麒的全部力气,他也想找个人狠狠地揍自己一顿,身上痛了,心里的痛或许就能减弱几分,他也难受,哄睡了何笑然之后,他开着车在街上兜了两圈,心里越来越难受,越来越烦躁,车速也越来越不受控制。可是他不能再出事了,他只能压着这种难受,跑到酒吧来,都说一醉解千愁,可是他醉了,心底的痛却只有更清晰。 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他一时的犹豫不定,伤害到了他最爱的女人,还让他失去了孩子,他不敢去想,何笑然是怎么独自面对这件事,承受了这份伤害,所有的错都是他造成的,所有的罪也都该他来承担。可是是不是如果他没有发现那张单子,她就永远不会告诉他,他曾经失去了什么了? 可是他们不是马上要结婚了吗?他们即将变成一体并共同存在,她为什么不对他说,她说了,他也会痛,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疼痛只能积压在心底,无处发泄。 “说说吧,为了什么事?”陆均衡闹过之后,居然睡着了,邹少波踢开眼前的障碍物,做到萧尚麒身边。 “今天我才知道,她曾经打掉过一个孩子,我的孩子,我连那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萧尚麒摸出烟盒,抽了支烟点燃,又把烟盒丢给邹少波,深吸了两口才说,“我心里很乱,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可是你还是生她的气了,觉得她伤害了你,哪怕你当时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该告诉你一声,而不是自己决定了孩子的去留。”邹少波眉心微蹙,结下了萧尚麒的话,“那还不简单吗?现在你也没娶她,既然你觉得她伤害了你,那把婚礼取消不就算了,何必在这儿自己折腾自己?” “那不可能。”萧尚麒想也不想的摇头。 “那就别那么爱她,反正她也罔顾你的感受,你不爱她了,她怎么折腾都是她的事,不久结了?”邹少波又说。 “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添乱呢?”萧尚麒不耐烦的睨了邹少波一眼。 “你既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一件事情就不娶她,不爱她了,又何必这么执着呢?”邹少波拍了拍萧尚麒的肩膀,“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谁对谁错根本不重要,她不告诉你,也是不想你难受。退一步来讲,这种事,男人再痛也痛不过女人,她要知道过了这么久,你还这么折腾自己,心里的多难受,你也不为她想想?” 一句话几乎是惊醒梦中人,萧尚麒摇晃着站起来,往外就走。 “深更半夜,你又干什么去?”邹少波扶额,追在身后。 “开车,送我去趟她家,我不太放心她。”萧尚麒头也不回的把车钥匙往后一扔,当先下楼。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何笑然躺在床上,睡意全无,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萧尚麒走时的神情。她做事从来不后悔,但在孩子这件事上,傍晚那一刻,她是后悔的。那时候,她只顾着自己的心痛,甚至连向萧尚麒求证的勇气都没有,说是不想用孩子来束缚他,其实又何尝不是她害怕了,怕被再次伤害,所以才那样快而绝的做了这件事,甚至没有去想,有朝一日,萧尚麒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甚至没有去想,有朝一日,萧尚麒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厌恶自己的自私,她太自私了,才会犯下这无可弥补的错。 放在床头柜上调到震动状态的手机忽然突突的震动起来,萧尚麒的名字在显示屏上跳跃,何笑然迟疑了一下,才按下接通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吵醒你了吗?”萧尚麒的声音压得很低。 “没有。”何笑然轻声说,“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想你了。”萧尚麒喃喃的说,“然然,我想你,怎么办?” “你在哪儿?”何笑然翻身坐起,她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萧尚麒就在楼下,只是还没等她走到窗口,已经听他在电话里说,“你到窗口来!” 小区里,很远的地方才有一盏路灯,夜深了,光线倒比刚入夜时觉得明亮,萧尚麒果然就站在何笑然的窗下,背倚着车子,正仰头看着她站的位置。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何笑然连外衣也没披,只攥着电话,轻手轻脚的跑到门口,开门,关门,一气呵成的下楼。可是真的站到萧尚麒的面前,她才想起她的内疚,整个人失了力气一般,停在距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 “过来——” “对不起——” 彼此深深地看着对方,沉默了片刻之后,却几乎同时开口。 “该我说对不起的,然后你也得原谅我,彻底原谅,以后再也别去想它。”夜凉如水,萧尚麒脱下西装裹住何笑然,一把将她抱进车里,等到车门关上,他紧紧拥着她的时候,才喃喃的说,“然然,我想了整晚,或许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要拥有的,是更多的未来。宝宝的事情,我很难过,但我知道,你一定比我更难过。好在我们将来还会有孩子,我会加倍的去爱她,你也一样,行吗?” “嗯!”何笑然轻轻点头,眼泪无声的滚落,萧尚麒拖着她的下颌,凑过来轻轻的吻着她的泪痕,有一点点吮住她的唇,将她的哽咽尽数吞下。 那是轻轻极柔的吻,一点点的暖着她的唇,暖着她的心,让她忍不住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温暖,何笑然不自觉地收拢着手臂,攀附着萧尚麒的肩,拉紧着他们的距离。 萧尚麒的眼神渐渐变暗,安抚的吻也不受控制的加重了力道,火热的手掌顺着她宽松的衣襟滑入,在她冰凉的肌肤上由轻到重的揉捏。 “可以吗?”他今天喝了很多酒,有些怕自己控制不住力度,在手掌罩住她的胸前时,到底咬牙停下了动作。 何笑然只觉得自己两颊火热,萧尚麒的欲望正怒涨着抵住她,她微微低下头,轻轻亲在他的嘴角上。 入秋了,夜还长。 …… 何笑然同萧尚麒的婚礼,在国庆节之后两天的中秋节,婚礼当天天气极好,湛蓝湛蓝的天空,连一朵云彩的身影也找不到,婚礼地点设在b城城郊的一处度假山庄里,不远处的山林,秋叶正露出一点点红意,而脚下的草坪,却仍旧翠绿如旧。 将手中的花束向身后抛去,很多年轻女孩子都在嬉笑着争抢,何笑然空出来的手立刻被萧尚麒握紧,一阵风吹过,她雪白的裙裾随风飞扬,在无边的绿的映衬下,划出一道最美的弧线。 番外 “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两年后阳春三月里的某一天,何笑然一觉醒来,摇醒身边加班到半夜,回来又拉着她辛苦运动了好一会的某人,问得认认真真的。 “我的,你生的,都行。”萧尚麒睡意正浓,含混的回答了一句,胳膊已经自动自觉的环住何笑然的腰,将她重新拖回怀里,下颌在她的头顶蹭了蹭,继续睡。何笑然有些沮丧,可是身后的某人已经睡着了,她只能叹口气。三月的天,明明乍暖还寒,可是再高档的小区,室内的暖气也已经不好好供了,她怕冷,又受不了空调一直吹着的感觉,这会实在不愿意起来,好在身后紧贴着某人热呼呼的身体,她向后偎了偎,很快睡起了回笼觉。 早晨的回笼觉,总是睡得格外香甜,何笑然不知不觉的翻了个身,没有摸到一直让她暖暖的热源,只有尚有余温的被褥,心里惊了一下,骤然醒来。 萧尚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她瞄了眼闹钟,时间还不到七点。要知道,结婚之后,萧尚麒一直很讨厌起早上班,连带着她也常常迟到。最可恶的是,每次和他抱怨她又因为晚了几分钟,被领导抓了现形扣了工资了,他还总是趁机鼓动说,“这么辛苦,要不别干了,我养你多好;你要实在喜欢出版这一行,咱们申请个杂志刊号,你来当总编,再没人考勤,不是更好……”今天的太阳难道是打西边出来的? 翻身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萧尚麒倒没出门,而是就坐在床脚的位置,被定住了一般,牢牢的盯着她看。 “你起得这么早,就是为了坐在这里吓人的吗?”何笑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能先声夺人。 “我要当爸爸了吗?”萧尚麒不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一种很敬畏的眼光,看着她的被厚厚的蚕丝被遮住的腹部。 “呃……”何笑然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有些微微冏的含糊说,“还不一定呢。” 是真的还不一定呢,自从那次手术之后,她的月事一直不太准,二十多天一次的时候有,拖过四十天的时候偶尔也会有,看了很多医生,吃了不少中药,也没太看出改变。前几次她还偷偷买过几次早孕试纸,只是都是谎报敌情,她知道萧尚麒很想要个孩子,不过这也得看缘分,时间久了,她有时候甚至会悲观的想,他们和孩子,总归还是缘分没到吧。 “去医院检查过吗?”萧尚麒直接忽略了何笑然那不太肯定的语气,干脆的想去找外衣,一边还说,“我今天不去公司了,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都说了还不一定呢,我不去医院。”看他急切的样子,何笑然心里忽然没底了,她有点害怕看到萧尚麒失望的样子,再加上点起床气,自己忍不住先发了脾气,“爱去医院你自己去,总之我不去。” 这一下闹得萧尚麒措手不及,他早晨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何笑然摇醒,当时虽然回答了问题却还没过心,可是再睡了一会,却好像醍醐灌顶一样,一下子忽然醒了。孩子一直是他们都不大提起的话题,何笑然此前更从来没有问过他喜欢男孩女孩这样敏感的问题,他没法形容那一刻的喜悦,又生怕吵醒她,自己又再睡不着,只能眼巴巴的坐在一边等她自然醒。可是看来他的表达方式还是有问题,不然何笑然好好的怎么生气了? “不去医院,咱不去医院总行了吧,早晨吃什么,我叫人去做?”萧尚麒回过身来,坐到床边,连人带被一起抱紧怀里,哄孩子一样得摇晃,何笑然被他晃得头晕,赶紧叫停,说到早饭,她还真是觉得饿了,想了一会说,“炒饭吧,我记得前几天中午在一家西餐厅吃过一种欧式还是泰国的炒饭,又香又辣的,再去找就没有了,说是什么限时特供的。” “里面都有什么材料?”午餐何笑然一般都是和同事一起吃,这款什么炒饭的,萧尚麒没吃过,当下就为难了,照顾他们日常起居的阿姨厨艺很好,但是做饭总得有个方向吧。 “想不起来了,算了,不然做个湖南风味的炒饭吧,放很瘦的腊肉,好像还要放萝卜干,那种嫩嫩的红辣椒,上次吃的,怎么记不住都有什么了?”何笑然否定了前一种食物,可是也没想到后一种炒饭的配料,顿时觉得犯愁,想了想还是说,“算了,还是改天再去找那家店吃一顿尝尝吧,实在记不住了,不然吃打卤面吧,红辣椒、牛肉的卤子,细细的面条就好。” 萧尚麒没有异议,赶紧下去让阿姨准备。 好像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得,何笑然渐渐有了些变化,首先的表现就是脾气不好了,会因为一点点小事生气,比如萧尚麒回家没有马上换衣服就坐在沙发上了,或者早晨的时候又害她迟到了,都会很明显的不高兴。再然后就是吃的口味上也变了,总觉得阿姨做的菜太清淡,喜欢多辣和多酸的食物,饭桌上常常红彤彤的一片,直接导致萧尚麒被辣得上火了,脸上居然冒出好几颗豆子。还有就是开始嗜睡,以前萧尚麒加班到再晚,何笑然也总会等他,最不济也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但是现在,他稍稍有点应酬,回到家还不过晚上九点,何笑然却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其睡熟的状态,让他一点不怀疑,这个时候把她抱出去卖掉,她都不会知道。 “小何是不是有情况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有天早晨,他又下楼来告诉阿姨准备什么早饭的时候,阿姨叫住他小声问,“去医院检查了吗?” “不知道呀,她上次一听上医院就发脾气,我怕她生气伤身体就没敢再提。”萧尚麒也很苦恼,小声的向阿姨求教,“真的是有情况吗?” “我看八九不离十,你小心点,劝劝她赶紧去医院检查下。”阿姨非常肯定的点点头,转身去忙活了,最近因为何笑然的口味变化,家里的厨房到处都是辣椒不说,还多了很多熏肉、腊肉之类的食材,阿姨看了看,叹口气说,“要真是有了,总吃这些东西对身体也不好吧。” 结果这次去医院的提议,何笑然并没有反对,反而是痛快的请了假。慕氏在b城自有一家豪华的私立医院,平时接待的客人也都是非富既贵,是以医院人流并不多,妇产科更是一早接到指示,全员静候中。 “胎儿的一切发育都很正常,八周加两天了,预产期是……这期间要做的检查项目都在这里。”妇产科的主任亲自替何笑然做了检查,然后满面笑容的恭喜他们。 萧尚麒一时并没有反应,弄得妇产科主任笑完之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何笑然也忐忑了,正想着怎么来化解这尴尬,结果眼前一花,人却瞬间被萧尚麒举了起来,然后头顶的天花板都开始团团转,她头昏得厉害,慌慌张张的抓住他的胳膊,萧尚麒才轻轻将她放下,旋即又重重把她搂进怀里。 “宝宝,我要当爸爸了,你要当妈妈了……”附在她的耳边,哽咽着说了这一句之后,萧尚麒再说不下去,只是一遍一遍的亲吻着何笑然的额头。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何笑然是怀上之后才知道,这四十周并不好过。随着肚子里小宝的长大,她开始出现浮肿,鞋子都穿不上了,差不多一个月,鞋店就要送来大一码的鞋子;衣服也是一样,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孕妇都喜欢穿宽松的衣服了,因为受不了一点束缚的感觉。惟一庆幸的是,小宝很乖,一点也没有闹腾她,除了让她的口味发生了变化之外,她再没出现孕吐这样的不适反应。可是吃的多的后果,就是小宝长得要比同龄的孩子大,距离预产期还有三个多月的时候,她夜里就睡不下了,躺一会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撑着身子在床边坐着,一坐就是半宿。 从知道她怀孕之后,萧尚麒的觉也变轻了,每次她一动,他一准会醒过来,问她怎么了,要什么?她半宿半宿的不睡觉,他就也坐在一边陪她、哄她。可是报社已经让她提前休产假了,她白天间或还能睡上一会,他白天却还要去公司,为此她劝他不如分房睡一阵。 “你晚上起不来怎么办?要喝水怎么办?自己下地摔倒了怎么办?”结果萧尚麒脸都沉下来了,说什么也不同意,还列举了晚上n多项她离了他之后的怎么办。 她反驳他,“女人都会怀孕生孩子,谁不都是这么过来得?” “那他们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结果萧尚麒振振有辞,还眼见的发现她的小腿又抽筋了,赶紧替她去按摩。 三十七周的时候,小宝迫不及待的要和他的爸爸妈妈见面了,何笑然产检之后直接被医生留下,然后马上送进手术室。原本想要拍摄dv和照片做纪念的某人,却在看着何笑然往手术室里走得背影,哭了,被她回头无意中看见,才非常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笑。 胎儿初步判断超过八斤,属于巨大儿,只能剖腹,奇怪的是,全麻之后,何笑然还能感觉到医生们的动作,剪子划破肚皮时,手术刀划开子宫时……再然后,哇的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回荡在手术室内。 小宝到了两岁还没有正式落户口,原因是没有大名,萧尚麒请了很多研究易经的人罗列了无数名字,自己却总是不满意。不过没有大名和户籍却不影响小宝的茁壮成长,他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个头要高,也更要有劲,会走路之后,就常常自己扶着墙,要上楼下楼,到了两岁的时候,更是生龙活虎,一个大人根本看不住他。 然后和很多男孩子一样,小宝也是迟迟不会说话,萧尚麒每天从公司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小宝,和他认认真真的说一个小时的话,有时候给他讲公司的事情,有时候念儿歌,有时候讲故事……那份认真,让何笑然有时候都颇为嫉妒自己的儿子,而更让她嫉妒的是,两岁半的时候,小宝终于开口了,清清楚楚的,叫的居然是“爸爸!” 当然,儿子习惯凡事叫爸爸而不是妈妈也是有好处的,比方说,他玩累了要吃奶,会躺在地上叫爸爸,萧尚麒就得乖乖的去冲奶粉;晚上知道要上厕所了,喊爸爸,萧尚麒就得乖乖去把尿。 何笑然也乐得逍遥,可是直到几年后,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之后,无意间,她才发现孩子先会叫“爸爸”的原因。 那天她加班回来得稍晚,婴儿房里,小宝坐在地上玩积木,而她的小嘟嘟则躺在婴儿床上,乌黑的眼睛圆滚滚的睁着。萧尚麒正反复的教女儿,“乖宝贝,叫爸爸,爸——爸——”嘟嘟还小,自然学不会,总要半天才费力的bobo两声,小宝大概听久了这么单纯的对话,忍不住嘲笑妹妹说,“爸爸,妹妹那么笨,我看她肯定不会配合你的,将来她肯定最先叫妈妈,然后妈妈就得天天夜里起来照顾她了。” 何笑然站在门口,透过细细的门缝,瞬间红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