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序章 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有一道道玫瑰花扎成的鲜花拱门,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穿着华美的礼服,守候在拱门的尽头,微笑着,认真的看向前方,那里是玫瑰与百合的天堂,有乐队在奏响婚礼进行曲,不远处还整齐的支起一排太阳伞,伞下有铺着雪白桌布的自助餐台。 这是叶离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为自己勾画的一个梦境,梦境中,她穿着如雪的婚纱,裙裾拖得好长好长,就那样一步一步的和着音乐穿过一道道鲜花拱门。在拱门的尽头,有个高大的男子在等候她,看着她走近,就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梦境中,她永远是看不清那个向她伸出手的男子的容貌的,只是理所当然的觉得,他该是世上最英俊的男子,有着暖阳一样的微笑,会对她和声细语的说话,会挽着她跳电视里那种华美的起源于异国的舞蹈,还会和她一起许下誓言,一生不离不弃。 叶离很害怕分离,只是她的名字里却偏偏有个离字,长大后她常常想,也许命运是早就注定的,所以她没有叫叶聚,却偏偏叫了叶离。 叶离十四岁之前,都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和那些年的许多北方小城一样,这里生活节奏不快,市民朴实热诚。 叶离就生活在这个城市中一个很普通的四口之家,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小她一点的弟弟。 熟悉叶离的人都说,叶家有一个善良懂事又早熟的女儿,叶离六岁上小学就不用爸爸妈妈接送,七岁就可以每天带着弟弟上学、放学,胸口永远挂着一条钥匙链,跑起来哗哗直响,不到八岁就懂得和妈妈说,不用每天中午从单位跑回来给她和弟弟做饭,她可以学着把早晨的饭菜热给弟弟吃…… 听着别人这样夸奖自己的时候,叶离总是低下头,别人只当她是害羞,却没有知道她骨子里几乎溶于血脉深处的惶恐以及不安。 只有叶离自己知道,这些年里,她没有几天不做那样的噩梦,她被爸爸妈妈赶走,无论她怎么哭,怎么跪着求他们,他们还是在她面前,重重的关上了家门。 叶离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她并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不是弟弟的亲姐姐。其实没有人和她说这些,那还是她偶然看电视剧,电视剧里的人总说十月怀胎,十月怀胎,叶离翻了字典,发现人的妊娠期是十个月,偶尔也有早产的婴孩,但是她的生日是八月底,弟弟却生在第二年的早春二月,无论怎么算,日子也总是不对。 有了这个重大的发现,叶离开始小心的观察着周围的人和事,她发现,爷爷奶奶非常的溺爱弟弟小向,几乎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全无道理的溺爱,姥姥姥爷也爱小向,舅舅阿姨们总是抱着小向玩,给小向买各种小零食和小玩具,当然也给她,只是给她的,常常都是小向吃过、玩过剩下的。所以人都对她说,小向是弟弟,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弟弟,叶离很小的时候也不满过,哭过也闹过,只是仿佛没有人注意过,她只比叶向南大六个月而已。每天总是这样的,她做对了,没有人肯表扬她,小向做对了,大人就争相奖励他;小向哭闹,能得到很贴心的抚慰,而对她,大人们永远只是烦,然后吓唬她,“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再哭就把你扔出去,让坏人把你抓走。” 坏人会抓住不听话的小孩,然后把她养胖了吃肉,这是大人给他们最常讲的故事,小小的叶离只觉得害怕,所以再委屈,也会强忍住眼泪。 六岁上小学那年,叶离一次独自跑去附近的奶奶家玩,结果却正好听到奶奶和姑姑说,“小离一天一天长大了,我和你哥哥嫂子说过好多次了,孩子上学,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谁说不是呢,现在他们生活也不富裕,还白替别人养个不相干的孩子,小向也太可怜了。”姑姑说,“不知道她亲生父母能不能来认回她。” “还认什么认,要肯认,当时又何必扔掉,”奶奶叹口气,“也是作孽,当时那孩子哭得那么惨,当妈的连头都没回,也是我多事,要知道你嫂子当时已经有了,就不捡她回来了,现在后悔也不知道怎么办,都这么大了,难道扔回去?”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在叶离心头划下了很深很深的伤口,究竟有多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和小向不同,小向可以撒娇、小向可以要吃要穿、小向可以胡搅蛮缠……所有小向可以的,她都不可以,因为她捡来的孩子,随时可能被再次丢掉。 为了自己不再被丢掉,叶离努力的想成为家里有用的人,她抢着学做所有她可以做的事情,所以,在外人眼里,她是叶家一个懂事又早熟的女儿,没有人知道这懂事和早熟背后的每一个夜里,小叶离无声的哭泣。 她是那样渴望被人关注,她渴望有个人可以用心的看看她,问问她需要什么,不,哪怕什么都不和她说,就看看她也好,但是没有,她就好像是一出戏里的小配角,连台词也没有的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第1——2章 第一章那年那月 生活在叶离十四岁的那一年,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变化之快,让十四岁的少女只觉得措手不及,惊惶失措。 那个时候,叶离已经渐渐摆脱了儿时圆滚滚的轮廓,个子高出只小她半岁的弟弟小向一个头。身材纤细,柔软的长发扎成马尾,不笑的时候,墨黑的眼眸星光内敛,隐隐的透出和她年纪不相符合的忧郁。但是这忧郁也是吸引人的,于是二中里的男学生大都知道,初二一班有一个林黛玉一样的美人,希望和她交朋友的纸条,不断的通过各种方式被偷偷塞进她的书桌膛。 叶离本身并不喜欢被人比成林黛玉,她偷偷看过同学借给她的厚厚的四本一套的红楼梦,林黛玉的身世确实触动了她,一样的寄人篱下,纵使周遭繁花似锦,可那繁华都是别人的,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但她不想成为那样悲春伤秋的人,她更想自己成为探春那样的女子,足够玲珑,足够坚强,足够与宿命抗争。所以她总是认真的观察周遭,对所有的人微笑,尽力的帮助有需要的人,想让自己被所有人接受。只是她也发现,周遭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反而有着更敏捷于成人的感觉,总能抓住她不自觉流露出的忧郁,然后微笑着站在几步之外的距离看她。 叶离只有一个朋友,小的时候她叫他梁梁哥哥,长大了她叫他的名字梁任航。 梁梁是她童年到少年时期,心里唯一的寄托和安慰,因为两家人同住在一个筒子楼里,叶离两三岁的时候,就喜欢跟着大她一岁的梁梁在楼道里砰砰的跑来跑去。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孩子,还有恣意的笑容,还敢大声的喊叫,还有无穷无尽搞怪的鬼主意,而梁梁总是拉着她的手,提醒她注意脚下,不要绊倒。 五六岁的时候,窥知身世的秘密,叶离凄惶无助,只会蹲在角落哭的时候,也只有梁梁肯放弃踢球的时间,默默了拉着她的手陪伴她。后来上学了,爸爸妈妈不接送叶离,也总是梁梁默默的跟在叶离身边,陪她走过一条一条漆黑的胡同,叶离常常想,也许她注定是所有人生活中可有可无的配角,但她还有梁梁哥哥,梁梁哥哥永远不会抛弃她,不理睬她。 只是没想到,最先离开的,反而是她。 那一天放学,叶离照旧一路小跑着回到家,从上初中开始,她已经接过了家里煮晚饭的工作,她熟悉爸爸妈妈和小向的口味,知道他们爱吃什么菜,所以每天妈妈买好菜放在厨房,她回家放下书包就开始忙碌。 菜炒到一半的时候,大门被敲得咚咚作响,看看表,叶离以为是小向上完课外班回家了,虽然比平时早些,可小向学会了骑自行车之后,经常把车骑得飞快,早点也有可能。 只是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叶离却并不认识,男人的西装十分笔挺,女人的墨蓝色套裙也是叶离没有想过的合身大气,“你是叶离小姐?”女人见叶离挡在门口,眼神戒备,就含笑开了口。 “你们找谁呢?”叶离不提防被人开口就叫出了名字,只能诺诺的说,“我爸爸妈妈不在家,不能让你们进来。” 男人和女人都盯着叶离,从上到下的看了又看,倒没有要求进屋,只说在门口等等叶离父母就好。 叶离的父母倒是很快就相继下班回家,看着她端到桌上的饭菜,对着他们从门口带进的客人,脸上些微的露出了点尴尬,只叫叶离带着刚回家的小向一起下楼玩会。 “姐,家里来的是什么人?”小向一脸困惑,书包被妈妈接过去,人被爸爸推出来,十几年的人生里,这样的情景绝无仅有,所以走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想看个究竟。 “不知道。”叶离只觉得心里很慌乱,手脚都变得冰冷,有些瑟瑟的发抖。 “那我们上什么地方去,我好饿了。”小向嘟嘴,对着姐姐,他习惯了撒娇。 “应该很快就能回家吃饭了。”叶离依在楼道口,强笑着对小向说。 在叶离的记忆中,那是她对小向说的最后一句话,大约半个钟头后,妈妈开门叫她,此时小向已经跑到楼下玩球去了,妈妈也没叫她去找,只是拉着她的手进屋。两个客人都站在屋中,妈妈皱了皱,叹口气说,“小离呀,你不是我和爸爸亲生的孩子,我估计这几年你多少也明白一些,叔叔阿姨是你亲生妈妈请来接你的,你就和他们走吧。” 叶离瞪大了眼睛,一时只觉得有些听不明白妈妈的话,她让她跟他们走,她不要她了?带着十分的无助,叶离抬头去看妈妈,结果妈妈却只是转过脸,不去看她。 “叶离小姐,夫人等你等得很心急,我们这就走吧。”穿墨蓝色套裙的女人似乎十分了然,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住叶离的手,“小姐,我们走吧。” “可是……”叶离慌张的又转去看爸爸,爸爸也没有看她,只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后才淡淡的说,“你去吧,也不用收拾东西,你用的东西,你亲生的妈妈都准备好了,人去就可以了。” 叶离于是放弃了挣扎,她没有挣扎的权利,在这个家里,无论她怎么努力的讨好每个人,她也始终是个不属于这里的入侵者,现在,她终于被从这里驱逐了,却连一句挽留她的话,哪怕一个挽留她的眼神都得不到。 木然的被人拉着下楼,楼下的空地上停着一台黑色的轿车,车身被擦拭得锃亮,能照出人的影子,车的周围围着不少小孩子,小向居然也在其中。 这种轿车叶离叫不出名字,但是这个城市里,有钱和地位的人家娶媳妇,都用这种轿车拉新娘。 叶离从来没有坐过这种车,所以,当穿墨蓝色套裙的女人在她面前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的时候,她有些惶然,手脚都不知道该摆在什么地方,只是她终究还是坐上去了。 车门关闭,车子启动的一刹那,她听见小向的声音,小向看见她坐上了车子,就也要跟着,却被爸爸妈妈拦住,于是发起了脾气。后来那声音里也混上了别的声音,叶离忍不住回头,就看见梁梁追在车后,一边喊一边挥手,只是轿车的速度太快了,她只能眼看着梁梁一点一点在她的视线中模糊,最后行到转弯处,终于不见了。 第二章无家可归 “啊!”叶离自睡梦中惊醒,才觉得半边身子冰冷,右手不知何时伸出了被子之外,徒劳的,摆出挣扎的姿势。这些年里,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曾经多少次这样的在寂静的夜里惊醒,梦里她还是十四岁的样子,坐在宽大舒适的小轿车里,看着她的童年呼啸而去。 这几年她的觉轻,往往醒来就再不易入睡,只能在床上痛苦的辗转。宽大的卧房里,层层浅桃红色的薄纱堆砌的落地窗帘将月光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外面,然而,再暖的色彩,也不能改写这一室的落寞。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另一只枕头,绸缎的触感轻柔,却只是冷,秦朗没有回来,事实上,有她在的地方,秦朗根本不会出现。 很多事情,当想也不能改变的时候,叶离就习惯了不去想,她的人生总是充满了别离,她注定一无所有,只是,在这样的夜里,她还是忍不住想起秦朗。 第一次见到秦朗,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她坐了一夜的车,再舒适再豪华的真皮座椅,到后来也成了折磨,她不知道身边那个穿墨蓝色套裙的女人是怎么忍受的,只记得轿车最后驶进一个院落,停在一个小喷泉旁边。 叶离被拉着进了一处大屋,一楼大厅里落地的玻璃窗,阳光明媚而通透,照到地板上,熠熠的闪着光亮。 十几年后,叶离已经记不得自称是她亲身母亲的女人,是如何在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对着她褶皱成一团的校服流露出不屑,甚至不记得当时她们都说过什么。她只记得,她局促的站在一个衣着华丽,颈畔耳上都带着耀眼钻饰的女人面前,接受着无比挑剔目光的洗礼。然后,一个梳着公主头,穿着洋娃娃才有的漂亮纱裙子的女孩,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她有着瓷器一样白皙剔透的肌肤,清澈见底的眼眸,她就那样站在楼梯上问着,“妈妈,这个姐姐是谁呀?她是你和爸爸说的,要来家里住的那个姐姐吗?” 不知道为什么,叶离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她的母亲是如何回答的,她印象中,始终是这样的场景,她抬起头,去看楼梯上那个五官和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的女孩,然后在女孩眼中看到了突然升起的光芒,又看到她从楼梯上疾步跑下,然后母亲就紧张一般的站起来冲过去想要搀扶,好像那瓷器一样的女孩会随时会跌倒一样。 再后来,女孩跑过她的身边,她的视线不可控制的跟着转动,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走进客厅,他穿了雪白雪白的衬衫,被阳光照得耀眼到极点,她几乎忍不住就想眯起眼,躲避那瞬间的光芒。直到许多年后,她仍旧不能忘记男孩的笑容,那是三月里最美的太阳,光芒流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那也是四月里最温柔的太阳,光芒抚照大地,让绿叶伸展,桃花盛开。 几乎是最初的一瞬,她就记住了这个人,也从此变成了一株葵花,只愿追随他的光芒。 后来她断断续续的从很多人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秦朗。秦朗是秦氏集团的二少爷,上面有一个哥哥,但是几年前因为意外去世了,所以他是秦氏的唯一继承人;秦朗天资不凡,不仅功课出色,而且还会弹奏钢琴;秦朗的身手也很好,据说从小就学习跆拳道…… 关于秦朗的一切,都是宅子里上下人等乐于私下里交流的话题,而叶离最初只记得他的名字,秦朗,秦朗,原来他是秦朗。 瓷器一样的女孩是宅子里的大小姐,十二岁,叫做谢依菡,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因为谢家和秦家一直是邻居,所以谢依菡和秦朗一起长大,秦朗也乐于陪伴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姑娘,只要有时间,就带着她玩耍。 趁着秦朗带谢依菡到花园去玩的间隙,母亲,但她要叶离称呼她为谢夫人。谢夫人告诉她,谢家决定收养她,从今天开始,她会住在这里,谢家也为她办妥了转学手续,她会去一所条件很好的中学继续学习,而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听话。 不是亲生父母要认回她吗?这里不是她的家吗?为什么她又变成被人收养的孩子?叶离满心的疑惑和惶恐,只是没有人向她解释。谢夫人说完这些,就不大耐烦的让人带她去房间,于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带路,在二楼的最东边,叶离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卧房连着书房,有很漂亮的浴室,很柔软的大床,衣橱里甚至有很多漂亮的衣服,书柜里也有好多精美的套装书。可是,当房门被自外面关闭后,叶离却只是一个人团在一个角落里,周遭的一切都好像是个梦,她不知道梦会在何时结束,但是她却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这里不是她的家,而她早已无家可归。 第3——4章 第三章钢琴课 见到谢家的男主人,已经是几天之后了,和所有事业有成的男人一样,谢家的男主人常常为了生意的事情在各地之间飞来飞去。 叶离见到他是在几天之后的晚餐时刻,那天她还是一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 谢家的宅子是这片豪宅群中不大起眼的一个,但还是养了七八个佣人,不过谢夫人喜欢支使他们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所以厨房里准备晚餐的时候,打杂的人手总是不够。 在谢家,叶离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所以她不可能像谢依菡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她还要上学,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像其他佣人一样工作。折中的办法,就是在没有人开口之前,自己给自己找些事情去做,这样她在别人眼里大概就会讨喜一些,这一点,她在第一天去厨房帮忙,而谢夫人什么都没有的表情里,似乎找到了一点答案。 谢家的男主人是个很斯文的中年男人,有些微微的发福,但看得出年轻的时候该是很英挺的,在叶离捧着一道菜小心的放到桌上时,他微微皱着眉头问他的太太,“新请的佣人吗?怎么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她是叶离……”谢夫人似乎有些尴尬,“大概在原来的家里干惯了,来了就每天都去出厨房,说了她几次也没效果,就由着她了。”一时又叫住叶离,对她说,“这是先生。” “谢先生好!”叶离垂头站着,听男人迟疑了一会,“嗯”了一声,心底只觉得悲凉,转身就准备退到厨房,那里有她的晚饭。 “叶离是吧?”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叫住她,一边吩咐旁边的人,“给她也加一副碗筷,以后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太好了,叶离姐姐可以和我一起吃饭了,”别人没有出声,倒是谢依菡欢叫了一声,几步走过来拉住叶离的手,“以后姐姐就坐我身边吧,我就想有个姐姐,可以和我玩,和我一起吃饭。” 谢依菡的手暖暖又软软的,叶离看见过这双白嫩的小手在钢琴的黑白琴键上起舞,心里只觉得艳羡,又隐隐的有些嫉妒,但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这些,只能乖乖的坐到桌旁,开始吃饭。 谢先生在饭后简单的问了她的学业和来了之后是否适应,然后就沉默无语,倒是谢依菡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了很多学校的趣事,逗得连屋子里出入的佣人都笑个不停,这样的灵巧可爱,越发映衬出叶离的沉默卑微,她只觉得如坐针毡,到底在用手收拾碗筷的时候站起来,准备帮忙。 “叶离呀,你以后还是和菡菡一样吧,好好学习比较重要,这些活你不要去做了。”还是谢先生开口阻止了她,又转头对谢太太说,“也看看这孩子能学点什么,要不让她和菡菡一起学钢琴?” “钢琴也好,能培养出点气质,”谢夫人没有反对,似乎也不太乐衷,就这样应了下来,第二天放学回家,叶离正在温习,结果谢依菡就跑过来,叫她一起去学钢琴。 钢琴教师是一所很有名气的大学里的教授,教得很认真,谢依菡在车上兴致勃勃的告诉叶离,秦朗也曾跟随这位教授学习过钢琴。叶离原本并不喜欢西洋乐器,意兴阑珊着,听到这里才有了些期待。 “你不大适合学钢琴,学了也不可能有太大的造就,”结果,教授看了叶离的手,又让她试听了几个音阶后,摇了摇头。 “不指望她学成什么,陪着菡菡就行了。”谢夫人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对教授说,“她也没什么爱好,就当培养点兴趣,提高点素养就行了,要是您忙,就让您的学生随便教教她就行了。” 于是,叶离也有了个钢琴老师,是教授的一个得意门生,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据说已经在国外举办过几场个人演奏会,因为他父母坚持要他在国内接受完完整的高中教育才可以出国深造,所以他还在上高中。谢依菡偷偷告诉她,这个哥哥是秦朗的同学,脾气很大,叶离于是忐忑到手指都不知道该如何按上琴键。 “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男孩站在琴旁,声音严厉而沮丧,叶离不用抬头,都知道他必然十分郁闷。 “不对不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隔了会,叶离额头冒汗,男孩越发不满。 “你到底想不想学琴,我说老师怎么不肯教你,你根本就不是弹琴的材料,简直笨到手还不如脚的程度。”半个钟头后,男孩粗暴的按住叶离还试图尝试弹奏的手指,十分挫败。 叶离垂着头,羞愧到了极点,只觉得自己卑微得如同尘土,恨不能被一阵风吹走,远远的消失。 “莫邵东,你的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坏,谁当了你的学生真是倒霉了。”门口,有人忽然哧的笑出声来,叶离仓促的转头,就看见秦朗站在琴房的门口,满脸笑意,“你别害怕,邵东就这脾气,人也不是天生会弹琴,你接触钢琴的时间晚了,起步难是很正常的。”又对莫邵东说,“老师说,你的性子总是有些急,该好好磨一磨,别觉得自己是老师就了不起呀,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我宁愿去找根铁杵,估计那个磨成绣花针也比让这个学会钢琴容易。”莫邵东哼了一声,提起外套拉着秦朗就往外走,“又来接你的邻家小妹妹,她上课还得等一会,我们去外面走走吧,我要被气死了。” 秦朗和莫邵东就这样走了,他们都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叶离眼中翻滚的泪花。谢依菡的课是一个钟头,剩下的时间里,叶离只能对着钢琴发呆。 第四章蓓森朵芙 那天之后,每周三次陪着谢依菡去上钢琴课,就成了叶离最煎熬的任务。 每次谢依菡在一间教室里上课上到陶醉的时候,她都不得不在另一个教室里,被莫邵东零下n度的视线扫射,真的,她过去从来都不知道,她能被另一个人看得头皮麻木,浑身发冷,手指都僵硬得不听使唤。 “喂,你有没有再听我说什么?”莫邵东的手指忽然按在一个琴键上,钢琴发出一个颇为震撼的长音。 “有……”叶离怯怯的抬了抬头,还是没有勇气去看莫邵东的脸。 “那我是让你这么弹的吗?”莫邵东深吸口气,劝说自己要平静,平静,虽然这首入门的、最基础的,一般人一学就会,虽然当年他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能流畅弹奏的小段曲子,虽然叶离已经学了两课时的时间,但秦朗也说了,这也只能说明她比别人笨一点,只是笨一点。 “我……我……”叶离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天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莫邵东当时是怎么说的,学这个曲子的时候,秦朗又来接谢依菡,他怕打扰了谢依菡的课,就坐在叶离的教室里等待,当时午后两三点的阳光是那样明丽柔和,暖暖的照着坐在窗口的秦朗身上。当时莫邵东正在给叶离示范,一边讲解要点,难得神情专注的转移到钢琴上,而不是继续冷冻叶离,所以她就忍不住偷偷溜了一下号,只看了一眼,真的,只是一眼,那画面就如同刻在了心上一样,莫邵东讲了什么她都不记得,她只记得秦朗头向上抬起,闭着眼迎着阳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微笑。 “你什么你,你怎么就这么笨,还溜号,你简直就无药可救了。”课上到一半,又是莫邵东愤愤的拂袖而去,丢下她一个人面对着钢琴的黑白琴键。 叶离松了口气,转头呆呆的看了会空无一人的窗口,秦朗已经有几天没有出现在谢家了,谢依菡絮絮的念着他的名字,说他去参加什么比赛了,比赛的名字叶离没有听过,所以也没有听真,她很想问一句,可是……她有什么资格问呢? 一想到这些,叶离忍不住有些泄愤一样的,重重的把手指按向琴键。谢家有一架很美的钢琴,那是谢依菡的,每天晚饭后,她会如小公主一样的坐在椅子上,弹一首曲子给所有人听,而叶离没有琴,没有人期望她能学到什么,所以她永远对于练习曲无比生疏,永远记不住谱子,跟不上节奏,这一刻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忍不住重重的,胡乱的按着琴键,一个一个音阶或长或短的在她的指下鸣叫,真的也只能说是鸣叫,其实她私心里以为,这更像是哭泣。 “这琴得罪你了吗?”突兀的,一个声音打破了钢琴沉重的鸣叫,叶离的手嗖的收了回去,有些惶恐的回头,不想却看到秦朗斜倚在门口,嘴角笑意正浓。 “我……”叶离依旧是不知所措的,她在谢家始终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让她对秦朗既渴望又害怕,像现在这样对着她露出笑容,是她心里一万次幻想过的,可是,当如此真切的时候,她却只觉得害怕,害怕这不过是她的一个梦,而梦,转瞬就会醒来,醒来之后,她依旧是她,一无所有,寄人篱下。 “邵东又生气走了?”秦朗没有再盯着她,反而是四下打量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的走到钢琴旁,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琴身,“幸好刚才是我听到了你弹这琴,要是邵东听见了,一定会心痛死。” “我太笨了,这么简单的曲子都学不会。”叶离的脸腾的红了,赶紧垂下头,让发丝掩盖住自己的失态。 “呵呵……”秦朗笑了,“钢琴没有天生就会的,学得慢也很正常,何况邵东的性子也确实急了点。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钢琴本身。”停了会,秦朗才说,“这间是邵东自己的琴室,这家伙太爱追求完美,这架蓓森朵芙,可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蓓森朵芙?”叶离一愣,“什么是蓓森朵芙,钢琴吗,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喏,可不就是这台钢琴,皇家钢琴,”秦朗的手指轻快的落下,一段叶离怎么也没弹好的旋律就如水般从他的指间流淌出来,“维也纳有一条街,就叫蓓森朵芙大街,这个牌子的钢琴都是纯手工制作的,一架钢琴总得七八年才能制作完成,即便在维也纳,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说完,瞥了眼叶离,秦朗的笑意加深了许多,“所以你想想,要是那家伙知道你刚才那么用力的敲他的琴键,会怎么样?” 秦朗的笑容太耀眼,叶离慌慌张张的移开眼,心里好像揣了许多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乱糟糟的,她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因为得罪了莫邵东后果很严重,她得想想,怎么才能让秦朗不说出这件事来。 可是,秦朗坐得那样近,近到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阳光的气息,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再也没办法思考任何问题。 “秦朗,你怎么来了?”结果,没等叶离镇定下来开始思考,教室的门就再次打开,莫邵东居然回来了,进门就皱起眉头,抱怨道,“刚才我在走廊听见琴声,还以为某块木头开窍了呢,结果居然是你。” “嗯,难得你不在蓓森朵芙身边,我怎么能不抓紧时间一亲芳泽呢?”秦朗收手,站起来笑道,“这琴的音色真是好,难怪菡菡总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第5——6章 第五章夜行 “那是当然了,”说起自己的宝贝钢琴,莫邵东冷落惯了的脸上难得的有了点笑容,眼尾挑了下垂着头坐在琴前的叶离,说,“你真是三句话离不开你的宝贝邻家小妹,不过我劝你别打我钢琴的主意,和蓓森朵芙有关的一切都没得商量。” “真是小气,”秦朗一阵的笑,手指轻巧的滑过白色的琴键,“普天之下,难道只有你家的两架蓓森朵芙吗?” “那倒也是,你秦二少爷想要的,自然手到擒来,”莫邵东的视线移向窗外,不去看叶离越发垂下去的脑袋,她有很好的头发,浓密却柔顺,阳光下有亮亮的光泽,比电视上洗发水广告上的模特毫不逊色,他有点讨厌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淡淡的下结论道,“只要不是我的,谁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说什么?谁的什么东西?”偏偏谢依菡上完了课,匆匆跑过来,只听了半句话,这会一边扑到秦朗身边,一边问叶离,“叶离姐姐,你们说什么说得那么开心,也让我听听,好高兴高兴。” “哦……没说什么,”叶离乍然被谢依菡点名,愣了会,才想起方才秦朗说的似乎是钢琴,他要送一架这么名贵的钢琴给谢依菡吗?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忽然就觉得很难过,很难过,她忍不住想看看谢依菡,小公主正拉着秦朗的手,笑得眉毛弯弯,眼睛亮亮。她曾经凑巧听谢家的佣人私下说,她和谢依菡长得很像,特别是眉眼之间,可是她自己却不觉得,怎么可能像呢?她的眉眼永远写着卑微,就如同她的人一样,尘土一样的湮没于角落;可是谢依菡不同,她的眉眼之间永远有最飞扬的神采,就和她的人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疼她爱她,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同样的人,为什么命运却如此捉弄人? “你的课上完了?”结果还是莫邵东插了一句,叶离有些走远的思绪嗖的溜回了身体里,她复又垂下头,垂下头,就看不到秦朗嘴角只为谢依菡的温柔笑意了,垂下头,也看不到谢依菡幸福得完全溢出来的笑容了,还是这样比较适合她。 “是呀,我下课了,可以回家了,”谢依菡有点怕莫邵东,赶紧说,“听说秦朗哥来接我了,我想,顺道叫叶离姐姐和我一起回家。” “你先和秦朗走吧。”结果叶离刚站起来,就被莫邵东拦下了,“秦朗,先带你的邻家小妹妹走吧。” “怎么了?”秦朗也站起来,拉着谢依菡的手本来准备走,这回倒有些疑惑起来。 “她的课还没上完。”莫邵东回答得理直气壮,“刚才我有事出去了一会,和你说话又耽误了一会,所以她还剩半堂课没上完。” “可是叶离姐姐得和我一起回家呀。”谢依菡有些为难了,求助的看向秦朗。 “她有手有脚,难道不能自己回家?”莫邵东哼了一声,“快带你的人走吧,别耽误我上课了,她本来就笨死了,明天老师问我教学生的成果,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那……”秦朗迟疑了下,“学琴是得花点功夫,我们就先走了,你继续教吧,”说完,就拉着谢依菡走了。 那天后来,叶离一直坐在琴凳上,听莫邵东反复的示范给她如何弹奏那段曲子,她的心里很空,在秦朗转身离开后,就一直是那样,好像缺了点东西,类似饿了的感觉,出奇的,手指居然跟上了节奏,到了莫邵东沉着脸说可以下课的时候,她也能有点流畅的弹奏那个曲子了。 “朽木也可以雕雕看看。”天已经要黑了,莫邵东收拾了自己的乐谱,吩咐叶离,“你每天在家练两个钟头,下次上课,应该就可以弹得差不多了,”说完,径直出门,等候接他回家的车早就等在外面,待到叶离锁好门跟着出来时,那台黑色轿车早就绝尘而去。 谢家住的地方是城市里的高档别墅区,并没有公交车可以直达,从上课的地方到哪里,从前几次叶离都是跟着谢依菡坐谢家的车或是偶尔坐秦朗的车,但是这个傍晚,她只能徒步丈量。 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叶离走了足足一个多钟头,热热的汗被有些清冷的夜风一吹,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结果迎面过来的一台车忽然迎着她开过来,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车窗摇下,却是秦朗的脸露了出来,他有些诧异的问,“你这是准备回家,怎么才回来?” “哦……”叶离点点头,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秦朗面前她总是这么笨笨的样子,连一句完整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这样一着急,手心里又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整个人越发的局促不安起来。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结果秦朗下车,拉开另一侧的车门说,“这条路晚上走的人少,你一个人不大安全。” 叶离连连摇头,她身上出了很多汗,这会只觉得肯定有味道,要是在那么一个封闭的空间,靠秦朗那么近,那怎么可以。 “快点听话,上车。”结果秦朗不理会她的别扭,直接推她上了车,然后一两分钟之后,他的车停在了谢家的大宅门口。 谢依菡和谢夫人看见他的车都觉得奇怪,谢依菡跑得快,不等叶离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已经过来问,“秦朗哥哥,你落下东西了吗?” “半路遇上叶离,送她回来。”秦朗一笑,正想打开车门下车,眼角瞥见叶离已经手忙脚乱的“爬”出车厢,笑意忍不住更浓,“乖了菡菡,回去吧,这会有点冷了,别感冒。” 第六章报考 秦朗走了之后,谢依菡有些神神秘秘的拉着叶离回到她的房间。 谢夫人本来跟在身后,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谢依菡撒娇的把她拦在卧房门外,“妈妈,我要和叶离姐姐说几句话,是女孩子的悄悄话,妈妈不许偷听。” 谢夫人十分无奈的笑了,摸摸谢依菡的脑袋,终是转身走开了。 “叶离姐姐,”关好房门,谢依菡拉着叶离,有些好奇,又忍不住微笑的样子,迟疑了会忽然说,“今天邵东哥和平时不大一样呦。” “有什么不一样?”叶离愣了会,她不觉得莫邵东有什么不一样,还是一样冷,一样凶,秦朗和谢依菡走了之后,还说她学钢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他的时间。 “可是我和秦朗哥都觉得他今天好奇怪呀,居然还会把上课的时间补齐,”谢依菡看了看叶离的脸色不像装假或是有意隐瞒,有点小小的失望说,“秦朗哥还说,邵东哥这会可能有点开窍了呢,对了,姐姐,你说,秦朗哥说的开窍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说我听错了,他没说,可是他明明有说过。” 一时间,叶离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一般,只觉得失落到极点,潦草的应对谢依菡道,“你天天和你的秦朗哥在一起,他说什么,你要是都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明白呢。” “也对,”谢依菡歪头想了想,连连点头,一时又想起来还有作业没有写完,就顾不上拉着叶离说话了。 其实暑假过后,叶离已经读到初三了,最初转学到新的地方的那种不适已经渐渐消退,她的成绩在班级里不是最好的,但是也并不坏。而她就读的这所中学是一所大学的附中,可以选择直升高中部,有一段时间,叶离是准备和大多数同学一样,选择直升的。可是当填报志愿的时候,谢先生却不大赞同。 “让叶离和菡菡读一所学校多好,菡菡的学校也有高中部,师资更好,升学率更高,而且上学放学,两个人也可以作伴。”谢先生这样说。 其实当初叶离离开原来生活的城市,办理转学的时候,谢依菡就向母亲提出过要这个姐姐转去他们学校的要求,当时谢夫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理由是,家里忽然来了个人,要再转去菡菡的学校,就怕菡菡的同学问长问短的。 当时叶离就只是沉默,她沉默惯了,反正也没有人会问她怎么想,更不用说在乎她的想法。 后来折中的办法就是叶离去了另一所在市里数一数二的中学,准备等她中考后,再考进谢依菡学校的高中部,其实她比谢依菡大一岁多,两个人放学的时间不大一样,即便到一个学校,也可以一起去上学。 叶离也不知道,谢依菡为什么那么期待和她一起去上学,居然一直心心念念的惦记在心里,这会听到谢先生的想法,立即举双手同意,然后拉着叶离的手撒娇的说,“姐姐,你就报我们学校吧,你上高中,明年我也上高中了,我、你,还有秦朗哥,我们在一个学校天天见面多好。” “什么天天见面,你这个傻丫头,”谢先生呵呵的笑了,拉过女儿让她坐在身边,“秦朗比你大三岁多呢,你上高中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和你的叶离姐姐天天在一起。就这么定了吧,叶离,你报菡菡他们学校好了。”最后一句话是对叶离说的,肯定句,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叶离垂着头,没有做声,谢先生和谢夫人也没有理会她,他们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有些忧心忡忡的说,“秦朗高中毕业,秦家老爷子的意思,怕是要送他出国去读书了。” “是呀,这几年秦家的事业重心向国外转移了不少,要是秦朗去外面读书,将来怕是就不会回来了。”谢夫人叹了口气,“菡菡年纪小,身体也不好,不然也送她出去读书就好了。” “我不要和爸爸妈妈分开。”谢依菡眨眨眼,依偎进母亲的怀抱,隔了会说,“妈妈,秦朗哥一定要去外国读书吗,我怎么没听他提起,他上次还和我说,要在大学等我呢。” 第7——8章 第七章化学 初三的课程变得很紧张,新增加的化学课更是让叶离格外的头痛。人人都说数理化不分家,可是叶离就是不明白,她的物理很好,数学中上,但是到了化学这里,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完全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 一学期下来,期末考试,她的成绩下滑了不少,在班级里游荡在中游的水平,当然,她考了怎么样,得了多少分,谢家并没有人问过。 寒假里,除了补课外,她还是照旧陪着谢依菡学钢琴,她没有练习时间,本身兴趣缺缺,资质又平常,除了一两首简单的曲子外,什么都没有学到。 莫邵东是彻底被她磨得没脾气了,从开始的发火暴走,指着她痛骂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到后来理都懒得理她。 他们的课倒是渐渐不让叶离觉得恐惧了,在认识到朽木不可雕也之后,莫邵东干脆懒得教她弹什么曲子了,用他的话说,是不忍心让他心爱的蓓森朵芙再遭到叶离的荼毒。 于是每次上课,他都嘱咐叶离老实的坐在一边,安静的听他弹琴,“不会弹,学会听也行,要是你听也听不明白,我建议你直接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这是莫邵东的原话。 嗯,莫邵东的钢琴弹得非常之好,叶离觉得,比起什么理查德克莱德曼也是毫不逊色,有一次弹完曲子,莫邵东问她感觉怎么样的时候,她就这么老实的回答了,结果人家哼了一声问,“你听过几个钢琴家的曲子?” 其实,除了谢依菡,还有秦朗无意中的弹的那个练习曲外,她就听过莫邵东一个人的,就连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她也没完整的听过,不过这句话,她没敢说出来。 下学期开学,学校发了填报志愿的手册,叶离细细的翻了翻,谢依菡学校的高中部是省重点,分数高得让人咂舌,要是化学不拖腿,她还有可能试试,但是如今看这惨不忍睹勉强及格的化学,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考上。至于本校的高中部,直升有三十分的照顾政策,还是满有希望的,只是叶离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先生、谢太太说起。 终于到了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班主任找到了叶离,问她是怎么考虑的。叶离的情况其实她有所了解,这个孩子和班里其他孩子不一样,学校档案里没有关于她父母的任何情况记录,她是来自一个小城,转到他们学校是花了不少赞助费的。班主任也是依稀听说,叶离是被人领养的,领养她的人家还挺有钱,但是什么家庭要领养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班主任想不明白,不过她也没什么机会弄明白,因为叶离很乖巧,安静得没什么存在感,成绩很好,也不调皮捣蛋,要是实在挑毛病,也只能说,这一年多开家长会,她的家长从来没出现过。 “a中,”叶离苦笑了一下,她知道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她是考不上a中的,但是她也不能违背谢家人的意愿,只能这样了。 “a中?”班主任很惊讶,迟疑了下说,“叶离,你的成绩还不错,但是考a中……有点冒险,一旦你发挥得不好,一类学校就进不去了,而且咱们市一二类高中里的好学校分数差不多,志愿填不好,你可能要去三类校,那多可惜,你有没有想过直升?” 叶离垂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师。 “那你还要不要考虑一下,或者,回去问问?”班主任又问。 “不了,谢谢老师。”叶离的声音细小得如同蚊蝇,但很坚决。 到了周末,上钢琴课的时候,叶离还是有些恍惚,脑袋里全是化学公式和符号,谁和谁合成什么,谁和谁生成什么,乱成一团。 莫邵东弹了一段琴,就发觉了叶离的心不在焉,于是手下一跳,有意弹错了几个音。事实证明,他的教学方法还是不错的,叶离学弹琴是没什么天分,但是听的感觉还好,至少他多弹几次的曲子,每次他在演奏上有什么细微之处的变化,叶离还能感受出来,并在听到时,露出诧异的表情,这让他有点小小的成就感,对牛弹琴一年多,牛终于有点反应了,但是今天,叶离却全然没有反应,这让他很不爽。 “你脑袋你在想什么东西?”终于,莫邵东停了手,忍不住问。 “苛性钠暴露在空气中变质生成盐和水”,叶离想得入神,嘴上忍不住就说了,说完才后悔,惹火了莫邵东,没什么好日子过。 “你是猪呀。”莫邵东冲口就说了,说完也很后悔,他和叶离在一块的时候,教养和悠闲的仪态都暂时被从他身上赶走了,他几乎没有哪次是不骂人的,真的,眼前这丫头长得也挺好的,还特别安静,但是她就是有这种无声无息把人逼得忍不住发飙的潜能。 叶离垂头,也不反驳,莫邵东骂更难听的话她也听过,麻木了,连难过的感觉都少了很多,按照她对莫邵东的了解,他发火的时候,自己不要出声,他火气散得会比较快。 “你不会也骂我一句?”沉默了许久后,莫邵东有些郁闷似的问她。 “我确实挺笨的,你说得没错,我为什么要骂你?”叶离抬眼看了莫邵东一眼,又把视线移回到鞋尖上,小声说。 “因为我凶你呀,”莫邵东的心忽然一软,他坐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叶离额前软软的发丝和柔美得不可思议的下颌,但是他还是可以想象,那双小鹿一样不安又柔软的眼中,此时一定有委屈的神情。 第八章矛盾 莫邵东有点讨厌自己的这样的感觉,说不出原因的讨厌。这让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口出恶言,似乎伤害了她,就能让自己这种讨厌的感觉消失,只是,事情似乎和他设想的存在出入,一次又一次,看着她怯怯的眼神,他居然只觉得怜惜。 其实他不该想她的,怜惜也不该,她只是一个有些可怜的孤女而已。是的,孤女,老师说过,没有父母,被谢家好心收留的孤女。现在有钱的人家,谁家不曾在孤儿院收养几个这样的孩子?这不仅是做善事,也是身份的象征,何况收养回来的孩子也不是白给吃饭的,他们总是或有才或有貌,在他们身上投入的,将来总要连本带利收回来。莫家上一代也收养过这样的孤女,说起来他还该叫声姑姑,现在嫁得很远,他只在某本陈年的相册里见过她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场纯粹为利益的联姻,莫家舍不得亲生的女孩,就送出了她,换来了什么,爷爷从来不说,莫家人都不说,他也没有想过要问,但是,现在他却忍不住想,谢家收留了叶离,将来,会预备拿她换什么呢? “在想什么呢?两个人都这么严肃?”莫邵东飞远了的思绪最后还是被秦朗打断了,他最近似乎很空,总是有空陪着谢依菡。莫邵东冷哼一声,谢家打的主意倒是不错,不过秦家是什么家庭,谢家的家境,只怕还不配,只不知道秦朗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怎么想的也不关他的事,于是他懒洋洋的说,“对牛弹琴,总有弹得郁闷的时候不是?” “你就不能对女孩子客气一点。”秦朗微微蹙眉,但还是笑了,招呼叶离,“今天你的课上完了吧,和菡菡一起回家吧。” “哦!”叶离答应得很快,比起平时对莫邵东总是半天没反应的样子看起来更让人觉得不顺眼,莫邵东皱眉,刚想说什么,却见叶离已经提起小包包,嗖的从身边窜了出去,几步就冲到了门外。 “叶离姐姐走得好快呀。”谢依菡也有些惊讶,叶离已经从她身边走过了,她就拉着秦朗的手跟在后面,一边用莫邵东完全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说,“莫哥哥脾气太大了,女孩子都被他吓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不许乱说。”秦朗压低声音打断她。 “不是我说的,学校里的学姐学妹都这么说,他们说,靠近莫哥哥得有心理准备,还得穿厚点,空气的温度在他身边都要平均低上两三度的。”叶离不服气,“真的,我真的有听说。” “有听说也不许说,”秦朗忍不住笑了,摸了摸谢依菡的头发,“那些人胡说的,他们不了解邵东,你还不知道,这样的话再不许学。” “哦!”远远的,似乎是谢依菡应了一声,莫邵东气结,眼前没什么可供发泄的东西,所以想了会,只能弹首激昂点的曲子,发泄自己的郁闷。 叶离还是照旧对化学束手无策,只能死记硬背,天气渐暖,谢家东侧的花园里各种植物都长得很茂盛,每天早晨,叶离总是早早的带着自己的书到这里,反复的背。 “公式可以背诵,但是习题这么死记硬背怎么行?”一天,她背得正起劲,结果遇上了秦朗过来,他显然是准备去运动,穿着一身浅色的运动服,清晨初升的朝阳衬在他背后,叶离忽然想起小学时偷读的武侠小说,那里形容一个男人俊美绝伦,往往要用上面如冠玉、玉树临风、温文尔雅、风流倜傥之类的词汇。那时节,她的同学大都是被太阳晒得黑乎乎的皮肤,调皮得一个胜似一个,偶尔有天生白的,又偏偏生得方头大耳,和这些词全不相干,叶离只当是小说随便乱用词汇,也只是见了秦朗吧,才觉得这些词,居然可以全部放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牵强附会。 “我……”意识到自己一直看着秦朗,却没有开口时,叶离有些急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忙忙的垂下头去,假装自己可以原地消失,至少是能一头扎进土里再也不出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如果你换种方式可能会更好。”秦朗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子在想些什么,还只当是自己的话说得难听了,连忙岔开话题说,“听阿姨说,你中考志愿填的是a中?” 第9——10章 第九章补习 “嗯,”叶离点头,秦朗的这句话配上手里怎么也看不明白的化学书,更让她觉得泄气,她不由自主的想,在秦朗面前,她大概永远都会这样了,狼狈、窘迫、不知所措。 “菡菡一定很高兴,她经常说特别想每天和你一起上学。“秦朗自然还是不明白叶离的想法,淡淡的一笑,抬头就看见谢依菡也穿了运动服,一蹦一跳的跑过来。 “秦朗哥,你和叶离姐姐说什么呢?”谢依菡跑过来,小脸蛋上浮出一团红晕,笑容灿烂。 “说你叶离姐姐就要和你同校了。”秦朗摸摸她的头发,微微皱眉说,“怎么又跑那么快,不是让你慢点,回头跌倒又要哭。”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总跌倒。”谢依菡做了个鬼脸,转头看向叶离说,“我刚刚去你房间,发现你不在,就知道你又在这里温书,秦朗哥哥说,学习得劳逸结合,我们要去晨练,你和我们一块去吧。” “我……”叶离有些迟疑,看着手里的书,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秦朗,有点心动,又很犹豫。 “你叶离姐姐马上要考试了,别打扰她温书了,乖,我们去散散步就好。”秦朗却拉起谢依菡的手,几乎没有给叶离说完整句话的机会。 后来的时间,叶离只是对着书发呆,就连谢夫人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现。 “每个人命里有什么,没有什么,都是天注定的,一个人要想快乐,就得乐天知命。”于是,当谢夫人忽然出声时,叶离吓了一跳。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叶离抬头飞快的看了谢夫人一眼,又习惯性的垂下头来,声音小小的。 “我倒希望你不明白,可惜我知道你明白。”谢夫人其实是看也没看叶离,只是把目光投向大门的方向,那里,秦朗拉着谢依菡,正慢腾腾的走回来。 “我真的不明白。”叶离没有再抬头,因为她怕一抬头,自己的委屈就再也掩饰不住,她叶离是人,谢依菡也一样是人,为什么谢依菡什么都可以得到,而她连想都是错的,这是为什么呢?她真的不明白。 “随便你明白还是不明白吧,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秦朗你是不该想的人,想也是白想,你要还想在这个家里过安稳的日子,就趁早把你的可怕年头打消,不然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还有,我本来就不希望你考a中,听说你还是报了这个学校,算了,我听你的班主任说,你现在的成绩可不是很理想,考不考得上也没准,随便你吧。”谢夫人压低了声音,“我也是为你着想,在这个家,只有安分守己的孩子才能好好的生活,你记着。” 叶离终于忍不住抬头,眼睛里许多晶莹的东西在流转,以至于模糊了视线,所以她看不清谢夫人的样子,只能依稀看见她对谢依菡露出的笑容,还有她张开的怀抱,耳朵里听的是她心肝宝贝的叫着她的女儿。女儿,这个词真是亲切,可惜,她的女儿只有谢依菡一个,而她叶离,从来就是个不知道爹妈是谁的野孩子,仅此而已。 那天之后,叶离在化学上下的功夫更深了,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背公式,做习题,很多个夜晚,她都是看书看累了和衣睡在床上,一会醒来再继续。而学钢琴,就成了她唯一放松的一段时间,好几次,她听着莫邵东的琴声,忍不住打瞌睡,莫邵东恼了,问她是不是夜里改行做贼去了,她只能实话实说。 本来,她以为按照莫邵东的性子,必然臭损她一顿,说她人笨不能怨社会之类的,结果等了半天,莫邵东却没说什么,她有些惊诧的抬头,却看见莫邵东拎起她的书包,正在里面翻找。 “你找什么?”叶离怯怯的问。 “你的化学书。”莫邵东粗声应了句。 “这里。”叶离接过书包,找出来,有点不敢递给莫邵东,生怕他一时气急了,干脆把书撕了。 “拿来。”结果莫邵东果然是一把把书抢过来,叶离吓得一闭眼,好一会没听见别的响动,偷眼看时,莫邵东正翻开书瞪着她。 “干什么?”叶离只能再问。 “你什么题不会?”莫邵东哼了声,“你要考试了,钢琴也不能给你加分,先不学了,省得我浪费力气。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算我倒霉吧,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要是让人知道,你连a中都考不上,还不得连带瞧不起我,说吧,什么题不会。”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叶离探头看了眼莫邵东翻开的页,她还没背到哪里,全部都不会。 “都不会?”果然,莫邵东眉头皱得更厉害,“真是笨死了,这有什么难的。” 正文第十章晚饭 化学是没什么难的,叶离有些郁闷的看着莫邵东,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完全想不明白的习题和公式,被他一解释,就变得让人觉得豁然开朗了。她有一次不小心把这种感觉说了出来,结果换来了莫邵东的嗤笑。他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他说,这就是天才和笨蛋之间的距离,真是有够气人的,不过叶离不生气,她还很感激,因为她的化学成绩迅速提高,几次摸底考试都让老师大跌眼镜,最后中考成绩出来了,她超过了a中的录取线十几分,顺利过关了。 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谢依菡高兴得抱着她的肩又蹦又跳,谢先生也很满意的样子,叶离忍不住悄悄去看谢夫人,在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她没看出什么,心里涌出小小的失望。 “叶离姐姐考得这么好,爸爸,你有什么奖励吗?”笑过也跳过之后,谢依菡跑到谢先生身边,替叶离要求礼物。 “奖励吗?”谢先生似乎没有想过,这时才侧头含笑看着女儿,“你这个小丫头,我看不是你叶离姐姐要奖励,而是你要,说吧,你要什么?” “谁说是我要,真的是要奖励叶离姐姐,好给我个努力学习的目标呀。”谢依菡扭了扭身子,想了想说,“暑假里,秦朗哥哥他们班的同学要去露营,我和叶离姐姐一块去好不好?” “不好。”谢先生和谢夫人异口同声,完全没有思考和停顿。 “为什么?”谢依菡撅嘴,大眼睛眨了又眨,泫然欲泣。 “一群孩子出门,大人怎么能放心。”谢先生说,“何况你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叶离也是吧?遇到事情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怎么办?” “还有秦朗哥哥。”谢依菡不依,“秦朗哥哥什么都会,他会照顾我的。” “那也不行,”这回是谢夫人说,“露营就是要去野外,野外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万一他顾不上你,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怎么办,你们就是不想让我出去,我都这么大了,丹丹他们都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夏令营什么的活动,你们就是不让我去……”丹丹是谢依菡的同学,去年学校组织夏令营,谢依菡没有参加上,心里一直别扭,这会集中发作了,哭得很厉害,最后还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起门来,谁也不让进去。 叶离到了谢家的这段时间,知道谢依菡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从来不胡闹,更不用说这样的哭哭啼啼。记忆中,这个小姑娘似乎总是笑得很甜,|奇^_^书*_*网|过去,叶离常常想,谢依菡这样的开心,全是因为她的生长环境,她生在富足的家庭,有爸爸妈妈的溺爱,想要星星就不会有人拿月亮糊弄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可是今天,站在谢依菡紧闭的房门前,她忽然觉得心里很空,原来一个人的开心可以是别人宠出来的,就连伤心难过,也是别人宠出来的,也许所有人都有开心的权利,但是伤心难过的权利,就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拥有了。 这一天,谢依菡说什么也没有下楼来吃晚饭,其实饭桌上的菜很丰富,像是凤梨虾球,脆皮鸡,芙蓉蟹,清蒸石斑鱼,金菊汤丸,都是谢依菡喜欢的,不过因为她没有下楼,这些菜就集体摆在饭桌上,动也没有动过。 整个晚饭的气氛沉闷到极点,好几次,叶离都恨不能放下筷子,自己端着饭到厨房去吃,只怕还能吃出点滋味来,可是她不敢乱动,只能埋头吃自己碗里的米饭。摆在她面前的,是那盘凤梨虾球,是所有谢依菡喜欢吃的菜里,她惟一也喜欢的,可是她也不敢乱动。因为坐到饭桌上的时候,谢夫人就吩咐家里的佣人,说是小姐喜欢的菜别乱动,等一会小姐可能还会想吃。家里的佣人从来不会动他们的饭菜,谢依菡知道那是说给自己听的,虽然谢依菡这次的脾气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但是她猜,谢夫人一定会把所有的帐都记在她的头上,可悲的是,她连一点反驳的力量都没有。 晚饭后,谢依菡还是没有下楼,谢夫人和谢先生分别上去敲过门,好话、软话都说了不少,只是没有松口同意让谢依菡跟着秦朗去露营,因此,谢依菡也坚决没有开门,闹到最后,谢夫人头痛病发了,谢依菡才勉强开门。 叶离呆在自己的屋子里,饭后就一直没有再出门,手里翻看着一本书,是她那时候最爱的《呼啸山庄》。 谢依菡来敲她的房门时,她正被书里令人窒息的爱情和仇恨震撼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叶离姐姐,我能求你点事情吗?”谢依菡穿着小熊图案的t恤而不是睡衣的样子,吓了叶离一跳,“什么?”她只能问,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我给秦朗哥哥打电话,他的电话一直没有接通,可是我就是想他,你陪我去他家门口等他好不好?我一个人有点害怕。”结果,谢依菡果然是给她出了道难题。 “可是这么晚了,先生和夫人不可能让你出门的。”无可否认,能看到秦朗,叶离是有点心动的,可是和谢依菡出门,她有点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让你陪我的。”谢依菡的眼圈又红了,“我是大孩子了,再说秦朗哥哥家就住在旁边,不会有事的,好不好?” “可是……”叶离摇头,她觉得还是太冒险了,不是秦朗家远近的问题,而是以谢家人宝贝谢依菡的程度,一旦发现了她半夜不见了,那就是天下大乱,而她,首当其冲的会成为炮灰,她对谢家说不上留恋,一个不是家的家,她早晚是要离开的,但……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 “别可是了,求你了。”谢依菡小声央求她,粉嫩的小脸,让人难以拒绝。 第11——12章 正文第十一章混乱 叶离后来还是没有拒绝了谢依菡的要求,她实在太不擅长拒绝别人了,活过的这十几年中,她总是被人拒绝,但是确实没学过如何拒绝别人。 虽然没有拒绝谢依菡,但是她到底还是保留了一点底线,那就是,她去秦家门口等秦朗回来,然后让秦朗给谢依菡打个电话。 “叶离姐姐,你一定要让秦朗哥给我打电话,很重要的。”目送她偷偷往外溜,谢依菡叮嘱她。 “我的祖宗,你回房间去躺好等着,我等到他回来,一定让他给你打电话。”叶离苦笑着点点头,蹑手蹑脚的下了楼,又小心的开了大门,溜了出去。 夜风中,别墅区一片沉寂,门前的马路上,许久都没有一台车经过,太安静了,风吹树摇,沙沙声一片,间或还夹杂着几声蝉鸣。秦朗的车一直没有出现,叶离甚至想,他是不是已经回到家里了,不过她没有秦朗的电话,即便有也不敢拨过去证实,她能做的,就只是傻等。 接近凌晨,莫邵东的车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秦朗家大门附近,一个有些单薄的女孩蹲在一盏路灯下,头顶的半空中有不少飞虫在舞动,开始的时候他也没大留意,学校里追秦朗的女孩子不少,或许是其中比较疯狂的一个吧,谁管她呢?可是车子驶过的瞬间,正好女孩抬头,他几乎是惊讶的,赶紧叫司机停车,再退回去。 “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喂蚊子吗?”开了车门,顺手挥开几只迎面扑来的飞虫,莫邵东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火药味十足。 “怎么是你?”叶离也很惊讶,四下看了看,说,“难道你家也住在这里。”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莫邵东哼了一声,弯下腰一把扯住叶离的胳膊,拖着她站起身,“你在这里发什么疯呢?” “我没发疯,我在等人。”叶离叹了口气,她有点害怕了,有路灯也害怕,但是又不能回去,也很为难。 “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吗?”莫邵东有些不爽,但还是问,“你等秦朗干什么?” “谢依菡说有事必须要和他说,但是他的手机又打不通,她让我陪她出来等他回来,但是我怕她出事,没让她出来。”叶离诺诺的说,“我也没想到,他还在念书,居然这么晚都不回家来。” “你知道什么。”果然,莫邵东白了她一眼,不过语气稍微好了点,“你是不是傻子呀,这里晚上都没有什么人走动,你怕她出事,你就不怕你自己出事,遇到坏人怎么办?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钢琴陪她学,男人还得替她找,她让你替她死你是不是也干了?” “……”叶离默然,一时也忍不住想,自己肯替谢依菡这样的深夜等在外面,是因为等的人是秦朗,还是别的呢?如果真的有人要她替谢依菡去死呢?她会怎么做,她当然不愿意,对,她不愿意,也绝对不会肯。 “你在这里等也是白等,回去睡觉吧。”看她垂着头,路灯下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莫邵东在心里叹了口气,彻底放缓语气,“我晚上遇到过他,他有些事情要处理,今天晚上是不会回家来了。” “处理事情?”叶离一愣,有些不解,读书的学生,有什么事情要整夜处理呢? “你不懂了,乖乖的,回去睡觉吧。”莫邵东拍拍叶离的手臂,这样的叶离让人怜惜,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是冰冷的,可见是在外面呆得久了,恐怕一个人蹲在这里,还有些害怕,看来她在谢家的日子过得果然很糟,而且谢依菡这个外表善良文弱的孩子,也不是看着那么简单。 “可是谢依菡还在等。”叶离垂头看着自己纠结在一起的手指,十分的为难。 “你……”莫邵东又有些光火,停了会才下定决心的说,“你一定要当好信差,好,我带你去找他。” “你带我去?”叶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过去。 “是,我不带你去,难道让你在这里蹲一整夜,还是让你在这里等着坏人找上门?”莫邵东烦躁的摆摆手,抓住叶离往车里一丢,然后也坐到一旁,报了一个地址,司机利落的掉头,又沿着原路开了回去。 莫邵东带她去的地方,是一个酒吧,开在闹市区里,一进门,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不停摇动的射灯,就让叶离的心跳脱离了正轨,整个人觉得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的感觉。 触目所及,除了扭动的,看不清长相的男男女女之外,就是站在中间舞台上,放声唱歌的男人,说是男人,但是却穿了极短的上衣,灯光摇晃中,叶离偶尔看到他扭动的裸露在外的腰身,她慌忙挪开眼,却一头撞在走在前面的莫邵东的身上。 “怎么?”她慌乱的退后,刚走了一步,手臂就被莫邵东背过来的手捉了个正着,幸好周围的灯光混乱,没人看得清她红了的脸颊,用力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反而被捉得更紧,她终于是好奇的上前一步,本想看看莫邵东怎么了,忽然站着不动,结果却看到一个灯光同样半明不暗的角落,秦朗和一个什么人对峙着,而秦朗身边,却站着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的人,谢依菡。 后来的一幕,在叶离的记忆里,混乱一如香港的电影古惑仔,那是她没有见过的秦朗,另一个秦朗。 莫邵东看到谢依菡似乎也是很惊奇,但是稍稍停留,他的存在就已经引起了和秦朗对峙的另一个人的注意,叶离记得,当时秦朗侧头看他们的时候,眉头是微微蹙着的,后来莫邵东就轻笑了一声,拖着她走了过去。 谢依菡看到叶离,半是惊讶,半是愧疚,似乎还有些别的,叶离看到她的嘴微微张了张,这里的噪声太大,她说了什么,听不到,而叶离只记得,秦朗忽然伸手在谢依菡背上一推,小姑娘受不了这样突然的力,踉跄着前进了几步,撞上了莫邵东。为了阻住她跌倒的趋势,莫邵东放开了紧抓着的叶离的手臂。 几乎是与此同时,秦朗对面的男人忽然暴起,周围又有一些或坐或站的人同时跳了出来,秦朗侧头避开对面男人的第一拳攻击,手里的啤酒瓶子飞射而出,然后许多人同声尖叫,再来就是更多的人四散奔逃,叶离也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迎面或从侧面撞上,她只是慌乱的想找到秦朗或是莫邵东,开始的时候,她似乎还听到莫邵东叫她的名字,但是很快的,灯光忽然灭了,一切都看不到了,连声音都好像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往外跑,她也只能跟着本能,顺着人流,被拥到外面的街路上。 好像前后也不过就是几分钟的光景,酒吧外原本停着的车都开走不见了,她找不到莫邵东,找不到谢依菡,更找不到秦朗。 正文第十二章受伤 几辆警车陆续驶来,叶离不敢再在原地徘徊,只能走开。 她到这个城市也有两年了,但是每天两点一线,认识的路就只是学校到谢家,谢家到学校,另外就是谢家到钢琴教室,钢琴教室到谢家,至于商场什么的地方,是一次也没有去过,所以这里虽然是闹市区,对于叶离来说,还是越走就越觉得茫然。 凌晨了,街上的人渐渐的少了,偶尔有人擦身而过,也是行色匆匆,只有两侧商铺五彩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照得人心里惶恐。因为是临时出来的,所以叶离兜里连一毛钱都没有,这会别说出租车,就是公交车也坐不了。她不敢想象露宿街头会是个什么光景,找不到回家的路,这是她一生最怕的噩梦。 可是越怕,就越不知道该向什么方向走,特别是走到这会,她的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身背后是灯火通明但是行人稀少的商业街,眼前是连路灯都晦暗的普通街道。 她在路口迟疑的时间稍稍有些长了,几台出租车从她面前经过,减速,似乎是看她有没有上车的意思,结果自然是都失望的又加速开走了。 “小妹妹,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和爸爸妈妈吵架,离家出走了?”她犹豫的时候,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声音也十分和气。 “和你有什么关系?”叶离皱眉,本能的退开两步,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说话,只是警惕的瞪过去,一边留意周围有没有可以情况不对马上逃走的路线。 “现在的小孩子可真叛逆,动不动就玩出走,夜里在外面走可不大安全,叔叔送你回家吧。”金丝边眼镜笑了,伸手就来捉叶离的胳膊。 “走开!”叶离受惊,喊了一声,扭头就向身后的商业街跑。她跑得很快,但是身后的脚步声跟上的速度似乎更快,几十米不到,她的手臂被人牢牢的捉住,“救命!”叶离大喊,因为她看到迎面有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人正好相携走过来。 “死孩子,半夜三更不回家,跑这里来鬼混。”她只来得及喊第一声,身后的男人就忽然伸手,拖过她的同时,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那一巴掌很用力,叶离只觉得眼前骤然黑了一下,嘴里腥甜的液体涌了出来,人踉跄着几乎要跌倒,却被那个男人更用力的拉住,几乎不容她喘息,又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男人还在骂,“我和你妈供你读书容易吗,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叶离从小寄人篱下,但是一贯乖巧,所以从来没有人动手这样的打过她,两巴掌下来,她只觉得头晕,眼角似乎都肿了,看人也不那么清晰了,她伸长手臂,想向走过的那对男女求救,只是,那两个人听见看见这样的情形后,却绕开了,夜风中,她依稀听女人说,“现在的孩子真是的,半夜还跑到这里来,不过当爸的手也狠了点。” 男人说了什么,好像是,这样的孩子打死算了,省得丢人现眼之类的话,她听得不是很真切,那一刻,她就只觉得绝望,好像溺水的人,错过了惟一能捉住的浮木,然后海水铺天盖地的将她吞噬。 叶离一直以为寄人篱下的生活已经是悲惨了,却没有想到,人生还有更悲惨的事情在等待着她,昏倒前,她最后的念头就只是,这是什么世道? “叶离!”有人在叫她,周围是消毒水浓浓的味道,嘴角还有些清凉的感觉,叶离缓缓睁开眼,入眼是雪亮的灯光,她一时有些受不了,又闭了闭眼。 “护士,她醒了。”这次,身边的声音听得更加真切了,她愕然的张大眼,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呼吸都有些难以控制了,侧头看时,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呼的涌到了床前,挡住了那道俊朗的身影。 “小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头还晕吗?”一个医生打扮的男人翻了翻她的眼皮,用电筒照了下,问她。 “不晕了。”叶离轻轻动了动脑袋,没什么感觉了。 “那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医生继续问。 “脸上有点痛。”叶离抬手想摸摸脸上丝丝做痛的地方,但是被小护士制止,“破了几块皮,涂了药,别用手乱抓。” “哦,”叶离点点头,医生也点点头,于是护士调了调她手上吊瓶的速度,大家一齐走开。 “我怎么会在医院,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离重新侧过头,她的心跳依旧那么快,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有些不可置信,明明是陷入了最绝望的深渊,怎么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这世界又变了?她忍不住又看了看站在床边的秦朗,她好像还没看过这样的秦朗,短袖衬衫上有些深色的血似的污迹,头发乱乱的,手上缠了些纱布,眼神却凌厉,内里似乎隐含着火焰一样的愤怒,这愤怒,是因为她吗? “你在街上昏倒了,我送你到医院来。”秦朗从短暂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眼床上两颊还肿胀的叶离,心里不是没有愧疚,只得胡乱的朝她点点头,隔了会才说,“今天晚上你怎么会跑到酒吧去?真不知道莫邵东脑子里想什么?菡菡……”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只是来回走了两步。 “菡菡怎么了,她没出事吧,你呢?”叶离想起谢依菡,顿时觉得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谢依菡,那么混乱的场合,她怎么了? “她没事,受了点惊吓,我让莫邵东送她回去了,”秦朗叹了口气,拉把椅子坐到了叶离床前,眼神中的火焰收敛了,留下的依旧是叶离常见的温和,“你别怪莫邵东,当时场面太混乱了,还有人跟着他们,菡菡的身体不好,我拜托他一定要照顾好她,莫邵东弹钢琴比我厉害,但是说到打架他不行,后来他一直给我打电话,说是怎么也找不到你了,这里他不如我熟悉……”说到这里,他又有明显的停顿,隔了会才说,“今天晚上是菡菡太任性了,连累你了,我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人渣打了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事了,”叶离支撑着坐起身,转头去看窗外,幸好外面还是一片沉沉的夜色,她没有带表,只能费力的想瞄一眼秦朗腕上手表的时间,但是偏又看不清,最后还是秦朗“善解人意”的抬手来凑到她眼前。 凌晨四点了,不过叶离没大看清具体的时间,她只看到了秦朗手腕上一道细细的伤痕,红色的,从手腕蔓延到手肘,血已经干涸了,但是红色伤痕衬着他男孩中少见的白皙皮肤,却依旧触目惊心。 挨打时都没有掉的眼泪,忽然就滚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被单上,渐渐晕开,秦朗愣了一会,才慢慢的收回手臂。 $奇$还是很久之后的后来,叶离才断断续续的听说了那天晚上的事。原来他们在酒吧走散之后,因为对方有几个人尾随莫邵东和谢依菡,所以虽然失去了叶离的踪影,但是莫邵东还是不得不拖着谢依菡飞快的离开。秦朗在酒吧里和对方动手,为的是秦家一些不能见光的生意,这些年秦家已经甚少涉足这个,但旧有的难以马上结束,纷争也不可避免,这些不过是个试炼,作为秦家的继承人,自己解决纷争,有时候靠脑子,有时候要按江湖规矩,端看对象是谁。 $书$其实秦朗解决对手的速度很快,警察到的时候,他早走出一条街了,到了安静的地方就听见口袋里硕大的手机心急火燎的叫个不停,接起来就是莫邵东的声音,说他们被跟踪,好容易才甩掉,但是叶离不见了。 $网$回去找她的过程,其实秦朗没怎么着急,他和莫邵东都不知道叶离不认识路,兜里也没钱,按他的设想,无外乎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叶离自己回家了,另一种是她还在酒吧附近等他们找她。结果酒吧附近什么人都没有,警车到了现场,地上连酒瓶子、玻璃的碎片都被扫走了,什么都没有发现,深更半夜,人家自然撤了。他给莫邵东打电话,知道莫邵东送谢依菡到了家,结果等了会,叶离没回来,这才有点着急,结果沿路找,远远的听见有女孩子的叫声,跑过去就看见叶离摔在地上的狼狈样子。 打人的金丝边眼镜秦朗看着眼熟,就是那天他对头人的一个手下,想不到混乱的场子里,一下子就盯上了叶离。送她到医院,秦朗才觉得后怕,谢依菡从来不知道他都做什么,她还是那么单纯的小姑娘,如果知道他连累了她的叶离姐姐,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至于那天谢依菡是怎么到了酒吧的,叶离倒是回到谢家就知道了,那天晚上不知道什么人打了谢依菡的电话,说秦朗喝醉了,在酒吧走不了,小姑娘心急,就偷偷跑出去了,这件事里透着古怪,那个暑假谢依菡的手机被没收,人也被禁足在家里,直到秦朗来了,说是已经彻底解决了麻烦。 第13——14章 第十三章 因为那夜的事,叶离的暑假过得也不好,天亮的时候她被秦朗送回谢家,谢先生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谢夫人的脸色却极差,是那种隐忍到极点,濒临爆发的表情,只一个眼神,就让叶离浑身止不住颤抖,只是她居然忍住了,至少在秦朗离开,谢先生去公司之前。 等到谢家的大宅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站在谢夫人对面,叶离居然有隐隐的兴奋,她说不出自己在渴望什么,也许是谢夫人的责骂吧,几巴掌也好,从小到大,她的家人对她都很客气,客气得不像是亲人,她其实真的很想听他们责备她几句,就像其他孩子的父母一样。 只是,谢夫人瞪着她,许久之后才说,“叶离,你今年不小了,16岁了吧,马上要读高中了,我想你至少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在谢家你是个什么身份,我们收养你,是想给菡菡做个伴,是想你至少可以照顾她,不是让你带坏她,更不是让你深更半夜撺掇她去那种地方,今天我不说你更多的,菡菡没事我就谢天谢地了,但这种事如果再有第二次,你就从什么地方来,给我滚回什么地方去。” “妈妈,别怪叶离姐姐,我自己去的,她根本不知道。”谢依菡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顺着楼梯下了楼,脸色依旧苍白,她从小身体就不好,一夜没睡加上受惊,一早家庭医生就赶来给她挂了水,原本一直睡在楼上。 “谁让你下来的,你身体那么弱。”谢夫人一惊,赶紧站起身,一边大声喊楼上的佣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小姐下楼你们也不知道,小姐出门你们也不知道?” 几个佣人原本在各自打扫,听到声音都下楼来,垂头不语。 谢夫人哄着谢依菡,“菡菡,你上去睡吧,好好休息休息。” “妈妈,你别怪叶离姐姐,昨天晚上她真不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我没告诉她的。”谢依菡拉着母亲的手不肯上楼,非常坚持。 “妈妈没怪她。”谢夫人哼了一声,柔声哄她道,“妈妈只是给她提个醒。” “妈妈坏,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谢依菡有些不高兴了,甩开妈妈的手,转而拉住叶离的,可能是刚打完吊瓶,那小手冰冷一片,“叶离姐姐,昨天是我不好,我接了电话出门,就怕事后妈妈会怪你,所以我都没叫你,结果还是连累你了。” “我没事,”叶离垂着头,苦笑,“你快上楼休息吧。” “我们一起上楼,你也没睡好,脸上还有伤,回去睡觉,我们不理坏妈妈。”谢依菡拖着她上楼,然后两人各自回房。 再见到秦朗,是高中的开学典礼,秦朗代表老生欢迎新生入学,台下的小女生自从他上台起,就忍不住交头接耳,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他的欢迎词不过几分钟,几分钟后,秦朗的名字就在高一年级里流传开来,基本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叶离也一直在看他,甚至追随他的身影,看向坐在后排的他的班级,其实暑假里秦朗有来过谢家几次,但是谢夫人似乎非常讨厌她接近秦朗,早早就放下话,让她呆在房间了,没事不要出来,这回,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看他了,再也没有人会不允许,一想到这个,叶离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第一天放学,她照旧陪着谢依菡开始学习钢琴,整个暑假,谢依菡的钢琴课都停了,第一堂课自然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莫邵东似乎是知道了叶离会来一样,居然也等在琴房,叶离进去时,他正弹着一首小夜曲,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看见她时,乐声微微停顿。 “莫老师好,好久不见了,”叶离一天心情都好,这会微笑着先打了招呼。 “你……那天你没事吧?”莫邵东收回手,目光牢牢的盯住叶离,眼睛里闪过愧疚,“那天谢依菡吓坏了,整个人都不会动了一样,还有人跟着我,……我一直很后悔。” “过去了,还提那个做什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叶离呵呵一笑,在莫邵东面前故意晃晃。 “过去了吗?”莫邵东看着她,不自禁的流露出一抹苦笑,他招呼叶离坐到身边,开始弹琴,许久后才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世上,有些事情永远也过不去。” 高中的生活对于叶离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惟一的不同大概是,她每天会和谢依菡一起坐着谢家的车去学校,为此,每天可以节省一段清早的时光,高兴的时候,可以偶尔懒会床,只是问题也随之而来。 开学不久,班里的团支书,一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就偷偷叫住叶离,问她和谢依菡是什么关系。 “你有什么事吗?”叶离也不知道她该怎么解释和谢依菡的关系,何况她也对于向陌生人解释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秦朗师兄一直很关照谢师妹,哦,这个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我们直升过来的学生都知道,”团支书尽量含蓄的说,“你每天都和谢师妹一起来上学,你们一定很熟了,那你是不是也认识秦朗师兄?” “你有什么事吗?”叶离自然是有些明白了团支书的意思,不过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也没什么大事了,咱们班想搞个集体联欢活动,需要邀请高年级的学长给大家讲讲如何顺利度过高中生涯,班委会商量后,觉得秦朗师兄最适合来给我们讲这个话题,所以想邀请他。”团支书笑笑,“秦朗师兄读高三了,课程肯定很忙,我们跟他也不熟,这样冒冒失失的去邀请他恐怕不好,你看……” “哦,那我先回去上课了,”叶离点点头,团支书居然想让她去邀请秦朗,算盘打的是不错,只可惜找错了对象,开学这些天,她见秦朗的次数多了些,但是也发现,原来走在校园里,谁和他打招呼他都会点头,甚至微笑,就如同过去在谢家,他对她微笑一样,让人如沐春风,但是那微笑和他看谢依菡的神态完全不同。有了比较,她才知道,不是秦朗的眼睛里没有她的存在,而是除了谢依菡之外,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几乎是一样的。 “喂,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你答应不答应呀?”见叶离转身走了,团支书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也尖利了。 “我不认识他。”叶离摇摇头,她不想因为任何人和事招惹秦朗厌烦,不想,那么也只能说不认识了,推脱了好了,“所以我不知道能答应什么。” “你……”团支书一时语塞,隔了会才冷冷的盯着叶离看了两眼,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那场集体联欢最后不了了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邀请到秦朗的缘故,只是那天之后,班级里的女生基本都不和叶离说话了,课间她偶尔听自己班上的女生对其他班女生说,“看,那就是叶离,怎么样,傲慢吧,和谁都不说话,整天就粘着初中部的谢依菡,其实和一小孩有什么好粘糊的,那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别看一副清纯的样子,骨子里比谁想法都多。” “她暗恋秦朗?”其他班的女生立刻一片嘘声,“不能吧,秦朗能看上她?” “看不上呀,谁不知道,秦朗就喜欢谢依菡,她就是贼心不死,哼!”班上的女生哼了一声,很用力的瞪了叶离一眼,转身走开了。 叶离于是明白了,自己原来是被孤立了,不过她独自一个人惯了,也没有觉得太多难过,没有人搭理她,她反而更有时间,一到下课,就站到操场的角落,寻找秦朗的身影。 和其他男孩子不一样,秦朗很少一身汗水的在操场踢球,他大多时候是一身清爽的从操场走过;他会的东西很多,不止是钢琴,还有书画,学校艺术节上,挂得最显眼的画卷和书法署名都是秦朗;他也会对她很亲切,像是偶尔在学校或是谢家迎头碰上,他总是会问她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困难…… 这些中的片段也落入了叶离同学的眼中,于是对她的这种孤立,一直持续到高二下学期。彼时秦朗早已去了大洋彼岸,他高中毕业没有参加高考,而是直接去了美国读大学,一年中寒暑假也不回来,不过每隔几天,必然会打电话给谢依菡。叶离有段时间觉得自己着魔了,她摸准了秦朗会打电话回来的时间,吃过晚饭就一直在客厅里想方设法的不走开,只盼望电话铃声响起,她知道秦朗不会找她说话,但是接电话的时候总能听到他的声音,那样也好。 第十四章危机 上学、放学,等秦朗的电话,哪怕接不到,听着谢依菡说话也是好的,叶离的高中生活风平浪静的到了第三年,她的成绩不错,人沉默寡言,从来不议论别人的是非,也不和谁太过接近。 高中的女孩子还都不定性,独生子女兼上家庭条件都好,彼此本来就有些小性子,今天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一样,明天也可能因为一句话互相不理睬。班级干部彼此之间为了三好学生、优秀干部的名额也有竞争,各自拉拢一群同学在身边。倒是叶离不声不响,秦朗走后,学校自然有新的帅哥被发掘,到了后来,大家也忘记了为什么要孤立叶离了,加上她上课认真,笔记工整,复习的时候反而要借她的来看,到了高三,她俨然就游离在小团体之外,虽然还是没有要好的朋友,但是,男生女生对她倒都是非常和气。 叶离一直以为,她的生活可以这样平平稳稳的一直过下去,考大学,工作,和所有女孩子一样,将来结婚,嫁个不坏的男人。秦朗对她来说,就遥远得像天边的月亮,但是她还可以远远的看着他,直到有一天他娶了谢依菡。 然而,这一年,却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她命运的事情。 谢先生的公司从国外进了一批货物,结果到了港口后,被查出掺杂危险废物,具体是如何处理的,叶离不知道,但是谢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阴云密布,幸而她放学回家晚,不用和谢家人一起吃晚饭。 不知道是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短短几个月里,谢家又接连遇上了几次问题,不是按期要交货的产品被大雨浸坏,就是运输的车辆中途翻车…… 那段时间,秦朗的电话忽然少了,谢依菡晚上睡不着,就抱着枕头趴在叶离的床上,也不大说话,就是偶尔会叹一口气。这几年她也读高中了,整个人出落得花朵一样娇俏,前段日子还计划着要出国去,当时谢夫人一副不赞成的样子,但却没说什么,谢先生倒是很高兴,还说反正要读国外的大学,国内高中的课程也就没什么用了,不如全力放在学几门外语上云云。 “大小姐,你再这样叹气,就要成老太太了。”在谢依菡第n次叹气后,叶离从书堆里抬头,她有点近视了,谢夫人给她配了副黑框眼睛,谢依菡常说自己妈妈没眼光,把漂亮的叶离姐姐打扮成修女了,对此,叶离不过一笑。 “叶离姐姐,你说秦朗哥怎么好几天不给我打电话?”谢依菡忍不住了,还是问了出来。 “忙吧,”叶离几乎也想叹气了,秦朗真的是很久没有打电话来了,久到她都有点想不起他的声音了,“你不是说他开始接受家里的生意了,忙是一定的。” “也是,”谢依菡点点头,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没有再说话,就那么抱着枕头,睡着了。 还是后来无意中看到谢依菡的日记本,叶离才知道这个水晶一样透明的小姑娘的忧伤和烦恼,原来,秦朗的电话少了后,她听谢先生私下里对谢夫人说,这次谢家生意上遇到了麻烦,秦家居然袖手旁观,怕是不认可两家孩子的婚事。谢夫人几乎是当场就哭了,谢家也算富贵人家,但是本来就和秦家不是一个档次的,这次遇到了这么大的难关,过不去可能就得破产,谢家的女儿自然就更配不上秦家的少爷。日记里,谢依菡写道,“秦朗哥哥是不是不想理我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家可能会破产吗?可是,他不是和我说过,什么门当户对都是旧思想吗?我现在心里好难受,好想听听他的声音,可是叶离姐姐说他可能很忙,秦朗哥哥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他了,我不能打扰他,可是我要等多久呢,多久他才会给我打电话?” 一页纸上好多问号,叶离想,写这些的时候,谢依菡该是惶恐不安的吧,不然她不会一夜一夜要和她一起睡,更不会整晚整晚的不出声,可是她心里居然有一些高兴,她不爱谢家,眼看着它的没落,也不会有一些难过。 到了农历的春节前,谢家的情况看着就越发不好了,家里的佣人能辞退的几乎都辞退了,只留了两个人充着场面,谢先生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回来就闷在书房里,要不就在客厅一根接一根不停的抽烟。谢夫人也很少出门去了,以前那些经常给她打电话,约她逛街、喝茶、打麻将的朋友们几乎都在同时消失了一般,她光洁的脸上也出现了皱纹。 叶离尽可能的不出现在他们眼前,每天更早的起床,帮着仅剩的佣人一起煮早饭,然后上学,晚上回来得晚,谢家往往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她不想惊动别人更不想弄出响动,就渐渐养成了中午在食堂多买两个馒头,然后晚上带回来窝在屋子里啃的习惯。 有几次,她吃馒头的时候被谢依菡撞见,谢依菡开始时是诧异,后来就总是偷偷帮她留一些吃的,晚上等她回来,再端给她。 “我吃馒头就行,别再给我留吃的了。”叶离知道谢依菡现在放学也不是很早,赶不上家里的晚饭,留给自己的吃的,必然是从她的晚饭里省出来的,联想到自己之前对于她和秦朗失去联系时的幸灾乐祸,总是汗颜。 “姐姐马上要高考了,不吃好怎么行,反正我每天也吃不了那么多,你不知道,妈妈每天留给的饭菜都特别多,简直把我当小猪在喂,要是我都吃了,秦朗哥哥回来就认不出我了。”谢依菡故意很夸张的鼓起脸颊,只是提到秦朗,笑容就显得牵强了。 “秦朗没有给你打电话吗?”叶离试探的问。 “没有,”谢依菡摇摇头,隔了会说,“他一定特别特别的忙,快过年了,他会回来吧,到时候我就不理他,除非他来找我玩。” 叶离笑笑,和谢依菡的目光对在一处,两个人终于是相对无语。 春节,秦朗并没有回来,只是匆匆的打了电话给谢依菡,具体说了什么,叶离不知道,她一直被佣人张嫂拉着在厨房里帮忙,年夜饭,该准备的菜还是很多,司机老张和谢先生出门了,家里只有张嫂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到了中午,谢先生回来了,脸色居然很好,一扫几个月的灰败,甚至有些红光满面,一到家就上楼去找谢夫人,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就齐齐的下楼。叶离发现,谢夫人换了一套没有穿过的长裙,又有了昔日的摇曳风姿,夫妻两人拉着谢依菡说了几句话,谢夫人就走到厨房,把埋头洗菜的叶离拉了出来,难得细声细气的说,“这半年家里人手少,也辛苦你了,家里的活你还是别管了,过年了,来,和菡菡,我们一起上楼,换件衣服,打扮打扮。” 这样忽如其来的关怀,让叶离几乎受宠若惊,她和谢依菡被谢夫人一手一个拉到楼上,先进了谢依菡的房间。 虽然平时很少穿,但谢依菡还是有好多小礼服,谢夫人在柜子里很快的挑了一套出来,嘱咐女儿换上,但是对着叶离,就有些犯难了。叶离也有不少衣服,甚至很多是没有穿过的,但都是几年前她来的时候置办的,这几年她出入穿的都是校服,谢夫人也没为她添过什么新衣服,更不用说礼服,为难了一会,只得拿谢依菡的出来在她身上比,她虽然只大谢依菡两岁,但是谢依菡身体比较弱,个子偏娇小,她的衣服,叶离自然一件也穿不进去,最后谢夫人想到了什么似的匆匆回房,一会找了件桃红色的小礼服出来,“这是我前几年的衣服,买回来总觉得太艳,一直放着没穿,没想到你穿倒正合适。” 那是叶离第一次穿那样华丽的衣服,小礼服的款式非常简单,柔软的丝绸料子几乎紧贴着她的身子,好像第二层肌肤一样柔滑,少少的露背,前面是两条丝绸的带子,在颈后打结,谢夫人把她的长头发用卷发器卷了一下,又给她打了少少的打了点腮红和睫毛膏。 “妈妈偏心,把叶离姐姐打扮得这么漂亮,”站到镜前,叶离微微眯起眼打量自己,有些不可置信,镜子里那个被一身桃红衬托得如春花绽放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结果,倒是一旁的谢依菡笑了,她拉了自己直直的头发抱怨,“妈妈,我也要叶离姐姐那样卷卷的头发。” “傻孩子,你还小呢,卷发不适合你。”谢夫人也似乎怔了会,方才的笑容渐渐退却,有好一会才说,“好了,下楼吃饭吧,你爸爸买了烟花,一会吃晚饭,天黑了我们到外面放。” “太好了,”谢依菡果然很高兴,居然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谢夫人自然赶紧追在后面,叫她走慢些,倒是身后的叶离,穿着这样华丽的裙子,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走路,想了很久,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下了这身裙子。 正月初三,谢夫人一早就敲开了叶离的房门,手里捧着一只盒子,叶离怔怔的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双桃红色的小巧高跟鞋。 “我……”叶离想说,自己还是学生,根本穿不到这样漂亮的鞋子,结果谢夫人打断了她说,“你谢叔叔一会要带咱们去参加party,这个正好和你的礼服搭配,快点换上,我给你打扮打扮,喏,这里还有一条披肩。”说着,又拿出一条白色的皮草披肩,往她身上一搭,满意的点头说,“很不错,很适合你。” “我……”叶离觉得奇怪之极,谢家每年确实要参加甚至办很多party,不过一向和她没关系,怎么今年谢夫人却要带她去呢?“我可以不去吗,我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出错就不好了。” “怎么会出错,你只要和菡菡在一起,跟着我们就好了,能出什么错?”谢夫人似乎有些不悦,“听话,换衣服,快点。” 第15——16章 第十五章 叶离知道自己没什么拒绝的资本,换了衣服出来,又被谢夫人拉着卷了头发,然后任由她在脸上涂涂抹抹,折腾了好一阵子。 出门的时候,司机老张和谢先生都已经等在车里,看见别别扭扭跟在人后的叶离,谢先生面无表情,倒是老张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那场豪门夜宴,设在本市最高档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过去叶离只在电视里偶尔浮光掠影的看过这家酒店富丽堂皇的内部装修,待到本人真的进来,才知道电视展现的已经足够闪耀的光效在实际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宴会大厅里这会已然是一片衣香鬓影,谢先生出示了邀请柬后当先进入大厅,只是似乎这里所有的人都很忙,各自守着小圈子说着什么,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叶离一直紧悬的心稍稍的松了一下,谢夫人的忽然示好本来让她特别的不安,但是到了这样人很多的场合,这种不安反而得到了缓解。 不过谢夫人的笑容却越来越露出尴尬来,大厅里她认识的人本来不少,但是谢家今年元气大伤,算是在破产边远盘桓,她的那些朋友几乎个个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她带着叶离和谢依菡吃了几次冷眼后,才迎面遇上一个白净稍显丰满、一身钻饰闪闪发亮的阔太太,彼时那太太正被不少人围着,偏偏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和周围的人点点头走开两步说,“这不是谢夫人吗,我正说,怎么还没瞧见你。” “路上堵车,可不就来晚了了,刘夫人的气色看起来还是这样好,”谢夫人眼睛一亮,就赶紧几步走了过去,顺带和那位刘夫人身边的其他几个女人招呼。 “年纪一大把了,气色好也没用了,男人不爱这个,”刘夫人眼波一转,笑开了,伸出手臂来给众人看,那上面戴着一只钻石的手镯,钻石粒粒虽然比不过什么鸽子蛋的硕大,但是也已经足够闪得人眼睛发花了。“咱们有年纪的人不比小姑娘,什么都不戴也是美的,像我,也只能带点钻石,转移转移别人的视线,自欺欺人罢了,”刘夫人接着说的时候,眼光已经落在叶离身上,没什么停顿的,又滑向谢依菡,笑得越发开心了,“谢夫人的福气就是好,家里竟然有两个这么水灵标致的女孩,可把人羡慕死了。” “就是,真是一个比一个更标致漂亮,谢夫人福气真是好。”其他几个贵妇人打扮的中年女人一起笑了起来,有人拉过谢依菡上下看了看说,“怪道看着眼熟,前两年我家那个丫头过生日,巴巴的请了秦家二少爷,为着人家爱吃法国菜,还央着我们专门从法国请了个有名的大厨,可不是谢家这位小姐和他一起来的,结果我家那丫头难过得什么似的,其实她也是傻了,秦家是什么人家,怎么是我们高攀得起的。” 这样的话里有刺,连讥带讽,叶离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谢依菡,秦家二少爷几个字,已经足以让她面色微微发白,不过片刻后,谢依菡的小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哪里,对所有看着她的人微笑。 “这个孩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刘夫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谢依菡和叶离身上,这会看见所有人都沉默了,才站出来圆场,一手轻轻的拉过谢依菡的手,拍了拍说,“难怪秦家喜欢,这孩子这份淡定,我瞧着也喜欢,可惜我家那个不争气,竟配不上这孩子。” “刘夫人说笑了。”谢夫人似乎没料到刘夫人会说这样的话,有些吃惊似的,但还是拉着叶离上前一步说,“菡菡年纪小,身体也不好,倒是我家小离,这孩子从小就乖巧,书读得也好。” 忽然被夸奖,叶离一愣,然而也只是那一刹那,她的心里好多念头飞快的闪过,快得她来不及捉住细想,她只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心里有什么东西模糊了又清晰了,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和痛苦,几乎瞬间涌上心头,让她的身子好像不停的被冷水热水交替冲刷,轻轻的颤抖。 后来周遭的人又说了些什么,叶离都没大留意,她惟一感受到的,就是谢依菡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再然后,灯光忽然暗下来,紧接着掌声雷动。 这场夜宴的主人登场了。 叶离愣了好一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聚光灯下,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眉目清俊,嘴角轻扬,露出再漫不经心不过的笑容,坐在一张轮椅上,被几个一身西装笔挺的保镖推了出来。 再然后,有人上台讲话,叶离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这个青年就是这场夜宴的主人家,而这场夜宴,就是青年的家族宣布,他将全面入主集团。 掌声再次雷动,叶离发现刘夫人不知何时站到了青年身边,再后来就是舞会,那青年既然坐在轮椅上,自然就不能跳舞,于是退到大厅一角,哪里有一间小小的休息室。 “菡菡,你爸爸叫你呢。”谢夫人一直带着谢依菡和叶离站在原地,一支曲过后才说,“去看看你爸爸需要什么,我和你叶离姐姐去那边休息一会。”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谢夫人的那边恰恰就是方才那轮椅上青年休息的地方。 那天,叶离也发现,这家酒店的高档之处还在于,大门非常的隔音,休息室的大门内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一边繁花热闹,一边清冷如水。 青年闲适的坐在沙发上,轮椅摆在角落,对于陌生人的忽然闯入,态度冰冷。 “刘先生,打扰您了,外面太吵,不介意我们稍稍休息一下吧。”谢夫人微笑,摆出最优雅不过的姿态,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叶离推到灯光下。 “这里是私人的地方。”青年目光冰冷,隔了会见面前的两个人没有动作,才不耐的又说,“如果嫌吵,您可以直接离开。” “天青,你和谁说话呢?”休息室的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叶离正尴尬的对着面前的青年,看他脸上流露出的强烈的不耐,这声音让她如释重负,顺着声音看去,却是刘夫人进来了。 “你们……”刘夫人看见谢夫人和叶离站在屋中,面色有片刻变得冰冷,叶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刘夫人的眼神似乎飞快的瞄了沙发上的青年一眼,然后不由分说的过来,拉住谢夫人的手说,“他们还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躲到这里来,快点,外面有几个人手痒,三缺一可少不了你。” 谢夫人半推半就,拉着刘夫人的手就走,叶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赶紧跟在身后,只是被谢夫人随手一挥,几乎一巴掌打到脸上,她下意识的停脚躲避,就那么一瞬间,前面的人已经拉开了休息室的大门,走到门口的刘夫人忽然回过头来,似乎想召唤叶离别落下,结果大门被谢夫人飞快的关上了。 门锁咔哒的声音,落在叶离耳中不亚于惊雷闪电,五星级酒店的内部设施该是再好不过的,偏偏不知道怎么了,休息室的门锁被谢夫人一甩之后,居然坏了,任凭叶离怎么反复的扭门上的把手,大门都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别白费力气了。”倒是身后的青年在十几分钟后冰冰凉的甩了一句过来。 “门好像坏了,”叶离回过身,她有点受不了那青年冰冷的眼神,只能把视线对准眼前的地板,声音小得更像自言自语。 “打个电话,叫人来休。”青年说了句,见叶离不懂,忍不住咒到,“你怎么笨成这样,抬头,看我。” 叶离只得抬头,被刘夫人叫做天青的这位刘先生,有很立体的五官,这一点和别人不大一样,可能是混血儿,可是,他让她看什么? 果然,青年更加恼火,手往几步之外靠墙的一组沙发前一指,“电话在那里,你看我干什么?” “哦!”叶离赶紧过去,自己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觉得自己笨到无可救药,结果拿起电话,她又有点发愁,拨什么号码?110吗? “试试0或是9,总服务台一般是这个号码。”刘天青哼了声,他本来不想出声,但他真有点受不了眼前这个女人,长得还算眉清目秀,但是怎么老鼠一样胆怯卑微,完全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 他忍不住想,他的继母大人果然看不得他好过,这边老头刚宣布把生意交给他,那边就迫不及待的送个女人过来试探他。女人也就女人了,还千挑万选一个这样的货色,不知道是觉得笨点好控制当眼线正合适,还是想让他丢人现眼,亦或是觉得他这样的残废,再配上这样的笨女人最能达到被人嘲讽的效果,或者是……眼前这个女人太会伪装了?不过无论是什么,也得他愿意配合她,这戏才能唱下去,本来他也不介意唱这样一台戏,不过,这么草率送上的女人,他如果都要了,那似乎有点缺乏游戏的诚意。 叶离拨了总服务台的电话,几分钟后,有修理工过来,大厅里的宴会接近尾声的样子,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方才的衣香鬓影不见了,大厅里灯光明亮,服务员来回穿梭着收拾整理,谢先生、谢夫人和谢依菡都不见了踪影。 与工作人员一起出现在门口的,还有方才刘天青身边的几个保镖,叶离迟疑着四下张望的时候,他们已经推了刘天青的轮椅出来,一行人没有看叶离一眼,就去了电梯门口,然后不见了。 叶离依旧是身无分文,看看自己的高跟鞋、小披肩和披肩下的连膝盖都不过的裙子,她只觉得冷,好像有什么嗖的钻进了骨血中,一瞬间就寒得彻骨。 渐渐的,酒店的工作人员都对她流露出了异样的阳光,叶离只得裹紧披肩,从扶梯下楼,一点一点的挪到酒店的大门口。 “欢迎您下次光临。”门口的迎宾小姐齐齐向她鞠躬,感应的大门也徐徐开启,叶离没有再迟疑的机会,只能一步站到冷风中。 几台待客的出租车在叶离面前开了车门,叶离看也不敢多看一眼的走过去,身后忽然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说,“天呀,她这样要走回家吗?真有个性。” “有个性不好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响起,似乎含着笑意,声音不大,但却如同提琴的声音,几乎能熨烫人的心灵。叶离几乎是本能的猛然回过头,身后一辆张扬的迈巴赫正好停稳,司机下车来去开后侧的车门,这些她都没看到,她看到的只是,那等候准备一步迈上车的男人,不再是十几岁时总是温和浅笑却对大多数人都眸光冷漠的少年,而是二十岁,渐渐显露锋芒的男人,秦朗。 第十六章绝地 有一瞬间,那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如果不是秦朗身边还站着个娇俏可人的年轻女子,如果不是那女子瞥见秦朗动作一滞,而叶离也停在原地,诧异的问了声,“你认识她?”叶离想,她大概已经真的脱口叫出秦朗的名字了。 “是呀,”这是秦朗的回答,在叶离迟疑着准备转头走开的时候,秦朗笑了,他的笑容还是当年的模样,清风朗月一般,只是眸光依旧清冷,隔着他的车,他那样笑着对叶离说,“许久不见了,怎么样,还好吗?” 叶离的心忽然划过一阵钝钝的痛,好像被一只巨手掐紧了脖子,又被用力击打内脏,痛,发自五脏六腑,却没有办法说出来。她要用力的告诫自己,才能控制住因这一句话引发的滔天泪意,秦朗怎么会关心她过得好不好,这不过是一句礼貌的问话罢了,而她这些年的所求,难道不就是偶尔可以这样的和他说几句话吗? “还好。”深深的吸气,她扬起嘴角。她一直想在他面前这样的微笑,就像谢依菡一样充满幸福的、天真的微笑,今晚的笑容,她曾经对着镜子练过一千次一万次,她觉得自己真该感谢上天,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当命运如列车呼啸而至,即将带着她去不可预知的未来之前,还可以这样的在他的面前笑一次。 “既然是认识的,朗,我们送她回家吧,”秦朗身边的年轻女子看看秦朗,又看看叶离,笑了,率先绕过汽车,拉住叶离的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doris,朗的大学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叶离有些受不了这样的亲热,几乎想后退几步,“我叫叶离。” “夜里?”doris一愣,求助般的朝秦朗眨了眨眼,秦朗笑了起来,拉开车门做了请的姿势让她们上车,解释了叶离两个字的写法后笑说,“你是该回国来长住,不然的话,无论你父亲为你请多少中文老师|qi-shu-wang|,或者你的发音多标准,你始终还只是abc。” “那你呢,你会留在美国还是回来?”doris对叶离不好意思的笑笑,转头忽然问秦朗。 “我?”秦朗微微的一挑尾音,“我怎么同,我是中国人的。” “好吧,你回来我就回来。”doris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转而对叶离说,“我学过好多年中文了,可是同音不同的字太多了,有时候还是反应不过来,别笑我。” “怎么会。”叶离的全副心思都在秦朗方才的回答上,车里暖和,她被冻住的大脑又缓了过来,开始控制不住的去想,秦朗回来了,他家和谢家那样近,怎么一次也没有去找过谢依菡? “你家里都好吗?”忽然,秦朗回过身来,问了一句,眼光有些灼灼的盯着叶离。 “很好,菡菡读了高中,成绩很不错,人也越来越漂亮了,”叶离几乎是瞬间就了然,尽量轻描淡写的说,“大家都很好。” “哦,”秦朗点点头,回过神在座位上坐好,身旁的doris却歪着头问叶离,“菡菡是谁?” 叶离一愣,菡菡是谢家的小姐,可是她是谁,她该怎么说她和谢依菡的关系呢?幸好秦朗淡淡的开口,“她妹妹,我们两家是邻居。” “哦,那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了?”doris眨眨眼,拉住叶离的手,眼睛亮亮的,“快和我讲讲,朗小时候的糗事。” “别乱用词汇,什么青梅竹马,她们不过是两个邻家小妹妹,我比她们大很多,哪里有什么糗事是她们知道的。”秦朗对着doris似乎特别爱笑,两个人说几句中文,又不免夹杂几句英文,叶离垂着头,一阵难过又一阵痛快,英文她学得不错,但听力和口语都差,不过这些中文已经足够了,原来谢依菡也不过是邻家妹妹,不管秦朗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真心,她都是又难过又高兴的。 秦朗的车终于还是停住了,叶离恍然,已经到了谢家的大门外,“替我问候伯父伯母。”秦朗在车里没有下去,只这样说了一句,他的迈巴赫就飞快的驶开了。 叶离在谢家的大门外站了一会,她有些迟疑,自己还该不该回去,可是,她高中还没有毕业,不回这里,还可以去什么地方? 谢家大宅里灯火通明,谢夫人和谢先生甚至谢依菡都坐在客厅里,看到叶离进来,谢先生最先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刘先生送你的?” “不是,”叶离摇摇头。 “他和你说什么了?”谢夫人问。 “休息室的大门坏了,他叫我打电话让人来修。”叶离想了想说,“门修好,外面的party已经散了,他就和保镖走了。” “就这样?”谢夫人的语气里,有些气急败坏的不确定和愁闷。 “嗯。”叶离点点头。 “你真是……”谢夫人脸色沉了下去,“木头一样,漂亮也没有用,真是笨死了。” “算了,别说了。”谢先生打断了谢夫人的话,还算温和的对叶离和谢依菡说,“晚了,你们小孩子都去睡觉吧。” 谢依菡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几乎是跟在叶离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她的房间。 “很晚了,你该睡觉了。”这个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见了很多她没想过会见到的人,叶离发觉自己的心很凉,她发现,她连伪装的力气都消失了,真的笑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笑容也挤不出来。 “叶离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吗?妈妈刚才为什么把你留在那里?”谢依菡却仿佛听不出叶离话里逐客的意思,她少有固执的瞪着叶离,然后问。 “我不知道,或许你该直接问谢夫人。”叶离冷冷的说了一句,就转过身去,谢依菡不走,她只能到卫生间去,换下那一身的华服,不属于她的华丽,带来的注定就是羞辱,如果她还曾为了这身衣服带来的美丽欣喜过,那么如今,这种欣喜已经全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怨恨,不知道一件礼物有没有理由怨恨包装纸,但是她没有怨恨别人的资本,就只能恨这层包装纸了。 “叶离姐姐,你……”谢依菡似乎被叶离声音里的冰碴冻住了,直到叶离换了衣服洗了脸,准备躺到床上时才说,“我有些钱,是以前的压岁钱,我都没有花掉,”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般的说,“如果妈妈让你做什么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就走吧。” 这次轮到叶离愣住,她有些机械的回转身,谢依菡已经走了,她的床边放着一张卡和一些现金,卡身上写着一串六位的数字,像是密码的样子。 有一瞬间,叶离真的想拿着这些离开,可是,她很快就克制住了这种冲动,这真的是冲动,她有钱又能怎么样?她的户口已经落在谢家的户口上,没有户籍,她可以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养活自己?所以,她只能将这些悄悄的放回谢依菡的屋子,这样的好意,她领受不起。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初八一过,叶离所在的高三年级就提前开学了,开学那天,学校里还是很冷清的,校工早将学校里薄薄的积雪清扫干净,但是平时热闹的校园少了两个年级的学生,到底是少了很多的样子。 同学们小别之后重逢,张嘴闭嘴说的都是过年的情形,谁家请了什么样的厨师做了什么样的年夜饭,谁家举家去了什么国家旅游,谁家放的焰火半个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是者云云,叶离一贯知道同学们的身价都不菲,这会也就见怪不怪了。 寒假里的课没什么新内容了,复习的时候做卷子为主,老师咳了几声,教室里渐渐的安静了,耳边开始听到的声音终于单纯了,就是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而刘夫人就是在这样一片沙沙声中,很突兀的出现在叶离面前的。 “还记得我吧?”礼貌的回绝了老师为他们安排会客室的提议,刘夫人拉着叶离上了自己停在教学楼下的车子。 “是的,您是刘夫人。”叶离听得出刘夫人语气中的冷漠和不屑,但是这种态度,她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刘夫人说得很不客气,“看不出来,你小小的年纪,魅惑男人的手段就这么有一套,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了。” 叶离一愣,她还从来没有从一位如刘夫人这样看起来非常和气的女性口中听到这样的斥责,一时只觉得血好像冲心底奔涌而出,直撞脑门,整个脸红透了,气息也粗重起来,“我不明白刘夫人的意思,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回去上课了。”她说。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刘夫人气定神闲,仿佛对叶离的反应了如指掌,停了会,看叶离的喘息渐渐平稳才说,“我并不喜欢你,我想你既然这么聪明,也一定感觉得到。” “那您何必还要在这里对着我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叶离反问,少有的尖锐。 “小狐狸亮出爪子了?”刘夫人轻轻笑了几声说,“你们谢家的两个女孩子,如果让我选,我会选谢依菡,那才是有教养的淑女,可惜谢夫人太不识时务了,谢家这样的情况,我给了她这么好的一条路来走,她居然还和我耍花样,大庭广众的,就给我玩了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而且,我觉得我也没必要继续听下去。”叶离有些不耐,手指捧上车门的开关,大门去纹丝不动。 “我劝你还是听我说完,毕竟,这和你后面的日子有关。”刘夫人说,“难道你不好奇?” 叶离沉静了下来,在刘夫人说,她的话和自己后面的日子有关后。其实刘夫人会说什么,叶离都并不关心,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像系在线上的风筝,除非剪断那根线,否则,高或是低、远或是近,本来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那么,除死无大事,她可以这么理解。 “天青是我丈夫唯一的孩子,哦,天青你是见过的,是吧?”刘夫人说话似乎有个习惯,就是需要听她说话的人随时保持着要听清她说每一个字的状态,所以她停下来看着叶离,等叶离点过头才说,“他马上要入主刘氏集团了,这个那天晚上的party上宣布过,你也是知道的了?” “我不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教学楼里下课的铃声响过之后,上课的铃声又响起,叶离有点烦躁,莫名的,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在刘夫人的目光之下。 “当然,原本这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是以后,就和你有关系了。”刘夫人笑了,和她端庄大气的仪容极其不符合的冷飕飕的笑容,她说,“天青接下来的工作会很忙碌,他的……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光靠佣人照顾我们都不放心,所以他身边需要一个细致的女人来照顾。” “我想,愿意照顾刘先生的人会很多。”叶离猜到了刘夫人想说的话,从一开始她就猜到了,所以她很希望能让刘夫人更厌恶她一些,那,她也许还有一点点的机会。 “那是当然。”刘夫人点头,“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想稍稍对财经方面有些关注的人都知道,在天青身边,意味着她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甚至更多年,然后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没有女孩子不乐意,不过关键是,我们不想这样随便找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回来。” “所以呢?”看到刘夫人又盯着她不说话,叶离只能问。 “所以,给天青找个女人的事情也不能马马虎虎,或是由着他的性子来。”刘夫人说,“我们思前想后,觉得找一个像谢家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最合适不过,”刘夫人又上下打量了几眼叶离说,“过去谢家也算本市的名门,称不上豪富,但是孩子的家教还不错,谢家的女孩叫谢依菡的,过去还是秦家二少爷心尖上的人,品貌自然也上上了,再有就是谢家的经营遇到了大问题,没一笔大数额的钱周转,他们就过不下去了,偏偏秦家不但不帮忙还落井下石,他们和秦家联姻是没指望了,如果我们肯帮他们,自然是要什么都不过分了,拿了我们的钱,听我们的话也正常。”刘夫人又停下来,等着叶离点头。 “天青心气一贯是高,先前我就只担心他看不上谢依菡,没有想到,谢夫人还给我们留了一手,临到上场,把你推了出来。”刘夫人摇了摇头,“我只当天青再怎么也不会看上你,没想到,就那么几十分钟,你倒能让他另眼相看。”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叶离愣住了,心好像正被什么拽着,一点点的被拖入黑暗的深处,想挣扎,想喊,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冷汗呼呼的冒出来,被车里空调发出的暖风一吹,身子几乎是瑟瑟的发起抖来。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刘夫人冷笑,“我调查过你了,谢家的养女而已,哦,你本来也是叶家收养的孩子,其实你这样身份的女孩,别说进我们刘家,就是普通人家,也未必能让人家父母点头,你该有这个自知之明。” “你不是说,你看中的是谢依菡,为什么不要她去。”叶离的心一缩,被什么刺中了,痛得厉害,她的声音也尖锐起来,“听你的话说,你们要给谢家钱,为了买谢依菡,现在他们不给你谢依菡,却给你个像我这样父母不详的孤儿,你可以选择不接受。” “我没准备接受呀。”刘夫人微微耸耸肩,这是年轻人惯做的动作,放在她身上看,难免有些怪异,“但是天青要你,我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我不会去的。”叶离摇头,非常坚决,“你可以告诉他,我是不会去的,我是人不是物品。” “小姑娘,乍眼看来你还挺聪明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糊涂?”刘夫人这回是真笑出声了,“你以为刘家是什么人家,天青是什么人,是你一句不去就能拒绝的?亦或是,你以为谢家是什么人家,他们现在急等着用钱,会因为你一句不去,就放过你?” 这回叶离也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大声,很张狂,笑过之后微微闭了会眼,将眼底的湿润硬生生吞下,“所以,刘夫人,您今天约我见面只是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而已,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我上课去了。” “我当然有话说。”刘夫人脸上有错愕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平静,连先时的冷笑都不见了,她说,“我来找你,前面的话不过是铺垫,或者,你也可以当成是试探,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正题了。” “您请。”叶离重新垂下头,仿佛方才张狂的笑声不是她发出来的。 第二次见到刘天青,是在很多日子之后了。这些日子的最初,叶离曾经反复的设想过,见到刘天青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况,他会说什么,而她又该说什么,一遍一遍,反复设想着各种场景各种可能,只是,刘天青根本没有出现,刘夫人也没有再来找过她,谢家人也绝口不提刘家的事,日子过得太快,渐渐的,她忍不住觉得,也许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是她臆想出来的,并不是事实。所以,当刘家来接人的车子停在谢家门口,拦住准备上学的叶离时,她几乎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自己背诵了许多遍的说辞,只是惴惴的被谢夫人拉着,上了那车。 刘家住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叶离记得,刘夫人提过,刘家有很幽深的院落,附近有湖有山,景色很美,但是刘天青等她的地方,却是闹市区的一栋很高的大楼。 电梯停在十六楼,司机按过门铃后,里面出来一个一身职业装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她堵在门口,没有闪开更没有让人随便进去的意思,只是上下看了看叶离和谢夫人,待到叶离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才说,“刘先生只请叶小姐进去。” 谢夫人的脸色一阵发白,她侧头看向叶离,后者垂头不语,听到年轻女子的话,就低头准备迈步。 有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紧紧的抓住了叶离的手腕,那是她第一次这样用力的抓住那纤细的手腕,那好像再用点力气就能生生折断一样的纤细,让她的鼻子一阵的发酸。 叶离错愕的转头,耳边似乎听到对面站着的年轻女子冷哼了一声,很快的,谢夫人的手就挪开了,如果不是一抹红痕留在她的手腕上,她几乎以为这又是一场梦。 “叶离,你……”谢夫人的眼对上了叶离的,她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了这样半句话,就停了下来,等到年轻女子不耐烦的问了句到底要不要进来时才说,“听话……” 叶离没有回应她,只是垂着头跟在年轻女子身后,进了门。 大门关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听在叶离耳中,却是“砰”的一声,她几乎悲伤的想,这扇门彻底将她的人生隔断了,除了向前,不停的向前之外,她别无退路。 “你稍等下吧,刘先生就要出来了。”年轻女子关上大门后,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进了大厅,然后很快消失不见了,叶离这才抬起头,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很有意境的屋子,玄关和客厅连接处用木雕装饰成月亮门的样子,里面却有一片大大的落地窗,阳光毫无遮挡的照进来。屋子里的陈设都是厚实的木器,很有古意,但是看得出都是现代的东西,而且价值不菲,叶离正想着,这样的中西合璧,却让人不觉得不伦不类,也是用了心思了,身后就有人叫她的名字。 “叶离?”很好听的男声,依旧透着冰冷,她立刻想到了是谁来了。 “刘先生。”转过身,叶离习惯的垂下头,并不去看面前的人,视线去无可去,只能落在地面上。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刘天青问她。 “谢家需要钱。”叶离想说自己不知道,但又觉得那未免太过矫情,她从来就不是谢依菡那样生活在懵懂和幸福中的天真少女,既然如此,何必再那么麻烦呢。 “谢家需要钱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刘天青却哼了一声,屋子里又有脚步声,方才的年轻女子端了两杯咖啡出来,分别放在他们面前。咖啡的味道很香醇,有红酒的味道也有巧克力的浓郁,叶离记得这种味道,从前秦朗还常来谢家的时候,谢夫人曾经煮过这种咖啡给秦朗,是也门摩卡才有的味道。 “我只知道这个。”叶离迟疑了一下说。 “是吗?”刘天青端起咖啡,没有喝,只是端在手里,隔了会说,“听说谢家有个亲生女儿,我要是买的话,买她不是更适合?” “那为什么是我在这里呢?”叶离想,她还是该配合刘天青的想法来说话,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谢家还没缺钱到要买谢依菡的地步,或者,谢依菡值更多的吧。 “你挺聪明的,至少比起外表看起来。”刘天青终于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说,“既然我选择了你,那么我们也犯不着拐弯抹角的浪费彼此的时间,简单说吧,我觉得,你会比谢家真正的小姐更符合我的需要。” “我不明白刘先生的意思。”叶离微微抬了下眼,发现刘天青并没有看她,反而是在看窗外,可是是在家里,他并没有坐轮椅,实木沙发旁放着一只精巧的手杖,“我确实比她会做家务。”她说。 “那位刘夫人找过你吧。”刘天青口气淡淡的,仍旧不看她,“虽然不知道她和你说了什么,但我猜她是许了你什么好处的。”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语气是肯定的,“你的来历我查过,你在谢家生活得并不如意,你想改变这种生活吗?” “我的生活已经改变了。”叶离垂头下去,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每个人都可以轻易的去查她的过往,然后把她的彷徨、无助、害怕平静的摊开在她的面前,逼着她,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的去走他们给她的路,难道她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为什么没有人能给她一点起码的尊严? “提起过去,你不高兴了?”刘天青比叶离想象的敏锐,“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不愿意提起,就可以抹杀的,你惟一能做的,就是改变结果。” “可是您看到了,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我凭什么能改变结果?”叶离笑了,迎上刘天青的目光,有点挑衅,“我不过是被人践踏的泥土,刘先生还会觉得我符合你的需要吗?” “当然。”刘天青回答得毫不迟疑,“你从来不是泥土,这我感觉得出来,我也无意刺伤你,我只是想说,希望今后的日子,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怎么合作?”叶离反问。 “你只需要想好自己站在哪一边,至于其他,你慢慢会知道。”刘天青无意多谈,按了铃后对叶离说,“你先回去读书吧,时间还很多。” 在以后的若干年中,叶离对于刘天青的感情一直非常复杂,那甚至无关爱恨。 事实上,从刘天青的住处出来之后,临近高考的那几个月,叶离几乎没有安稳的睡过一夜。当时谢家公司的情况越发的不好,叶离并不知道,刘家最初许诺用她换多少钱来给谢家救急,她只知道刘家一直毫无动静,到后来,谢先生沉不住气了,第一次亲自跑到叶离的屋里,旁敲侧击的,问那天刘天青和她说过什么。 “他让我回去上学,说时间还很多。”叶离想了想,能拿出来说的,似乎只有这最后一句。 “要不,你给刘先生打个电话?”谢先生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沉思了半晌说,“叶离呀,你到谢家这段日子,我们待你不薄,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们也不想你去拜托刘先生,但是现在公司的情况真的很糟,供货商也落井下石,说这批的款不到位,货是绝对不能发的,这是我们现在惟一翻身的机会,时间不等人的。” “可是,我不知道刘先生的电话。”叶离翻书的手停了下来,只是并不抬头,仍旧保持着盯着书看的姿态。 “是吗?”谢先生似乎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很快说,“那我去问问,你等等。” 找到刘天青的私人电话很难,但是找到他的秘书却不并不是很困难,当天中午,叶离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被谢先生风风火火的找了出来,然后一起上了谢家硕果仅存的那辆车上。 去的还是刘天青在闹市区的那处房子,开门的依旧是上次的年轻女子,依旧是只让叶离进来,惟一不同的只是刘天青并不在。 年轻女子似乎对叶离并没有好感,甚至是一种不假掩饰的敌意,总是用一种防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让她几乎坐立不安,却无处可去。 这样的对峙一直到了夜幕低垂,年轻女子看了看时间,忽然站起身出了客厅,隔了几分钟又来叫叶离。 她带叶离去的地方是浴室,刘天青似乎很懂得享受,浴室里有很大的一只按摩浴缸,此时已经注满了热水,水上甚至还漂浮着一层玫瑰花瓣。 “洗澡吧。”年轻女子冰凉的撂下这句话,就不再出声。 “我没带衣服过来。”叶离很吃惊,她还没有在陌生人家洗澡的习惯。 “以后你留在这里,原来的东西都可以丢掉了。”年轻女子哼了声,不大耐烦的说,“你动作能不能快点,先生就要回来了。”说完,开了浴室的门,转身出去了。 叶离对着浴缸里的热水迟疑了很久,可能要留在刘家的这个结局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可是那时还只是想想,她刚刚十八岁,无论在怎样的环境里,她始终还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幻想,幻想着在最后一刻,可以有一个王子或是侠客来拯救她的人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离痴痴的看着浴缸的水面去想,好像她幻想的,那些可能别人很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对她而言,永远是那么奢侈。 “你洗好了没,先生回来了,让你过去。”浴室的门被人很大力的拉开,年轻女子看叶离坐在浴缸边却没有洗澡就非常不满,说话的语气更加不客气,“不洗?人都到这里来了,还装什么清高?” 叶离默默无语,年轻女子复又出去,这次把一套衣服丢给了她,“快点洗洗然后换上,你有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后,叶离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洗澡的水当时已经凉透了,叶离才知道自己发呆的时间居然长达两个钟头。 草草的洗过,冰冷的水让她整个人瑟瑟的抖着,年轻女子带她去的是一间卧室,卧室里,刘天青靠坐在床上,穿着睡衣,正微皱着眉头,看着笔记本电脑。 刘天青很安静,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叶离只听到笔记本的键盘被人不断敲击的细小声音,他的手指很长,有着和他脸上肤色一样的白皙,灵活的在键盘上跳动着。叶离从最初的紧张害怕中渐渐挣脱后,几乎就忍不住立刻想到了秦朗,秦朗的手指也是这样修长而灵动,不知掉他弹钢琴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挥洒自若。 “你来这里一个下午了,有什么感想?”刘天青忽然的问了这样一句听起来有些奇怪的话。 “哦?”叶离不明所以然,有些艰难的收回飘远的神思,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刘天青的问题。 “等待的滋味如何?”刘天青手指不停,隔了会问。 “难受,”叶离想到下午自己被那个年轻女子狠狠的盯住时的手足无措,垂下头来。 “很好,这是你上的第一堂课。”刘天青居然微微的笑了,神色舒缓了不少,“第一堂课就是教你,女人在任何时候都要矜持,如果想自己能够值得更多,想要得到更多,首先就要矜持,轻易别开口求男人,更别随便送上门去,不然,就只会自贬身价,让人看轻。” 第17——18章 第十七章再生 叶离知道,她是看不懂刘天青的,在任何的时候。 那天,再说完那些话后,刘天青就不再出声,只是盯着电脑,因为刘天青没有再说别的,也没告诉她该出去还是继续站在这里,叶离就只能傻傻的站在一旁,直到午夜,刘天青终于关了电脑,抬头看她。 “你是准备睡在这里?”把电脑放在床头柜上,刘天青微微一挑眉,手掌撑在床上,目光一点一点的从叶离身上扫过,然后才说,“做我的女人的话,你还是瘦了一点,抱着恐怕手感不会太好,这还真是个问题。” 叶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同时心里也隐隐的松了口气,赶紧几步退出刘天青的卧室,再小心的把卧室的门关得牢牢的,如果外面有锁,她想,她会很乐意把门锁死。 此时除了这间屋子外,其他的地方都没有了灯光,叶离不知道她该住在什么地方,想想还是回到方才的浴室,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到了客厅。那里有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沙发,虽然不柔软,但胜在宽大,叶离紧张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终于忍不住被周公叫去下棋了。 第二天,她是被那个年轻女孩叫醒的,女孩还是冷冷的,看她的时候眼神中也是难掩冷淡,看她坐起后就说,“客厅不是你睡觉的地方,晚上去客房,还有,让你来这里也不是白吃饭睡觉的,从今天开始你得跟着我做家务。” “我知道了,”叶离本来想下意识的问,她难道不是应该回谢家吗?但是想想自己也觉得多余,她是谢家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如今被卖给了别人,还提什么回家,何况谢家本来也不是她的家。 而刘天青还允许她继续读书,这是让叶离觉得万分幸运的事情。 她不知道刘天青留下她,要付给谢家多少钱,也不知道刘天青为什么会留下她,更不知道将来,刘天青会在她这里索取什么……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她总是惶惑和不安,甚至夜不能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充满不安的日子,她过得也很多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她居然就适应了。偶尔她会在日记里自嘲,她这样的人大概生来命就比别人贱,所以有狗一样的适应能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居然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刘天青的工作是很忙碌的,叶离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生活忙碌而规律,每天早晨六点钟准时起床健身,晚上下班不定时,但是到了二十四时他肯定会在家里准时入睡。刘天青有一条腿有问题,具体什么问题她无人可问,但是应该是不能吃力行走的那种了。不过在家刘天青不喜欢使用轮椅,他要么用根拐杖,要么单腿跳来跳去。当然,叶离私下里窃想,可能是因为经常单腿跳,所以刘天青在家的时候,不喜欢她和那个年轻女孩出现在任何一个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这点那个年轻女孩没有告诉她,她是几次撞见刘天青单腿跳,然后被严厉的警告后,才知道了刘天青在家的时候,她最安全的活动范围就是自己的屋子,屋子里有电话,如果他需要她做事情,会打给她。 当然,刘天青几乎没有需要她做的事情,所以她房间里的电话永远是个摆设。 年轻女孩是继续给她白眼,叶离不知道她在这个家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可是既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叶离还是希望能改善和她的关系,所以每天早晨都起得很早,整理了客厅后,就把牛奶煮好,鸡蛋煎好,面包烤好。 嗯,对了,刘天青的饮食也很有规律,早晨就是牛奶、鸡蛋、面包,但是叶离很快也发现,她做的这些,还是不能让年轻女孩给她稍稍一点好脸色,对方依旧厌恶她,不知道原因的。 这个认知让她很是沮丧了一阵子,但是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减少和年轻女孩碰面的次数,尽量不麻烦到对方。 高考很快就到了,考试的三天都是烈日高悬,高温似火,考场外面,黑压压的站满了家长,每个人都是一脸的焦急和期待,却又偏偏安慰自己的孩子不要着急,要轻松些发挥平常的水平就好。叶离远远的站在一旁,大考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安静的看着别的同学在父母身边撒娇,渐渐的就觉得自己的心不那么难受了。 试卷并不简单,叶离也不是全会,不过尽力而已,出了考场,才想到,大学的学费,假使她能够考取,谁会来出这笔费用呢? 想到学费之后,叶离几乎立刻就想,可以趁着暑假到外面打工。这年头工作并不容易找,特别是对于一个目前只有高中文凭的女生来说。在沮丧的走了不少地方,看了不少广告后,叶离找到一个在洋快餐里打工的工作。工作以小时计费,一小时工资有几元钱,叶离粗略的算了下,放暑假,她会多做一些清洁、打扫、煮饭的工作,那么能用来打工的时间一天大概不会超过五个钟头,每天刨除往返的车费,一天下来能赚20元左右,虽然距离学费的数目相差得极其多,但无论如何,自己总是尽力了,这样,将来大概也就不会有遗憾了。 结果兴冲冲的回到刘天青的家,刘天青却出乎意料的回来得极早,这会正坐在客厅里,悠闲的翻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杂志。 “高考结束了?”刘天青的清凉无汗,对比叶离自己的满头大汗,让她有些汗颜,屋子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汗落得也快,只是叶离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汗的味道,不等刘天青皱眉,就自己赶紧往一边退了两步。 “嗯。”刘天青的话题让叶离有些迷惑,对于高考,刘天青是从来没有问过一个字的,怎么今天会忽然提起。 “说说看,考得如何?”刘天青盯着杂志,慢慢的翻页,一边问,“你报了什么学校,怎么打算的?” “考得一般吧,报的就是市里几所一般的大学。”叶离回答,她的成绩在班级里不算最好,但也不错,本来考大学部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她不大想再看到谢依菡,也不愿意承担高昂的学费,所以志愿里填的全部是普通大学。 “既然考完了,明天跟我去公司吧。”刘天青却又抛出一句让叶离下颌几乎脱落的消息。 “我……我……”她呐呐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卡在哪里。 “不想去?”刘天青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杂志,“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吗?那就遗憾了,你没有什么说不的权利,我给了谢家很大一笔钱,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对你而言,只是换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吧?” “那,我还需要做什么?”叶离微微的合了下眼,压下心中忽然翻涌而出的痛楚,安稳的生活容易让人忘记自己的处境,她不过是个花钱买到的物品,物品就只能无条件的服从主人。 “你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刘天青心情似乎非常愉悦,拄着拐杖回了卧房,“今天开始,你来准备晚饭吧,材料冰箱里应该都有,这一周的食谱已经贴在厨房了,你照做就可以。” 叶离开始变得特别的忙碌,比上学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天早晨起床做早饭,清洁屋子,然后紧赶慢赶的跟着刘天青去公司。公司里自然没有她的职位,她的工作就是跟在刘天青身边继续干一切的杂活。 活计从清早打开办公室大门开始,屋子里的地面有专人擦洗,但是桌子要她来擦,刘天青对生活的环境卫生要求得极高,桌子得擦得纤尘不染。然后是煮咖啡,刘天青有很多昂贵的咖啡豆,像是牙买加老客栈顶级蓝山咖啡豆,摩卡依诗玛莉等等的,每次都是喝的时候要她从研磨开始做起。而刘天青的工作非常忙碌,一波一波的各部门主管早晨要来开会,要汇报,如果刘天青让他们坐下细说,她就得负责倒茶倒咖啡、复印文件,然后打刘天青随时丢给她的各种文字材料。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计算机,打字什么的全都不会,刘天青找了个人教她一些最基本的知识,剩下的就全靠她自己摸索,一连半个多月,她总是打不完那厚厚的资料,不得不牺牲午饭时间,埋头一字一句的打。 好在这个熟练的过程没有花去再多的时间,于是半个月后,她下午的时间就能够空出来了,刘天青又支使她帮着秘书做些粉碎资料,楼上楼下跑腿,给很多陈年文件建档,然后还要充当他的人体闹钟。 刘天青的身体不是很好,每天中午要午睡一个半钟头,一分钟不能多,一分钟也不能少,于是刘天青要求她,每天按时叫醒他,理由是闹钟的声音太吓人。 叶离很快就发现,她特别喜欢刘天青午睡的那一段时光,其实公司里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会主动支使她干活,所以只要上午的时候把工作做得快些,那么午后刘天青睡觉的时候,她就可以松一口气了,看看报纸,浏览一下网页。刘天青给了她一台半新的电脑,没有连接公司的局域网,所以可以随便上其他的网站。其实刚接触电脑,叶离也不知道网络上可以找到什么,就随手胡乱的点,结果偶然就发现了校友录,她所在的学校有些同学已经在校友录上注册了,会彼此聊些毕业后的琐事。她一个班级一个班级的看那些留言,结果居然意外的看到了秦朗的消息。有个女生说,最近在一次商业舞会上看到了秦朗师兄,他已经进入秦氏工作,女生还描述说,舞会上,当他和女伴一出现的时候,好像他头顶的水晶吊灯都格外的明亮。后面有别的同学留言笑这个女生花痴,也有人羡慕她,离开了学校,还能看到当年的白马王子。 叶离忍不住会想,正月里酒店门口遇到秦朗的情形,他说的一字一句,他的每个动作, 叶离忍不住会想,正月里酒店门口遇到秦朗的情形,他说的一字一句,他的每个动作,好像都用刀刻在了脑海当中似的,只是……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秦朗,其实,即便见到了又能如何呢?他是那样一样的高高在上,身份、地位、金钱、权势,他什么都拥有,即便是谢依菡可能都不够资格站在他的身边,何况于她呢? 这样想的时候,她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结果偏偏就听到了每天都等她叫才会醒的刘天青说,“上个网,也能让你愁成这样?” 手忙脚乱的关了网页,有点像考试时被老师抓到作弊一样的紧张和不知所措,叶离赶紧站起身,想想还是问,“刘先生,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早吗?”刘天青嘴角浮出意味不明的笑,不像开心,倒有些嘲讽的意味,他往窗外看了看,含混的说了句,“要变天了。” 要变天了是什么意思?叶离也朝窗外张望了一下,大厦的玻璃都是特制的,对阳光的隔绝很强劲,什么时候看外面,天空总是灰土一样的颜色,可是早晨出门的时候,明明艳阳高照,为什么他要说要变天了呢? 不过这个下午,刘天青的脾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暴躁,一连否了几个策划案,后来一个报表里打错了一组其实无关紧要的数据,结果,这份报表叶离和送报表来的秘书amy一起蹲在地上捡了半天。 看到叶离一脸惶惑不安的样子,amy倒有些不忍心了。这些日子,自从刘天青带叶离到公司之后,公司上下谣言四起,都说叶离是刘天青的新宠。刘天青人生得俊俏,家世显赫,虽然身体不是很好,但还是公司上下未婚女性一致的梦想对象,所以这些天里,叶离一直是被孤立的,没有人会和她说一句话,背地里,更把她说得十分不堪。不过amy冷眼看着,倒觉得这小姑娘年纪虽然小,骨子里却有一种含而不露的傲然,并不想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只是不明白刘天青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小姑娘带在身边,毫不防备的公司的商业秘密外泄,甚至连睡午觉的时候,也留她在身边,也许,她对他而言,真的是不一样吧。这样想了想,衡量了轻重,amy趁着叶离出来粉碎一叠作废文件的时候过来,悄悄对她说,“晚上可能会下雨。” “哦?”叶离是真有些不明白了,怎么刘天青说要变天,他的亲信秘书就告诉她晚上要下雨呢?这个疑惑一直持续到晚上回家。 这一天刘天青本来有一场应酬,但是被临时推掉了,回到家后,他也没有在客厅停留,看刚刚他们从楼下的书报箱里取回的厚厚一本产经类杂志,而是直接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大力的摔上了房门。 晚饭叶离原本是准备做点清淡的,但是看到刘天青火气这样大,她临时决定做他喜欢的川菜,她会煮川菜还得感谢原来谢家有个很好的川菜厨子,这样想着,她手脚利落的把菜弄好了。 结果刘天青的房门她敲了半天,只等来冷冰冰的一句,“别打扰我,不想吃。” 她于是灰溜溜的自己吃了一口,就躲回房间,到了夜里,却听到刘天青的房间里瓷器被大力摔在地上的声音。自从她高考结束,那个原本住在这里的年轻女孩已经不知所踪,也没有人可以告诉她,主人发脾气了,她该怎么办,这样犹豫的时候,又有接二连三的东西落地摔碎的脆响,叶离想自己装聋好像也不是特别好,只得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刘天青的房门外。 这回是个重物砸到门上的声音,砰的一响,惊得叶离几乎跳起来,她到底忍不住找了钥匙打开了刘天青的房门,此时他的房间就好像被人洗劫过一样,地上到处是琉璃、瓷器什么的碎片,门边是他经常把玩的一件青铜酒樽,正在地上滚来滚去。 “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刘天青站在床边,看见叶离进来的时候,有片刻的迷茫,然后是暴怒,声音比平时高很多倍。 叶离又被他吓了一跳,这样一迟疑,刘天青的火气似乎更旺了,居然单腿跳了过来。 地上都是碎片,叶离甚至来不及提醒他一声,刘天青整个人就滑倒了,血,很多血瞬间的涌了出来。 也是在那天,叶离知道了一点点关于刘天青的秘密。 看到刘天青摔倒,因为一条腿用不上力挣扎了几次都没有起来,她来不及多想就冲过去扶他。结果刘天青根本不领情的样子,很轻易的就把她推到一边,堪堪跌倒的时候,她慌乱的用手一撑,结果正好按在一块碎琉璃上,也是很多血飞快的就涌了出来。 那天晚上确实是变天了,他们在屋里折腾的时候,一道骤然而起瞬间撕裂长空的闪电在窗口唰的划过,随之而来的,是盛夏里并不少见的滚滚惊雷。 叶离很害怕打雷,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她只是下意识的举起手捂在耳上,很多血就蹭到脸上,黑暗中看起来也足够触目惊心。 刘天青忽然就平静了,在骤雨急落之后,他艰难的撑着身子站起来,然后按亮了屋子中的灯。忽然的明亮,让叶离有些不适的微微眯了眯眼,耳听着刘天青打了个电话,很快的,外面有人按响了门铃。 “你要是没伤到脚,最好去开门。”刘天青彼时已经坐回到床上,叶离也用没受伤的手把身边的碎片胡乱拨到一旁,靠墙坐下了。 门外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很和善,但是没什么特点,开过门之后,叶离几乎立即就忘了他的长相。他是个医生,带着急救箱,检查了两个人的伤口后,敷药、包扎,几十分钟完成了工作,然后对刘天青说,“下次要是这么严重,你可以吃点我开给你的药,虽然你都是皮外伤,但是这个小姑娘可差点伤到手筋,如果伤口再深点,不仅手筋,动脉也伤到了,那时我来得再快也晚了。” “你从来没今晚多话。”刘天青微微闭起眼,不愿多说的样子。 “因为你第一次误伤到别人。”医生叹可口气,转头对叶离说,“你的手这几天不要沾水,伤口挺深的,稳妥点的话,还是明天去医院拍张片子,看看是不是确实没有伤到筋。” 这样和蔼的口气,这样关切的话语,让叶离有些感动,她连忙点头,医生也没有再说别的,转身出了大门。 “你明天呆在家里吧,”空气中的静默没有维持更久,刘天青说,“你伤了手,活也干不了,在家里呆着吧,省得我看见你碍眼。” “哦,”叶离点点头。 “你明天在家戴着没事,就去医院吧,看看伤口用不用缝针,缝上是不是能好得快点,天热,要洗的衣服多着呢。”刘天青又说,“我可不能白养活你,该干的活伤好了一件也不能少。” “哦,”叶离还是点头。 “哦什么哦,”结果刘天青又挑剔道,“回答得这么敷衍,不然你还是去公司吧,该干的事情一件也别落下。” “你不要休息一天吗?”叶离忽然问,“你流了不少血,不休息行吗?” “谁说我流血了。”结果刘天青却把脸一板,对叶离说,“去把我的卧室收拾好,不然我怎么睡觉。” 清扫碎片不难,叶离又开了吸尘器,细细的把地面可能残留的细微的碎片吸走,只是处理血渍困难点,戴了手套,受伤的手还是吃不上力去洗抹布,最后刘天青丢了包湿巾给她,才算把地上弄干净了些。 “下次遇上我砸东西,别乱闯进来。”折腾好一切已经是凌晨了,刘天青拄着拐杖回到房间,在门口对叶离说,“这算是我给你上的第二课,一个女人有好奇心或是同情心都不算什么大毛病,但是要掌握一个度,别轻易对一个男人觉得好奇或是同情,不然就会被一些假象欺骗,手伤到是轻的了。” 对于刘天青所说的东西,叶离并不十分明白,她只是觉得刘天青也有些可怜,在这样的雨夜忽然的闹一场,总是有什么理由吧,不能说,也没有诉说的对象,所以只能伤害自己,看来身份、地位、金钱、权势,也不是一个人能真正快乐的理由。 第二天刘天青果然单独上班去了,虽然早起时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是这不能阻挡一个工作狂上班的脚步,临走的时候他留下了一些钱和一张银行卡,叫叶离自己找家医院看看伤。 手上的伤口痛了一夜,不是多么严重,但丝丝缕缕的,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人,它的存在,叶离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她拥有的不多,经不起再失去什么。 在刘天青家的小区外,很意外的,一个一身西装的年轻男子等在哪里,看见叶离出来,就过去拦住她。“刘夫人想和您谈谈。”没有称呼,没有询问,几步之外,一台黑色的轿车车窗摇开,刘夫人朝她微笑。 “您找我有什么事?”坐在车上,看着车辆朝着她不甚熟悉的路上驶去,叶离有些不安。 “你的手伤到了,没事吧,我们去医院好了。”刘夫人亲热的拉住叶离没伤到的手,以一种熟稔的语气说,“昨天晚上,天青砸东西了?” “你怎么……”叶离一惊,但是还是迅速的吞掉了后半截话,这事有些奇怪,刘夫人怎么会知道?难道刘天青经常这样? “我怎么知道?是吗?”刘夫人叹了口气,停了会,等叶离不甘不愿的点过头才说,“我嫁进刘家的时候,天青还是个正常的孩子,嗯,他的篮球和羽毛球打得都特别好,人也不是现在这样冷漠,那时候他爱说爱笑的。” “是吗?”叶离配合的点点头,这些豪门隐秘,她不想知道,但是看刘夫人今天的架势,似乎是不听也不行的。 “他十六岁那年,高中毕业去了美国读书,结果十八岁那年,一个打雷下暴雨的晚上,他遇上了一场车祸,虽然命保住了,但是失去了一条腿。”刘夫人说,“从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打雷下雨之前的夜晚,他的情绪就特别不稳定,砸东西,伤害自己的事情经常出现,医生说他那是伤口在变天之前疼痛,但是,他不了解天青,天青意志力很坚强,怎么会因为疼痛就控制不住情绪?” “是吗?”叶离机械的点着头。 “我咨询过心理医生,那是创伤后留下的心理隐疾,”刘夫人说,“我和你说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叶离摇摇头,她不想明白任何事,她已经是礼物了,如果再成为棋子,那真是……不用活了。 “这有什么难明白的,”刘夫人笑了,“天青一直很谨慎,他这个隐疾,除了从小认识的家庭医生和几个家人知道外,即便是每天跟在他身边的秘书和保姆,最多也不过觉得雷雨之前,他脾气焦躁些,而天气变化,很多人都会焦躁,他们不会知道更多,但是现在你也知道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叶离摇摇头,然后说,“如果是电视剧的情节,那么我大概该被灭口。” “到底是小孩子。”结果刘夫人笑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勉强止住,颇为得意的说,“傻孩子,这说明天青对你很不同,我并没有看错人。” 很……不同吗?叶离想,大概是不同,那些不知道秘密的人没有受伤,而她受伤了,一只手还差点废掉,这么看来,确实是不同,怎么看,她都比别人悲惨很多。 刘夫人的车一直把她送到一家很大的医院,临放她下车的时候,刘夫人对她说,“看你说起天青的样子,并不像喜欢他,也对,他再好,也终究不如正常人,你年纪还小,可选择的空间大着呢,如果您想离开他,不妨给我打个电话,上次没说完的话题,我们随时可以继续。” 检查手伤,比叶离想想中的麻烦,挂号,排队等到医生,结果医生就问了几句她是怎么伤的,连伤口都没看,就大笔一挥,开了单子让她再去交钱,然后照x光,接着是等片子,片子出来,医生看过,说没伤到筋骨和血管,然后又开药,让她去买回来,找护士重新包扎,又开了破伤风的针,让她去打一针做预防。这样来来回回的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到了中午才完成了整个看病的过程。 受伤,晚上没睡好,遇上刘夫人也很伤神,换好纱布后,叶离就觉得特别的累,一步也不想再走。这所医院里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花园,这会到处是翠绿欲滴的青草和浓密的树荫,树荫下有一排一排的椅子,正午了,坐在那里的人不是很多,叶离就找了处没人的椅子,坐下来休息。 前面的草地上,有来看病的孩子蹲在哪里不知道玩着什么,身旁孩子的妈妈一直陪伴在身边,手里撑着一把阳伞,尽力的把照在孩子身上的阳光都挡住,叶离噙着微笑看过去,但是看了一会,眼睛就很酸涩,她不想自己这样随时随地的对周遭充满嫉妒,但……真的是,嫉妒呀。 小孩玩了会,就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向另一边走开,叶离的目光也一路追了过去,另一片树荫下,一个纤细的少女正垂头坐着,目光定在鞋尖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叶离一愣,再怎么也没想到,她和谢家的人居然有缘到这个地步,随便找一家医院看病,都能这么偶然的遇到。 那个纤细的少女正式谢依菡,几个月不见,确实有几个月了,虽然高中他们读一所学校,但毕竟在不同年级,若要躲避,方法太多了。 几个月不见,谢依菡居然比过去更加的单薄,长发柔顺的垂在肩后,有种风大都能吹走她的感觉。 她一个人怎么会跑到医院来?叶离颇为不解,忍不住又四下看了看,没有谢夫人或是谢家的任何一个人在,奇怪了。 那个小孩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谢依菡面前,歪着头去看她,神态特别的可爱,谢依菡好像也被逗乐了,伸手去要抱抱小孩子,然后一大一小笑得特别开心。 叶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那么不愿意看到谢依菡,这会却没有一点想起身就走的念头,反而是不可自控的盯着看他们,看他们几乎相同的纯真笑容。 笑声中,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翩然而来,谢依菡笑得更甜,叶离来不及移开目光,秦朗已经感受到她的注视一般,移动着视线,准确的对上了她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但也足以阻挡声音,叶离不知道秦朗低头对着谢依菡说了什么,总之谢依菡放下怀里的小朋友,飞快的转身,然后一脸惊喜的扑了过来。 “当心跌倒!”这是叶离被谢依菡撞得后退两步才稳住后,听到秦朗说的话,他的声音还一如记忆中的温柔,就像他看谢依菡的眼神一样,很容易让人忽略岁月的穿梭,以为他上次这样站在他们身边,也不过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般。 “我没事的。”谢依菡转头,笑得很开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何况叶离姐姐会扶住我,是吧,姐姐。” 话题忽然落在叶离身上,叶离只能点点头,她永远笑不了那么开心,只能淡淡的扬起唇角,然后飞快的抬眼看了下秦朗。 “是,”秦朗点头,语气宠溺到极点,“你不是小孩子,现在和你的叶离姐姐聊几句吧,我去把车开过来些。” “这么早就回去?”谢依菡很惊讶,又有些期盼,“我好久没见到叶离姐姐了,你也难得陪我一次。” “中午了,总得吃饭,我们一起去吃饭。”秦朗摸摸谢依菡的头发,叮嘱道,“就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许去。” “哦!”谢依菡吐吐舌头,呵呵一笑,有些依依不舍的目送着秦朗走开,才拉住叶离的手,刚想说话,却忽然惊呼了一声,捧起叶离受伤的手,“这是怎么伤到的?” “不小心划了一下,没事。”叶离心头酸甜苦辣咸几乎汇聚到了一处,酸涩到极点,“你呢,怎么秦朗会在这里?” “秦朗哥哥从美国回来了,今天他正好有空,就说陪我来例行体检,”谢依菡说得很轻松,轻松到对秦朗曾经的消失毫无芥蒂,“叶离姐姐,这几个月总看不见你,我去你们班级找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在,你……还好吗?” “挺好的。”叶离语气很淡,她当然是知道谢依菡去找过她,但是真的,如果有可能,她很愿意有生之年,都再不见她一次。 “那你的手是怎么伤的?”结果,谢依菡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咬住她的伤不放,“他……那个刘少爷,打你了?” “没有的事,别乱想。”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已经朝着她们的方向驶过来了,叶离不想让秦朗听到任何同刘天青有关的话语,有些急于想摆脱谢依菡,“秦朗来接你了,你们回去吧。” “你呢?”谢依菡明显愣了下,更快的双手捉住叶离的手臂,“不会是你出去吃顿饭他也不允许吧,叶离姐姐,你不用怕他的,秦朗哥哥回来了,他会帮我们,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的。” 结果秦朗下车的时候,听到的就是一起回家这几个字,他含笑拉开车门,对谢依菡说,“怎么,菡菡想回家吃饭吗?” “不是,”谢依菡摇头,依旧不放开叶离的手,对秦朗说,“叶离姐姐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你快说说她。” “怎么会,”秦朗做了个请的姿势,“外面那么热,进车里吧,你乖乖的先上车,我保证你的叶离姐姐不会走开。” “哦,”谢依菡点点头,乖乖的上车,秦朗则对叶离比了个请的姿势,走前一步,等着她跟上,然后一起绕到另一侧的车门。 这是她不多的,和秦朗如此靠近的时刻,鼻端隐隐的能闻到秦朗身上极淡的古龙水和烟草的味道,这一认知让她的心跳突然的加速,整个人紧张到不知该如何呼吸。“doris的事情,不要对菡菡提。”结果,在绕到车门前的一瞬,秦朗忽然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 并没有等她回答,似乎是无比笃定,秦朗带着她们去了一家意大利风味的西餐厅,那里有菡菡一贯爱吃的披萨、牛排和甜品,还有很悠扬的音乐。 叶离不爱吃意大利菜,似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她受不了那种非煎即炸的油腻,整顿饭也不过略略的动了几下。 第十八章劫 午饭过后,谢依菡明显露出了倦怠的神色,有些怏怏的,叶离一直都觉得,其实谢依菡更像林黛玉,虽然不是常年生病吃药,但也总是如琉璃美人一样,美好而易碎,需要人时时的呵护。 “叶离姐姐,我最近变得可懒了,正午一过就困得不得了,嘻嘻,夏天的天气真是热,你也这么困吗?”坐上秦朗的车,谢依菡将头靠在叶离肩上,小小的打了个哈气。 “夏天人总是犯困的。”叶离想想,自己可没有这么好命,能够每天午睡,每天这个时候,她都是老实的守在刘天青的办公室里,给他当闹钟,哪敢自己睡着。 “哦,那就好。”谢依菡点点头,对叶离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然后就不再出声了,等到秦朗的车子缓慢的停在谢家大宅门口,她已经靠在叶离怀中睡得很熟了,嘴角上扬,犹挂着微笑。 “我送她进去,你……进去吗?”秦朗到了后座,小心的将谢依菡抱出,略有迟疑的问叶离。 “不了,”叶离摇头,当她被当成物品送人的时候,这里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想不出,进去可以看什么。 “那也好,你等等我,我马上出来,然后送你回去。”秦朗点头,不容叶离说出其实她自己回去也好的话,关上车门,就进了谢家的大宅,几分钟后,又很快的出来。 报上现在的地址,秦朗调转车头,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直到一个路口,秦朗停车等灯,才忽然转头问她,“你高考的成绩怎么样?” “一般,”叶离想想前几天公布的分数线,她在班级里中等偏上,考一流大学是不可能了,但是普通大学还不成问题。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秦朗似乎知道她的处境,又问她。 “不知道,怎么样都好。”叶离垂下头,她的处境尴尬,但是她真的很怕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她,特别是秦朗,她不要他的同情。 “刘天青是个很有天分的商人。”秦朗的话题扭转得极快,快到叶离微微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起刘天青。 “商人总是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好处的,你若是想摆脱现在的情况,我应该可以帮到你。”秦朗接着说,“谢家这次的危机已经算是过去了,欠刘家的钱确实没有那么快能还上,但也不是不可能,你怎么想呢?” “不用了,”叶离摇摇头,心很痛,是那种卑微的觉得恨不能化为尘土瞬间消失的感觉,指甲几乎戳到肉里去,“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帮忙,您也是商人不是吗?我看不出自己有这个价值。” “你怎么会这么想?”秦朗似乎也愣了下,忽然伸手在叶离的头上拍了拍,然后笑了,“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悲观呢?我也是商人不假,但是菡菡和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你和我妹妹也没有分别。谢家这次的事情,本来我就该帮忙,不过当时,说了你大概也能明白,秦氏是家族企业,我们虽然是正统的继承人,但是旁支里股权也不少,那阵子家里闹得乌烟瘴气,我在美国每天忙到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恨不能省去,等到能脱身的时候,谢家已经接受了刘家的钱。”秦朗说,“刘天青是个人物,但是他性子有点古怪,菡菡总是担心你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这次又在医院遇到你,”说到这些的时候,他飞快的看了眼叶离的手,“你也不快乐,今天从菡菡遇到你到现在,你都没有真正开心的笑过,以前你也安静,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所以算我冒昧吧,我真的觉得,如果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让你们都快乐起来,这也是值得的。” 在以后的许许多多日子里,每每静夜难眠,叶离常常会想起那天和秦朗的对话,那是之前若干年中,他对她说过最多话的一天,虽然那些对话让她尴尬、自鄙甚至想大哭一场,但是无可否认,她记住了他说过的全部的话,一字一句,也包括她的回答。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叶离总是要把头深深的埋在被中,才能止住回忆带来的身体上的颤抖,她说,不必了,她不是货物,可以买来卖去。 秦朗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样几个字,那么简单的几个字,对她来说,曾经是如何的痛断肝肠。 后来的暑假,她常常走神,只要手里的工作停下,她就忍不住走神,具体想了些什么,时间久了渐渐忘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她时常会在心里念的两句唐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秦朗虽然从不曾真正是过她的萧郎,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爱和悲伤如死水一样绝望。 叶离自己也没有想到,不可名状的命运,在不远的前方已经全速转动,拖着她,无可避免的深陷其中。 高考的录取通知书很快被快递来了,她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大学在本市,专业是热门但是工作已经很难找的会计学。她小心翼翼的把通知书放在了屋子里显眼的位置,但是刘天青来回走过几次,却好像根本没有留意过,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几天,叶离从惴惴不安到心慌意乱最后到怒火中生,晚饭的时候狠狠的在每个菜里都多加了两勺咸盐。 结果吃饭的时候,刘天青的脸苦到极点,眉头皱得紧紧的问叶离,“晚上让你去买菜,难道你还顺路打死了几个卖盐的?” “天热,出汗,多吃点盐也不坏,何况,很咸吗?”叶离吃了大大一口米饭,少少的尝了一口菜,然后也忍不住苦了脸,真是咸呀,咸到发苦。 “你……”刘天青看着她的脸蛋抽成一团,终究没有绷住,笑了一下,才无奈的扶了拐杖站起来,单手过来拖着她,走向门口。 “你要干什么?”叶离一脸戒备。 “今天的菜不能吃了,当然是出去吃。”刘天青好笑的侧头看她,“怎么,心虚了,怕我把你丢出去?” “谁心虚,就是不小心嘛。”叶离嘴硬到底,刘天青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没什么和她计较的意思,只是拖着她的手,出了门,上电梯,下楼,然后出去。 这一天有很美的夕阳,小区里的花草树木都好像被镀了层金边一样,看着格外的精神讨喜,他们手拉着手一点一点向小区门口走,刘天青的腿上安有义肢,平时除了在公司,他很少使用轮椅,这天出了门就放弃了手杖,走得有些慢,但还算平稳。 这个时候正是小区里最热闹的时候,好多孩子跑来跑去,就有一个小皮球被一个摇摇晃晃跑动的小男孩踢到了刘天青脚下。 “小弟弟,你的小皮球很可爱,”出乎叶离意料的,刘天青弯下腰,捡起皮球,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将球放到小男孩怀中,他很用力的拉着叶离,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想在她手上找个支撑,太用力了,拉得叶离也弯下了腰来。 “谢谢叔叔,”小男孩歪头看了看刘天青又看了看叶离,似乎很苦恼要说句什么话才能和刘天青对他的夸奖分量相同,半天,终于说,“叔叔的阿姨也很漂亮,”然后就不好意思的嘻嘻笑了笑,跑开了,走了几步,还回头看愣在路上的两个大人。 “叔叔的阿姨?”刘天青回味了会,哈哈笑了起来,他平时在叶离面前总是板着脸,这样的笑很少见,“叶离小皮球,我们走吧。” “我才不是小皮球,”叶离脸有些红了,不知道是天热还是怎的。 “怎么不是小皮球,我说他的小皮球可爱,他说叔叔的阿姨漂亮,对仗多工整。”刘天青说着,也不管叶离怎样,只是拖着她走。 不知道为什么,叶离在再次回头看小男孩的时候,觉得有什么熟悉又一时想不起的声音,似乎在身边的某处咔嚓了一声。 那之后,叶离觉得,至少是当时觉得,她度过了一生之中,最平静甚至是快乐的一段日子,刘天青板着脸的时候越来越来少,很多时候,在家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会很轻松的和她说一些公司的运营,遇到的趣事,或是指点她该读一些什么书。 刘天青的藏书很多,几乎是五花八门的,天文地理、历史哲学、经济法律,甚至还有一些旅游的图册和言情小说,叶离觉得,他的书房就很像一间书店,还是没什么客人的那种。于是,每天吃过晚饭,她喜欢在书架下一点点的走过,去看每一本书的书脊,那些书都是崭新的,似乎从来没有人翻动过,她心里暗自想,刘天青买了这么多书回来,却从不去读,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浪费。后来,刘天青的温和态度让她放松了警惕,再于是她就不小心的把自己的这个观点透露了出来。 “你为什么就不想,读书的人都会爱惜书,被爱惜的书,会永远如新呢?”刘天青看着窗外,许久才说了这样一句,算是回答。 当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刘天青确实读过那些书,他的博闻强记超出叶离的想象,像是叶离喜欢看那些以案说法的节目,他总是能在案件介绍完之后,准确的说出案中人触犯了哪一条法律,甚至这条法律在书架上第几排第几本书的什么位置。更有甚者,那天叶离在家看电影《青蛇》,被里面的那曲流光飞舞感动得一塌糊涂,结果刘天青却告诉她,那句她最爱的歌词,“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并不出自词作者之手,而是几百年前,一个叫仓央嘉错的人写下的,还顺手给她找了仓央嘉错的文集。 叶离很为那些充满情感的文字而着迷,她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大孩子,有着对爱情最美的憧憬,她常常忍不住在心底念诵,“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她不知道谁是等在途中注定要与她相见的人,但是念这句诗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秦朗的笑容,像是三月里最美的太阳,光芒流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也像是四月里最温柔的太阳,光芒抚照大地,让绿叶伸展,桃花盛开 刘天青并不想知道那些女孩子心里隐秘的情感,他只偶尔会从公事中抽离,然后发现叶离坐在不远处,手捧着书发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明明没有焦距,却偏偏流动着醉人的光华。每每此时,他总是立刻移开目光,好像慢了一点就再也难以抽身退步一般的狼狈,他有些庆幸,叶离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的异样,他也不知道,到了后来,再读这诗的时候,间或的,叶离脑海中也会浮现出他的模样,夕阳下,拉着她的手,叫她小皮球,那是她此生从来不曾得到过的,一个人那样亲密的,给她取一个绰号。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叶离想,大概从她的手受伤之后吧,刘天青还是每天带着她去公司,但已经不会像使唤小妹一样,丢给她打量打杂的工作,倒是稍稍闲暇的时候,会把手边最新的一些策划案给她,让她品评。 “我根本看不懂,”第一次的时候,叶离就被那厚厚的一叠纸吓住了,不用说品评,她根本就不懂得,看着都觉得头痛。 “看看不就懂了,谁是天生会做这个。”刘天青在埋头翻手里更厚的一叠文件,好一会没等到叶离出声,才抬头看过去,瞧着叶离皱着眉,一只手按着太阳穴的样子有些好笑,“还没让你照样做一个呢,至于这么苦恼吗?你把自己想成一个想买东西的人,看看这样的推销方式你是不是喜欢就好。” “我买不起这个。”叶离撅嘴,小声说,她没想过这辈子她能买得起这个。刘天青丢给她的是一个别墅区的推广计划书,附有很多准备制作广告的别墅内外的彩色图片,应该是一天中阳光最美的时候拍摄的,到处洋溢着温暖甜蜜的感觉。别墅的小花园里种了大片的玫瑰,从照片的角度看,整个人好像正置身在花海之上,一阵风吹过来,都能闻到玫瑰清甜的香味一般。 “什么是你买不起的?”刘天青似乎忘记了他给叶离看的是什么文案,丢开手边的工作走到叶离坐的小沙发前,他一般不坐这只矮矮的沙发,叶离觉得是他的腿不能弯曲成适合的角度,总之,他径直走到沙发后,和这些天指点她看文案的时候一样,一只手扶着她的肩,然后弯腰下来,下颌轻轻压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伸过来翻页。 他们的距离有些太近了,近到叶离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暖暖的在头顶,一下一下,带来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羞涩,以及面红心跳。 刘夫人忽然推门闯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画面,刘天青眼尾唇角仍挂着柔和的笑意,叶离脸有些发红,从她的角度看,刘天青几乎算是抱着叶离了,在瞥见她进来之后,他笑意一收,冷冷的直起身子,站在原地没有动。 叶离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吓了一跳,和刘夫人见过几次面,她本能的知道这位继母对于继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和善,但是她骤然这样闯进来,也很让人惊讶。 “刘先生,”紧跟着刘夫人,刘天青的秘书也追了进来,满脸为难的说,“对不起,刘先生,我们拦不住刘夫人。” “知道,你先出去吧,”刘天青嗯了一声,一点一点挪回座位,在叶离看来,这动作比方才他走过来,居然艰难了很多。很缓慢的坐好,刘天青才对扔喘着粗气的刘夫人说,“什么时候您这么不顾忌身份地位了,办公室不是大宅,您这么闯进来,最好有合适的理由。” “天青,”刘夫人开口说了两个字,又瞥向叶离,停住了。 “有什么事就说吧,”刘天青翻开眼前的文件,叶离本来已经站起来了,但是被他随后的一句,“坐下继续看,一会告诉我你的感觉,”给重新压回沙发上。 “你让我说,那我就说了,”刘夫人的目光在屋里另外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径自拉开椅子坐到了刘天青面前,“你舅舅为了东区那块地,前期做了多少事情,你是知道的,那块地拆迁是老大难问题,不然也不会一直那么搁置着,现在好了,他花了多少钱多少心思,拆迁完成了,你怎么反而把工程给了别人?今天你舅舅来家里,你父亲和我都觉得很不过意,你父亲的意思是,虽然大家是亲戚,但是也不能让他白为咱们忙活一场,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刘天青冷笑一声,“我以为刘夫人今天来,门也不敲就闯进来,不是来问我的意思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这个……你的秘书太啰嗦,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我进你父亲的办公室,也从来就是直接进的。”刘夫人略有些尴尬,呐呐了两句才又说,“我把你父亲的话带到了,你怎么打算?” “打算?”刘天青一挑眉,“我没什么打算,工程已经有人去做了,这事在我这里基本就算告一段落了,现在项目进行一段时间,然后做推广,验收房子了。” “那你舅舅就白忙一场了?”刘夫人声音微微一扬,“拆迁他请人花了不少钱,上面疏通关系,下面让那些漫天要价的老百姓点头,那么多活都白干了?” “他拿刘氏的工资,给公司做事,什么是白干,刘夫人,我真没弄懂你的意思。”刘天青把手里的文件一放,说,“我一会还要开会,您没事的话,还是先回家去吧,公司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了。” “你……”刘夫人气结,但是她的情绪变化似乎也非常之快,到了下一秒,站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愤怒之色就全然不见了,“今天我不该来,天青,我也是被我那个不成才的哥哥给闹糊涂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先回去了,大概还赶得及陪你父亲吃午饭。” “我的腿不方便,就不送您了,”刘天青微微欠身,看着刘夫人施施然的走了出去,许久没有出声。 叶离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几天后,又是一个雷雨前的下午,从会议室回来的时候面沉似水,破天荒的提前回了家,那个晚上,她才知道,原来刘天青全力支持的一个投资案被董事会驳回,而据说董事会之前,刘夫人和她的几个兄弟曾经分别找过那些刘氏的大股东。 “你有梦想吗?”入夜后,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叶离惟一能听到的,就是窗外隐隐的风声,间或还有闪电划破长空,雨云该还在很远的地方,雷声听得并不分明。她还记得上一个如此这样的晚上,刘天青失控的砸碎了他卧室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所以在他徒然开口时,身子忍不住一颤,然后又听他用一种有些飘渺的声音说,“就是那种一定要实现的梦想,你有吗?” “有过的,”叶离想了一会,她的梦想,她的梦想那么简单又那么不可实现,她现在已经很少会去想了,人总会屈从于现实,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己的命运,也难以选择,梦想对她来说,是太奢侈的东西。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可是梦想总是太奢侈,很难实现的。” “我也有梦想,”刘天青看了眼叶离,又将视线落在玻璃窗上,“我不觉得梦想奢侈,从小我就对自己说,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你都得到了?”叶离想,她问得其实该是很多余,刘天青是那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不论他本人的优秀,只单说家庭,已经足以帮他实现所有的梦想了吧。 “没有,”出乎意料的,刘天青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几步来到叶离身边坐下,轻轻将手搭在叶离靠着的沙发靠背上,“奇怪吧,你一定想,像我这样的人,还说什么梦想没有实现,是件矫情的事吧。” “也不会呀……”叶离对于他的忽然靠近有点不适应,最近刘天青似乎经常会这样忽然的,有意无意的靠近她,那样肢体透露出的亲昵,让她无所适从。 “傻孩子,”刘天青轻轻的叹了一声,将叶离拉近些,拢在了怀中,几乎与此同时,雨云到了城市的上空,电闪过后,雷声滚滚,叶离下意识的挣扎,“别动,让我抱一会,我讨厌这样的天气。” 叶离的身子于是僵住了,说不好那一刻的感觉,刘天青在她眼里强势惯了,但是这一会,他给她的感觉却很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了一样,有些无助。 雷声一直不断,刘天青渐渐的将头抵在了叶离的肩上,人在她的背后轻声说,“从小,我就希望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做父亲要求我成为的刘天青,也不做家族希望我成为的刘天青,只做我自己,然后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 “从小我就很努力,我总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就可以保护我的妈妈,但是,她没有等到我有足够的力量,”刘天青停了一会,用更加缓慢的语气说,“现在的刘夫人,是我父亲的一个秘书,很老套的情节是不是?年华渐渐老去的妻子,和风华正茂的女秘书,我的妈妈是那样温和的人,她没有想过会这样遭遇曾经深爱的丈夫的背叛,一病就再没有好转,然后那个女人就顺理成章的登堂入室了。你知道那年我有几岁?我十岁,你知道我有多恨?” “我知道,”叶离感觉到刘天青的手臂收紧,紧到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她说,“我可以想象。” “傻孩子,”刘天青松了松手,却说,“你没办法想象,你的世界太干净了,你没办法想象,那个女人有过一个孩子,在她怀孕的时候,她的几个兄弟开始仗着她的关系进入刘氏,然后渐渐位居高职,而我成了他们所有人的眼中钉,刘氏的财产数目在哪里,我活着一天,那个女人的孩子就会少分一半的钱,那不是几千万,甚至不是几亿,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处境吗?” 叶离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汗毛好像都竖起来了,手指忍不住抓住环在身前的刘天青的,很用力。 “别担心,我没事的,”刘天青反而笑了,叶离抓他抓得很紧,他想明天手腕上大概会多几个指甲的痕迹,“那场杀人见血的纷争,我并没有输,但是也没有赢,不过好歹,我活下来了,不然,今天我们也遇不到了,这算是冥冥中的定数吧。” “你相信命运吗?”那天,叶离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刘天青。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叶离总是忘不了他那一刻的神情,他曾经那么傲然的说,“我信我能够主宰的命运。” 人真的能主宰命运吗,不止是自己的,还有其他人的,当时叶离是迷茫的,在许多年后的当她真的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别人的命运时,她才能够体会,当时刘天青的心,奇qisuu书他的心里大概不止有傲然,更多的还是苦涩。 当然,当时她还不能体会那其中的千回百转,只是觉得刘天青似乎无所不能。 那一晚他说了很多话,他在美国读书时的步步杀机,他的车祸,而她到后来竟也说了很多,从童年时偷听到家人说话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后来在谢家的寄人篱下,说得太多了,好像恨不能把这些年不知道该对谁说的痛苦一股脑倾倒出来。 “没有人有权利这样伤害别人,”临睡前,叶离听着刘天青用一种平静似湖水的声音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吗,把这些别人欠我们的东西讨回来。” 讨得回来吗?叶离不知道,但是,她却知道,她动心了。 …… 大学报道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临近了,刘天青始终不提让叶离去上学的事情,白天照旧带着叶离去公司,晚上又相携离去。公司里自然还是流言四起,到后来也不知道是从谁嘴里传出了,叶离是刘天青花钱买来的玩物这样的消息,于是只要叶离离开刘天青的办公室,就无论走到哪里,都脱不开那种无处不在的鄙夷目光。 这期间,在公司里,叶离曾经又遇到过几次刘夫人,她总是行色匆匆,不是来找刘天青的,叶离自然也不知道她来事做什么事的。倒是刘夫人有一次叫住了她,左右看看无人后将她拉到了顶楼的天台,竟十分心痛似的摸摸她的脸说,“这孩子,最近我就总想问你,是不是天青欺负你了,怎么一次见你比一次更瘦?” “没有,”叶离摇头,眼中隐隐有些晶莹的东西,她连忙用力眨了眨眼,头也垂得更低了。 “哎!”刘夫人叹了口气,“前几天我看天青待你还好,最近这是怎么了,和我说说吧,虽然天青不大听我的,但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和老爷子说,总不能看着你这样自己憔悴下去,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刘家就是仗势欺人呢。” “夫人,”叶离似乎想了很久,才小声说,“夫人,当时你答应过我的,到了天青身边,我还可以继续读书。” “是呀,”刘夫人头点得很干脆,“你高考成绩不是不错吗,我听说录取通知书也寄过来了,谁也没说你不可以继续念书呀。” “可是……”叶离欲言又止。 “天青不愿意你去?”刘夫人似乎很惊讶,“不会吧,真的吗?” “嗯……”叶离微微的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啪的一声,落在了衣襟上。 “天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忽然说不让你继续念书呢?”刘夫人眼珠微微一转,拉着叶离的手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多大点事情,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将来要站在天青身边,陪他伴他,什么世面不得见,总这么哭哭啼啼的,天青可不会高兴了。”一行说着,一行拉着叶离下天台,“我带你去找他,问问他这又是唱哪一出。” “我……我不去……”叶离赶紧用力挣扎,呐呐的说,“他发起火来很吓人的,我不要去。” “怕什么,”刘夫人笑了,“小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还怕他不成,何况还有我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继母,走,去找他。” 就这样,刘夫人拖着叶离走两步,叶离就要退一步,好半天,两个人才进了刘天青的办公室。 “有事?”刘天青埋头看文件,好一会才抬头瞥了眼面前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然后目光落在刘夫人拉着叶离的手上,“我倒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不是……”叶离眼中有些惊恐,赶紧用力缩手,刘夫人只觉得自己的指甲一痛,担心再用力会折断,才松开了手,然后视线在刘天青和叶离身上轻轻一转,刘天青还是一副冰冷面孔,眼中透出不耐烦,而叶离却连头也不肯抬了。 “是有点事,”收回视线,刘夫人说,“我刚刚在外面遇上叶离,当初送到你身边可是好好的女孩子,圆润着呢,我这一瞧,怎么几天不见,她就瘦成一张相片的样子了,人家谢家把孩子送来,咱们也不能不把她当人看,今天幸好是我看到了,明天别人看到,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刘家呢。” “我很忙,没事您就请便吧。”刘夫人一口气说完之后,刘天青面色更沉,重新有翻开一本文件,不愿多谈的样子。 “我知道你日理万机,也不差这几分钟吧,”刘夫人有些挂不住,声音微微一提,“我来事听叶离说,你不准备让她读大学了,这是为什么?” “我不是和你解释过?”结果刘天青犀利的目光立刻盯住叶离,“怎么,找到靠山了,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他和你说了,和你说什么了?”刘夫人一愣,也转头去问叶离。 “我……”叶离呐呐的,半天没有说出来。 “我和她说,女人读大学无外乎是为两种目的,一种是想在事业上大展宏图,一种是想给自己增加身价嫁户好人家。”刘天青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对于我的女人要求不高,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事业上有野心的女人,既然这样看来,那她读大学就只能是为了增加嫁人时的身价,那我想她完全没必要浪费四年的时间呆在大学里,跟着我,难道还能少了她什么不成?” 第19——20章 第十九章戏 刘天青的话让刘夫人一愣,她又看了眼叶离,见后者头垂得越发低的站在办公室的角落,心里有了计较,她说,“天青,我没大听懂你的意思,你是说,想要娶叶小姐?” “我娶谁不娶谁,似乎不用得到您的同意。”刘天青哼了一声,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没有说话的权利,但是天青,我得提醒你,别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老爷子是不会同意你娶她的,哦,当然,我也不是说叶离不好,只是她并没有足以与我们刘家相匹配的身份地位。”刘夫人说。 “是吗?”刘天青懒洋洋的应着,“如果单看身份和地位是否匹配,那您似乎也不该进刘家的大门。” “天青!”刘夫人豁然站了起来,脸色有些发绿,“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用得着这样处处针对我吗?我家是不如刘家显赫,我们借了你们刘家的光,但我现在说的是叶离,她是我找来给你的不假,但她也是好人家的孩子,你不能因为讨厌我就毁了她,你真的能娶她吗?你要能娶她我不说什么,但是你能吗?女孩子没有好的家世,如果自己连学历也没有,你就没有为她想过,将来你不要她的时候,她要怎么生活?” “我不要她的时候,自然也会给她一笔钱,让她能生活得很好,现在,既然她是我的,那我就有权利要她不许离开半步。”刘天青面沉似水,“刘夫人,我说过了,你只要照顾好老爷子就行了,公司的事也好,我的私事也好,你最好少操心。” “你……”刘夫人气急,一跺脚,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叶离的手,“你也和我走,别在这里让人觉得你碍眼,他不让你去上学,我让你去,走!” “我……”叶离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身不由己的拖了出去,刘夫人拉着她乘电梯下楼,又拉着她到了楼下的一家咖啡厅,然后就盯着她看来看去。 “天青比我想的要在乎你呢,你看,一说你要上大学,得有四年不在他身边,他就急了,”许久,久到杯子里的咖啡已经没有一丝热度了,刘夫人才忽然笑了出来,然后握住叶离的手说,“天青呢,外冷内热,你对他的好,他都知道的,现在他也很紧张你,我猜,他不让你去读大学,十有八九是怕你这四年在学校里,遇上什么出色的男生,他呀,因着腿的缘故,总是有些自卑的。对了,我方才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我就是试探他一下,我看,他要娶你的事情怎么也有八成是真的,咱们女人呢,最要紧的就是嫁个好男人,然后一辈子衣食无忧,大学什么的,不上也就罢了。” “夫人?”叶离张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过去,“您不是说可以让我读大学吗?为什么……” “我是可以让你读大学,”刘夫人招呼侍者换了杯咖啡才说,“可是天青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有多强硬,刘家现在是他做主,我又是当继母的,什么事情做深做浅的,别人的口水就能把我淹死。” “那就是说,我不能去读大学了,我就只能在他身边当个玩具?”叶离瞬间泄了气,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我自己想得太美了,我是什么人,怎么能要求太多?”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不打扰夫人了,我得上去了。” 刘夫人眼神微微闪烁,终究没有说什么。 到了傍晚,窗外一直下着大雨,她的电话响起,一个人说,“您让我盯着的那个女孩从咖啡厅出来就站在刘氏的楼下,一直淋着雨,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刚才整个人昏倒了,保安该是通知了楼上,我看见刘总的车将她带走了。” “知道了,”刘夫人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叶离这场病却是不轻,受寒引起高烧,高烧引起急性肺炎,这期间刘夫人去看过她几次,但是刘天青却一次也没有出现在病房。 每次,只要有人推开病房的大门,叶离总会转头去看,但是进来的人不是来换吊瓶的护士,就是来查房的医生,有时候则是来这里照顾她的特护,一天又一天,她的病没有起色,总是反反复复的是坏时好,唯一的变化就是下颌越发的尖了,而眼神里的光芒也渐渐湮灭,刘夫人遇到几次,就问她,“想天青了?” “想或不想,有什么区别?”叶离恹恹的,有气无力。 “这孩子,心也狠了点,多大的事情,你病了竟真的不来。”刘夫人叹了口气,不准备把她知道的告诉叶离,这些天叶离在医院住着,刘天青几乎是夜夜都来的,只是不进病房,就坐在病房门口。 ……叶离没有出声,只是尽力的将头侧向一边,一行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滚落。 这样的病榻缠绵,时好时坏,到了叶离基本康复的时候,已经接近十月,大学自然是早已开学,这天刘夫人又照例来医院探望,透过玻璃窗就看见叶离对着一本杂志怔怔的掉着眼泪。那是省内一家杂志社旗下专门针对大学生推出的杂志,这一期的主题就是新生军训,满眼的绿色军装,到处的风姿飒爽。 “你病成这样,天青还没有点头?”刘夫人自叶离手中抽走杂志,“算了,这也是命,跟着天青,你后半生也不会缺什么,大学不念旧算了吧。” “是命吗?”叶离忽然抬起头,她很少这样抬头直直的盯着人看,眸光里清冷一片,“我就这么命苦吗?不知道亲生父母是什么人,被人在一个家里推到另一个家里,然后还要被当成货物卖出去,我没有什么梦想,如果这是我的命我也就认了,让我做什么我都不能反抗,我就只想多念一点书,你们去吃顿饭的钱都比我的学费贵,我什么都忍受着,但是你们就连这么点微薄的施舍也不肯给我,我在你们眼里是什么,狗都不如吧?” “天青也是不想和你分开。”刘夫人叹了口气,“你知道,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更改,这也是……我想帮你,但是我真的拿他没办法。” “你真的想帮我?”叶离似乎自动过滤掉了刘夫人其他的话,只牢牢的盯着她,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肯帮我?” “当然,毕竟你是我带到刘家来的,当时我也答应你可以继续读书。”刘夫人笑了笑,“但是你现在时天青的人了,我插不上手,何况要是我说得太多、做得太多,以那孩子多疑的个性,我怕到时候不但帮不上你的忙,反而害了你。” “别骗我了,”叶离的眼中希望到失望的转变几乎是瞬间的,她重新又垂下头,冷笑道,“你们是一家人,你怎么会帮我,都是骗我的,我早就知道的,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个玩意,我根本不该自作多情,你出去吧,不用这么假惺惺的了,我一无所有,在我身上,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的了。” “你真的就这么想读书,宁可不要天青也可以?”刘夫人没有走,反而坐在床边,握住叶离的手,力气很大,不容她挣脱。 “所以说你一直都是骗我的,”叶离病后一直很虚弱,这会有些坐不稳了,虚虚的靠着枕头,再抬头时,苍白的唇色让刘夫人一惊,“我是什么人,一个父母不详孤儿,他是什么人,刘家的继承人,我们可能吗?我不是谢依菡,相信什么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故事,现实生活里,王子都是要娶公主的,灰姑娘最好也不过是个情妇二奶什么的,我有什么值得舍得舍不得的?这世上,我唯一能依靠就是我自己,这我很早就知道,所以无论在谁家,我都努力的学习,想着有一天至少可以自己吃上一口饭,不用再出卖自己,看别人的脸色,这些当然你都不懂,但是我自己懂。现在我连个学历都没有,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有了的希望轻易就被你们碾碎了,你们还这样惺惺作态,看着都让人恶心。” “你真的这样想?”刘夫人沉默了许久,一直盯着叶离的脸,到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收敛了原来的笑容,“你这样对刘家存着怨恨,你不怕我们捏死你,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随便吧,反正我也这样了,与其将来刘天青厌倦了一脚把我踹开,现在死了,还落得个干净。”叶离把眼一闭,唇边依旧挂着冷笑,“我知道你们有钱人什么都能干出来,随便吧。” “你这孩子,电影看多了吧。”过了会,刘夫人忽然又笑开了,拍拍叶离的手,“别把我们想得跟刽子手似的,刘家可是守法的商人,不过,你要想离开天青,重新回去上学,倒不是真的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叶离过了会才睁开眼,有些半信半疑的防备。 “天青他对你不像是假的,你不会后悔吗?将来他彻底继承了老爷子的事业,那身价可不是几个亿几十个亿,你即便不能嫁给他,他给你几千万也不过是玩一样轻松,那些钱,你读了大学,一辈子也是赚不到的。”刘夫人试探的问。 “你出去吧,我不想和你说什么。”叶离疲惫的合了眼,放平身子躺下去,不肯再说话。 “你也是倔强的傻孩子,大概天青就喜欢你这个,”刘夫人这回站起身来,对叶离说,“我是真心想帮你,但要想离开他,还是得你自己努力,我只能说,他一天在刘氏当家作主,我或是你,就都不能违逆他。”说完这些,刘夫人就真的走了,病房的关门声让叶离长长的出了口气,她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只觉得浑身颤抖,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恐惧,终于汹涌而出。是的,她有些后悔了,她有些害怕了,她后悔不该答应那对她来说是如此艰难的事情,她也害怕眼前的自己,那几乎不是她了,但那又是她,她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会再次在医院这样的地方遇到谢依菡,叶离自己也不能不说,简直巧到让她无法接受。这一天她总算在医生的首肯下可以出院了,上午的时候,刘天青的秘书过来替她办理各种出院手续,她实在厌烦了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味道,就独自一个人提着装有手机、钱包的小提包在医院的花园树下等候。 入秋了,风一阵凉似一阵,树叶绿到极致后,渐渐透出红色,树叶的边缘也开始发黄,叶离想,也许下一场雨后,这些叶子就会在某个无人知的深夜飘落,零落成泥,到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人记得,它们曾经那样鲜活的在风中摇曳过。 “叶离?”站了一会后,身后有人迟疑的叫了声她的名字,那声音曾经在叶离的脑海里回响过几万次,熟悉到令人心头颤抖疼痛,她匆匆回身,就看见秦朗站在几步之外,微微蹙着眉。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离觉得不知所措,自从上次她非常有骨气的拒绝了他之后,她的心里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是后悔也只能咬牙挺着,她在他面前是那样一无所有,这点仅存的自尊,是说什么也不能抛开的。 “该我问你才是,”秦朗点点头,走了过来,语气有些奇怪的说,“你怎么又跑到医院来了,你不是该开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又受伤了?” “我没有报道,”叶离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能让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出现太大的浮动,她缓缓低下头,又习惯性的去看地面,“我大概不会继续读书了?” “为什么?”秦朗很惊讶,“我明明听说你考得不错,已经被大学录取了。” “是呀,那又能怎么样呢,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叶离有些自嘲,“你到这里来,菡菡又来体检?” “你怎么知道?”叶离发誓,她真的就是随口一问,结果秦朗却说,“你遇到她了,她说了什么了没有?” “没有,我就是随便一说,”他这样的反应,叶离反而觉得不知所措了,心仍旧微微的痛,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只能问,“她不是夏天的时候刚刚体检过,怎么又体检了?” “她最近总是感冒,”秦朗说了半句,唇边忽然浮起了微笑,叶离转身,就看见谢依菡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看见叶离之后,欢喜得几乎扑到她身上。 “叶离姐姐,又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谢依菡笑着抱住叶离的肩,奇怪的是,这几个月,她居然也瘦了,两个人抱到一块,几乎是骨头撞上骨头,都有些痛,赶紧放手,稍稍拉开距离,“叶离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秋天天气有些凉,我们说,今年的冬天怕是会来得很早。”叶离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后,自己也微微一惊,什么时候,她说起谎话来,已经这样流畅了。 “才刚刚十月份,你们就说冬天了,真是……”谢依菡想说杞人忧天,但想想这样说似乎不恰大,就把话吞了回去。 “未雨绸缪总好过有些人总是不知道添衣服,然后时时的感冒发烧,”秦朗宠溺的拍拍谢依菡的头,“冷不冷,我带你们去吃点东西吧。” “好!” “不了!” 谢依菡和叶离同声回答。 “叶离姐姐,你怎么总是拒绝我?”谢依菡撅嘴,拉住叶离不依不饶,“看你都瘦了,肯定是刘天青不舍得给你好吃的,我们去吃好吃的,海鲜吧,这个季节很肥美,我们去大吃一顿。” “我怎么不记得有舍不得给她吃好东西的时候,”就在叶离摇头拒绝的同时,又一个极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她和谢依菡同时回头,却见秘书推着刘天青其实已经很少用的轮椅,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她有些日子没有看到刘天青了,只觉得他的目光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流露出温柔的光芒。 “我认识他,他是刘天青呀,”几个人中,最先有反应的倒是谢依菡,她看看身边的叶离,再看看刘天青,转而拉住秦朗的手,一边小声的说,一边微微抬头,眼中渐渐浮起了疑惑,“叶离姐姐怎么会在医院的,是陪刘先生来的吗?” “不是,”叶离知道秦朗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的,她也不能装做没有听见,因为这里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只得摇头,看了眼刘天青,然后忍不住偷偷的瞥了眼秦朗。前者坐在轮椅上,正平静的看着这边,不见喜怒,后者站在谢依菡身边,目光却落在刘天青身上,同样的神色清朗。没什么人马上开口,叶离吸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这一刻明明阳光很灿烂,秋高气爽,甚至周围的人长相也都很悦目,只是给人的感觉却很紧崩,好像空气中有什么物质,稍微一触,就可能打破某种平衡,从而引发很多意想不到的反应。 “是叶离生病了,今天我是来接她出院的。”就这样五个人互相对视了片刻,刘天青示意秘书推着轮椅前进了几步,一直来到叶离面前,伸手,轻轻的抓住了她的左腕,这是他前段时间开始经常会有的动作,拉住她的手,然后将她带到身侧。等到这些动作不紧不慢的做完,刘天青才抬眼对上秦朗的,口中淡淡的说,“秦世兄最近的几次并购案轰动全城,家父还说,要我多向你请教才是,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 “刘世兄实在过奖了,我刚刚回国,对国内企业的运作还不熟悉,前几次不过是运气,倒是刘氏最近大刀阔斧的变革,让整个业界震惊,说到底,该是我向世兄多请教才是。”秦朗一笑,眼波在刘天青和叶离之间一扫,“菡菡和叶离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平时她们也难得遇上,菡菡正吵着要一起吃饭,今天不知道刘总有没有时间,不如大家一起吧。” 叶离摇头,正想说不用了,不想手腕却觉得一紧,刘天青已经抢先答道,“好呀,今天我已经定了位,本来就是要带叶离去补补身子,她这几天总抱怨在医院生病,吃得太清淡,不如一起好了。” 结果这顿饭倒没有如叶离预想的,食不知味。他们吃的是粤菜,刘天青似乎真的很了解她,所以没有去那种豪华装修、富贵逼人的馆子,而刘天青点的几乎都是叶离喜欢的,像是鲜柠脆虾球、冬荷煲老鸭汤、海参炖瘦肉、洋参雪耳炖燕窝、糖醋嫩藕,都是清爽不油,很适合大病初愈的人。 饭桌上,谢依菡偶尔会趴在叶离耳边,念叨些忽然想起来的生活琐事,更多的时候,她们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埋头吃菜。倒是刘天青和秦朗,心思都不在吃饭上,不过他们说的话题也很深奥,她们听不懂,也不想听。 一顿饭下来,唯一让叶离有些尴尬的就是刘天青坐在她身边,明明和秦朗聊得全神贯注,但是手上却好像另外生了一双眼睛一般,总在叶离吃完夹到食碟上的菜时,适时的夹些她想吃的其他菜式。 一次两次是偶然,一顿饭下来,谢依菡看他们的眼神就变了,小姑娘在每次刘天青夹菜的时候,总是偷偷的抿嘴乐个不停,一直到了分开的时候,才悄悄拉着叶离的手,小小小小的声音附在叶离的耳边说,“叶离姐姐,他对你很好呢。” 叶离没有回答,好或不好,这个问题本来就如人饮水,别说旁人看不清,她自己也何尝不是雾里看花呢。 “天青大哥,以后,我可以常找叶离姐姐出来吗?以前爸爸妈妈总是说叶离姐姐很忙,要我不要麻烦她。”跟着秦朗上车之前,谢依菡忽然又想到了这个,退回几步,站到刘天青和叶离面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祈求的意味。 “以后她恐怕会更忙,”结果,一直表现得非常和气绅士的刘天青,却一口就拒绝了谢依菡。而在过去,叶离常常以为,没有人能拒绝这样可爱漂亮的谢依菡,所以这一瞬间,她居然觉得很开心。 “……”谢依菡也几乎是愣在当场,直到秦朗拉着她上车,都没有再出声。 “以后离她远点吧,”不等秦朗的车离开,刘天青就拖着叶离的手,让秘书推着他走向自己的车。 “为什么?”叶离想了想,还是问了,她不喜欢谢依菡,最开始就不喜欢,但是,那只是她不喜欢,而且是理由不明的,她不知道刘天青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 “你喜欢秦朗,秦朗喜欢她,这个理由还不够?”坐在车上,刘天青依旧握着叶离的手,拉下隔音板后,才附到叶离的耳边说,“给你上的第三堂课,就是无论在何时何地,面对什么情况,对你的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谢依菡,是她的敌人吗?叶离想,敌人该是战场上对立的两方,而对她来说,她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才是真的。 刘天青却显然没有时间让她想太多,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很快的打断她全部的自怨自艾,用一种外人看来极是亲昵的姿态将她拥在怀中,依旧附在她的耳畔说,“你得学着相信你的伙伴,当你们的利益一致的时候,他会替你实现一切愿望。” 第二十章真亦幻 一些年之后,当某个寂静的深夜,叶离猛然想起这一段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从梦中惊醒,然后一个人靠着枕头坐在黑暗中,反复的问自己,如果没有执着,如果没有如蛇一样盘踞在心中的怨念和欲望,如果不是那一年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那么如今的自己该在哪里呢? 她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因为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如果真的有如果,那么她如果不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如果没有到谢家,如果没有认识秦朗,如果没有离开刘天青,甚至如果和莫邵东一起漂洋过海,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样想着的时候,别墅的院落里有了车声,她忍不住光着脚下地来,实木的地板一年四季踩上去都是冰冷的,就一如她的婚姻。一点一点的在层层叠叠的窗帘中揭开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到秦朗的车子停在院子里,熄火、灯灭,然后他一步跨出车厢。 外面的月光很是清亮,一如每一个夜晚一样,她看着秦朗甩上车门,然后走到她的视线之外,静夜里,她甚至听得到防盗门对秦朗的指纹识别,很轻的,啪的一声,是锁头打开的声音。然后,别墅里会有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绕过二楼,上到三楼。 是的,这栋别墅有三层,和四周所有的别墅一样,装修奢华,白天的时候,有两个阿姨会来工作,一个负责煮饭,一个负责打扫卫生,然后在下午的五点钟准时下班。秦朗说,他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的气息存在,所以大多数的夜里,别墅里只有叶离一个人。 叶离有时候甚至会想,对于他来说,她大抵也是个陌生人,还是个陌生的入侵者,所以几年以来,他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生活模式,她占据了别墅的二层,而秦朗大多数时候不在,偶尔回来,也会直接上到三层,除非必要,否则,他们甚至不会在一层的客厅、饭厅偶然相遇。莫邵东曾经问她值得吗?当时她说值得,结果那个脾气本来就傲慢的家伙几乎当场跳脚,其实即便是今天,她大概也会说是值得的,人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付出代价也是很正常的,她得到了……不,说得到了大概不准确,准确的该是,她毁去了,她毁去了她看着碍眼的一切,从此,无欲无求。 这一夜秦朗有些奇怪,从前,他回来之后,只是在浴室短暂停留,然后就会在卧房休息,再然后是在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后离开,他一直是很好的“房客”,从不会制造多余的噪音,然而,这一夜,当叶离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却能听到秦朗的脚步声一直在头顶徘徊,他似乎是烦躁而不安的,不然不会这样连坐下休息一会也不肯。 叶离忍不住苦笑,他这样不停的折腾,大概这一夜,她是不用睡了,不过幸好她一直睡得不好,一夜两夜不合眼也是常事,没什么太值得伤神的。想到这里,她重新赤着脚下地,找出睡前她一直读着的书,那是一本世界中古史,最近学校里的事情不是很多,课程安排也松散,她准备温习温习,也许可以考研也说不定。 看书的时候,她渐渐就忽略了楼上的声音,直到觉得口渴。她有睡前在床边放一杯水的习惯,结果今天晚上吃得太咸,水居然喝光了,她不得不再次下地,准备到一楼的厨房倒杯开水。 楼梯和每天一样,黑漆漆的,一楼的客厅和相连的饭厅也是,她走得习惯了,闭着眼睛也能绕开所有的障碍物,所以,当她一头撞在前方黑暗中温暖却强韧的物体上时,那种惊吓显而易见。 扑面而来的气息是熟悉的,哪怕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靠近过他。 “秦……朗……”张开嘴的时候,她觉得舌头有些打结,结结巴巴的说,“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奇怪吗?”黑暗中,秦朗的口气并不好,嗯,空气中弥漫着酒的味道,他居然在这里喝酒。 “你继续……”叶离在心底叹了口气,绕开他,摸进厨房,凭着感觉倒了一杯水,然后喝了几口,心底的不安被温热的水抚慰了,然而再回身时,她却又一次意外的撞入了秦朗的怀中。 “你……”叶离想问他怎么了,只是刚一张开嘴,秦朗火热的唇舌就覆住了她的,霸道的让人措手不及,他的技巧一贯的好,在夺走叶离呼吸的同时,火热的手也顺着叶离的睡衣蛇一般的滑入,在柔软处徘徊不去,叶离推搡他的手很快就在他的进攻下失去了力道,只能勉强撑在流理台上,支撑着身子不虚软的滑下。 衣衫剥离的瞬间,秦朗的火热也融入了叶离的身躯,她忍不住扬起脖子,周身火热,只有眼角处冰冷,似乎有水滴滑下。秦朗有多久没有这样,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是觉得痛,撕裂一般,犹如初夜。 叶离对于初夜的记忆,称不上美好。那时候她刚刚重新回到大学校园,不知道是不是那将近两年的时间间隔,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两年的经历太沉重,提着行礼迈进校园的时候,她只觉得一起恍如隔世。 大学校园和高中的时候又不一样,升学的压力被彻底摆脱,同时摆脱的还有父母的约束,这里是全然自由的空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叶离触目所及的,到处是青春飞扬的笑容,她也很想这样的笑,但是动了动嘴角,终究不能如愿。 刘天青之前为她办理的是病休一年的手续,叶离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病休确实不难,但是难的是最终还是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他确实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为家族式经营的刘氏全面换血,这么短的时间,这样的变革在很多人眼中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是他做到了。 刚进大学那会,有段时间叶离几乎每夜都会在噩梦中惊醒,她总忘不了,刘夫人用水果刀抵住她的脖子时的歇斯底里,那个初见时万分优雅从容的女人最后想从刘氏大厦的天台上一跃而下,只是这个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 “像你这样下作狡诈的女人,为什么不去死!”当刘夫人被警察拖开的时候,怨毒的眼神刀一样射向她,到了整个人被拖走之后,空荡荡的天台上还回荡着那声嘶力竭的嘶吼,“你这辈子别想要得到什么,你什么都得不到!” “啊!”不知道为什么又梦到了那个时候,叶离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整个人从床上嗖弹了起来。 层层叠叠的窗帘让房间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她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要好一会,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别墅里和每一天一样,静悄悄的,回过神来,叶离的呼吸渐渐平稳,这才发现,天蚕丝被下,自己的身子赤裸,胸口、腰间还留着大块大块红色的痕迹,提醒着她,有些事情确实发生过,不是幻觉。 叶离找不到昨夜她穿的衣服,只得重新在柜子里找了件宽大的睡袍披在身上,然后一把扯开窗帘,外面明媚的阳光刺得她一阵眩晕,别墅前面,早不见了秦朗的车子。 她忍不住想,秦朗不知道怎么了,他已经许久没有碰过她了,但是凌晨的时候,激情却来得如此突然,让她措手不及。他究竟做了几次,她竟然不记得了,真的,他那样反反复复地将她推上云端又拉回地面,撕裂的痛到了后来也成了快乐,她没有一点力气,连回抱住他也不能,只是昏昏沉沉的,到后来,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更不知道秦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样想的时候,心又隐隐地痛起来,她的枕畔依旧嗅不到一丝一毫秦朗的气息,她忽然想到自己的梦,刘夫人的诅咒,她什么都得不到的诅咒,心再次灰了,看了看时间,终于还是换了衣服下楼。 客厅里,玫瑰花上犹带着露珠,打扫卫生的陈阿姨看见她下楼,十分客气地笑笑,说,“早饭准备好了,何阿姨做了皮蛋瘦肉粥,我叫她盛过来?” “不用了,我出去一下。”叶离摇头,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除了去学校上课的日子,她很少出门,走到车前,仍旧觉得腿软,最后只得放弃了开车的念头。 别墅区在整个小区的最里面,走出去足足花了叶离近四十分钟的时间,幸好小区外就有一家药店,买了事后紧急用的药片,再买一瓶水一口吞下。她喝得实在太急了,有点水呛进了气管,忍不住在药房门口就咳成了一团,那样子一定很难看,叶离想,因为药店的服务员隔着玻璃窗,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看就看吧,她被人这样看着也习惯了,从大学时代开始,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看一看也少不掉一块肉,看一看也不能改变她们各自的生活现状。 就这样一路想,一路沿着路往回走,别墅的大门依旧关着,叶离抬手在识别器按了一下,身后正好一台车经过,掩去了开门的声音。 客厅里静悄悄的,她的家里人迹罕至,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卫生需要打扫,这个时候,两个阿姨都在偏厅里,可能在看电视,也可能聊天,叶离平时也不去管他们,今天偏偏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今天早晨来,可吓了我一跳。”是陈阿姨的声音。 “怎么了,你来得比我早,出什么事了?”何阿姨好奇地问。 出了什么事呢?叶离也好奇,就站住了脚步。 “哎哟,你可不知道,我都不好意思说,”陈阿姨发出了一个长长的叹音后说,“秦太太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别墅里,一年到头,我看见秦先生的次数也就是这个,”叶离想,陈阿姨大概是比了手指给何阿姨看吧,“但是今天早晨我来的时候,看到秦太太的睡衣、内衣什么的,被撕开一片一片的散落了一地。” “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何阿姨不以为然,“现在的年轻小夫妻,亲热起来,都旁若无人着呢,何况这还是在家里。” “你也真是好人,”陈阿姨一听这话,倒似乎有些急了,“你来这里的日子短,原本不知道,秦先生在外面……”说到这里,倒是压低了声音,“秦先生在外面养着人呢,他很少回来这里,就是回来,也不和太太说话,更别说亲热了,我干了这么久,都没见他们一桌吃过饭。” “那你说,难道是贼进来了?”何阿姨停了会说。 “偷东西的贼就不一定,偷心的就有可能。”陈阿姨的话几乎让偷听的叶离乐出声来,不过何阿姨就大惊失色了,连声问,“你是说,太太也有别的男人?” “有钱的人都这样,男人出去包二奶,女人就养小白脸,大家彼此不说破,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陈阿姨说完,与何阿姨一起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和咱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这些看得很开,太太年纪又轻,人又漂亮,秦先生这样不招家,守不住寂寞也是难免的。” 叶离在楼梯口听得很真切,愣了片刻后,忽然烦躁起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深居简出,与世无争,没想到是是非非还是会一次一次找上门来。有那么一瞬,她只觉得无力,她永远学不来,学不来刘天青,面对任何情况都巍然不动,只一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学不来秦朗,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学不来莫邵东,对所有和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冷漠以待,所以她就只能做她自己。 好在做自己并不难,叶离重重地一脚踩在楼梯上,偏厅里一行叹气一行说闲话的两位阿姨就齐齐地探出头来,然后面色一片惨白。 “这里请你们来是工作的,不是说闲话的,既然我们达不成这样的共识,你们就另谋高就吧,”叶离冷冷地说,“谁请你们来的,就去找谁结算工资吧,明天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太太,”陈阿姨腿一软,有些站不住,多亏一旁的何阿姨搀扶了一把,她几乎有些失常的,冲上去拉住叶离的手臂,“太太,我发誓我就是随口说说,没有恶意的,您可不可以别让我走?” 叶离冷笑,掰开陈阿姨的手,一步一步地上着楼梯。她多少听说一些,陈阿姨的丈夫脾气不好,前两年下岗之后,又找的几份工作都因为和同事争执被解雇,一气之下病倒了,常年打针吃药。他们有一个女儿,今年刚刚考上大学,家里的生活,老公的医药费和女儿的学费都靠陈阿姨一个人赚,这个陈阿姨在秦朗的公司当过保洁员,因为很肯干,秦朗买下这个房子的时候,才把她调到别墅来,工资比原来自然是高,这多少有些怜悯的意思。她过去也没觉得不妥当,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心里忽然就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她忽然不想怜悯了。怜悯是个太高贵的词,只有那些高高在上主宰别人人生的人才有资格享用,她为什么要怜悯?在她痛苦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有谁曾经怜悯过她?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有谁又曾经真心地拉她一把?没有,那么,她为什么要怜悯? 身后,陈阿姨哭着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何阿姨似乎也劝了她什么,但是这些,叶离统统没有听到,她只是觉得浑身轻松了,在别人的绝望和眼泪中,脚步轻盈地回到别墅的二楼,重重地甩上房门,然后倒头睡去。 这些年叶离常常就觉得,只有给自己一个这样发泄的出口,她才能得到一段时间的平静,果然,这一觉居然出奇的睡得安稳,如果不是房门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叶离想,她大概可以睡得更久一些。 秦朗回来的时候,还是半夜,几点钟叶离并不知道,她没有看表的时间,只觉得卧房里和窗户外面都是黑沉一片,唯一的亮光来自走廊,秦朗正背光站在她的房门口,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破损的卧室房门,证明了他的心情很坏。 “谁给你的权利?”看见叶离翻身坐起,起来开口了,“谁给你的权利,可以随便解聘我的员工?” 叶离一愣,受惊后心脏一直跳得飞快,要好一会,她才想到秦朗说的,是白天她敢走两个阿姨的事情。果然,这样的小事还是惊动了他,而他就为了这样的事,半夜踹坏了她的房门,这样一想,心里顿时有些钝钝的痛,脸上却一万分的平静,“她们是谁的员工我不管,但是在我地盘工作,就得守我的规矩,我不觉得我没权利解聘他们。” “你的地盘?”秦朗听了这话一阵冷笑出声,“哪里是你的地盘,我怎么不知道?” 叶离被这样一句话堵住,半天才缓过气来,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冲动,但是,今天,她确实是很反常,反常到想要孤注一掷,“这栋别墅,难道不是我的地盘?” “叶离,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姓秦的,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想继续呆在这里,就别再挑战我的底线,我对你的容忍是很有限度的。”秦朗留下一句冷漠至极的话,转身走开前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你毫无理由地赶走请回来的工人,既然你这么喜欢一个人呆着,那以后,所有的事情你就自己做好了。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一定很喜欢听到,被你赶走的陈阿姨,下午的时候背着她卧病在床的丈夫,一起从他们住的居民楼上跳下去了,不过估计结果你不会喜欢,他们住三楼,两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就是骨折了,得住一段时间的医院,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跳楼?”叶离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汇,只觉得冷汗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冒出,即便是坐在床上,人也摇摇欲坠一般,随时可以倒下。 秦朗没有再看她,所以看不到她苍白到极点的脸色,只是一边下楼一边说,“逼得人家跳楼,我倒忘记了,这不是你从刘天青那里学来的最擅长的伎俩吗,下次,你还准备逼得谁去跳楼?放心,在我这里,我不会再给你任何一个这样的机会了,你死心吧。” 一夜噩梦缠绵,惟一让叶离觉得庆幸的是,她到底还是睡着了,因为上午的时候她有一堂课。史学概论,学校里历史系所有学生的必修基础理论课,叶离自己读大学的时候也学了这门课,知道这是给大一学生建立对历史学全新认识的课程。本来系里这门课程历来是由经验非常丰富的教师担任的,但是今年开学不久,原本教这门课的孙老师高龄怀孕,继而出现流产的征兆,她和丈夫结婚十几年了,才盼来这个孩子,所以坚决请了三个月长假安胎,其他老师课都安排好了,也都各有各的忙碌,到了最后,就是叶离接下了这份“启蒙”的重任。 上午的课讲得很顺利,学生们都很聪敏好学,和有些专业学生相对浮躁不同,叶离觉得,学历史的孩子都很沉稳,骨子里有一份对过往文明的执着,和对社会生活细微变化的敏锐洞察。为了讲好这门课,她读了很多的资料,反正她除了一周的两三堂课之外,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比较能全心地做到自己要求的程度。 “小叶老师,下午去逛街吗?”她习惯了提前一个钟头到学校,进了办公室,就听见一个同事问她,“今天百盛店庆,好多服装都打了很大的折扣,一会中午我们一起去,你也来吧。” “嗯,好,”叶离微微沉吟了一下,迅速点头,她不想去逛街,因为没有什么可以买的,她对漂亮衣服没有热爱,衣柜中永远就是怎么穿也不会出错的黑白两色。和她同年来的李莉就常说她,“年纪轻轻也不知道打扮自己,不怕将来老了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叶离只是淡淡地笑着随口应付。 “怎么能不后悔,年轻轻的时候没好好打扮,找个好男人嫁掉,将来年老色衰了,只能胡乱嫁个男人,”李莉敲敲桌子,对叶离说,“小叶同志,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24岁就是大龄青年了,你几岁了?得抓紧青春的尾巴呀。” 屋子里很多人笑,也有男老师开玩笑的说,“李莉,你还是抓紧自己吧,人家小叶老师温柔又漂亮,肯定大把男人追。”每逢此时,叶离还是轻轻笑笑,不接茬,不出声。学校里没有人知道她结婚了,到这里报道的那天下午,她和秦朗在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拍了张小小的合影,签了字,交了几块钱的手续费和几十块钱的照片费用,结婚了。单身证明是社区出的,报道的时候她还是单身,没有请婚假,没有请客吃饭,甚至没有发喜糖,自然,所有人都以为她未婚,她也没有必要说明,否则学校老师经常的携眷活动,她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找个家眷回来充数。 下午的逛街活动进行得非常顺利,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夏装在提前做着促销活动,几个老师频繁地进出各个品牌店的试衣间,然后大有斩获,叶离也随便买了一件衬衫,又在李莉的强烈推荐下试了一条玫红色的连衣裙。 试出来的效果是出乎意料的好,叶离的肤色白皙,腰肢纤细,裙子近乎完美地衬托出了这些优点,而娇嫩的颜色,也让叶离看起来,整个人神采飞扬,青春逼人。 “你别买了,千万别买,”李莉和其他几个老师都半开玩笑地说,“这样的裙子穿到学校去,得有多少人眼珠看得掉到地上去。” 叶离对着镜子也是微微的一怔,她已经有一些年没有穿过这个鲜艳颜色的衣服了,因为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没有比黑色更适合她的心情和性格,这微微的愣神,李莉已经告诉售货员,“开票子吧,这件衣服她买了。” 连衣裙打完折扣一千多块,叶离掏出工资卡去刷,她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一点很少的零用外,几乎都原封不动地存在卡里。秦朗在钱上确实从来没有亏待过她,虽然她从来不用他的卡,但是别墅里的一切开销他都会让专人去打理,甚至她开的车,每天也会有人检查要不要加油,所以她买东西的时候,的确没什么值得犹豫的,不过几个一同逛街的女老师就忍不住说了,“小叶不买衣服是不买衣服,这一买的时候,一件的钱比咱们买一堆还贵。” “她一年半载不买一件,肯定把钱都攒着呢,买一件就是可以穿很多年的,小叶同志就是比咱们会过日子。”李莉替叶离解围,然后拦着叶离不许她换下裙子,说是开始进行下一个项目。 逛街过后,自然是吃饭,李莉打了个电话,就愉快地对大家宣布,“晚上的饭有人买单了,然后不由分说拖着叶离就往外走。 等着给李莉买单的人,叶离其实也算认识,欧海洋,某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是时下小言故事里最常见的青梅竹马,嗯,她比李莉大两岁,听说是从小住一个大院的,这两年多偶尔会出现,每次出现总是会邀请李莉的同事们一起去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前几次叶离都推掉了,这次被李莉抓得太紧,只得跟着上了欧海洋的宝马x5。 晚饭吃的是大家都爱吃的川菜,早起的时候,叶离已经隐隐觉得胃痛,几口辣菜下去,顿时成了抽痛。她的胃不好是早就有的毛病,昨天中午赶走了做家事的阿姨后,自然没有人准备晚饭和今天的早饭,她也习惯了不吃,就这样一直饿着,中午又出来逛街,这会才真正有些受不住了,冷汗很快就在额头浮现。 好在吃辣菜流汗也是正常,叶离咬牙忍着,准备再稍等等就先告辞回去,回去吃点药,应该也就抗得住了。 偏偏欧海洋看出了她的不对头,搁下筷子问道,“叶老师,是不是不舒服?” “叶离,你怎么了?”听了这话,李莉也放下筷子,转过头来。 “没事,有点累了,你们吃吧,我就先回去了。”叶离默叹,律师的眼睛果然比别人雪亮,她也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真的得快点回去才行。 “你真的出了很多汗呀,我送你回去吧。”李莉看到叶离的满头大汗,也觉得不对劲,伸手就来扶她。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你吃吧,大家吃好,我先走了。”叶离摇摇手,赶紧站起来,快步走出包房。 饭口的时间,川菜馆子里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考虑到自己的情况,叶离实在不打算走楼梯下去,于是按了电梯,近乎焦急的等候。 疼痛一波比一波更激烈,好像不止是胃,连着心口也隐隐的痛着。而电梯却停在一楼动也不动,靠着墙站了一会,叶离觉得自己都有些站不住了,幸好有人在她摇摇欲坠的时候,大力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叶老师,你看起来真的不大对头,还是送你去医院吧。”欧海洋的声音听在耳中有些不太真切,电梯门恰在此时打开,里面站着不少上行的客人,站成众星捧月的形状,簇拥着电梯正中的中年女子,叶离一愣,而中年女子在看见等在电梯门口的叶离和她身边扶着她的欧海洋时,也被这看起来十足暧昧的一幕吓了一跳似的,明显愣了一下。 幸好电梯大门又适时的关闭了,叶离有些尴尬恼火的想甩脱欧海洋的搀扶,只是力气不够,而稍稍用力,反胃的感觉又和着疼痛铺天盖地而来。 她几乎是昏昏沉沉地被送到医院的,一路上欧海洋停了几次车,叶离吐得昏天暗地,挂了急诊,医生的诊断是胃痉挛,她的胃有小范围的溃疡,受寒,加上肝气郁结,饮食无规律。“小伙子,你可得好好照顾女朋友,一日三餐得叮嘱她按时吃,不然这小小年纪的,得了胃病治起来可遭罪呀。”医生一边开方子,一边有些责备地说着一直忙前忙后的欧海洋。 “他不是我男朋友。”叶离有些歉然,虽然周身无力,但还是赶紧拦住医生的话头。 “怎么的,我说你小小年纪什么事这么愁,弄得肝气郁结,合着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结果这位医生大姐倒似乎是认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方子往桌上一拍说道,“先开一个吊瓶和一个肌肉针,止痉挛,帮助你恢复体内电解质的平衡,等打完针有了精神和力气,让他回家跪洗衣板去,一个钟头不行俩钟头,解气为止,然后你就别郁结了,不然今天是胃出毛病,明天心肝脾肺肾的都容易出毛病。” 叶离还待分辩,欧海洋已经拿了药方,扶她出去。 “我自己去交款吧,这样麻烦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叶离想从欧海洋手里拿回药方,她不习惯这样麻烦别人,何况还是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的人。 “你还是坐在这里等等吧,我取了药你好打针。”欧海洋说着就把叶离往椅子上按,“你是李莉的朋友,也是我的妹妹,别跟我客气。” “欧先生,”叶离踉跄了两步,避开了欧海洋的手,妹妹这两个字又一次刺激起了她已经脆弱的神经,对着他有些错愕的目光,淡淡的说,“我不是和你客气,我是真的不习惯麻烦别人的,人情也好,钱也好,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我现在好了很多,剩下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欧海洋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是律师,每天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女人见得也多,什么样的都有,他自诩也是年少风流,家世好,自身条件也好,贴上来的女人烦得他要死,所以除了和妹妹一样的李莉走得近些外,他对女人算是避之惟恐不及的。 当然,叶离也算是个例外,他第一次见她是在李莉的办公室,当时他去看望刚刚工作的邻家妹妹,出场也算轰动,一屋子的女人都盯着他看,结果只有角落里一个年轻女孩一直埋头看书,连眼都没抬一下。从来没有这样被忽视过,所以他就记住了,后来也问出了她的名字,再然后几次借故邀约李莉办公室的同事一起去玩,结果叶离一次都没有去过。从来无往而不胜,这次踢到铁板上,欧海洋承认自己有些不可置信,之后是有些郁闷,到后来李莉也发现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所以这次特意给他制造机会。但是眼前这个,却防他像防什么可怕的病毒一样,这让他真是不能不郁闷到了极点。 叶离趁他发愣的机会拿回了药方,划价、取药,然后回到急诊找护士,欧海洋愣了会就开始跟在她的身后,最后在一个小屋门口,还是护士挡住了他,“诶诶,你干什么的,这里女患者要打肌肉针,你还往里闯什么闯?” 结果就是欧海洋造了个大红脸,慌慌张张地退出去,叶离打了止痉挛的肌肉针后,觉得胃不再疼得那么厉害,看看表,已经不早了,就不想再打吊瓶。 她的本意是不惊动躲到一边脸红着的欧海洋,自己打车回家,偏偏欧海洋眼尖,又跟了出来。 车子一直开到叶离住的小区,外来车辆进入都要登记,叶离又想着这样正好可以让欧海洋送到这里就回去,偏偏门口值夜班的保安过去常常在秦朗的别墅区附近巡逻,认得叶离,当即就开了大门,放了欧海洋的车进入。 车子越向小区深处开,欧海洋心里的疑惑就越深,这个小区是城中顶级的豪宅了,前面的高层就售价不菲,后面的别墅更是造价惊人,叶离是个大学老师,收入不菲但绝对买不起这里的房子,而李莉替他旁敲侧击过,也没听她提起父母是做什么的,城中的富豪也没有姓叶的,那么,她为什么能住在这里呢? 当然,这样的疑惑欧海洋并没有问出来,他只是按照叶离的指点,车子在小区里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一排几栋三层的别墅之前。 “谢谢你送我回来,”叶离下车后道谢,然后略有不安的说,“能不能麻烦你,保密?” 保密?这样的字眼落在欧海洋的耳中,不是不值得玩味的,心里有很多说不出的滋味涌出来,一时竟然分辨不清甘苦,他只能点点头,想说点什么,终究是没开口。 等到欧海洋的车子走远,叶离才走到距离她下车地方最远的那栋别墅院外,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她故意不让欧海洋认出自己住哪一栋房子,但是她还是不知道欧海洋是不是够稳妥,会不会说出她住豪宅的事,一旦说出来,同事们又会怎么看她,如是者云云,直到隔着层层的花木,她忽然看到了院子里的车,除了她的车子外,秦朗的迈巴赫,居然也稳稳地停在院子的车位上。 表针不过刚刚指向晚上九点,叶离有些诧异了,在她的记忆中,秦朗从来就没有在这个时间回到这里过,那么今天,太阳难道是从东边落下的? 开门的瞬间,叶离心里有一点很小的期待,她也想到了,秦朗会提前早到这里,必然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十成十是因为她今天在饭店遇到了秦朗的妈妈。秦夫人是一所学校的校长,据说年轻的时候就是特别精干的人,虽然出身名门又嫁了同样不凡的丈夫,但是她如今的成就,却全是自己一点一点取得的,而最早,她也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师。不知道为什么,同是老师,秦夫人对叶离却一贯是冷冷淡淡,从不要求她和秦朗一起回大宅,更不会约她出去吃饭或是喝茶,其实叶离和秦夫人是一年到头很少碰面的,即便偶尔遇上,也是相对无语,场面大概就和今天晚上差不多。 不过,不喜欢她和看到她与儿子之外的其他男人在一起,大概是两码事,叶离几乎有点快意的想,端庄大方典雅高贵的秦夫人是怎么和儿子说起今天晚上她看到的一幕呢?不能不说,答案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好奇的。 当然,太好奇的结果就是失望。大门打开后,秦朗并没有如叶离想象的等在大厅紧皱眉头,客厅的灯光也没有如她想象的啪的一声被打开。事实上,整个一楼空荡荡的,一切一如每个晚上,清冷、无声,叶离忘记自己是从哪一本书上读到过,这样的情形,一如一个人一脚踏进一座坟墓。有的时候她倒希望是一脚踏进的是一座古老的坟墓,那样,说不准某一间屋子里还有貌美多情的精怪,好过这样,咳一声,能听到几声回音。 意兴阑珊的上了二楼,她的房间还是和早晨出门的时候一样,今天走的匆忙,睡衣丢在床上,基本看过的杂志散落在地面,茶杯敞着盖子搁在床头柜上,没有人整理过的样子,叶离有些自嘲的想,秦朗看来是认真的,不过这么一栋房子,如果让她靠自己打理的话,那么大概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可以荒凉到拍鬼片不用美工师傅的程度了。 等到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准备睡觉,卧室的门才被人不轻不重的在外面叩了两下。 “请进吧,门没锁。”叶离正在低头捡杂志,这栋别墅里除了她和秦朗外,再没有第三个人,而他们至少是夫妻,可见,秦朗在心平气和的时候,总是很有礼貌的,不是吗? “谈谈吧,”秦朗推开门,没有进来,反而后退两步,人倚在走廊的墙上。 “谈什么?”叶离坐在地板上,仰起头,她其实是很想站起来的,无论谈什么都好,站起来气势会显得强一些,可是她的头很晕,刚回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没想到就是一低头捡杂志的瞬间,忽然就头重脚轻起来。这会勉强站起来,大概姿势不会好看了,她在秦朗面前,难看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本来也没什么好避忌的,可是今天晚上秦朗的态度有些奇怪,她忽然就不想起来了。 “我们结婚之前,说过的条件你都记得吧。”秦朗对于叶离坐在地上的举动有些不解,但没有深究的心情。 “那么多条件,我怎么可能每一条都记得。”叶离把手里的杂志丢在床上,然后用手撑住地面,“说具体点,或者,明天早晨我还有事,你可以长话短说。” “好,我们约定过,互相尊重,至少在公开的场合,”秦朗皱了皱眉,然后抬起手,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我在外面有女人的话,也会把她藏起来,不让人看见我们公开出入,你也是这样,找男人的话,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随意,这一条,你记得吧?” “所以呢?”叶离的手渐渐握成拳,指甲掐进肉里。 “我妈晚上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她不太高兴,说秦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次幸好和她一起的学校同事不知道你是谁,不然,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秦朗淡淡的说,“叶离,我对你的要求不高,你可以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但是麻烦你,偷吃的时候,至少记得擦一下嘴。” “怎么办呢,我没有擦嘴的习惯呢?”叶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碎裂开,她该是极怒的,可是却反而想笑,“你妈也只会说我的不是,那你的呢?你和她学校里女学生勾勾搭搭的时候,她怎么不怕她的同事说出的话好说不好听?” “叶离,你该注意你的用词,好歹你也是老师,为人师表的人,让你的学生看到你这个样子,听到你说这些话,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想你。”秦朗皱眉,他站在没有灯光的走廊,叶离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想象到,他该是流露出了很厌恶的表情吧。 “你能做出来,难道还怕我说出来,”叶离笑了起来,声音不大,但是房子太空旷,竟起了很大的回音。 “够了,”秦朗果然又朝走廊退开了一步,隔了会才很慢的说,“我不会和你离婚,我想,你也不会要和我离婚,所以我们注定要这样过一辈子。叶离,你有没有想过,一辈子有多长,我们这么折腾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让彼此省心点,大家各过各的,就算早死早托生了。” “我为什么要让你早死早托生?”叶离的声音尖锐起来,“你凭什么这样要求我?” “我没有要求你,”秦朗叹了口气,“我只是拜托你,我欠你的,我拿这一辈子还给你,还不够吗?” “你这样就算还给我了?”叶离冷笑,“给我一栋大的别墅当鸟笼子,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这就是你还给我的?” “不然你还想要什么?”秦朗冷漠的反问她,“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妻子的名分,你要,好,我给你了。从你跟我的第一天开始,你不就明白,什么是我可以给你的底线吗,何必到了今天,还来说这些。如果你要爱,要家庭,要孩子,你该选择的从来就不是我,莫邵东难道没有把这些捧到你的眼前?刘天青难道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叶离,做人不要太贪心。” “他们都给过我选择的机会,那又怎么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叶离反问,“别人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你不能给我,有关系吗?” “我说了,我不想和你纠缠这些事情,你想要什么我不想知道,现在我们结婚了,得这么耗一辈子,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事实,”秦朗转身,“这段时间你还是想想吧,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我不会因为私生活的事情给你制造麻烦,我希望你也能这样,大家相安无事,很晚了,你睡吧,我先走了。” “你又要去哪里?”叶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站了起来,几步冲到门外,秦朗已经在楼下了,她觉得自己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了,就是不让他出去,如果他们注定要这样折磨伤害着过日子,那么好吧,她这么不痛快的晚上,有什么道理让他出去找乐子? 别墅的楼梯还是比较宽阔的,秦朗买下的房子,设施总会是最让人觉得舒适的,叶离发狠地扯住秦朗的胳膊,秦朗开始是粹不及防,到后来也来了火气,用力的甩手想挣脱她,这算是叶离昏迷前最后的一段混乱记忆。 叶离觉得,自己有好几年,没有睡得这样沉过了,整个人好像陷在一片软得不能再软的海绵当中,身体没有一点着力点,飘飘忽忽的。四周也格外的安静,听不到一丝声音也感受不到一点点的光线,在这样的恍惚中,她才觉得有一点点的安全感,可以放心的把身子摊开,不用担心受到伤害。她很害怕再受到伤害,或者,她的一生都在找寻一处这样让她觉得安全的地方,她一度以为,她找到了,在迈进成人行列的那一年。 那一天,刘天青送她回到了家,当只有两个人单独相对的时候,刘天青依旧轻轻的揽着她柔软的身子,他的肩膀不算强劲,但是却很温暖,许久,叶离才说,“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刘天青轻声的笑,叶离头枕着的位罝,能感受到来自他胸腔的震动。 “所有的事情,”叶离想了想,她的病拖了这么久,大概就是因为她害怕,那种恐惧来自内心深处,不是她人力所能控制的,“我觉得刘夫人并不相信我。” “当然,”刘天青安抚的拍了拍她,“她能走到今天,要是随便什么人都去相信,那大概要死上几次了。” "那她会不会对付我?”叶离微微仰头,去看刘天青,在他的脸上,她看到的除了平静就还是平静,对于她的问题,他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当然不会,”刘天青的回答很断然,“她现在是不相信你,但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她需要有人在我身边,帮她得到她需要知道的东西,但是在我身边放一个人太难了,所以即便她不能全然相信你,但她还是不会放弃你。” “他想知道什么?”叶离问。 “这个嘛,所有的一切吧,”刘天青笑笑,“她要控制刘氏,首先就要压倒我,要战胜一个对手,首先就要了解这个对手,从衣食住行到喜怒哀乐,我想,所有的一切,她都会感兴趣。” “那我该怎么做?”叶离无助,“我不会~,真的不行,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谎话。” “不需要你说谎啦”~刘天青摇摇头,“放松一些”,没有你想的可怕,你也不用说慌,从现在开始,她问你卄么,你都可是把你看到的告诉她,我看什么书,我竞标的低价,我见什么人,你听到我们说了什么话,所有的一切,她问你你就告诉她。” “可是……”叶离想说,那我不就真的成了监视你的人,那你怎么能反击呢?刘天青已经抢先说,“你只要这样就好,你还是孩子,别的事情太难为你了,你现在只要这样就好。” 后来,叶离从刘天青身上渐渐明白,他会这样说,大概是知道她还太年轻,无论她多想做好这件事,但对上刘夫人,一点的不自然都会泄露底牌,一个最好的工具,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工具,她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至少在她看来,那她看到的事实,有多少是事实,大概就只有刘天青知道了。 那段时间,刘夫人会找各种机会偷偷看她,开始的时候问的不过是刘天青的生活起居,那段时间正在变天,刘天青几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叫觉,叶离总会在梦中被他不自觉制造出的声音惊醒,然后看他在床上翻来覆去,额头大汗淋漓。 无论怎么疼痛,刘天青都没有叫过一声,甚至很少吃医生开给他的止痛剂,叶离翻了些书,开始用热毛巾帮他敷在刀口处,毛巾要几分钟换一次,有时候整夜不能合眼,她常常要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睡在刘天青的床上,而他已经起床,没事人一样的看着文件,等候司机来接。当然她没有对刘夫人说起这个细节,她的讲述仅限于刘天青夜里的伤痛,和他总会把她吵醒。 “他是男人,这个时候最需要你关心了。”刘夫人却反而对她说,“你细致点照顾他,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你的好,他总会记得的。” “我为什么要对他好?”每逢此时,叶离总是反问,“他对我好的话,我对他好很正常。可是他对我一点也不好,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睡,白天还要我给他打杂。” “你们……你们睡在哪里?”后来,刘夫人偶尔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我睡在客房呀!”叶离有些囧,她不知道刘夫人为什么会问她这个,她确实有段时间常会在刘天青的床上醒来,但那只是因为她整夜不睡觉的帮他换热毛巾,最后天快亮的时候,他折腾得不那么厉害了,她困得实在挨不住才睡着的。 “天青他……没有那个吗?”刘夫人问得很含蓄,叶离只是一愣一愣的,开始不明所以,后来开始反感。 “我也是女人,我是怕你年纪小,也没有长辈在身边,出了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办。”刘夫人见她不高兴,总是哄着她,然后会有意无意的说起公司最近的动态,间或问她刘天青最近见了公司的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 遮遮掩掩的过了一两个月,叶离按着刘天青的说法,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要刘夫人问就毫无保留,渐渐的,刘夫人和她说话的时间久缩短了,问题和要求也言简意赅,看标书的低价,看设计的方案,看合同的细节内容,看各部门提交的只有刘天青可以看的工作总结和计划书等等,每次刘夫人总会送些东西给她,一笔存款,一件首饰,如是者种种,叶离开始的时候并不肯收,她总是说,自己要的只是离开刘天青,然后回去上学,仅此而已。不过刘夫人总会说,女人手里宽裕点会更好,将来离开刘青天,大学毕业之前也要钱来维持云云,叶离也就收下了。 再然后,在那几个月里,刘天青似乎面对一个相对被动的局面,像是公司三五次竞标中,有一两次会在十拿九稳的时候失手,刘夫人确实如刘天青预料的,并不完全相信叶离,即便知道准确的情报,也不会贸然出手,只是反复试探。那段时间,叶离常常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走着走着忽然失足,然后就有很强烈的失重感,再然后整个人会突然惊醒,然后再睡不着。她开始依赖安眠药,一颗不管用吃两颗,水松不行就用酒送。 失眠让叶离日渐消瘦,整个人也渐渐变得恍惚和不安起来。 那阵子刘天青很忙碌,和刘夫人的一场不为外人知道的战争拉开战幕,他一个人恨不能化身三头六臂,早起晚睡的忙着布局,但是还是发现了叶离的不妥,并在某一个晚上,叶离偷偷起来,用他的名酒吞服安眠药的时候忽然出现。 过了很多年,叶离都记得那天晚上刘天青阴沉到极点的脸色,她又一次见识了他的脾气,他不仅把她的安眠药全部从窗口扔了出去,还冲动的把他架子上的那些每一瓶都很昂贵的名酒全部开启,然后顺着下水道倒了个干干净净,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心烦意乱的和他抢夺安眠药时,顺口时候说了句,“我知道,你不过是心疼你的宝贝酒。” “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到刘天青折腾完了一切,外面的天空已经隐隐的泛起白色,叶离不喜欢鱼肚白来形容此时天色,她不爱鱼,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 “什么?”她歪着头,看看外面又看看刘天青,在他把她的安眠药一股脑丢出去的时候,她愤愤的想过,她不要干了,她不要一年换什么一辈子的自由,她不要刘天青帮她实现什么愿望,她不要同情他和她一样身不由己,她什么都不要做,她就想可以心安理得的睡觉,睡觉就好。 “你靠安眠药才能睡觉,有多久了?”刘天青眉头锁得紧紧的,牢牢的盯着她,逼问她:“快说!” “不知道,”叶离被动的摇摇头,失眠多久了,大概从她第一次向刘夫人吐露刘天青生活细节的那一天就开始了,她担心被识破,她担心她会泄露刘天青的计划,她担心她不能做得很好很恰当,她担心她会透露错消息,然后让刘天青措手不及……她担心的事情那么多,怎么还可能睡得找? “为什么不告诉我?”刘天青又问她,“谁让你胡乱吃安眠药的?” “我有什么好说的?”叶离烦躁不安到了极点,明明困得厉害,却是合上眼后意识仍然清醒,脑子依旧运转,这种情况几乎要把她逼疯了,“说和不说有什么分别,”她不会知道哪里来了勇气,忽然大声说,“我不过是你期盘上的一颗棋子,你怎么会关心我的死活,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贪心,贪图不该拥有的东西,死了也是活该倒霉。” 刘天青楞了许久,才忽然走到叶离身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整个人强硬的按在怀中,他的行动不是很方便,久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头靠在他的怀中,叶离都能感觉到他身子不自觉的颤抖,但是那天他一直这样站着,直到叶离放弃了挣扎,直到天色大亮太阳东升,才吃力的弯腰抱起了她,将她带到了他的大床上。 他的气息安静温暖,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任由她渐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很奇异的,许久没有安稳萦绕在叶离四周,她居然很快就沉入睡梦中。 叶离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下午,也是刘天青拖着她去了医院,询问了她的情况后,医生建议叶离试试中药,同时一定要放松心情,于是回去的车上,刘天青忽然对她说,“觉得压力太大的话,就算了吧。” “什么算了?”叶离吃了一惊,抬头去看刘天青的脸。 “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可以停手了。”刘天青拉下隔音板,一字一句的告诉叶离,“一年之后,我还是会给你自由,还是帮你完成你的心愿,现在,你好好在家里呆着吧,别胡思乱想,想太多了对你的身体没好处。” “我停手,那你的计划怎么办?”叶离是震惊的,她从来没想过,放弃这个字眼会从刘天青的嘴里说出来,原本灰冷的心里渐渐有了点暖意,他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在他叫停,她可以想,这是因为她吗?他原来也有一点点关心她吗?他们之间难道不是赤裸裸的互利互惠关系吗? “我是男人,没有女人的帮忙,难道我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刘天青似乎有被叶离窥破心事的感觉,脸居然微微一红,过了会才呵斥叶离道,“你不是说好久都没睡好了,这回到家还要好长时间的车,你还不睡一会?” “哦,”叶离点点头,她刚才喝了一袋医院特配然后提前熬好的治疗失眠的汤药,这会真的觉得头重脚轻,渐渐的,睡着了。 一梦酣畅,等到叶离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外都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她猛的坐起,原本盖在身上的衣服带着她的体温滑了下去,叶离匆忙去抓的时候,却在半空中握到另一只手,暖暖的,但大小软硬都不是她的手。 “醒了?”刘天青的声音淡淡的问。 “我们在哪里?”叶离揉揉眼,不好意思的放开手,坐直身子。 “车里。”刘天青动了动身子,几不可闻的抽了口气,“你醒了就下车吧,回家睡觉。” “我们还在车里?你怎么补叫醒我?”翻开刘天青的衣袖,露出手表,又是凌晨。 “你睡得太香了,口水流了一大片。”刘天青一本正色的说,“我怕叫醒你,你又睡不着,我可没有酒可以倒掉了。” 叶离有些不好意思,她睡着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头枕在了刘天青的腿上,这会她没什么勇气伸手去他的裤子上摸摸她是不是真的流口水了,赶紧开门下车,一口气跑回家,关了房门。 那天刘天青迟了很久才上楼来,叶离躲在屋子里许久听不到声音准备出去看看,结果电梯叮的一声响开门,他极缓慢的迈步出来,每一步似乎都忍受着什么痛苦。 “你怎么才上楼来?”叶离闪开让他进门,忍不住抱怨,“我还以为你上楼的时候遇到坏人了呢。” “我腿麻了。”进门之后,刘天青一把揽住她的身子,将大部分体重压倒她的身上,有些咬牙切齿的说,“你跑起来真像一只兔子。” 第21章 ……回首半生匆匆恍如一梦你像风来了又走我心满满有空…… 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让叶离觉得头痛,纵使万般不愿,她还是得睁开眼晴,她得离开这里,只是很久没有梦到过以前的事情了,清醒的时候回想,总觉得那些生死爱恨恍若前世。四下里到处是静悄悄的,触目所及也不是一般医院里的雪白一片,天棚是淡淡的米黄色,白天的阳光让四周看起来暖暖的,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四肢都有些僵硬的酸痛,不想动,于是就静静的想清醒那一刻忽然窜入脑海的那几句歌词。 叶离是不爱看张爱玲的,读大学的时候,同学们,当然,主要是女同学们,大都迷张爱玲迷得厉害,唯有叶离不看,说不出原因来。事实上她也买过张爱玲的全集,只是翻开第一册,看了二十页,就丢下了,从此再没有动过。那时候,色戒没有被拿出来拍成电影之前,半生缘是经常被改编的作品,电影电视剧里,俊男美女哭得天地变色,叶离总忍不住换台,若说唯一记住的,大概就是林心如唱的这首主题曲。 每次听到这首歌,叶离都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历尽沧桑。 护工发现叶离清醒了,又是半个钟头之后的事情了,然后医生过来给她做了检查。这是一家私立医院,这里是豪华的套间病房,医生的态度格外的和气,很快的,叶离就弄清楚了自己的情况,她入院不是因为胃的毛病了,而是因为又不算严重的脑震荡。她想起当时她疯了一样的扯着秦朗不放,会脑震荡,大概是秦朗最后还是挣脱了,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从楼梯上滚下去了,作为这一认知的副证,她很快发现她的左脚也扭伤了,此刻还是肿的和猪脚一样。 “我要出院,”等到医生宣布,她的脑震荡问题不严重之后,叶离说,“现在。” “叶小姐,你刚刚清醒,我们的建议是,你最少留院再观察24小时到48小时,这样会比较稳妥。”医生没想到病人昏迷了两天之后,睁开眼睛就要求出院,有些为难,“你现在的情况,我签了出院同意书,是对你和对我自己都不负责任的。” “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任,我只要求出院,就算我还没走到大门口就死了,也不用你负责任。”叶离支撑着想坐起来,但是她显然低估了两天没吃饭的体能消耗,只勉强起身到一半的时候,眼前已经金星乱冒,幸好秦朗请给她的护工很机灵,一把拖住了她的身子,又把两只大枕头垫在她的身后,才让她稍稍坐了起来。 “那我们联系一下你的家人吧,你出院,总得家人接你吧。”医生看了眼叶离惨白如纸的面色,决定不再和病人讲原则道理,他只是医生,有些难以处理的问题,得交给病人和病人家属去自行解决。 秦朗的秘书susan在半个多钟头后赶到医院,叶离一直很讨厌秦朗的秘书,每一任都讨厌,那些女人毫无例外都是精明强干又娇媚如狐的年轻女子。以她们的能力,做一个秘书,哪怕是秦氏总经理的秘书,其实也是屈才的,但是她们都喜欢这个位置,叶离知道,那本质上是因为秦朗。虽然秦朗从来不碰秘书,甚至不碰他公司里的任何一个女人,但还是总有年轻的女孩以为自己会是一个例外,眼前这个秘书,显然也是这样的。 “叶小姐,秦先生说,他希望你继续呆在医院里,直到医生肯定你可以出院为止。”susan一本正经的重复秦朗的话。 “我的身体我自己就可以决定,不用医生肯定或是否定。”叶离哼了一声,想了会说,“那个什么苏三,你既然来了,就去替我把出院手续办了再走。” “我叫susan不是苏三,”susan有些恼火,她跟在秦朗工作身边一年多了,见过叶离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于叶离唯一的感觉就是,平庸。论美貌,秦朗身边大多数女人都比叶离强;论家世,她可是听说叶离是个孤女;论才能,她本人也是留过洋的名校海龟,而叶离不过是个普通大学生。如今,看着病床上苍白憔悴的女人,她越发替秦朗不平,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做妻子。“我是秦总的秘书,只处理公司的事情和他要我处理的私事,”susan有些轻蔑的说,“秦总让我来,只是通知你,他不同意你出院。”说完,她优雅的转身,留下目瞪口呆的护工,走了,当然,她没有听到身后护工的自言自语,不然可能她不会走得这么潇洒,护工小声说,“我的妈呀,这年头,小三咋都这么理直气壮呢?” susan的态度对叶离来说也不是特别难接受,别人的白眼她受得多了,心早就穿了盔甲,刀枪不入,等到susan的高跟鞋声音再也听不到,她才一把拔下插在手背上的营养药吊瓶,催促着护工帮她披件衣服,她要自己去办出院。 “不行的。”护工连连摇头,“秦先生说,不能什么事都听您的,您要去什么地方,得他同意才行,不然我要失业了。” “你不听我的,我现在也可以让你马上失业的,”叶离心里烦乱,她不喜欢医院,她在这里有太可怕的记忆,所以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想了想,这句话似乎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威慑力度的。 “秦太太,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的,”结果护工摇摇头,飞快的跑了出去,然后就是护士进来,要重新帮她把吊瓶打上。 “我不能出院,但我还能决定自己不接受你们的治疗,”叶离用力把手抽回来,顺手把还插在吊瓶上的输液管用力扯下来,丢到地上。 护士似乎没想到叶离会这么反应激烈,愣了会,匆匆撤下吊瓶出去了,后来又来了几批人,想把药水继续给叶离挂上,但都被她挣脱了,这样对峙着到了日暮的时候,秦朗终于还是来了。 “我都想不到,你还有当泼妇的潜质,”站在病房门口,等到护士和护工都走开了,秦朗才说,“你这样闹,不累吗?” “我只是不想呆在医院里,”叶离萎靡的半躺在床上,整个下午的十几,消耗了她残存的体力,声音细若游丝,整张脸上,只有眼晴还有些许的亮光,却没有看秦朗,只是虚虚的看向一个方向,她说,“这里让我害怕,我不知道还可以失去什么。” 秦朗的心猛的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楚击中,他要靠在墙上,才能稳住身子。深深的吸气,再吸气,才几步走到床前。 叶离为他的忽然急速靠近微微瑟缩,她无处躲闪也没有力气躲闪,就这样猝然对上了秦朗的眼,很多年了,她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看着秦朗的眼睛了,那双记忆里清透明亮的眼,此时眼底密密的满是血丝,好像几夜没睡过一般,憔悴中,还有不经掩饰的痛楚。 秦朗的身子在叶离的头上方停顿了一会,极其缓慢的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插入叶离的发丝中,良久才叹了口气,揭开叶离搂紧在胸前的被子,将她抱了起来。叶离又瘦了很多,她从来就不够丰满,这会儿更是纤细得像一棵刚抽条的小树,风一吹就会折断似地。 “去哪儿?”秦朗示意护工进来,取了叶离的外衣盖在她的身上,然后走出病房,叶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紧张得紧紧揪住了他胸口一块的衬衣。 “回家,”秦朗极快的轻声说,“我们回家去,再做一次检查,然后回家里养病也是一样的。” 叶离很快就明白了秦朗的一样,指的是什么,除了没有大型的医疗器械外,他几乎是把医院搬到了家里,几个她醒过来就看到的医生护士每天会轮班在家里待足八个钟头,护工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几个钟头后她就烦了,于是护工就改为站在她的卧房门口。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四五天,她没有再如醒过来的时候那样头晕过,也没有呕吐什么的其他症状,医生再三保证她没什么事,只要日常调养之后,算是撤离了别墅。 但是叶离的平静生活还是被打破了,秦朗从秦家叫了两个人过来,还是一个负责清洁,一个负责煮饭。这两个人叶离都认识的,和之前的别墅里请的任何一个阿姨都不同,这两个人都是从小照顾秦朗的人,秦家还保有一些旧时大家庭的做派,对于她们非常尊重,所以她们两个人在秦家算是很有地位的,别说叶离,就是秦朗也要礼让三分。叶离还记得,当年她跟着谢依菡去秦朗家,那位做饭的赵阿姨煮了一手好菜,她总是吃的津津有味。其实不仅她,那时候,秦朗就常说,他家的人要是离了赵阿姨,简直是吃不香喝不香的,所以叶离怎么也想不明白,秦朗怎么舍得把她们带到了这边。 赵阿姨每天都会煮各种各样的汤、粥来给她,说是调养身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有赵阿姨的菜,秦朗就吃不香喝不香,从那天在医院回来起,秦朗出现在别墅的频率非常高,几乎是天天准时在晚饭前出现,不过夜里有没有离开,叶离不清楚,她打的吊瓶好像有安眠的成分,天一黑人就觉得很倦怠,总是睡得很早,起得很晚。不过,早饭的时候,她也会看到秦朗拿着报纸坐在客厅翻阅,清晨的阳光是一天中最漂亮的,整个别墅的一楼都弥漫着粥的清香,那种感觉,让叶离觉得很温暖。那些日子,她几乎每一天睡下,都盼着清晨快点到,可是真到了早晨,她又很害怕,这样宁静的幸福对她来说总是那么不真实,她不敢想甚至不敢面对,她是贪婪的,她自己知道,一旦得到,她会想要的更多,一旦适应了,会很难割舍,到时候,为难的也只是她自己。 休养了几天后,叶离接到了学校里同事的电话,秦朗替她请了病假,如今一周多了,同事们想来探望她。 “我已经没事了,明天就会去上班,谢谢大家就好。”电话里,叶离这样说。 同事们也没有多坚持,不过说一些如果身体没有康复,就缓几天上班的安慰的话。就各自挂断了电话。 到了晚上,叶离想着还是得和秦朗说一声,她没事了,明天要去上班的话,结果饭桌上刚一开口,还没说是什么事,秦朗就已经皱着眉说,“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秦朗吃饭的速度一贯比她快,吃完就上了楼,叶离独自坐在餐桌前就不免有些紧张,不知道秦朗会不会阻拦她,不过她也想好了,阻拦她也没用,这学期她的课这么重要,耽误的每一节都得给学生补回来,这会休得越多,过几天就越累越辛苦,何况也快到期末了,没多少天可以让她这么拖着了。 她很少会上到秦朗住着的三楼,从来没有进过任何一间屋子,就像秦朗很少到她的二楼,即便到也不怎么进房间一样。幸好楼上楼下的布局是一样的,不至于分辨不出每一间屋子的功能,她先敲了敲书房的门,没有人应答,这个时间,她看了眼腕表,秦朗不在书房处理公事,难道在看电视?于是她又去了影音室,还是没有人,小客厅也没有人,露台也没有人,健身房也没有人,叶离只能想,秦朗的生活习惯可能确实在某方面不好,他喜欢在卧室处理公务。 敲了卧室的门,果然很快的就听见秦朗的声音,“自己进来,门没锁。” 推开卧室的房门的时候,叶离还是很紧张,几乎听得到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掌心微微的出汗,深吸了口气,才一点点的挪动进去。 秦朗的卧室风格很硬朗,和很多男人的卧房大同小异,屋子里没有很多的色彩,蓝色是主色调,窗帘、床品、沙发,一色的深深浅浅的蓝,秦朗没在房中,确切的说,他是在浴室中,叶离只看了一眼,就满面通红的低下头,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先退出去。 浴室的玻璃门敞开着,可以看到秦朗正从浴缸中站起来。 “怎么不坐下?”叶离低头不敢乱看的时候,秦朗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就缓步走了出来,叶离比他个子矮很多,又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红红的耳朵。“你想说什么?” “我……我病好了,明天要回去……”叶离说着,还没说完,就被秦朗打断。 “你这么低着头,有事就和地板商量好了,我要睡觉了。”秦朗说完,真的坐到了床上。 “我……”叶离赶紧抬头,然后看到秦朗拍了拍床边,正示意她过去。“我想……”一点点磨蹭到床边,今天晚上的秦朗让叶离迷惑了,他不是一贯不喜欢她侵入他的私人空间吗?今天是怎么了,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想什么?”秦朗问她的时候,声音贴得她很近,暖暖的呼吸扑在耳朵上,叶离的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就想要躲开,不过显然已经晚了。在她明白秦朗想要什么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扑倒在床上,秦朗的手仿佛带着火一样,在她身上抚过,留下滚烫的痕迹。 “别这样……”叶离试图推开他的身子,结婚之后,她已经不适应了秦朗的冷漠,这样的热情,只让她手足无措。 “我是没打算只这样。”秦朗俯身,压制住她的四肢,灯光下,眼波幽深如海,他的唇很快的覆住她的,辗转缠绵,不容她闪躲,手掌也很快的挣脱了束缚,覆上了她的柔软,时轻时重的揉捏着,却吞下她的全部呻吟。 这一次叶离没有觉得特别痛,秦朗进入她的时候,她只觉得整个人都不是很清醒,意识漂浮着,身体好像在大海里,被海波推着,沉沉浮浮。 “晚饭的时候,你想说什么来着?”等到秦朗终于停下来,叶离觉得自己好像又生病了,呼吸都很灼热,四肢没有一点力气。 “我……我明天得回学校去了,课……不能拖……了,”她说得断断续续,身子颤抖着,想躲开秦朗又伸过去的手,只是床能有多大,她又没有力气。 “哦,”结果秦朗只是应了一声,就又俯过身来。 早晨的时候,起得晚了几乎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叶离翻身坐起的时候,立刻被眼前深深浅浅的蓝色吓了一跳,夜里的情形渐渐涌回脑中,她拥着被子,一时悲喜难辨。可以喝泰朗这样如普通夫妻一样的相处下去,一直是她的奢求,所以这一刻,她只觉得不安,泰朗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的对她,只是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而她还能给他什么。 这样深切的无助和悲伤,几乎是瞬间就冲走了昨夜残存的旖旎,她站起身来,穿来的衣服早就扔的到处都是,而且都被揉搓得皱成一团,幸好泰朗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花了好大力气,叶离才把皱成一团的衣服抻得平整了一些,勉强穿在身上,开门出去,却碰见崔阿姨正在打扫对面的的健身室。 叶离有些尴尬的道了声早,崔阿姨已经微笑着说,“少奶奶起来了就下楼吧,少爷等你吃饭呢。” 泰朗确实在等叶离,以往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出门了,不过这会他还坐在餐桌前,看着叶离换了出门的衣服,提着大大的背包下楼,眉毛微微一挑,问她,“去什么地方,你的病好了吗?” “啊?”叶离一愣,她以为昨天夜里泰朗知道了,也同意了,所以有些不知怎么适应他这时的反应。 “过来,吃饭,”结果泰朗低下头,开始小口德喝起碗里的粥。 时间已经不充裕了,叶离看了看表,她从来不开车去学校,而从家里走到小区外能拦到车的地方,跑步也要半个钟头,她的课是第二节,但是回到学校要销假,还要做点准备工作,吃过早饭,她今天上午就不必去学校了。 “吃饭!”泰朗吃了两口,非常不满的抬头,看见叶离脸上的踌躇,哼了声说,“要去学校就吃饭,吃完我顺路送你,不然就在家呆着,我也不是养不起你。” 搭了泰朗的车到学校,时间就充裕了一点点,她销过假后,看着熟悉的校园,还有身边偶尔经过的学生,心情好了很多,脚步轻快的进了办公室,在备课的老师都和她招呼,等到时间上课,她带的学生也对她的归来非常高兴,整个上午,是不出意料的顺利。 因为这几天欠了好几节课,叶离也跟学校和学生招呼好,下午补课。不回家,叶离也懒得到处走,中午就揣了饭卡去食堂。她很少在学校吃饭,教工食堂虽然比学生食堂好一些,但本质上来这里吃饭的还是学生多过老师,大师傅漫不经心,小锅炒菜里,吃出蟑螂苍蝇青菜虫的事件每年也总要发生几次。而且和大师傅吵架生气统统不顶用,食堂是个肥缺,用的统统是领导的自家人,一个炒菜师傅的背景也是响当当,在学校,叶离只是个普通老师,所以她宁愿不吃。 打了一份糖醋小排骨和一份炒得有点烂的西红柿辣椒炒大头菜,叶离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吃了两口,偏偏李莉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端着餐盘,大喇喇的坐在她身边,一边吃饭,眼睛一边贼溜溜的往她身上看。 叶离的第一反应就是,泰朗是不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而她早晨匆忙没有发现,于是她管不了李莉的目光了,赶紧从包包里掏出小镜子,仔细的看了眼露在外面的皮肤,万幸,一切如常,叶离松了口气,才嗔怪李莉道,“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不大对头,一个老师,每天上课被学生几十上百双眼睛盯着,你别告诉我,我就看你几眼,你就紧张了,还拿镜子照,而且竟照脖子,你有问题呀。”李莉眯了眯眼,笑得有些鬼祟,“你如实招来,欧海洋把你怎么了,那天他追出去送你,这一送你就休了好几天的假,不会这么巧吧?” “你都想什么呢?”叶离忍不住抬起左手,手指在李莉头上不轻不重的一推,“还就是这么巧,那天我胃痛得不行了,送到医院去检查室胃痉挛,打了针之后我还以为好了,结果回到家又痛得昏倒了,而且倒地的时候头撞到了墙,医生说有脑震荡,留我在医院住了几天。” “不会吧,这么巧,你早不生病晚不生病,那天忽然病了?”李莉有些不信,“我可告诉你,欧海洋可是对你一见钟情,为了认识你,他可拜托我不止一次了,人家也是一表人才,你就一点也不动心?” “一表人才我就动心,那我不是早就得了心脏病?”叶离苦笑,她住院,多少也是拜这位欧先生所赐,如果他不送她,没被泰朗的妈妈撞个正着,泰朗大概不会回家,那她也不会那么失控,在楼梯上摔下去了。 “也是,他是一表人才,家世也算好了,但要开上一年全球限量500台的迈巴赫,好像还真不够身份,”李莉忽然话题一转,“你老实交代,早晨送你的到底是谁?” “你不去法学院还真是屈才了,一口一个如实招来,要不就是老实交代的。”叶离笑笑,泰朗的车足够招风,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一定要他提前一个路口放她下车,没想到居然还是被李莉看到了。 “法律太热门,我的成绩太一般,考不上也没办法,”李莉耸了耸肩,从叶离的盘子里一口气夹走了几块小排骨,才说,“欧海洋人很不错,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这几天你没来上课,他可是差不多的医院都打了电话,只是没找到你,要是可以,你不妨给他个机会试试,要是不行,你就早点告诉他,他那个人挺死心眼的,早点说清楚,省得他陷得太深。” 那样微笑都掩饰不住的落寞,让叶离心里一动,有点像看到了一些年前的自己,她忍不住问,“你喜欢他吧,为什么不告诉他?” “太熟,不好下手!”李莉哈哈一笑,筷子在饭里翻了两下,一会才说,“我认识他的时候,还穿开裆裤呢,这么多年,尿床、流鼻涕、犯错误被追着打屁股、爬墙摔个四脚朝天,什么糗事他都看见了,在他眼里,我基本就是没有性别的人,可以使妹妹,也可以是弟弟,就是不是女人。” “你不是女人还能是什么?”叶离被李莉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心里涌出的酸涩之上,偏偏又添了点好笑,“你试过吗,把你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让他知道你长大了,你喜欢他,和别的女人喜欢他一样,不对,我想,你大概比别的女人更喜欢他吧。” “我没试过,”李莉把餐盘一推,不吃了,拉着叶离下楼,两个人到学习中的一处小湖边站定,李莉说,“我平时胆子挺大的,但是就是对着他不行,这话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我太了解他了,他不喜欢我,他只希望我是他身边一个没有性别的存在,如果我打破了这种他喜欢的平衡,我可能连站在他身边的机会也失去了。” “可是这样,你不觉得委屈吗?不能表白,还得看着他喜欢别的女人?”叶离问李莉,感觉也有点像是问自己,问的是几年前的自己。 “不委屈,为什么委屈呢?”李莉抬头看了会天,转头看叶离的时候,脸上又有了笑容,“我比谁都希望他过得快乐,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他老大不小了,有喜欢的人,能组成一个幸福的家,没什么不好,如果可能,我还想给他的新娘当伴娘呢。”隔了会李莉又说,“他想追你,我以为你没有男朋友,觉得挺好的,结果……你让我失望了,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这也要补偿,你干什么不去抢劫?”叶离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准备走开。 “别走,你还没说你的迈巴赫呢。”李莉跳过了挡在叶离身前,“贵族中的贵族,有钱人里的有钱人,你们怎么认识的,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大姐,你真是很有当八婆的潜质。”叶离抱住头,说了这么多话,没想到李莉还是没忘记迈巴赫的事。 “多谢夸奖,但是你还是得说,到底怎么回事。”李莉点点头,依旧挡着路。 “送我来这里的,是我丈夫,行了吗?”叶离无可奈何,她不想欧海洋有什么误会,也许实话告诉李莉不是坏事。 “你结婚了?”结果,李莉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什么时候的事,你请酒了吗?不对,你领证了吗?没酒席没领证,可是非法同居呀。” “我们……合法的,”叶离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我记得咱们报道的时候,你填的明明是未婚。”李莉皱眉。 “报道那天下午。”叶离说,“当时忙,就没办酒席,而且我刚到单位,马上请客收礼也不好。” “天呀!”李莉捂住头吼了一声,“乌龙了,回头欧海洋得骂死我。” “不至于吧,”叶离安慰她。 “至于,太至于了,你得请我吃顿好吃的,”李莉拖住叶离,“你让我遭受这么大的刺激,一顿饭都弥补不了我。对了,你先生姓甚名谁呀,开900万车子的人,身家一定惊人,我常看财经杂志的,你说出来,没准我都看过他的专访。不过话说回来,嫁得那么好,你为什么还出来工作呢,不觉得辛苦吗?” “佛曰,不可说。”叶离这次坚决的摇头了,“他是他,我是我,我们的人生是各自独立的,我工作室因为我有这方面的需要。” “新时代豪门贵妇的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呀,”李莉长叹一声,不再追问,两个人并肩回到系里。下午李莉没有课了,她留下是为了批阅学生的作业,叶离就没那么好的运气,整补了两大堂课,到了下课的时候,说话说得喉咙又干又痛。 晚饭,李莉拉着叶离去了一家市中心开设的法国西餐厅,是那种贵但是味道很好的店子,从开胃菜到汤到主食到甜品,李莉一样一样点过去。叶离不爱西餐,潦草的吃了几口奉陪,偏偏李莉吃完之后,又坚决的拉着叶离去酒吧,“喝酒我请你,那个地方平时我一个人不大敢去,我们作伴,去见识见识,不许说不去。” 叶离也没正式去过酒吧,对酒吧的认识就是里面灯光迷乱,音响震人,而且随时可能有人动手打起来,就像那次一样。结果她们去的酒吧,没有喧嚣的音乐,也没有疯狂蹦跳的人,倒是意料之外的安静,几桌客人分散在屋子的四处,低声聊着天。 “很晚了,你不用打电话回家报备一下?”点了两瓶啤酒,李莉问她。 叶离也在想要不要打电话回去,最近别墅的晚上也有了点人气,赵阿姨和崔阿姨都住下了,和平时只有她自己的晚上不同。但是她和泰朗早就有默契,就是不过问彼此的行踪,过去她也不是没有晚归的时候,不过泰朗比她回去的还晚或是干脆不回去,所以想了想,还是摇头,淡淡的说,“不用了,也不在这里呆很久。” “叶离,其实你真是很有勇气呀,大学毕业就结婚,”喝了一会啤酒,听了一会音乐,李莉摇了摇手中的空瓶,又叫了两瓶,“你们很相爱吧?” “……”叶离没有出声,她永远不愿意说的,就是自己的故事,她没有很好的酒量,一瓶啤酒喝下去,人已经有些微醺,但是意识格外的清醒,拒绝了李莉给她开第二瓶的行动,两个人出门,各自打车回家。 这一回,别墅一楼灯火通明,落地窗挡了窗纱,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叶离开了门,崔阿姨先迎了出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和沾到的烟味,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这么晚回来,你去什么地方了,也不知道事先打个电话回家?”泰朗竟在小客厅看电视,这会也走了出来,看见叶离两颊依旧红红的,眉毛一蹙,“还喝酒了?” “一点啤酒而已,我没想到你会在家,”叶离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绕开他上楼,酒吧的空气不好,身上蹭了不少烟味,闻起来臭臭的,她急于洗去。 走出浴室的时候,泰朗却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她的卧室,甚至半躺在她的床上,“你怎么在这里?”叶离脱口问出。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了?”泰朗对她的问题不满意,“这是我的家,你是我老婆,我们在一起难道不对?” “我从来没觉得我是你老婆,”酒对叶离的神经影响很大,很多从来不会说出口的话,喝过酒后,似乎总是特别容易出口。 “后悔了?”泰朗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又和上次送你的那个人一起吃饭了,然后后悔嫁给我了?” 后悔吗?叶离愣在原地,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她的人生,从来就是一直一直被迫向前,她不敢回头,也不知道回头会看到什么,所以她从不设想假如,也从来不……后悔。 “后悔也迟了。”耳边,泰朗的声音忽然欺近,声音里有些怒火和很多冰冷。叶离忽然想到,这几年他的脾气变得有些坏,以前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动怒,总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总是噙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别人,但是现在,她似乎总是很容易就会触怒他,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们结婚,还是更早的……那个时候? 走神的时候,泰朗已经将她抵在墙上,睡衣的料子柔软,经不住他的拉扯,很快就支离破碎。他的手和唇,都急切的在她的身上游走,想要找到什么似的,情欲的迷蒙渐渐在他眼底升起。 叶离闭上眼睛,在他近乎粗暴的撞入她的身体时。虽然身体对疼痛早有准备,但还是觉得痛,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撞到了一起去一样,她几乎是悲伤的想,这大概是她和泰朗惟一残存的沟通方式了,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感情都成了伤害彼此的利器。 她大概,终其一生,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云收雨散,秦朗进了浴室,而叶离仰面躺在床上,她真的是不明白,为什么生活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她开玩笑,难道是她太奢求了,总是期望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人? 那一年,她的失眠在吃了几个月中药后,终于好了。也是在那个时候,因为人为的因素,刘氏除了一些问题,股票价格下跌。外面的很多流言都以光速传播着,当时最著名的就是刘天青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他与一个华服的年轻女子相对微笑。照片上的女主角同样出身豪门,是个abc,坊间传说,刘天青因为刘氏面对融资困境,准备政策联姻,而联姻的对象是个美籍华人,因为家族在美国的发展非常好,想到中国进一步占领市场,一个有钱,一个有市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条绯闻传得无比恰到好处,刘夫人越来越相信叶离提供的关于刘天青的一切信息,接着刘夫人的一个兄弟在外面开了一家公司,专门利用刘氏的信息中间牟利。刘天青是个很好的老师,他几乎不用说什么,自然而然的就把人性的贪婪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的面前。刘夫人的兄弟得陇望蜀,出手越来越大,大到后来,刘夫人都觉得有些过分的程度。 让一个人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叶离几乎没有太深的思考过,那段时间,除了偶尔制造绯闻之外,刘天青上班的时间减少了不少,很多时候,他都留在家里,看看股市,打打字和人沟通着什么,叶离不大进他的书房,所以也不关心这些, 他们经常会在家里煮饭,叶离会煮很多种不同的食物,吃饱喝足,两个人就在客厅里架起望远镜等着看月亮和星星,偶尔,刘天青也会陪她看几集韩剧。 叶离觉得自己并不算叹息,所以她特别的觉得满足和快乐,哪怕这种快乐、满足随时可能突然停止,哪怕她知道一切都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样子,但是刘天青对她真的很好,温柔体贴处处关照,就像一个最完美的情人。 那时候因为刘夫人悄悄安排,监视他们的人还在,所以他们很少能一起出门,但是在家的日子也不枯燥,刘天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抽时间去买了军棋、象棋、围棋等等的棋类,还有一些小女孩喜欢的玩具,每天都陪着叶离玩几个钟头。叶离不喜欢下围棋,她不会这个,玩一会就犯困,她只喜欢拿围棋和棋盘下五子棋。 刘天青很会下围棋,但确实没玩过五子棋,开始几次被叶离杀退,但是很快就摸索除了规律,开始处处堵死叶离的通道,然后等到叶离沉不住气稍稍松懈,就亲送的将棋盘上自己一方的棋子连成五个。 输的次数多了,叶离愤愤的要求和刘天青象棋盘上一决生死她初中的时候就下得很好的象棋,在班级里所向睥睨,不仅是女同学,男同学能将死她的也不过屈指可数。有阵子她对象棋痴迷的时候,曾经用硬纸盒剪过棋子悄悄压在课本下研究,后来她到了谢家后,因为没有合适下棋的人了,她才慢慢放下了。 刘天青也不擅长下中国象棋,他在国外留学,下的都是国际象棋,听叶离讲过规律后,第一局就被叶离的当头炮将死。但是如此痛快的赢了,在叶离和刘天青的中国象棋对战历史上,也是屈指可数的,他很快又学会了,甚至还看懂了棋谱,偶尔看叶离无聊,就摆个古怪的残局,诱惑她来破解。 “我对这么浪费脑细胞,没有一点娱乐精神的事情没兴趣。”叶离摇头,她才不要破解那些什么历史人物对战过的无法破解的棋局,天知道那样的棋局是真的有还是什么人故意随便编造用来骗人的。 “你为人挺执着的,怎么对游戏一点认真的态度都没有?”刘天青问她这话的时候,她刚洗过澡,正和自己毛躁的头发对抗着,他很自然的坐到她身边一直高而坚硬的椅子上,接过她的毛巾,一点一点帮她擦干水分。 “游戏就是玩呀,玩就是不用太认真。”叶离回答,“什么事都认认真真,那不是有些太累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有那么一瞬,叶离觉得刘天青拿着毛巾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听到他说,“对待游戏别提认真,你能这么想,很好。” 那个时候,叶离并没有认真的去想,刘天青这句话的含义,或许不是她不想,而是身体里自然的一种本能,让她迅速将这句话忘到了脑后。 几天之后,刘天青去公司开会,叶离早就接到了刘夫人的电话,陪着刘天青到了公司后,告诉秘书她出去买点东西,就提着自己的小包包出去了。 她和刘夫人约的地方是距离刘氏半城之隔的一个咖啡厅,有了这些日子的经验,她渐渐的从容些了,不会再为同刘夫人见面而害怕上火得也不能眠。 照例是闲话几句,刘夫人就说,“天青最近在忙什么,他很少到公司来了,怎么了?” “他……”叶离推开些放在眼前的咖啡杯,用小勺子挖了一点点提拉米苏放在口中,“他说董事会那边的老人家总给他压力,投资偶尔失误也很正常,但是因为他年轻,董事们就找他麻烦。” “年轻人做到他的位置不容易,天青聪明又能干,可不是全靠父亲的二世祖,这些老人家,太没眼光了些。”刘夫人也挖了块蛋糕,“不过天青的脾气,我也是见识过的,他太自负了,这些老人家的话,自然是听不进去的,他有什么打算,让他们闭嘴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打算了,”叶离说,“我最近听他和人提起,在北城那边有一块地要拍卖,他很看好,面积足够大,虽然位置偏僻些,交通还算方便,而且那边刚刚开始开发,投入不会太高,地在手里压一年半载,自己开发或是转手,都很赚。” “哦,我也听说过那块地,”刘夫人点头,“地上建筑不多,拆迁补偿也花不了多少,天青的眼光确实不错。” 然后,两个人又说了些杂七杂八的闲话,各自离开。 半个月后,那块地正式拍卖,刘天青去了拍卖现场,但是并没有拍到这块地,他举了几次牌,促使价钱一路狂飙,但是在最后关头却放弃了,最后这块地以高出起拍价十几倍的天价被一个城中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拍走。 失去了这块地,刘氏内部一度哗然,董事会上,有董事很不客气的说刘天青并不适合坐这个位子,那样一块傻子都知道会大赚特赚的地,没道理失去,特别是输给一个那么不起眼的小公司。 再然后,小公司如期付款,办理好手续,刘夫人的兄弟是这家公司法人代表的消息也被翻了出来,而刘夫人的兄弟为什么能拿出巨额资金也成了问题。这件事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叶离不知道,她知道的就是那次董事会后不久,刘天青的父亲在公司忽然昏倒,被送到医院后抢救,十几个钟头的手术下来,人的命保住了,但是手术的后遗症却很快显现,整个人昏迷不醒。 每天医院公司两头跑,刘天青很快就瘦了下去,那会正好是早春,气候变化剧烈,他的旧伤复发的比过去每次都厉害,几乎整夜的连睡一会都是奢侈。 叶离也瘦了,因为一夜一夜的没有睡觉,她实在听不了刘天青在卧房里不停翻身的声音和他压抑的喘息,她请教了很多医生,但是除了帮他热敷之外,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你去睡吧,陪着我也没用。”从一轮疼痛中挣扎出来,刘天青推了推身边坐着的叶离,“你自己照照镜子,出门去不用化妆都能被当成国宝送动物园去了。” “还能开玩笑,看来热敷还是有效果。”叶离笑笑,她确实很困,脑袋里好像木了,沉甸甸的,走路都觉得头重脚轻。 “去睡吧,乖,”刘天青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去热水里拧毛巾,“我习惯了,也有好几年了,一会就过去了。” “那等你不痛了我再去睡觉,反正白天我也不用跟着你去公司和医院。”叶离摇摇头,挣脱了刘天青的手,他疼得厉害,手都是抖得,没有什么力气,她看惯他站在高处,睥睨天下的样子,眼前人的脆弱,让她的心很难受,不是全然的痛,但是丝丝缕缕的,挥之不去。 “今天不痛了,明天还会痛,后天,大后天,可能总是这样,你也总是不睡吗?”刘天青没有再试图阻拦她,只是静静的躺回去,看着她在床前忙碌。 “又不会总是变天,只要天气平稳了,你的伤口不就不会痛了?”叶离将毛巾敷在他的腿上,“我看过天气预报了,未来七天,气温就会渐渐恢复正常,不会这样起伏不定了,到时候不下雨,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你总是这样,我真是……”刘天青叹了口气,隔了会才又握住叶离的手,很轻很慢的说,“我不值得的,别对我这么好,更别……爱我。” 爱吗?叶离自己愣了一会,刘天青又扔给她一个从未认真想的问题,爱是什么感觉呢?她这样的为他担心,牵挂他,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是……爱吗? 天后来是什么时候亮的,叶离都不记得了,她只是一次一次的换着热水和毛巾,直到刘天青睡着。他睡着的样子比清醒着的时候显得心事重重,眉毛微微蹩着,而且睡得很不稳,好像随时会惊吓一般,这也是叶离为什么之前常常会在床边的缘故,因为怕自己下床的时候,床上的垫子会颤动,然后惊醒好不容易入睡的刘天青。 不过今天,叶离没什么睡意,困倦的感觉被刘天青吓得无影无踪了,她靠着床头,反复的想着刘天青的话,直到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 电话是刘天青的秘书打来的,听到叶离的声音,秘书就是一阵支支吾吾,叶离猜到是公司的事情,放下电话就去叫刘天青起来,然后送他出了门。 后来的一段,她一直是那样的试图忘记,只是总是不能。每每此时,她就忍不住想,人脑要是和电脑一样就好了,装了程序也好,存了文件也罢,不要了,卸载或是删除,大不了还可以格式化,最多十几二十几分钟,就什么都没有了,和初始状态一样,干干净净的。 刘夫人兄弟高价拍卖回去的地出了问题,这个城市的北郊将修建新的固体垃圾处理场,处理厂的规划用地几乎是和那块地紧邻,几乎是同时,有规划了一条城际间的高速铁路线,将从那块地差不多中间的位置穿越,虽然铁路用地也会给一定的补偿,但那也意味着,那块地原本的开发计划几乎就成了一张废纸,做商业用地,位置太偏,短期内聚集不到人气,长期的话,得多少钱才能填进去。做住宅,临近垃圾场还有铁路穿过,在风水学上,显然不是很好的选择。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刘夫人和她的兄弟们之前靠着叶离的情报抢走的刘氏的生意,几乎都在一周之内陆续的出了各种问题,投入的资金血本无归,银行催还贷款,有生意往来的公司也都催促货款,他们自然是拿不出来。然后就是被告到法院,强制执行,公司、刘夫人兄弟的个人户头都被冻结,房产面对被拍卖,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们经历了一场人生最大的起落,从意气风发到一无所有。 刘夫人去疗养院哭诉,经过治疗,刘天青的父亲那段时间正好在好转,意识也恢复了,妻子的所作所为他自然是很愤怒,但是他比刘夫人大十几岁,算是老夫少妻了,刘夫人哭到几度昏倒,他还是心软了,打电话给刘天青,让他放继母和继母的兄弟一马。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叶离没有听刘天青具体提起过,她只知道,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刘天青的脸色很不好,临出门的时候,他很用力的抱住她,下颔抵着她的头顶,然后不待她有所反应,已经松手,拉着她大笑着出了门。 刘天青没有坐秘书带来接他的车,他让秘书的车去大宅取些父亲的用品,还有几盆父亲最爱的盆景,再直接先去疗养院,然后拉着叶离在小区外的鲜花店买了一只花篮,又去超市买了水果,才打了一辆出租车出发。 他们的住处去刘天青父亲的疗养院,需要走一段绕城高速,结果在高速路shanghai秘书开着的车忽然刹车失灵,先是躲闪不及追尾撞上了一辆货车,然后又被惯性推着飞一般撞向了路边的护栏,又被护栏弹开,然后向另一侧直冲过去,又撞上护栏。 激烈的碰撞伴随着俄巨大的声响,让高速公路很是塞了一会的车,二十多分钟后,才在交警的疏导下缓慢通行。等到叶离和刘天青乘坐的出租车驶过那个路段的时候,刘天青那豪华的座驾仍停在路边,车身好几处被撞得凹了进去,看起来非常狰狞,地上有玻璃的碎片,还有几盆从车中被撞飞出来的盆景,一并碎在地上,此外就是……血迹。 叶离什么都没说,只是身体不可遏制的瑟瑟发抖,她都不敢想象,如果当时她和刘天青都在车上,那现在,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会像盆景一样,躺在地上支离破碎。 相对着,刘天青目睹这一切的反应却很平淡,但那种平淡更让叶离觉得害怕,车子一点一点的从事故现场旁边经过,叶离就一直盯着看,直到刘天青伸出手来,将她用在怀中的同时,蒙住了她的嘴。 后来,叶离听说车上的司机和秘书都受了伤,司机断了腿和胳膊算是伤势不重了,而刘天青的秘书却断了几根肋骨,其中一条肋骨扎到肺叶上,几乎丧命。 到了疗养院,刘天青自己捧了花篮上楼,却将叶离安置在一间豪华的小会见室里。他和父亲说了什么,叶离无从知晓,她只听到走廊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疯了一样的嘶喊声,然后是嘈杂的脚步声,最后一切又回归宁静。 刘天青座驾经过检测,证实了是有人人为的在刹车上动了手脚,自然也有警察来询问刘天青那天为什么没有乘坐自己的车。对此,刘天青给出的解释是车里装了很多父亲的生活用品,还有盆景等不能放进后备箱且需要仔细运输的东西,因为空间有限,所以他选择了打车,对此,没有人表示疑问。 刘夫人好多日子都没有在露过面,叶离听刘氏公司的员工隐隐说,刘夫人受不了丈夫病情再次加重以及兄弟破产的打击,精神失常也住进了疗养院。而在她失去踪影的那段日子里,她的兄弟又被查出逃脱,贿赂,经营的酒吧非法容留卖淫等等诸多问题,被提起公诉。 那段时间刘天青每天都很忙碌,他全面接手了父亲的股份,成了公司最大的股东,一场连着一场的会议,总是堆积在哪里的公务,经常出国考察项目。他见的人也开始复杂起来,什么样的都有,几次叶离跟着他去,都遇上眼睛和手脚不大老实的客户,于是刘天青开始叫叶离不必跟他去公司了。“那些场合都不适合你,你还是在家里温习温习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过去了,你就可以继续读读书了,你安心等今年九月份学校开学吧。”他这样说。 叶离点头答应,离开学校快一年了,她忽然发现读书对她来说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至少,她心里对于继续读书,没有那么强烈的执念了,捧起外语书的时候,甚至会有些瞌睡。她更乐于打扫房间和煮饭,刘天青爱吃的东西她几乎都学会了,而且做得很好,只是他越来越忙,几乎每天回来都是深夜,洗过澡就睡了,那些吃的,最后都吃进了她的胃里。 刘天青睡后,她会把他换下的衣服放在筐子里,刘天青的衣服有专门的人负责清洗,而她只需要把干净衣服叠好放在柜子里。 不记得是哪一天开始了,她总会在刘天青换下的衣服上闻道香水的味道,刘天青会用一点古龙水,但古龙水的味道明显不会那样妖艳。叶离开始变得很惶恐,有些不敢去想,是的,她不能想象,刘天青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沾染到了这样的只属于女人的香。 只是这一次,她的不安,刘天青没有再看在眼中,他和她说话的时间也少到可怜,大多数时候,只是告诉她一声他去什么什么地方了,要过几天回来,然后就消失了。她有他的电话,只是从来未打过,她是笨的,但是女人的直觉还有,而这种直觉,一直在告诉她,有些事情在变化,而那种变化,她是无力挽救的。 六月初的一天,疗养院里传来了坏消息,刘天青的父亲去世了。彼时,刘天青正在美国,当然,处理一应事物都不需要他费力,公司里专门组织了精干的员工吧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等到他搭最快一班飞机回来,要做的事情就只是在告别仪式上向亲友答礼这一项。 告别仪式前的晚上,刘天青在家里喝醉了,他平时极少喝酒,之前家里收藏的酒都被他倒掉了,因而当秘书敲门送酒上来的时候,叶离很惊讶。 “坐下,和我喝两杯。”刘天青拿了两只水晶杯出来,红酒注入杯中,灯光下看去,那液体殷红如血。 “为什么要喝酒?你刚回来,明天还很忙,不要早点睡吗?”叶离并不会喝酒,她吞安眠药需要的酒是很小很小的一杯,眼前这一大杯酒,让她有些为难。 “我睡不着呢。”刘天青微微一笑,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又催促叶离,她只能勉强喝了一口,然后听他说,“酒在有时候也算不上坏东西,喝点,也许能让我睡一会。” 第22章 “你很难过吗?”看到刘天青又仰头喝下一杯,叶离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不适特别好,她也从没看过他这样的喝酒,比喝水还痛快几倍的样子。 “难过?”刘天琴嗤笑出声,“傻孩子,你为什什么不想,是我太开心呢?” “你虽然一直在笑,可是笑也不证明一个人是开心的。”叶离小小的吸了口被子里的红酒,鼓起勇气说,“不开心就别让自己硬做出开心的样子,你还是早点睡吧,养养神也……” “谁说我不开心,我为什么要难过,”结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天青却忽然冷冷的打断了她,“你是谁,你很了解我吗?” “我……”叶离很久没有被刘天青这样的抢白过了,而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呀,她是谁,她很了解他吗?她是谁……这样想了一下,这些日子的委屈就一股脑涌上来,她从来不是爱哭的人,但是却几乎当场就掉下眼泪,所以她要很用力的低下头猛眨眼睛,才能不让刘天青看到她的泪。 “你……”刘天青抢白完叶离就一直仰头看着天花板,又喝下一杯酒去,才说,“你还是小孩子罢了,大人的事情,你懂多少?” 叶离气苦,闭上嘴不肯出声。 “这样就受不了了?”隔了会,刘天青又喝下一杯酒后,遗憾的摇了摇控了的瓶子,再起身去取第二杯酒的时候,顺手将叶离勾入怀中,抬手在她的脸上蹭了一下,“哭什么呢?我根本不值得你掉一滴眼泪。” 叶离依旧不说话,只是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落在刘天青的裤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傻孩子,你这样……”刘天青叹了一声,“你这样……将来,你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 “凉拌,”叶离哽咽着,终于回了一句。 “别哭了!”叶天青似乎是被她的话逗乐了,胸膛微微一颤,他继续喝酒,一边单手拍着叶离的后背,直到第二瓶酒也喝光了,才说,“发水了,再哭下去,楼下的邻居要上来找了。” “我……我也不想苦……苦了……可……我……我控制……不……住,”叶离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哭有些没道理,她浙西儿子心情郁结,到了这会,才觉得敞亮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紧从刘天青怀里挣开,捧起辈子,大喝了一口,等到刘天青去抢时,杯里的酒只剩下一个底儿了。 “你这样喝酒也不怕醉,”刘天青好气又好笑,拍了拍叶离的脑袋,忽而又说,“醉了也好,醉了没烦恼。” “你有很多烦恼吗?”叶离忍不住有问了出来,话出了口,才想到自己刚刚被抢白过,立刻有些怏怏的,又垂下了头。 “没有,一个可以掌握命运的人,是没有烦恼的,”刘天青想去开第三瓶酒,只是站前来的时候,人就有些摇晃,他的腿部不方便,只能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呵呵……”叶离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怎么就觉得那么开心,“你喝不到酒,还不是有烦恼?” “酒……酒能难住我?”刘天青哼了一声,忽然提起叶离的领口,把它往酒柜的方向轻轻一推,“去,给我把酒拿来。” “不去,就不去,”叶离觉得自己醉了,酒劲直冲上头顶,脚下和踩了棉花似的,再平整不过的地板,她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刘天青推她一下,她踉跄了好几步都没站住,最后滑倒坐在地上,她又有些委屈了,往地板上一躺,干脆说,“你推我,我就不去。” “摔哪里了?”结果刘天青好像没听到她说什么,反而是很快的摇晃着到了她的身边,蹲下身的时候速度太快明显重心不稳,结果摇晃了两下,也跌坐下来,伤腿触到地板的时候,“嘶”了一声。 叶离觉得自己的酒好像醒了,她想坐起来,问问他觉得怎么样,结果反而是刘天青一把将她拖起,手在她的脑袋上摸了又摸,动作轻柔,仿佛触碰什么易碎的物件,嘴里却说着,“已经够笨了,再摔会不会变得更傻?” “刘天青!”叶离第一次忍不住大吼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刘天青愣了一下,马上停了手,酒意似乎也散了不少,有些焦急的问,“真摔坏了,哪里痛?” “我不告诉你,”叶离推开他的手,飞快的扫了他一眼后,才自己坐好,垂着头,脸上隐隐的发起烧来,不知道是酒精过敏造成的,还是心底埋藏的,她都是刚刚看清的秘密几乎脱口而出时,那种少女特有的窘迫与羞涩。 刘天青的目光一直凝在叶离的脸上,到了这时,才略有些不自在的移开,隔会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夜里,四周安静到,他们几乎听得清彼此急促的心跳。 叶离深深的叹了几次气,终于鼓起勇气,刚刚想开口时,不防刘天青却忽然说,“今天这么高兴,我们再喝一点。” 他们摔倒的位置就在酒柜比旁,刘天青扶着吧台站起来,真的又摸了瓶酒出来,这次他连被子也没拿,凯乐酒就执着瓶子喝了几口,然后又说,“估计我是睡不了了,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叶离的话被刘天青堵了回去,她喝了超过自己承受强度的酒,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心跳渐渐平复,脑子里却好像塞了什么进去,人又变得晕晕的,然后觉得刘天青好像在眼前左摇右晃,一直不肯好好站着。她忍不住摇了摇头,但是眼前的人却晃得更厉害。然后她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就是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很重要的,明明一想就能想起来,但是就是忽然忘记了。 “地上凉,你站起来,我再给你讲。”刘天青看着叶离的眼神渐渐变得迟缓又有些娇憨,心底竟觉得不忍。这些年他无论做什么,面对什么人,面对什么样的难以控制的局面都好,哪怕是对自己,都是杀伐决断,从来没有犹豫过。她一直就坚信,从他失去母亲又身受重创的那一刻起,过去那个养尊处优的少年就死了,活下来的人,是他又不是他,大约充其量算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存在罢了。所以一个似是而非的人是没有情感的,所以他可以放手去布局,不惜一切代价的向敌人讨回血债。但是,他到底是人而不是神,所以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他难以控制的,这个认知让他苦笑不已,眼见着叶离没有动静,他只能放下酒瓶子,伸手去拉她。 喝醉酒的人身体比平时沉重,也比平时没有力气,等到刘天青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几乎反被叶离扯得跌到。 “你可真笨,”叶离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总是心事重重的,笑也含着忧郁,如今晚这样恣意的哭哭笑笑,刘天青都是第一次看到,却只觉得更难受,难受到呼吸都觉得不再顺畅。 他忍不住用更大的力气将叶离从地上拖起,听着她抱怨他用了太大的力,捏得她的手腕很痛,而且红了。他也是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絮絮的样子并不让人烦躁,相反的,只觉得甜蜜到让人心痛。 这样的甜蜜他不敢尝试,越是甜蜜的东西就越是毒,会让他前功尽弃,会让他万劫不复,所以他不想再听,只是大力的将她拥在怀里,然后将她的所有话语都阻住。 叶离的唇柔柔软软的,并不见她用什么这样那样牌子的护唇膏,所以这柔软只带着红酒的淡淡甜味,让人难以自控的想得到更多。 刘天青觉得,自己是近乎贪婪的爱上了这样的感觉,尽管叶离是那样懵懂的,大睁着眼,呆呆的看着他,任凭他反复的诱哄,也不肯让他更加深入。 辗转缠绵,叶离的身子渐渐如水一样软了下去,刘天青终于放开她,俯身将她抱起,进了卧房。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只是叶离却从未如这一次一样局促不安,刘天青的身子微微一动,她就几乎忍不住想跳起来跑掉。 “躺好吧,到天亮还得好长时间吧。”刘天青不再看她,只是拉过被子,大力的盖在两个人身上,他很少这样的和衣而卧,不过却让叶离松了口气。 流动着的空气中,似乎仍有方才未散去的暧昧,叶离只觉得脸热心跳,整个人躲在被中也不敢乱动,只一会就出了一身的汗。她也不敢砖头去看刘天青睡了没有,就一味忍着,到后来四肢都僵硬了,睡意却半点也没有。她想,如果刘天青睡着了,她不如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去,那样还能自在点。这样想着,她就小小的声问道,“你刚才要讲什么故事呢?” “忘记了,”结果刘天青半天没回答,她正以为他睡着了,偏偏就听见他说,“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叶离叹了口气,“我再也不喝酒了,原来喝酒会失眠。你是不是也很难受?” “不难受,我习惯了,”结果,刘天青却说,“我妈妈刚离开的时候,我几乎夜夜都睡不着,一做梦就梦见她,满脸的眼泪。后来我受伤了,伤口白天也痛,夜里夜深人静的更痛,护工开始还很小心的帮我热敷,可是时间长了,她发现我那个有钱的爹很少露面,就懈怠了,叶离我睡不着要是弄出声音来,她还很烦呢。” “你的伤口明明长好了,为什么还会痛?”叶离忍不住翻了一下身,这样,在迷蒙的夜色中,她就可以看到仰面躺在床上的刘天青的侧脸了。其实这么黑的屋子里,她根本只能隐隐的看到她下颌的弧度,但是她就是知道,知道他脸上的线条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孩都要硬朗,知道他脸上这一刻的神情,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自己也觉得心惊。 “查不出原因来,”刘天青也侧过身来,看着叶离。这会叶离的脸是全被黑暗遮挡的,唯有眼眸还有一点点星光,他说起自己的病痛很平静,一副说别人的样子,“我的伤口愈合后,这种痛一次比一次剧烈,我去过很多医院,做了所有能做的检查,但是医生都说我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手术没有问题,缝合没有问题,康复没有问题,现在里面的骨头也没有问题。” “那为什么会痛?”叶离奇怪了,什么都没问题,怎么可能这么痛。 “可能是我这里病了,”刘天青摸到叶离的手,拉到自己身前,又贴到心脏上。 他的心跳稳而有力,手掌贴上去,就能感受到那种勃勃的生机,叶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自己的心脏生病了,只是也没什么时间细想,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有很明媚的阳光,叶离醒来时,刘天青已经出门了,她和每天一样,打开各个房间的窗户通风,然后洗漱,准备吃饭。早晨她一贯吃的不多,两片抹了果酱和沙拉酱的面包,一只煎蛋,一杯酸奶,准备好了,就准备开动了。 门铃恰在这时响起,敲门的人很没耐性,一声响过,又连着下一声。 叶离下意识的看了看表,这个时间,告别仪式应该不会完,何况就是完了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而刘天青的家平时除了秘书以外,基本没有外人会来,这个时候,敲门的人会是谁呢? 门铃声还在响个不停,没什么时间再让叶离迟疑,她跑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站着的,居然几个穿警服的人以及楼下物业的保安。 她疑惑的将门打开,刚问“你们是谁?”一个穿警服的男子已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反问,“叶离小姐?” “我是,你找谁?”叶离一愣,被人一口叫出名字,这个人还是穿警服的人,心里不是不觉得奇怪的。 “这时我的证件,”穿警服的男子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证件在叶离面前一晃,叶离只看见他似乎是姓孙的,其他也没看清楚,就听男子说,“我们有一个案子,想请叶离小姐回去协助调查,我们现在走吧。” “什么案子?”叶离就是一愣,她什么时候会和案子扯上关系,这些日子,她根本是足不出户的,于是她说,“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我们不会弄错,”穿警服的男子有些不耐烦了,“请你配合点,我们很赶时间。” “那我打个电话好了,”叶离转身就想进屋,她就有一个念头,就是至少要打一个电话给刘天青,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有了他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不用了,你先跟我们走吧,需要联系什么人,等一会再联系也不晚。”结果警服男子拦下了她,那种姿态已经非常强硬,不容叶离再说别的,就半强制的让她缩了房门,然后带她上了楼下停着的一辆警车。 到了地方,叶离发现那是一个刑警大队,她被带到一个小屋,屋里有几个警察在等待她,问了她的姓名、年龄、学历、家庭住址、身份证号等问题后,一个警察就问她,“冯某某你认识吗?” 叶离摇头,她的记忆中,好像就从来没人试过姓冯的人。 “是吗?”警察明显不相信,嘴角甚至浮现出叶离很熟悉的讥讽来,“你不认识他,那么今年从年初到现在,你的银行账户上,他陆续存了近一百万给你,一个你从来不认识的人,为什么拿这么多钱给你,他脑子生病了?” “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叶离皱眉,奇怪的看了看眼前的警察,隔了会才猛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一百多万?” “怎么,不否认了?”警察冷笑,随手一拍手里厚厚的卷宗说,“叶小姐是吧,我劝你一句,做了什么事,他为什么给你钱,都老实的说出来。很多证据我们都已经掌握了,隐瞒对你没什么好处,你高中毕业了,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我自然是懂,我就不懂,你为什么拿这种态度来和我说话,我是犯人吗?”叶离也有些火了,她刚刚猛然想起,唯一会向她账户里汇钱的,就只是刘夫人,而刘夫人刘夫人,称呼的是她家人后的夫姓,她本来姓什么她居然不知道,那么,她难道是姓冯的? “你觉得我的态度不好,十二小时后,你出去可以投诉我,现在,请你配合一下,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存这么多钱给我。”叶离习惯性的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所以我没什么可以回答你的。” “你可以这么说,还可以什么都不说,”警察说,“未来十二个小时,会有人不停的问你这个问题,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们的证据也足够了,你侵犯商业秘密,给别人造成重大损失,等上了庭,像你这样的,判你个三五七年都很正常。” “我侵犯商业秘密?”叶离猛然抬头,颜色如雪,“谁说的?”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何必还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为自己争取机会。”警察终于和缓了神色,“你小小年纪,还有很好的前途,现在只有你自己才能帮到自己,如果你这么不配合,就没有能帮上你了,你要知道,这次案件涉及的钱款数额很大,证据充分,而且在社会上影响很不好,这些等到开庭了,对你可都很不利。” “谁说的?”叶离似乎没有听见警察的话,只是一味的问。 “谈不上谁告你,检察院在调查另一宗案子的时候,发现了你牵涉其中,然后查了你的银行户头,发现你有大笔资金来自他们案子中的犯罪嫌疑人,而据对你的了解,你高中毕业,没有继续读书,没有出来工作,没有财产继承,但是你同居的对象又是原告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你自己说,你的地位不敏感吗?”警察会所,“我们请你回来,暂时也只是想你来解释一下,这些钱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户头上。” 叶离沉默。这些钱是怎么到她的户头上的,她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当初她按照刘天青的说法,把刘天青让她知道的事情透露给刘夫人的时候,刘夫人确实有给过她一些支票和首饰,但绝对没有一百万这么多,那些钱她也是按照刘天青的说法在银行开了户头,转存进去的。这样一想,后背就冒出了很多很多的冷汗,叶离想,她是真的不能说,如果她说了这些钱是怎么来的,那势必会牵涉出刘天青来,他这些年不知道付出读书哦好努力,忍受了那么多痛苦,所得到的就都可能失去。只是她如果不说,那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她就解释不清楚,那她……要怎么办呢? 警察没有再问她,只是坐在对面,几双眼睛牢牢的盯着她,把她的挣扎全看到眼中。 叶离长久的沉默着,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被放大到无限,她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腕上的手表,这个时候,刘天青在做什么?他该处理完父亲的事情了吧?他是不是应该已经回家了?他会不会发现她不见了,然后知道她被带到了这里? 几个钟头过去了,面前坐的警察换了一批人,开始的时候依旧反复的问着同样的问题,到后来口干舌燥不得不闭嘴,叶离只是垂头坐着,她想,刘天青大概很忙,丧礼的事情应该很多,他是唯一的儿子,继母又出了精神上的问题被送去疗养,什么事情都得他亲力亲为吧,所以他一定还没有回家。只要他回了家,物业的保安就会告诉他,她除了事情被警察带走了,那么,只要几分钟,他一定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然后来带她离开。既然他还没有来,那么就一定是他还不知道,只要他知道了,他不会不管她的,一定不会的。 这十二个钟头,是叶离一生中感觉过得最慢的一段时间,她没有喝水,也不吃饭,就只是垂着头坐着,到了后来,整个人不自觉的瑟瑟的抖着,这中间又换了批警察,这次换的都是清一色的女的,好言好语的又劝又哄,让她吃点东西,最起码喝点水。 “联系我的家人了吗?”到了将近十二个钟头的时候,叶离忽然抬头,问了对面的女警。 “当然,”女警一愣,眼前的人不言不语已经好几个钟头了,从这里出去的同事都大呼头痛,要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他们也可以拍拍桌子吼几声,偏偏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单薄纤细的,风一吹都好像要倒了拦腰针对她喊两声,都怕她晕倒了没法交代,这个女警和同事进来的时候,也是抱着和叶离耗着的态度来的,没想到她居然出声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叶离又问。 “哦……”女警哦了一声,隔了会才说,“你的户口落在谢家是吧,我们查过了,也和他们联系过,但是听说你牵涉到这个案子里,他们就说你一年多没有回家了,做过什么事情他们不清楚,他们也是领养你,现在你已经成年了,做了什么是事情,他们管不了也不会管。” 叶离苦笑,这确实像谢家人对她的态度,不过还算好了,她过得好的时候,人家也没来再麻烦过她,如今她除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人家也不会靠前来了。过去,她是欠了谢家的养育之恩,她任谢家卖了她算是还上了,从此大家两讫,真干净。“其他呢?我是说,刘……刘天青?” “你希望我们联系他?”女警飞快的在纸上记录了,然后问她,“你出卖了刘氏的商业秘密,给刘氏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而他是刘氏的负责人,你认为他会来吗?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叶离闭上嘴,艰难的,她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她被带到这里,刚刚的警察不是说了,是刘氏起诉刘夫人兄弟盗窃他们的商业机密,而她,则是这个盗窃成立的关键,在这个时候,刘天青如果还来保释她,那说明什么?别说刘夫人的兄弟和他们的律师不傻,就是刘氏的人,又会怎么想,这些,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 有那么一瞬间,叶离觉得万念俱灰,想着这大概就是因果,她种了恶因,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是害人了,所以她要承受这个恶果,在这个案子里,她难以抽身。 只是,刘天青对她那么好,他那么有办法,当叶离被关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时,她总是忍不住想,也许再过一分钟,他就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了,他就回来带她离开。 刘天青一直没有出现,叶离在刑警队呆了两天后,被正式带去了看守所,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从手表到别针。 那段日子,是叶离一生的噩梦,在过后的许多年里,她即便会偶尔回头去看来时路,也总是会刻意的忽略那一段。 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叶离被关进了一间屋子里,等到她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呼吸间能忍受住屋子里的味道后,就看到几十个年纪或大或小的女人坐在一张一张的床上,冷漠的盯着她看。 “长得挺不错的,因为什么进来的?”一个距离她站的位置最近的中年女人忽然开口问了她一句。 叶离没有回答,事实上她没有一点开口说话的欲望,只是将身体重重的倚在墙上,勉强支撑着自己不滑倒。 “真她x的不识抬举。”问话的中年女人吐了口口水,没有再说话,这种平静一直维持到了晚上。 晚饭叶离几乎没有动,这些天她都很少吃东西,胸口好像一直塞着什么东西,非但不觉得饿,反而闻到饭菜的味道,就忍不住恶心反胃。 晚饭后睡觉前,有一段时间是用于洗漱的,所有的人要排着队去洗脸、上厕所,叶离本来不想去,但是一个屋子的其他人却把她架起来,推了出去。然后,噩梦就开始了,洗脸的时候,她忽然被人按住,头被插在水龙头下猛冲,因为猝不及防,好多水灌进口鼻,呛得几乎背过气去。等到浑浑噩噩的被拖回屋子,一个女人却劈头盖脸的给了她几个耳光,嘴里骂着婊子、不要脸等等的脏话。后来耳光不过瘾,那个女人又抬腿几脚恨恨踹在叶离身上,知道叶离抱着肚子软倒在地上,才冷笑着上床睡觉。 叶离后来才知道,打她的女人是这间屋子里的大姐,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两年了,原因是杀人。她杀了什恶魔人呢?叶离也是听同屋的人偷偷告诉她,这个大姐原本是一间小企业的老板娘,日子过得很好,结果老公后来背着她保养了个年轻的情人,而这个年轻的情人几乎骗走了她老公的全部财产还让她老公欠了不少钱。等到她知道的时候,既承受不住老公背叛她的打击,又忍受不了即将一无所有的生活,一怒之下跟踪到了那个年轻女孩,下了杀手。 听到这些的时候,叶离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开始明白大姐为什么总是下死手打她,大概以为她也是那样的女人吧,其实,她也不算冤枉,如果能这样死了,对她来说,不能不说也是一种解脱。 她渴望解脱,因为现实太残酷。 那段日子,她不止一次的想死掉算了,在第一次挨打之后,她的衣服就被同室的其他女囚徒剥了个干净,然后抢了她衣服的人又把自己的破旧内衣丢给她。 每天她要给别的人道痰盂,要洗别人脏了的内衣,她不怕挨打,这些事情挨打她也不想干,但是她还有一些羞耻心,她不干这些,那些人就会剥光她的衣服,虽然都是女人,但那种耻辱,也让她难以忍受,所以她只能干这些让她作呕的工作。 在看守所里的女人,每个人都有一张卡,卡里是家人存过来的每个月的生活费,用来购买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叶离的卡里没有钱,所以她连一张卫生纸也买不到,开始的一个月还好过,她的大姨妈没有来造访,大概是因为总是吃不下东西又饱受打击,但是第二个月,她痛得死去活来,血流不止床也起不来,最后还是几个同室的女人可怜她,给了她一叠草纸。 在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叶离不止一次梦到刘天青,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梦到过去傍晚的时候,刘天青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艰难的走着,夕阳暖暖的贴合在背上,刘天青总是微笑的看着她的神情以及他叫她叶离小皮球的声音。睡梦中,她忍不住就想,原来眼前的磨难都是做梦,她没有进看守所,刘天青还握着她的手,她漂泊了近二十年,总算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只是这样的梦总是在天亮的时候惊醒,然后梦中的甜蜜就如潮水一样,在双眼睁开的瞬间退去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撕心裂肺的伤痛。她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刘天青真的不管她了,还是这原本就是他设好的局? 他怎么忍心,或者,他怎么可以演得那么好? 很多东西她依旧是不敢想,因为她怕她在没有死掉之前,就会疯掉,所以她经常会惹恼大姐,像是洗破大姐的内衣之类的,让她打,然后盼着最好可以死掉。 不过她到底没有死成,又一次夜里,大姐发疯的打她之后,失手将她推到墙上,她没有再被送回那间屋子,而是住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几个人,床上也有了被褥。那些人没有再欺负她,事实上大家各自过各自的,话都很少说,伙食也改善了很多,她领到了一张卡,本来她不想用这莫名的钱,但卫生纸总是要用的。再然后,某一天,一个自称是她的律师的男人来到了看守所,这是将近三个月后,她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人。 “叶离小姐,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受委屈了。”自我介绍后,自称叫陈凯的律师说,“你案子的卷宗我看过了,现在想来和你聊聊,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 “谁请你来的?”叶离有些漠然的抬起头,她好久不出声,这是忽然张口说话,自己都觉得声音僵硬而沙哑,但这个问题是她唯一还会有一点关心的。 “这个很重要吗?”陈凯微笑,“我们还是来谈谈你的案子吧。” “很重要,谁请你来的?”叶离仍旧固执的问。 “当然是叶离小姐的家人了。”陈凯说,“我研究过你的案子,我很有把握,只要你和我配合,检察院会驳回你的案子,然后你会无罪从这里走出去。” “我没有家人的。”叶离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不肯出声,无论律师问她什恶魔问题。 “这里我常来,绝望的人我见过很多,”最后陈凯叹了口气,合上了本子说,“叶离小姐,你的案子是最小的,甚至所谓的罪证也并不是不可驳回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绝望。” 叶离冷笑,却不出声。 “好吧,你好好想想吧,是继续这样不说话还是和我小小的配合一下。”陈凯看了看表站起身,“你的案子我接了,钱我也收了,我还没有打不赢的官司,你这个小案子也不会例外,我得和你说一声,我工作很忙的,我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我想,你也不想再这里呆到太久吧?” “我出去,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几天之后,当陈凯再次来探望叶离的时候,叶离问。 “我什么都不要,”陈凯说,“请我的人也没交代过,我想,你不用付出什么代价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的。”叶离眼里的光华渐渐散去,落在陈凯眼中的,最后的就只有孤寂,许久,陈凯才听到她喃喃的说了句,“我知道的。” 叶离说自己炸掉的,是知道些什么,陈凯在详细的了解了案子的前因后果之后,也多少能推测出个大概。他从事律师这个行当的时间还不到十年,但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也多少都见识过,给叶离辩护的关键也就是解释别人为什么会给她那样一笔巨款,为此他去过几次刘氏集团,希望能见见刘天青,只是得到的答案都是前台小姐甜甜的告诉他,董事长目前不在国内。 刘天青不肯合作,陈凯也是早就想到了,毕竟这个案子他的身份太敏感,不过其实陈凯本来也没指望在刘天青身上得到什么,他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气氛,在第三次停了前台小姐诶的话之后,他悄悄去了刘夫人人住的疗养院。 那是刘氏名下新增的一处产业,几乎没什么患者,安保却很好,要见刘夫人一面特别难,他不得不借助一些其他的力量,终于在某一天傍晚见到了坐在阳台上晒着夕阳的刘夫人。 这个女人看起来倒不似外间传说的疯癫到会随时出手伤人,相反地,看起来除了有些憔悴外,其他的还不错。 “我是一名律师,”陈凯自我介绍后说,“我的当事人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你的当事人?”刘夫人一动不动的坐着,却忽然笑了起来,“叶离那个贱丫头吗?她还真不是一般人,我看走眼了,想不到如今还有人肯帮她请律师。” “您的身体看起来比外面人传说的好很多,”陈凯走到刘夫人身边,“或许,我可以帮助您离开这里。” “离开?”刘夫人冷哼了一声,“谁说我想离开,这里很好,风景好,人少也清静。” “总没有人想在精神病院呆一辈子。”陈凯说,“何况,您的家人还很需要您。” “别浪费时间了,年轻人,”刘夫人身体微微一颤,良久才说,“我疯了,举世皆知,没人会相信我的话,画框她害我们害得这样惨,我巴不得她去死。”说到死字,刘夫人忽然又大笑出声,直到歇斯底里,等到她的笑声终于停下,特护已经冲进房间,而陈凯,也早已消失不见。 几天之后,陈凯又去见了一次叶离,只觉得这个姑娘的状态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糟糕,人消瘦的很快,坐在那里似乎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果然,几句话过后,叶离就猝然昏倒,被再次送去急救。 这一次不是外伤,而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引发的贫血。 离开看守所的时候,陈凯的心情有些沉重,这还是他第一次担心自己案子里的当事人,不是担心她乱说话,不是担心她输掉官司,而是担心,她等不到他替她赢了官司。 晚上他特意去见了见他的委托人,顺便说了自己的担心和询问他希望对方做的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 秦朗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很悠闲,他们认识了一些捻了,当时秦朗还在美国求学,陈凯就见识过他的手段,但是这一次,秦朗却微微的皱起了眉。 “在冯宇恒出事之前,他的妻子和孩子陆续都出了国,本来找他们出来很简单,甚至我的人已经找到了他们在澳洲的住所。”秦朗递了根烟给陈凯,然后说,“但是他们忽然不见了。” “不见了?”陈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的人原本一直在外面等着,还没来得及动手,他们几个人就人间蒸发了。”秦朗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 “冯家或是刘夫人,还有这样的能力?”陈凯微微一挑眉毛,“那个女人没疯,她的精神好得很,我想她听懂了我的暗示,但是我倒不相信,在刘天青的眼皮子底下,她还有这样的能力。” “刘家的水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呢。”秦朗弹去烟灰,淡淡的说,“你还是按原来想的去做吧,我看冯宇恒未必还挺得住。” “你是说……”陈凯看了秦朗一眼,忽然笑道,“但愿如此,那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半个多月后,叶离的案子完结了,冯宇恒忽然翻了从前的口供,说自己确实盗取了刘氏的商业秘密,但是帮他忙的并不是叶离,而是自己的姐姐,也就是刘氏上任董事长的夫人。之所以给叶离的账户汇钱,也是姐姐指使他,围地是给刘天青在董事会制造麻烦。案件很快的审结了,刘夫人因为已经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被保外就医,冯宇恒从看守所转到监狱服刑,陈凯办理完相关手续后,被告知可以在看守所门外等候,等着叶离出来。 不过这一天陈凯却没有等到叶离,因为看守所里同一天还放出了一个人,所以除了陈凯的窗外,还有不少人等在门口,铁门一开的时候,自然外面有些小小的混乱,等到那伙人走光了,陈凯下车四处看时,哪里还有叶离的影子呢。 “你这个叶离姐姐简直有豹的速度。”晚上秦朗请了陈凯吃饭,饭桌上谢依菡一直闷闷不乐,陈凯就忍不住打趣她,“看守所离市区多远呀,就那门前的路,平时根本没车经过,我都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那么快就不见了。” 谢依菡原本不出声,这会却忽然哭了,“你还说,我就说我去接的,我去了一定能接到叶离姐姐,现在她都没有地方可以去,她一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别胡说,”秦朗温和的打断了谢依菡的话,“你去也接不到她,有人不想你们接到她,谁去都是徒劳。” “好小子,我听明白了,你早就知道我接不到人?”陈凯哼了一声,“那你不早说,害我傻等半天,最后还跑去问叶离怎么没出来,我是律师,时间爱你就是金钱,你这不白耽误我功夫,钱你赔我。” “就穷死你算了。”秦朗笑骂,“我也是揣测,刘天青会不会真这么做,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秦朗哥哥,你说叶离姐姐被刘天青接走了,他怎么好意思接她,他把叶离姐姐害得还不够惨?”谢依菡听了很吃惊,站起来就想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秦朗拦住她,“一会我送你回去,现在好好在这里吃饭。” “我去找刘天青,让他把叶离姐姐还给我。”谢依菡说,“叶离姐姐这次差点死掉,他连问也不问,管也不管,要不是妈妈托人打听了,我也不知道,那你也不知道,叶离姐姐就被他们折磨死了,不行的,我不能让他再害她一次了。” “你凭什么让他把人还给你,叶离是你什么人?”秦朗拉住谢依菡,“菡菡,你听话,叶离是大人了,她要是想跟刘天青在一起,你去了也带不走她,她要是不想了,你不去她也会离开。” “真的吗?”谢依菡问了一声,秦朗没答她,陈凯也没出声,她觉得更像是在自己问自己,只是,她也不知道答案。 叶离不是没有想过,她还会回到刘天青的家,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只存在于几个月前的叶离的脑中。那时候她还很天真,以为刘天青会很快的救她出去,会张开手臂帮她遮挡那突如其来的风雨。 几个月的时间真的不算长,对于一个人来说。大概也只能算是人生很短的一个回忆,但是叶离的这个很短很短的回忆却太过刻骨铭心,是转眼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去洗个澡吧,换换衣服,我们吃饭。”刘天青说这话的时候,叶离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不动,不出声,目光散乱,不知道在看什么或是根本什么都没看。其实从他接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简直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 在心底叹了一声,刘天青只能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她,因为没办法看着她还能言谈自若。叶离一直就是偏瘦的女孩,这几个月,她简直单薄成了一张照片,真的是风大一点就能将她带走的单薄,还有憔悴,脸色除了苍白还是苍白,手腕细的好像几岁的孩童。 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对这他笑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在他身边睡的恬静香甜了?是不是再也不会让他握着手,放慢步子和他一起走在夕阳中了?……这些日子里,他问过自己很多这样的问她,其实答案心知肚明,只是,不甘心。 其实,他是真的宁愿叶离哭一顿,闹一顿,像很多女人受了委屈一样,揪着男人的衣领,一边哭一边打,这样也许他真的能好受一些,只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木偶一样,真的机械的起身,去了浴室,然后是哗哗的水声。 等到水声停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叶离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套黑色的家居服,浓重的颜色,越发衬得她眼眶黑黑的,憔悴不堪,而下颌更是尖尖的,锥子一样。 饭是在过去叶离最喜欢的一家馆子定的,秘书对时间的掌握刚刚好,叶离进了浴室不久,就有专人送过来,这会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吃饭吧”,刘天青过去,想伸手拉住叶离,只是却抓了个空,他苦笑连连,只能微微闪开,引着她走到饭桌前。 十几个菜都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叶离只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菜都曾经出现在她的梦中过,在那些饥饿又绝望的深夜,让她无数次的从梦中哭醒,让她深刻又彻底的绝望,只是刘天青不知道,他不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想吃这些了,甚至,看到这些就忍不住想要呕吐。 “先喝点汤吧,暖暖胃。”刘天青不敢再去触碰叶离,只能当先走到桌前,舀了勺菌汤,放入给叶离准备的小碗中,然后静静的看着她。 那是叶离一生中最渴望得到的目光,专注的,只看着她,只有她,温暖而怜惜,有着深深的眷恋的目光。 叶离很慢的坐到了椅子上,那也是她曾经无比习惯的位置,过去的很多个这样的傍晚,她坐在这里,满眼期待的看着刘天青,看着他尝她做的菜,然后对她微微的笑着。那种幸福的味道似乎还没有散去,只是闻起来,却恍若前世。 汤还是很鲜美的汤,菜还是很美味的菜,只是吃在嘴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机械的吃了几口之后,叶离捂着嘴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一股脑的呕了出去,然后仍旧是难受,搜肠刮肚的呕着,她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到后来几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 好久,等到终于吐无可吐的时候,叶离已经虚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闭着眼睛,感觉刘天青吃力的弯下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然后整个人飘飘摇摇,不知被他抱去了哪里,再然后是身子终于触到了柔软的所在,是床吧,叶离想着,她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于是决定放任自己睡去。 睡梦中,有热热的毛巾在脸上轻轻擦过,然后床身微微倾斜,有人坐在了身边,这些她都懒得理会,只一任自己在梦与醒之间沉浮,直到一颗,然后是很多颗水珠落在脸上和一边的枕上。 有那么一刻,叶离很想睁开眼睛问他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在最初要她做那样的事?为什么要让事情到后来的不可收拾?为什么不能早点救济她?为什么……还有,他真的爱过她吗?如果真的爱过,那为什么会这样毫不犹豫的让她陷入深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她没有力气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就只想睡去,最好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最好她还在谢家,但愿。 梦里还是有几个月一成不变的黑暗,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唯一能看到得就是大姐,她一脸狰狞的逼近过来,手里拿着的是一根不是怎么从床上拆下来的铁管。 刘天青并没有睡着,他一直在壁灯微弱的光线下看着叶离,睡梦中,她的眉头还是锁的紧紧的,这会忽然全身蜷缩起来,嘴唇被牙咬得冒出了血珠,身子一抽一抽的,仿佛有人在打她,而她在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疼痛。 “叶离……叶离……”刘天青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叶离的身子,轻声叫她的名字。 “痛!”叶离没有醒,只是随着他手的触碰,身子战栗,喃喃的发出了一个单音。 刘家的家庭医生在半夜的时候赶到了,这次还带了个女医生,在给叶离注射了针剂后,两人退出来,让女医生帮忙检查一下叶离的身体。 “听说这个小姑娘牵扯到冯家的案子里了?”家庭医生上次曾经见过叶离,这是叹了口气说,“还这么年轻,这几个月也够她受的了,只是你怎么还敢让她回来?” “她本来就是冯家拿来对付我的,她哪里知道什么商业秘密。”刘天青淡淡的说,“她没什么亲人了,又为了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不管她,她怎么办呢?” “儿女情长,可不像你的风格。”家庭医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叹了口气,这时女医生也出来了。 第23章 “怎么样?”刘天青问。 “身上挺多外伤留下的痕迹,好像被人打过很多次的样子,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什么的,可能有些软组织挫伤,打她的人下手是不轻。”女医生说,“还有就是建议看看心理医生,人在创伤之后,心理疏导很重要,她现在吃东西呕吐的情况,就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得抓紧看看,不然只靠营养液,身体也还是会垮的。” 这一觉,叶离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间她隐约记得是醒过几次的,可好似身子很沉重,躺在床上一下也想动,只勉力挣扎着看了看窗的方向,很黑,没有什么光亮,仿佛还是深夜,浴室到底忍不住又沉入了梦乡。 等到她真正的清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的依旧是一片黑沉。她忍不住想要坐起来,手腕一动的时候,才发现受到牵绊,右手背上扎着点滴的针头,不知道输了多久的液了,整条手臂冰冷而有些麻木。 她毫不犹豫的用左手一把扯掉针头,下床的时候腿软到极点,几乎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踉跄间,床头柜上的什么东西被她扫到了地上,哐的一声,摔成粉碎。 不过叶离还是一点点的挪到了窗前,扯开厚重窗帘的同时,卧室的门也被飞快的推开。 刺眼的光线瞬间贯穿整间屋子,正式快中午的时候,阳光明亮到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叶离的身子紧紧的贴在窗上,近乎贪婪的看向外面,也只有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自由了。 “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想吃什么?”刘天青一点一点从门口进来,慢慢的走到叶离身边,手轻轻伸出,将要触碰到叶离的衣角时,终于还是颓然撤回。 “酸的,辣的,麻的,甜的,什么都行。”叶离却出乎意料的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更像是平静的讲述自己的需要。 一桌子各式各样的菜很快就送到了,川菜为主,只有川菜才是麻而辣的,叶离不要刘天青搀扶,自己摇摇晃晃像新学步的婴儿一样,扑倒桌前,开始埋头猛吃。 她从来没有吃的这样快过,只是反胃的感觉如影随形,吃到一半,她又冲进洗手间猛吐,吐过之后,她却又回到桌前。 一桌子的菜全部撤光了,“我饿,我要吃饭。”她也不看刘天青,说了这句后,等不到他的回答,就又扑奔冰箱。刘天青的冰箱里又像过去她刚来的时候,空空的,只有几个生鸡蛋,叶离想也不想的抓起来往冰箱门上用力一磕就往嘴边送。 “够了!”碎鸡蛋被刘天青劈手夺去,远远的丢开,叶离的身子也被他牢牢抱住,“够了,你需要的不是这些。” “我饿了,在里面我吃不饱,出来你也不让我吃吗?”叶离终于还是转过头看了过去,与此同时,她用力的想掰开刘天青的手指,“我要吃东西,我饿,我饿!” “我知道你饿,但你这么吃东西,只会呕得更厉害。”刘天青不肯放手,任凭叶离用力的抠,直到双手都破皮,滚出了殷红的血珠。 “那你是不准备给我吃的了?”叶离冷笑,“那就让我自己出去找吃的,你放手,放开手!” “求你了,叶离,别这样,这几个月,我并不好过。”刘天青更加用力的想要禁锢住叶离的身子,只是叶离挣扎得很离开,虽然不能推开他,但是几脚都踢在他的旧伤处,彻骨的疼痛瞬间贯穿全身,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抖得很厉害,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可是他知道再也不能放手了,因为有些痛苦,尝试过后,就知道根本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 好在叶离比他虚弱的更多,几下之后整个人就因为脱力而软了下去,要他用力的抱住,才能不滑到在地上。 秘书带着心理医生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刘天青跪坐在地上,叶离的头枕在他的怀中身子躺在地上,两个人同样的面色苍白。 心理医生给叶离的治疗过程并不理想,叶离拒绝和她沟通任何话题,任凭医生说什么,都不理不睬。 “她对周围的环境很抗拒,如果能让她换换生活得环境,也许对她的身体有帮助,”心理医生只能这样建议。 刘天青在市郊还有一栋别墅,背山面水,风景很美,听了心理医生的话,第二天他就带着叶离搬了过去,只是叶离还是不理任何人,总是只对食物有兴趣,然后大吃之后大吐,营养液让她越发的虚弱,到后来连坐起来的时候也少了。 “告诉我,你到底要怎么样呢?”在与心理医生认真的谈过之后,某个傍晚,刘天青疲惫的回到别墅,坐在叶离床前的地板上,握着叶离的手,轻轻贴在脸颊上,他说,“你说吧,你想要的,这次我都给你,当是……当是我把欠你的还给你。” “让我走吧,”叶离许久都没有出声,刘天青的心痛到极点,人轻轻的颤抖起来,才听到她说,“我已经做了所有你想让我做的事,让我走吧。” “除了这个,”刘天青猛然抬头,叶离还是没有看他,虚软的眼神似乎在看着天花板。刘天青说,“除了让你离开,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那算了,”叶离微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再出声。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第二天天明,叶离被刘天青大力的摇晃醒来。他好像一夜都没合眼,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血红一片,他说,“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叶离怔怔的,猛然想到,原来她连个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连个等待她的人都没有,离开刘天青,她居然无家可归。 “你就是想离开我,所以就是你连个可以去的地方都不知道,你还是想离开我,”刘天青笑了,眼神狂乱,“傻孩子,这么多苦也没让你变聪明一点吗?你要离开,我可以不阻拦,但是,你想过离开我,你要怎么生活下去吗?” “总会活下去,”叶离闭上眼,她不敢看刘天青这一刻的表情,她真的怕自己会心软,她的心太小了,而他的太大,她没有力气再去承受一次伤害,而他,恐怕也没办法让她相信,他不会再伤害她。 “好,我相信你总会活下去。”刘天青点点头,“我让你走,但是前提是,你能走出去,站着走出去。” 那天之后,刘天青再没有出现在别墅里,他留下一句话,只要她身体复原,就可以马上离开,不然就死在这里。 很奇怪的,叶离渐渐不那么觉得吃过东西恶心反胃了,她吐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小半年后,终于完全没有反胃的感觉了。她的身体也渐渐的恢复了,没有过去的活力了,但是走上一段路,也不至于喘到几乎晕倒。 真的离开刘天青的别墅,是第二年的夏天,离开的那天,她收到了一份快递的入学通知书。那时她两年前考取的大学,刘天青为她保留的学籍,如今这份迟来的通知书,让她觉得心酸的恍如隔世。 别墅的管家拿了两张支票给她,上面的一张是五百万,另一张只有不到一万元。 “先生说,这是叶小姐上学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管家还是一如这几个月一样的对叶离非常温和,而这种温和,一直是叶离感激的。 “现在才说,我不想用他的钱,是不是很虚伪?”叶离低低的笑出声来,然后随手拿起那张不到一万元的支票揣进兜里,走出了刘天青的别墅。“谢谢他的学费,以后我会靠自己。” 大学新生的报到总是一年中学校里最热闹而独特的风景线,来来往往的很多像叶离一样两手空空的年轻女生,新奇的四处东张西望,可是她们身后往往都跟着父母或是其他的家人,拿着大包小裹的行李,所以上到四楼的寝室,推门进来的时候,寝室里有一刻很安静,然后一个短头发的女生跳起来说,“同学,你找谁?” “哦,我住这里。”叶离推出重新看了眼门牌号,然后再进来,屋子里有八张床已经到了七个人,惟一剩下的是门口那个上铺。 “哈,我们还说呢,剩下一个位置,也不知道室友什么时候来。”屋里的其他几个女生都笑了,各自介绍自己的名字和来自什么地方,然后奇怪的看着叶离说,“同学,你的行李呢,还在楼下吗?要找人帮你搬上来吗?” “我自己弄就好了。”叶离谢过,就按照寝室同学的指点去领了被褥和军训的服装。学校发的被褥都是极薄的,所以寝室里其他的女生都从家里自带了一些被褥,厚厚的铺在床上。自然,看到叶离的床上就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后,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是最初和她说话的那个短头发的女生说,“叶离同学,你家不是本市的吗,你快点打电话,让家里再给你送点被褥吧,这么薄不行的,我妈妈说,女生最怕受凉,将来要生病的。” “嗯,”叶离还是点点头,非常顺从的样子,她不想引来太多的关注,而不引来关注的秘诀就是要和别人一样。刘天青给她的学费也是很充足的,交了学费、书费、体检、军训等等所有钱之后,存了饭卡,手里还有一些钱。但是她不能用这些钱买被褥,她什么都没有拿的离开刘家,今后要生活下去,总得买衣服,买洗漱用品,然后处理其他任何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在她还没有经济来源地时候,这剩下的一点钱,一分也不能乱花。 这样的想,终究还是心酸,叶离忍不住想,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面对这样窘迫生活,不知道会不会偷偷的流泪,然后觉得无所适从,甚至抱怨人生。幸而,她不是从前的她了,有一层褥子的床总好过她睡过的水泥地和光板床,白面馒头怎么也比窝头香。人总是能活下去的,这一次她要靠自己,不再因为害怕无法掌握生活而屈从于别人的安排,去充当什么礼物或是棋子;也不用被人三言两语的欺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今后,她能相信的就只是自己,相信自己就好。 中午的时候寝室的同学都出去吃饭了,叶离去了商店,买了一副白色的蚊帐,像别的同学一样整整齐齐的挂好,蚊帐的存在就将她的小床密封成了另一个只属于她的世界,虽然小小的,但是真正的属于她了,当然,蚊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把床遮挡了起来,再没有人会随便看到,她只有一条褥子。 下午的时候,她的室友们还是都没回来,刚刚离开父母的年轻女孩,没有不趁着还没正式开学的轻松日子在校园四处走走或者相约逛街的。叶离也趁机去逛了超市,先是在服装区买了一包十元三条的内裤,两件一薄一厚的内衣,两件特价处理的短袖t恤,一件牛仔裤,一件夹克衫,想了想又推车回去拿了一包四双的棉袜字。接着就是牙膏、香皂盒毛巾等等的日用品,还有两包卫生巾。她的经期不是很准,是从那几个月开始的,这半年多也没有调整过来,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很突然,然后很痛,痛到她恨不能自己一头撞到墙上昏倒了事,所以这个得准备好。 这样逛了一大圈,等到叶离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在柜子里的时候,发现楼里的人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去吃晚饭了,后来叶离才知道,没有正式开学以前,食堂开的会比较早。而无论开学与否,食堂晚上的菜总会比白天的好而且贵一些,所以去食堂转了一圈,她发现每个菜都不符合她的预算,她不想第一天就超支,于是什么都没买的回到了寝室。 第二天还是报道的日子,饿了整夜,醒来的时候,那种手脚虚软的感觉又来了,叶离在食堂买了四个馒头,两碟咸菜,匆匆吃了一点,又把剩下的食物放好,就去买了报纸,想找份兼职的工作。 和两年前的情形差不多,体面地工作对学历和经验要求都很高,还有一些她符合要求的,又要全日上班,最后剩下的兼职,居然是几家酒吧招聘服务员。 叶离叹了口气,把报纸塞进书包,开始熟悉校园。和很多大学一样,这所学校的绿化特别好,到处是绿意盈盈的参天大树,有些树身上还挂着牌子,写着树种和树龄,居然都有百年一上的树龄。这样一边看一边感慨,等到叶离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时,已经走到了学校的新区。 新区是学校最近三五年陆续兴建的,新的教学楼集中在前面,叶离来的是后排的寝室楼,和叶离她们寝室的拥挤不同,这里都是双人和四人寝,一年的住宿费永和高很多,叶离报到的时候老师让她选择寝室时,那价格让她咂舌不已,当然贵的地方配套设施就好,听说这里是公寓式的,每个房间还有配套的卫浴设施,这是叶离惟一羡慕的地方。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这边来了,不过新区和老区之间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走路还是挺消耗体力的,她决定马上回 去。 “菡菡,要不别住校了,学校哪里有家里方便,你要是感冒了什么的,妈妈和爸爸都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就在叶离转身准备走开时,几个人似乎正好从寝室楼里走出来,那声菡菡,惊得叶离几乎冒出冷汗。 “妈妈,我是大人了,我懂怎么照顾自己,我要和同学们住在一起的。”后面说话的声音叶离几乎熟到不能再熟,她连回头看都不必了,只是不明白,谢依菡怎么会考到这所学校来。 “你这孩子,从来连衣服都没洗过,碗也没刷过,你一周五天住在这里,吃饭怎么办?”谢夫人似乎非常发愁,“刚刚我和你爸爸去食堂看过了,这边的食堂还好,但是菜也不怎么干净,都是洗都不洗就下锅,一会我还是去给你买点药预备着吧,省的急用的时候找不到。” “妈——没有那么严重,和我一起住的彤彤她们都来了两天了,吃饭都没有事,谁也没有闹过肚子,你刚刚不都问了。”谢依菡拖长音,隔了会突然说,“妈妈,我听秦朗哥哥说过,叶离姐姐今年也会来报到,你找到她住的那间寝室了吗,我怎么还没遇到她?” “……学校这么大,慢慢就遇上了。”谢夫人明显顿了一下,才说,“或许她不住校呢,刘家也不缺房子不缺车的,走读也没什么不好。” “妈妈,我们接叶离姐姐回我们家好不好?”结果谢依菡放低了声音央求道,“刘家对她一点也不好,前几次我去他们公司,想问问他把叶离姐姐送到什么地方去了,结果他都不说,还要我别打扰叶离姐姐,他害她害得那么厉害,还不让咱们见叶离姐姐,你说他这次会不会还不让叶离姐姐读书?” “菡菡!”这回出声的是谢先生,“别这么没礼貌,刘先生对叶离不错的,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下次不许再去给人家添麻烦,听到没有。” 谢依菡怎么回答的叶离没有听到,她只不想遇上这一家三口,所以恨不能几步就回到自己的寝室自己的小床上。幸好这一年她身形发生了很大变化,后面的三口人又忙着说话,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晚上的时候寝室里的短发女孩于心雨提议,大家报报年龄排个次序,叶离耽误了两年,成了寝室里的老大,然后就一直被人老大老大的叫着,她倒不排斥这个称呼,觉得很硬朗,隐隐的居然有写江湖习气在其中。 寝室里的几个女孩子性格也是各异,不过都还是天真灿烂的年华,一眼就看得出心里想什么,这样的生活,让叶离觉得很舒服,很放松。 只是这样的舒服日子只持续了几天,就在开学后,军训前的一天,于心雨跑上楼来,推门就大喊,“老大,你妹妹来看你了。” “我没……”叶离想说,我没有妹妹,只是下意识的从文章里一探头,就对上了谢依菡圆圆大大的眼睛。 “叶离阶级!”谢依菡欢快的几乎蹦起来,伸手就来够叶离的手,“我想死你了。” 叶离苦笑,赶紧下床,拖着谢依菡就走,一口气冲到楼下,才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叶离姐姐……”谢依菡露出了委屈的神情,隔了会才说,“我很惦记你,那天陈凯哥哥没有接到你,我一直担心你。” “那你现在看到我了,就不用担心了,你快点走吧,”叶离故意装作不知道谢依菡也考进了这所学校的事情,板着脸说,“没事别再来找我了,算我拜托你。” “那可不行,”结果谢依菡忽然笑了,很开心的,“叶离姐姐,我也考到这个学校了,和你一个系呢,我们以后会天天见面的。” “你为什么要考到这里来,原来的学校直升不好吗?”叶离觉得自己很火大,你天天见我干什么呢?” “叶离姐姐……”谢依菡被叶离的反应吓了一跳,隔了会才说,你是我姐姐呀,我想我们天天见面 第二十三章夜深沉(4)-2 有什么不对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呢?我们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你都没有这么凶过。” “大小姐,你也会说是小时候,那时候我是你们家养的一条狗,我怎么敢对小主人呲牙,但是现在,你们已经把这条狗卖掉了,从此这条狗是生是死都和你们没关系了,我们都没关系了,我凭什么还要对你笑?”叶离冷笑,“我不是你姐姐,也受不起你的这声姐姐,以后你还是别来找我好了。” “叶离姐姐……”叶离转身想走,衣服却被谢依菡抓住了,“妈妈一直很难过,她很惦记你,我们都想你可以回家来,和我们一起……” “和你们一起,然后再找个能出肯出价钱的把我再卖一次?”叶离打断了谢依菡的话,劈手把谢依菡握在手里的衣角抢来回来,冷声说:“别做梦了。” 第二十三章夜深沉(5) 谢依菡很有一会都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叶离,眼睛睁得大大的,写满了不可置信和不知所措。这会儿正好是下午四点左右,寝室楼门前人来人往,大都是要结伴去吃饭的男男女女,自然,叶离和谢依菡虽然站在角落里,但是也非常引人注意,一会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人在经过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过来了。 叶离叹了口气,她的脾气变得比过去坏了,经常难以自控,这会多少有一点点后悔,可是她在这里还要呆上四年,为了谢依菡不来纠缠她,她想,一次把话说的足够狠,也好。 “你们怎么站在这里?害我在那边好等。”就在叶离准备不理谢依菡,独自上楼的时候,偏偏有人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叶离回头,然后愣住了,身后站着的人个子很高,彼此的距离太近了,她得微微仰起头来,才看得见他的脸,那是放大了一号或者更多一些的莫邵东,他的五官还是如少时一样明晰,不过谦和冲淡了记忆中的狂傲,整个人看起来是风度翩翩,很有些魏晋才子的倜傥不羁。 真的是许久没见了,叶离想了想,他高中毕业那年和秦朗一起出了国,算来已经是五年多之前的事情了,这五年多,嗯,除了在报纸上看到过几次他得奖的新闻之外,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一点和莫邵东有关的消息,想不到这样一个原本早就消失不见的人,会忽然这样凭空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惊讶,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 在叶离上下打量莫邵东的同时,莫邵东也在看着叶离。记忆中小鹿一样温驯的眼神变了,怎么说呢,他曾经期待过她发生变化,毕竟过去她看起来温驯得过分了,简直懦弱到毫无自我。但是眼前这个纤细的女孩子还是让他有些迷惑,依旧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了坚定和防备,那种属于沧桑的烙印,几乎瞬间就让他无措起来,原本想好要说的话也卡住了。 最后还是叶离退开一步,先开了口,她说:“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么多熟人,莫老师,你好。” “我很好,你呢?”莫邵东微微的叹了口气,看了眼谢依菡,又看了看叶离,“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叶离,你叫了我挺长时间老师的,我这个老师,好像都没有请你吃过饭,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吧,”叶离想了想,吃对她来说,不能不说是诱惑,过去的二十年里,她还没有为吃的发过愁,所以这几天一日三餐的馒头加咸菜,让她的胃对食物的渴求明显了很多。何况她对莫邵东没有如谢依菡一样的反感,她不讨厌他,甚至是感激他吧,没有他的辅导,她考不上q中,没有他的启蒙,她大概永远是个音乐白痴,这世上很多人都欠了她,但是莫邵东没有。 “随便这个菜是这世上最难弄的菜。”莫邵东习惯性的蹙了蹙眉,“还是我想想吧,不过咋们别站在这里了,让人当动物一样看来看去,怪难受的。” “莫师哥,你就变着法子的夸你自己吧,我看你这几年在国外,不仅忙着读书,就是脸皮也厚了很多。”谢依菡缓过神来,跨前一步,还是拖住了叶离的手,说,“你让我上去找叶离姐姐下来,然后请我们吃大餐,你可别反悔,我们这就去这边最贵的馆子吃一顿得了。” 当着莫邵东的面,叶离没有再甩脱谢依菡,只能被她拖着走出宿舍区到了前面的行政楼前,然后看着莫邵东去取车。 “叶离姐姐,我爸爸和妈妈是做了特别对不起你的事,我不知道我可以怎么补偿你,但是我想你相信我,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姐的,”看着莫邵东走开,谢依菡赶紧转头过来对叶离说,“你现在讨厌我,我明白的,你骂我也是应该的,要是你不喜欢,我就不去你的寝室打扰你,但是,要是你哪天不生我的气了,能不能马上告诉我?” 叶离无语,只是把自己被谢依菡抓住的手一点一点的抽回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退,到了最后泫然欲泣,心里竟隐隐的觉得很开心。 那天之后,谢依菡确实没有再来找她,军训开始了,她们是一个系的新生,编在一起,每天起早站军姿、踢正步,烈日底下暴晒,谢依菡的身体一直不好,第二题就昏倒了,被送去医院,然后医生开了诊断,从此不参加军训。 这中间,叶离也因为中暑和营养不良昏过几次,前前后后休息了十几天。她的身体本来不错,但是曾经透支的太厉害,这段时间营养又没有跟上,身体本能的提出了抗议。 病倒了回到寝室的日子,叶离每天都躺在床上,翻报纸找工作,没有什么人来探望她,吃饭问题还是迫在眉睫的。学校里有勤工助学的岗位,她去咨询过,已经都额满了,甚至还有很多来自农村的学生在排队等候新的岗位。她也试着举着牌子去找家教的工作,但是找家教的家长多半希望家教是男孩子,理工科的,这一点她也不符合。后来逼急了,她也去应征过餐厅的服务员什么的,但是工作时间完全无法保证,老板也不肯用她,就这样,她不得不在寝室里枕着这些招聘信息的广告打盹。 “叶离,你在找工作吗?”在她第三次病倒的时候,莫邵东来了,不仅来了,还进了女生寝室楼,在叶离的一脸诧异中揭开蚊帐看了看她的生存空间,然后发现了那些被画成不同颜色的招聘广告。 “是呀,”叶离点点头,有些尴尬地站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举起水壶说了要倒水的话,她才想到自己没有多余的水杯,唯有还能盛水的容器就是她的饭盒,但是莫邵东生活考究惯了,这样怎么能行?所以她犹豫了,也不知道该把给莫邵东的水倒在什么容器了。 “你的被子是哪个?”结果莫邵东似乎发现了她的迟疑,私下里看了看。 “这个,”叶离指了指窗前桌子上的白色塑料保温杯。 “水倒你杯子里就得了,渴死我了。”莫邵东一边说,一边真的拿起叶离的水杯,又催她倒了水,然后仰头喝了个干净。“你要找份兼职吧,你早说呀,”喝过水,莫邵东又说,“你们学校请我来上艺术学院那边的钢琴课,我正好缺个助手,怎么样,有兴趣帮我吗?” “你怎么会来上钢琴课?”叶离非常诧异,“上次菡菡还说,你是回你父亲的公司了。” 第二十三章夜深沉(6) “哦,”莫邵东漫不经心的喊了一声,才说,“我现在公司的事情也不是很多,还有我爷爷我爸爸他们盯着,这个阶段,说白了就是一个旁观学习的人,能有多忙。” “这样呀,那你教教学生也好,”叶离身体还是不舒服,但是屋子里有客人,她也实在不好再爬上床趴着,只能坐在下铺的位置上,想想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得奖的报道呢,前两年你得过很多奖,想和你学琴的人一定特别多。” “但愿他们都很聪明,”莫邵东坐在叶离他们寝室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这会说,“我有心理阴影,要是他们都和你一样,估计这辈子,我这个心理阴影都甩不掉了。” “你就转着弯损人吧。我哪里有那么笨。”叶离也想起自己当年学琴时的事了,想着当年莫邵东阴沉得简直好像来了龙卷风一样的脸色,还有动不动就吼她的样子,忍不住好笑。 “还好意思笑,一个那么简单的曲子,一学几个月都没进展,害我在老师面前都抬不起头了,”莫邵东说着说着自己也乐了,问叶离,“当年我就特别奇怪,你到底是不是诚心和我过不去,怎么能把简单的曲谱弹得那么离谱,你回家到底练习不练习呢?” “越说越过分了啊,”叶离徉怒,“不怕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没天分,可是总也弹不好是因为我根本不练习的,我本来就是陪太子读书的人,钢琴是谢依菡的,我哪里敢乱动,有时间的时候我就拿纸板比划一下,能弹成那样就不错了。” “那照你这么说,你还是一天才了,怎么样,天长学生,给我当个助理如何?”莫邵东的脸上路除了浅浅的笑,他生得很好,不过小的时候脾气坏,很少会这样笑,所以这样的笑容,倒让叶离一愣。 “从来没听说钢琴老师还要助手的。”叶离垂下头,想了会说,“你不用同情我的,我一定能找到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这个学校里,多少学生都是这样过来的,没道理他们可以,而我不可以。” “不是同情你,是真的缺个助手,”莫邵东在心底叹了一声,叶离这几年的经历,他回来之后也多少听说了一些,这个小姑娘从小就纤细而敏感,对什么都小心翼翼地,他几乎不能想象,她一个人是怎么承受下了这五年的种种。他很想帮她,哪怕就是帮她分担一点也好,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在不惊扰她,不碰触到她伤口的同时,帮到她,真的,这个度太难把握了,如果容易,谢依菡就不会总是碰壁。“我和学校里正式的老师不一样,你知道,这里只能是我的副业,很多事情我可能没办法在课堂上课的时间完成,我需要人帮助,这个学校我现在就只认识你和谢依菡,她那身体肯定只能帮倒忙,所以只能是你了。” 叶离没有再说什么,后来她才知道,学校聘请莫邵东回来,居然直接是按教授的级别聘请的。他的课不是很多,但有一半的时间,他都不能到课堂来,有时候是她要在课堂上放录好的一段教学影像资料,有时候还需要在课堂上录下学生的联系传给他看。因为这些事情确实是要一个跑腿打杂的人,而且收入也不是很多,和她的劳动成正比,这让她觉得安心,有时候去送取录像资料的时候,莫邵东还会拉她去吃饭,伙食也算得到了改善。叶离很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忙碌但是让人平静。 等到学期堪堪过去的时候,莫邵东的学生和叶离已经都很熟悉,他只带了十来个学生,三分之二是女生,莫邵东不再的时候,这些学生也会在下课的时候和叶离闲聊,当然三句话不离莫邵东。 “叶离,你认识莫老师很久了吗?”一个叫林聪的男生问她。 “不是很久,就几年而已。”叶离收拾整理课堂的录像,一边答了一句。 “几年……那已经很久了,你怎么认识莫老师的?”一个叫陈月的女生非常惊讶继而又羡慕。 “我跟他学过几天钢琴。”叶离想了想,还是说了。 “真的,那你就是我们的师姐了。”几个学生一起说,然后嚷嚷着要叶离弹个曲子大家听听。 “我没学会弹什么,”叶离有些微微的囧,“我是个从来不练习的坏学生,什么都没学到,嗯,你们别和我一样。” “不会吧,”陈月说,“莫老师看起来很严厉的样子,你什么都没学会,他不是很生气?” “他是很生气,”叶离点点头,“他说你们都很聪明,说没遇到我这么笨又不努力的学生是他这次回来当老师最幸福的事情。” “叶离,莫老师喜欢你吧。”结果,陈月又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怎么会?”叶离一愣,莫邵东喜欢她?这怎么可能,这次回来,他不再吼她是因为他长大了,但要说是喜欢,那就太离谱了,“完全不可能。”她马上说。 第二十三章夜深沉(7) 关于莫邵东的话题,叶离以为这样就算告一段落了,没想到隔天陈月却跑到她的寝室来找她,对了,陈月也是住在新区那边的宿舍的,学钢琴的学生,家境都很好,叶离没有打听过,但是单看莫邵东这几个学生的穿着到言谈,就知道出身不会差到哪里去。 “叶离,你晚上有事吗?”陈月很熟络的和叶离寝室里的其他人打过招呼后,对叶离说,“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个不错的吃饭的地方,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晚上要去上自习,去晚了不好找位置。”叶离准备拒绝,她买好了馒头放在柜子里,晚上吃了就可以了,何况她和陈月并不熟悉到一起吃饭的程度。 “就吃顿饭,反正你也要吃饭,一起吧,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陈月不把叶离的拒绝当回事,拖着她的手又摇又晃。 “老大,有人请吃饭,不吃白不吃,”于心雨原本躺在床上看书,这会半坐起来说,“去吧去吧,我帮你占位置,占好地方短信你。” “谢谢你同学。”陈月很开心,拖着叶离出了门,她去的馆子就在学校附近,门脸不小,莫邵东曾经带着叶离和谢依菡一起来过一次,后来也单独带叶离来过,菜的味道很浓郁,是叶离原来不喜欢现在很喜欢的那种。 陈月菜单都不看,熟门熟路的点了四个菜,就和叶离东拉西扯。讲的都是艺术学院的八卦,无外乎是舞蹈系的谁谁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谁谁被什么外地的富商包养了,还有谁谁前几天去了医院,妇科,等到看叶离兴致不高,就又说,“叶离,你有男朋友吗?” “没。”叶离摇头,有点受不了对面女孩的跳跃思维,从别的女生做人流到她有没有男朋友,听着有点让人难受。 “那,莫老师你会考虑吗?”陈月又问。 “为什么这么问?”叶离不傻,她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然后有些头痛, “好奇呀,莫老师人长得那么帅,别的条件也好,我们学院里迷他的人可多了,总有女生给他写情书,你认识他那么久了,怎么会一点不动心?”陈月问得很直白,没有一点转弯抹角,“而且我们看莫老师对你也很不一般。” “……”叶离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直接说,莫邵东和她认识很久了。知道她寄人篱下,现在被扫地出门一无所有,所以同情她,怕她无依无靠找不到工作堕落了?还是说他这个人很好,乐意帮助朋友?好像都不妥当,所以她想了会才说,“人和人之间,除了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之外,还是会有其他的感觉存在的,我和他就是认识,算是朋友吧,没有其他的了。” “那就是你说你不喜欢他了,就算他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陈月追问。 叶离有些无奈,她有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或者,她不明白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直白的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是吧,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那就是说,我还是很有希望了。”陈月笑了,发自肺腑的,“叶离,你和莫邵东认识很多年了,一定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告诉我行不行?我再请你吃饭,我们去吃西餐,意大利菜、法国菜,什么都行。” 这次叶离是真的无语了,很久才说,“我就是认识他,除了他会弹钢琴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晚上去上晚自习,于心雨果然给她占了位置,等到她坐下,就鬼鬼祟祟的凑近她问,“老大,那只黄鼠狼和你说什么了?” “什么黄鼠狼?”叶离一愣,不明所以。 “笨哪你,”于心雨恨铁不成钢的挤了挤眼睛,见叶离还是迷茫的样子,只得贴在她耳边说,“就是找你,非哭着喊着请你吃饭的那个学艺术的女生,我一看她的样子,就觉得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眼。” 叶离对于心雨的形容自然是哭笑不得,晚上回寝室的路上,简单说了几句她和陈月的话对内容,然后总结说,“那个女孩喜欢上了莫邵东,惦记着过完年就是情人节,想问我看,送什么礼物最能投莫邵东的所好。” “所以呢?你说了?”于心雨追问。 “没有,”叶离摇头,于心雨忙点头赞了句,孺子可教,偏偏叶离的后半句也出来了,“我根本不知道。” “不是吧老大,那么极品的帅哥,你认识了这么多年,不下手就够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了,你连最基本的人家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于心雨惊讶地嗓门都不知不觉提高了,引得在路上的人纷纷侧目,叶离赶紧伸手,想捂住身边人的大嘴。 “我们就是认识,他喜欢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叶离咬牙切齿的说着,一边拖着于心雨加速前进。” “你真不喜欢人家?”回到寝室,洗漱完毕,于于心雨还是不死心。 “谁呀,老大不喜欢谁了?”结果这一句话引起寝室其他六人的关注,都纷纷停下手里的护肤的工作,一起看过来。 “那个送老大回来几次,还请她当助手的帅哥哥。”于心雨说完,就被其他六女包围了,要她招供第一手情报。 “艺术系的女生都想追的那个帅哥哥,来问老大人家喜欢什么,你们说,多可恶。”于心雨说,“这么好的极品,老大先认识的,凭什么让给她?” “就是就是,不能让,老大,我们支持你,扑上去,把帅哥哥撂倒。别管三七二十一,先收了再说.”几个女生几乎一起说。 叶离觉得,她比她们大两岁的年纪,就好像两条深深的代沟横亘在屋子中间,沟两边的人都不能理解对方的言行,于是只能叹息着爬上床。冬天了,寝室里的供暖系统老化了,暖气就温吞吞的,这会屋子里很冷,她的床也很冷,褥子薄的问题渐渐凸显,因为觉得冷,所以叶离夜里常常梦见自己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里,冻得要死,只要躺在床上,真的,除了冷之外,她什么都想不到、听不到了。不过这一天,她倒是听到了一句,寝室里说话向来直接锋利的老四崔淑珍说,“看老大的样子,要不是知道她一直没男朋友,我真以为她是吃过男人的大亏呢。” “怎么这么说呢?”于心雨该是皱起眉头了,声音有些不满的意思。 “她对那么帅条件又好的男人,连一点动心的感觉都没有,除了是被男人伤过,还能是怎么了?”崔淑珍说。 “那你就不能想,是老大心里深爱着一个人,就是那个什么来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于心雨说。 “深爱着还没在一起,难道不会受伤?”崔淑珍哼了一声,翻身上床,打了个哈欠说,“不和你说了,你也没谈过恋爱,还是小女孩呢,这些事情,你不懂。” “就你懂。”于心雨是寝室里年纪最小的小八,总被人当小孩子,这会被人点中死穴,气呼呼地也上了床。 第二十三章夜深沉(8) “我只有一只饭缸。”叶离有些为难,早饭花不了几个钱,她吃过莫邵东那么多顿饭,还请他一顿还是赚的,可是容器是个大问题。 “我和你用一个好了。”莫邵东点点头,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叶离非常无语,她就知道,莫邵东肯定会这么说,好吧,他不嫌弃她,但是如果让别人看见,食堂里他们共用一只饭缸,那她真怕会被莫邵东的倾慕者用口水淹死。 “我们吃去吃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早餐店,包子和油条都很地道。”叶离于是把饭盒拿着,带莫邵东出了校门。 几根油条,一屉汤包,两碗豆浆,一叠小咸菜,叶离看着莫邵东吃得很香甜,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特别是看着莫邵东学她的样子,夹着油条按进豆浆的动作,心里有一刻涌上的感觉很奇异。 “吃呀,傻了?”莫邵东咬了口泡得软软甜甜的油条,味道真是奇怪,但还不算糟糕,却发现叶离停了筷子,“你早晨有课,快点吃了去上课,不用去我那边了,这周还挺闲的,钢琴课的事我自己搞定就好了。” “哦。”叶离点点头,埋头喝了两口豆浆。 “寒假,寒假你准备 住在什么地方?“快吃完的时候,莫邵东问她。 “学校,我问过了,可以留校住。”叶离说,“学校每年寒暑假都有不能回家的学生,听说会统一安排几间寝室给留校的学生住,没什么,好多人都这样的。” “……”莫邵东想说,去我家住吧,一个女孩子,过年还在外面总是不好,可是想想还是觉得唐突,依叶离的脾气,他说的太直白很可能吓跑她,寒假还有些日子才到,到时候再说或许会好些,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期末复习很紧张,这是到大学的第一次考试,关系着奖学金的大事,很多人可能不在乎,但是叶离不行。钱对她很重要,这是离开刘天青之后,她感受最真切的。幸而她考得不错,最后一门课考完,心上的包袱卸下不少,看着同寝室的人纷纷打包行礼准备回家过年,她心里不是不失落,幸而她有很多事情要做,先是接下来了回家过年同学拜托她代课的两份家教工作,然后其中一个家长看她讲课还好,就又给她推荐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后来叶离常常想,如果不是她那个时候太倔强要强,如果她没接那份家教工作,不知道她会不会过得平顺安稳一些。 但是当时,她没有想得很多,只觉得前面两份工作是代课,下学期开学,同学回来了还要还给人家,如果能自己有个稳定的学生,那收入也会稳定些。 第一次去孙家的时候,叶离发现,孙家的富有超乎她的想象,当然不及刘天青、秦朗 郎或是莫邵东那样的世家,但是比之榭依菡家,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孙家的女主人三十多岁,画着精致的妆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孙家也到处富丽堂皇,但和主人一样,看得出堆砌的痕迹,没有什么内涵,像是暴富的家庭。 “在我们家当家教,其实你是不是大学生倒无所谓,”孙家女主人坐在客厅里, 一边让保姆给涂着指甲油一边说,“重要的是人得本分,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该做什么事情。我家大卫才七岁,刚上学的孩子,学什么无所谓,我请你回来,主要就是陪陪他,他想玩什么就陪他玩什么,只要他高兴,工资一分钱也不会少你的,知道了吗?” 第24章 “知道了,”叶离点点头。 “大卫这孩子有点顽皮,你比他大很多,你得让着他,”孔家女主人想想又说了 一句,就让人带叶离去了大卫的房间。 大卫的屋子里很乱,门一开的时候,叶离就一脚踩到了一个玻璃球,如果不是她步子小而且只是试探性的迈步,她很可能会滑倒摔得很惨。|奇^_^书*_*网|男孩那时正坐在地上玩电动火车,瞥见保姆带着叶离进来,非常不耐烦的说,“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这是夫人给你请的家教。”小保姆说,“以后这个姐姐会陪你玩。” “谁要她陪我玩?”’大卫忽然举起正在轨道上跑得起劲的小火车,猛的砸向叶离的方向,“谁让你随便进我的房间的,你给我滚出去。” 这一下变故非常突然,叶离猝不及防,险险被火车玩具砸中,仓促退了两步,和小保姆撞在一起,然后火车玩具下落,重重的砸在她右脚的脚面上,虽然隔着拖鞋和袜子,那种痛也让叶离眉头紧了又紧。 后来她才知道,大卫的脾气非常坏,不仅非常暴躁易怒,还很暴力,小小的年纪,几乎可以用喜怒无常四个字来形容,前后已经赶走了几十个家教。 “他的父母不管管他呜?”晚上,叶离一瘸一拐的回到寝室,和一个家住云南,也没有回去的女生小何说起自己的新学生,小何非常惊讶。 “我没见过他爸爸,他妈妈就早晨露了一面,他们家的保姆说,他妈妈有空就要打麻将或是逛街,根本没时间管他。”叶离叹了口气,脱下袜子一看,右脚脚面肿起了一块,用手一揉,疼痛钻心。 “那你这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小何探头看了眼叶离受伤的脚,眉头皱皱,“要不要用点药酒揉揉,那小破孩打你了?” “没有,就是砸了他自己的玩具,殃及到我。”叶离躺好,这一天她被大卫折腾得腰酸背痛。事实上,早晨她和保姆被赶出大卫的房间时,孙家的女主人已经出门去打牌了,孙家上下没有人敢招惹这个小私宗,就只能在门口守着。然后她知道了大卫吃饭的时候有个习惯,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要一边吃饭,同时有两个人一边唱歌一边给他跳舞,唱的还必须是儿歌,诸如小白兔,两只老虎之类的,你唱着跳着他就吃饭,你停他就摔碗。而大卫吃饭速度又是非常之慢,一顿饭下来得个把小时,叶离和另一个专门照顾大卫的保姆就得一直又唱又跳。 吃过早饭,叶离还要陪着大卫玩游戏,大卫没有耐心,对叶离说的任何游戏都没有兴趣,只趁叶离不注意的时候,冷不防去拔叶离的头发,那种钻心的麻痛,几乎瞬间遍布全身。但是后来叶离才知道,这还是好的,更可怕的是下午的时候,大卫忽然提出要玩警察捉贼的游戏,他是警察,其他人是贼,在孙家的小别墅里,进行捉贼游戏。 大卫拿着一把能打小塑料球的仿真手枪,让所有人在他眼前跑过,然后用枪一阵乱打,被打中的人还要躺地装死,从开始的时候他打枪的目标似乎就一直是叶离,那些塑料子弹横飞,打在身上生痛,但叶离更怕的是被误伤到眼晴,所以躲得很狼狈,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好几次叶离躺在地上装死,大卫都特特的跑到她身前,然后在离开的时候,“很不小心”的用脚踢她或是向她的手上踩。 叶离不知道大卫为什么会这么折腾人,第二天早起的时候,真的有心不想干了,只是想想当初合同上写的,工资是一周一结算,足足有一千块钱,但是干不满一周不给钱,如今五天已经过去一天,不干完好像真的有些亏了。 抱着坚特一周,赚到钱好过年的想法,叶离还是来了孙家,孙家的女主人还是在客厅,看到她来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也没说什么,吃过早饭就施施然的出门了。倒是孙家的小保姆偷偷和叶离说,像叶离这样来应征家教的大学生,很少有第一天来过,第二天还肯来的。 大卫还是一样,要人在眼前又唱又跳的才算把早饭吃了,寒假作业也不写,指着叶离要她陪他玩球。 地下一层是大卫的活动室,所谓的玩球,就是他对着足球一阵乱踢,然后让叶离再把球捡回来放到他的脚边。 活动室的面积其实不算大,四面是墙,足球被大卫踢得撞到墙又不断弹回来,几次差点砸中叶离,她只能全神贯注的躲闪。倒是大卫一门心思想着足球可以砸到叶离,踢得一脚比一脚用力,结果有一个球,速度飞快的从墙上大力的弹回,正好砸到大卫的脸上,叶离看过去时,鲜血已经顺着大卫的鼻孔流了出来。 “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大卫自已也被球砸得有些晕,等到回过神来,往脸上一摸,看到满手鲜血顿时慌了神,大哭大喊,很快把一楼的几个保姆都喊来了。 “我没有,”叶离只觉得气往上撞,她就想不明白,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就有人喜欢诬赖她,但是看到其他几个人异样的眼光,她只能赶紧解释,“他自己踢球,球从墙上弹回来,砸到脸上的。” “就是你打我,就是你打我。”大卫在保姆怀里扭着身子,双脚乱踢,又哭又嚎。 “叶小姐,你还是先上楼吧,”几个保姆互相看了对方,一边又安抚大卫说,“不哭了,她坏,她打你,回头等夫人回来,就赶她走啦,好不好?” 大卫这才收了眼泪,哽咽着上楼,让保姆帮他清洗。 “叶小姐,你就在小客厅里坐坐吧,等夫人回来,如果少爷不提这事就算了,不然……哎,”中午的时候,一个保姆端了一碗米饭,两碟小菜给叶离,想了想,又含糊的说,“其实少爷也不是特别坏的孩子,就是就是……算了,你是大人,别和孩子太计较。” 叶离全无胃口,只觉得心里特别难受,好像有一团火在烧,又好像非常委屈,脸上却没有表情,只是木然。她有什么资格发火,她又对谁去流泪,没有人,没有人该承受她的怒火,也没有人会来安慰她,她有的就只是自己,就只是忍受。 午饭过后的一个多钟头,是孙家最安静的时候,大卫要午睡,孙家女主人不在家,其他人也可以喘一口气,没人再理会叶离,她就只能一个人坐在小客厅里,对着那扇连接大客厅的门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叶离觉得自己也朦朦胧胧的睡了会,忽然头皮一阵尖锐的痛,让她猛然坐直。 大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下楼来,光着脚,站在沙发上,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 “我特别讨厌你,”看见叶离清醒过来,大卫插着腰恨恨的说,“我讨厌你。” “我知道,”叶离苦笑,好像吞了苦胆一样,嘴里都是苦苦的味道,她都懒得去问他,为什么讨厌她,这世上讨厌她的人太多了,不在乎多一个这么小的人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客厅外的大门社被人哐当一声打开。 什么人进来了,叶离并不关心,她还是坐得很安稳,不过抽空听了一下,脚步声凌乱,进来的至少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该是穿着高跟鞋的女人。 他们没有来推小客厅的门,脚步声在客厅当中嘎然而止。大卫跳下沙发走到小客厅门口,悄悄的推开一点门缝,然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叶离只关心大卫,担心他再来揪自已的头发,这会看他在门口不动了,心里倒是一松。 很快的,一个女人嗲嗲的呻吟声传了过来,同时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还有男人喃喃的夹杂着国骂的几句轻浮话,这些声音都不大,但是屋子太安静了,听得格外清楚。叶离猛然想到了,外面的人在做什么。 大卫还是站在门口,一只眼晴贴在门上看向外面,叶离实在不知道他的角度,能看到大客厅里的什么情形,但她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想要拉开他,至少是捂住他的眼晴。 小孩子的脸上是湿漉漉的,叶离手按过去的时候吃了一惊,待想到大卫的个性,叶离才后怕起来,要是这会他大嚷特嚷,那情形就真够糟糕的。 结果大卫没有出声,任由叶离拖开他,然后轻轻把小客厅的门关严,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得特别安静,只是等叶离做完这些后,才忽然抓住她的手,然后一口咬过去,那么用力,好像恨不得咬一块肉下来一样。 叶离被这忽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得几乎叫出来,但是她不能出声,在外面情况未明的时候,她甚至不能用力推开大卫,只能拖着他,退回到沙发上。 客厅里的女人很夸张,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大,叶离觉得自已的手背已经痛到麻木了,然后别墅的大门又一次被人大力的打开。 那天的情形很像一部家庭伦理电视剧,叶离是后来才知道,客厅里的男女是孙家的男主人和男主人的女秘书,他们应酬了一个什么客人后,饥渴难耐,又因为知道孙家女主人不在家,就跑回来了,甚至连卧室都来不及进,就急不可耐地亲热起来。后来进来的人是孙家的女主人,她热爱麻将逛街和购物,本来从来不会回来得这么早,但是今天手气不好,输得太多,就提前回来了。 丈夫外面有女人,孙家女主人似乎早就知道,但是青天白日捉奸在床就另当别论,双方当即大打出手,嗯,叶离没有亲眼看见外面的盛况,但是听着声音,该是和红楼梦里王熙凤和琏二爷的那场大闹有一拼。 整个过程中,大卫都没有出声,只是渐渐松了口,两只小手却仍旧牢牢的抓着叶离的手,十个指头都扣得紧紧的,身子瑟瑟发抖。 很快,客厅里能摔碎的东西就都摔碎了,撕扯间,小客厅的门被人撞开,一个半裸的年轻女孩摔在地上,同样半裸的孙家男主人和也衣衫不整了的孙家女主人一起追扑过来。 看到叶离和大卫,三个人都非常吃惊,动作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你是谁?”孙家男主人面沉似水,直起身子,狠狠瞪住叶离,与此同时,孙家 女主人也尖着声音问,“谁让你这个时候带大卫下楼的?” 混乱的场面终于结束,孙家的男女主人应该是在外人面前不好再为这样的事情继续大打出手,孙家男主人的女秘书则借着这个机会穿上衣服,狼狈的跑掉了,而无措的叶离也被大卫拉着,上楼去了他的房间。 这样的家庭隐私被自己一个外人撞破,叶离心里有些忐忑,想好今天就不再做这个家教了,钱固然重要,但是她是真的不想再招惹无谓的麻烦了。 “大卫这个孩子对外人的防备心很重,”结果在傍晚,等到风波平静,叶离对孙家女主人提出明天就不来的要求后,孙家这位女主人却说,“我给他换家教的频率非常高,他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人,医生都说他……嗯,他年纪还小,我们也不想他去看心理医生,留下什么阴影也不好,但是今天他肯乖乖的拉着你去他的房间,说明他肯接受你,我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下午的事情我和我先生都很抱歉,有些事情是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再多呆几天,薪水上,我加倍好了。” “不是钱的问题,”叶离摇摇头,“我也不觉得大卫有什么心理问题,他可能是 没有安全感吧,这个方面,我帮不到什么忙,我觉得还是父母多关心他一些会比较好,我没工作满一周,所以工资就算了,明天我就不来了。” “可是快要过年了,仓促间,我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再帮大卫找个家教,”孙家女主人皱眉,两个人说话的间隙,大卫从楼上溜下来,在客厅的门口歪着头看着叶离,眼晴里流露出的,却是一种小动物被抛弃时的小心翼翼和无助。 叶离知道,就是那一瞬,她的心忽然就软了,她和大卫的人生是截然不同的,但是这一刻,她却好像在这个难缠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几岁时的自己,他们的表达方式不一样,但都是因为太恐俱,太孤单,希望通过努力做些什么,而得到关注。大卫是选择做个小魔头,因为他身边的是亲生父母,还有骄纵的权利,而她曾经一心想当个好孩子,得到夸奖和鼓励,可是那些都是属于那是的弟弟小向的,和她永远无缘。那种被自己爱的人忽视的感觉,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叶离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非常难受,所以在孙家女主人再次请求她多留几天,好再找合适的人接替她的时候,没有再坚决拒绝。 几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大卫还是要人在吃饭的时候唱歌跳舞,但却不再为难叶离,上来暴躁的时候还是又蹦又跳,又喊又叫,但是如果叶离肯花点时间,摸摸他的头,认真的看着他,和他说话,安抚他,他也能渐渐的平静,偏尔还肯坐下来写一两页的作业,当然他写作业的时候,叶离必须得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不能做别的,否则一旦走开,他还是可能大发脾气,甚至撕掉作业本。 叶离不知道孙家女主人找另外的家教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开始的平顺过后,她又开始隐隐的觉得不安,这不安来自于孙家的男主人。这几天他从不回家变成回家的频率忽然多了,而且每次都要到大卫的房间里坐一会。只是大卫好像很害怕自己的父亲,孙先生一开口,大卫就明显的不安,不仅不出声,还总是想往叶离的身后躲藏。 叶离其实也想躲开,因为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诡异,孙先生问儿子话的时候,眼晴总是若有若无的看着叶离,那眼神让叶离浑身上下都特别不舒服,好像身上没有穿衣服一样。可是现在是冬天,别墅里虽然供暖很好,她也穿着厚厚的毛衣,但是,只要孙先生出现,很奇怪的,这种感觉挥之不去。 后来叶离也常常恨自已,她对人性的丑恶估计总是不足的,所以,当那一天别墅里的几个小保姆忽然都失去踪影的时候,她还没有嗅出危险的味道。 当时莫邵东正好打电话给她,学板寒假之后,莫邵东负贵的生意变得非常忙碌,他找各种理由去看了叶离两次,然后就因为一笔生意被爷爷直接快递到美国,每天忙得恨不能一分为二,只能算好时间,才给她打个电话。 “你这几天怎么样,还在那家当家教?”莫邵东问叶离。 “还行,马上过年了,已经说好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叶离看了眼在地上玩拼图的大卫,轻声问,“你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会回来过年吗?” “想我了?”莫邵东迟疑了会,忽然很小声的问了一句。 “什么呀,”叶离被他这三个字倒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解释说,“上个学期你帮了我很多,我想拿了家教的钱,过年你回来,我请你吃饭,谢谢你一直关照我。” “我有关照你吗?”莫邵东有些夫望,但是语气上又不好露出来,只能哼了一声才说,“请我吃什么,没有诚意我可不去。” “我很有诚意的,请你吃麻辣烫怎么样?”叶离笑了,莫邵东对她的好,如果说开始没有感觉,那么现在多少也有些明了,只是…她真的只是希望,他们像现在这 样就好,所以不等莫邵东回答,她抢着说,“就这么定了,我还批准你加几串墨鱼丸,你回来我就兑现,国际长途很贵的,回来再说吧。” 和每次通电话一样,莫邵东没有反驳叶离,只是嗯了一声,耳朵仍旧贴在听筒上,静静的等她挂断电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叶离挂断电话的瞬间,他却分明听到她在电话的那端惊叫了一声。 记忆中,叶离就一直是安静的,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她发出这样的声音,心里忽然很乱,重拨回去的时候,叶离的号码就开始机械的回复他,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打。 叶离发生了什么事,在挂断电话的瞬间?莫邵东忽然觉得非常害怕,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拨了秘书的电话,要他把已经定好回国的机票提前,最好是马上。然后想了想,又打了秦朗的电话,让他无论如何马上去叶离说的那个孙家去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哪个孙家?”结果秦朗的反问,让莫邵东的心沉了又沉,不等他回答,秦朗已经低咒了一声,说,“别告诉我是那个人渣家,叶离是不是疯了?” 莫邵东回国的日子短,秦朗的这句话他听不大明白,但是也本能的觉得不对,只能把叶离曾和他说过的孙家的位置描述了一遍,话还没全说完,就已经听见秦朗发动汽车的声音了。 第二十四章决绝 自然,等到莫邵东搭最早一班飞机回国,一切已经算是尘埃落定。 在机场的时候,莫邵东再一次拨叶离的号码,伟旧是提示他无法接通,这个时候,秦朗的电话却到了。 电话里,秦朗只粗略的和他说了结果,叶离没事,姓孙的受伤住进了医院,以及孔家报了警,说叶离虐待大卫,被发现后还袭击孙家男主人。 “黑的他们也敢说成白的,叶离现在在什么地方?”莫邵东冷哼了两声,“那个姓孙的怎么会受伤的?” “说是被人用家里的烟灰缸敲破了头,”秦朝说得非常轻描淡写,“可能有些脑震荡,死不了的。” “叶离呢,警察有没有为难她?”莫邵东见秦朗没有提起叶离,有些烦躁,一边催促着来接他的司机快点开车进城去。 “她没什么事,事情都解决了,烟灰缸上没有叶离的指纹,她很安全,你不用这么急,”秦朗听见莫邵东催促车速,淡淡的说,“这几年在国外呆下来,脾气怎么还这么急。” “你办事我其实很放心,这次谢谢你,”莫邵东也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于急切了,停了下又问,“现在,她人到底在哪里?” “不用谢我的,”结果秦朗依旧是岔开话题,隔了会才说,“我这边有个会马上要开,你先回家换换衣服吧,稍后给你电话。” 莫邵东没有回家,他总觉得秦朗言辞闪烁,像是对什么有所保留,想了又想,还是对司机说,去叶离的大学,不看到她,他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这个时候,叶离正窝在寝室里,中午阳光很好,冬日里,这样的暖阳很少见,暂时同住的室友都忙着出去采办年货或是继续打工去了,整个一楼,可能就只有她一个人正这样蜷缩在床上,窗口透进来的阳光太刺眼了,她把蚊帐牢牢的挡好,被子捂在头上,这样才能让自己觉得舒服一点。 几步之外,靠窗摆放的小桌子上,还有她的早饭,一份小米粥已经凝结成冻,旁边的两个馒头和一碟咸菜也是冷冰冰的,那是小何临出门的时候替她买回来的。叶离这样闷在床上已经十几个钟头了,一直出声,不愿意起身,也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 小何以为她累了或是病了,也不敢打扰她,放下早饭就轻悄悄的出去了,她不知道,其实叶离从昨天晚上回到寝室,就一直是瞪着眼晴躺在床上的,不敢闭上眼晴,因为一闭上眼晴,能总能看到大卫脸上可怕的愤恨和麻木,以及雨一样散落的血红。 那天她正要挂断电话,冷不防转头时,竟发现大卫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而大卫的父亲孙先生就站在她的身后,距离她极近,近到几乎就要贴过来一样。 她本能的惊叫了一声,然后想要后退,只是她一直站在窗口,一动身子就撞在了窗台上,根本无路可退。 孙先生笑着,对她说别紧张,说他没有恶意,然而一边说着,身子却继续靠过来,双臂顺势撑在了她的身两侧,将她固定在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紧紧盯着她的眼晴里流转着奇异的光芒,好像只用眼晴,就可以将她剥得精光,然后就那么凑过来,居然,想要亲她。 “你滚开。”叶离几乎不假思索的把手里唯一握着的武器——手机敲向孙先生的头,他闪得很快,但距离太近,手机还是擦到了他的额头,然后被撞得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摔成几块。 “干什么这么激动呢?”孙先生的笑意更深了,嘴唇恣意的贴在叶离的耳朵上,“别装了,我太知道你们这些女学生了,当家教不就是为了找个有钱的男人,你要多少?” “滚开,谁要你的臭钱!”叶离被他的靠近弄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的,抬脚奋力的去踩孙先生的脚,手也用力腿上,可惜,她在孙家穿的是拖鞋,没有杀伤力,而她的臂力和一个成年男人比起来,也相差太悬殊了。 “不要钱也行,快乐你总要吧,上次你都看见了吧,我也让你那么快乐!”孙先生猥琐的笑了笑,身体压住叶离,手搂住了她的腰,脸贴过去,要亲她的嘴唇。叶离奋力的推搡,堪堪躲开那贴过来的恶心的嘴唇,可是孙先生的手却更快的掀开了她的毛衣。 大卫的房门外忽然传来了拍打声,噼噼啪啪的,没有规律的急促,孙先生微微一愣神,转头看的时候,叶离到底得到了机会,用力曲起膝盖,撞向男人最脆弱的所在。 “你!”孙先生痛得微微弯腰,身体退开一步。 毫不迟疑的,叶离扑向房门,一下却没有打开那扇平时一天要开几十次的房门,门锁,门锁,她手指颤抖,要去开锁,而孙先生微微弓着腰,也再次扑了过来,捉住她的手臂,大力将她扭转过来,劈手就是一记耳光。 叶离被打得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上,衣服是怎么被撕开的,她不记得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房门被大力的敲了几下后,归于沉寂,她有一瞬间无比绝望,结果,片刻后,房门却到底被钥匙悉悉索索的打开了,大卫站在门口,看着被压在地上的叶离,目光里有不属于一个孩子的愤恨。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找揍吗。”孙先生分神抬头,看见大卫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语气森冷的怒喝了一声,手上却不停,只是去拉扯叶离的衣衫,然后是“砰”的一声钝响,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叶离脸上。 那是叶离永远也不敢忘 第二十四章决绝 记的一幕,大卫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就拿了一个水晶烟灰缸,尖锐的菱角重重的敲开了他父亲的额头,孙先生被砸得猛坐倒在一边,叶离趁机踉跄的爬来起来,几乎没什么时间考虑,拖着愣在原地的大卫就往外跑。 太害怕了,今天的一切都超过她的想象,所以她没有跑出几步就被地毯拌倒了,然后孙先生捂着头追了出来,他们在走廊上又撕扯了一会,她到底推开了他,然后继续地跑。 下楼,出乎意料的顺利,只是大卫没有跟上来,于是她忍不住回头,却看见大卫抱住孙先生的手臂撕咬着不松口,而孙先生再三挣脱不开,竟抬脚一脚踹在大卫的身上,那孩子皮球一样,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有几次头撞在楼梯扶手上,等到小小的身子被叶离按住,脸上已经上鲜血淋漓。 叶离抱不动大卫,看着孙先生扶着楼梯扶手步步逼近,她只能放下这个孩子,疯了一样的冲出别墅,脚上拖鞋跑得飞了出去她也不知道,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这里越远越好。 事后她也想,当时她好像真的没有跑很远,孙家别墅外路边停着的一台不大起眼的轿车,好像从她开始到孙家当家教,这台轿车就一直这么停着,但是这会儿,在她冲出孙家后,轿车上却忽然下来两个年轻的男人,他们挡在她的面前,扶住瑟瑟发抖的她,一连叠声的问,“叶小姐,你怎么了?” 他们是怎么认识她的,叶离不知道,她只是害柏这样的触碰,歇斯底里的叫起来,用力的想要挣脱。 “叶小姐,您别害怕!”这样的叫声到底引起了周围的注意,两个年轻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架起叶离,就将她放进了轿车当中。 “叶离小姐,我们是刘先生派来保护你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或者,和刘先生说。”上了车来,叶离立刻缩在一角,不再尖叫,只是惊恐的看着车上的人,然后,从别人的嘴里,又一次听到了刘天青的名宇。 那一天,隔了一年的时间,叶离再次见到了刘天青。他和她记忆中的几乎完全一样,因时冬日,身上穿了件藏蓝色的开司米大衣,在警车到达孙家的同时,拉开了她坐的小车的车门。 “叶离……他看着她,眼神中划过一丝波纹,然后有些不确定般的,又轻轻的,温柔的叫她的名宇,“叶离一一” 叶离知道,她果她足够清醒的话,那么她就不该理会他,不该去理会这个曾经让她陷入那样绝境的男人,但是她真的是害怕,心里乱到极点,这个世界又一次在她的眼前分崩离析,她只希望有人可以给她撑起一小块的空间,一小块就好,所以她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诱惑,在他又一次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的时候,扑到了他的怀里。 刘天青的身上永远有很干净的气息,夹杂着有些干冷的冬天的空气,他的手臂那样毫不迟疑的牢牢的将她包围起来,“没事了,不怕!”他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只走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民警很快过来,说孙家告叶离伤人,要带她回去调查询问。 “没事,不怕的,”刘天青依旧安抚着叶离,一边将她抱到他自已的车上。 到了派出所,刘天青的律师已经赶到了,叶离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她的半侧脸颊肿胀着,这会才觉得麻麻的疼痛,头也开痛,如果不是刘天青一直握着她的手,中间有几次,她觉得自己都要晕过去了。 后来的情况她也不大清楚,只是去医院验伤,然后被告知,打伤孙先生的烟灰缸上没有提取她的指纹,上面只有大卫的指纹和孙先生自己的指纹,而大卫身上也验到了孙先生的脚印,虽然孙家一口咬定是叶离伤人,但是人证只有孙先生自己,物证没有,她可以回家了。 “学校……”叶离心情一松,想到了最重要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一旦学校知道了,同学知道了,尽管她什么都没错,但是……人言可畏。 “没事,你放心吧,什么都好好的。”刘天青将她大力的搂在怀中,“睡一会吧,我们回家,等你睡醒了,这件事就完全解决了。” “我不要去你家,”坐上车子后,叶离看着车窗外一盏一盏退后的街灯,迟钝昏沉了整晚的头脑终于运转了,她想到了这是通向什么地方的道路,然后猛然挣脱刘天青的怀抱,说道,“我要回学校去。” “乖,听话,明天送你回学校去,个天……”刘天青有些怅然了松开手,但还是说,“今天你受惊了,回去宿舍怕是睡不好,先回家去好不好?” “我没有家的,”说这话的时候,叶离只觉得心痛如割,她没有家,刘天青的房子并不是她的家,她曾经把那里当成过家,但是她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现在她的心很乱,没才力气去承担或是承受什么,她只要一个安稳的壳子,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 “叶离――”刘天青的眼里有哀伤一点点的浮现,他看着她,很慢很慢的说,“一年了,你不能忘吗?你也不肯听我解释吗?你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留给我吗?” “我不知道,我想回宿舍,我要回宿舍。”叶离不敢去看刘天青的眼晴,她只觉得头痛,心也很痛,她不想思考,她什么都不想听,她只想回去她的世界,睡觉,睡觉就好。 叶离,叶离,”刘天青捉住她的手,不让她捂住耳朵,“你还要这样逃避到什么时候呢?我不对,我仿害了你,我愿意,我想,用以后去弥补你,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呢?你想让我怎么样你说,只要你说,我就去做,只要你别这样,我们重新升始,叶离,我们还有很多年,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的。”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叶离摇头,她知道,刘天青的话在她的心底掀起了滔天的风浪,在过去的一年里,她表面上过得很平静,她努力的融入到新的生活中,她对所有的人笑,和所有的人一样的结识新的朋友,表现得充满生机,但是,只有她自已知道,她不快乐,从来不快乐。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到刘天青,然后恨他的无情,在恨他的同时,幻想有一天他还会出现她的生命里,然后也恨自已,恨自已不能把他从心里彻底的根除,恨自已还对他有幻想。 这样日复一日,恨过之后,才知道思念蚀骨。 可是她还是迟疑的,她没办法马上答应他,说她原谅他,她没有办法,她的心太乱了,有些以为已经失去的东西忽然重新回来,还这祥急切的要她的答案,她没法给,她想要睡过之后再思考,她必须要想想。 “叶离,叶离……”刘天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大力的按住她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几乎是用尽全力的拥抱她,好像要把她嵌入骨髓里,又好像一松开手,她就会消失不见,就这样一路上,抱着她反复的喃呢着她的名宇。 车子到底还是转了方向,在到达叶离的学校门前时,刘天青才说,“你不原谅我,我能了解,怎么办呢,你还像是个小孩子,一下照顾不到就可能出事,以后你一个人的时候,得学着照顾你自己。”他这样自顾自的说着,一边开了车门,然后,不容叶离挣扎的将她从车里抱出来,又在她面前转过身去微微蹲一下,简单的说,“你没穿鞋子,我背你回去,就这一次。 刘天青的背很温暖,虽然他的腿不好,这时多负担上一个人的体重,每一步都不免有些蹒跚。但是趴在他的背上,叶离却觉得有一种久违了的安稳,这种安稳让前面几个钟头环绕在她脑海中一直不去的惊恐悄然消退,她忽然觉得,如果可以这样,一直下去,也很好,可是,无论刘天青走得有多缓慢,她的宿舍楼还是很快的到了。 而刘天青的司机这会也匆匆从后面追上来,到了他们身前,手里捧着的,居然是一只鞋盒,刘天青单手固定住叶离的身子,然后打开来,里面是一双小羊皮的冬靴。 “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刘天青把叶离放在鞋盒盖上,然后很快的弯下腰,半蹲在地上帮她穿好靴子,等到站起来再看她的时候,眼波温和平静,“上学的时候,还是好好学习吧,别再去打这样的工了,你到底是个女孩子,总在别人家里出入,不是总会这么幸运。” 叶离没有反驳他,如果是一天之前,她可能都不会认同他的这样的结论,但是现在,事实证明,这样的工,她确实不会再打,家教这份职业不适合她。 “学费和生活费,别再拒绝我了,”刘天青停了会,似乎是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说,“当是我还给你吧,虽然我欠你的,不能用钱去衡量,但是现在,似乎除了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还你了。” 叶离对他这样的叮嘱有些诧异,后来她常常想,当时如果她的精神和身体状态好一些,如果她能多想一想,那么,她是不是会感受到,那是他的道别,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在做了最后的努力之后,他终天要放开她的手了,毕竟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永远停在原地等待,尤其是明知无望的等待。刘天青也不会永远等着她,他有那么多想要也必须要做的事情,他知道的时候要对执着的人或是事情放手。 后来,叶离真的是常常想,如果那天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他,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那样离开,那么,他们是不是也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只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所以,她虽然当时已经觉得诧异,但还是头也不回的进了寝室楼,然后蒙头躺了整夜后,又了无睡意的从早晨躺到中午。 “有人在吗?”忽然,敲门的声音打碎了叶离藏匿空间的安静,她懒得出声,就只躺着不动,半响,敲门声停下来了,她听见管理员阿姨说,“你看,我就说了,这个时候,寝室里没有人的。” “阿姨,她应该在,麻烦你再敲敲门可以吗?”结果,门外的另一个声音却是叶离想也想不到的,居然是莫邵东,这个时候,他不是在美国吗?怎么会这么突兀的出现在她宿舍门外,还求动了管理员来敲她的门? “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就会给人找麻烦,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人家不想见你?”管理员阿姨迟疑了一下,又拍了几下门,说,“你看,里面有没有人,有人肯定出来开门了,那个哦,叶离,你男朋友找你,要是在你就赶紧出来开门,不然我赶他出去了。” 叶离苦笑,不知莫邵东什么时候成她的男朋友了,但是他已经来了,还是千山万水飞来的,她这样装成不在的躺在床上总是不好,这样想着,她只能披了衣服下床,唰的开了门。 “真的在,在怎么不出声?现在这孩子呀,这样好玩呀?”管理员阿姨吓了一跳,嗔怪的一句,转头叮嘱莫邵东说,“宿舍管理有规定的,本来我就不该放你进来,也是现在假期要过年了,我跟你说,你不能在这里多呆,有什么话,你们到外面说去,不回来我也不管,现在快点啊,给你们十分钟,十分钟不出来,我就来砸门了。” “谢谢阿姨,我们马上就出去,”莫邵东笑笑,看着管理员几步一回头的走远,才站到叶离身前,眉宇间略微有的疲惫被笑容遮挡了下去,他安静的看了会眼前的人,才放柔声音说,“我回来了。” “我看见了,”叶离点点头,三顿没有吃东西,这会是真的饿了,觉得脚步都有点虚浮,只能退开几步,让莫邵东进来,然后自己坐到床上,“我记得你明明说还得几天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跟你通了电话之后,忽然特别想回来,就回来了。”莫邵东尽量轻描淡写,不去提他这十几个钟头的煎熬,然后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叶离。叶离是明显的瘦了,眉间的憔悴掩饰不住,一侧的脸颊还有些微微的肿,也透着淡淡的紫红,能看得出,当时的伤是不轻的,只是,他不能提,叶离不提的事情,他不能提,他想,发生这样的事,叶离一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所以他只能说,“飞机上的西餐难吃死了,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你下飞机就来这里?”叶离看了看手表,想了会说,“你特意来找我吃饭?” “有什么问题吗?”莫邵东故意把眉头一皱,说,“我这么有诚意的来赴你的饭局,你别告诉我你不饿,什么都不想吃。” “是有点饿了,”叶离想了会说,“那你先到门口等我会,我换件衣服。” 结果叶离换衣服花了很多时间,莫邵东不想站到冷风地里,只能站在管理员住的小屋门口。这个管理员阿姨很健谈,又看着莫邵东眉目俊朗,难免多问几句,等到叶离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管理员阿姨说,“时下男孩子女孩子的心都浮躁,我可跟你们说,做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别弄出人命来。” 莫邵东的脸自然黑到极点,饶是叶离愁闷异常,看到他的神情,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莫邵东冷哼了一声,快步当先出了门,方才一瞥,他已经知道叶离为什么出来得那么慢了,她明显在脸上用了粉或是粉底之类的东西,这会就是在日光下,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她究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午饭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馆子吃的,学校放假,连带着这个平时总是人满为患的小馆子也清冷了,叶离觉得四肢无力,破例给自己点了一份咖喱牛肉饭套餐,莫邵东本来没什么心思在吃饭上,也点了和她一样的,看看桌子上除了套餐赠送的热奶茶和一叠小咸菜之后,清清冷冷的,叶离有些不意,又叫了一份水果沙拉。 咖喱牛肉其实是现成的,配上电锅子早做好的米饭,很快就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两盘,服务员又送上餐巾纸,因为没有别的客人,服务员就开始自顾自的回到吧台里,仰着脖子去看吊在店内一角的电视机,这会正好是午间新闻过后的财经报道。 很多财经报道内容一年之中大慨模式都是一样的,先是报道石油价格跌破什么什么大关,然后受此影响,纽约股市如何如何,接着又是什么专家点评。 叶离对这类的电视节目向来不大关注,除了在谢家的时候,偶尔看谢先生看之外,她身边的人都不爱看这类的新闻,包括刘天青。记得有一次她好奇问他怎么不关注这类新闻,结果刘天青说,电视里播的东西他大多数都知道了,至于什么专家的经济形势分析,“我要是听那个,估计刘氏离破产就不远了,”当时他是这么说。粗听起来,觉得这话真是傲慢无人到极点,但是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那时候她一直就认为刘天青无所不能,他说的话自然也都是对的。 想到刘天青的时候,叶离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电视里主持人似乎正好说了他的名宇。到底忍不住转头去看,发现正对着电视的莫邵东也停了勺子抬头,电视画面一转,竟真的是刘天青出现在了镜头中。 这是这个财经报道全新改版后的第一期节目,似乎是为了更加迎合观众,增加了风云人物的专访,因为刘氏新接手了一个大的工程,似乎是一个重点建设项目,所以请了刘天青做客,面对镜头,刘天青侃侃而谈,说的很多东西叶离都不懂,但是他身上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淡定和成竹在胸,总让人移不开视线。 隐隐的,莫邵东似乎叹了口气,叶离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理头吃了一大口咖喱牛肉,小店里的温度不高。食物都有点冷了,肉也有点硬,哽在口中,咽不下、嚼不烂。 “谢谢刘先生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访问,”这时,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是女主持人的客套结语,“我们节目这会接到很多观众打来的电话,他们都很关心刘先生的个人生话,嗯,观众希望我们在节目结束的时候,可以冒昧的问一句,传闻您即将和一位外籍女士订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谢谢大家关心,我想,这个问题,稍后大家就会知道。”刘天青的笑容还是淡淡的,透着叶离熟悉的疏离,但是透露出的讯息,却让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要订婚了,和一个外籍人士,谁能告诉她,她是不是听错了? “我吃好了,叶离,要过年了,我还没给家里人买礼物,我们一起……”莫邵东眉头微微的皱着,只想赶紧把叶离带走,只是他也忍不住想到泰朗电话里的迟疑和犹豫。按照泰朗透露的意思,在泰朗到达孙家之前,刘天青就赶到了,而且妥善处理了所有的善后工作,所以昨天晚上还扬言要让叶离进去呆几年的孙家,今天早晨就偃旗息鼓。昨天该也是刘天清带走了叶离,那么他们之间……刘天青做到这个地步,明显是对叶离不能放手,那这会他在电视上又为什么要说这么奇怪的话?莫邵东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无担心的看着叶离,爷爷早就说,刘天青不简单,心够狠,手段够多,还说几年以后,商场上纵横捭阖,怕是没人是他的对手,只是如果叶离爱上了这样一个男人,那在这个时候,要如何自处呢? “你要去买什么?”结果,叶离又吃了几口米饭,才说,“你从美国回来,都不给家人买礼物?”语气,是让人出于意料的平缓,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听到。 “太匆忙,”莫邵东送了口气,他的时差没有倒过来,这会其实困得厉害,但是他不想丢下叶离一个人,于是拖着她一口气逛了几家商场。 所谓给家人的礼物,不过是一个借口,但是叶离却非常认真,不停的问莫邵东,想送给什么人,那个人有什么喜好,然后在每个柜台前看得很仔细,不厌其烦的询问服务员。 自然,整个下午,他们收获颇丰,莫邵东手里很快就提了不少东西。“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请你吃晚饭吧,你想吃什么?”街总有逛完的时候,把礼物丢到车上,莫邵东问叶离。 “你不累吗?”结果叶离安安静静的看着他,过了会说,“你刚下飞机到现在都没睡过吧,眼晴里都是血丝,还是早点回去睡觉,我挺好的,真的。 “叶离,”莫邵东斟酌了会说,“电视节目可能是一早录好的。” “我真的没事,我和刘天青没什么的,他要结婚,我得恭喜他呢,”叶离笑了起来,好像想到了很开心的事情,好一会才止住笑容,“你怎么就不相信呢?送我回寝室吧,你不累,我也累了,得好好睡一觉,你要是还有没买完的礼物,明天我们再去好了。” 莫邵东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叶离说,又该和她说些什么,只能开车把她送回学校。从校门到寝室楼的那段路,叶离也显得非常兴奋,和他杂七杂八的说了很多学校的事情,她一贯不多话,像今天这么爱说话的时候,简直是他认识她以来就没有过的,有几件事,她甚至反复说了几次,莫邵东只觉得心里郁郁的痛着,只是不忍心拆穿她。 用钥匙开寝室的大门,虽然这间寝室不是叶离住了一学期的那一间,但是寝室楼的构造一模一样,锁眼的位置也是,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走廊里有几盏灯坏了的缘故,叶离手里的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眼当中,最后还是小何隔着门问了句,“叶离,是你回来了吗?” “你这两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早饭也没吃?”小何开门让叶离进来,这间临时组合的寝室今天晚上只剩下小何和叶离两个人了,“他们几个都去了亲属家,”小何用手指了指几个床位,然后迟疑的看着叶离说,“还有两天就是年三十儿晚上了,你真的要在学校过年?” “是呀,”叶离点点头,端了盆出去,勿勿洗漱回来,才问小何,“你不是说你没有亲属在本地,难道你不在学校过年?”一块过年。” “我……”小何的脸在灯下微微的红了红,才小声说,“我男朋友和他家里说了我们的事,他妈妈说……说我一个人在学校太冷清,让我……让我明天去他家里,大家一块过年。” “那不是很好?”叶离笑了,她整个下午一直在笑,这会才觉得,两颊的肌肉酸痛,胃里空空的,烧得难受,一眼瞥见小桌上的冷粥和馒头,就过去拿起来就吃。 “那是冷的,你的胃还要不要?”有些娇羞的小何被叶离吓了一跳,想要拦时,叶离却说自己饿死了,必须要吃东西,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柜子,本来今天是准备办点年货的,但走因为男友妈妈的话,她就什么都没买,这会真没什么热乎的给叶离,只得帮着倒了一杯开水。“可是咱们寝室就只剩你了,也不知道隔壁还剩几个,到时候你会不会害怕呀?” “怕什么,我胆子大着呢。”叶离啃完馒头,笑了笑,寝室里供暖停了,冷得可以,她和小何都不说话了,各自上床。 闭上眼晴,就是刘天青,昨天的这个时候,他抱着她,将所有的危机都隔在他的怀抱之外,今天的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叶离想,他是不是正抱着另一个女人,计划着他们的婚礼? 第25章 渐渐的,有滚热的液体从她紧闭的双眼中渗出,然后迅速变冷,嗖的滑过脸颊,没入枕巾中,叶离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不可遏止的抽搐,她只有团成一个小小的团,才能觉得,那源自心脏的抽搐带来的疼痛能稍稍缓解。 有很长时间,她听着小何绵长的呼吸,自己却是半睡半醒着,心痛得很了,觉得呼吸都不畅快,胸口好像压着大石头一样,可是偏偏就不能深深的吸一口气,因为呼吸来得太深,心脏就好像被钝器击打了一样,更痛…… 要到天亮的时候,叶离到底迷迷糊糊的睡去了,却仍旧是梦境缠锦,梦里她还是几岁时的样子,一个人在路上走着,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她方,然后就看见了小向。小向手里还拿着一根棒棒糖,看到她迎面走来,就把糖舔了又舔,还故意拿到叶离面前。偏偏叶离觉得自己很饿,就伸手朝弟弟要,“你是捡来的孩子,奶奶说了,要赶走你。”小向朝她喊了这一句,转头就跑,她不知道怎么就发火了,用力在后面追,可走追出几步,小向就不见了,周遭变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叶离就觉得自已迷路了,她很想找个人问问,回家该走哪条路,可是她等呀等的,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出现。天空雾蒙蒙的,也不知道是几点钟,叶离渐渐的害怕了,只能独自蹲在路边哭泣,然后忽然又听到有人在她身边哧的笑出声来,她茫然的抬头,就看见刘天青站在她面前,正弯腰看着她,脸上有很好看的笑容,他问他,“叶离小皮球,你在这里哭什么,怎么不回家呢?” “我迷路了,”叶离正想说的时候,手已经被刘天青牵住,耳边却听他说,“你也真够笨的,住了那么久了,家你怎么还找不到?” 是呀,家我怎么会找不到,跟在刘天青身后,叶离走着走着,前面的场景一成不变,好像他们始终在原地绕着圈子,后来,刘天青毫无预兆的忽然回过头,然后万分惊讶的说,“你是谁,你为什么跟着我?我认识你吗?我要接我老婆回家,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是谁?叶离恍惚着,居然想不到自已是谁,结果刘天青很生气,用力的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 皮肉划破的疼痛让叶离的身子一动,勉强自梦中醒来,纱帐外,天已经大亮了,眼晴被微弱的光线一刺激,居然酸痛,她忍不住往枕畔一摸,触手是潮湿了大片,才知道,原来,梦里的哭泣竟不是假的。 翻身下床,小何已经出去了,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用蓝色的床单罩好,是过年都不会回来的样子。桌子上放着粥和几个冷了的包子,小何给叶离留了纸条,说是早晨的时候看见她睡得沉就没有叫她,早饭在食堂买好了,如果冷了,记得悄悄去隔壁寝室借用电炉子热一下,另外祝她春节快乐。 纸条上小何画的大大的笑脸让叶离几乎又掉下眼泪,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眼晴肿肿的,脸颊好像也肿肿的,脸上没有表情,麻木悲伤到让自己都有点不敢看自己。只是日子还要过下去,无论要承受什么样的折磨,这样想着,叶离坐到了小桌,把已经冷透了的包子吃了下去,包子里应该是放了不少油,冷而腻,吃进去的同时,反胃的感觉随之而来,叶离又一口气把桌子上自己杯中大半杯冷水喝了进去,才压住了恶心的感觉。 然后是洗脸,水房里的水冰到吓人,冷水洗了毛巾敷在脸上,一会眼晴的浮肿倒下去不少,筒单的抹了些润肤露,叶离开始翻看自己的钱包,里面只有两张粉红色的钞票,她得用它们坚特到过完年找到新的工作。当然,钱包里还有一张银行卡,是那天刘天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在她的衣服口袋中的,另有纸条,写着密码是她的生日的字样。 叶离猜,这张卡里该是有不少钱吧,昨天夜里绝望的时候,她好多次想把这张卡掰碎剪碎,总之用一切可能的方法破坏掉,刘天青彻底不要她了,那么还留着它有什么用?只是好几次摸到这张卡,她终于还是没有那样做。 这一学期生活的艰难教会她很多东西,比如,骨气是很可笑的,当初离开刘天青,她可以要骨气,因为为心里隐隐的还笃定,刘天青爱她,不会抛下她不管,她不用他的钱,他会更愧疚,然后,将来……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将来了,他帮了她一次,让她摆脱了一次牢狱之灾,之前欠她的,算是还过了,今后,她是好是坏,已经和他刘天青没有什么关系了,多好,干干净净的,彼此了无牵挂。 她毁了这张卡,折磨的就只是她自己了,下一学年,她可能因为交不少学费而辍学,甚至不到下学年,就下一学期,她找不到今适的工作,都可能因为吃不上饭饿死。这些统统都和刘天青没有关系了,今后,她有的,就还只是她自己。 这样思前想后,愁肠百结,叶离想想,已经是年二十九了,明天就过年了,她可以没有新衣服,可以没有一个人陪伴,但是不能不吃饭。其实,过去她就很怕过年,因为身边的人越开心,就对比着她越凄惶,人人都有家人可以团聚,就只有她,等人篱下,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那种感觉,就好像整个人游离在世界边缘,欢乐都是别人的欢乐,孤单寂寞才是自已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即便是那样游离在世界边缘,在如今和将来都成了奢侈,她是彻底被世界排挤在外面的人,孓然一身。 孑然一身的人,活着,也要吃饭,叶离决定奢侈一次,去买点吃的给自己,一个人过年,谁说一个人不能过年? 临出门的时候,她开了手机,里面很快就蹦出一条短信,是莫邵东发来的,时间是早晨八点多,莫邵东说家里有些事情,下午来找她,说是还要她陪着去买些东西。叶离苦笑,关了手机,莫邵东想要安慰她,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人记得有她这样一个人,那就足够了,她不需要别人安慰,只想一个人,一个人就好。 街上是真的很热闹,到处是人,超市里更是人山人海,好像所有东西都是不要钱的,伸手拿着就好了。叶离推着购物车,细细的流连在食品的货架当中,她有一年多没有这样逛过超市了,哦,时间可能更久,上次来的时候,她还是对生活有着美好憧憬的,跟在刘天青身边。刘天青很少逛超市,在货架上看到什么就拿什么,很多东西是两个人都根本不吃的,她不得不跟在身后,辛苦的把那位大少爷拿的无用的东西挑拣出去,一趟下来,累得够呛。 刘天青,刘天青,叶离无力的闭了闭眼晴,她的大脑在面对这样熟悉的场景时,总会不自觉的想到这个名宇这个人,那种痛于是就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直击心口,痛得她不得不弯下腰去,只能假作挑选下面的商品。 一次超市,她逛了很久,最后买了半斤煎饺,半只红烧猪蹄,还有一盒风尾鱼罐头。过年要吃猪蹄和鱼,还是她很小的时候,那时的养父母家的习俗。吃了猪蹄是为了新的一年多抓钱,鱼不能多吃,吃一点就好,图的是年年有余的好兆头,至于饺子就不用说了,除夕夜一边看春晚,一边全家人一起动手,包饺子吃饺子,团圆有喜庆。买好这些后,叶离又拿了两个大包装的方便面,平时她吃的都是最便宜的那种没有油包的老实方便面,这次既然是过年吃的,她就破天荒给自已拿了红烧牛肉口味的。 提着袋子回学校,叶离还是觉得反胃,之前吃的冷包子好像一直堵在胸口不肯下去一样,哽得难受,这一天天气也不好,格外冷似的,她总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发抖。 那天莫邵东有没来找她,叶离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提着袋子回到寝室,然后倒头睡在床上,中间似乎有人开门进来过,但她睡得太沉,也懒得看走什么人,最后,她还是被窗外的鞭炮声震醒的,外面的光线明亮还让她恍惚了一会,想着这一天怎么过得这么慢,许久,她看了表,才知道,居然已经是年三十了。 睡得久了,下床的时候头重脚轻,叶离摇晃着,几乎跌在地上,屋子里很冷,穿了羽绒服,人还是瑟瑟的抖着,而且四肢无力,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提着暖壶到水房接了一瓶子冷水,回来插上加热棒,然后吃力的拉开风尾鱼罐头,吃了两口,放在一边,候着水开了,泡了一包方便面。 没什么胃口,闻起来那么香的方便面,叶离也吃不下去,只面前喝了两口汤,就听见有人咚咚的敲门。“叶离姐姐过年好。”叶离头昏昏的,想都没想就开了门,门口,有阵子没见的谢依菡穿了身红彤彤的羽绒服,脸上的笑容十足明媚可爱,叶离一时愣住了,到底没好意思把门重新甩上。 进了叶离的寝室,谢依菡就四处打量起来,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别人在。而这总有十几年历史的老宿舍楼大概都是这样,墙壁虽然隔几年就粉刷一次,但是一楼到底进的阳光少,又潮湿,所以看起来斑斑驳驳的,窗户上倒没有结太多的冰花,大抵是因为屋子里住的人太少,温度又不高的缘故。而叶离的样子也不好,脸色苍白,头发有些蓬乱,显然是没有梳过,只有鼻头上一点点的红,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有气无力,看到谢依菡这样的打量她,才说了句,“你来干什么?” “爸爸妈妈说,让我来接你回家过年。”谢依菡看住叶离,乌溜溜的眼晴里满是 期盼,“我们知道你一个人在寝室,平时也就……但是过年不一样,和我回家,吧。” “要和你说多少次?”叶离转身回到床边坐下,今天头晕得厉害,实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睡觉,但是眼前偏偏还有个人站着不走,“我没有家,你所说的家,只是你的家而已,哪里从来不是我的家,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叶离姐姐,我不是来惹你不高兴的,你别生气。”被叶离忽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谢依菡不自觉的退了一步,这间寝室太空旷了,说话声音大点都有回声,她不知道叶离一个人住在这里会不会害怕,但是今天过年呀,过年不是该大家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吗?何况,叶离看起来就很不好,今天早晨他们都看了报纸,刘天青将要订婚的消息铺天盖地,她不知道叶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这个时候,不能放她一个人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她方,所以谢依菡说,“要是你不想和我回家,那我留在这里陪你吧,我们两个人一起过年也挺好的。” “随便你吧,”叶离真是有些无可奈何,她今天没有力气和谢依菡说话,更没有力气赶她走,反正这屋子冷得很,料想这位大小姐也就是说说,所以叶离很干脆的把羽绒服往下一脱,又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有之前睡得沉,睡梦中,身边总有脚步声,好像有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间或还有一只冷冷的手,总是按在叶离的额头上,这让她从心底觉得烦燥,想干脆翻身大吼一声,谢依菡你是不是有病,老在我身边走什么走。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于叶离来说却变得非常的难,睡梦中,好像有什么在暗沉沉的深处用力拖着她,让她睁不开眼晴,移动不了身体,只一味的觉得身子在漂浮中下沉,下沉。 最后,还是手背上一阵尖锐的刺痛,彻底的让叶离摆脱了梦魇。触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视觉陆续回归之后,叶离睁开眼晴,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屋顶,鼻端闻到的,是消毒水在空气中被稀释的味道,她恍惚了一会,觉得寝室怎么变得这样奇怪,然后微微一动脖子,就看见莫邵东正睡在她身旁的一张酒红色的沙发中,身上盖着幅薄薄的毯子。他有着男孩子少才的乌黑浓密的睫毛,睡着的时候看,好像薄薄的两翼翅膀一样,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手背上刺痛的来源,叶离也很快找到了,就在床头,吊着一只坡璃瓶,里面有满满的一瓶药水,正一滴一滴顺着管子滑下,融入她的血液中。 给她打点滴的护士还在,正一边心不在焉的调整着滴液的速度,一边偷眼看着莫邵东。等到感觉到叶离的目光,才有些讪讪的一笑,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你醒了,觉得怎么样,什么地方不舒服,我马上请医生过来好不好?” “醒了吗?”不等叶离出声,熟睡中的莫邵东居然猛的坐起,吓了屋里其他两个人一跳,护士赶紧出去请医生。 “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莫邵东翻身坐起,脸上睡意消去不少,伸手摸了摸叶离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半晌说,“好像不热了,不发烧就好,你这两天,吓死人了。” “两天?”叶离困惑,她睡了多久呀,明明没多久,怎么会让莫邵东担心了两天。 “今天已经是初二早晨了,可不是两天,”莫邵东叹了口气,“还好发现得早,不然这次可就麻烦了。” “你送我来的医院?”叶离牵动嘴角,想笑一下,表示自己很好。她不知道白己怎么就忽然病倒了,她不想病倒,在这个时候。其实死了又谁怎么样呢?她不害怕死亡的,但走却害怕在这个时候,这辈子她拥有的东西很少,到了如今,除了一点点的自尊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她不愿意连这最后的一点点也失去,她不要别人怜悯,更害怕别人去联想,只是睡得久了,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估计即便笑出来,看着也肯定别扭,所以想想还是收起了笑容。 “不是,我那天被爷爷拖住了,等去你寝室的时候,听说你已经被送医院去了。”莫邵东从叶离的神色中,很快也读出了内容,他尽量漫不经心的说,“那天谢依菡说是看你一直睡着,但是怎么也叫不醒你,这丫头也够笨的,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打120,反而是打给泰朗,你是泰朗和她送到医院的。” “哦,”叶离心里微微一动,就不再出声,倒是莫邵东和她说,“我到医院的时候,她正守在病房里,说是不看到你醒过来就不走,可是你一直睡着,一点要醒来的架势都没有,我看她的脸色倒越来越糟糕,秦朗急得不行了,我就说我在这里陪着你,让泰朗送她回家,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小祖宗送走。” “那你这两天一直在这里?”叶离觉得心里某一处,在那层层叠叠的伤痕包围下,蹦出了些许的暖意,几乎有些想要流泪。 “大多数时候吧,”莫邵东看着叶离,神色一片柔和,这几天叶离是明显的消瘦下去了,下颔尖尖的,弧度甚至有些锋锐的感觉,巴掌大的脸上,剩下的就只是一双眼晴了,秋水一样,盈盈的,好像随时能落下泪来。他不知道刘天青为什么能这样决绝,最初冲到医院,看见病床上叶离惨白的脸色,昏沉沉的怎么叫也不醒的样子,他是真的想冲去找那个伤了她的人,狠狠的打一架。但是这会,这样看着她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心底深处竟然涌起了些许的庆幸,他为自已的庆幸觉得不齿,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过去。挣扎间,手到底轻轻的抬起,想要摸摸她的头发,真的,摸摸她的头发就好,结果病房的门就那么突兀的被人推开了,几个医生鱼贯而入。 莫邵东有些懊恼的站到一边,看医生过来问了叶离几句话,又测了体温,心里才些烦燥,好容易等到医生出去了,正要坐下来,偏偏护士又推着装药的小车进来,放下叶离要口服的几种药物,然后说,“这几种药需要饭后服用,叶小姐醒了,喝点小米粥吧,喝完了吃药才不伤胃。” 医院地下室自带有一个食堂,供病人、陪护家属和医护人员吃饭,这个时候不是吃饭的点,食堂里只剩些冷了的馒头花卷和大米粥,莫邵东看了一圈都觉得不中意,只能去停车场,开了车,兜了好大一圈,才在附近找到一个粥铺。 直到很久之后,叶离都记得那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 莫邵东去替她买粥,吊瓶打得很慢很慢,而她特别想去洗手间。为了去解决私人问题而按铃叫护士来帮忙,叶离觉得很尴尬,就自己扶着床慢慢的站起来。 躺的时间真久了,腿都才点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她花了几分钟才勉强站住,然后又踮起脚想去摘挂在高处的吊瓶。 病房门的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外面的人似乎很小心,除了转动门锁时那“咔哒”一声之外,再没有其他声响。 “护士,麻烦帮我摘一下吊瓶,”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叶离以为是护士,她手脚无力,又担心滚针,抓着吊瓶几次都没摘下了。 可是身后并没有声音,也没人来帮忙,叶离微微惊讶的回头,身后站着的人让她大吃一惊,只走她来不及出声,一块厚厚的毛巾已经牢牢的捂在了她的口鼻之上。 空气被骤然夺去,叶离本能的挣扎着想要呼吸,只是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鼻腔,她无力的软倒,昏了过去。 莫邵东带着小米粥和一份去了油的鸡汤回到医院时,叶离的病房已经空空荡荡。她早晨打的吊瓶仍旧挂在床头,里面的液体去了大半,针头被随意的丢在地上,针头旁边还有水迹。叶离的病床上没有人,莫邵东用手摸了摸,衾间犹有余温,只是叶离人影不见。 有些烦躁也很不安,莫邵东大力的按了床头的红色按钮,几个小护士很快的冲进病房,然后看着莫邵东脸色很不好的站在病床边,一时都有些莫名。 “病人呢?”莫邵东指着病床问。 “刚刚还在呀。”护士长愣了一下,很快说,“是不是去洗手间了?” 这套病房自带洗手间,答素当然是否定的。 “我们一直在护理站,没看到叶小姐出去呀。”几个小护士也很莫名,互相看了看,这间vip病房,几步之外就是护理站,而且出入必须经过护理站,但是她们谁也没有看到叶离出去过。 “那人呢?飞出去了?”莫邵东冷冷的问,“别告诉我,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病倒好几天刚刚醒过来的病人都照看不住?” vip病房的患者离奇失踪,医院自然要紧急的调看录像,泰朗送谢依菡过来探望叶离的时候,就赶上了这一场兵荒马乱。 结果监控录像调看的结果就是莫邵东几乎暴跳如雷,如果不是泰朗按着他,他几乎想砸掉这家医院。 病房门口的摄像头被人动了手脚,在秦朗离开病房之后,摄像头似乎被什么扭转了角度,摄录的全部是摄像头上方的天花板。 而在这之前的几分钟,医院的另一个摄像头里,记录了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女走向vip病房的画面。 几个当时在护理站值守的护士又被全部叫到监控室,对着录像,其中一个小护士最先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胆怯的看了看其他人。 “你说,怎么回事?”泰朗指了指这个小护士,“这来的是什么人?” “这……”小护士期期艾艾的,想了半天才说,“我说了,是不是可以不开除我?” “小祖宗,你倒是说呀。”医院院长在额头上抹了一下,医院的空调开得很暖,暖和的人都有些透不上气来,“问你话就说,别那么多废话,再说废话,就马上给我走人。” “护理站是来了几个人,”小护士赶紧说,说完也看了看一旁的护士长,然后才说,“这几个人说自己是做药的,也做医疗器材什么,还说返点很高,他们这些人平时一般都是找医生的,这次找到我们护理站,大家都很新奇,就和他们说了一会话。” “说了一会话,那是多久?”泰朗问。 “也就几分钟,他们说是公司新开拓北方区的业务,现在在各大医院了解一点情况,因为我们疗区的医生都忙着,所以来护士站,说想混个脸熟,”小护士呐呐的说。 “就这么简单?”莫邵东一扬眉,并不相信。 “还送了我们一点东西,说是当做初次见面的礼物。”这次说话的是护士长,她说,“我们当时都觉得这几个人挺笨的,虽然西装革履的,但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奇qisuu书,连规矩也不懂,当时是想奚落他们几句让他们快走,但是没想到他们出手挺大方的,就说了几句话。” 医院的院长脸色越发难看,很快就派人去了护理站,拿回来的是几条包装精美的施华洛世奇的项链,很精巧的样子,链子是镀白金的,水晶吊坠在灯光下非常璀璨,是年轻女孩子一般都不会抗拒的礼物,不算名贵,也价值不菲。 警车呼啸着很快停到楼下,但是并没有在病房里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自然也调看了医院的全部监控录像,但是没有发现叶离的身影出现在任何一个画面上。 时间推移,谢依菡惶恐不安得脸色苍白,秦朗去打了几个电话,回来时若有所思的对莫邵东说,“忽然想起来了,今天晚上,不是刘天青的订婚典礼吗?” “他订婚,和叶离……”莫邵东眉头紧皱,一拳捶在墙上,片刻后说,“我给他打电话,问他要干什么。” “你脾气还走这么燥,你现在问他有什么用,”泰朗笑了,说得很是随意,“说到底是他的家事,我们不好插手太多的。” “他的家事凭什么连累叶离。”莫邵东口气越发的不好,“叶离还病着,今天刚刚醒过来,要走出什么事怎么办?” “这世上的事,有因才有果,你急或是发脾气也是枉然,要是实在放心不下,那就晚上去看看吧,依我看来,叶离未必会有危险。”泰朗说完,拉着谢依菡说,“先回家去吧,你叶离姐姐应该不会出事,医院的气场不好,别在这里呆太久了。” “可是……”谢依菡扭头看向病房,“可是……” “没什么可是,乖乖的回家。”秦朗说完,牵着谢依菡走向电梯,发觉莫邵东还站在原地,转头说,“警察也没有线索,我们在这里也是浓费时间,走吧,那些人要真是想伤害她,用不着带她走。” 叶离悠悠醒来时,只觉得累,四胶百骸都是疲软而无力的,睁开眼看了看,四下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她略微有些纳闷的想,病房里怎么不留点亮光给她,莫邵东去买粥了,那自己到底吃了粥没有?怎么还是这么饿。 就着样胡乱的想了会,记忆的端点渐渐接上,病房里忽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带有刺激性异味的厚毛巾,叶离悚然惊醒,这才感觉到手掌之下接触到的,根本不是软软的被褥,而是水泥的地面,她别人绑架了?可是,为什么要绑架她呢? “你醒了?”黑暗中,僵直着身子平躺着实在太难受了,叶离到底忍不住动了动,没想到就是这样细微的动静,却惊扰了屋子里另外的一个人,一个男人,声音低沉,并不难听。 叶离瞪大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听到“哧”的一声轻响,一根火柴被划亮,跳跃的火光,点燃了黑暗,很短暂,叶离只看到了一只手,和一个男人的下颌,那个人应该是靠墙坐着,火柴在他的手里燃到尽头,一点灰烬飘落后,屋子里再次回归黑暗。“你是谁?”叶离想了想,还是问了,毕竟一个人遭遇这样的情况,总多少有点提问的权力吧。 “你不需要知道。”那个男人冷漠的说。 “那,是你抓了我,你想要什么?”叶离长出了一口气,她并没有被捆绑,虽然她也没有一点力气,但总可以一点一点摸索周围,很好,距离她半臂远的地方也是墙壁,她可以慢慢的挪过去,然后借点力气坐起来。 “你有什么?”男人的声音依旧冷漠,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都没有,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奇异的,叶离不觉得恐惧,在这样的黑暗终,和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这样诡异的对坐着,嗯,对话也很诡异,可以她不恐惧,至于为什么不恐惧,叶离说不上来,想了想觉得大约是了无牵挂吧,人害怕死亡都是因为心里有牵挂,可是她没有,这世上她孑然一身,也不知道如果她死了,会不会有人为她流几滴眼泪。 “我不想为难你。”男人对叶离说话语气的轻松有些疑惑,但还是说,“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你最好老实的呆在这里,如果顺利,明天早晨你就可以离开了。” “好,”叶离只应了这一个字,就不再出声,那个男人也不再出声,只是偶尔会拿出手机,看看时间。 那天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叶离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渐渐的有些恍惚,她的病本来就刚刚好些,这会因为只穿了病号服,虽然这间密闭的屋子不是很冷,但她还是觉得心里好像烧了一团火一样,觉得呼出的气都是热气逼人。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男人的电话振动了一下,嗡嗡的声音在屋子里听得格外清晰,叶离一惊,勉力集中精神,男人已经接起了电话。 “人在我这里,放心。”男人在嗯了几声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什么都能做出来,你要小心。”隔了会,又是一句。 “可是,万一这个人没用怎么办,他会不会伤害你?”片刻后,第三句。 “我怎么可能后悔。”男人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下,很快又闭嘴。 “嗯,万事小心。”挂断电话。 叶离继续沉默着,半睡半醒,时间又过去了一会儿,男人手里的电话又一次响起,不过这次男人只是凑在耳边听了听,忽而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叶离,再然后,被男人握得热热的手机被贴在了叶离耳边,男人说了句,“说话。” 这算是绑票里最必不可少的情节了,要赎金,总得让拿钱的人相信,需要被救赎的人在他们手上,叶离想着不知道他们要朝谁要赎金,但还是“喂”了一声。 听筒那边似乎很躁杂,有一阵阵的音乐声,但是却没有人回应叶嘉,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听起来很熟悉的女声说,“这回你相信了吧?” 电话没有被挂断,男人也没有抽走电话,叶离就拿着听筒,又隔了片刻,才听到一个更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带着十分的漠然反问,“我没说不信,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没关系吗?”女人的声音嘿嘿的冷笑了两声,忽然对着手机说,“既然和刘大少爷没关系,就不用客气了。” 森冷的声音从手机里透出来,叶离还不及反应,手机已经被迅速的从她手边抽走,与此同时,叶离觉得自己的头发被身旁的男人一把揪住,她不得不顺势抬起头,然后火辣辣的一记耳光呼在了她的脸上,“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听筒那边还在说什么,叶离就真的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她整个人被身旁的男人提起来,然后劈劈啪啪的又挨了好几下耳光,很快,一股温热甜腥的液体就从嘴角流出。而每打一下,男人都有意将话筒凑的很近,大概是想让她的声音传过去,但是她一声也没有出,只在最后一掌落在脸上后,实在支撑不住,直直的跌在地上。 电话很快就又被挂断了,男人退开了几步,暗室里忽然亮了灯,叶离被强烈的光线刺的眼泪唰了涌了出来,只能继续伏在地上不懂,而男人则不知从什么地方拿了数码相机,对着她咔咔的拍了几张。 叶离趴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光闪烁,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喘息平复,抬头看时,原来屋子里还有一部笔记本电脑,男人把相机连接好,应该是在传图片。 似乎是感受到了叶离的目光,男人抬起头扫了她一眼,叶离这才看清楚,这个绑架自己的男人居然很苍老的样子,头发白了大半,额头上皱纹也不少,如果原本听他的声音,叶离觉得他应该是四十岁上下的话,那看他的样貌,大概就应该超过五十岁了。“刚才你为什么不呼救,好让他来就你?”男人收回目光,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忽然问她。 但是她不想说话,她没有给绑架自己的人答疑解惑的义务,幸好,男人也没指望她回答,只是合上电脑,重新关了灯。 这是一种等待的架势,叶离想,这个男人大概在等待那个电话里下达的新的指令吧,只是不知道还会把自己怎么样。 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等了很久,也许只是几分钟,男人的手机在黑暗中闪亮了一下,应该是收到了短信,再然后,他合上手机待了会,然后一步一步又逼近叶离,然后扯起她的胳膊,拖拖拽拽的走出了黑黑的屋子。 原来外面还只是傍晚,这是出了屋子后,叶离的第一个念头,她被男人拖着上楼梯,不停的上楼梯,间或在楼梯转弯处,看到下面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车流。 很快的,他们到了楼顶,叶离发现,这栋楼里没有居民,到处都透着萧瑟,这会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男人松了手,叶离有些恐高,但是还是被推到阳台的边缘的低矮围栏前,被迫坐了下来,双腿垂在半空。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往旁边的一栋高大的建筑上一指,说,“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叶离摇头,嘴角都破了,一张嘴就觉得撕裂般的痛。 “那是城里最大最豪华的饭店,”男人的声音很大,充满了嘲讽的意味,“那是刘家的一处产业,今天晚上,哦,就应该是现在,刘天青正准备举行他的订婚仪式,有钱的人真好,想怎么铺张就可以怎么铺张,你看报了吗?听说这场订婚宴,保守的花费也在一千万,一千万,多少人一辈子,几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钱,而有钱人,一个晚上,三五个钟头就能把这些钱花得干干净净。” 叶离只觉得心里钝钝的一痛,有些被强自压下的伤口重又血肉模糊,她咳了几声,只觉得嘴里腥甜,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好像天地万物都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就只是方才那句话,原来他到底要订婚了,真好,真是好,这世上,果然就没有她能抓住的幸福,什么都不会属于她,无论怎么想,怎么想,到最后,等待她的,就只是离别,真是好。 “刘家大少爷要订婚的对象,听说是美国一家上市公司的唯一继承人,也就是说,这桩婚姻对他来说,有着重大的利益。”男人坐到叶离身后,继续说,“有钱的人就总想着怎么能更有钱,为了钱,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什么人都可以伤害和出卖。” “那和你抓我来有关系吗?”叶离终于很淡漠的回了一句,她很笨,但是也想清楚了事情的大概脉络,刘天青订婚,会得到巨大的经济利益,刘氏也会更上一层楼。捉她的人是刘夫人的人,不过她一直以为刘夫人在精神病院治疗,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又跑了出来,那么捉她来这里,大概就是想要阻止刘天青订婚了,可是,能阻止吗?怎么可能,他们也太高估她了。 “我们想要的,只是对付刘天青。”男人似乎有很多话想说,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才说,“其实我们也不能对刘天青怎么样,现在的他……我们就是不能让他那么为所欲为,这样的把所有人操纵在手掌心里。” “但愿你们能得偿所愿。”叶离冷哼了一声,伤痛压下去之后,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笑,她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存在,没有伤害过别人,也没有大的欲望,她就想平平凡凡的过日子,有个家,有爱关心她的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命运一次又一次的这么玩她,监狱她进过了,罪她受过,打她挨过,还不足以救赎自己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付刘天青的人,还总是要从她身上下手。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刘天青已经不要她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抛弃她,而这些人还要一次又一次的把她的伤口撕开,撕开给所有人看,她要为了一个错误付出多少血的代价才能算结束,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我和小芸,我们是高中时候的同学,那个时候,她是我们班里最漂亮的女生,每个男生都以和她说话为荣,但是小芸只会对我笑。”男人仰头看了看天,对叶离语气里的怨恨听而不闻,夕阳之下,天空也不见湛蓝,反而灰蒙蒙的,有点像这会所有人的心境,“我们考了同一所大学,每天一起上课、吃饭、自习,在学校里散步,直到大四那年,小芸家里遇到了麻烦,她父亲因为贪污锒铛入狱,一家人的生活一下没了着落。” “小芸……是刘夫人?”叶离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男人,有些意外在这个时候,他还有这样的心情,说起这么隐秘的往事。 “你猜到了,那是她的小名。”男人很平静了,他说,“毕业的时候,小芸本来有机会去国有企业,但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她没有去成,我也决定不去学校推荐我去的本地单位,准备和她一起回老家。但是到了最后,小芸却不想走了,我们家是小地方,机会远远比不上这里,她进入了当时的刘氏,那时候,刘氏还没有这样的规模,而我,小芸不走,所以我也决定要努力留在这里,指望学校分配已经晚了,我决定考研,就留在学校复习。那半年多,小芸还常来看我,虽然她要寄钱给家人,自己生活也难,但是还总是给我买很多好吃的,要我补身体,好好考试。” “后来,我总算没有辜负她的希望,考上了研究生,但是小芸却渐渐的不来看我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已经调任刘氏总经理的秘书,工作很忙。而她的美貌和聪明,也吸引了这位总经理的注意,那个总经理虽然有老婆有孩子,但还是明示暗示,想让小芸做他的情人。小芸开始的时候是不肯的,谁想到,这个时候,她的妈妈又得了一场大病,那天她来找我,却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对我说,你为什么这么穷?然后推开我就跑了,再然后,她成了那个总经理的情人。”男人说,“这些年她过得一直不快乐,即使她后来嫁给了那个总经理,她的兄弟在她的帮助下也在刘氏有了体面的工作,甚至单独成立公司,赚了很多的钱,但我知道,她也过得不好,她唯一的孩子不明不白的没了,她嫁的男人对她的好也是在不动摇刘氏根本的基础上,她的继子和她势同水火,刚刚继承了家业,就逼她走绝路。这些年我一直知道她想得到什么,但是我太没用,什么都帮不到她,只能看着她一步一步,最后连回头也不能。如果我也有钱,如果我也有地位,或者我有点勇气,那她如今也不会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活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而我也不用一辈子活得这么痛苦。”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叶离微微叹了口气,她的胸口一直好像堵了什么东西,闷闷的,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心里有很多疯狂的念头,只是太快了,总捉不住的样子,眼睛忍不住往下一扫,立刻就觉得身子摇摇欲坠,“你绑架我,就能帮到她了?” “小芸让我带你到这里,她说刘天青毁了她和她的家人,让她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她也绝对不能让刘天青顺利的订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她要让他知道失去的滋味。她说刘天青的心特别狠,就对你很好,只要毁了你,他就会痛苦一辈子。”男人沉默了会,“所以你祈祷吧,希望你的男人别那么绝情。” “那你不如推我下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会痛苦一辈子。”叶离冷笑几声,再不说话。 警车呼啸而至,大概是男人早就预期到的,因为在叶离看来,他丝毫不见慌张。毕竟,他们在的地方只有六层,是闹市里即将拆迁的老式居民楼,叶离这样双腿悬空的坐着,自然很快就引起了楼下路人的注意,然后也自然而然的有人报了警。 消防特警也很快来了,在楼下支起了气垫,然后有警察上楼来,男人忽然掏出一副手铐,咔的一声,扣住自己手腕的同时,也扣住了叶离的手腕,然后从从容容的跨过栏杆,在风中摇摇欲坠。 “先生,你别太机动,我们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你不妨说说看。”最先冲上来的警察一看这场景也不敢靠近,只能尽量平稳呼吸,问了一句。 “我要见刘氏的董事长刘天青,”男人说完往旁边的饭店一指,“他不难找,这会就在这家饭店举行订婚典礼,我要见他,他不来,我就拖着他的女人一起去死,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刘天青始乱终弃,为了钱就抛弃自己的女人,看着她死都不管不顾,看谁还敢和这样的人做生意。” 叶离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一条手臂被手铐牵扯着,抬得高高的,冬天的风可真冷,她觉得四肢好像都僵硬了,连瑟瑟发抖也不会了,就只想睡觉,好好的睡觉。 天台的脚步声一阵一阵,似乎有人来了又走,过了很久,叶离忽然又听到了刘天青的名字,说话的该是一个警察吧,他和另一个人抱怨,“去找刘天青的同事连人家宴会大厅的门都没进去,你说这算什么事,他亮了证件再三的说,结果人家门口的人就一句话,说是什么刘总交代,天大的事情,也等订婚典礼结束后再说。” 叶离忽然觉得很好笑,她有点同情刘夫人了,明明没疯却被当成精神病关在精神病院里,到如今,孤注一掷又摊上了自己这样一个没有力度的砝码,和一个另有打算的搭档,真是运气太坏了,这样想着,她就忍不住笑了,无声的,因为她真的没有一点力气。 “你笑什么?”她的笑容,别人看不到,但是站在栏杆外的男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忽然想到一句话,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说的真好。”叶离不睁眼睛,只是说,“只是刘夫人怕是没让你把警察引来吧,你现在这么做,是本来就没想按她的计划吧,就着样,你还说你爱她?” “难怪你能毁了她的计划,”男人迟疑了会,声音冷漠下来,再然后,他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振动过后,唱起歌来,顿时,对面几步之外警察的对话停止了,叶离没有睁眼,但也猜到这会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的听男人的电话,听他会说什么。 “喂,”铃声响了一阵,男人该是在接听和不接听之间犹豫着,最后才按下接听键,声音有些微微的抖,不知道是站的太危险有些害怕,还是太冷了,冻着了。 “你别太过分。”听了几秒钟,男人忽然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不少,“你以为我不敢拖着她跳下去? ……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万丈高楼上一脚踏空,整个人瞬间失重,周围是黑沉沉的一片,只有心脏剧烈跳动.叶离的身子猛的一抽,从梦中惊醒,飞快的睁开眼睛去看,四周的一切都很熟悉,只有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她忽然有一种感觉,不知道是庆幸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往事只在梦中;还是感叹,如果当年她足够勇气,干脆的纵身一跃,会不会少了很多烦恼. 一旦清醒了,就很难再睡,叶离看向窗户,这会,厚重的窗帘遮挡着落地窗,只在两片窗帘相交的地方,留下了一点点光晕,应该是天亮了.几乎下意识的去摸放在床头的小闹表,其实她一贯睡得少,闹表是从来不定时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如果她醒得实在太早,可以用时间来安慰自己,再睡一会. 结果叶离一抬手,首先触摸到的却不是应该冰冷柔软的床单,而是温热柔软的,人的皮肤. 她几乎惊得坐起来,耳边听着男人睡梦被惊扰后发出的不满的哼声,才想到,秦朗居然没有回房.而是睡在了她的身边,刚刚她一抬手,正好按在秦朗的脸上,虽然不轻不重,但对于一个睡觉很警醒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把他弄醒了. "几点了?"叶离知道,秦朗要是被吵醒会有起床气,果然,他问了这么一声之后,已经仗着手臂比她长,自己动手,先一步抓起了床头小柜子上的闹表,然后看了一眼就顺手将闹表扔到了地毯上,"才五点多,你不睡觉,折腾什么?" "我有课,得起来了,你回去睡吧."叶离翻身坐起,他们太久没有这样在同一张床上,迎接同一个早晨了,昨天她一直觉得是个意外,何况秦朗还比她起得早,少了很多尴尬,但是今天,她是真的觉得不知所措了.她不知道秦朗的温柔为什么会忽然给了她,也不知道这份温柔什么时候会被毫不留情的抽走,她已经有很好的习惯了,不贪恋,再好的也是这样,大约是认命吧,人总得认命,才能活得长久一些. "五点钟,你上什么课去?晨读吗?"结果秦朗重新倒头躺在床上,明明闭着眼睛,却在叶离准备下床的时候,精准的捉住了她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把她拖到,又抓起被子,干脆的把她裹了个严实,"睡觉,晚点起床就来的及,我送你去." "我不"叶离想说,我不想睡了,你想睡你自己睡.结果刚刚开口就被打断了,"你不想睡,我们也可做点别的,到时候我不保证你能不能去上你的第一节课"秦朗眼皮也没抬,说出来的却是赤裸裸的恐吓. 叶离只能不动,她侧头去看秦朗,心里有一种悲伤,隐隐夹杂着甜蜜,在心口徘徊不去,这样的威胁,过去有一段时间,秦朗也常常会说,那时候她还在大学里,秦朗是真的说到做到,有一个学期,她第一节课缺的厉害,如果不是她平时学习认真又勤奋,老师都很喜欢她,那学期她恐怕会挂掉几科. 被子缠在身上,人又了无睡意,很快的,叶离就出了一身的汗,身上好像有小虫子爬来爬去,她很想起来,再不济,也是把被子松一松,可是秦朗的手臂横搭在她的腰间,她不过刚刚一动,他已经口气坏坏的说,"你乱动什么,还要不要睡觉?" "你自己睡,我要起来."叶离也有些火大,偏偏秦朗用被子缠得她很紧,越是想挣脱开,被子就越是粘身,最后秦朗也睡不下去了,睁开眼睛,就看叶离满脸通红,在床边左右挣扎,就差干脆满床打滚了.而这会,被子已经被她挣脱到胸下,却还整个缠在身上,双腿不见了,倒像添了条鱼尾巴,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想,早晨醒的确实有点早,叶离还是那时候的老毛病,噩梦惊醒就再睡不着,总吵得他也没得睡,但是,这也不算是件坏事,早晨有些福利,实在是有利于一天的愉悦工作. 这样想着,他也很快的付诸行动,翻身压住叶离,也不去吻她的唇,就一点一点的,含住她的耳垂,细密的咬一咬,亲一亲,然后感受着身下人的颤抖. "别这样,:叶离到底抽出了手臂,连忙去推秦朗,手抵住他的胸膛时,人已经受不住的浑身颤抖.秦朗自然不理会她的不要,只是一味的攻城略地,唇渐渐滚热,一点点的有挪到她的脖子,然后锁骨上深深的吻了一下,手自然也没有闲着,睡衣被他从肩头扯开,手覆在她的柔软上,轻轻重重的揉捏,叶离觉得她又有些透不过去了,用力呼吸的时候,竟带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这让秦朗得到了暗示,他骤然抱起她,扯下了缠在她身上的被子,然后挣脱两人身上的束缚,大力的挺进.叶离自然是溃不成军,整个人像是 溺在海中,身子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用尽力气却而更加的喘不过气来,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是紧紧的攀附着秦朗,这样才不会溺毙在这茫茫的海中. 待到一切平复,秦朗并没有马上抽身而去,而是轻轻的翻了身,让叶离躺在他的胸前.现在,似乎也就只有这会,激情未平,叶离才会这样缠着他,柔软的身子藤一样.依赖他,也信任着他吧.这样想的时候,秦朗也觉得心口刺痛,他们走到今天,到底怎么变成了这样?明明是她先招惹他的,为什么从过去到现在,他却总要觉得,有些抓不住她,她好像爱他,又好像不爱他,好像在他怀里,又似乎随时可能消失不见."为什么?"过了好一会,热潮从两个人身上褪去,秦朗抓了被子盖在叶离身上,叶离畏寒,也不能受冷,然后就听到她这样问,大概因为头埋在他的怀里, 声音有些闷闷的. "这样不好吗?"秦朗想了会,他不知道该和她怎么说,说爱她吗?她能相信吗?她从来就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这点他不是不清楚的.这样到底好不好呢?叶离说不上来,,人对温暖都有本能的贪恋,她也是人,这样的诱惑她抗拒不了.可是在难以抗拒的同时,她又不能不害怕,那种恐惧早已根深蒂固,几乎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她.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都不会属于她,贪恋的结果就是一无所有,甚至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中午的时候,叶离想着事情,也忘了等李莉,就独自去了食堂.在窗口前转了半天,各种小炒看在眼里,却没有一点想吃的欲望,因为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吃什么,最后想想还是去了楼下的学生食堂.在食堂一楼的最里边有一个抻面的摊子,是对外承包的,有一家四口人做的抻面,汤头好,面可粗可细,想想还有点胃口. "来一份抻面,特别细的."叶离到了窗口,可能天气热,这里几乎没有学生排队要吃这种热热的汤面,小老板几乎立刻答应了,从塑料保鲜盒里拿出一块面,开始抻了起来.其实,站到面摊前,叶离也没什么胃口了,不过看着一个面团在别人手里抻来抻去的变成细细的面条,这本身就是件挺好玩的事情. 叶离要求的特别细的面很快抻好了,小老板的妻子利落的接过面下锅,煮了片刻,又盛出来,等在一旁的小老板的岳母用勺子舀了滚开的牛肉汤,一勺子浇在碗里,然后把切成小块的牛肉丁拿小勺挖了些放在面上,又夹了点香菜点缀,顿时香气四溢. 叶离划了卡,接过托盘,一楼座位几乎满了,想想还是托住托盘上了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吃面,只吃了几口,李莉就风风火火的端着盘子杀到了,坐下之后就埋怨叶离不等她."今天上课上晕了,忘了,下次不会了."不等李莉控诉,叶离已经痛快的承认了错误,果然.李莉慨然的接受了她的认错,但是却说,"好说,下午你几节课?我听说一家极品小店,烤肉套餐很棒,价格也合适,下课我们去尝尝,然后再去逛逛街." "还逛街?"叶离苦了脸,"不是刚刚逛过吗?" "什么刚刚,挺长时间了,那时候夏装刚上市,这会都可是打折处理了,再过两天秋装该上市了,我都还没去看过,太亏本了."李莉吃了口米饭,十分夸张的说,"女人,打扮自己是一个终身课题,你可别因为自己找到了长期饭票了就忽略这个课题,现在的男人,特别是有点钱的男人,永远有年轻的女孩前赴后继奋不顾身,自己的阵地自己得守护好,不能给敌人有机可乘." "还阵地呢,越说越离谱了."叶离愣了一会,几乎听得到自己心底的一声长叹,饭票是长期饭票不假,阵地嘛,从来就不是她的阵地,只是这些说了别人也不会懂,到最后也不过浅浅的一笑,说,"快吃吧,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构造." "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呀,给我句准话."李莉又大口吃了半只狮子头,"去吧去吧." "那就去逛街吧,饭改天再吃."叶离想了想,下午一节大课,下课时间还是有的,反正她也没有别的什么朋友,就陪着李莉去逛逛也没什么不可以. 结果事实证明,陪李莉逛街,她永远都会后悔.进了商场之后,李莉的表现就好象鱼儿进了水里,一家一家专卖店的逛下来,几乎每进一家都 不停的试各种衣服,但是买的很少,基本比例是试穿十件,才准备买一件.然后穿着要买的这件,在镜子前照来照去,一会捏捏腰间问叶离是不是太肥,不显腰型,把自己显得太胖了;一会转身让叶离看颜色是不是老气,是不是没显出自己的青春尾巴;一会还问叶离,她穿这个款式是不是如刚刚试的某一件某一件衣服.眼看着服务员的脸色晴转多云有时阴,叶离只能苦笑,然后赶在服务员被彻底激怒电闪雷鸣之前加紧赞叹李莉身上的衣服,催促她赶紧买了奔赴下一家. 在商场里一逛,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等到叶离觉得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哦,拿出包里的手机一看,居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手机里还有几条未接来电,那个号码她虽然没有存过,但是却记得清清楚楚,是秦朗,几个电话的时间从五点到七点,半个钟头左右一次,最后一个未接来电话就是几分钟前,叶离有些奇怪,这个时候秦朗找她有什么事呢?早晨时他说的那句话又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她都还没想清楚,不过手指已经下意识的一按,回拨了过去. 没给她什么反悔的机会,秦朗很快的接了电话,他说"喂"的声音很好听,叶离只能说,"是我." "知道是你,"结果秦朗说了一句话,叶离立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迟疑了下,想想才说,"有事吗?" "该我问你吧,"秦朗似乎是叹了口气,"有事吗?这么晚还不回家,别告诉我,大学老师也要给学生上晚自习." "没有我和同事逛街."叶离没想到秦朗居然是问她这个,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秦朗难道已经回家了,他最后怎么回去得这么早. "在哪里呢,买了什么?"秦朗非常有耐性的样子,又问她. "就是随便看看,"叶离看看自己手里提的大包小包,都是李莉血拼的成果,她自己反而什么都没买,这也不怪她,秦朗在物质上确实慷慨,衣服什么的定期会有专门的店送目录给她,每个季节她也就选几套,但是一年一年的,也多得让她眼花缭乱,何况她对衣服什么的都无所谓,在商场里逛,不买衣服,可不就是没什么可买的. 第26章 "那快点回来吧,我饿了."秦朗于是说,"我要司机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叶离赶紧说,她和秦朗的家里没有司机,秦朗所说的司机,不是他公司的,就是主宅那边的.公司的司机这个时候早下班回家了,折腾人家不好,主宅那边倒是全天候的,可是让他的妈妈知道.没的又嫌她轻狂. "嗯,那也好."秦朗没有反对,挂断了电话. "老公找你了?"一边,李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试了件衣服,走出试衣间就嬉笑着看叶离,"等我试完这件衣服,你赶紧回家吧,我可不承担破坏人家夫妻团聚的重大责任," 叶离笑笑,也不搭茬,等李莉换过衣服,两个人一起下楼,这个时间出租车到处是,叶离拦下一台,很快的回到了小区门口. 他们住的小区是禁止出租车入内的,门口的保安倒是认得叶离,对于这个,叶离的私下揣测是,整个小区像她一样,几乎天天步行出入的业主屈指可数.反正保安看见她走过来就提前打开了大门,总是省了她翻找门禁卡的时间,只是今天保安显得格外殷勤,开门之后还特意的对她说,"秦太太您回来了,秦先生出来接您了,在那边." 顺着保安的手指,叶离看到了停在门内灯影下的迈巴赫,不由得愣了一下,结果秦朗已经下了车,几步之外站定遥遥的看着她,那一眼,时光倒流.人的一生中,总有一段时间是永远也不愿意被再提起的,于叶离来说,大一下学期的那一年,无疑就是这样一段不愿意再提起的时光. 正月里进了两次医院,出院的时候距离开学还有一段日子,寝室里还是只有叶离自己,谢依菡劝了她好多次,要她一起回去谢家住,叶离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后来僵持的结果就是某一天谢依菡提着洗漱用品,身后跟着谢家的佣人,带着行李,搬进了叶离的寝室,这间寝室别的没有,就是空床多,管理员也没说什么.大概是已经打点妥当了. 寒假里学校只有两顿饭,基本都是炖得看不出材料的白菜、豆腐、土豆之类的,谢依菡自然是实难下咽,于是,她的一日三餐都是家里专人送来,秦朗不忙的时候,也常常来看她,每每这个时候,就是寝室里最热闹的时候,因为过完年,小何也回来了,初见秦朗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 “叶离,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大帅哥的?”某一天,趁着谢依菡拉着秦朗出去买什么限量版的维尼熊玩具,小何躺在床上感慨万千,“剑眉星目,玉树临风,这人物,活脱脱是书上走下来的,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说话的气度,富家子弟呀,我听说,三代才能培养出一个贵族,他家世特别好是不是?”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叶离躺在床上,看她的专业书,也只有学习,能让她得到一点平静。 “你怎么这样,”小何哀怨的叹了口气,“这样的人,要是我也早点认识就好了。” “早认识能怎么样?”叶离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有点好奇。 “早认识,就抢来当我的男朋友。”小何说,“这样的男人,错过了后悔呀。” “那现在也不晚,”叶离很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又一个灰姑娘,做着遇上白马王子的美梦,却不知道,白马王子最后要娶的,也是公主而不是灰姑娘。 “晚了,”小何摇摇头,叹息道,“我心已许,我非我男朋友不嫁了,若水千瓢,只能取一瓢饮了。不过,叶离你还没有男朋友吧?” “怎么了?”叶离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迟疑了一刻。 “这帅哥你也认识,你为什么不抢过来自己留用?”小何哈哈一笑说,“男未婚、女未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你是在教导我挖人家的墙角?”叶离被小何的话吓了一跳,把秦朗抢过来,这是她遇到刘天青之前的整个少女时候不止一次在心底偷偷幻想过的,真的,每次看到他和谢依菡在一起,她就忍不住想,凭什么谢依菡要拥有一切,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只是她不够胆量,她害怕她做不到,那时候,她就一无所有了.只是曾经这么隐秘的想法,忽然被人说了出来,哪怕是无心的,也让叶离惊出一身冷汗. "别说的这么难听,"小何支起身子看向叶离,"其实我都觉得奇怪,你也认识这帅哥这么久了,居然没有动心过?你老实说,你动心过没有? "谢依菡的好吃的都喂到小狗肚子里了吧,"叶离声音平稳,面色不变,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能这样的不动声色了,"我没你这么无聊,不看书就赶紧睡觉去吧." "别的别的,"小何说,"我还没说完呢,她缠你缠的那么紧,过两天开学了,咱们各自回原来的寝室,我怕我的话烂在肚子里太难受,其实我就觉得,秦朗和谢依菡站在一起一点都不般配,大哥哥和小妹妹的感觉,没有一点情侣的意思,我觉得他们可能不是情侣,即便是也长不了,你想呀,这么好的男人,将来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自己是不是?" 叶离承认,小何的理论打动了她,也不是打动她,或许是她心里本来就一直邪恶的想着,谢依菡的幸福太多了,谢依菡得到的太多了,谢依菡每天都在这里展示着自己的幸福,一日三顿的端着饭菜、海南甚至国外空运的各种名贵水果给她和小何,无时无刻不提着秦朗如何如何。却不知道这幸福里,有多少是她叶离的血泪。为了挽救谢家,他们凭什么踏着她的血泪每天享尽荣华?这世上,再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是的,她要秦朗,她就要把他从谢依菡身边抢过来,让谢依菡去哭,让她每天哭,哭死最好其实要怎么把秦朗从谢依菡的身边抢走,叶离一点方向都没有,她知道自己根本不了解男人,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人喜欢自己、关注自己。在那天之后,夜里无眠的时候,她仔细的把自己和谢依菡放在一起对比过,然后心上一片冰冷,她从来不喜欢谢依菡,但是不能不承认,和谢依菡比较起来,她们一个是天上的白云,另一个就只能是地上的泥土,除了任人践踏之外,毫无可取之处。别说是秦朗,就是叶离自己,也厌弃这样的自己,这样一想,心已成灰。 新的学期很快到来了,重新搬回各自的寝室后,谢依菡却消失了一段日子,叶离也懒得问,只是照旧替莫邵东做着助理的工作。刘天青说到做到,其实这次她是真的不缺这打工赚来的钱了,但是,每天除了上课之外的时间,叶离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要是不找点事情做,她都觉得自己好像随时可能发狂。 莫邵东开始接下了家族里大部分的工作,渐渐的能在学校出现的时间少了很多,自然,上他课的女生一天比一天失落,几堂课下来,偶尔 也开始有女生缺席了,到叶离这里请假的接口,一水说是病了。于是,一次莫邵东傍晚来找叶离,交代她第二天课上放的录像时,叶离打趣他说,“你本人再不露面,我看你的学生都要对你思念成疾了。” “那你呢,你想我吗?”莫邵东浅浅的一笑,替她在杯子里倒了鲜榨的果汁,然后问得出其不意。 “想呀,你再不出现,这堂课我可镇压不住,工资收入不是不保了。”叶离不假思索。 “真让人伤心,”莫邵东看着叶离的眼神微微一暗,只是也不像逼迫她,淡淡的把话题带过,帮叶离夹了些虾球之后才说,“哦,对了,谢依菡生病了,你要去看看她吗?” “生病了?”叶离抬头,对于谢依菡生病这个消息有点惊讶,然后隐隐觉得痛快,原来她是生病了,原来有钱有人爱的人也会生病,不过嘴上只能说,“我还想,最近一直没见到她,原来是生病了,严重吗?” “不知道,”莫邵东想了会说,“我也是今天早晨遇上秦朗,无意中听他说起的,我还以为你知道。” “没听人说,大概人家不想我去看吧,”叶离说完,又开始专注的对付眼前的几盘自己喜欢的菜,莫邵东知道当年的恩怨,看叶离神情索然,叹了口气,反而暗自埋怨自己不该提这件事。 谢依菡不出现的日子,叶离渐渐的平静下来,偶尔想到她曾经想要把秦朗抢过来,这样疯狂的念头,如今也不过一笑了之,她发现,要想让自己过得容易一些,最好的办法就是少想,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一些,胡思乱想的时时间就少一些,然后人从容些,所以,周六周日空闲,她也开始跟着寝室里的其他女生一起出去,有时候逛街,有时候一起到商场超市做做促销之类的零散工作. 那时节,促销这份工作是很受大学女生的喜爱的,叶离寝室里的老四崔淑珍最活泼外向,对打工颇有心得,负责在外联系这类型的工作,然后带领全寝室的女生一起出动,赚了钱再一起去逛街.那是一段纯粹开心的时光,偶尔晚上她们也会在学校附近的小饭店开几瓶啤酒,几个女孩子酒量都不行,喝点酒就开始不走直线,说笑的嗓门也明显提高,好几次回寝室的路上差点被管风纪的老师抓到.每每这个时候,她们都跑的飞快,就劲都吓到九重天外了,奋力甩掉老时候,才抱在一处哈哈大笑. 莫邵东没有见过笑得那么开心的叶离,这一天是周末,他好容易从会议的海洋里挣脱出来,爷爷叫人给他打了几次电话要他回家,他都只推说有事,开着车子到了学校后,没想到叶离却没在,给她打电话,铃声一阵一阵的响过,最后是机械的女声提示他,他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看看后座上放着的大盒的提拉米苏,莫邵东唯有叹气,然后独自一个人走到叶离的寝室楼下,没想到一等就等到天都黑了,才看见几个小女生小疯子一样的从树林里的小路冲出来,抱在一起,笑成一团. 天真的是挺黑的,女生楼下的路灯昏昏黄黄的,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叶离,她抱着一个看不清样子的女生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忍不住就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呀!"几个女生都被莫邵东吓了一跳,迅速各自跳开,叶离回头,脸颊还是红红的,看清是莫邵东,自己拍了拍胸口说,"天呀,吓死我了." "呵呵,老大,你们聊,我们先撤了."说话的还是崔淑珍,她对几个喝了酒反应明显慢了的家伙诡异的眨了眨眼睛,然后一起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嬉笑着进了楼,只独留下叶离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酒劲被风吹过,重又起来,叶离总觉得自己站得不够稳,于是就不停的晃动,莫邵东没见过她这样,好笑也有些怜惜,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轻声说,"别来回晃,一会老师从这里过,一看就看出你喝酒了.’ “我没摇晃,明明就是这地不平稳,我都站不住,”叶离嘻嘻的一笑,不以为意,只觉得莫邵东的手非常暖,那温度,透过衣服,直直渗进了皮肤里。 “好,是地不平,我们去平坦点的地方说话。”莫邵东顺着她说,然后自然的拉着她的衣袖,带她走到停车场,上了自己的车。 “这是什么?”坐在座位上,叶离比平时好动了许多,马上看到了后座上的蛋糕盒子.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莫邵东探身取过来,搁在叶离的怀里,"哦,提拉米苏,"叶离很快拆开,然后十分欢喜. "你最近好像很忙,周末都不在学校,去做了什么?"车厢里流动着提拉米苏的味道,莫邵东把椅子调整了一下角度,半躺下来,来开车顶的天窗,学校的夜空比别处幽暗,能看到不少星星. “去做促销,”叶离吃了两口蛋糕,刚才的晚饭吃得少了,因为喝酒的缘故,这会真的还觉得挺饿的。 “促销什么?”莫邵东很少逛商场,有些好奇。 “哦……”叶离转头看了他一眼,这周他们促销的是一款新型的卫生巾,她不大好意思说,只能含糊的说,“反正你用不上。” “辛苦吗?”莫邵东愣了会,不知道叶离说的他用不上的是什么东西,也不好再追问,只好盯着叶离看了几眼,发现她的脸庞好像有些变化,不由得说,"是不是很累,你好像都瘦了." "我哪有瘦,最近胖了是真的."叶离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最近晚上我们总出去改善伙食,他们说我的脸都长肉了,只有你说我瘦了." 这天晚上,莫邵东回到家,心里仍旧是轻快无比,最近他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其实后来他和叶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的也不过是最近遇上的琐事.生意场上的事情,单纯如叶离,自然不能给他什么意见,但是她嘴角总有一点若隐若现的笑容,很快就冲散了莫邵东心里的烦恼. 没想到家里这个时候还灯火璀璨,莫邵东进了屋子,管家已经迎了出来,接过他的外套和公文包,告诉他,老爷子在客厅等他. 客厅里,莫家老爷子莫振兴的脸色并不好,只在看见莫邵东进来时,才些许露出了些笑容。莫邵东记得爷爷说过,征战商场的人,最忌喜怒形于色,从小到大,爷爷也总是慈眉善目的,从来没有在家里发过一次脾气。“爷爷,您在等我?”他小心的问。 “是呀,”莫振兴点点头,半真半假的说,“爷爷老了,也惹人厌烦了,想找孙子回来一起吃个饭,三催四请的,人家也是半夜才肯着家,爷爷可伤心了。” “爷爷,我最近可是天天都公司和家两点一线,倒是您老人家,总是不在,您不能因为我出去玩一次,就这么否定我的孝心。”莫邵东也觉得奇怪,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今天再三的要他回家来,不过照以往的经验,就算做错什么事,撒个娇也就完事了。 “东东,你今年也不小了,有二十几岁了?”莫振兴微微一笑,似乎方才的事情已经揭过去了,所以另起一个话题。 “二十三,爷爷,你怎么想起问这个?”莫邵东一愣,不知道爷爷怎么了,究竟打的是什么哑谜。 “没什么,爷爷就是感慨,从小你就是让爷爷骄傲的孩子,说起学业,你出类拔萃,钢琴的造诣更高,就是到了国外,你一边学爷爷强迫你学的经济课程,一边还能修读音乐课程,爷爷一直把你当成是最大的骄傲。”莫振兴说,“你和秦家的小子同年,单就学业看,你比他强不是一点半点,但是生意场不是学校的课堂,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爷爷,您想说什么呢?”莫邵东收敛了笑容,端正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爷爷。 “爷爷想说,以后莫家的生意早晚要交到你手上,现在趁着爷爷和你爸爸都能帮上你,你得尽早的熟悉你的工作,再像现在这样,只负责一个点上的工作不行了。美国那边的生意,我和你爸爸商量过,就全部交给你去负责,你最近就准备出发吧,好在你在那边也生活了近四年,不至于太陌生。”莫振兴说,“秦家的小子接手秦氏比你早,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你可不能被他落下了。” “我马上就要去美国吗?”莫邵东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爷爷要和他说的居然是这件事,“可是我在大学还有几个月的课程,不教完不好吧。” “爷爷也不想你这么快就去美国,”莫振兴叹了口气,从桌上拾起一份文件,递给莫邵东,“你看看,美国那边的公司这几个月的业绩,实在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我们分析过,总是那边没有自己人坐镇管理的缘故,你去,既是锻炼,也是为了挽回我们的公司业绩。要不然,再这样的运营下去,美国那边的公司就只能关门大吉了。至于你这边的课程,你现在不也是录好的课件吗,到时候你照样可以这样,不然,和学校解释一下,哪怕从国外请位教授回来,接替下面的课程也好。” “爷爷,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我得想一想。”莫邵东心里一时无味俱杂,他不是不想去美国,可是不应该是现在。叶离刚刚大一,他的心意还没有明确的表白,他还没有把握她会跟着他,但是,她是他先认识的,她的美、她的好,也是他先看到的,如果不是去了美国求学,怎么能让刘天青那样的伤害她?他不能再给任何人机会了,不能,他不能再丢开她,他得时刻的知道她在做什么,好不好。可是,不去吗?爷爷对他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难道真的让他失望吗?不,这样也不行,所以他得想想,这样的两件事情,都和他的未来密切相连,事业和爱情,本来就是男人一生最要平衡的两件事,他只是没想到,这样快的,他就要有所抉择。 回到楼上自己的空间,莫邵东忍不住拨了叶离的电话,叶离晚上睡觉的时候,通常会关掉手机,其实他也没有把握这个电话能不能接通,结果电话还真的通了,很快的,他听到叶离低低的声音,喂了一声。 “是我,我吵醒你了?”电话真的接通了,莫邵东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了,迟疑了下下,才说。 “没有,我还没睡,”叶离的声音听起来低低的,闷闷地,莫邵东猜,她这会应该是整个人蒙在被子中,“出什么事了吗?”叶离等不到莫邵东的声音,纳闷的问。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很想听到你的声音,”莫邵东长长的叹了口气,又说,“叶离,假如我去国外,几年都不回来,你会不会想我?” “你又要出国吗?”叶离精神了一点,把被子揭开一些,放了点新鲜空气进来。“什么时候,你的课怎么办呢?” “你还没回答我,会不会想我。”莫邵东不肯让叶离错开话题。 “你还没走,我怎么知道呢?”叶离沉默了一会,把声音调得轻松了一些说,“你刚回国也没有多久,不是这么快又想念国外了吧?” “或许吧,”莫邵东心里有些烦乱,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年里,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他一贯是不屑的,拒绝的时候一点情面也没有,所以,对于感情,他也是陌生的,也很害怕叶离会一口拒绝,可是不说不问,又不是他的个性,想了想说,“明天我去学校找你吧,留点时间给我,晚了,好好睡觉吧。” 莫邵东有心事,放下电话后,叶离想,他不知道在为什么烦恼,不过明天大概就会知道了。 结果第二天叶离却没有见到莫邵东,只接到一个他的电话,说是公司有点突发的状况,他要去广州一趟,估计两三天后回来,“回来我有事和你说,”放下这样一句话,莫邵东就上了飞机。而傍晚,崔淑珍风风火火的跑回来,让寝室里所有的女生跟她走,说是上周他们促销产品业绩在所有商场里排行第一,公司的主管要请他们到市里一家海鲜馆子吃饭,鼓励他们再接再厉。 “现在的公司也太人性化了,咱们这样的临时工,还有公司主管请客吃饭?”于心雨张牙舞爪的又蹦又跳,迅速打开小柜子折腾出一大堆衣服,挨件拿起来比较,非要叶离给参谋一下,穿哪一件好看。 “是挺奇怪的,咱们那业绩好,钱也没少领,干什么要请咱们吃饭?”叶离有些迟疑,“以前促销也没听说有这样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哪有什么奇怪的,”崔淑珍不等叶离说完就抢下话题,“大公司也要拉拢人才,像咱们这样的人才,不拉拢过来,改天咱们集体跳槽,帮着他们的竞争对手,他们还不郁闷死。” “得了吧,可别往自己脸上抹金了,咱们算什么人才,顶多是嗓门大点,脸皮厚点,”老七刘欣欣哼了一声,“快实话实说,为啥请我们吃饭。” “还说不是人才,一个比一个更伶俐,生怕我把你们给卖了。”崔淑珍呸了一声,说完这些后,脸色有些微微的红,真的是迟疑了下才说,“实话实说,就是他们的销售部主管正在追我,我说追我得让我们寝室的姐妹先把把关,可是也不能白折腾大家,得请我的姐妹大吃一顿。” “老四,你也太行了,我们辛苦打工,累得像头驴似的,你倒一声不响把人家公司上面的高管拿下了,分享一下经验呀。”老二梁红来了精神,翻身从床上起来,两条长腿从上铺伸下来,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有啥经验,不就是脸皮够厚,”崔淑珍说,“人家招促销,我就去应聘,然后和人家说,我们寝室还有七个大美女,都比我漂亮能干,如果不用是他们的损失。说实话,当时我也没错,人家没看到你们几个的人,能不能用你们,结果还真成了,那我也得感谢人家呀,就打了个电话,就这么认识了。” “传奇,真是挺传奇呀,”刘欣欣感叹了一句,招呼大家都把邋遢的睡衣换掉,一起出了门。 叶离没想到,崔淑珍的追求者居然肯下这样的血本,请客的是一家海鲜馆子不假,但却不是普通的海鲜馆子,而是一家私房菜馆。这个地方她曾经跟着刘天青来过,知道这里一个晚上最多接待四桌客人,要想在这里吃一顿,非得提前几天预定不可,说实话,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就很想转身回去,无功不受禄,这样的一餐饭,她真不知道如何消受得起。可是崔淑珍兴致勃勃,其他的女生也都欢欣鼓舞的,她要是真的转身就走,也未免显得太孤僻了。 他们进的,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总能坐下十几个人的位置,此时只有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等在那里,见到崔淑珍,男人笑着站起来,很亲密的过来搂过她的腰身,就要她介绍同学们给他认识。 “这是我们寝室里最小的,于心雨,”崔淑珍先指了指离她最近的,然后又指着叶离说,“我们寝室的老大,叶离,历史系的大美女,”男人微笑着点点头,叶离也点点头,等到一圈介绍完了,崔淑珍才指着身边的人说,“这是刘刚,我和你们说过了。” 刘刚很懂得怎么照顾人,特别是照顾女生,点过菜之后,又选了一支红酒,殷勤的一点一点给大家都倒上。女生们都顾着矜持,不肯喝的,刘刚就说,“本来吃海鲜该配点白酒,但是估计大家也不能喝,不过每天喝一点红酒,美容养颜,对身体再好不过,这支酒年份很好,不喝的话,大约是我不及格了。”话说到这份上,于是最矜持的老三也喝了一杯。 吃到最开心的时候,刘刚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对崔淑珍说,“有多巧,我们老总在隔壁吃饭呢,我得去敬杯酒,你先招呼你的同学。”崔淑珍自然连连点头,顺口说,“你去吧,你不在这里,我这些姐妹们吃得更尽兴。”刘刚也不过一笑,顺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转身出去了,门一关上,于心雨已经忍不住大叫,“太恩爱了吧,姐夫怎么一点也不顾及我们这么多单纯的小孩在场,完了,肯定要长针眼了。” “吃你的吧,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崔淑珍把手里掰的螃蟹夹子顺手塞到于心雨嘴里,一屋子的人都笑成一团,房间门就在这个时候,被人推开了。叶离匆匆抬头,看见刘刚走了进来,身后还有两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个瘦高,一个矮胖胖的、头发微秃。 “我们董事长和总经理想和大家喝一杯,感谢大家最近一阵子的辛苦。”刘刚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解释得倒是从容不迫,他们桌上的红酒已经喝了大半了,两个忙着叫酒,进来的瘦高男子已经吩咐说,“上次我存在这里的酒,拿过来给大家尝尝吧。” “领导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做的都是应该的。”崔淑珍比其他人更懂得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这会已经当先站了起来,酒很快送过来,刘刚一边倒酒,一边精准的叫出了在场每个人的名字,一一引见给他的老总,握手、碰杯,这阵仗,一下就冲淡了原来的氛围。 “大家别紧张,喝酒喝酒,”矮胖胖的男人呵呵一笑,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又用眼神强烈的示意着,等到每个人都喝干了杯中的酒,才转身对刘刚说,“小刘,你得照顾好这边,让大家吃好喝好,哈哈,我们不打扰,先过去了。” 叶离喝下杯子中的酒后,很快就觉得头晕,红酒的入口时不觉得,但是后劲不小,看看其他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喝的脸也透出红色了,叶离拉拉崔淑珍的衣袖,“大家吃好了,撤吧。” 崔淑珍脸色潮红,今天晚上她喝得比较多,迟疑了一下,好像才听明白叶离说什么,有点茫然的看其他人,很大嗓门的问,“大姐说撤了,你们吃好了吗?” “差不多了,走吧,”梁红点点头,其他人也都放下了筷子。 “珍,时间还早,我请大家去唱歌好不好?”刘刚问崔淑珍,眼睛却看向其他人。 “姐夫,算你过关了,你和我们四姐唱歌去吧,我们走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于心雨摇头,她是寝室最爱玩的,她都拒绝了,自然没有人会说什么,等着刘刚买单,各自站起身来。 十个人打车回学校,总得三台车,偏偏走到门口,崔淑珍就恶心了,拖着叶离和于心雨去了次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其他几个人已经打车走了,门口单单剩下刘刚。 叶离不是一次两次喝红酒,也喝到醉过,但是都没有今天的感觉,四肢无力,手脚虚软,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着,那种热的感觉,被外面凉爽的风吹了又吹,都没有一点缓解的迹象。 而从出了菜馆的门开始,于心雨就一直拖着叶离的手,这会,叶离明显感觉到吃力,于心雨好像随时想坐在地上的样子,大半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这也是她们一起喝酒,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 “他们先走了,我送你们回去。”刘刚还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只是崔淑珍往他怀里一靠,人就软了下去,只走了两步就嚷嚷着热了,双手在领口扯了又扯,“乖,一会就好了。”刘刚低头哄她,又有些歉意的看向叶离,“珍好像有点不舒服,我可能得送她去医院看看……” “小刘,你关心女朋友,可也不能这么丢下两个年轻女孩子嘛,”就在叶离准备说随便,我们打车就好的时候,偏偏身后有人说话,那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方才去他们屋里硬要敬酒的什么老总。 “董事长,我女朋友好像酒精过敏了,”刘刚有些为难的样子,迟疑了下说,“您方便帮我……” 这算是下属提出的很无理的要求了,叶离忽然有些明白了,不等刘刚说完,已经拼尽力气大声说,“不用送我们,送她去医院吧,我们打车回去。”说完,拖着于心雨就想走,可是于心雨似乎睡着了,随着叶离脚步一动,整个人就从她肩头滑下来,居然直直的趴向地面,顺带几乎将叶离拖倒。 那天的事情,后来成了当年同寝的七个女孩的一个禁忌。起因是第二个月某一天,于心雨几天没回学校上课,然后在一个早晨从自家的顶层一跃而下,法医偏偏又检查出她怀有身孕,二十岁的生命最终凝结成报纸社会新闻版上的一个豆腐块。警方调查取证后,崔淑珍也因为强xx罪锒铛入狱。 叶离没有再回过那间寝室,其他的六个女孩也陆续搬了出来,同在一个学校,只是再相见时,彼此陌路。 叶离也是后来听说,在于心雨在葬礼上,崔淑珍的母亲从遥远的乡村坐着火车来了,长跪于于心雨母亲的面前,说崔淑珍是家里的支柱,她身体不好,全靠女儿寄钱回来看病维持,只是她从来不知道,女儿的钱来得如此肮脏。而叶离再见到崔淑珍已经是将近一年之后了,因为她在监狱有自杀倾向,管教做了很多工作,最后她提出,要见叶离一面。 “见我做什么?”叶离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最后走了这一趟,也许是心里有疑惑吧,凭什么她就总是被出卖遭背叛的那一个,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见见你。”崔淑珍脸颊消瘦,整个人苍老了很多,许久才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孤儿,在这个城市和我一样,浮萍无依,而且你又那么缺钱,到处打工。” “所以呢?”叶离不想崔淑珍开口就会说这些,心底的火渐渐起来。 “当时我很需要钱用,刘刚说,只要介绍些大学的女生给南方来的老板们,钱很容易就赚到了,我当时忍不住就信了。但是介绍女生给老板认识,我能拿到的钱实在太少了,后来刘刚就怂恿我,干脆干点狠的,用点药,然后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人选我真是为难了很久,关系一般的,不会跟我出去,后来我想到了你和于心雨,她爱慕虚荣,最喜欢漂亮的衣服,可是家境条件又不好。”崔淑珍说,“我以为,我熟悉的同学里,你们两个,是最好摆布的,大不了事后败露了就给你们点钱,反正已经成事了,什么都可以摆平。” “你在这里就忏悔了这些?”叶离冷笑,站起身,不想再听崔淑珍说话。 “我没什么可忏悔的,我也是为了生存。”崔淑珍平平静静的说,“叶离,看你现在过得不错,说来你也该谢谢我,不是我,你也没那么好的运气,遇到个金龟。” 叶离转身,没有再回头,是,也许真是,没有那天的突然,她不会真的得到秦朗,可是得到又能怎么样呢? …… 叶离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当于心雨泥一样瘫软在地上的时候,她几乎不假思索的选择了放手,放手,然后用背包狠狠的砸向一双伸向自己的手,再然后尖叫着疯子一样的挥舞着背包乱打一气。 幸好她的运气没有坏到极点,私房菜馆的老板听到外面的声音后带了几个人走了出来,因为见过叶离几次,几乎马上就过来询问她出了什么事。自然,开这种菜馆的人,都有些势力,刘刚见情势不妙,抱着崔淑珍,那两个男人迅速架起于心雨,一阵风似的走了。叶离的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等到想起报警的时候,人已经虚软的坐在菜馆门口起不来,而秦朗正好和一个朋友出来。 “老徐,你这菜馆今天惹了什么麻烦,里面都听见动静了,”秦朗没有马上看到叶离,而是含笑问菜馆的老板。 “几个人渣,幸好没出乱子,”被称为老徐的老板叹了一声,“这世道,我本来不想惹麻烦,但偏偏看到一个熟客吃亏,不得已管一管了。” “什么熟客?”秦朗也就是随口一问,然后看到了老板身边,坐在地上,眼神散乱的叶离,“叶离?” “你认识就太好了,给她找个地方睡觉吧,”老徐一喜,不由分说,让人架起叶离,就丢到了秦朗停在菜馆门口的车子里。 “你就不怕我起坏心了?”秦朗看了看不太清醒的叶离,苦笑,“也是个真能找麻烦的。” “你秦二少要是肯起坏心,女人怕是得排着队求之不得了。”老徐干脆利落的招呼伙计打烊,当着秦朗的面,不客气的关门走人了。 这边秦朗和朋友道别后,看着睡在车后排座上的叶离也很苦恼,她这会睡得团成一团,很像一只小小的猫,但是如果是一只猫,倒容易安置了,谁都可以收留它,不行他也可以开车门把它丢出去。可她到底是人,还是个女人,不仅是个女人,还是谢依菡的姐姐,这就比较麻烦了,想了又想,只能在下一条路掉头,将她带到了他在外面躲清净的一个去处。 后来的事情,对秦朗来说,有失控的地方但整体看起来还算平常。带着叶离上楼的时候,她身子软绵绵的,偏偏不肯有一刻安静,扶不住,抱着又扭动,只能大力的搂在怀里,结果她还是蹭来蹭去的,她自己的衣服开了扣子也就算了,十几层的电梯,也没有多少时间,但是这样挑动一个正常的男人,有欲望也再平常不过。他对女人的态度,嗯,算是来者不拒吧,但是叶离他从来没想过会碰,认识得太久了,当她和谢依菡一样,是妹妹,而且她也确实是谢依菡的姐姐。不过她到底和谢依菡不一样,他对谢依菡永远不会有欲望,但是对她,他承认,这样的耳鬓厮磨,身体纠缠,他无法抗拒本能。 当然进了自己的家后,秦朗还是迟疑了一会,欲望像火,燃烧起来了就很难熄灭,但是他还是想了一下冲动的后果,成年男女,露水姻缘也很正常,何况叶离还着了别人的道,不知道是她喝下去的药量少还是自己的意志力坚强,能挺到这个时候才让他发现。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也许过了今晚再见面会尴尬些,不过他原本也不常见她,无所谓了。 甩脱了彼此的衣服,秦朗抱着叶离进了一间卧室,许是少了衣服的遮挡,火烫的肌肤触摸到微凉的空气,叶离瑟缩了一下,更深的依偎在他怀里,倒是不再不停扭动。他一点一点的吻着她,手指随意游走,然后感觉身下的人敏感的随着他手的移动时时颤抖,呼吸越发急促。 秦朗一次偶尔想起,如果知道她是第一次,那么,那次他是不是就不会碰她?不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偶尔,事实上只是,他冲进她的身体,感受到了那薄薄的阻滞时,没有也停不下来。叶离该是很痛,啊的一声,随着他的动作上身骤然提起,手指用力的抓住身下的床单,迷蒙的眼睛也清亮了,看着他,一眨不眨,然后很多汗珠子在她的额头和身上一点点的聚集。 她紧致得几乎让他窒息,前进不了,也没有退路,他只能隐忍着控制速度,也看着叶离。他在床上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一个女人,看着她为他痛,痛得那么厉害,眼睛里却没有懊恼,反而是释然。然后心忽然就柔软下去,到后来也不记得,是他先大力的吻住了叶离,还是叶离先抬起手臂缠在了他的脖子上,总之,他们抵死缠绵,那种契合,好像填补了心底里一块与生俱来的缺陷。只是有些事情当局的时候往往迷乱,等到终于想清楚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已百年。 第二十五章谁许深情(8) 痛,那个夜里,留给叶离最清晰的记忆是痛,她不知道那些小说里是怎么把这件事写得欲仙欲死欲罢不能的,真的,她就只觉得痛,完全是身体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的感觉,而且那痛还不是停留在身体的表层,它痛在身体的最柔软的深处,由内而外,侵蚀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最痛的时候,她想用力的推开秦朗,他是这刻骨痛的根源,他每一寸的挺进,都让她觉得身体里的伤口血肉模糊,但是伸出手去,触到秦朗的肌肤时,她就改变主意了。人一生能够得到的,足以改变命运的机会永远不会很多,她不知道,推开秦朗之后,是不是这一生,她都只能永远在绝望中徘徊了。 她不要绝望,她不要别人再来蹂躏她人命运,她不能放开这次机会,不能放开秦朗。 秦朗的吻缠绵而热烈,是唯一可以让她暂时不去想那疼痛的药方,夜越深,肢体的纠缠就变得越发激烈,每一次每一次,她几乎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撞动,无所依从。 她在心底祈求他能快点停下来,给她一点时间去思考将来,可是,她迎来的,不过只是另一波更激烈的冲撞,所以停留在她意识里的,就还是痛,痛到极致,她到底受不住,昏昏沉沉的,彻底的沉到了黑暗当中。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阳光被厚实的窗帘挡在外面,室内反而暗沉沉,秦朗不见了踪影,空气中情欲的气息早散尽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叶离翻身坐起,稍一用力,手臂和腿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身体里的痛依旧。 一叠崭新的衣服整齐的摆放在床边,浅浅的颜色,清纯可爱,叶离却只能苦笑,一切都和想的不一样,她讨厌这种被丢弃的感觉,如果可以选择,她更想做那个早早醒来,然后一声不响走掉的人。可惜,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挣扎着站起来,洗过澡,穿好衣服,她昨天的东西都被整齐的摆放在卧室一角柔软的沙发上,提示着她一夜的赌注和疯狂,以及似乎变得更未知的前路。 站起来走路的时候,身体更痛,但是叶离觉得她不能留在这里,一刻也不能。 离开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地方能去,在这世上,她就是飘荡的浮萍,没有根,风一吹,就会变得无所依从,叶离茫然的在外面走了一阵子,到底还是坐了公车回到学校。 寝室里这会倒是没有人,叶离想起了于心雨,下意识的看了看她的床铺,空荡荡的,崔淑珍的也是,她不敢想昨天夜里的事,随手把包包丢在床上,然后手机从包口的小空隙了窜了出来。 这会,她手机的显示是黑黑的,自从那次摔过之后,它好像就做下了这个毛病,时不时的就关机自行休息了。叶离的手指在开机键上摩挲了两下,终于还是把手机随手丢在枕旁,人什么人会找她呢?她想不到,她也不想找别人,所以,开机或是关机,又能怎样呢? 叶离的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寝室里开始陆续有人起来,穿着拖鞋踏踏的走来走去,洗脸盆被拿起放下,渐渐的走廊里也有了说话的声音。 早晨还有课,昨天无故的旷课一天,叶离不想再旷课第二天,只是身上依旧是痛,说不出具体位置,就是骨头和骨头之间,细细密密的酸痛依旧。 下床的时候,叶离看到崔淑珍正端着洗脸盆要出去,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飞快的一碰,崔淑珍已经迅速收回视线,头一低,开门出去了。于心雨也回来了,这个时候仍旧躺在床上,帐子密密实实的挡着。 上课、下课,然后回到寝室,叶离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一个多月后的周末,崔淑珍又联系到了兼职,只是这次她颇为不好意思的对寝室里的其他人说,只多出一个职位。 “谁想去谁去吧,正好我有事。”一听这个梁红当先表了态,接着其他人也都说自己有事,最后只剩下叶离和于心雨。 “我有别的事,”叶离本来不想再搭理崔淑珍,但是不说话也不好,于是,于心雨说,“那正好,我去。” 等到于心雨跟着崔淑珍出门,刘欣欣才说,“你们发现没有,老八最近脾气渐长,人成天总沉着脸,好像咱们谁欠了她钱一样。” “这我没发现,但是我发现,她最近买东西很大方,好像买了一个挺贵的手袋,我前阵子去逛街看到过,商场里卖一千多块呢。”老三接了一句。 “仿版吧,”刘欣欣说,“我也看见了,仿得挺像的。” “我看不像,”梁红也想起来了,说,“那天我看见就问她在什么地方买的,要是仿版,她为啥不告诉我?” “那谁知道呢?”刘欣欣嘻嘻一笑,提着包出去约会了。 “老大,你最近也很沉默呀,食堂都不和我们一起去了。”梁红套上大t恤,准备去图书馆,临走丢下这样一句话。 叶离没应声,她确定很沉默,因为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和谁说。而且最近她也很疲倦,莫名的,总是很想睡觉,有时间就想睡觉。嗯,她也有两周不去食堂了,还是莫名的,去了食堂,一闻到那股子大锅菜,煮不像煮,炒不是炒的味道,就忍不住反胃。 这样的没精打采,自己的专业课都是勉强坚持,幸亏莫邵东给她打电话,说是他在广州又去了香港,然后还要去趟美国,因为实在不能保证课时,已经和学校协商,另外聘请了一位教授接替他未完的课程,“没有兼职给你做了,失落不?”电话里,莫邵东这样和她开玩笑。 “谢天谢地,”叶离勉强笑着说,“每次课你都不露面,就让我拿盘录像去充场面,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我都被你的女学生们千刀万剐了,这次终于不用我去了,哈哈。” “我可能还得过阵子才能回来,”莫邵东不理叶离的笑声,自顾自的说,“我可有点想你了,等我回去,咱们去吃麻辣小龙虾,这次你别拦着我,我要吃个够本。” 很奇怪,叶离忽然就想吃麻辣小龙龙虾了,很想很想那种,其实不大能吃这个东西,以前和莫邵东去,最多也就吃三两只,因为惦记着这东西不干净,莫邵东想多吃她还总拦着,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隔着电话这么一听,忽然就立刻想吃到嘴里。 第二十五章谁许深情(9) 叶离算了下,这好像是寒假过后,她第一次见到谢依菡,虽然肚子里觉得特别饿,但是还是站住脚,想了想,不知是装成不知道谢依菡生病好,还是直截了当的问一声,你的病好了没? “叶离姐姐,你都不想我吗?”结果没给她时间让她想出结果,谢依菡已经眨眨眼睛,有些委屈的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也不给我一点激动的感觉。” “有很长时间吗?”叶离决定装成不知道谢依菡生病,“我觉得也没多久,你最近在忙什么?” “也没什么,还不是和大家一样,学习了。”谢依菡眼中有些失落,但是很快的又高兴起来,拉着叶离的手,问她要去做什么。 “麻辣小龙虾?”听了叶离要去吃这个,谢依菡皱了皱眉,说,“叶离姐姐,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你不是不爱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吗?何况小龙虾一点不卫生。”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叶离随口说,“我真是很想吃,你忙着吧,改天再聊。” “等等我,我也跟你一起去,”结果叶离走出两步,谢依菡就追了上来,非要和叶离一起去,还很认真的问她,“叶离姐姐,真的是不干不净的东西,吃了就不得病吗?” “或许吧,”叶离觉得这孩子有点奇怪,病了挺长时间,也不知道是啥毛病,但是看起来脑袋好像确实变笨了。 那天叶离一口气吃了十二只小龙虾,顺便还吃掉了一大铁盘合着小龙虾炒得极其麻辣入味的圆葱和大蒜,把一边坐着,摆弄着一只小龙虾,始终没敢入口的谢依菡弄得目瞪口呆。 等到叶离拍着肚子,觉得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终于消失不见的时候,她才有了一点说话的欲望,其实这句话大概是从刚刚遇上谢依菡的时候,她说想问的,“怎么没看见你的秦朗哥哥?” “秦朗哥哥去欧洲了,”谢依菡叹了口气,“都去了很久了,快两个月了吧,一直也没回来,叶离姐姐,你说他会不会像前几年那样,一去就几年都不回来了?” 叶离觉得心往下沉了沉,有点说不出的酸楚的嘲讽的滋味一起涌上来,隔着皮肉和骨头,都能感到里面钝钝的疼痛,吃进去的麻辣小龙虾也好像在胃里翻涌起来,一个呼吸间,就堵得难受。那夜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秦朗,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有点盼望,但是经不住时间的推移,后来她也想明白了,谢依菡一直病着,没有谢依菡的存在,她和秦朗的生命根本就没有交集。 所以到了后来,曾经有过的盼望都变成了自己对自己的嘲讽,叶离知道,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瞧不起自己,那是一种细想简直要发疯的自鄙,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要拿出自己惟一有的一切去做一声毫无胜算的赌注,为什么秦朗连一句话都不肯给她,这些都是为什么?她在秦朗眼里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小丑一样的可笑和无耻? 大概是无耻吧,最后叶离在用力的撞墙以缓解以脏的疼痛之后,决定放过自己,她还是没有死的勇气,所以只能无耻的活着,为了活着,这些日子她都尽量不去想秦朗,不去想那一夜,那一夜算什么呢,她想,她永远没有勇气去问秦朗的,所以,就只能在别人选择遗忘的时候,同样的去用力遗忘。 “叶离姐姐,你说,秦朗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坐在对面的谢依菡没有看叶离,也不知道叶离这一刻的思想经历怎样的千山万水、甚至沧海桑田,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生病让她越发消瘦,看上去有种形销骨立的柔弱,迷茫的眼神里,都是害怕失去的无助,叶离到底忍不住,猛的站起来冲时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 那之后,叶离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吃麻辣小龙虾,她一直觉得自己吃伤了,或者是小龙虾的卫生实在太差,因为从那天吐过之后,她经常在晨起的时候觉得恶心,但是又吐不出什么东西。 第27章 谢依菡回到学校了,她病假请得时间太长了,这个学期只能重修,那段日子叶离很烦她,明明没课可上,还天天来寝室找她,找她,就是念叨秦朗。 “你给他打电话,直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叶离恹恹的,早晨反胃没吃什么,中午吃了两张馅饼,偏偏吃的时候觉得油而香,吃过马上就觉得腻得要命,喝了瓶酸梅汤,也没压住,到底吐出去了,这会胃里空空的,也没力气去再吃东西,只能放任身子簌簌的发抖,最想的,不过是闭上眼睛睡会。 “这个时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谢依菡有着反常的迟疑,比几年前的迟疑更甚,她摆弄着手机,长久的,久到叶离几乎瞌睡过去,才说,“叶离姐姐,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很烦人,可是我很害怕,我都不敢睡觉,总觉得睡着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这个感觉我不敢和爸爸妈妈说,我不知道可以和什么人去说。”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叶离的头点了又点,好容易清醒点,她也奇怪,谢依菡为什么偏偏要和她念叨这些事情。 “不知道,我就觉得我们很亲密,”谢依菡很浅很浅的笑了,“有点像血脉相连的感觉,很奇怪,这种感觉,我就在你和秦朗哥哥身上感受到过,觉得我和你们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认识,是不是很奇怪?” “是吧,”叶离点点头,快期末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犯困,还有好多书没有看,挂科就惨了,所以她对谢依菡说,要去水房洗个脸,精神一下。 下午的时候,宿舍楼里挺安静的,除了上课的人之外,其他人午睡的午睡,不在的不在,叶离的拖鞋着地的时候几乎无声,走到水房门楼,却听见里面两个女生说了他们寝室的门号,“那个女生也真够不要脸的,这个月我们同学说,看到她周末总出去,次次上不一样的名车,人家都说她出去卖呢?” “真的假的,我可好几次早晨看见她在厕所里吐得稀里哗啦的,不是怀了吧?”另一个女生说。 “早晨吐就是怀孕了?”先前说话的女生明显顿了顿,说,“你听谁说的,好像也怀过一样,”然后两个女生笑成一团,最后还是后来的女生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电视里女人怀孕不都是吐。” “你就可劲埋汰人吧,生理卫生科上就说那啥之后,要是月经停了,才是怀孕,可没说吐。”先前的女生说完,两个人因为讨论到了很禁忌的话题,一起收声,嘿嘿的低声笑起来。 有一瞬间,叶离觉得眼前黑成一片,世界好像忽然黑了,四周又没有灯一样,脑袋里有什么嗡嗡的响着,她踉跄着退了两步,靠到右侧的墙上才稳住身子。晨吐、停经,两个月了,她日日夜夜的鄙视着自己,后悔,难过得睡不着就撞墙,心揉碎了又重新粘粘然后再揉碎,这样的伤神泣血,却居然从来没有往这个上面想过,她是怀孕了吗?如果怀孕了,那要怎么办? 第二十六章惊变(一) 从水房回到寝室里,谢依菡还坐在原地等她,瞧见叶离的脸色惨白,小姑娘有些紧张了,站起来迎过去扶住她说,“叶离姐姐,你很不舒服吗,你先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嗯,”叶离点点头,也不理会她,只是自顾自的爬上床,把帐子挡得严丝合缝,整个下午,她睡不着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爬起来,出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口气坐着公交车几乎跨越半个城市,这中间,她看到了很多药店,一直到了车子的终点站,她才鼓起勇气进了一家药店。 货架上很多很多同类的物品,叶离不敢拿起来仔细研究,匆匆说了需要,交钱的时候,她的头几乎恨不能插进地缝里,脸热热的涨着,总觉得收款的拿验孕纸给她的服务员看她的眼神刀子一样锋利,还写满了鄙夷。为让她手足无措,东西拿到手里,却连再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只是塞进包包最深处,就飞快的跑出来,几次走错方向,好容易才找到来时的公车,又这样游魂一样的回到学校。 整晚,装着验孕纸的包包被她一直搂在胸前,紧紧的,好像一松开手,这可怕的秘密就会被公诸于众一样,然后一夜噩梦缠绵,恍惚中,好像一直有个孩子再叫她妈妈、妈妈,周围都是同学,她很害怕,不敢答应,可是孩子的叫声一直都在。 天快亮的时候,叶离从一个噩梦中惊醒,四周还是很安静,这个时候,大家睡得都很熟,她悄悄的支起手电,悉悉索索的翻出验孕纸读上面的说明,然后小心翼翼地下床,溜去厕所,再然后,晴天霹雳。 那几天,叶离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她知道自己还在读大学,距离毕业还有三年的时光,这三年里,她不能出一点岔子,否则,她随时可能被开除,她辛苦挣扎了这么久,为的只是可以拥有掌握自己人生的力量,如果她不能毕业,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她有了孩子,那样懵懂的初夜,她没有想到,留给她的,会是这样的惨痛。一个小小的,可能对外面的世界还没有感知的小生命,她不敢想象,这个孩子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巨大的危机,她只是本能的害怕,每天都系紧最紧的腰带,走在校园里,如果迎面走来的人多看她一眼,她都忍不住下意识的低头,看看她的小腹是不是凸出来。她觉得这样下去,她真的可能疯掉,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孩子不能留下,可是要怎么才能让她离开呢? 然而,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场更大的风波到来了。 先是于心雨被一个胖胖的男人搂抱的照片在一个清早被贴在寝室楼下的布告板上,再然后各种各样关于于心雨当小姐的小道消息野火燎原。最后一个早晨,一个趾高气扬的华服女子带着人堵在女生寝室楼下,于心雨刚一出来就被他们揪住,狠抽了一顿耳光,衣服领口都撕烂了,衣衫有些褴褛的搭在身上。早晨进出的学生不少,大家都被来人的阴狠气息吓住了,等到学校的领导和保安赶到的时候,于心雨脸上早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流着鼻血还是被人打坏了什么地方,女人则指着于心雨大骂狐狸精,小三之类的,伴着污言秽语而来的,还有一叠照片,说于心雨勾搭她的老公,她要学校严肃处理,还要告到法院。 那天叶离和寝室的几个女生一样,都被各自系里的老师找去谈话,说的都是于心雨,问的都是有没有觉得于心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叶离不知道他们都怎么回答,她只摇头,说自己没有留意过,什么都不知道。叶离性子沉静,和同学走得都不太近,老师也是知道,没有问她太久,反而安慰她,别被早晨的情形吓到。 只是于心雨没有再出现在寝室,她的东西都整齐的摆放着,只听说人被父母带回了家。 几天后的下午,谢依菡敲开叶离寝室的门时,叶离本来仍旧卧在床上没动,因为屋子里只有她和崔淑珍两相沉默。谢依菡来的时候,崔淑珍正好换地衣服要出去,屋里再没别人,她不好再躺下去,只能慢腾腾的爬下床,坐到下铺上。 “叶离姐姐,你帮我个忙好吗?”谢依菡从进来一直欲言又止,足足有半个钟头才附在叶离耳边说,“你拿我的手机,给秦郎哥哥打个电话行不行?” “我不知道他的号码。”叶离马上拒绝说,“我也不会打国际长途。” “我知道,我来打,”谢依菡飞快的说,“我问清楚了秦朗哥哥在法国那边的电话,我拨过去,你替我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叶离皱眉,她心里正乱,诸般的烦恼都堆在眼前,没有头绪,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没有心情应付谢依菡,一点也没有。 “我害怕,”结果谢依菡忽然哭了,她说,“我很害怕打扰到他,这次他出国,都没和我说,我都是事后才知道的,他又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很害怕他不想理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我也害怕他不想理我,我怀了他的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叶离微微闭了闭眼,她的心已经够苦够酸了,眼泪也马山就能掉出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朗的电话到底还是拨出去了,叶离张开眼睛的时候,电话已经塞到她的手里,谢依菡眼朦胧的看着她,然后电话被人接了起来,一个很低沉好听的男生问了句叶离听不懂的外语,叶离猜,那大概就是法语了。“请问秦朗先生在吗?”想好的英文说不出来了,叶离在谢依菡祈求的目光中,只能结结巴巴的说汉语,果然,到了关键时刻,管用的,还是母语。 “你找秦先生吗?请问您怎么称呼?”电脑那端,接听的男人居然听懂了,而且用略有僵硬,但确实很纯熟的普通话问叶离。 “我,我姓叶,”叶离本想报谢依菡的名字,可是话出口了,说的却是她自己的名字,大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的迟疑里,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 “您好,叶小姐,您稍等,我帮您看看秦先生是不是在。”男人说完,轻轻放下听筒,几十秒后,电话重新被人拿起的时候,叶离听到了秦朗的声音,没太大的迟疑,直接问,“叶离吗?” “是——我,”叶离呐呐的,她不知道该和秦朗说什么,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再遇到秦朗的情形,可是,没想到,只是电话,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就已经让不知所措,丢盔卸甲了。这样犹豫着,目光扫到谢依菡,她只能硬着头皮说,“菡菡很惦记你,让我帮她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呵呵,”秦朗轻声的笑了起来,隔着电话,那声音好像就贴在她的耳畔,叶离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子几乎忍不住战栗。她曾经听过秦朗这样的声音,在他们最亲密的那一次,他大力的将她揉在怀中,撞得她觉得魂魄好像都要出窍了,偏偏他滚烫的唇还那样贴着她的耳朵,时而轻轻一吻,时而并不用力的咬咬她的耳垂,在感受到她的战栗时,就会这样笑,愉悦满足,又似乎充斥着一种嘲讽,“是吗?她为什么不自己打?” “我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她的电话,你问她好了,”叶离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她觉得她受不了这样的对话,这样的语气,她心底的酸楚就要撑不住一起涌出来了,可是她不能哭,哭什么呢,眼泪只有爱她的人才会珍惜,在秦朗面前,她还嫌自己的笑话不够多吗,她只是想把电话还给谢依菡,可是仓促的抬手递出话机的时候,谢依菡却忽然躲了开去,直跑到门外,将门反关回来。 “叶离——”电话明明和耳朵隔着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但是叶离还是听到了秦朗的声音,她吸能慢慢的,慢慢的将手机重新凑到耳边,然后用尽全力说,“是她要问你,不是我,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秦朗回答得很快,然后停了下才说,“你哭了,我和你开玩笑的。” “我没有,”叶离飞快的说,说完把手机拿远些才深深的吸了口气,“我带的话你听到了,我挂电话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自己和她说吧。” “叶离,”秦朗却再次叫她的名字,过去很多年,叶离都没有听到秦朗这样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叫了这么多次她的名字,想去按挂电话的手到底没有动,她微微垂下头,听着秦朗的声音,只是秦朗却沉默了,许久才说,“你的手机怎么总关机?” “电池接触不大好,”叶离一愣,不知道秦朗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她的手机,她还没有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头垂得太低,眼泪到底滚落下来,啪嗒一声,滴在裤子上。 “我这边的事情大概处理完了,过几天就回去了,”秦朗的声音很柔和,“我想……” 后面的话叶离没有听到,屋子的门忽然被人大力的推开,梁红风风火火的冲进来,进门就大喊,“于心雨跳楼了!” 惊变(二) 秦朗回国,已经又是几天之后的事了,他离开的这些日子,虽然重要的文件都传真过去由他定夺,但是秘书那里,还是积压了不少文件,还有几上必须马上开的会,也不能再拖,所以他连时差都没空去倒,直接叫司机把车开去公司,一直忙碌到天黑。 晚饭是秘书在他喜欢的一间馆子里定的套餐,饭菜送来的时候,他的工作正好结束,吩咐了秘书可以下班,秦朗打开了餐盒。 还是他常吃的几样菜式,只是放松下心情,只吃了几口,就觉得好像饭菜的味道都不对,胸口有点闷闷的,就起身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钻石的路灯早就亮了,市中心,永远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样子,大厦的隔音效果再好,这会也让人觉得心烦。秦朗随手松了松领带,蓦的转身,进了一旁的休息室,他从法国带回来的大皮箱还好好的搁在那里,输了密码,嘣的打开,视线在里面微微一扫,他随手拣出了一只chanel的首饰盒,里面是他临回来的时候,专门去买的。18k的白金项链,镶嵌着珊瑚,美蛋白石,粉红色碧玺和美钻,不动声色的奢华中透着灵动的气息。 这个链子他选了很久,他没有太多送东西给女孩子的经验,通常他选择礼物,要么是交代给秘书去办,要么就是等在沙发上,只负责刷卡签字。而他身边真正亲近的女性大都不在乎礼物的款式,她们什么都不缺,即便他挑得再精心,送出去,也可能就是被束之高阁,一次两次,人难免就生了惰性,想着既然反正也是这样,不如简单点,买礼物永远就买一件最贵的,钻石最大的,应付了事。 所以,在选送什么给叶离的问题上,秦朗确定很苦恼,这种苦恼,甚至比争取一笔几百亿的单子更让他无从下手。比如那些多少有些特殊寓意的东西都不能送,因为他还不知道叶离怎么看待那一夜。秦朗想过,如果她不是第一次,他大约就不会这么苦恼,如果她不是第一次,那成年男女,各自有生理需要,再正常不过,大家合则来,不合则去,不用解释也不用掩饰。可是她偏偏是第一次,而且她也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如果这个时候,他再给她一些会让她产生错误联想的暗示,那不知道将来他是不是就更难脱身了。 反正,总之就是烦,没见到她的时候烦,要见到她的时候更是,在国外的时候还好,这会只要一想到她,秦朗立刻就觉得坐立难安,甚至食不知味。只是他又不能不去见她,那天早晨他原来就订好机票出国的,看着叶离睡得沉,想着叫醒她只会让她更尴尬,只能悄悄用她的手机往自己手机里拨了一下,存下她的号码,想着给她打电话,结果打了几次,叶离的手机居然都是关机。好容易她拿着谢依菡的手机联系他了,关键的话还没说,她那边又乱糟糟的,不知道有人再喊什么,他连听都没清,电话又被挂断了。 可是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也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何况他们终究还是要常见面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该有个解决的方法,想着这些的时候,秦朗已经取了自己的车,一路开到叶离的学校。 叶离的手机还是关机,开越发的黑了,通常宿舍楼的北门门口不是挺热闹的,卖东西的也有,来溜弯的也有。秦朗把车子熄火,停在路边,点了支烟,觉得自己这么等在这里,实在有点傻,天知道她有没有回到寝室,如果她已经回去了,那他等到天亮也是白费。 两个钟头过得飞快,快到寝室熄灯的时间了,北门口的人流渐渐散去,小商贩也都收了摊子全部走人了。秦朗掐灭的第n根烟,准备回去,明天再说的时候,一台出租车停在了他的车附近,半响,一个年轻的女孩推门下车。秦朗不过随意瞥了一眼,转动方向盘的手就顿住了,下车的女孩子居然是叶离,大热的天,还穿了条长长的裙子,裙子外面罩着件宽大的衬衫,人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走路的时候,双手都环在胸前,不自觉般的微微弓着身子。 “叶离!”秦朗开了车门,叫他的同时,下了车。 叶离的身子一颤,停在原地有十几秒钟,才缓缓的转过身子,路灯的光线不好,映得她的脸色苍白得异常,人也比他上次见到时候瘦了些,衬衫罩在外面,空空荡荡的。“你怎么在这里?”两相对视之后,叶离微微垂下头,小声的问了一句。 “试试看,能不能等到你。”秦朗说完,也觉得有些奇怪,没见到叶离之前的那种烦躁,傻等在这里时候的郁闷,好像这会忽然都消散了,他居然还很开玩笑的心情,“我的手机和你的手机大概八字不合,我觉得我好想就从来没有打通过你的号码。” “是吗?”叶离的脸色在听到八字不合四个字的一瞬间变得越发苍白,她把手机人包里费力的扯出来,一看果然又是黑屏。八字不合,许是直的吧,叶离想,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她已经为她的疾心妄想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了,今天,为什么是今天,他还要特特的等在这里,告诉她,什么都是她的妄想。 “这个给你,”叶离的头垂得太低,秦朗自然看不到她脸色的变化,只是见她紧紧的捏着手机,样子楚楚,夜中自有动人的地方,心里不禁一热,为了掩饰,他赶紧把手里拿着的项链盒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盒子触到叶离的手,她却触电了一样,猛的退开一步 ,愣愣的抬头,瞪大眼睛看向秦朗。 “项链,我从法国带回来的,”秦朗送人礼物,自来收获的都是甜甜的笑容,叶离的反应绝对在他的意料之外,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只能说,“那天我太赶时间,走得匆忙,也没……” “我不要,”叶离却打断了他的话,一边用力的摇了摇头,一边后退,嘴里只说,“你拿回去吧,你不用这样,我不会要你的东西,我没你想象的那么下贱。” “你在说什么?”秦朗一愣之下,对叶离的反应越发觉得奇怪,特别是她还用到下贱这样一个难听的词汇,他不免也有点生气,他送礼物,他特意亲自去挑的,他等在这里半宿困得要命,她居然不要,连看都不看一眼,一副对他避之不及的表情,还说下贱,她什么时候矫情成这个样子了?所以他大力的捉住不断退后的叶离,把项链盒子往她的手里一塞,冷声说,“我送出去的礼物,从来没拿回去过。” “那我也不要,你丢掉吧,反正你有的是钱,”叶离却怎么也不肯张开手接住项链盒,她不断的挣扎,扭动身体,奋力的想要从秦朗的手里挣脱开,“你用不着拿钱砸我,我不要你的钱。” “你……”秦朗气急,“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事闲着,跑到这里来看你的脸色?” “我没求你来,”叶离已经要哭出来了,身子从内而外不自觉的簌簌的抖着,一波一波的痛排山倒海,让她几乎支撑不住。 “是,我是疯了,大半夜没事干,我跑这里来等着找别扭,”叶离的眼泪落在秦朗的手背上,他迅速的抽开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怎么了,他一贯不是这么情绪化的人,但是今天却接二连三的失态,一定是时差没有调过来,人不睡觉就会变得焦躁不安,秦朗想,他就是时差没调整好,所以他得回去睡觉。而且想想,叶离这样的反应也好,虽然不是他希望的最好结果,但也不是最坏的,于是他说,“既然你这么急着撇清,什么意思我也明白了,一夜情这种事,你情我愿的,你不愿意那也正好,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放心,我不会再来。” 项链他自然不会拿回去,拿回去也没地方搁,叶离不要,他就随手往地上一丢,转身上车,利落的掉头,开走。 北门前是一条笔直的路,他的车子开出去很远了,不是他有意的,但是后视镜里还能看到校门口那道纤细的影子,叶离一直站在原地,一直,然后在他几乎要转弯,再也看不到她的时候,猝然倒在地上。 秦朗的车子没有停,他一直开,一直开,开出两条街后,到底忍不住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迈巴赫发出一声短促的鸣笛声,然后他也不理路上禁止调头的警示,直接掉头,然后一路飞快的开了回去。 叶离趴在地上,动也没有动过的样子,两个迟归的学生正蹲着叫她,“同学、同学,你怎么了?” 秦朗一直知道叶离很瘦,但是没想到她这么瘦,抱在怀里的时候,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只让人觉得心慌。 叶离读的大学位置相对偏僻,附近除了校医院外,最近的大医院距离这里也有半个小时的车程,等红灯的时候,秦朗侧头去看半躺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叶离,她的眉头紧紧的锁着,脸色在外面照射进来的一点路灯的映衬下越发雪白。因为身子被安全带固定着,躺得歪歪斜斜,这会,叶离的一截小腿已经露在裙子外,上面居然有一道鲜红的血痕,蜿蜒其上。 秦朗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道血痕,但是这血却擦也擦不完,而且到了后来,好像怎么也控制不了一样,不停不停的从叶离的身上流出来,到了他抱着她冲进医院的时候,他的手掌上,已经全是仍旧温热的粘腻了。 “患者刚刚做过人流手术,流血本来也是正常的,但是她的流血量太大,不知道是手术的问题还是其他外因造成的,这还得观察,然后等妇产科医生来做进一步确诊。但是目前患者的情况,需要输血。”叶离被推进急诊室,十几分钟后,一位女医生出来,询问秦朗,叶离之前是在什么医院做的人流手术,看着秦朗错愕的表情,医生略有些不满的说,“她不是你老婆吗?你老婆做人流手术你不知道?”然后又恍然般的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情真是不讲后果,”说完一边唰唰的开了单子,让秦朗去交款,一边叹息般的说,“现在的女孩子,也是太不知道自爱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女医生一直没有抬头,也自然没看到秦朗瞬间冷下去的神情,总要到第二天早晨,她忽然接到医院人事处的电话,要她收拾一下,去偏远山村援助医疗五年的时候,才隐约从同事的嘴里听说,夜间急诊,她祸从口出,竟得罪了一个她得罪不起的人。 叶离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浅浅的粉色天棚,然后有个年轻的女孩子过来很细声的问她,“您醒了,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不舒服吗?叶离动了动四肢,还好,都可以动,除了小腹下面隐隐的有被撕裂的疼痛之外,她只觉得头昏无力,想继续睡觉,其他的,都还好,所以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那我去给您准备点吃的吧,”年轻女孩说完,转身出去了,叶离确实觉得很饿,忍不住眼巴巴的用视线跟上女孩的脚步,然后久久的停在被再次关闭的房门上。 秦朗的出现,也算是毫无征兆吧,年轻女孩出去几分钟后,他骤然推门进来,叶离来不及收回目光,只能和他撞个正着,这会秦朗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阴沉沉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我的孩子?”这是秦朗问她的第一句话,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却很肯定。 “是或不是,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吗?”叶离苦笑,她怎么也没想到,秦朗还会问她这个,他不知道,但是她可能永远也忘不了的,她的肚子一天一天的起来了,眼看衣物就再无可遮掩了,她有多慌张。偏偏这个时候,学校里到处都在传关于于心雨跳楼前的事情。说她被父母带回家后,她的父母自然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直很乖巧的女儿是怎么到了大学后就学坏了,居然学人家去做小三,偏偏还证据确凿,自然是气坏了。那两天中间有多少内情,外人已经无从得知,他们知道的,就是回到家的第三天清早,于心雨留下一封信后从自家的顶楼跳下。据说,后来法医要做尸检的时候,于心雨的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只是最后,尸检还是做了,于心雨死之前,已经怀孕至少八周。 那个时候叶离的寝室里一团混乱,于心雨跳楼的当天傍晚的时候,警察也来过叶离他们寝室,分别找她们谈话,又取走了于心雨的物品,再然后,两天之后的早晨,崔淑珍在课堂上被警察带走,这一去,就没有回来,而是直接被刑拘,罪名是强xx。 一间寝室八个人,其中两个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很多流言就开始在学校内以光的速度传播,有人说崔淑珍不仅出卖过于心雨一个人,于是叶离寝室的剩下六个女生无论走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被指指点点。刘欣欣最先忍受不了,带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去了隔壁大学老乡处借住。而叶离怀孕已经将近两个半月,夏天的衣服越来越薄,已经不止一个人说她胖了,那个时候,叶离就只觉得绝望,她不能想象,孩子再大一点之后,她要如何自处,她还要怎么完成学业。 做人流,就成了叶离最后唯一能够想到的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她不敢去大医院,因为听说大医院做这种手术是要有男方签字的,她不知道泰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如果她找他签这样的字,他会怎么看她,这些她都已经无力承受,人走错了路,后果就得自己承担着,她想,那不如就这样吧。 在医院呆的那一整天时间,对叶离而言,是一场噩梦,不过他的匆匆半生,噩梦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场,近乎机械的按着医生的要求做检查,最后躺在冰冷的手术床山,看着麻药一滴一滴的注入血管,也只到那一刻,叶离才觉得心如刀绞。 这些,泰郎都不知道,他只是问,是不是他的孩子,是或不是,又能怎么样呢?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没有运气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也好,他的人生已经够悲惨了,凭什么还要一个无辜的小生命,来继续她的悲惨呢? “你该等我回来的。”泰郎被叶离反问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呀,孩子已经没有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可是,他还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么大的事情,一条性命,叶离为什么连支会他一声都不肯? “已经十周了,医生说不能再拖了,”叶离微微合上眼,把里面渐渐聚集的莹然无声的吞下,“这样对我们都好,不是吗?” 泰郎只觉得心痛,他说不出那一刹那的感受,但是叶离紧紧闭着的眼角里一点一点渗出的晶莹好像直接滴落在他心底一样,滚滚的,让他周身一颤,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忍不住握住了叶离的,这样的季节,她的手还是冷冷的,带着微弱的微微颤抖。 叶离在医院躺了两天,泰郎白天去公司,但是早晚都会在医院陪她,大多数时候,他们不交谈,泰郎总会带来几份报纸,然后挑有趣的社会新闻或是娱乐新闻度几条给她,也许到底年轻,底子好,几瓶营养药水打进血管,叶离觉得自己不再向刚做完手术那样浑身掲制不住的颤抖了,因为马上就是考试周了,她在呆不住,坚持要出院去。 泰郎没有拦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后,直接把她抱起来,一路走到停车场,“我自己可以走,”私立医院的大白天也是人来人往,叶离很窘,几次要泰郎放她下来。 “医生说你最近都要少走动,”泰郎不理会叶离的抗议,把她放到车上,然后一路开车,一直到了他在市区里的一处公寓前。 “我要回学校,马上要考试了,我还得温习,”一路很诧异的看着陌生的环境,心里一沉,脸色也变得雪白一片,说什么也不肯下车。 “你的东西我都让人帮你取来了,你在这里复习。”泰郎说完,把安全带从叶离手里抽出来,仍旧抱着她,进了电梯。 那是一套百十平的房子,装修的很简单,但是窗明几净,大门一开,就又一股浓浓的鸡汤味飘了出来,“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个穿白衫的中年女人满脸微笑的应出来,叶离只觉得不安,但是泰郎偏不理他的提问,只告诉他说,“这时苏阿姨,专门照顾你的,这段日子,你有什么事都别自己动手。” “你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叶离推开泰郎一直环着她的手臂,“你要把我关在这里,你凭什么?” “我没有要关你,你的小脑袋里都想什么呢?”泰郎笑笑,手轻轻的摸了某叶离长长的头发,“我只是想照顾你,你的身体至少得调养一个月,你现在的情况,住在寝室里,将来落下什么毛病怎么办呢?” “泰先生,我想我不用你照顾,”叶离脸色微变,用尽全力站立起来,迈步就朝门口走。 “又在闹什么脾气,之前不都是好好的。”泰郎拦住他,脸色也有些难看,“你现在很虚弱,我不想和你吵,乖乖的听话,一会把鸡汤喝了,去睡一觉。” “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呢?”叶离推不开他,只能退开两步,“我怀孕是我自己不小心,我不要你负责,我去做流产,身体也是我自己的身体,好或是不好也和你没有关系,我晕倒,你送我去医院,这份人情我已经还不起你,我不想再欠你的,所以,让我走行不行?” “你是这么想吗?”泰郎微微一怔,“你怀孕了不和我说,是因为你觉得我不是一个会负责的男人,因为你觉得我就是始乱终弃的那种人,你即使去找我了,我也不过就甩给你一张支票了事了,所以你干脆去流产也不和我说,如果不是那天我正好回来,正好去等你,正好把你气晕了,你就准备当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了,是不是?” “那你是我的话,你还能怎么做?”叶离被泰郎吼得连退两步,眼泪再也止不住,“我还能怎么做呢?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一直以来,我就想远远的看着你就好了,那一夜就是意外,我知道的,对你来说就是意外,如果不是我自己不小心被人下药了,那意外根本就不会发生,是我的错,结果就该我自己承担,我不想你瞧不起我,我就只想普普通通的活下去,你们的世界我沾惹不起,连躲开也不行吗?” “你躲不开了,”看着叶离不断后退,最后腿被茶几绊住几乎仰倒,泰郎忍不住冲上两步,用力的扶住他,然后将她抱紧在怀里,嘴唇附在他的耳边,说,“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了,你或是我,否认都没有用,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那一夜不全是意外,你不用自己去承担它,我带你到这里来,也不全是想负责人,一个男人要负责人,他可已做的事情很多,但是我现在想的,是和你在一起。” 叶离怔怔的抬头,有些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泰郎想和他在一起,这怎么可能? 触及到他的泪水中朦胧的目光,泰郎觉得心很柔软,这些日子一直缠绕着他的一些负面的情绪彻底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他是想和他在一起,这就是他这一刻的想法,也许不止一刻,所以,他低下头,深深的吻住叶离的唇。 她的唇还是和他记忆中一样,柔软的,带着它特有的偏低的体温,让他像温暖她,也想揉碎了她,干脆的吃下去。 就这样唇齿缠绵,泰郎觉得屋子里简直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手也开始不受控制,滑入叶离的衣衫中,于是,那柔软光滑的肌肤在感受道他的触碰后,又开始微微的颤抖,让他禁不住吧叶离抱起来,大步的进了卧室。 片刻后,叶离能透过起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卧室柔软的大床上,外衣被泰郎甩在地上,他看她的目光还有不及消散的情欲,但是人已经离开她远远的,见她看他,才板着脸过来替她把蚕丝被拉得更高些,只对他说,“睡觉,你身体不好,现在睡觉,别看我。” 叶离在泰郎的公寓里住了下来,这会死一套很宽敞的四室两厅房子,白天泰郎都不在,屋子里只有他和苏阿姨,复习起来确实很安静,苏阿姨是专职的月嫂,知道很多女人在这个时候要注意的事情,还会做很多滋补的食物,不过这些食物都是及其清淡的,几乎没有盐的味道。 “我又不是真的生了孩子,菜可不可以不这么清淡?”吃了几顿之后,叶离觉得难受,他平时也不是多嗜威的人,但现在真的不吃,才知道难受。 “小月子比正常的月子更得注意身体。”结果苏阿姨的回答让叶离很无语,她只能垂延的看着苏阿姨做给泰郎吃的饭菜,那真是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吃一点也不行吗?”泰郎被叶离看得停住筷子,询问的看向苏阿姨。 “为了他以后好,最好是不吃。”苏阿姨想了想说,“实在要吃一点也不是不可以了。” “那还是别吃了”,别来听了苏阿姨的话,叶离已经悄悄伸出了筷子,眼看就要碰上那盘她垂延了很久的宫保鸡丁时,偏偏泰郎的筷子夹住了她的,“没有几天时间,你忍忍吧。” 叶离有些委屈了,她今天真的就很想吃点有滋有味的东西,本来六月天,新鲜的水果也下来了,可是因为她喜欢的西瓜,山竹什么的都是寒凉的食物,现在都不能吃,他呆在屋子里空调也不开,窗户也不开,热的像蒸笼,可是泰郎和苏阿姨的屋子里都清凉清凉的,这些她都忍了,但是本来就没胃口,现在想吃点饭吃东西还不行,他真的很难受,他筷子一方,直接回了卧房,躺着再不肯出来。 “真的这么难吃吗?”几分钟之后,泰郎敲了敲她卧室的门,然后走过来坐在他的床边。 “天太热,我心情不好,也没那么难吃,”叶离有心使点小性子,可是想到是泰郎,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不痛快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泰郎不欠他什么,他没有义务给她撒性子,这一点,他提醒自己,永远记得。 “忍过这几天就好了。”泰郎叹了口气,看叶离趴在床上始终不肯抬头也知道她难受,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晚饭,叶离惊讶的看着桌上的饭菜,泰郎的小灶不见了,除了一碗白饭之外,摆的就是他的鲫鱼汤,白菜豆腐,炒鸡蛋菠菜,清炒虾仁这四样。 “和你吃一样的,省的你看看馋的掉眼泪,”泰郎回来的时候,和平时一样,把包交给阿姨,洗了手就坐在饭桌前,这样淡而无味的菜,他吃起来也很艰难,吃到后来,向个人相对,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期末考试就到了,叶离考的还好,而且到学校考试的时候,可以穿的很清凉,中午还可以在学校吃点顺口的东西,整个人看起来就精神了很多。 只是走在校园的时候,会觉得隐隐的有一点生疏感,周围明明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切,但是现在看起来,都有些恍如隔世般的不真实。 后来她也听说,他们那间寝室里的人最近都陆续的申请了调换寝室,心里也不是不怅然,只是很多事情都在回不到最初了,她也是。 期末开始结束之后就是暑假,戏里组织了一次社会实践活动,自愿报名,其实也算是变相的去旅游,叶离还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集体活动,她灭有出去旅游过。心里不是不向往,可是,她和泰郎的关系微妙,她不想去打破。 泰郎一直对她很好,不是对谢依茜那种宠溺,但是也很好,比如他肯陪着她吃了十多天淡而无味的饭菜,陪她坐在不开空调的客厅里看电视,但是那也不是爱,叶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笃定,但是她就是觉得,泰郎不是爱她,也不像是要补偿她,他们之间的感觉很微妙,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形容。 她的小月子做完之后,苏阿姨还是被泰郎流了下来,不过不再住在公寓里,只是白天过来,准备中饭和晚饭,顺便打扫一下屋子,那是个不多话的中年女人,很多时候,叶离甚至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她只是默默做好自己的工作,然后认真的询问叶离第二天想吃什么,到时间准时来,然后准时离去。 泰郎开始不再天天暗示出现在公寓里,有时候早了会带叶离出去兜兜风,但多数时候来的都很晚了,到了家里也不过陪她说话,偶然接着他在沙发上看电视或是老电影,留宿,仍旧是住在他自己的卧房里,叶离早就听谢依茜说过,泰家的家规很严格,泰家人对然大多在外面另有几个住处,但是住宅那边,也不能经常不会去,何况她也从来不过问泰郎的去想,那不是她有资格询问的内容,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到底是在充当什么样的角色一样。 泰郎不再的时候,叶离偶尔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陷入到了这样的尴尬境地中的,泰郎说要和他在一起,但是他并没有说,他们会用一种怎样的模式相处下去,情侣还是情人,一字之差,就是天上人家,而这些事情,事实上叶离又都不敢多想,更多的时候,她觉得卧室就是她的乌龟壳,她索在里面,外面的世界就和他全然无关了。 暑假开始不久,这一天叶离又再摆弄她的手机,泰郎前几天买了一部新的给她,是市面上最新款式,只是他也懒得换,没什么人会找他,比如这会,除了泰郎之外,就不会有什么人想到他,她又呆在家里,座机二十四小时畅通,所以手机的存在就越发显得可有可无,不过他的老手机有自动关机了,他觉得是电池被摔掉了一层熟料片的关系,方正无聊,就试着在电池地下垫了点点纸片,结果刚刚重新开机,就是一阵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是莫邵东三个字。 “喂——”叶离迟疑了一会,手机震动之后就是铃声,铃声响了一会,停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没有勇气接这个电话,因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那么优秀的男人,但是,只听了一下,手机又开始震动,唱歌,如此反复了几次,叶离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 “叶离?”隔着漫长的空间和时间,叶离觉得莫邵东的声音有些迟疑,似乎是急于确定什么一般。 “是我”,深吸一口气,叶离尽量让自己和平时一样,笑问:“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我回来了”,莫邵东说,“想看看你,我一会去学校找你方便吗?” “一会?一定要是今天吗?”叶离想了好一会儿,看了看手表,秦朗的这套房子里她的学校距离实在不算近,而且,她今天没有见到莫邵东的准备。 “不是放暑假了吗?你又在忙着打工?”莫邵东似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要不我去找你吧,你在什么地方呢?或着你不说,看我能不能找到你,怎么样?” “不用了,不用,你还是到学校吧,你开着车吗,就在停车场等我吧。”叶离苦笑连连,她不怀疑莫邵东见不到他会四处打听她的消息,那么以他的能力,他也许很快就知道她并不住在学校了。她对于莫邵东的感觉很奇妙,没有喜欢,更谈不上情感纠葛,但是她却很怕莫邵东会知道她和秦朗的关系,这辈子看不起她的人足够多了,但是她很怕再多一个看不起她的人,会是莫邵东。 所以放下电话后,叶离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出门,苏阿姨正在厨房忙碌着,那是个闲不住的人,最近每天都会煲汤给她,其实叶离自己也很会煲汤,只是她一次都没有再做过这样的事情,厨房如今对于她来说,最多是热一杯牛奶,煮一杯泡面,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用处。 中午,艳阳高照,叶离跳下出租车,小跑进来,看到的就是学校空荡荡的停车场里,一台黑色的轿车孤孤单单的停在正中的位置,一个穿淡金色短袖衬衫的男人站在车外,听到叶离的脚步声,男人飞快的转身,几个月不见,他似乎高了也健壮了,见到叶离,很快的就露出了一个耀目的微笑。 “你怎么不在车里呆着,大太阳也不怕中暑吗?”叶离只觉得热,这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往年她还不太觉得,但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的耐不住热,这样的温度,只要到外面稍稍一动,就挥汗如雨,吃了冷饮也不见凉快,反而是更难受,好像是承受不住那份冰冷似的。 “我又不是女人,哪有那么娇贵,”莫邵东上下打量了一下叶离,他不准备告诉她,他站在外面不是不怕热,他只是想快一点看到她,在她来的第一时间,而且不想视线被什么遮挡,只是目光在叶离身上扫过,他很快就皱起了眉头,“这个学期你打了很多份工吗?” “没有呀,怎么了?”叶离被他看得有些不安,摸了摸脸,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瘦了很多的样子,”莫邵东拉开车门,让叶离上车,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暑热瞬间被隔离开去,“你又是没好好吃饭吧,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你得明白这个道理。” “我吃饭很认真的,”叶离不想莫邵东再说这个话题,于是问他,“你的工作怎么样了,还要各处走吗?” “叶离,我问过你吧,要是我出国去,你会不会想我?”莫邵东利落的将车开出校园,不回答叶离的问题,反而问,“这次我出去的时间够久了,你想我了吗?” “你这次回来就怪怪的,”叶离存心岔开话题,她没有想过莫邵东,这几个月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她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去想他,也许,更没有立场这样做。 “换句话说吧,”莫邵东无奈般的一笑,“你想去美国读大学吗?” “我的英语是哑巴英语,在美国衣食住行都有问题。”叶离说,“你看,我就说你变得很奇怪了,净说奇怪的话,我大学读得好好的,个什么要到美国读大学,何况我学的是中国史,难道去美国听老外讲中国是吗?” 等红灯的时候,莫邵东深深的看了叶离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不过终究是叹了口气,他带着叶离去了他们常去的一家菜馆,一口气点了一桌子菜,然后和叶离东拉西扯,一顿饭一直吃到日暮西山。中间叶离看了几次表,她不是的秦朗会不会回去,最近几天他读很忙的样子,只在前天半夜回去过,当时叶离已经睡下了,被开门声吓醒,不过秦朗没有惊扰她,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而秦朗第二天早晨走得很早,等叶离醒过来,只看到餐桌上一只空了的牛奶杯,证明她不是做梦。“我很久没逛逛夜市了,我们去消消食吧。”所以,当莫邵东说要去夜市散步时,叶离没有拒绝。 夜市里其实熙熙攘攘的,卖什么的都有,当然都是最廉价不过的日用品,仿版的服装,盗版的cd,vcd什么的,还有很多小吃。 过去莫邵东曾经和叶离来过两次,其实他和这个环境无论怎么看都格格不入的,那两次来夜市,都是陪叶离来逛,叶离喜欢这里的白色t恤,她看不出二三十元一件的和商场里几百元上千元的有什么差别。今天夜市里的人格外的多,好几次,叶离都被人硬生生从莫邵东身边挤开,所以莫邵东的脸色格外的阴沉,到最后忍不住伸手拖着叶离的手臂,然后对每一个靠近的人怒目而视。 “人多是这样了,反正我们也不买东西,不如走吧。”叶离看了看大小的摊位,她现在的衣服都是秦朗让人直接送目录来,兴致好的时候把她揽在怀里,两个人一起挑的,她对穿不乐衷,只有秦朗兴致勃勃的样子,衣服选了一大堆,也不过是堆在柜子里,她常穿的,永远还是那么几件。 “叶离,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这么天天陪着你到处逛。”莫邵东似乎没有听到叶离的话,只是拉着她的手,在夜市里穿梭,终于停住脚步的时候,侧头说了这样一句。 夜市里的熙熙攘攘的杂乱声音似乎都消失不见了,叶离脚下一绊几乎跌倒,随即被莫邵东扶住,他的手滚热的,烙铁一样,贴在她的腰间,隔着衣服,炙烤着她,“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这样偶尔才能见到,朋友一样的客套,我想我们可以天天见面,然后永远可以握着你的手,而不是拉着你的胳膊。” “你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叶离仓皇的后退,挣脱莫邵东的手,“你刚才外面回来,一定很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叶离!”莫邵东却不肯放手,他更大力的捉住叶离的手臂,“你为什么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呢?我惹你讨厌吗?为什么你总是想逃开?” “没有”叶离摇头,她有些不敢对上莫邵东的眼,他和刘天青、秦朗一样,出身就比别人高贵,都是着金汤匙落地,然后在商场纵横二,可是莫邵东的眼神太干净了,没有算计,没有利用,没有,他只有骄傲和坦诚,他骄傲又坦诚,可惜这样的男孩子,越是看着他,叶离就越是觉得自己肮脏,她没有尊严,为了生活,活下去,她的尊严早被自己践踏得零落成泥了,她什么都没有,就连自己也不是完整的,她能不逃开吗? “你没有什么?”莫邵东却不肯就此放过叶离,他抓着她,问她,“你没有不给我机会?没有讨厌我,还是没有想逃开我?” “莫邵东,”叶离想了想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我没有或是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莫邵东看着她,眼神是叶离形容不出来的,悲伤或是绝望,也许兼而有之,“我对你不够好?我不够爱你?我知道,我对你不够好,我总是不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我不够有力量,我总是觉得你可以等等我,等我可以保护你,你真的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叶离长久垂头不语,莫邵东对她好,傻子都知道,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一直不肯正视罢了。毕竟,他是那么出众的人,初见的时候,就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天之骄子,没有遇到过挫折,大概叶离是他的第一个挫折,他遇上了一个全无天分的学生,明明脾气那么火爆,可是却一次一次容忍了她的笨,一遍一遍的弹琴给她听,一遍一遍的重复教他,甚至还为她补习别的功课;再见的时候,他依旧飘逸出尘,可是她呢,磨难重重泥泞满身,为了可笑的尊严苦苦求寸,也只有他,毫不犹豫的拉住她的手,帮助她却总是不露痕迹。这些她都看着眼里记在心上,只是,无力回报。 她可以拿什么作为回报呢?心吗?她还有心吗?那麻木的、千疮百孔的、丑陋的、仇恨的,她的心,她自己都觉得污秽不堪,能算做回报吗?身体吗?已属于他人,不再纯净,给他,难道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所以她一无所有,所以她不能再要求什么了,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喜欢或是爱,她都没有脸去承受,她能做的,似乎就是让他别再喜欢她。 “你对我已经很好了,”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这是心里的话,无法出口,叶离抬头的时候,已经重新披上了伪装,一字一句的说,“但是你对我好,不是我要爱你的前提和条件,爱是没有理由的,我不爱你,你对我再好多少倍都没有用,同样的,我不爱你,也不会因为你对我好买家和你在一起。” 莫邵东的身子微微一晃,脸上隐隐的浮起似哭泣一样的笑容,“你不爱我也没所谓,我不在乎,我爱你就可以了,所以你不用故意说这些话来让我难过,让我死心什么的。”看着叶离不自然的错开目光,莫邵东又说,“叶离,你真不是那种谈笑间就能杀人于无形的女人,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挣扎。我不是想让你这么为难,我就是我今天和你说这些,是我心里一直想对你说的,但是我总是没有等到合适的时间,这次我觉得我不说的话,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其实你不接受我也是很正常,我有这个心里准备,可是我这个人脾气真的很坏真被你这么拒绝了,就还是急了,吓到你了吗?” 转来转去,莫邵东的话让她连头都不敢抬,因为真的是稍稍一动,眼泪就可能掉出来,她不能哭,一哭就前功尽弃。他对她来说,就是冬天里的太阳一样,太美好,美好得不真实,她不敢靠近,怕靠的太近了,她会贪恋。这世上,她贪恋的一切从来就都不属于她,所以,她得远离这种温暖,得不到,就不会失去,就不会痛苦,这个她早就明白。 “还是吓到你了,”等不得叶离的回答,莫邵东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忘了吧,就当我没说过吧,不过我还是想,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我这次去美国可能要呆上几年,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遇到事情怎么办呢?在那边申请大学也不能,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换个环境,心情也许会不一样。你也别有负担,你都说了,你不喜欢我,和我喜欢你并不冲突,我就是想帮帮我喜欢的女孩,你知道我也可以做到这些,哪怕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想看着她一天比一天不开心,你想想可以吗?” 叶离长久垂着头,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最后莫邵东拉着她走完了整条夜市,才说“我性子太急了,你从小就知道,我不是逼你,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你慢慢想吧,不愿意也没关系,就是别总这么垂着头,一副要哭的样子就好。” “嗯,”叶离已经基本吞干了眼泪,这会就点点头,莫邵东要送她回去,她才蓦然想起如今她已经不住在学校,她不知道她和秦朗的事情莫邵东是不是知道,但是总不能让他送她回到那里,所以赶紧拒绝了莫邵东的提议,“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刚下飞机就这么折腾了一整天,还是回去睡吧。” 莫邵东自然不会为难她,点点头,替她拦下一台出租车,认真记过车号后,目送她离开。出租车在城市转了半个圈子,才绕到秦朗的公寓,下车的时候叶离下意识的抬头往上看,属于他们的公寓,窗口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她心里顿时一沉,伤痛着心肺攀岩而上,人也好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在阵痛袭来时,几乎弯下腰去。 挣扎着到底还是上了楼,钥匙插进锁里,转了几圈,听到咔哒一声响,大门就打开了。叶离只觉得自己疲惫透顶,大门开了又关上,她连灯也懒得点亮,就那么蹒跚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梦,这几乎是很少有的情况,叶离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心乱如麻,两眼一闭上却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一样,居然真的睡着了。 如果可以,叶离真的想就这样睡上几天几夜,然而,只是不能。 吵醒她的,是身体上异常的反应,恍惚中她就觉得,空调明明没坏,但是身上却一阵阵的燥热,这样的感觉,病了一样,反反复复,身上冷的地方越发的冷,热的地方越发的热,交织盘旋,不肯让她得一刻的安静,所以到最后她到底忍不住难过得嗯了一声。 第28章 然后就是觉得腿被什么大力的猛然分开,叶离率然惊醒时,身体已经被刺穿,她只来得及瞪大眼睛,死命的吞下几乎冲口而出的尖叫。她的身上覆着一个人,视线由模糊到清晰,她看到了,那是一个男人,或者,她的男人。 秦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叶离觉得自己睡下后似乎没有听到门声,但是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看见叶离醒来,火热的唇很快覆住她的,身体的律动也越发急促。 叶离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尾脱了水又被放在火上炙烤的鱼,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连呼吸也被剥夺了。这段日子,秦朗常常这样吻她,但是却没有再和她这样亲密过,他那样一下一下,坚定而有力的撞击,只让她觉得痛,身体撕裂了一样。只是明明是痛,却又偏偏不同于第一次的痛,她说不清同样是痛的区别,但是,确实是有些细小的区别,在铺天盖地地疼痛至于,火种一样,一点一点在身体最深处燃起。 肢体纠缠,身体里的火燃道极致的时候,有什么猝然的爆发,叶离紧闭着眼睛,只觉得那一刻,好像小时候看烟花,大朵大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夜空中骤然绽放,一瞬间绚丽夺目到极致,又迅速泯灭。 泰郎停了一会,缓缓的从她的身上撒开,融融的暖意随之迅速消退,叶离几乎马上感受到,屋子里空调的温度似乎是调的太低了,冷冷的空气扑在身体上,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被子几乎在同时被重新盖在了她的身上,只是也是冷,厚厚的天蚕丝被,盖在身上的瞬间,冷气扑面,叶离到底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泰郎没有离开,这会整侧身躺在床上,目光幽深,看着她。 相对无言,叶离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第一次的时候醒来时他人已经不在,按理说他们该是陌生的,但偏偏有了一个孩子,这时第二次,孩子没了,但是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却生活了快两个月,按理说该是熟悉的,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该说点什么,或是什么都不说? “累不累,累了就睡会吧。”最后还是泰郎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他轻轻伸手揉了揉叶离的头发,转而起身,睡袍本来被他丢在一边,看样子他也懒得去捡,就直直的下床,进了叶离房间的浴室。 叶离觉得自己的脸瞬间火烧火燎起来,虽然她及时的闭上眼睛,但也多少看到了一些,只觉得囵到极点,其实泰郎说的没错,她有些累,四肢软绵绵的,但是身上粘腻,甚至觉得床单也是,所以泰郎进了浴室之后,叶离赶紧也爬起来,披上睡衣,换过床单,看着泰郎没有出来的意思,就轻手轻脚的出去,到了隔壁客房,那里同样有浴室,只是因为没有人住,没有沐浴液之类的,她也只能草草的用热水洗了洗,然后回到房间。 听着浴室里水声正好也是一停,叶离赶紧躺回去,闭上眼睛准备装睡,因为觉得这样就不用在尴尬的面对泰郎了。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累了,眼睛一闭,人居然真的就睡着了,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在耳边响过又响。 那个铃声是泰郎手机的,叶离本来睡的迷迷蒙蒙的,只想抬手堵住耳朵,没想到手却抬不起来,在清醒之前短促的几秒钟,她梦到自己被一条蟒蛇缠住了,身子忍不住一抽,睁开眼,就听见泰郎在她背后说,“上午的事情都推掉,嗯,不能退掉的就改期。” “吵醒你了。”电话挂断之后,这句话是对叶离说的。 “几点钟了,你没去公司?”叶离微微动了动,想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噩梦的源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入了泰郎怀中,这会他的一条手臂还被她压在身下,手掌搭在她的腰间。 脸忍不住一阵的发烧,叶离赶紧坐起来,结果被子被她一撑,顺带着就从泰郎身上滑下,露出一片赤裸精壮的胸膛。 “你怎么不穿衣服?”叶离愣了片刻,想到春光乍泄这四个字,睡意彻底消退了。 “你又不是没看到过。”泰郎不过淡淡一笑,伸手一拉,趁着叶离不防备,将她重新拉到怀中,右侧的手臂被叶离压到发麻,这会一动就酸痛,他只能叹口气,抬起左手轻轻拍了拍叶离的后侧,让她不要乱动,“你自己在家里,是不是很闷?” “还好,”叶离一愣,侧了侧脸,从泰郎的怀中抬起头,有些不解,泰郎为什么会问她这个。 “苏阿姨说,你总是一天一天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泰郎说,“我也发现了给你的卡好像就没刷过,也不见你出门走动,总这么呆着,暑假过后,我担心你都忘了怎么走路了,” “没什么地方想去,”叶离说完,心里有些疑惑,泰郎无缘无故为什么会关心她白天不出去走的事情?苏阿姨看起来也不像很多话的人,平时都很少听她说什么,更不用说和泰郎说话,还有就是,今天早晨,泰郎忽然打破了他们之间一直的暧昧,时间真是……巧的让人不能不觉得奇怪。 “跟我去公司吧。”泰郎漫不经心般的提起,“公司每年也会接受几个大学生寒暑假去实习,虽然也没什么工作交给他们做,但也算是给他们提供一个认识和了解社会的机会,你要是愿意,我安排一下,当是消磨时间也好,当是给自己一个历练的机会也好,怎么样?” “有工资吗?”叶离垂下眼帘,掩盖住那一刻的心情,半真半假的问,“我听说实习都是没有工资的,还要被人使唤,那我不如去咖啡厅、快餐店什么的打工,还能赚点零花钱。” “这话听起来,是我的错了。”泰郎双手一合,把叶离禁锢在胸前,脸颊轻轻摩擦着叶离的头顶,“我的女朋友要去外面打工赚零花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泰氏要破产了呢。” “……”女朋友三个字落在叶离的耳中,震得她的心几乎停跳,一种酸酸的感觉也随之翻涌而出,女朋友,她想不到她能从泰郎口中得到这样的承认,一时之间,在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泰郎感觉到叶离的变化,轻轻摇了摇怀中的人。“生气了?给你工资,不就是工资吗,你觉得多少合适,你觉得多少合适,就是多少,好不好?” “嗯”叶离点点头,在泰郎怀里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安安稳稳的靠过去,第一次觉得,在他的身边,有了安心的感觉。 她没有再抬头,自然没有看到泰郎看着她流露出的若有所思。 泰郎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了,莫邵东下了飞机之后曾经给他打过电话,放下电话的同时,莫名的,他就觉得烦躁,脑海里反复想起的,就是冬天的时候叶离遇到麻烦,莫邵东打电话给他的情形,这些赶也赶不走的念头一直死咬着他不放,到了下午,他到底忍不住打了电话回来,这些日子,他可以和叶离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所以从来不会打电话回来,结果叶离果然不在,苏阿姨说她午前就出去了,看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时间大概与莫邪东下飞机进到城市中心的时间吻合。 整个下午,泰郎都觉得很烦,好多次想干脆的打叶离的手机,问她在什么地方,让她马上回家去,她是他的女人了,她该有这个自觉,莫邵东也好,刘天青也好,这些男人统统都该远离她,只是,这个想法总在萌芽之后,又迅速的被他否定,他不能打这个电话,他不能让自己这么不正常,女人是他的女人,但女人和老婆终究不同,所以他不能要求她太多,因为他在要求她的时候,就等于给自己加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这不是他想要的,好吧,叶离要去见别的男人就随他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他居然早早的就出了公司,开了车一路走,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门口,苏阿姨有些惊讶,但还是递上拖鞋后,退回到厨房。 叶离还是没有回来,五点钟没有回来,没有电话,六点钟,七点钟…… 而这套房子,最让泰郎满意的,就是阳台,很宽敞的那种,视野开阔,他喜欢站在这里吸一支烟,思考一些事情,结果烟吸了一半,公事还没开始思考,叶离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她走得很慢的样子,在小区楼下甬道上一步一步走来,开到楼下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然后极慢的抬头,似乎是向上看什么。 其实屋子里没有电灯,这会是黑沉沉的,有事从下而上看,等到叶离想起,叶离根本不可能看到他,甚至可能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他的人,已经本能的后退,退入更深沉的黑暗当中了。 等候叶离上楼的时间,泰郎又在阳台前停驻了一下,他发誓,他这次真的只是无意一瞥,叶离方才站过的位置,这会又站了别人,淡色的短袖衬衫,虽然没有抬头,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已经自动自傲泰郎脑海中反应出一个名字,莫邵东。 莫邵东,这个时间,他出现在这里,泰郎的眼光一冷,终于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叶离自然是见过莫邵东的,莫邵东和她说了什么呢?泰郎不想去猜测,他只觉得,叶离的情绪并不高,因为他明明在家,但是叶离却根本没有发现,他觉得,就是这个真正让他恼火。他从小到大,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人们视线的焦点,但是这次,他却被忽视得很彻底。 可是叶离是他的女人,一觉醒来,泰郎忽然想到了那一夜,叶离在床上绽放的样子,那是他的女人,他这些日子和她刻意的保持着距离,不过是想稍稍放缓他们亲密的速度,叶离是个太过敏感的孩子,要伤害她很容易,但是要想让她解开心防就很难了,他想和她在一起,虽然这个时间究竟会有多久,他不知道,但是,他还是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单纯的只要男人对女人的欲望,这大约是他自私了。想得到的更多,不过现在看来,他好像还是不真正的懂女人,至少不懂叶离,男人和女人之间几乎自古以来乐此不疲的彼此试探,渐渐暧昧,一点一点接近的爱情过程,她似乎一点也不懂。 也许他们的开始太仓促了,跨越了前面的几乎所有过程,既然在想弥补已经不可能,那……就算了,他也不必要继续隐忍下去,就遵循自己的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了。 用自己的方法唤醒叶离,让他和她一道探寻极致的快乐,泰郎觉得自己好像早就该这样,叶离的身子软软的,她的喘息也是软软的,让人只想更深的融入,然后得到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满足,他很少会觉得满足,结束的时候居然觉得有点怅然。 叶离睡在他的怀里的样子也很可爱,看不到他眼神里的忧伤,只是睡着,像个孩子,泰郎本来准备抱一抱她,然后就去公司的,结果最后不知道怎么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到秘书打来电话,他一条胳膊已经麻木的快没有知觉了。 把叶离带到公司去,这时他接电话一瞬间有的想法,其实他知道不该有这个念头,公是公私是私,他一贯分的很清楚,但是这次,算他任性一回吧。 下午去公司,泰郎果然就载着叶离,他的秘书早等在楼下,今天正好有几个大学生来实习,秘书就将叶离也送去公司的人事部,后来泰郎才知道,叶离被安排去了公司内部杂志的编辑室,想想也觉得适合她,就不再多想。 上午的公事堆积先来,主要是几个会议,他得亲自主持,忙完了往窗外一看,天早黑了,表针也指向了九点,想到叶离,泰郎赶紧收拾东西乘着电梯下楼。 杂志的编辑室在九楼,电梯打开的时候,九楼大多数的房间都没有人在了,只有平台最里面的一个小小的隔断里,还有台灯的光亮,泰郎放轻脚步,过去看时,叶离正俯在桌前,认真的翻看往期的杂志。 “还适应吗?”泰郎轻轻咳了声,等叶离抬头看他的时候,问。 “挺好的,你公司的员工都很有趣,”叶离扬起了一抹微笑,她正看的是公司员工自己写的工作趣事,想不到那些看起来那么严谨的工作,也有人这个轻松有趣的一面。 “你喜欢就好,”泰郎拉叶离起来,“还没吃晚饭吧,我们去吃饭。”然后随手替她拿了包包,有关台灯。 进了他专用的电梯,泰郎才一把搂住叶离,直接的亲了过去,叶离自然是闪躲。小声的说会有人看到。 “外面确实有监控录像,但是我的电梯里没有。”泰郎呵呵一笑,一句话就堵住了叶离的嘴。 那天的晚餐很美味,是一家韩国料理,因为喝了点米酒,叶离没等到家就睡在车里,所以泰郎只能把饭后的运动推到了第二天早晨,他喜欢叶离脸色红红,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的样子,不过这样纵情的唯一后果就是,他们有差一点迟到。 嗯,他迟到不迟到本来是无所谓的但是叶离却很紧张,而且又坚持不肯乘他的车进子一直进公司,迫的他提前一条街将她放下了,然后看着她小跑着往前冲,几次差点和人迎面撞上,这样的叶离,泰郎发现自己全然陌生,但不讨厌,还有点点喜欢,所以等到后面喇叭声响成一片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不自觉的放缓了车速,居然想跟他在后面。 叶离对工作适应的超乎泰郎想象的好,本来泰郎以为她会很难和别人沟通交流,因为记忆力,以前跟在谢依茜身边的叶离,看见他的时候总是垂着头,很少说话,明明不喜欢吃西餐,每次他请他们的时候,也不懂得拒绝,但是现在实际看来,叶离却没出这样的情况,他偶尔闲了,会调九楼的录像来看,叶离总是忙忙碌碌的新人在一个部门都这样,被人指使,跑腿打杂,她也不嫌累,打杂的事情干多了,他自己就赢得了其他正式员工的好感,毕竟他还没读到大二,在职场人眼中,这正经是个孩子,对它们的职位不纯在威胁,大家也乐得指点她,开始带着他一起去参访公司内部这周或是这个月业绩突出的同事,或是做些别的事情,然后叶离也开始写写稿件,虽然前面要署正式员工的名字,但是泰郎有个非常了解他的秘书,所以他总能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文字,很清丽,这点和她的人很像。 不过泰郎也有些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一周之后,叶离说不要和她一起下班了,好吧,他承认,他下班的时间不标准,经常很晚,让她那么干等着也确实很难为人,“你晚上可以上楼来,我办公室里面有休息室,里面有电视有书,你可以打法时间的。”泰郎说。 “我回家也可以看书看电视,苏阿姨每天煮饭都没有人吃,那多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叶离说。 第二十七章我想和你在一起(七) “那你就尊重她的劳动成果去吧。”秦朗懒得和叶离分辩,转身进了浴室,洗澡的时候想想,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毕竟,把叶离弄到公司去,初衷不过是让她没什么时间和莫邵东再多接触。莫家这次对美国的市场寄予很大希望,莫邵东绝对在国内呆不长,等到叶离暑假结束,莫邵东早回美国开疆拓土去了,到时候就天下太平了。可是反过来想,自己刚刚说的话里,赌气的意味居然很浓,这让他有些不甘心,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看见叶离已经半躺在床上,手里翻看的是公司最新一期的内部杂志。 “明天你就正常上下班吧,”秦朗一边擦头发上的水珠,一边说,“我知道你想正正经经的好好实习,不想公司里太多人知道我们在一起,那就随便你好了,不过我的话放在前面,正规实习有正规实习的规矩,你的上司要是对你的评价不好,我可不干涉的。” “你说的,我会好好工作的。”本来看着秦朗似乎不太高兴,叶离心里有些忐忑,从小,秦朗在她或是谢依菡面前,都是温润如水的样子,可是她也看过他不声不响的把人打倒在地的狠绝。这些日子,秦朗对她无疑是包容的,她想做的,他总是答应。但是她不知道这包容的底限是什么,她已经厌倦了做个乖顺的宠物,但是却不知道秦朗会不会让她活得有些自我。其实看到秦朗面色一沉的时候,她已经决定放弃了,这是她最后的避风港,不能失去。 没想到洗个澡出来,秦朗的态度就翻天覆地的变了,叶离不是不疑,只是也觉得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所以很开心。毕竟,这次实习,是她第一次进这么大规模的公司,她确实有自己的打算,毕竟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她可以永远依靠的,她能靠的就是自己,好好实习,将来对工作是很有好处的。而好好实习的第一步就是好好的融入这个圈子,她得和大家的作息保持一致,然后在别人约她一起吃饭逛街的时候,能够同行,还是她在大学寝室的做人原则,就是不要和谁特别好,但是都要过得去,不能让人觉得她古怪或是与众不同。 不过第二天早晨,她就知道,秦朗没有那么好心,更没那么容易的就答应她。早晨五点钟,本来是睡得最香甜的时候,他却偏偏醒来,一双手点火一样在她身上到处游走,最保守的睡衣也挡不住他。她要抗议,嘴也被立刻堵住。秦朗的吻很高明,他从来不是急急的到她的嘴里探寻什么,只是轻轻的吸允她的唇瓣,一点一点的挑逗她。 叶离觉得自己堕落了,她居然不讨厌这样的秦朗,反而情不自禁的想要更靠近他。 这样辗转缠绵的结果就是浑身软绵绵的,瘫在床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秦朗去洗澡后,叶离半睡半醒,直到床头的闹表蹦跳着唱歌,时间已经到了不得不马上出门。这是她前一天睡前特意设下的闹铃,为了是留出乘公车的时间,可是她真的是浑身酸软无力,等到勉强支撑着坐起来的时候,秦朗已经换过西装,容光焕发,一边吃早饭一边提醒她,“迟到一次要记录到你的实习档案中,两次直接让你走人,你没剩几分钟时间了。” 洗漱,吃饭,折腾完了,剩下的时间正好跟着秦朗去上班,毕竟,搭他的车,已经是她唯一不迟到的选择。在路上叶离越想越觉得秦朗绝对是有意的,忍不住一眼瞪过去。秦朗若有感应,正好转头看过来,眼角眉梢都是笑容,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一愣。秦朗转过头去,手在档位上轻轻一拍,叶离则转头去看窗外。 也许是车厢里太过安静,路上红灯又多处处塞车,秦朗伸手打开了广播,不知道是什么频道,女主持人的声音温软如水,带着江南女孩特有的糯糯,念的却是一段陈年的文字,“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谁是谁生命的转轮,前世的尘,今世的风,无穷无尽的哀伤的精魂。我回过头去看自己成长的道路,一天一天地观望,我站在路边上,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看到无数的人群从我身边面无表情地走过,偶尔有人停下来对我微笑,灿若桃花。我知道这些停留下来的人终究会成为我生命中的温暖,看到他们,我会想起不离不弃……” “一大清早,就在这里悲春伤秋,难道是情感倾诉挪到早间档了?”女主持人念完之后,放了一段古琴曲,瞥见叶离若有所思,秦朗的心微微一动,岔开了话题。“这段文字,我记得以前在书上读过,她念起来很好听。”叶离将头贴在副驾驶的玻璃窗上,长久的不再出声,直到下车时,才被秦朗听到那微微的一叹。 第二十八章山有木木有枝(一) 接下来的几天里,叶离非常忙碌,不知道是怎么了,反正就是她们编辑室的工作特别多,每个人都团团转,作为四处打下手的叶离,自然也跟着忙得够呛。一会要帮忙影印文件,一会要帮忙打一篇摘录的文章,一会要打电话确认被采访对象时间上是否合适,一会还要帮着倒咖啡、买盒饭……总之是恨不能手脚并用,一个人化身成几个。这样一整天忙碌下来,因为太累,再也没人张罗逛街或是去酒吧玩了,每个人都恨不能早点回家去睡觉。 “叶离,你看,我答应了宝宝今天要去接他回家的,这时间来不及了……”又到了下班的时间,正在校对稿子的编辑张姐叫来叶离,满眼为难。 “哦,校对吧,我来就好,我也没什么事。”叶离马上说。 “那太谢谢你了。”张姐立刻喜笑颜开,把一叠稿子交到叶离手上,“也不是很急,你大概帮我校对一遍就行。” “好,”叶离笑笑,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最近几天一样,张姐开了头之后,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人也都忽然有了很着急的事。反正编辑室的工作大多没有技术含量,他们就都一脸歉意的把剩余的工作交代给叶离,然后一个一个跑得飞快。 事情是实在不少,等到秦朗下班,坐着电梯下来的时候,编辑室仍旧灯火通明,叶离正埋头校对稿件,秦朗抬手在半开着的门上敲了两下,叶离才抬起头,也不过飞快的扫了他一眼,就说,“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没做完。” “你们编辑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忙了,这几天怎么都只留你一个人加班?”秦朗微微蹙眉,他加班已经习惯了,但是这几天还要多呆一会等叶离,等也就算了,叶离白天也不知道干了多少活,往车里一坐就开始打瞌睡,到了吃饭的地方,根本都叫不醒,勉强叫醒她,也吃不下几口东西,早晨抱她的时候,觉得她明显瘦了,本来就没几两肉的人,这么折腾可不行。 “不知道,可能要出版了吧,事情多。”叶离头也不抬,要校对的文稿字都很小,稍不注意就可能看串行。 “要出版了,还留你一个人加班,那我请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以后只要你一个人好了。”秦朗不满,他不过让秘书稍稍给这里加点工作量,让那些闲人别没事撺掇叶离跟他们去玩,怎么到头来,工作都落到叶离一个人身上了? “不至于吧,”叶离一惊,赶紧抬头,讨好的看了看秦朗,忙了一整天,秦朗的状态还不错,没看出疲惫来,西服搭在胳膊上,衬衫的扣子比早晨出门的时候多解开了一颗,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颇有些桀骜之色。 “至于,我饿了,我要你和我去吃饭,这些人耽误老板吃饭,都应该开除。”秦朗半真半假的说,“你陪我去吃饭,还是等明天这些人被开除?” “有劳动法的,这条可不是合理解雇员工的条件,”叶离放下笔站起来,摇了摇秦朗的胳膊,“我还有一页就校对完了,然后复印一份那个资料就可以走了,不然,你帮帮忙,屈尊一下,帮我把资料复印了,我们就能快点去吃饭。” “得寸进尺是不是?”秦朗眉头又是一蹙,让他复印文件,他从来都没干过这种事情好不好,真是……可是叶离很少有这样年轻女孩不自居流露出来的娇柔,那样的眼波盈盈,让人身心一震,到底不太忍心拒绝她,只能拿过文件,开了复印机。他不太会用这个东西,不过幸好这活没什么技术含量,看了眼所有的按键,就可以使用,不然就要丢人了。 入夜之后,地下停车场里空荡荡的,拖着叶离从电梯里出来,秦朗随手把西服甩到后排座上,伸手就把刚刚坐好还没来得及扣安全带的叶离用力抱到了怀里,然后吻了过去。 这是他刚刚就想做的,不过估计在办公室的话,叶离的保守性子不能接受。 噙住她的嘴唇,一点一点的吸允,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想要一个这样的吻,但是叶离挣扎得太厉害,柔软的身子在他的腿上扭来扭去,有些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了叶离薄薄的衬衫,一点一点的在她光滑的背上同时向上向下移动。他能感觉出叶离的身子在一瞬间的绷紧,然后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好像也在这一瞬间都集中到了身体的某处。 “别——别在这里——啊——求你——”手往下移动,他想有些需要无需忍耐,只是叶离的身子却颤抖成一团,她紧紧的抱着他,但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却扑簌簌的落在他的领口处,那些液体犹带温热的,就那么顺着他的皮肤滚落下去。 “哭什么呢?”欲望退却了一些,秦朗苦笑,从怀里拉出叶离软绵绵的身子,黑暗里,都能看到她眼睛里水光一片。下意识的抬手去抹那眼泪,结果,手上越来越湿,那眼泪好像止不住了一样,“别哭了,你不喜欢在这里,我不勉强你。”秦朗一边说,一边准备将叶离抱回到副驾驶的位置。 结果叶离却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眼神里有一种被抛弃了的小兽才有的凄楚可怜。不敢看他,却偏偏抓着他不放手。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秦朗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开始觉得,女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全是为了给男人快乐,她们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考验男人的毅力,比如眼前,他要亲热,她哭得什么似的,他要放开她,她又委屈。 “好了,不哭,我不在这里碰你,就抱抱。”他看不了叶离这样的神情,把她搂在怀里,微微调了调座椅的角度,手掌轻轻的扯平被他揉皱的衣服,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她,等待欲望的平息。 晚上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路过一家粥店的时候,他停车去买了叶离喜欢的鲍鱼粥,她已经睡着了,方才在他的怀里,就睡得很香甜,全然不知道他忍耐得多辛苦。不过粥最后还是落在车里了,到家的时候他叫醒叶离,可是她睡得迷迷糊糊,下车就几乎绊倒了自己,最后还是他抱着她进电梯,回到家。 这么折腾人的女人,秦朗觉得他还真没见过,所以决定第二天早晨好好的找补一下。不过第二天叶离却破天荒的醒得比他早,那是第一次,她很主动的,纠缠他。 热情的女人,秦朗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叶离给他的感觉却很不同,她太羞涩,即使做的是最大胆的动作,身体还是瑟瑟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无措。她大概是太想讨好他了,为了之前的事情,可是秦朗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有点禽兽,这会,是该他来补偿她。 第二十八章山有木木有枝(二) 叶离暑假的最后几天,莫邵东回了美国,临出发之前,他约了叶离出来。 “这次去美国,真的要呆好几年吗?”叶离仍旧在秦朗的公司“当牛做马”,不过不用再加班了。接了莫邵东的电话,她想了想,还是和领导请了个假,溜了出来。这次她想把和秦朗的事情告诉他,所以不再约了去学校,只约在秦朗公司不太远的一家饭馆见。同每次一样,莫邵东来得稍稍早一点,等到叶离坐稳后,一大桌子的菜陆续摆了上来,不过这次两个人都没什么吃饭的胃口和心情。沉默了一会后,叶离问。 “你跟我走吗?”莫邵东没有回答,反而问她,“这次去美国,我可能就不会回来了,你跟我走吗?” 叶离垂下头,手里的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碗里的狮子头,她用很轻的声音说,“谢谢。” “谢我什么呢?”莫邵东苦笑,这些日子,他已经猜到了结果,但是还是不死心。怎么能死心呢,他太了解秦朗了,因为太了解,所以不相信,不相信叶离能在他那里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这么关心我。其实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并不是一个好女人。”叶离轻轻的,却深深的吸气,只是仍抑制不住手指的微微颤抖。对莫邵东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没有人真正的,在不图她任何回报的时候,会对她这么好,给她这么多次选择的机会。只可惜,她的一生,注定了不配得到这么美好的人,不配承受那么美好的感情。她想马上说出和秦朗的事情,可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和秦朗算什么呢,该怎么说? “谁说的?”莫邵东在桌下的手渐渐握紧,良久才说,“说你不是好女人的人都是瞎子,你是很好的女人,值得被珍惜。叶离,你真的决定了吗?他……秦朗,是你最后的选择?” “你都知道了?”叶离的脸瞬间涨红了,猝然抬起头,眼神里有很多尴尬和局促不安混杂在一起。 “是,我知道了,”莫邵东不打算再隐瞒。他看着叶离,不让她的目光再逃避,一字一句的说,“我回来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我才一定要回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有说,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叶离,我想你过得好些,至少比现在好。可是,可是我好像总是迟一步,我是不是太笨了?” 叶离摇头,隔了会才说,“是我的运气不够好。既然你都知道了,正好,就忘了吧,当不认识我好了。” “可以当不认识吗?”莫邵东苦笑,“如果可以当不认识……不说这个,他对你好不好?” “很好,”叶离点点头,秦朗对她该是很好的,每天除非去应酬,否则都和她同进同出。那种感觉真的很像一对平凡的夫妻,彼此依靠,彼此相伴,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奢求,她明白的,所以应该觉得满足。 “那就好,”莫邵东想了很久,才说,“叶离,我说的话,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没听到吧。但我今天不说,是真的,以后真怕没机会了。将来的任何一天,你都可以来美国找我,来玩也好|qi-shu-wang|,常住也好,都来找我。其实我不该说这样的话的,但是,叶离,我很担心你,所以,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憋在心里。男人都是一样的,有些事情,你不说出来,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错了的。” “我知道了,”叶离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整个人就是一愣,莫邵东也马上察觉了叶离神色的变化,转头向后一看,富贵竹做得绿色隔断外,一个高个子的青年正在侍者的引领下翩然而来,可不正是他们说的秦朗。 “莫邵东,你这家伙也太不够意思了,回来这么多天,除了一个电话之外就人影不见,”秦朗走近,目光飞快的在叶离和莫邵东脸上扫过,笑得云淡风轻,“要不是人家约我来吃饭,在门口看见你的车,大概我就得专门去美国看望你了吧?” “有段日子没见,你的话还是挺多的。”莫邵东站起来,抬手握拳,不轻不重的捶在秦朗肩头,秦朗也还了一拳给他,两个人都笑了。莫邵东揶揄道,“请你吃饭的人呢,我看看谁这么不开眼。” “还没进来就听见有人念叨我了,我怎么就不开眼了。”几乎是莫邵东话音落地的同时,一团艳红色飘了进来。叶离看清时,秦朗身边已经站定了一个一身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其实红色是挺大众的颜色,但是也挑人,穿不好那叫一个俗气,只是眼前这个女人明显就非常适合红色,浓烈的颜色越发衬托得出冰肌雪肤,整个人火焰一般,明艳照人。年轻女人一进来,似乎就直盯上了莫邵东,走过来时嘴里还在抱怨道,“我刚才还说呢,这也不是正经吃饭的点,谁的车停得那么讨厌,挡在路中间保安也不管,原来是莫大少的车子。可是你也该有点公德心,可不是人人开车都有我的水准,一会不知道有多少台车因为停不进停车位,得在外面骂你呢。” “是吗?”莫邵东漫不经心的说,“那只能怪他们开车的技术不过硬。” “瞧瞧,多少年都是这个样子,和人说话爱理不理的,一点也不会讨女孩子开心。”红衣女人一直看着莫邵东,后者不咸不淡的坐回到叶离对面,所以红衣女人的目光也跟着转到了叶离的脸上,“这个没人可看着眼生,柔柔弱弱的,我见犹怜,真是林黛玉似的。莫邵东,你从什么地方拐回来的,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你们不是吃饭吗?”莫邵东皱眉,“秦朗,你还不带她过去?” “哦,你们点了这么多也没怎么吃,何必再浪费呢。反正大家也都认识,不如一起吧。”秦朗侧头问红衣女人,“那邓大小姐的意思呢?” “我?”红衣女人或者说是邓大小姐一笑,眉毛微微挑起,“我没意见,我求之不得呢,正好可以认识认识这位美女。”说着,就想往叶离身边坐,却被秦朗抬手拦住。她略有诧异的问,“你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正好我认识这位美女,所以,你还是别多费心思的。莫邵东可马上要去美国了。”秦朗一笑,坐到叶离身边,手臂轻轻一抬,搭在叶离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一眼看见叶离碟子里的狮子头已经被戳得粉碎,叹了口气,抬手叫服务员过来换了新的食碟,重新夹了一些菜过去,“这个不合你口味就不吃,何必戳烂它。” “没有,我……”叶离想说她其实挺喜欢吃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乖乖的埋头开始吃秦朗夹给她的菜。不等她吃完,秦朗就又夹了别的过来,所以小碟子里总堆了不少食物,“我吃饱了,”她到底忍不住说。 “哦,”秦朗点点头,看也不看别人,只看着叶离说,“吃饱了也再吃点,你太瘦了,我可不指望你成林黛玉。” 对面邓大小姐目光一直在叶离、莫邵东和秦朗的脸上转,这会忽然乐了,一边叫服务员去取她上次寄存的酒,一边颇为玩味的说,“今天这顿饭吃得值了,一会我请客,可别和我争。” 第二十八章山有木木有枝(三) “既然你要吃,你就自己慢用吧。”莫邵东脸色不好,目光在叶离脸上流连片刻,站起身,走了。 “你不追?”秦朗还是原来的姿势坐着,却闲闲的看着那位邓大小姐笑。 “有什么好追的,地球就这么大,美国而已,他要有本事跑火星上去,我找不到他才算他厉害。”邓大小姐不理秦朗,自顾自给自己倒了酒,反而对叶离说,“美女,喝一杯怎么样?” “她不会喝酒。”不等叶离说出拒绝的话,秦朗已经说,“我们也吃好了,还有很多事情,就不耽误你的事了,也先走了。”说完,拉着叶离起身,也快步的走开了。 眼看着邓大小姐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人坐在桌前摇晃着杯子里的酒,叶离觉得秦朗的举动非常奇怪,忍不住就回头看了两眼。 “看好你脚下的路吧,不用担心她,”秦朗明明头也没回,却好像后脑长了双眼睛一样,“她可不是一般人,别被她的外表骗了。莫邵东被她缠上,还有得受呢,你还是离她远点好,这女人发起疯来,手黑着呢。” “你不是很忙,怎么跑这里来了,也没看你吃什么?”被秦朗一路拖着上了车,叶离才想到,方才秦朗根本就什么都没吃,一直夹菜给她。既然不吃饭,为什么会到饭店来呢? “我是挺忙的,今天邓芸来找我,说是要来和别的女人抢莫邵东。我根本懒得理她发疯,结果一听她那描述,又发现你脱岗,你说我能不来吗?”秦朗半真半假的说,“叶离,这是最后一次啊,以后不许单独见莫邵东。” “我们就是吃饭,他要去美国了。”叶离不知道秦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于情于理,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和莫邵东解释一下。 “我知道,但是我不喜欢。”秦朗开着车子,自然目视前方,他说,“我们在一起,我不想你和别的男人走得太近,你当我自私吧。” 叶离没有出声,垂下头,一下一下的扳着手指,等到过了两个红灯后,秦朗才又说,“生气了?” “没有。”叶离答得很快。 “我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吧,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也和其他女人保持距离的。”秦朗有些闷闷的,见叶离还不出声,就自顾自的开车,走了一会,叶离才发觉不对劲,秦氏距离这里步行也用不了这么久,怎么会还没有到?抬头看的时候,外面车流滚滚。 “这是去什么地方?”叶离不明所以的问。 “你不听话,也不理我,我决定找个地方,把你卖了。”秦朗锁了车门,瞄了叶离一眼,“应该能卖个很不错的价格,大学生都挺值钱的。” “讨厌,”叶离被他逗乐了,其实,她没有生气,秦朗忽然出现的时候,她是吃惊,然后惴惴不安;秦朗在别人面前旁若无人的和她摆出亲密的姿态,她觉得尴尬且无所适从,幸而莫邵东什么都没说的离开。而秦朗牵着她的手时,秦朗说和她在一起后和别的女人保持距离的时候,她觉得在忧伤迷茫中,有了一些甜蜜。她要求的不多,这样就很好了。 结果秦朗带她去的却是游乐场。那天下午,他们在游乐场里玩了不少项目,滑沙的时候,叶离因为恐高,从高处冲下来的时候吓哭了,秦朗一边搂着她安慰她,一边忍着笑,憋得浑身颤抖。为了报复,叶离拉着秦朗去玩她最喜欢的转椅,一口气坐了三次之后,成功的把秦朗转晕了,几乎当场吐出来。 “这些东西真是好多年没玩过了,你小时候最喜欢玩哪种?”从过山车上下来,秦朗拖着叶离肩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继续听着半空中下一拨人的尖叫。 “转椅。”叶离指了指秦朗深恶痛绝的那个项目。 “就是在天上转转,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秦朗哼了一声,对叶离硬拉他反复坐转椅表示非常不满。 “这个是公园里最便宜的,两角钱玩一次。”叶离到了谢家后,没来过游乐场,谢依菡是从来不到这里玩的,她也不能来,而在原来的叶家,每次学校组织游园,她最多也就得到过两角钱的零花。公园里其他的游乐设施都是至少要五角钱的,所以她就去坐转椅,而且她也喜欢那种在空中飞旋的感觉,离开了地面,天大地大。 “很少听你说小时候的事,”秦朗没想到叶离的答案是这个,之前他还以为是叶离存心恶整他呢,因为今天的事情他多少有些歉意,所以决定任由叶离处置。没想到,她还真是喜欢那个。叶离的童年他也听谢依菡提过两句,似乎是生活在一个并不宽裕的家庭。那个时候叶离刚刚到谢家,在他眼里,还只是个很安静的女孩,除了对她的身世感点兴趣外,她曾经的生活,不是那个时候的秦朗会关注的。这样一想,心里不是不怜惜,抬手摸摸叶离的头发说,“我小时候也只来过一次游乐园,那时候还没这么多游乐设施,但是公园里人山人海的,玩什么都要排长队。我和莫邵东都懒得排队,就转身离开了,结果那天把带队的老师几乎急疯了,找到我家的时候,我已经睡午觉了,哈哈,我妈气得够呛,说我无组织无纪律。” “你还干过这样的事?”叶离听得有趣,也就忘了自己因为回忆引起滴郁郁,她对于秦朗儿时的了解,也都来自谢依菡的描述。但是在谢依菡的讲述里,秦朗一直是高大阳光,温暖谦和,是一种守护者的姿态存在的,天上的星辰一样,只能仰望。 “什么叫我还干过这样的事?”秦朗似乎微微不满,低头在叶离的脸上惩罚似的重重亲了下,又放低身子把头枕在叶离肩头,才慢慢的说,“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谁不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我那时候的丰功伟绩,说出来都吓死你。” “比如呢?”叶离微微侧头,脸颊的肌肤就蹭到了秦朗的脸上,身子被秦朗箍住,不让她再移动。“说来听听呀,”她放柔声音,觉得这一刻,真是安宁。 “比如呀,很多了,你想听哪方面的?”秦朗的声音也软下来,唇一点一点的在叶离脸颊上擦过。 “懒得理你。”叶离怕痒,赶紧推他,两个人笑成一团。 开学之后,叶离拿着实习鉴定回了学校,大二的课程也蛮紧张的,不过她还是退掉了寝室,每天早晨上课就去学校,放学就回秦朗的家,两点一线。秦朗的应酬不少,但是总会回来,不过晚归的时候他通常会很小心,用最轻的脚步进入卧室,然后安睡到天亮。不过他的生物钟很准时,除了极个别宿醉的早晨起不来之外,五点钟一定会醒,然后就用自己的方法弄醒叶离。 清早激烈缠绵的结果就是叶离常常迟到,秦朗送了她几次之后,叶离发现那台迈巴赫实在是太醒目,就坚决不要秦朗去送。两个人为了这事僵持了几天,协商的解决结果其实也是秦朗坚持的,他要买部车给她代步。叶离不会开车,所以还要请个司机,叶离自然坚决不干,秦朗也不肯让步,最后叶离只能决定自己去驾校,考到驾证后,自己开车。 第二十八章山有木木有枝(四) 叶离的第一台车是北京现代,而之前,秦朗让人给她提供选择的是甲壳虫或是奔驰的小跑。她也喜欢那种车流畅的外观设计,但是不敢开。她还是一个学生,没有有钱的父亲,开这种车,几乎就算是直接告诉所有人,她是有钱人的情人一样了。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一台车,她更希望是越普通的越好,普通的车,也好停放。她在学校附近发现了一个停车场,车子就停在那里,也不担心丢掉。 一个学期,叶离觉得自己演示得非常成功,在校园里,她还是一个普普普通的大学生,每天上学放学。虽然偶尔迟到,但绝对不旷课,认真写作业,认真读书,班级里出人头地的机会从不去竞争,对每个熟悉的人微笑。虽然不参加什么社团,但是也算积极响应各项活动。老师都很喜欢她,同学们也都对她很友善。下午放学回家,苏阿姨已经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每天给她煮她想吃的东西,偶尔腻歪了,秦朗回来得早,他们就一起去找私房菜吃。秦朗很懂得吃,知道很多地方什么东西好吃。不过他不太常有这样的时间,一个月三两次吧,他们会手拉手去吃饭,然后看场电影什么的,再和很多如他们一样年龄的年轻人一样,从影院出来,手拉着手回家,然后在床上极尽缠绵。 叶离开始觉得,秦朗是爱她的,那是在大三那年的寒假前几天。开了一年的车,她自诩已经满熟练了,那天虽然早晨下了雪,但是看着雪不大,她还是开车去了学校。 下午班级突然通知有活动,要去慰问孤寡老人,叶离才想起来前几天捐过款,班干部已经用这些捐款去买了米面油什么的年货,要赶着在放假离校之前把慰问的工作完成。 孤寡老人的家离学校不近,一趟来回,天已经黑了,雪一直在下,融雪剂让早落地的雪融化了,但是又被新雪覆盖,走着就显得有些光滑,但是露天停车场里的车子大部分都被开走了,叶离想了想,冰雪路面她也开过了,慢点问题应该不大,就还是开着车。 一路上都很小心,街上车多,谁的速度也快不起来,几次车出现侧滑,也都有惊无险,叶离忍不住在心里夸自己胆大心细,就这么在路上一点一点的蹭,耗了将近一个钟头,终于,遥遥的就要看到小区了。 路口的红灯转为绿灯,排在第一的叶离汽车,然后,行到路中间的时候,一台车忽然失控般的,从本该等红灯的交叉路口中冲了出来,等到车灯晃进叶离的车里,她被骤然的雪亮刺激得眯起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时一股巨大的冲力,伴随着“哐”的一声巨响,叶离觉得自己的头重重的撞在左侧的玻璃窗,车子瞬间失重了一样,在地面漂移,被推着冲向了对面驶过来的车子,然后是接连的“哐哐”几声。 温热粘稠的液体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涌进眼睛里,叶离觉得整个人是身不由己的,被眼前的巨大的黑色旋涡吸了进去。 那是秦朗生平目睹过的最惊心动魄的车祸。因为下雪,他叫了司机开车,特意提早从公司回来,在路口等灯转弯的时候,一台车从他的车旁闯灯急速驶过,司机刚说了声,“这司机……”那台车就已经在距离他们几米之外,一头撞上了路面正常行驶的一辆银灰色的车子,发出哐的一声响后,居然没有停住,而是侧推着被撞的车子,又冲进了对面行驶的车群。持续的碰撞声继而连三,所幸对面的车开得都很慢,没有造车更不可收拾的局面。秦朗皱眉,看了看时间,车祸发生后,路面迅速拥堵,看热闹的人不顾危险的围过去,有人报警,有人要救人。这场面让他觉得烦躁,本来想赶在叶离吃晚饭之前到家的,今天他还买了叶离喜欢吃的提拉米苏给她,再晚回去,她就吃不下了。 “秦先生,那台车好像是叶小姐的。”正烦着,司机忽然转头,有些惊恐的说,“您看那车号,真是叶小姐的车。” 叶离昏迷在车里,脸上都是血,车子的两侧车门都扭曲变形了,透过车窗被撞碎的玻璃,秦朗觉得他已经不会呼吸了,只冲过去,伸手进去,想摸一摸叶离的脸。 第二十八章山有木木有枝(五) 叶离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就醒来了,救护车开得极快,在不得不减速的时候,后轮就明显的侧滑,所以人躺在车里总觉得晕头转向,周围的人都很陌生,除了握着她一只手的秦朗。她想坐起来,但是脖子和头好像被固定了,动不了,只能求助一样的去捏秦朗的手。 “不怕,我们马上到医院了,马上就到了。”秦朗一直看着她,眼神散乱,对于她的醒来好像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总到了她捏他的手时,才急切的欠身过来,一只手仍旧握着她的,另一只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很哑,安慰她说,“痛吗?不怕,一会就好了。” 叶离在医院住了三天,她有轻微的脑震荡,头皮有外伤,手上擦破了皮,万幸都不算严重。不过她的车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被撞得乱七八糟,保险公司给拉去了修配厂,秦朗却让人直接把车处理掉,为此叶离还有些难过,那台车陪了她一年多,秦朗的处理肯定不是卖掉,多半是直接砸了。 那几天秦朗一直陪她住在医院里,医生让她卧床休息,秦朗就真的整天看着她,连去卫生间,都不让她自己下地走,而是来回抱来抱去,弄得她都有点不敢喝水了。 白天睡得多了,叶离常常在半夜就醒了,再也睡不着。秦朗就睡在她身边,和在家里一样,不过医院的病床小,他们挤得更近,秦朗搂着她,夜里却总惊醒几次,每次发现他醒来,叶离都赶紧闭上眼睛,装成熟睡的样子,然后觉得秦朗的手一下下轻轻的摸着她的头发,有时候是隔着纱布轻轻亲吻她的伤处,然后几乎无声叫她的名字,说着,别离开我。他的动作非常轻,如果不是叶离醒着,几乎不会察觉。 那种被爱被珍惜的感觉,之后一直留在叶离的记忆中。 肇事的人也在医院住着,是个小太妹,头发染得红红绿绿的,家里有钱,不到年龄,家里就花钱给她弄了驾照,那天开车出来玩,事前还喝过酒,加料的酒,所以当时神志不太清楚,而且路况不好,就撞车了。 撞车之后,小姑娘一点都没觉得愧疚,在被父母压着来叶离的病房赔礼道歉的时候,嘴里还嚼着泡泡糖,她的胳膊骨折了,用绷带吊在脖子上,看见叶离张嘴就说,“你可真倒霉,开得破车一点都不禁撞。”再被父亲一巴掌打在身上后又不服气的说,“本来就是,没撞死你算你运气好。” 小姑娘的父亲脸都绿了,看着秦朗,呐呐的说,“这孩子让我惯坏了,秦总,都是我们的错,管教无方。” 小姑娘对秦朗却很感兴趣,眼睛一直咕噜噜的瞄着他,也不避讳人的对母亲说,“妈,这个男的长得真好,那个丑八怪配不上他,不如我去撬过来怎么样?” 这大概是叶离第一次看到秦朗生气了,脸色阴沉,看也不看那一家三口,只吐出一个字,“滚!” 三口人没马上走,都是还有话说的样子,不过被人硬拖出去了。后来叶离听说女孩给送去管教了,那家也破产了,弄得很潦倒,觉得有点于心不忍,毕竟她也没怎么样,撞坏一台车而已,修修也可以开。 告诉她这些的人,是一个优雅的中年女人,过去叶离也跟谢依菡见过一次,在秦朗的家里。是了,那是秦朗的母亲,据说是出身真正的名门,祖上在清朝、民国都当过高官,这也是谢依菡说过的,秦朗很少提及这些。 第29章 秦夫人的出现很突然,年底了,秦朗很忙碌,总有开不完的会,之前又因为她受伤耽误了几天,更是忙。但是无论怎么忙,在叶离睡前他总能赶回来,陪她入睡,然后可能还要再起身去书房忙碌。所以白天只有她和苏阿姨在家,当门铃被按响,苏阿姨去应门,然后跑过来对她说,“是秦先生的母亲。”时,叶离的错愕可想而知。 “叶小姐,我记得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秦夫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一旁的叶离,语气也很和气,“坐下吧,我们聊几句。” 叶离坐下来,心里只觉得慌乱,想不出秦夫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秦朗是个很出色的孩子,”秦夫人说,“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有共识。” 叶离点点头,她不太敢看秦夫人的眼睛,只能垂着头,看自己的手指。 “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很了解,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一直有分寸,所以这些年,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没有觉得他做的是不对的。”秦夫人又说,“我相信他,就和相信自己一样,所以,他选择了和你这样在一起,我也不会觉得这是不对的。” 叶离有些错愕,在她看来,秦夫人的出现,应该是要她离开秦朗的,但是,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很惊讶,你以为我来,是准备甩给你一张支票,让你离开的?”秦夫人微微的一笑,“叶离,坦白说,你不是一个会让母亲放心把儿子交给你的人,我也不是嫌弃你的家世或是你曾经的经历,毕竟这里面大部分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当然,我也知道你不会为了钱离开,所以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做。我儿子想和你在一起,谁也拦不住,我来只是想和你说,别让秦朗,你现在爱的男人,为你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树立太多的敌人。” 叶离一怔,秦夫人叹了口气,把秦朗最近在百忙之中做的事情说了,末了说,“叶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们在一起也几年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也明白。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劝他两句吧。” 叶离点头,除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什么、做什么。 秦夫人走的时候叫苏阿姨和她一块下楼,说是车里放了些带给叶离的补品。几分钟后苏阿姨回来,果然提了几大盒燕窝,这个牌子过去刘夫人也买给她过,都是这只的燕盏,很顶级的品质,只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秦朗是第二天早晨,在厨房给两个人热三文治的时候看到摆在架子上的燕窝的,“怎么想起吃这个了,上次你不是说不爱吃?” “不是我买的,”叶离想想,觉得也瞒不住,只能说,“昨天秦夫人来过,这是她给我的。” “我妈?”秦朗也很出乎意料的样子,然后却又漫不经心般的问,“我妈学校里事情多,比我和我爸还忙,怎么忽然来了。说了什么?” 第二十九章痛只有自己知道(一) “没说什么,”叶离摇摇头,“就是进来坐了一会就走了。” “这样呀,”秦朗应了一声,神色如常,这时候三文治已经热好了,叶离也把热的牛奶拿出来,吃饭的时候秦朗问她,“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还没有,也许出去转转。”叶离说。 “出去转转也好,快过年了,去给自己买点东西,不然你天天呆在家里也闷,多去和人热闹热闹比较好。”秦朗点点头,吃过早饭,和每天一样出了门。 其实每年寒假开始的时候,都是要过年之前的几天,街上到处都特别热闹,卖年货、买年货的人都特别的多。不过叶离从来不去买什么,衣服鞋子她都不缺,零食她从小就没有吃的习惯,窗花对联福字这些东西,她不认为秦朗会喜欢她贴在家里,至于各种菜肴就更不需要准备了,过年的时候苏阿姨放假,她一个人能吃多少。 不过今天她在家里呆得格外的有些心慌,也不知道怎么了,秦朗走了有一会了,看时间估计街上商场都开门了,叶离就也换了衣服出门。秦朗新买了一台沃尔沃的商务车给她,和她原来开的车比,宽大了不是一圈两圈。之所以买这个车,据秦朗说,是因为沃尔沃的安全性高。但是这么安全的车,秦朗却没有给她钥匙,买车的时候就坚持说要找个司机给她,但是正赶上寒假,她也不出门,所以车就这么停在地下停车场里了。其实叶离这会挺想开车出去兜风的,不过没有钥匙,也只能看看车,又搭电梯上到一楼。 商场里的人真的是特别多,叶离胡乱逛了两圈,买了几件衣服,就回到家。这个白天很难熬,但是幸好秦朗很平时一样,在晚上十点不到的时候准时回了家。 “怎么没睡?”秦朗进门看到叶离还蜷在沙发上看电视,随手把电脑包和大衣放在一边,过来轻轻抱住她亲了一下。 “今天的节目很好看。”叶离的声音还有哭过的哽咽,电视台播放的是一部tvb版的聊斋故事,人鬼之间的恋情不容于世,电视里面男女主人公动辄要生要死,情节其实挺老套的,但是她不知道怎么了,反正就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节目好看还哭成这样?”秦朗把叶离搂在怀里,也坐在沙发上,手轻轻的摸了叶离的身子。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而且应该是在这里看了很长时间了,客厅的温度没有卧室里高,她偏偏又穿得单薄,这会透过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身上冰凉,这让他心里一软,“冷不冷,不看了好不好,回去睡觉?” “嗯,”叶离点点头,把身子更深的依偎到秦朗怀里,猫一样蜷在一处。秦朗笑了,亲了亲她的耳朵,一把将她抱起,进了卧室。 冬夜总是很长,秦朗的吻一寸一寸的点燃了叶离的肌肤。他们彼此依偎,激情处喃喃的叫着彼此的名字,肢体缠绵互相取暖。对于欲望,秦朗还是颇有节制,但是这一次,他们却几近纠缠整夜。 临睡前,秦朗起了一次床,回来的时候,叶离已经困倦得几乎睡着了,然后似乎觉得手腕上一凉,只是没有精力去看一眼怎么了。 这一睡就是日上三竿,秦朗什么时候出门的她也不知道,只是在睡到觉得不得不起来的时候,才勉强睁开眼睛。而抬手揉眼睛的时候,忽然觉得左腕上沉甸甸的,叶离到底想起睡前的事,忙看的时候,才发现手腕上面却是多了一只闪亮到极点的钻石手镯。 秦朗一直不吝惜送东西给她,每一季的新装,搭配的首饰、鞋子甚至包包,不管叶离是不是能用得到,总是定期由他的秘书或是时装店直接送上门。这只镯子,大概是唯一经他的手送出的。叶离忍不住躺在床上轻轻的笑了,手指从一颗颗钻石上抚过,觉得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她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总是患得患失,总是疑心很重,其实,一切都是好好的不是吗?他们在一起,会一直在一起。 然而秦朗开始不回来,却正是从这一天开始。这天下午,他挺突然的打电话回来,说是有点急事要去趟香港。接电话的时候,叶离正躺在床上,昨夜的倦怠仍在,而那只chopand高级定制钻石手镯已经被她摘了下来,就摆放在床头柜上,在阳光之下,幽幽的闪着冰冷的光芒。 秦朗过去也常常出差,香港算是去得最近的地方,叶离也没觉得不对头,相反的,她觉得心情不错,第二天破天荒的拉着苏阿姨去逛了超市,买了不少菜回来,都存在冰箱里。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晚上苏阿姨煮了晚饭后,来对叶离说,明天她开始放假,初八会准时回来上班。 “哦,好好回家过年吧,”叶离点头,想起去年秦朗都会封个红包给苏阿姨,就让她等等,自己也回房间,封了一千元钱拿出来。 “先生给过了,不用了,谢谢。”苏阿姨却坚决的不肯。 “他什么时候给过的,我怎么不知道?”叶离也没有勉强她,拉着她一起坐下吃饭的时候,随口问道。 “哦,就是前几天,”苏阿姨想了想说,“应该是先生去香港那天早晨。” “是吗,他想得真周到。”叶离点点头,心里却忽然有些怪怪的感觉,一直到了晚上才忽然想到,那天秦朗明明说是临时决定去香港,可是,既然是中午临时决定,他有什么道理一早把红包给了人呢? 除夕,秦朗还是没有消息,一个电话也没有,这几天叶离已经很多次想打个电话给他了。他的电话过去她很少会打,但号码还是知道的,不过她一直忍着,他的工作忙她知道,她没什么身份和立场去打扰他,除非有正当的理由。过年了,对他说新年快乐,算不算理由呢?叶离想了许久,她不知道,所以一直迟疑。 到了下午,小区里已经很安静了,除了偶尔有几个孩子在家长的陪伴下放点鞭炮,平时总有人走动的庭院都已经空荡荡的,只有站在厨房,能听到一点点楼下用抽油烟机的声音,留在家里的人都该在忙着煮年夜饭呢。叶离站了会,也打开冰箱,里面满满的,什么吃的都有,眼泪就一点点汇聚在眼中。 她还是炒了好多菜,摆了很满的一大桌子。那个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她许久没有动过手,菜做得很慢,所以最后一个菜上桌时,第一个菜已经凉透了。左手食指上留下一道伤口,那是切菜的时候,被刀划的,一度鲜血汹涌。她在水管那里冲了又冲,血液没有完全止住,晕湿了几张创可贴。 第二十九章痛只有自己知道 后来回想起来,叶离发规,她完全不记得那天她究竟做了什么菜,那些好久没有做过的菜吃起来又都是什么味道,她只是很麻木的,吃饭,觉得饱了就把剩下的菜都端到厨房,一样一样的倒掉。然后看春节晚会,到了午夜的时候,听着楼下鞭炮声渐渐响起,就提着自己买回来的鞭炮下楼。 她不会吸烟,所以也没有火,还是和一个小女孩借了专门点鞭炮的粗粗的香头,才点燃了那挂鞭炮。 鞭炮的质量好像很糟糕,零零星星的响过几声后,就归于沉寂,叶离记得小时候她也和小向一起放过鞭炮,那时候的家人都说,鞭炮放得不好,就是新的一年运气不好。她不想她的运气不好,所以忍不住想去重新点那些没爆完的鞭炮,结果还是出了点意外,如果不是她躲得快,可能受伤的就不止是手。 邻居替她打了120,医生替她简单处理了手上的伤,又一路拉着她去了最近的医院,“每年这时候鞭炮炸伤人的事都发生不少,多半是小孩或是逞强的男人,你是怎么弄的?”车上,医生问叶离怎么伤的,听说她是去点没爆完的鞭炮,有点好气好笑,“幸好你买的这鞭炮小,刚才爆的少,不然你冤不冤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没什么冤枉的。”叶离淡淡的应着,她的伤也不算严重,听医生的术语是所谓的1型损伤,到了医院也就是清理一下,缝合一下,然后包扎一下,另外打了针破伤风的血清,不过她大概是最孤单的,一个人,挂号、来回交钱,取药,去找护士,什么都要自己来。一起被送来的还有一个小男孩,也是手受伤,据说是用手拿着小二踢脚,点燃后没扔出去,炸得比较严重,属于ii型损伤了,得植皮,他躺在妈妈的怀里,一直很用力的哭着,声嘶力竭的。 “你看看那个大姐姐,她也缝针,人家都没有哭,你是男孩子,还哭什么?”男孩的妈妈忍着眼泪,指着叶离说。 “她没有妈妈,”男孩睁开眼睛看了叶离一眼,又开始哭。 “人家怎么没有妈妈。”男孩的妈妈不想儿子冒出这么一句,呵斥了一句后,歉意的朝叶离笑笑,“孩子小,胡说八道。” “没事,”叶离摇摇头,脸色微微的一变,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你一个人来医院的?”过了会,男孩的妈妈问叶离。 “是。”叶离点点头。 “外地人吧,听你的口音倒不像,一个人过年,也难为你了。”男孩弦妈妈一边爱怜的摸了摸男孩的头发,一边说,“你这伤倒不重,但这几天也别碰水,别吃鸡蛋什么得发物,好得能快点。” “谢谢,’叶离道谢,护士帮她包好伤口,她迅速的提着药出门,年夜里,大约只有医院门前还有一两台出租车,报了地址,一路把她进了回来。 家还是冷冷清清的,手机叶离没有随身带着,这会仍旧被扔在床上,没有未接来电,反复的确认后,她咬住嘴唇,想让自己笑笑,结果眼泪却一颗一颗,砸在显示屏上。 也许心底到底还是有一点点的期望吧,眼泪落尽,她还是翻出了秦郞的号码。右手伤到确实很不方便,很多貌似简单的动作,如今做起来都有些笨拙,只是电话铃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那一夜,叶离觉得,她大概是把以后很多年的眼泪都流尽了,第二天早晨整个人脸都是肿的。她以为她会生病,发烧,或是干脆伤口恶化,就像电视剧那些女主角一样,病得一塌糊涂,然后会有人来关心她,照顾她。可是没有,这样的伤心欲绝,她也只是脸肿了而巳,到了下午一切就恢复了正常,到了初三,甚至伤口也不觉得那么痛了,医生检查过,告诉她恢复得不错,初七来拆线就好了。 果然是命贱,吃点方便面,伤口一样好得很快,拆线了,出了医院,叶离不无自嘲的笑着,进了这么多次攻医院,生病,被打得半死、流产、车祸、鞭炮意外,人一辈子能遇上的倒霉事她几乎都遇上了,居然还话得很好,不是命贱是什么? 走着的时候,身后仿彿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笑得正开心,也懒得回头,反正她也就是一个人,谁会叫住她呢,多半是听错了,回头反而尴尬。 一个人就这么在大街上转了很久,等到笑够了,觉得冷的时候,才想起来,围巾似乎落在医院了,反正也冷不死,她想,立春了,过不了多久草都会长出来,虽然,她的很多东西都没捱过这个冬天,统统都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但是地球还是照样转,太阳还是是照样东升西落,所有的人还都是一样欢天喜地。 你看,哭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笑。 初七的晚上,消失了很久的的秦朗忽然出现了,自己用钥匙开门,进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太好,叶离当时正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他进来,笑得很开心,仿佛他不曾消失过多日。不曾对她不闻不问。 “你今天去医院了?”秦朗甩下外套,站到叶离对面,挡住电视,居高临下。 “哦,去了一次。”叶离点点头,电视里放的是相声大赛,过去她很少看这样的节目,一看之下,居然觉得很有趣,身子忍不住就倾向一边,想绕开秦朗。 “怎么了?”秦朗忍耐着什么一样,俯身捉住叶离倾向一侧的身子,扶正,看着她。 “哦,手划了个小口子,我怕死呀,去问问要不要打破伤风。”叶离信口说着,仍旧是笑,只是不是看秦朗的脸色。她不想去看了,曾经卑躬屈膝的想得到他的爱,曾经飞蛾扑火的想过去爱他,可是他不要,那就算了,可能还是爱,但是,不必要再让他知道,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就像她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也再不把她的痛展露出来。 “怎么会弄伤的?”秦朗却不依不饶的,干脆回身去关了电视,然后坐下来,把叶离抱起来放在膝头,然后捉起她的右手,今天只是简单的包扎,秦朗几下就解开了绷带,露出手掌上还没彻底愈合的红色伤痕,因为缝了针,肉色中多少留下了蜈蚣爪子一样的痕迹,“你怎么把手刮了需要缝针的口子了?” “不小心呀,”叶离不太在意,岔开他的话题说,“你从香港回来了,香港好玩吗?” “叶离,我年前就从香港回来了,这几天我没回来,是因为……”秦朗眉头皱起来,稍稍别开眼去,他不如道该怎么和叶离解释,有些伤痕已往是注定的,无论他怎么说,都不可能不伤害她。他要怎么告诉她,那些消失的日子,他是真的想过要离开她了,自从知道母亲来过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该离开她了。 因为母亲比别人了解他,她来看叶离,不是想让叶离离开他,而是在用她的方法提醒他,他对于一个不能成为妻子的女人,陷得太深了。 是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已经对一个他不该爱的女人动了心,他甚至想不出她最初用什么打动了他,但是他已经那样自觉不自觉的把有她呆的地方当成了家,他已经把和她在一起当成了生活中最自然存在的一部分。而这些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似乎什么都不因为,只是最自然而言不过的事情。 他认识叶离很多年了,但是一直以来,她对于他的存在,和谢依菡并没有什么分别,可能只是更疏离一些。他们会接近,只是因为一次意外,在一起更是,但是他却贪恋了。他喜欢抱着她的感觉,喜欢拥有她的感觉,喜欢看着她笑,怜惜她的眼泪,这种感觉也许从第一次就有,只是他选择了忽略,宁愿把这当成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自然而原始的欲望,只是,这种欲望愈演愈烈,最后到了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程度。他开始嫉妒她对别人笑,他开始讨厌她和别人接近,他开始不择手段的想将她和莫邵东隔离开,甚至为此疏远了这个多年的兄弟,他甚至做好多事情去讨好她,想让她开开心、 这些都是和他最初与她在一起时想的不一样的,母亲来提醒他,欲望也要有限度,对自己的故放纵也是,要有限度,他明白,所以他想要来纠正偏离航向的感情,而纠正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她,不见她,离开她远一点,这样就可以让感情降温,他不能给她婚姻,不能给她将来,这个时候放手,自私是自私了,但是总比继续虚耗尽了她的青春好。 叶离大概不会知道,从香港回来,他尽量把工作时间之外的时间都用来应酬,半醉半醒,他开着车,总是下意识的就回到这个小区外,然后悚然惊觉;除夕夜他拿着手机很多次想给她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却只能一次次把手机丢得远远的,家里的聚会他提不起兴致,早早的就上床睡觉。夜里手机响的时候,他第一时间醒来,看着闪动的叶离的名宇,很想接,她只打了一次,如果她再打一次,他就忍不住了,然后就是前功尽弃,他还会回到她身边,他们还会继续这样的生活,他不会给她婚姻,色、甚至他还会娶别的女人。他想,到那个时候,叶离该怎么办呢?只要这样想,他就有了让自己狠心的理由,他就可以硬逼着自己不把电话打回去,问她出了什么事,但是那种感觉,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痛,而今天在医院里,看到叶离单薄的身影后,听着谢依菡叫她的名宇,他更觉得痛彻心扉。 弄清楚叶离为什么会来医院对他来说并不难,然后他就觉得自己混蛋,叶离打电书给他,是因为她受伤了,她需要他吧。他不应该丢下她,她一定很害怕也很痛,他不是不知道,她比别的人更脆弱也更没有安全感,可是他没有在她的身边。所以即便现在他回来了,她却只是若无其事的对他笑,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什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这笑里的淡漠,他能够感觉得到,叶离伤心了,所以她把伤口藏起来,她一直就是这样纤细敏感的人,不容易爱别人,但很容易受伤害,她也没有坚硬的盔甲,所以只能封闭自己的心门,其实他宁愿她哭一场,闹一场,可是她没有,她就是在心里推开了他。 “叶离,”秦朗叫叶离的名字,他想坦白的告诉她,他想,他不能离开她了,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因为很痛,明明喜欢却逼着自己舍弃,这种滋味大难受了。他秦朗也不是那样的男人,将来能够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再有别的男人来爱她、照顾她,她是他的人,就只能是他的了,想明白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再见到她的一瞬间,他发规他舍弃过很多女人,但不能舍弃她。他也不想再这样看着她吞下所有的伤,然后若无其事的用冷漠的笑武装她自己了,他们得谈谈,关于现在以及将来。只是话还没有出口,叶离却忽然抱住了他,柔软的身子蛇一样的缠过来,不等他有所反应,就用力吻他。 她的唇软软的,舌尖还有巧克力的甜香,那是久别的缠绵,好像真的隔了很久了,干涸的大地渴望水来浇灌,就像欲望的火焰瞬间升腾,继续扑灭一样急迫,在吞没彼此之前,秦朗想,他还有时间,他们会这样一直在一起,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治好她的伤,让她知道他的心,嗯,很多时间,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小心她的手,免得大过激动,让她伤上加伤。 大三的下学期过得很快,叶离的成绩依旧优秀,秦朗不让她自己开车,她也顺从的接受了一个专属的司机,每天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生活得很筒单,也尽量让自己从容。她开始认真的思考将来,秦朗能丢下她一次,哪怕事后他再如何的对她书,都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就是随时,他都可能再丢开她一次,也许就是明天也说不定。一个女人在感情上可以受无数次的伤,可以没有男人爱,但是她不能没有活下去的尊严,她得能依靠自己活下去,所以她学习越发认真。 整个学期不见谢依菡的影子,可以不被缠,不被骚扰,叶离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但也隐隐的总觉得奇怪和不安,她和谢依菡在医院见过很多次,她每次去都是小病,但是谢依菡却更像医院的常客,是生了什么病呢? 暑假的一天秦朗回来,她和平时一样窝在他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电视,想到谢依菡,就问他,“谢依菡好像经常去医院,她到底怎么了?” “例行检查罢了,”秦朗一手搭在她的腰间,一手轻轻摸着她的头顶,“她妈妈很紧张她,你又不是不如道。” “那检查的频率,也确实有点高,”叶离见秦朗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也就一笑了之。 “你大四了,是不是要准备找工作了?”撇开谢依菡的话题,秦朗想到了另一件事,“你想做什么工作,心里有打算吗?” “当老师呀,当老师好不好?”叶离翻了个身,仰面枕在他的膝上,这样就不用扭头也可以看到他的脸了,“我们学校虽然不是师范类的,但历史系的牌子还很硬,到中学当老师应该可以吧。”第三十章何以相依 “你喜欢就好,我养你也没问题,”秦朗摸摸叶离的脸颊,沉默了一会却说,“在中学不如去大学,没有那么辛苦。” “本科生不大容易进大学当老师的,”叶离被电机里的声音吸引,又在秦朗怀里翻身,说得很不经意。 “能有多不容易。”秦朗的神情微微一暗,把叶离从腿上拖起来,搂在怀中,“你成绩那么好,一定不会有问题。” 这个话题就此搁置一边,叶离被秦朗抱在怀里,电机里后来演了什么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秦朗的吻让她一度几乎窒息,再宽大的沙发这会也只显得相挤了。春节过后,他们几乎一直如此,秦朗从不掩饰他的欲望,他要她,只要他们在家,这种缠绵常常被几句话、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之类的琐事引起,然后蔓延整夜。 她有些明白,秦朗一直在努力的补偿她,她想要什么,只要稍稍的暗示,秦朗都会替她去做,就好比今天提起的工作,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所以就只能一股脑的把他能给她的,统统都搬到她的面前。 其实她是并不怪秦朗的,因为她自己也不如道,现如今,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不敢要秦朗的,所以她小心的把自己藏起来,无论秦朗怎么做,她都在心里躲闪他。但是她又离不开秦朗,在无休无止的缠绵中,她会忽然悲伤的觉得,他们之间有的,就只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欲望;但是偶尔遇到一天,秦朗回来晚了,或是回来之后没有碰她,那种可怕的失落和不安,又几乎能将她撕碎,她觉得她整个人变得很奇怪也很可怕,就只能更用力的去学习,这是她眼下惟一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也是她今后惟一不会失去的依靠。 叶离不知道,秦朗对她这样的忍让会在什么时候嘎然而止,他是聪明的人,她在他眼里该是无所遁形的,他可以不理她的,他可以不用理会她的忽冷忽热,她的神经质,她的一切,女人他不会缺,而她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注定的过客。叶离觉得,就是因为没办法给这种过客生活加一个期限,所以她才如此的不安和焦躁。 缠绵整夜,夏日天亮的早,叶离醒来时,还只是清晨,卧室里空调的温度有点低,秦朗一直不让她把空调的温度开得这样低,但是她总是趁他不注意就调温度,因为觉得心里热,那种热会让她焦躁不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这会都凉透了,叶离下意识的往身边的热源偎了偎。 秦朗的睡相很好,因为屋里温度低,被子盖得严丝合缝,整个人看起来很像小孩子,恬静俊美,在感觉到叶离靠过来的动作后翻了个身,手臂将叶离环入怀中。 这样的动作曾经一度让叶离觉得他醒来了,但是细听他的呼吸,依旧平稳,细看他的脸,依旧恬静,睫毛也不动一下,分明还是熟睡着。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叶离想,一直这样,不知道该有多好。 和很多清晨一样,看着秦朗,然后她总会不知不觉的又睡着,然后再醒来的时候,苏阿姨已经来了,煮好很香的早饭,而秦朗有时候坐在餐桌前,有时候已经出门。 最近十几天她醒得都比平时格外的迟,身子懒懒的,躺在床上即便醒着也倦怠得不想动弹,她的气血总是不足,苏阿姨不知道听谁说的,买了阿胶配了一种黑色的枣泥馅一样的东西,每天让她吃一勺。这东西对身体到底有什么好处叶离是不知道了,不过她知道的是,自从吃了这个,她的月事周期就延长了,而且延长得好像也没什么规律性,有时候是一周,有时候是十天。这个月数数日子,好像已经延长了不止十天了,叶离想,自己这样倦怠,大概就是月事要来而未来的时候,身体会有的感觉吧。 上午十点,门铃被按响的时候,她正吃早饭,新磨现煮的豆浆,原来她本来和秦朗一起喝牛奶的,但最近这段日子也喝厌了,闻着牛奶的味道就觉得反胃,为了这个,苏阿姨又试着给她煮各种米的粥,她也不爱喝。最后还是有一天早晨忽然就想喝小时候喝的那种成袋的豆粉了,自己跑去超市买了一袋回来冲,觉得喝着不错,结果第二天家里就多了台豆浆机,苏阿姨还每天琢磨着给豆子里加点红枣什么的,变换着口味做给她喝。 “这个时候,准是秦先生又想到了什么,叫人送回来的。”叶离这里素来没有访客,秦朗回来会自己开门,何况他也不该这个时候回来,倒是时常有人来进东西,有时候是一束鲜花,有时候是应季的新衣服、鞋子、皮包什么的,苏阿姨微笑着去开门,她们相处得久了,苏阿姨的话也比过去稍稍多了点,平时会和叶离聊两句家常了。 “小姐,您找谁?”坐在餐厅,叶离听到苏阿姨在问的时候也不甚留意。 “阿姨,请问,秦朗哥哥,住在这里吗?”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让她几乎跳起来,谢依菡,居然是谢依菡,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敲门? 苏阿姨明显是迟疑了一下,身子挡在门口,微微侧头,来看放轻脚步一点点走出来的叶离,叶离飞快的摇头,于是苏阿姨说,“小姑娘,你找错了吧,这家并不是姓秦的。” “是吗?”谢依菡的声音里有迟疑也有不信,但是停了片刻还是说,“那太不好意思了,打扰您了。” “没关系,”苏阿姨松了口气,关起门来,转头却看到叶离雪白了脸,迟疑了下轻声说,“叶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给秦先生打个电话?”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电话你来打吧。”叶离摇摇头,转身回了卧室,躺在床上的叫候才觉得浑身虚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之前将近一年不见谢依菡来打扰她的生活,偶尔想起来还是有点惦记,但是在秦朗的家里听到谢依菡的声音的一刹那,她却觉得心里都空了,就只觉得怕,好像整个世界,随时可以在眼前分崩离析一样。 结果晚上秦朗还是如平时一样,在晚饭的时候回来,彼时叶离还躺在床上,一整天睡得昏昏沉沉。 “睡了一整天?”秦朗回来的时候,苏阿姨还没走,她见惯了叶离每天在屋子里看书、看电视整天不出门,但很少见叶离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午饭都没有吃,所以还留在屋子里,听了秦朗的问话,赶紧点头,“吃了早饭就说累了,然后一直睡着,午饭也说不饿,什么都没吃。” “我知道,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好了。”秦朗微笑,礼貌的点点头,转而进了卧室,不过几个钟头没见到,叶离就好像惟悴了不少,脸色也不好,睡在床上眉头紧皱着。秦朗无声的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轻轻抱起叶离,一点一点的摇醒她。 在叶离清醒的一瞬间,秦朗能清楚的在她眼底看到恐惧,虽然只是一瞬即逝,但还是很让他惆怅,“我说过很多次了,谢依菡是小妹妹,下次她来,你就让她进来坐好了,”这是下午,也许是很久之前,他就想对她说的话,如果他们会一直在一起,那么,周围的人早晚都会知道,他不想叶离总是为了这样的事情而觉得卑微,他的女人,并非见不得人。 “可是她未必当自己是妹妹,”叶离将脸颊贴在秦朗的胸口,听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声,“我很害怕。” “事实就是事实,没人能改变。”秦朗的话,叶离有些听不懂,但是心里的惶恐到底被眼前的安稳压住了,两个人相拥了一阵,秦朗笑着抱她出去吃饭,还不忘在她耳边说,“再不让我吃饭,我就把你吃了了事。” 第三十章何以相依(二) 谢依菡会出事,叶离总觉得,她是早有预感的。从那天早晨开始,她一直只觉得不安,然后这种不安终结于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秦朗的手机急促的在枕边响起。 骤然被惊醒,叶离只觉得心脏好像要蹦出体外一样,嘣嘣的急促收缩。秦朗安抚的拍了拍她,看了眼手机,按下了接听键,然后“喂?”了一声。 电话那端似乎有人在哭,总之是声音杂乱。叶离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不明所以,然后台灯被骤然打开。在黑暗中呆得久了,她的眼睛一时受不了这样的光线,眯成了一道缝,在这道缝中,瞧见秦朗已经起身,正飞快的穿着衣服。 “出什么事了,是要出去吗?”叶离也赶紧坐起来,帮秦朗去拿挂在柜子里的衬衫。 “菡菡住院了,情况不太好,我去看看。”秦朗眉头锁着,穿好衣服轻轻抱了抱叶离,“天亮还早着,你睡吧,早晨来得及我就回来,来不及就直接去公司。” “她很严重吗?”叶离的心一沉,小心翼翼的问。 “她经常生病,应该问题不大,别担心。”秦朗说完,匆匆出门。 剩下的夜,叶离再没睡着,只能起来,翻出一套小说,心里烦,书里的内容也不大能看进去,就胡乱的翻着,一直到早晨。秦朗没有回来,叶离拿不准她是还在医院或是已经直接去了公司,但是在苏阿姨面前,也不想表现得太不自然。 可能睡得少了,胸口闷闷的,红枣豆浆的味道直冲鼻子,她只在桌前坐了一下,就忍不住冲进卫生间里,干呕,搜肠刮肚的,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这种感觉不算陌生,加上这个月月事还没有造访,叶离有些无措,靠在墙上安慰自己,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直有做保护措施的,从来还没有出过偏差,应该不是的,应该只是没有睡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卫生间里呆的时间长了,苏阿姨过来轻轻的敲门。 “我没事,”叶离赶紧洗了把脸,拉开门。 “没事就好。叶小姐,刚刚来了一个人说找你,我实在没拦住她。”苏阿姨一脸歉意,“你看,要不要报警?” “什么人找我?”叶离有些诧异,最近是怎么了,除了谢依菡,居然又有人找上门来? 客厅里,站着的中年女人满脸憔悴,乍眼看去,叶离都没认出来,眼前的女人,是那个曾经光彩照人的谢夫人。 “叶离,叶离,”谢夫人听到声音回头来,然后激动得几步冲到叶离面前,大力的捉住她的手臂,双腿一软,竟然就跪在了她的面前,“求求你,求求你。”话没说完,眼泪已经唰唰的滚落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叶离被谢夫人闹得措手不及,身子被拉扯得直摇晃,胳膊也被掐得极痛。苏阿姨赶紧过来,想要拉开谢夫人,只是谢夫人近乎死命的抓着叶离,急切之间,居然拉不开她。 “求求你,求你答应我,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谢夫人还是在嚎哭,同时用力的摇晃叶离。 “你求我什么?”叶离难受,被这样摇晃,心里的火渐渐起来。这又是一场什么戏码呢?这个女人还有什么资格来她面前演戏?她可忘不了,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把她当礼物一样送给别人,这样的命运她已经被迫接受了,就当成是还她几年的养育之情。现在该还的她都还过了,多少血泪她都自己吞了,这个女人却又跑来,还要她答应什么事情,她凭什么答应?一想到这些,叶离开始大力的挣扎,谢夫人娇养惯了,同时被苏阿姨和叶离推搡,人到底被拉开了几步,然后有些惶然的隔着泪眼去看叶离。“无论你求我什么,我都不会答应,这个地方不欢迎你,给我出去。”叶离一字一顿,“请你,滚出我的地方去。” “叶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怎么变成这样冷血无情了?”谢夫人却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可置信的摇头,手颤抖的指着叶离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这么不顾脸面的跑来跪在地上哀求你?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母亲吗?” “母亲?”叶离一怔,啊,她想起来了,当年,她被带离叶家的时候,确实是听说,是她的亲生母亲要人带她回家的。可是,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是她的母亲?这位高高在上的谢夫人,不是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她是她的女儿吗?她叶离,不是谢家好心收养的孤女吗?今天这太阳不知道是从什么方向升起的,她居然冒出了一个母亲,涕泪横流的指责她,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冒出您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来了?”叶离冷笑,“您还来哀求我,说这话的时候,您不觉得脸红吗?您凭什么哀求我,就凭你把我带到谢家,然后把我当礼物送给别人?还是凭你眼看着我在看守所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冷漠的不闻不问?这些年,我的生或是死,你关心过吗?现在,你还有脸指责我?不怕告诉你,我见过不要脸的人,但是没见过像你一样不要脸的人。” “你——”谢夫人张口结舌,半天才呐呐的说,“如今你过得很好,秦朗对你很好,一个女人该有的,不该有的,你也都有了,过去的事情,又何必还这么斤斤计较。” “也对,”叶离笑了,走到门口打开大门,“不念旧恶,我就当过去的事情是场噩梦,现在噩梦醒了,我也不怨恨你。但是请你在我眼前消失吧,我不是什么圣人,不能以德报怨。无论你今天为了什么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是一句话,就是不行。” “叶离,你也别逼我。”谢夫人抹了抹眼泪,并不肯走,反而是施施然的坐在了沙发上,“无论你承认还是不承认,我都是你母亲,这点我们可以去做亲子鉴定。把你送到刘天青身边,那也不是我想的,那是情势逼人。而且你也别把你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的牢狱之灾是你自找的,刘家的水深,是你自己愿意相信那个男人,愿意去趟这一脚的浑水。人生本来就是赌局,愿赌服输,这笔账不该记在我头上。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我,如果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来找你,菡菡是你的亲妹妹,现在她随时都可能死掉。我们或许对不起你,但是菡菡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些年她处处为你着想,只要是能帮你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就是这次的病,也有你的原因在里面,如果不是你和秦朗在一起,她也不至于受那么大的刺激……现在她等着你去救她的命,如果还有别的方法,我也不愿意厚着脸皮来受你这场奚落。但是现在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今天,我都得求到你答应为止。” “谢依菡生病了?”叶离也不算特别吃惊,“那你该去求医生救她的命,求我干什么?” 第三十章何以相依(三) “菡菡的肾这几年一直不好,”谢夫人说,“你知道她上了大学之后,却经常整个学期的休学,那就是因为她的肾病越来越重,不能不休养在家。以前我们一直不敢和她说实情。她从小顺利惯了,这样的事情,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但是今年,她已经不得不十天左右做一次透析来维持了,这病是再也瞒不住了。菡菡这个傻孩子,她一直喜欢秦朗,虽然秦朗也好,或是我们也好,都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但是一直没有人忍心伤害她。前几天,她不知道怎么知道了秦朗和女人在外面同居,你也是女人,你能想象得出,她当时多伤心难过吧。然后她就找到了这里,她应该来找过你吧,我估计你是不敢见她的,但是其实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来过这里几次了,也看见你和秦朗在一起。可惜我知道这些知道得太晚了,这个傻孩子,她以为她同时被两个最爱的人背叛了,以为是自己的病让她失去了最爱的人,就一个人离家出走了。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自己出过门呢?包被人抢走了,遇上了大雨,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高烧昏迷不醒了。”谢夫人语气很平缓,但看得出,谢依菡的病折磨得她心力交瘁,“她就是这么一个傻孩子,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本来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好,很自卑,结果又让她遇上这样的事,现在她的情况很不好。这次高烧,让她的双肾功能基本都没有了,透析只能勉强维持生命,但是依这孩子的性子,醒过来知道了自己要面对这样的人生,肯定会想不开。” “所以呢?”叶离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双肾功能消失,那是不是就只能换肾?谢夫人来这里找她,要她救救谢依菡,她怎么救她? “我们都做过配型了,但是肾源的配型都不成功,”谢夫人说,“现在仅有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 “想都别想!”叶离几乎是吼出来的,捐肾,谢夫人,这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居然叫她捐肾。肾脏对于一个人来说多重要,她怎么能提出这么无耻的要求,“你们有的是钱,为什么不去买一个?” “能买到还说什么。”谢夫人说,“这几年我们一直在找合适的肾源,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眼下她情况危急,如果不趁着这次高烧退了马上手术,以后就是找到也没用了。叶离,我们咨询过很多医生,人只有一个肾也可以活得很好。你现在有秦朗,将来一定是衣食无忧,不用为了生计四处奔波。你救救你妹妹,所有人都会感激你的,秦朗也会。” “我救她,谁来救我?”叶离脸色苍白,手用力的指向门外,几乎是吼着,“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也不用你感激我。” 这次谢夫人没有多说,只是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深深的看了叶离一眼,不无深意的说,“孩子,你这样拒绝我并不明智,我想,你很快就会后悔的。” 很快后悔究竟是多快?叶离不知道,她只是大力的关上门,然后叮嘱苏阿姨,无论是谁来,再也不要开门,然后就独自缩回到卧室。她很想给秦朗打个电话,但是打通了电话要说什么呢?她害怕,她害怕在秦朗的心目中,谢依菡会比她重要,她害怕秦朗会对她说同谢夫人一样的话,那样,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只是,这世上,似乎是注定了没有属于她叶离的最后避风港。午饭的时间还没有到,卧室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了,进来的是几个一身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在叶离惊惧的目光中很客气的说,有人要见她,然后不由分说,架起叶离就走。苏阿姨还好好的呆在客厅,只是面色有些难看,在叶离逼视的目光里,仓皇的侧头躲闪。叶离想笑,却笑不出来,这世界,原来不过如此。 这些人带叶离去的地方是一家私人的医院,叶离无力挣扎,只能任这些人抽血,带着她做各种检查。她知道这必然是给谢依菡在做配型检查,只是不知道,能这样堂而皇之的闯入秦朗的家,带走她的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恐怕不是谢家的人,他们没有这么大的力量,也该没有这样的胆量,除非,秦朗默许。秦朗,他让他们这样做吗?真的是他吗?所以苏阿姨才在她再三叮嘱下还是放了陌生人进来,这样一想,万念俱灰。 检查还在继续,叶离却只觉得周围的人影渐渐变得虚幻,声音也一点一点远去,到了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眼前一黑,整个人踉跄着,扑倒在地上。 她以为她会昏迷很久,也许醒来的时候,一切就结束了,最好是她已经死了,离开这个肮脏的,可恶的世界。 只是没有,她没有昏迷很久,醒来的时候,午后的阳光还灿烂的照在外面。她置身的地方也不像医院,倒像一栋古老华宅中,能闻得到历史馨香的屋子。触目所及的,都是古典的红木家具,就连她睡着的床上,也挂着手绣翠竹的帐子。 这样的地方,在叶离的记忆中,只有一处,那就是秦朗的家,不是他们同居的那个家,而是他出生、成长的大宅。算起来其实这栋房子也没有那么久远的历史,不过主人有钱,主人喜欢,它随时就可以变成任何一个样子。 只是,她怎么到了秦朗家呢?她是真的不知道了,只能迟疑了一会,翻身坐起。屋里地上铺着很厚的羊毛毯子,她没有找到鞋,就赤着脚下地,然后轻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人吓了叶离一跳,似乎是中午曾经去“请”她的一群男子中的一个,见她开门,面无表情地说,“叶小姐醒了,请跟我来,秦先生要见你。” 他说的秦先生不是秦朗,这一认知,让叶离觉得,痛到麻木的心,好像又有了一点跳动的力量。 这是叶离第一次见到秦朗的父亲,他坐在书房里,不过淡淡的看了叶离一眼,然后指了指一张椅子,说了声“坐。” 坦白说,秦朗和他的父亲长得不算十分像,五官上,秦朗更像他的母亲,也许气质上也是。 “今天请叶小姐来,很仓促,也很冒昧。”秦朗的父亲开口了,他说,“我不习惯转弯抹角,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和你谈个生意。” “生意?”叶离几乎苦笑出声,“秦先生指的是,我的肾吗?” “叶小姐不算笨,所以你开个价吧。”秦朗的父亲说,“你可以要求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第三十章何以相依(四) “为什么呢?”叶离沉默了一阵,她是真的想不明白,秦家和谢家,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亲密吗?十四岁的时候她或许会这么想,住得这么近的两家人,儿女走动那么近的两家人,应该是很亲密。可是中间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实在没有哪件让她觉得,秦家会为了谢家的女儿,出头让她任开条件,“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您来谈这个生意。” “其实我个人觉得,谁来谈这个生意不重要,重要的就只是结果。不过明白事情的始末,确实有助于你在这单生意里只赚不亏。我虽然是个生意人,但也没有占小女孩便宜的嗜好。”秦朗的父亲盯着叶离看了会,缓慢的说,“不过我没什么耐心和你说故事,”言罢,按了按桌上的按铃,很快的,先前带叶离进来的西装男子又出现了,“先带她去听听看看她想知道的事情,但不要太久。” 在同一层楼的另一个房间,叶离见到了另外一名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以及一摞不薄不厚的资料,“叶离小姐想知道的,都在这里,您一边看,我一边帮您讲解一下。”那人放好材料就站到了她身旁。 有些东西是无可选择的,叶离没什么迟疑,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何况再可怕的真相,大概也坏不过眼前,所以她迅速的翻开了那叠资料。 二十年或者更早一些年吧,资料的记载始于那里。 一张已经发黄的老照片上,上面有五个青年男女,男的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女的穿着白衬衫长裙子,穿着打扮看起来在那个时代应该是非常的时髦。照片的背景不像是国内,但是叶离没出过国,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国家的风格,只觉得五个人都是笑容灿烂,青春的年华,隔着岁月都能感受得到。 “这照片上的人,有您的亲生父母,还有秦先生和他的亲弟弟,”中年男人说,“他们当年都是很不错的朋友,经常在一起。” “还有我的父亲,这上面?”叶离诧异的抬头,然后又转去看那照片,每个人的笑脸都那么动人,只是到底隔着岁月,她觉得,怎么用力的看,也好像看不清那些人的样子一样,顿时只觉得无助。父亲,这个概念对她来说,和母亲一样是陌生的,但是心里却还是有一点期待,“谁是呢?” “这个,应该是,”中年男人指了照片站在最右边的男人,个子挺高的,但是却用了应该是,这样三个奇怪的词汇。 “什么叫应该是?”叶离觉得听着很刺耳,她豁出去了,礼貌和修养也就无所谓了。一个人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些虚玩意还有什么意义,“请你注意你的用词。” “不好意思,”中年男人倒是不以为意,笑笑说,“他是很聪明的人,但是听说也很……执着,当年,他暗恋您的母亲。” “说下去吧,如果你想尽快完成你的工作。”叶离叹了口气,“我不想这种一问一答的方式进行后面的话题,我也很累,你也很累。” “好的,”中年男人哈市微笑,嘴上接着说,“他暗恋您的母亲,但是您的母亲和秦先生的弟弟从小青梅竹马,两个人甚至两个家庭都有这样的默契,等他们完成学业后,就会结婚。那一年,您的母亲二十岁左右吧,嗯,和您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当时秦家家族的生意和您母亲家族的生意一样,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还主要在国外,他们也在国外生活和学习。这个想来您也是知道,国外的观念要比国内要开放很多,秦先生的弟弟,嗯,他和现在的二少爷很像,是很明朗的青年,很多年轻姑娘都很喜欢他。” “这和我要知道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叶离按了按太阳穴,秦朗父亲的弟弟,就该是秦朗的叔叔,可是她从来没听说,秦朗有叔叔。 “您耐心听我说下去,”中年男子还是不恼,只是用温和的声音继续说,“年轻男女,感情上难免会起点小波澜,闹闹脾气,或是因为今天对方和什么异性走得近了,说了什么话了,吃些飞醋。嗯,您的母亲和秦先生的弟弟也是如此,他们感情很好,但是您的母亲却也常常不免因为别的女孩子吃醋。到了后来,她为了刺激秦先生的弟弟,就有意和您的父亲走得很近,秦先生的弟弟很爱她,自然受不了这个,为此还和您的父亲动过手。” 第30章 “你讲的这个故事,很琼瑶,也很岑凯伦,让人觉得缺乏真实性。”叶离冷笑,炮灰的命运原来也是遗传的,配角果然到了什么时候都是配角。 “故事都来源于生活,”中年男子说,“一场仗打下来,秦先生的弟弟和您的父亲都受伤了,您的母亲自然很难过,每天在医院里护理爱人,两个人经过这一场大闹都明确了彼此的心思,决定尽快结婚。这个时候,两家的生意开始转向国内,他们一同回了国,而您的父亲,也追随着他们的脚步,回来了。当时您的母亲本来也准备和您的父亲说清楚,她是利用了他,想请他原谅,但是因为忙于搬家,又要筹备婚事,就疏忽了,这样的疏忽,也引发了后面的悲剧。” “什么悲剧?”叶离皱眉,她也不喜欢悲剧这个词汇。 “您的父亲出于嫉妒和怨恨,占有了您的母亲,然后几个月之后,您的母亲发现怀孕了,这个孩子就是您。”中年男子说,“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您母亲的家族觉得非常羞耻,几乎将您的母亲逐出家门,不过最后还是念在骨肉亲情上,没有这样做,不过从您出生之后,就立刻被送走了这件事上,可以知道他们是极力的想隐瞒的。但是,这样的事瞒得住别人,却怎么也瞒不住秦家,两家的婚事到底告吹了。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秦先生的弟弟都非常痛苦,经常喝醉酒和人打架。至于,他和您的母亲什么时候冰释前嫌,重新走到一起,这个,我们也无从知道了。只是后来秦先生无意中发现弟弟又和您的母亲在一起了,觉得弟弟有辱门风,决定无论怎么用都要分开他们,就让人硬把他送上了回美国的飞机。很不幸的,那架飞机后来因为故障,在太平洋上坠毁了,机上的乘客,没有一个人生还。秦先生很痛苦,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亲弟弟,他也一度很恨您的母亲,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她引起的。” “后来他为什么又不恨了?”叶离忽然合上了手中的资料,“是因为,他发现谢夫人又怀孕了,这个孩子就是谢依菡?” “没错,”中年男人点点头,目光不无怜悯的看了看叶离,“叶小姐很聪明,您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秦先生多开心。在弟弟离去后,他知道了这世上还有弟弟的血脉存在着,他甚至想过将您的母亲和这个孩子一起抚养在秦家,但是这个提议被您母亲的家族拒绝了。他们很快的找了一位姓谢的年轻人,安排了婚事。出于愧疚,秦先生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他只是尽自己的能力帮助谢家,希望能给自己唯一的侄女一个正常的生长环境。” “难怪秦朗从小就对谢依菡那么好,他一直都知道吧。”说的是问句,但是叶离的口气很肯定。“但是也有说不过去的地方,前几年谢家几乎破产一无所有,秦家可没有帮上一点半点,还躲得连影子都不见。” “这也确实是事实,”中年男子喝了点水,说,“纸里包不住火,秦家对谢家的帮忙,让谢先生到底怀疑起了小姐的身世。他本身不能生育,本来对于小姐的身世并不太关心,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听说了您的母亲过去和秦家的瓜葛,然后他开始以为自己手里有了足够的砝码,想狮子大开口一次。本来那些钱对秦家来说,也不是给不起,但是秦先生生平最恨别人威胁他,所以不但没有满足他的要求,还顺便打压了他一下。这后来的事情,叶小姐也是很清楚的。” “我确实很清楚,”叶离一阵的笑,只觉得天旋地转的,“谢家走投无路,但是谢先生还是不敢动谢依菡,所以就把主意动到了我这个一切悲剧的根源上。谢夫人应该也挺恨我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可能早和心爱的人双宿双飞了,最起码应该不会阴阳相隔。所以卖掉我,不仅可以解决她眼前生活的困难,还能出一口心里埋藏多年的怨气,一举两得的好事,多好呀。”说到后来,她觉得她要哭了,真的,原来她真是谢夫人的孩子,和谢依菡一样。不过她生来就是造成悲剧的,不像谢依菡,还只是个受精卵的时候,就受到那么多人的期待,所以,她这一辈子,活该这样,走到什么地方,被嫌弃到什么地方,永远都是个弃子。 她不知道是怎么被带回到秦朗父亲面前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提的是什么样的条件,哦,她也许什么都没说,反正是不记得了,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又躺回到了第一次醒来时躺着的屋子里,苏阿姨居然坐在床边。 第三十章何以相依(五) “你不是秦朗随便请回来的吗,怎么会在这里?”叶离定定的盯着苏阿姨看了会说,“我以为卧底这种事,只有电视剧里才有,原来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人,我真笨,看来像我这样的人,就活该是那种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人。” “叶小姐,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苏阿姨没说什么,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煮了点燕窝粥,你吃点吧,吃点才有力气。” “我还要力气干什么?”叶离冷笑,“我吃饱了,你们不怕我跑掉?我就这么饿死不是正好。一个死人,捐赠器官更合理合法。” “……”苏阿姨半天没出声,叶离以为她会离开,但她坐在床边,好一会却说,“叶小姐,我在秦家工作很多年了,秦老先生也好,秦先生也好,都不是坏人,事情也没到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你还是吃点东西吧,你不吃,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吃的。” “你——说什么?”叶离诧异的迅速翻身坐起,可是没吃饭让她的血糖似乎变得很低,坐起得猛了,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孩子,她,又有孩子了? “刚刚我偷听秦家的医生和秦老先生说的,你的体检报告,你怀孕快六周了,也是我疏忽了。”苏阿姨说,“我听他们说,配型的结果没这么快出来,叶小姐,你吃点东西吧,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叶离苦笑,手掌轻轻贴在小腹之上,这里面,又有了一个孩子吗?六周,还那么小,还那么柔弱,等着人去爱她保护她,可是,她却不该来的,有她这么懦弱无用的妈妈,根本没办法带给她幸福快乐,只能早早的就扼杀掉她,就像之前…… 眼泪从紧闭的眼睛里挣脱而出,叶离无力的重又躺回到床上,然后才想到什么,擦了擦眼泪问苏阿姨,“秦朗呢?” “不知道,我下午过来的时候,秦先生还没回家,我给他留了字条,他晚上应该能看到。”苏阿姨安抚的拍了拍叶离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吃点东西吧,晚上秦先生来了就好了。” 他来了,能改变什么吗?叶离翻了个身,虽然很饿,但是一点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她只是反复的想,秦朗来了,有什么能改变吗?他能让她留下这个孩子?还是他可以看着谢依菡去死而无动于衷?可能吗? 叶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在这种纠结中睡着的,只是睡得很不安稳。恍惚着,似乎是秦朗回来了,和每天一样,看她睡在床上就过来捏她的鼻子,叫她不要总在白天睡觉,晚上会失眠的,然后她的肚子就变得很大,好像要生了的样子。 ‘这个孩子不能要,我们去医院拿掉她吧。’秦朗说着,就来拉她的手。 ‘为什么不能要?’叶离很激动的挣扎。 ‘你忘了,你要给菡菡捐肾,你得给她捐肾,不然她会死的。’秦朗脸色板得很紧,他说,‘我知道你嫉妒我对她好,但是无论怎么样,你都得救她。’ ‘那给她捐肾,我的孩子也要死的,我也要死的,为什么我要救她?’叶离觉得自己哭得很厉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心好像被什么揉碎了。她有了孩子了,要救谢依菡就要先杀死她的孩子,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孩子就要这么被牺牲掉?可是没用的,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哀求,秦朗都拖着她,一直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医院里……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叶离哭出声来,手在空中乱抓,她想抓住秦朗的手,求他救救她,救救他们的孩子,可是医生已经把她捆在了病床上。秦朗越走越远,已经看不见了,然后就是冰冷的器材探进她的身体里,就像上次一样,疼痛来得铺天盖地…… “啊!”叶离尖叫着,眼睛猛然睁开,两颗眼泪顺着眼角滚落,枕畔已经湿了一大片,她的手被人牢牢握着,这个时候,那人正焦急的叫她的名字,“叶离,叶离……” 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没有刺眼的灯光,没有穿白大褂的医生,也没有捆着她的病床。叶离茫然的四下看了半天,才认出这还是下午她睡着的屋子,最后,几乎没什么焦距的眼,对上了秦朗的。秦朗,真是秦朗,他来了,他要做什么呢? “叶离?”秦朗没见过这样的叶离,哪怕当年她自己偷偷的流产,然后被他气得昏倒在地上的时候,也只是虚弱而憔悴,甚至隐隐透着刚强;但是这会的叶离,却惶惑不安得好像随时都要崩溃了,她看他的眼神是疏离的,甚至是陌生的,好像不认识他一样,这让他心里很难受,她在梦里哭得那么厉害,他怎么叫她,她都好像听不见一样,她梦到了什么?他很想问她,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肯告诉他。“做恶梦了?听说你一天都没吃什么,快点起来,我们去吃东西。” “我想回家,”叶离没有松手,反而更紧的抓住秦朗的,眼睛里的泪干了,只剩下祈求,“我想回家去,回去可不可以?” “这里的厨师很不错,我妈刚请了一个粤菜厨师,他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等着你尝呢,真不吃一点就走?”秦朗抽了抽手,叶离握着他的手,简直紧到指甲都陷进他的肉里了,疼他是不怕,但是叶离的样子很虚弱,肯定是不能自己起来了,他想抱她起来,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很小的动作,他却明显感觉到叶离的手一僵,然后,极快的,她忽然松开了他的手,眼神也从他的身上挪开了,身子在被下渐渐团成一团。那是很防卫的姿势,她……不信他。 “你不喜欢,我们不吃了,回家,我们马上回家。”秦朗的眼神黯然,叶离这样的反应,让他不敢再出去给她找件厚点的衣服,就只能把自己的西服脱下来,拉开被子裹在叶离身上,然后抱起她,大步走向门外。 “秦朗,你带她去哪儿?”下楼,经过正厅的时候,秦朗听见他的父亲叫他,声音严厉,似乎是生气了,可是,他也很生气,该对谁去发火? “朗儿,你这是要干什么,爸爸妈妈还等着你们吃饭呢!”秦朗的母亲也迎了出来,叶离闭着眼睛,不愿去看,只把头埋在秦朗的胸口,耳听着秦朗的母亲说,“叶小姐来了一下午也没吃饭,现在你不让她吃饭,这是要带着她去哪里?” “我带她回家,”秦朗淡淡的说,“爸、妈,叶离不想吃粤菜,我带她回家吃别的。哦,差点忘了,她胆子小,现在又怀孕了,经不起吓,以后你们也别再这样私下里请她过来了,有什么事找我说就好了。” “胡闹!”秦老先生喝了一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你自己明白吗,一个女人,几滴眼泪就让你昏头了?” “我明白,”秦朗答得很快,“爸爸,你想维护二叔惟一的骨肉,这种心情我能体会,菡菡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疼她并不比你少。现在我正在帮她找肾源,这次派出去的人多,肯定很快就会有消息。但是你不该这么逼迫叶离,她不欠菡菡的,也不欠任何人的。她一个人经历这么多事情,已经太为难了。你心疼二叔的孩子,为什么不想,她怀着我的孩子,我也心疼我的孩子?今天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简直太胡闹了,朗儿,你知道自己和爸爸说什么呢?”秦朗的母亲忽然抢在丈夫之前飞快的说,“把叶小姐放下,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我们怎么逼迫叶小姐了?让她去做个检查而已,也未必就配型成功,何况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她怀孕了,如果知道,肯定也不会这么做。现在你爸爸已经很难过了,你还这么刺激他?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回家,什么地方是你的家,这里不是你的家?” “妈——”秦朗紧紧的抱着叶离,停了片刻说,“妈,叶离身体很弱,她今天吓坏了,这里的环境对她来说很陌生,不适合休养,我先带她回去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算了,你要走就走吧,”秦夫人叹了口气,“叫苏阿姨还是过去吧,你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孕妇,开头这几个月挺危险的,有她在,我还能放心点。” “谢谢妈,”秦朗点点头,转身出门,隐隐的,似乎还能听到秦老先生高声说,“孩子就是被你宠坏了。怀孕怎么了,能怀孕的女人多了,是什么女人都能进秦家的门吗?” 叶离在秦朗的怀里瑟缩了一下,外面的空气很新鲜,但是夜凉如水,秦朗父亲的话很对,她应该是那种根本不配进秦家门的女人,秦朗这样带她走,只会让他和他父亲的关系闹僵。她不想这样,可是她不能不走,她害怕这里,觉得再多呆一会,她随时可能会疯掉,这里的富贵太逼人,秦老先生的那种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姿态,让她觉得寒冷从骨子里渗出来。 回去的路很快,叶离才恍惚的记起,走高速的话,从秦家大宅到他们住的地方,其实真不是很远。秦朗一路一直在全神贯注的开车,只偶尔在感受到她的目光的时候,会抽空侧头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或是抬头摸摸她的头。一切要是可以这样结束就好了,叶离想,如果生命可以在这一刻结束,她也会觉得充满感激,她的男人在她的身边,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宁可和父母翻脸也要维护她,这样,足够了。 第三十章何以相依(六) 那段回忆,对于叶离来说,是冗长而可怕的,她不愿意回想起来,但那些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却总像电影一样,清晰的,一点不漏的,在她的脑海中重播着。 那天秦朗将她带回了他们的家,进门的时候,叶离只觉得恍如隔世,屋子里的一切都和早起的时候并没有两样,但是她知道,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亲吻,激烈得好像要把彼此撕碎,当然,他们没有撕碎彼此,撕碎的,就只是衣服,他们纠缠着,一点一点挪回卧室。秦朗的吻一路从她的嘴唇向下,最后停在了她的小腹上,那里还平坦一如平时,但是秦朗迟疑了。他的吻放得很轻,很轻的亲着那里,然后手也游移着过去,一点一点的,贴在她的小腹上,“她可以吗?”秦朗问她,又像在问那个还没成型的小生命。 “嗯,”叶离点头,这个孩子很乖,她一直很乖的呆在那里,乖得她都没有察觉她的存在。这是秦朗的孩子,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喜欢她的样子,那么,她是不是不会和她之前的那个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姐姐的孩子,有着不一样的宿命呢? "难受告诉我,“秦朗支起身子,重新吻上她的唇,在吞掉她的呻吟的同时,与她合二为一。 那是一次在以后很多孤单的夜里,叶离都会记起的亲密,秦朗是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碰就会碎掉的,他们痴缠着彼此,恨不能每一分每一秒都这样的彼此交融。 叶离是先睡着的,她扛不住这样的激情,到底昏昏沉沉的睡了,不过可能是白天睡得太多,又没吃什么东西,睡了一会又早早的醒了。秦朗搂着她,左臂被她枕在脑后,右手却贴着她的小腹,热热的,贴在那里。她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却能感觉得到平静,他该是睡得像个餍足了的小孩子吧,可惜不知道她饿得好难受。 那之后的日子着实的平静了几天,秦朗晚上回来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早,后来到了下午几乎就会回来。 两个人在家的日子,大把的时间需要打发,秦朗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翻出了一台游戏机,每天拉着她打半个钟头的游戏。那些卡里的游戏还是叶离小时候流行的,叶离玩得津津有味,总不肯只玩半个钟头。”对孩子不好,你不能让她太累了。“每次秦朗都拿这个堵她的嘴,然后让她退后坐到沙发上,自己则背倚着沙发,坐在她身边,玩累了就往后一仰头,头枕着她的腿,躺一会。 苏阿姨每天都会炖很好的补品给叶离,叶离一开始还能吃进去,但是感觉上,嘴还是慢慢的变刁了,经常会忽然想吃很奇怪的东西,而且吃不到这个,吃别的就恶心想吐。”怀孕的人都是这样的。“在又一次对着苏阿姨煮的饭菜恶心反胃之后,叶离有些不好意思,苏阿姨就安慰她,还问她想吃什么。她想吃什么呢?叶离想,反正她是真的一口也不想吃这些,只想吃点麻辣的东西,但是苏阿姨不善于做麻辣的东西,她做的味道一点也不好。这样想着,叶离就想到了大学附近的一家川菜小馆。前几年她还住校的时候,曾经和同学一起去吃过一道干煸牛肉丝的菜,当时她不爱吃,就随便吃了一点,但是现在,想起那个味道,她就很垂涎。”说吧,想吃什么了?“秦朗坐在饭桌的另一边,看着她的反应,这会问她。”没什么,你吃饭吧,我等会再吃。“叶离摇摇头,她不能再坐在饭桌前,会吐的,不能影响秦朗吃饭,所以过一会,过一会再吃点就好了。”我能看着你和孩子饿着,自己吃饭吗?“秦朗放下筷子,干脆的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着她的小腹,问,”告诉爸爸,你想吃什么了?“”噗——“”噗——“ 屋子里同时传来两个人忍不住的笑声。苏阿姨掩着嘴,看了看秦朗,笑着摇头,回自己的房间了。叶离也笑着,心里却暖暖的,觉得有些什么,发酵着,好像要流出蜜汁一样。秦朗捉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和自己十指紧扣,仍是问她,”宝宝说了没,她想吃什么?“”她想吃干煸牛肉丝,“叶离吞了吞口水,她真的想吃,但是自己懈怠动弹,”我学校东门那边的那家四川小馆的干煸牛肉丝。“”真是个挑剔的小鬼。“秦朗一笑,这几天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饭桌上放下筷子,去替叶离出去买吃的了,不过大概这次他要去的地方最远。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很微妙,从他第一次看了叶离的验孕报告开始,或者从他第一次把手贴上叶离的小腹,去感受那个在照片上只不过是个小黑点的生命开始,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变了。过去他绝对没想过,他会这么年轻就做人家的父亲。如果有女人来找他,说她怀孕了,那他大概也只会送她两个字,打掉。但是他却很突然的,就很期待叶离肚子里的小家伙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但冲着叶离最近这刁钻的口味,多半是个小姑娘吧,听说女孩得娇养,所以这点吃饭上的要求,无论如何都得满足。 叶离看秦朗站起来就要去找车钥匙,赶紧拉紧他的手,”吃完饭再去吧,我不饿,来回得一两个钟头呢,你的胃怎么能受得了。“”可是你还得饿着,“秦朗摇头,他确实是饿了,但是叶离不是更饿?”不行,你不吃饭我就不吃那个了。“叶离不放手,拉得他紧紧的。秦朗笑了,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去吃饭。他很少吃饭吃得这样急,但是这次真的是几分钟解决战斗,然后赶紧出门。”总这样也不行,明天让原来那个司机过来上班吧,“苏阿姨从小屋里出来,看着秦朗有些担心,”这样他也能跑跑腿什么的,省得秦先生这么辛苦。“ 叶离点头,这几天秦朗不知道怎么了,总有很多时间陪着她,可是他不是应该有很多事情做?难道是,那天带她回来之后,出了什么事了?”苏阿姨,“想想,这里她问无可问,只能看向苏阿姨,这几天他们都在小心回避一些话题,但是她只能问她了,”秦家,最近怎么样?“”挺好吧,“苏阿姨一怔,但还是很快的说,”那样的大家族,能有什么不好呢?“”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叶离摇摇头,”我总觉得他最近清闲得有点不大对劲。“”叶小姐,你想得太多了,怀孕的人,还是少想不开心的事情会比较好。“苏阿姨摇头,想了想说,”秦先生的能力没有人能质疑,他想做的事情他总能做好,你不用替他担心的。“ 第三十章何以相依(七) 叶离是好些天之后,才觉得自己明白了苏阿姨的意思。 那段日子家里的有线电视网络出了故障,打开电视,出了央视的一套二套之外,全是雪花,而一直没出现的妊娠反应,这会也找上了叶离,她开始出现孕吐,早上和晚上最严重,基本是吃什么吐什么,因为太难受了,人也昏头胀脑的,每天连楼也不下了。 秦朗还是每天把空闲的时间都拿来陪她,甚至买回了不少胎教的书,在叶离恹恹的不想动不想说话的时候,翻开书在她身边看,有时候给她念孕妇的注意事项,有时候对着她的肚子念故事。叶离惟一觉得万幸的就是大四的课程所剩的就是毕业论文和社会实践部分,不用去学校,不然她这个样子肯定会引人注目,到时候怕是即便有秦朗的避讳,她也很难拿到毕业证书了。 谢夫人就是在她最难受的时候,又一次找上门来的。那天苏阿姨正好下楼去,叶离想吃酸的玫瑰茄,秦朗这段时日又开始忙碌了,之前接送叶离上下学的司机老陈就来这里帮忙,早晨的时候去给叶离买冬枣了,所以正好家里没人。叶离以为是苏阿姨或是老陈回来了,就昏昏沉沉起来去开门。 谢夫人还是上次来的样子,衣着得体,只是容色颇有些沧桑的感觉,叶离不准备给她开门,透过猫眼看过之后,就一声不出了。 “叶离,我知道你在家,也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有些事情,我觉得你还是早点知道比较好。”谢夫人从包里拿出一卷报纸,然后隔着门说,“我猜你有阵子没看过电视了,秦朗怎么和你说的,电视坏了,还是网络坏了?” “……”叶离一愣,秦朗说过有线电视网络出了故障,这些日子她命都顾不上来,哪有心思去问怎么还没修好。只是,这些和谢夫人有什么关系,她怎么知道的,又想来说什么? “你不准备看看我手里的报纸吗?城里各家报社的报纸,看看上面都说什么?”谢夫人扬了扬手中的报纸,“我放在地上,你看过之后,可以再想要不要和我联系。”说着,还真的把报纸放在地上,然后转身进了电梯。叶离静等着,电梯门关上一会后,才将门打开一道缝。她怀孕还不到三个月,还很灵活,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报纸是最近几天的,叶离不知道谢夫人想让她看什么,于是就一页一页的翻,最后,几乎在每份报纸的娱乐新闻上,都看到了秦朗的照片和名字。 照片是秦朗和一个女人相拥的背影,旁边还配着女人的正面照片。这个女人叶离也常在报纸上看到,是富豪家的第二代,喜欢当明星,就在老爸雄厚的财力支持下进了演艺圈,演的电影全是女一号,配戏的都是当红的男星,之前绯闻也不少,绯闻的对象都是像她一样的豪门第二代,无非是炒作集团和集团的强强联手,而这次,绯闻的男主角,是她孩子的爸爸而已。 在报纸堆里,叶离抖出了谢夫人写给她的便签,上面一串数字,该是手机号。 其实秦朗会有绯闻,也不是件多稀奇的事情,“你给我看这些,想干什么?”叶离本不想理会,可是还是很好奇,谢夫人想说什么,于是就到了电话机旁,拨号,然后质问。 “你是我女儿,我不想你最后一无所有的收场。”谢夫人叹了口气,“叶离,你明白不明白,你和秦朗,很难在一起,我说的在一起,是得到家族的承认,结婚,然后光明正大的站到他的身边去。” “您还能这么为我着想,我真是受宠若惊了。”叶离冷笑,“我没想过他会娶我,这样你满意吗?” “叶离,你的敌人不是我,你不用在我面前,刺猬一样的扎人。”谢夫人又叹了口气,“我今天也是忍不住了才去找你的,就是不想眼看着你还这么傻下去。秦家,不是你靠孩子,就能母凭子贵的地方。” “那我怎么才能不傻下去呢?”叶离忍住冷笑,问这个她新蹦出来的母亲。 “他和你说过吧,你救菡菡,条件任你开。”谢夫人迟疑了下,继续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没人性,什么都只顾着菡菡,但是天下父母的心都是偏的,我们之间错过了太多年了,我试过想好好对你,但是我看见你,就忍不住想起你的父亲,他毁了我的一生,我没办法爱你。以前我想这种感觉你不能明白,但是现在你也经历过很多事情了,大约可以懂这些。不过我虽然不爱你,但并不等于不会为你设想。秦家对菡菡是亏欠的,秦朗的父亲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以保住他弟弟这点惟一的血脉。菡菡也是你的亲妹妹,她会是你将来在秦家立足,最有利的保障。今天我从医生那里听说了,你和菡菡的肾脏配型很成功,你救你妹妹,也是救你自己。” “可是我怀着孕呢,她能等到七八个月之后,我把孩子生下来吗?”叶离沉默了一会,这是她第二次听人提起她的父亲,一个她只在相片上看到一张模糊面容的男人,不同的是,这次提起他的是她的母亲。她这么坦然的说,不爱自己的孩子。“我和你不一样,我很爱这个孩子,如果谢依菡这么想要我的肾,就让她等等吧,到时候看我的心情怎么样。” “这不是说气话的时候,”谢夫人一愣,片刻后说,“你真的想生下这个孩子?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秦朗肯定结婚了。你生的如果是男孩子,秦家充其量给你一笔钱,然后把孩子抱走;如果是女孩,你可能连钱都得不到很多,还得自己养大她,这些你想过吗?” “我自己也能养大孩子,不会把她扔到孤儿院或者随便丢个什么人家,这点你放心,我们也不像。”叶离冷笑连连,“秦朗的婚姻我不能干涉,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就这样吧。”说罢,挂断了电话,然后觉得自己很是浪费了睡觉的时间,和谢夫人,看来这辈子也没有再说话的必要了。 报纸还铺在床上,叶离收拾了一下,统统丢进衣柜的一个角落里,然后上床睡觉,再醒的时候,苏阿姨和老陈都回来了,新鲜的冬枣洗得干干净净的放在客厅的水晶果盘里。叶离吃了几颗,觉得还好,瞥了眼电视就问,“给有线电视台打电话问问,这网络什么时候能好吧。” “哦,秦先生昨天问过了,还得几天,”苏阿姨不假思索,“怕你闷,秦先生买了好多最新的电影电视剧,我拿来,你挑挑?比看电视台的节目强,没有插播的广告。” “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叶离吃枣的动作稍稍一顿,又继续吃了两颗,然后起身去了书房。书房里有电脑,她觉得自己和外面的世界确实有些隔绝了,只是打开电脑,网络却无法连接。 “我记得是可以上网的,苏阿姨,你帮我看看,是什么地方坏了吗?”叶离叫苏阿姨,后者来了书房,歉意的看着叶离笑笑说,“电脑这个我也不会用呀,等秦先生回来吧。” 叶离又检查了网线,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算了。不过心底本来被压住的疑虑,到底悄悄的上浮了,秦朗断了电视和电脑的网络,家里从来没有报纸,她难受得下不去楼,这些事情单个看都没有什么,但是放在一起,却让叶离觉得很不安。 这种不安持续到晚上,秦朗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吃过晚饭,然后照例又吐了出来,四肢虚弱无力。苏阿姨皱着眉说,再这样,就只能去医院打点营养的点滴了。“那叫医生过来吧,反正都是一样,医院的空气不好。”秦朗过来,摸了摸叶离的脸颊,不见丰润,反而瘦了下去,再这样继续下去,他有点担心她的身子熬不住。 “哪有那么娇贵,一会我再吃点水果就行了,吃水果没什么反应。”叶离摇头,她讨厌打针,而且中午饭她吃得还好,现在孩子还小,不会供不上营养。 第三十章何以相依(八) “你有点讳疾忌医,”秦朗坐到叶离身边,摸了摸她的肚子,平坦依旧,然后问苏阿姨,“什么时候能摸到孩子呢,感觉她在里面动呢?” “那可正经还得等几个月。”苏阿姨笑笑,去给叶离洗水果。 “今天你在家都做了什么?又睡了一整天?”秦朗看着叶离,“等我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了,你也不这么难受了,抽空,咱们去找个海岛住几天,晒晒太阳,给孩子补补钙。” “晒太阳顶多给我补钙,还能补到她身上去?还有,我不要去小岛,住农家,那里的厕所太成问题了。”叶离被他逗笑了,推开他摸来摸去的手。 “没说去那些海岛,我们去巴厘岛、普吉岛或者马尔代夫,住上一个月半个月的,每天什么都不干,就在酒店睡觉,睡醒了去海边。可惜这次你不能潜水了,等以后有机会吧。”秦朗说的,好像他们正在收拾行囊,明天就可以动身了一样,“那边的海和咱们常见的不一样,你肯定会喜欢。” “是吗?”叶离的心微微一动,她没想过秦朗会说要带她去这样的地方,这些岛都很有名,是蜜月圣地,他是暗示她什么吗?可是,怎么可能呢?他连一句爱她都没说过,他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从最初到现在,他从来让她明白的,不都是,他可以和她在一起,但没有婚姻,也没有承诺吗?这样一想,雀跃就又化成黯然,一眼瞥到电视上,叶离说,“对了,电视什么时候能看呀,我发现网络也不好用了,闷死了,好像都与世隔绝了。你一会去看看,电脑出了什么问题。” “孕妇用电脑不好,辐射会生怪胎的,”秦朗摇头,“我特意把网路断了,反正你平时也不怎么上网,现在要闷就看看影碟吧。” 叶离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秦朗,秦朗的眼神幽深,窥不到底,所以也没办法知道他到底在想着什么,良久,她垂下头,很轻的叹了口气。 “白天有谁来过吗?”叶离困得早,秦朗在餐厅喝了碗汤,回到客厅的时候,叶离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皱得很紧,双手环在胸前,睡得并不安稳。秦朗抱她回房,安顿好后来问苏阿姨。 “应该是没有吧,”苏阿姨不知道秦朗为什么这么问,想了想说,“今天白天我就出过一次门,叶小姐吃了早饭说难受,想吃酸的玫瑰茄,小区里的超市没这个卖,陈师傅又去买冬枣了,我就打车去了次超市,前后也就一个钟头左右,回来的时候,叶小姐和我走的时候一样,睡在床上。” “以后不管因为什么,都别让她自己在家。明天早晨打电话去物业问问,看看白天谁来过,然后告诉物业,现在开始,外来的访客找我们的,一概不要放进来。”秦朗侧头看了看卧室的方向,也叹了口气,“她现在身体不好,要是再成天想些有的没的事情,太虚耗精神了。” “秦先生,论理我不该说,但我冷眼看着,叶小姐怕是知道什么了,瞒着也不是办法,您怎么想的,告诉她,也让她心安了,总好过这么胡思乱想的。”苏阿姨说,“女人都是这样的,最怕自己被蒙在鼓里,什么事儿不知道的时候都跟着担心上火。她怀着孩子,反应又这么重,您得让她宽心。” “我心里有数,”秦朗倒没想到苏阿姨会说这么多话,不过他不想解释什么,转身进了卧室。叶离仍旧睡着,整个人团成一团窝在被子里,像个没有依靠畏畏缩缩的孩子。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有些话他不是不想对叶离说,只是说了之后,他担心反而更糟糕,叶离会相信他准备假订婚吗?她能相信,电视上艳光四射绯闻不断的大明星,其实是个同性恋吗?她能相信,这些都不过是商场上惯用的手段吗?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出卖的手段吗? 这些,叶离都很难接受吧,她经历过背叛和出卖,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反而很快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和没发生过一样,那她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安心的呆在家里,过舒服的日子,等着孩子降生。他现在真的很想看看,孩子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子,比较像谁呢?女孩子的话,还是像叶离会比较好吧,不然长得像他一样,嗯,当然,他很帅,不过男人的样子长在女孩子的脸上,总归是美不到哪里去。男孩子就无所谓了,不过,他觉得这次叶离会生个女儿。女孩好,秦家不会强硬的抱走,那以后她会过得快乐点。 想着这些的时候,秦朗轻轻将手隔着被子贴在叶离的腹部位置上,脑海中忍不住又想到母亲和他说的话。其实这次他能顺利的把叶离从家里带走,就是因为她有了孩子,母亲希望他早点有个孩子。男孩子总归是离不开秦家的祖业,大哥出了意外之后,母亲就像惊弓之鸟一样,无时无刻不盼着他能给她生个孙儿,好像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安稳似的。只是母亲不会接受叶离,她只会强行带走她的孙儿,所以叶离最好生个女孩子,可以跟在身边,不用牵肠挂肚的,他也能少点麻烦。 想着想着,秦朗不知何时就睡着了。叶离最近嗜睡,他陪在身边,好像也被传染了,动不动很早就睡着了。他生活一贯有规律,早睡一定会早起,早起最好的消磨时间方法就是做运动,可是叶离最近的身子比前阵子还不如,运动……她好像不适宜。 秦朗订婚的消息,叶离是在广播里听到的。她与世隔绝,闲着没事就四处翻找,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件收在书房里的工艺品,是她大二的时候评优得的奖品。当时她也没注意是什么东西,包装都没拆就丢在书房里。这次闲着无聊,她什么都看,到底发现了这个原来是个收音机。换上电池,广播就哇啦哇啦的响了。收音机也收不了几个频道,叶离觉得听着最清楚的是交通频道,一会唱歌,一会讲法制故事,有新闻,有逗趣磨牙的节目,下午还有评书联播,很消磨时间。于是秦朗不在家的时候,她常常锁了卧室的门,躲在床上听。然后,某一天早晨,播新闻的时候,她听到了这样一条,就是秦氏企业总经理低调订婚,准新娘是著名影星,家有巨额祖业,这次订婚,强强联合,将共同缔造市场新的神话云云。 第三十一章沉沦(一) 原来,这次谢夫人倒是没有骗她。躺在床上,叶离笑了起来,她的妈妈难得没有骗她,真是可喜可贺,可是为什么笑的时候,还有好多液体,冰冷的,顺着眼角滚落在她的耳朵上呢? 这一天秦朗回来得比每天还要稍早一点,进门的时候叶离正在吃晚饭,苏阿姨现在做的饭菜都很清淡,怀孕之后,叶离的口味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饭菜她都不爱吃,每天是完成任务一样的咬牙吃。不过今天,她对这个任务,不那么感兴趣了,只一点一点的喝着一碗汤。 “今天感觉怎么样,孩子闹你了吗?”把外衣交给苏阿姨,秦朗过来摸了摸叶离的脑袋,在她身边坐下,和每天一样,第一件事就是贴近她的小腹,很轻柔的摸了摸,然后说,“还是摸不到,最近是不是该做一次检查了?” “可能吧,”叶离随口应了一声,她想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一些,可是手到底忍不住伸过去,推开了覆在小腹上的,秦朗的手。 “那你想哪天去,我陪你一起去,”秦朗似乎兴致很好,手被叶离推开虽然让他有些诧异,但还是说,“你怎么就喝汤,吃点饭菜,我陪你一起吃好了。” 仍旧是和平时一样,叶离想,如果她没有听到那段新闻,她真的会觉得都和平时并没有两样,他们还是一对期待孩子降临的普通父母,他们还过着很平静的日子,也许没有婚姻,但是他们还是只属于彼此,她还是有希望给孩子一个正常完整的家。可是,什么都不一样了不是吗?她还会是孩子的母亲,秦朗也还会是孩子的父亲,可是秦朗很快会娶另一个女人,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孩子,而这个孩子生来就将和她一样,是个私生子,没有家,或许连秦都不能姓,或许还要走她曾经走过的路,受比她更多的苦。如果这样的日子是注定的,那她为什么还要生这个孩子呢? 这个念头一生成,叶离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放下碗筷回到卧室,也不理秦朗,只是自顾自的在小腹上摸索。孩子真的还好小,她完全摸不到她,秦朗为什么会这么狠心呢?他已经让她失去了一个孩子,为什么又要这样逼着她,再一次舍弃? “你怎么了?就吃这么点东西?不舒服了?”叶离就这样突兀的放下筷子跑回卧室,秦朗自然是诧异,然后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在跟进卧室之前,他抬头看站在一边的苏阿姨。苏阿姨摇头,意思是白天没发生什么事,叶离也没有出过门,那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的,这是怎么了? 叶离平躺在床上,有些涣散的眼神在秦朗身上又一点一点的凝聚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忽然坐起来,然后大力的搂住秦朗的脖子,极快的吻了过去。 秦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怀中温软的身子很快就让他沉醉。最近他很少这样的亲近叶离,这是母亲私下告诫过他的,前三个月胎儿还不稳定,要想孩子平安健康的降临,就得控制自己的欲望,不能由着性子来。所以他一直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何况叶离的身子也真是很不好,再加上他承诺父亲要不择手段的拿下明年的几项重点工程,为了增加筹码,筛选合适的合伙人,也花费了他不少功夫。这样旖旎的事情,他最近真是很少、也没什么精力去想了,不过叶离主动就不一样了。 总要顾忌着孩子,秦朗的每一下动作都显得有些小心谨慎,可是偏偏叶离柔情似火,缠得他几度失控。 夜似温柔,餍足之后,秦朗抱着叶离躺在床上,手掌轻轻贴着她的脊柱,一点一点的上下游移。他最近真是太累了,不过总算一切正常,订婚的消息发布后,他当天就已经拿下了两个工程,还剩一个,也就是眼前这几天的事情。忙过这些,他大约能多点时间照顾叶离了。虽然父亲在目前的强烈要求下,说过不会再动叶离,但是谢夫人那里,他总是不能放心,那个女人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爱,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所以最后就是带叶离到国外去待一阵子,等孩子平安降生之后再回来。 这样想着,秦朗只觉得轻松了不少,人也昏昏欲睡,偏偏叶离忽然从他的怀里挣扎开来。 “别闹了,快点睡觉,你累坏了。”秦朗微微皱眉,想抓回她,安顿她睡觉。 “秦朗,我还不困,”叶离破天荒的叫了他的名字,秦朗一愣,有些不解,不说叶离最近有多嗜睡,就是平时,这样的缠绵过后,她也总是困倦得当场就会睡着,怎么今天居然不困? “你在说我不够努力吗?”他轻笑着刮了刮叶离的鼻子,“不困也得睡觉,你不困,宝宝也困了,乖,躺好,睡觉。” “秦朗,”叶离却按住了他搂过去的手,趴在床上看着他说,“你喜欢我吗?” “喜欢,”秦朗安抚的说,“乖,睡觉吧,好不好?” “那你会娶我吗?”叶离仍旧躲开秦朗的手。这句话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问不出口,因为答案几乎呼之欲出,知道只是让自己伤心而已。可是,今天,她真的很想听秦朗会怎么说,她想知道,他会给他们的孩子一个怎么样的将来。 “你太累了,早点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果然,秦朗的眉头皱了起来,也没再伸手过来,只是自顾自翻身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之前,按灭了台灯。 光线在眼前骤然消失之后,叶离有好一阵子都没有适应这种黑暗,真的好黑呀,伸手不见五指一样,明明秦朗就在身边,她一抬手就能摸到的地方,但是她一点都看不见,看不见他在什么地方,看不见他的样子。 秦朗没有发现那天之后,叶离有什么不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嗜睡,早晚吃了饭,不舒服的还是会吐出来,一切在那夜之后,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她也许只是问问,女人都喜欢这样问,不过叶离比其他女人聪明,秦朗想,她早就知道他们不会有婚姻,所以接受这样的答案,也很坦然。 第一次去做产检,还不能做b超看孩子的样子,叶离不肯让秦朗陪她一起去,所以特意选了一个他要签约,无论如何也走不开的上午。医院里很多孕妇,都是在丈夫的陪伴下,欢喜又紧张的排队等候着。 “您让秦先生陪你来,最起码让他和医院打个招呼,何必排这么久的队呢?”陪她等在外面的是苏阿姨,前面的人很多,她从进来开始就皱着眉。 “在这里等等,看看她们那么期待那么幸福,也挺好的。”叶离抬头看了看四周,一对一对的夫妻并肩坐着,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幸福两个字,真好。可惜,这两个字,永远也写不到她的脸上。 “那我去给你买点水,这里怎么开这么热的暖风。”又站了会,苏阿姨看叶离擦汗,出去给叶离买水。 前面的产妇一个一个进去了,然后都是很久不出来。叶离无聊,踱步到了窗口。产科在二楼,窗外是很大的一片花园,这会草木凋零,但上午阳光暖的时候,还是有很多病人在花园里散步。很快的,叶离就发现了,那些白蓝相间的病号服中,有个身影,陌生又熟悉。 第三十一章沉沦(二) 叶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楼,又为什么要站到这个人面前,但她终究还是在想清楚这些之前,先这样做了。眼前的女人满头的短发乱蓬蓬的,已经全变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木纳而迟钝,叶离在她面前站了几分钟,女人却仿佛才看到她,视线一点一点的聚拢。 “刘夫人,真是好久没见了,怎么,你这是生了什么病,能从那个监狱一样的地方出来呀。”因为是快步走来,叶离觉得心跳得很快,气喘得也不均匀,但是开口之后,她的声音却吓了自己一跳,她的语气居然充满嘲讽。她不知道这辈子她也能这样说话,但是对着刘夫人,她忽然就充满了恨,她恨,她的一生,就从遇见这个女人开始,变得愈发的面目全非。这些天她一直恨着,恨自己,也恨周围所有的一切,只是好多好多的情绪找不到一个出口,只能在胸口阻塞着,直到看到刘夫人,她才觉得自己原来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好吧,既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她,那她还有什么值得顾忌的? 刘夫人的眼神,终于对上了叶离的,却仍旧是呆呆的,木纳到仿佛不明所以。叶离四下看了看说,“奇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刘天青也放心?他怎么不怕你跑了,再给他惹出什么事来?哦,我忘了,你得精神病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刘夫人还是毫无反应,只是很慢的看了叶离一眼之后,又把视线挪开了。 “我一直只知道你叫刘夫人,哦,忘了告诉你,前几年我才知道,你还是有名字的,你叫什么来着,小芸?”叶离不死心,一个一手改变了她命运的女人,凭什么能得到平静?“那个叫你小芸的男人叫什么名字来着?让我想想,赵鑫,对了,他叫赵鑫对吧?” 刘夫人的身子微微的一颤,她虽然极力的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木纳,但叶离却听得出,她的呼吸,比之前急促了。 “听说赵鑫还是你的旧情人,你曾经为了钱抛弃了他,让他一无所有了。”叶离笑了几声,想了想又说,“到后来你一无所有了又回头去找人家,还让他去绑架我。知道我为什么还会站在这里吗?” 刘夫人又不动了,眼神只牢牢的盯着自己脚下的一方土地。 “别这样,给点反应好不好?不然我都没有讲下去的欲望了。”叶离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么多话想说,但她就是想说,胸中积聚的怨恨,难得找到这样的出口,如果不说,她觉得她自己可能会疯掉,“无论多少个医生说你疯了,我都知道,你不会疯,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甘心让自己疯了?你知道赵鑫现在在什么地方吗?你想知道吗?”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离开这里。”刘夫人终于抬头,目光已经不似方才的木纳了。她死死的盯着叶离,眼神里也充满了怨恨,“这里到处都有刘天青的人,你能接近我的时间不会很久,你想说什么,就抓紧点时间,你不就是来嘲讽我的吗?能怎么样,我现在还怕人家嘲讽?不过看来你过得也不怎么样,过得好就该把这些事情都忘了。你忘不了,就说明你过得也不必我好到那里去。也是,刘天青不要的破鞋,谁能当好东西,哈哈……” “我确实过得不算多好,不过听了我的消息之后,我也不信你还能这么装下去。”叶离也跟着冷笑,“你知道赵鑫怎么了吗?当时在天台上发生了什么?我来告诉你,赵鑫没按你的想法把我弄走,是因为他恨你,他不想做你的傀儡,他有自己的想法,那是什么呢?也许是让刘家身败名裂,也许是给自己弄点钱花,总之无论是什么,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过是白白提供给他一个报复的机会罢了。你知道最后怎么样了吗?他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了,他为什么自己跳楼呢?因为刘天青控制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那才是他的至亲骨肉。为了他们,他可以去死,而且毫不犹豫。怎么样,感动吗?你以为他还爱你,还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想得太天真了,所以今天你得在这里,半死不活的装疯卖傻。” “你说他跳楼,是因为刘天青控制了他的老婆孩子?”刘夫人的声音很小,呢喃一样,可是下一秒她忽然激动起来,整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恶狠狠地指着叶离说,“你说谎!你满口谎言!他是爱我的,他可以为我做任何事,他跳楼是因为我,是因为我!” “谁和你说的?刘天青?”叶离退开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呵呵地笑了起来,“他怎么和你说的?赵鑫为了保护你这个只是他绑架的主谋而跳楼自杀,摔得半死不活的,你要想他还能活着,就乖乖地听话,当个傀儡。他不要你做任何事了,就要你活着,成全他照顾一心陷害他的继母这样的好名声?” “你撒谎!”刘夫人身子一震,嘴里却只反复的重复这句话,远远的,叶离看见两个护工打扮的人正跑向他们这里,而刘夫人的眼神愈发迷乱,胸口的积郁好像消退了不少。她想,原来这就是报复的快感,刘夫人毁了她的人生,她也毁了刘夫人支撑下去的信念,不知道谁失去的更多。好像还是她有点吃亏,不过无所谓了,吃亏就当占便宜吧。 只是有些变故,总是出人意料,叶离想,她当时应该没有想到刘夫人的反应会那么强烈,她更不会想到,一个被这样死看死守的病人,身上还怀揣着利器。总之,就是在她转身的瞬间,刘夫人忽然扑了过来,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条胳膊勒住了叶离的脖子,另一只手里居然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歇斯底里的对赶来的护工说,“给刘天青打电话,我要去刘氏,不对,叫赵鑫来见我,不然我杀了这个女人,还有,告诉他,这个女人叫叶离。” “你总是学不乖,”叶离也不挣扎,一直以来,她都觉得生或是死对她来说,差别不大。她就是觉得好笑,这个女人在她身上吃了几次这样的亏了,怎么还是不懂,在刘天青的眼里,她叶离只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不能用来交换任何东西,“你忘了,拿我威胁刘天青一点用处也没有,何必还这么白费力气?” “你闭嘴,”刘夫人叱了叶离一句,看着逼近的护工,手下用力,水果刀在叶离的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血就顺着她的脖子涌了出来,“走开,不然我杀了他。” 后来的事情有些出乎叶离的预料,警察没有赶来,倒是几分钟之后,一个护工还真的开了辆车过来,刘夫人挟持着她上车,再然后,车居然真的停在了刘氏的地下停车场。刘夫人按了电梯,一路上到顶楼,不过刘天青没有露面,等候他们的是赵鑫的妻子,她看起来也不比刘夫人年轻到哪里去。她就只淡淡的说,“我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别再纠缠我老公了。他是曾经爱过你,爱是没有错的,但你不该利用他。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了,你不爱他,你爱的就是权势,你一次一次的利用他,让他吃了那么多苦,他现在已经不想见到你了,所以请你也别做这么没意义的事情,放开这位小姐吧。” “都在撒谎!”刘夫人歇斯底里的叫着,刀在叶离的脖子上又压出了一道血痕,血珠子一点一点的滚落到她的胳膊上时,她忽然又哈哈大笑,“刘天青,你有种,你不敢出来,你赢了,你真狠,什么人的心都在你的算计里,哈哈……” 刀到底从叶离的脖子上移开了,刘夫人一把推开叶离,仍旧笑着,指着叶离说,“你也不是好东西,你跟着刘天青算计我。我或许对不起刘天青,但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算计我?现在我就要死了,你也不让我死得安稳一点。叶离,我问你,你把我逼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你不是让我死吗?我就去死,我告诉你,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说着,刘夫人忽然的冲向天台的边缘。警察在这个时候才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呼啦啦的涌出了好多人,有人扶住叶离,也有更多的人抓住了刘夫人。 “叶离,我诅咒你,你和刘天青一样,像你这样下作狡诈的女人,你这辈子别想要得到什么,你什么都得不到!”被警察拖走的时候,刘夫人骂刘天青,也骂叶离,声嘶力竭。那是叶离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几天之后,她在一家医院里死了,死因据说是癌症。不过这些,对叶离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离开刘氏大厦的时候,她也最后见到刘天青一次。他还是以前的样子,在所有人都离开天台后,独自拦在叶离面前,手里拿着的,是一块雪白的手帕。 “按住伤口吧,救护车在楼下。”刘天青说,“今天是我疏忽了,以为她病成那样应该不会再起什么风浪了,连累你了。” “这次是我主动招惹她的,和你没什么关系。”叶离没接他的手帕,她脖子上的伤口很浅,也就是表皮伤,血早就不流了,也没什么必要按住。对着刘天青,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相见不如不见的人,何必再见。 “你后悔吗,叶离?”在她快要从刘天青身边走过的时候,刘天青伸手拦住了她,“今天听说她发疯了一样挟持了你,就想让她过来,其实主要就是想再见见你。我想对你说,秦朗,他能给你的,我都可以加倍给你,他不是真心对你好,所以,离开他吧。” “你怎么不说,你们没什么不同,我要的没人能给我,同样的,你们给我的,我都不稀罕。”叶离推开他的手,刘天青的腿不好,她用的力太大,几乎将他推倒。看着他踉踉跄跄,叶离才觉得方才一直萦绕着她的愤恨渐渐消退。她微微闭了闭眼睛,等到呼吸稍稍平稳之后才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的人生,我希望和你没有交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沉沦(三) 出了刘氏的大门,果然有一台救护车等在那里,叶离懒得理,低一低头,衣领遮住了脖子上的伤口,三步两步绕过去,抬手拦了一辆车。 医院她不想再去,于是回了家,楼下远远的就看见苏阿姨在徘徊,叶离才想到,方才她自己也忘了交代一声。 “叶小姐,你跑去什么地方了,刚才我买了水回来,怎么也找不到你,急死我了,你去什么地方了,没事吧?”苏阿姨一连叠声的问着,然后就看到了叶离脖子上干涸的血印,吃惊的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怎么不去医院?” “没事,划了一下,皮外伤。”叶离不肯被苏阿姨拖着去医院,一定要回家睡觉,苏阿姨没有办法,只能依着她。 伤口真是不深,也不算长,不过洗的时候还是丝丝的痛,洗过之后,留下两道被泡得发白的痕迹,叶离对着镜子照了许久,想着晚上的光线,秦朗该是看不到的。 这一天叶离觉得格外的倦,原本想着就眯一会,结果竟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大床上空荡荡的,她起床去揭开窗帘,外面弦月当空,总有凌晨一两点钟的样子,秦朗没有回来。 叶离后来也想,大约是那天的事情被秦朗知道了,不过她猜不透他在气什么,是她不该去嘲讽刘夫人,还是不该再见刘天青,不过不管为了什么,再看起来也不重要了。 她打了谢夫人留给她的电话,请她安排,让自己去看看谢依菡。 叶离记不得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谢依菡了,好像只有几个月,又好像好几年了,病床上的谢依菡瘦得已经脱相了,皮肤苍白到有点透明的感觉,手臂上的血管像一道青痕,蜿蜒在皮肤之下。 “菡菡,你看谁来看你了?”谢夫人守在谢依菡的病床前,皮肤一样带着病态的苍白。她轻轻叫着谢依菡的名字,自言自语似的说,“菡菡,你叶离姐姐肯救你的,你要坚持住。” 谢依菡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她的眼皮是肿的,好半天才看清叶离的位置,然后说,“不要,妈妈,不要。” “傻孩子,不这样你会死的,你要妈妈怎么办呢?”谢夫人泪如雨下,抓住谢依菡的手,“好孩子,求求你姐姐,她来了,就是肯救你的。” “妈妈,”谢依菡支起脖子,谢夫人赶紧坐过去,用身子倚住她的,又忙着把枕头垫在她的身后,动作非常熟练,眉眼里都是慈爱。叶离以为自己已经是刀枪不入了,但是有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酸。 “妈妈还有叶离姐姐,”坐起身子后,谢依菡的状态竟好像好了很多,声音也清楚了,“我不在了,你还有姐姐。” “傻孩子,妈妈不能没有你的,”谢夫人哭了,紧紧的抱住谢依菡,“孩子,你想开点,你才这么小,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一定没事的。” “治病但是救不了命,”谢依菡倒似乎很坦然,“我知道的,妈妈,我都知道,你要叶离姐姐捐肾给我,那样我最多也就是这么半死不活的再拖几年,早晚还是要死的,那样,叶离姐姐的肾救浪费掉了。” “你……”谢夫人哭得哽咽难言,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叶离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出去。 “叶离姐姐,”谢依菡却叫她,“秦朗哥哥最近总没来看我,他好不好?” “挺好的,”叶离想了想,她也有快一周没见过秦朗了,不过他能怎么样呢,自然是好的。 “那就好。”谢依菡笑了,枯瘦的皮肤被牵动,笑容仍旧灿漫,只是看起来,却让人觉得悚然。 叶离退出病房,谢夫人很快的跟了出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抓紧时间帮我安排手术吧,我看她的情况真的很坏,”叶离看着窗外,一字一句的说,“流产手术做完之后,怎么也得半个月吧,给我找个住处,我不住医院,不住你们谢家,随便给我找个别的地方,让我安静几天,然后安排捐肾的手术就好了。” “你想好了?”谢夫人的眼神一亮,只是随即又黯沉下来,“你找秦家人谈过条件了吗?” “不用了。”叶离很慢的摇头,秦朗不想娶她,逼迫他又有什么意义,他要娶别人了,那就娶吧。她有那么几天,真的想索性毁掉一切算了,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她可以逼着刘天青早点对刘夫人动手,今天她也可以刺激谢依菡,估计至少可以让谢依菡病情加重,可是,她能得到什么快乐吗?不能。 这辈子她最恨的人,是她的母亲,可是人无从选择出身,再恨也没有办法,只能认了。她也恨刘夫人,可是刘夫人病得要死了,人死如灯灭,这一世的恩怨,只能了结。这辈子她爱过刘天青,刘天青大概也爱她,可是他的爱总会被利益控制,而她总是他棋盘上的弃子。她也爱过秦朗,从少时的倾慕,到后来的朝夕相对,她渴望天长地久,不过在秦朗心里,她大约只是路边的一道风景,驻留再久,总会走开。 她想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是她要怎么才能把她抚养成人,要怎么才能让这个孩子不重复她的人生?她没有把握,所以,只能再次舍弃。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如果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走的,也好。 流产手术安排在第二天,进手术室之前,谢夫人拉住叶离的手,半天才说,“不是我逼你的,你别后悔,也别怨妈妈。” 手术的时间很短,叶离拒绝了打麻药,当医生用冰冷的器械探入她的身体时,她忽然想到秦朗,想到他贴着她的小腹和这个孩子说话的样子,眼泪就这么无声的在撕裂身体的痛苦中滚滚而下。 术中叶离一度昏迷,只觉得血好像决堤了一样,争先恐后,从她的身体中涌出,等到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她身体的情况很坏,只能躺在病床上,不停的输液。 秦朗就是在她这样的情况下,突然的闯进病房的,脸色看起来铁青,眼神里都是几乎隐忍不住的怒意。他站在病床前,久久的瞪着叶离,不说一句话。 “你怎么来了?”最后还是叶离先开了口,不过她发不出什么声音,手术室里的情形潮水一样的回流,她痛到极点的嘶喊,彷佛还在耳边回荡。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秦朗站着没有动,叶离床边的柜子上有暖水瓶和保温的杯子,她的嘴唇干到裂出了血口子,可是他不想倒水给她,事实上,来的路上,他就恨不能掐死她。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第二次一个人,静悄悄的,扼杀了他们的孩子,他的孩子。他就想不明白,她的心怎么就这么狠?那难道不是她的孩子?她是怎么下的手?她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他的孩子?她私下里去见刘天青,他已经不和她计较了,回来之后,她倒好,一声不响的失踪,一声不响的把孩子打掉了,她明明知道,他很在乎这个孩子,他可以给这个孩子一切最好的生活条件,但她还是没给这个孩子一点点生机。 “我知道,”叶离觉得心里很痛,她找回了声音,沙哑到自己吓了自己一跳。她知道秦朗生气了,她知道,不过不知道他有多气,有些事情永远没有办法解释,她没办法告诉他,她爱他比他能想象出的要多,因为爱了,就想要占有,因为得不到,就不能不割舍,“不这样,就不能捐肾给谢依菡。” “你知不知道捐肾之后你会怎么样?”秦朗没什么表情,进门最初的愤怒在他的脸上淡去了,他找了把椅子,坐在距离叶离几步远之外,“你可能再也生不了孩子,你会丧失大部分劳动能力,你的身体会变差,你会老得比别人快,即便你捐了肾,菡菡也可能过不来排斥反应那一关,即便过关,她也只能半死不活的这么拖着过日子,这些你都想过了?” “想过了。”叶离点点头,她的人生不过就是这样了,活到什么时候,她不大在意,至于孩子,她不会让她的孩子生来就没有父亲,可是谁会娶一个像她这样,只有一颗肾了的女人呢?所以,不会有孩子。劳动能力也无所谓丧失不丧失,刘天青给她的卡里有很大一笔钱,这几年她没有动过,将来找个小地方,一日三餐,十年八载,也不至于饿死,再远的事情她就想不了了。 “你以为,你拿一颗肾跟我父亲交换,他就会让你进秦家的门了?”秦朗冷笑,“叶离,你不觉得太天真吗?你不知道你想在秦家立足,唯一的机会就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吗?有了她,你即便进不了门,将来总得分到一笔钱。哦,我忘了,这个孩子没了,所以,你永远别指望了,我父亲答应你的事情,永远兑现不了,我很快要结婚了,报纸你应该也看到过,本来这个孩子也挺麻烦的,你解决得很好,现在,你要多少青春损失费呢?开个价吧。” 叶离怔怔的看了会秦朗,心揉碎了一样的痛,眼里却没有泪。半天,她慢慢的扯出了一个笑容,说,“我想,你不至于太吝啬。” “好,”秦朗点头,也笑了,似乎如释重负,“跟过我的女人总算还不太傻,一百万,算我给这两个没缘的孩子的,”说罢,从上衣兜里拿出一张支票,轻飘飘的扔在椅子上,然后转身离开。 这天晚上叶离的情况急转直下,护士来换药水的时候,看到叶离的枕畔和床上有几片殷红,人已经昏迷不醒,等到在楼下谢依菡病房里守候的谢夫人匆匆赶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推去急救室。 时隔一个多钟头,秦朗懊恼的回到医院的时候,叶离已经换了病房,他问了几个护士,才找到她。和之前比较,病床上的人面色越发的苍白如雪,手指上夹着检测血压的小夹子。她的血压很低,五分钟一次的检测结果,让秦朗只觉得触目惊心。 “她刚刚还是清醒的,看着没这么糟糕,怎么弄成这样?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秦朗问病房里的护士。 “不算太好,身体挺虚的,流产手术做得好像下去了半条命,刚才好像还受了什么刺激,又流血又吐血的,吓死我们了,”护士对于秦朗这样的帅哥很有好感,“先生,您是这位小姐的朋友吧,那你一会等她醒来可得劝劝她,让她凡事想开一点,这样身体才能好得快。” 秦朗默然,护士见他不出声,也只能耸耸肩膀,悻悻的出去了,留下秦朗一个人坐在叶离的病床边。叶离的手很冷,秦朗忍不住想,自从上次流产之后,她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冬天在那么暖的家里,手脚都是冰冷的,苏阿姨炖了很多补品给她,也没见她圆润多少,深秋一到,手脚还是那么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总得用点时间才能帮她暖过来。 他知道下午来的时候,他说的话伤了她,他当时气昏了。那天知道她在医院失踪,他马上冲去调看了医院当时所有的监控录像,看到她下楼去了花园,然后看到她在花园的一角被人挟持。挟持她的人看不清样子,其实监控录像都是这样,因为他熟悉叶离,才能一眼认出她,但是其他人就看不清样子,只能看见叶离被挟持上了车。他花了一点时间查这辆车,发现登记在刘氏的名下,他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女人挣扎着被警察押着带走,救护车停在楼下,但是没有人上车。 叶离应该是没事,秦朗觉得当时他都有点不会动了,整个人扶着方向盘,靠着椅子坐着,又有一会,叶离出现了,低着头,绕开救护车,一个人踯躅而行,很迷茫的样子,孤单又无助。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从他的车边走过也没有发现。过去她还开玩笑的说,他的车太扎眼了,让人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但是这次,见过刘天青之后,他的车就停在她面前,她却视而不见了。 秦朗自己和自己说,不要和她计较,她受了惊吓,不管这惊吓是不是她自己找来的,她总是受了惊吓,如果她回家,只要她找他,想从他这里得到安慰,那他就原谅她,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没有,她回了家,却没有打电话给他,晚上他刻意的不回去,她也不找他,她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和他在一起了,所以…… 这几天,他刻意不去理会叶离,他对他自己忽然涌出的嫉妒不知所措,只是叶离没有给他理清情绪的时间,她又失踪了,苏阿姨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马上想到的就是父亲,冲回家的时候,父亲没有什么惊讶,只是告诉他,叶离决定给谢依菡捐肾了,条件是和他结婚。 “您答应了,这么荒谬的条件?”秦朗不信,“娶她,带不给秦家任何好处。您不是从小就教育我,婚姻的前提,也是利益吗?” “没错,婚姻的前提是利益,你娶叶离,和我们得到利益不冲突。”父亲非常的气定神闲,“我没和你说过叶离的亲生父亲吧,他这些年虽然另外娶妻,但是没有子女,叶离是他惟一的继承人,他已经找了她一阵子了,很快就会找来这里。” 秦朗什么也没说,只是摔门而去。 在叶离昏睡的时候,秦朗想了很多,他忘不了父亲说过的那些话以及说那些话时的神情。父亲说叶离捐肾之后身体必然会变得糟糕,不会长久,“爸爸知道委屈你了,不过你还年轻,不过是忍耐几年。本来就是他们家欠下的债,她父亲的事业确实做得很大,当然我们也未必看在眼里,如果你二叔在,肯定会做得更好,我们现在就只是拿回我们应该得的而已。” 大哥走后,他一直顺着父亲,因为知道父亲心底的伤痛,但是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这个他叫做父亲的男人非常陌生,他们在说的,好像不是一个人的生死,倒像是一件东西的去留奇qisuu书。可是叶离不是一件东西,她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痛的人,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失去的也够多了,他不能,更不想,在她的身上再拿走任何的东西。 是的,他不想这样对她,不想她失去肾,不想她半死不活的缠绵病榻,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哪怕他从小当亲妹妹一样照看着长大的谢依菡会死,他也不想。只是这些具体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不忍,也许是怜惜,也许……是爱。 叶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让步到这个程度,仍旧挣脱不开被别人摆布的命运。昏昏沉沉地时候,她觉得自己一度无比接近死亡,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四下里寂静得什么都听不到,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人好像漂浮在半空中,被前面更浓的黑暗吸引着,身不由己的陷入更可怕的未知当中。 这一世就这样了吗?叶离自己问着自己,这样,不被期待的来,再不被牵挂的去,可以甘心吗? 不能,这是她的回答,她想过寂寂无声的死去,但是真到了死亡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死亡,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想要的,是不再被人操纵和摆布,她要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秦朗,家庭,事业。 那是很深沉的一个梦,梦中,黑暗到底是退却了,叶离觉得周围又有了声音,身上的痛也涌了回来,她开始想着秦朗的话,想着秦朗的怒意,她并没有向秦朗的父亲要求过婚姻,那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她想不明白,只觉得,惟一的可能,就是谢夫人。只是不知道谢夫人代替她向秦家提这个条件的时候,是怕她将来一无所有拖累谢家,还是想在她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不过无论是什么,她都厌倦了,她不想死了,她不想让这个女人如意了,从今以后,她要只为自己活着,为自己计算。 叶离清醒过来的时候,秦朗正坐在她的床边,眼睛一直看向窗外的某处。叶离不知道他为什么去而复返,他们不是彻底分手了吗?她还没来及想,要怎么得回他,哦,还有那一百万的支票还在椅子上,这样想着,叶离动了一下,想看看自己睡了那么久,支票是不是还在。 “你醒了?”这样的动作惊动了秦朗,他的声音有些哑,屋里的暖风足,吹得他的嘴唇也开裂了,叶离想,原来,他也可以这么憔悴,老天果然公平。 “你怎么还在这儿?”叶离吸了口气,秦朗这次很适时的舀了一匙温水送到她的嘴边,她也不客气的喝了,然后示意还要,如是着喝了好几匙的水,她才慢慢的说,“来看看我死了没?那你要失望了。” “叶离,我不是在这里等着和你吵的,”秦朗找到手帕,给叶离擦了擦嘴角,“我也不是有意说那些话来伤你的,我道歉。” “不用了,”叶离微微摇摇头,“你也没说错什么,我现在也挺好的,你不用这么刻意抽时间来说这个。” “叶离,”秦朗却打断了她的话,沉吟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觉得,嫁给我,你可以过得比现在好吗?” “……”叶离一愣,“为什么这么问,这种假设有意义吗?” “有,”秦朗很慢的点头,用一种叶离难以形容的平淡语气说着,“我想过了,如果可以让你觉得比现在过得好,那我们结婚好吗,等你大学毕业,我们马上就结婚。” “为什么?”叶离愣了,秦朗说什么?结婚?他和她? “不知道,今天我想了很多事情,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婚姻多半就是一场交换,以前我也不排斥这种婚姻,我的爷爷,我的父亲,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可生可死的爱情,也一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秦朗很慢的说,“你看,婚姻在我眼里,就是这样平淡乏味的,娶什么人,对我来说,区别都不大,嫁给我也不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我能给你的可能很多,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能少得可怜。” “你想说什么呢?”叶离说,“是劝我答应嫁给你,还是不要答应?” “这场婚姻里,我的态度你可以忽略不计,你就想你自己,能让你自己满意,你就点头,否则,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秦朗说完,觉得自己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词不达意到了极点,他本来想说的是什么?他不是想说,他想照顾叶离,保护她,不想再看着她被人像棋子一样的利用,可是怎么话出了口,却变成这个样子了? 叶离很长时间没有出声,久到秦朗以为她身体太弱,又昏睡过去了,然而她没有,她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最后说,“好吧,我们结婚。” 捐肾的手术最后没有进行,叶离的身体恢复得超出想象的缓慢,医生的几次检查结果都认为她暂时不适合捐肾。后来不知道怎么了,病床上的谢依菡知道了叶离拿掉孩子准备救她的事情,那个柔弱的小姑娘第一次发了脾气,哭着拔了吊瓶,又把谢夫人赶了出去,然后就是高烧昏迷了几天。 在那几天之后的一个深夜,谢依菡清醒过来了,然后变得很安静,和之前没有什么分别,守在谢依菡身边的谢夫人放下心来,这些日子的心力交瘁,让她没有支撑住,忍不住就睡着了。然后谁也不知道,卧床不起已经很久的谢依菡是怎么在黑夜中摸索着下了床,又是怎么避开了夜班的护士和她的特护,坐着电梯到了医院的十楼,又从走廊的一扇窗口纵身而下的。 叶离只记得,谢依菡留在地上的一滩血迹是殷红殷红的,当她跌跌撞撞跑下楼的时候,秦朗正站在那块承载了谢依菡最后生命的草坪前,看几个医院的工人用水龙头冲着草地,绿草之上,那粘稠的红色,刺得人再睁不开眼。 她和秦朗在几个月之后结婚了,没有婚礼,没有家人的祝福,甚至没有婚纱,婚姻登记处,一张合照,两个红本,她成了他的妻。 自此,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叶离想,她到底不是一无所有,她得到了秦朗,保全了自己,即便秦朗不爱她,他们也可以像很多夫妻一样,平平静静的相守到老。 只是很多事情,永远是她意想不到的,比如谢夫人在某一天带着一个衣冠楚楚但是容色憔悴的中年男人站在她的面前,然后告诉她,这个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你知道秦朗为什么肯娶你,以前你怀了他的孩子,他也没提过会娶你吧,你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变了?”谢夫人站在她面前,笑得很奇怪,那种笑,让叶离毛骨悚然,也觉得似曾相识,刘夫人在彻底疯了之前,似乎就是这样笑着的。 “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说吧。”叶离已经很淡定了,她觉得这辈子她听到的坏消息实在太多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条两条的了。 “你和孩子乱说什么?今天不是说好,不说这些的吗?”站在一旁的,据说是叶离父亲的男人急了,就想去捉谢夫人的手臂。 “你别碰我,”谢夫人很激烈的甩开他的手,“看见你都让我恶心,你们父女俩真是一样,看着就让人厌恶,现在你想起她是你的孩子了,要是你有别的孩子,你还能回来找她?叶离我告诉你,秦朗娶你都是因为你这个爹,他没有子女,自己也病了,大笔的财产等着你来继承,秦朗娶你,就是为了你马上到手的钱。” 叶离半天没有说话,秦朗为什么娶她,她想过很多种理由,却实实在在没有想过,是因为她的钱。因为她从来没有值得人垂涎的金钱,她不过是浮萍一样的人,随着风和水飘荡,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的钱,也可以成为别人娶她的条件。她真的天真的以为,她和秦朗在一起这么久,他即便不爱她,对她也多少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的感情,她即便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好。只是没想到,什么都和她想的不一样,原来从来不是她得到,从来不是。只是,告诉她这些的,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为什么要是谢夫人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离到底迎向谢夫人近乎狂乱的视线,“我刚刚安稳一点,你就又来搅乱我的生活,我就这么惹你讨厌?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生我出来?你发现怀孕的时候,直接去打掉不就一了百了了,那样我也不用这么卑微的活这二十几年,你也不用这么讨厌我。但是你偏偏生了我,我没有选择的机会,但是你有,你也可以选择把我丢掉之后再不找我回来,那样我们就是陌路人,也挺好的,至少不会怨怼。但是你偏偏把我找回来,然后把我当东西一样的送人,人家都说儿女是债,我怎么觉得,你才是我的债,我欠你什么了,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你欠了我什么?”谢夫人哈哈大笑,指着叶离阴森森的说,“之前你或许不欠我什么,但是菡菡死了之后,你应该知道你欠了我什么?我见不得你好,我确实见不得你好,你蛇蝎心肠,和你这个爹一样,你们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都不择手段,菡菡的亲生父亲被你们害死了,菡菡一眼都没有看过他,现在你们又来害菡菡,你们都会有报应的,你这个爹的报应已经来了,我就等着看你的报应,什么时候会来。” “够了!”刚才没再说话的男人拖住了谢夫人的胳膊,“你疯了,在别人家胡言乱语,我欠你的是没错,但是当初如果不是你拿我气你的秦公子,故意和我暧昧,我能想歪吗?后来的事情能发生吗?你生了我的女儿,却告诉我她一生下来就是死胎,然后把她送到那么穷乡僻壤的地方,让她一天安稳日子也没过过,你存的是什么心?你让我们父女分离了二十几年,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就算是我欠你的,她也没欠你,这样还不够吗?到现在了,你还把脏水往她身上泼,你看看你自己,你还像个母亲吗?” “我不像母亲吗?”谢夫人忽然呜呜的哭了起来,“菡菡死了之后,我就不是母亲了,你是凶手!”她忽然冲过来揪住叶离的衣襟,“你不愿意捐肾我们也不能勉强你,你可以不捐,你为什么要逼死菡菡,你这个魔鬼!” 叶离一时措手不及,难以挣脱,那个男人身体看起来很差,虽然很用力,最终页没有拖得开谢夫人,叶离被拉扯得撞到了茶几上一套水晶杯,清脆的破碎声此起彼伏,然后门被家里的佣人撞开了,这个场景吓了外面的人一跳,赶紧叫人,然后几个人过来七手八脚的拉开了谢夫人。 那一天,叶离有了父亲,但是,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她的父亲身体很坏,看着谢夫人被制住,也只是长叹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问她,“孩子,跟爸爸走好不好,以后,爸爸照顾你。” 叶离默然,她过了需要爸爸照顾的年纪,即便这个真是她爸爸,如今,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她过够这种日子了,每个人都说要照顾她,可是结果呢,不过是让她坠入更深的绝望罢了,还是算了吧,留点念想给自己就足够了。 “爸爸不勉强你,但是爸爸还在的一天,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找爸爸。”叶离这样的沉默,说明了她的答案,她的父亲长长的叹了口气,又不可遏止的咳嗽了一阵,手有些颤抖的留给她一份地址和电话,然后就蹒跚着,让人拖着一直又喊又叫的谢夫人离开了。 叶离没有送他们,事实上她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坐下来,一动不动。 “她为什么说,菡菡的死和你有关?”许久,屋子里的水晶杯子碎片被人清理干净了,叶离以为不在家的秦朗却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一字一顿的问她,“你能回答我吗?” “她疯了,她都在说什么,我怎么知道。”叶离的肩头微微一僵,很慢的回过头,“她还说你娶我是为了我所谓父亲的财产,你能回答我,是吗?” “你能进秦家的门,确实是因为这个,”秦朗看着她,眼波深沉,隐隐的,有着痛心,“我回答你了,你能回答我吗,菡菡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有又如何,没有又怎么样?楼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也不是任何人推她下去的。”叶离冷笑,“你爱怎么想,随便你。” “菡菡是你的亲妹妹,你,就这么说她?”秦朗退了一步,看着叶离,如同看一个陌生人,“我会查清楚的。” “你不用查了,”叶离叫住转身欲去的秦朗,“你不是觉得谢夫人没必要陷害自己的女儿吗?你心里不是已经这么认为了吗?那我告诉你把,就是我做的,我也是个人,我凭什么要被一个偏心的母亲摆布?她把我送人,我就是一件礼物,她让我捐器官,我就得乖乖的把肾捐出来?我是傻子吗?我把孩子打掉,住进医院,都是为了一劳永逸的,谢依菡那个傻丫头,她真是天真,你们把她保护得太好了,连一点人世的险恶都不懂,一点人间的丑恶,都看不下去。我只不过把她的身世和她母亲对我的威逼找人含蓄的透露给她而已,她自己受不了,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啪!”叶离退开两步,脸颊上火辣辣的,秦朗打了她一耳光,下手很重,她觉得嘴里有点腥甜,耳朵也嗡嗡作响。 好半晌,她才听秦朗问她,“你说的是真的?叶离,这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说,你说的不是真的!” “抱歉了,比真金还真,”叶离笑了,笑容牵动嘴角,撕裂一样的痛,“我就是这样的人,别人欠了我的,我总要拿回来,现在我做的,都是因为谢夫人欠了我的,一报还一报,我没错。” “你还是叶离吗?”秦朗不可置信,有什么东西乱了,叶离不是这样的,她或许卑微,或许懦弱,或许无助,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离婚吧。”叶离颓然的坐到沙发上,很慢的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善良的傻子,一切都是我处心积虑谋划的,你孩子的命不过就是我嫁给你的跳板,我和谢夫人真不愧是母女,做的事情都差不多,现在你看清楚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后悔了吧,那我们离婚吧。” “不可能,”秦朗徒然冷笑,在转身离去前说,“叶离,假如我真是看错了你,那也是我自己犯的错,人都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不仅是你,还有我,咱们都得付出代价,你不是想做我的妻子么?那你就好好当吧,别枉费了你的一番心思。何况,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还没得到我想要的,咱们这辈子还长呢,还有得靠。” 秦朗到底查到了什么,叶离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并不后悔她做过的事情,何况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也再没力气去理会这些。在那段日子里,她不想看到秦朗,所以每天不是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就是到外面游荡,秦朗来敲过几次她卧室的门,甚至在很多次在家中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欲言又止,可是她都不理会。 他们这样的状况自然瞒不住人,在秦家,无论走到哪里,叶离都觉得自己能听到佣人的窃窃私语,看到他们鄙夷不屑的眼神,只是这些,她这辈子得到的太多了,自己都不大在乎了。 当然,那些日子其实她也没有闲着,借着出去游荡的机会,她也做了一些准备,几个月之后,她把她所谓父亲留给她的一些东西用最快的速度捐了出去,捐给一家治疗肾病的基金会。本来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就只是个数字,她活一辈子用不到这么多钱,所以她宁愿一无所有,也不愿再让别人在她身上如愿以偿。捐赠的工作进行得很快,快到秦朗完全不知道,也没有给秦家一点反应的时间。 自然,这事瞒不住,秦家在当天就得到了消息,然后暗地里也起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风波,不过这次没有谁直接针对她,甚至她也只是在书房外很“偶然”路过时,听到秦老先生和秦朗发生了一场挺激烈的争执,秦老先生甚至还摔了书房里他很喜欢的一只古董玉如意。 那之后,叶离在秦家的生活自然更难受,幸好不久之后,秦朗在一个新建的高档小区里买了一栋三层的别墅给她,然后带着她搬出了秦家大宅。搬家前一天,秦朗的妈妈曾经找过她,她也是叶离这些年常见的优雅贵妇中的一员,因为是一校之长,身上的气质倒不似其他人那样咄咄逼人,反而显出一种别人身上没有的清华之感。不过叶离也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叶离,这几个月里,他们虽然住在同一栋宅子里,但是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不喜欢你,”秦夫人很开门见山,“我也不想朗儿一定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不过,我觉得他至少非娶个单纯一点、背景简单点的女孩,可惜你没一条符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娶你不可,但是我想你明白一件事,就是你有没有钱,他父亲或许看中这个,但是他是一定没看在眼里,不然,你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不会成功,他没有阻止你,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不愿意。这次你们出去单过也好,省得他为了你总是和他父亲起争执,即便是亲生父子,总这样也不好,何况,这大宅子里这样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还是比较适合老年人,”秦夫人看了看地上叶离打包好的一只箱子,忽然又叹了口气说,“秦朗这个孩子,从小就一帆风顺,人也难免傲气点,有些事情他心里有数,只是你总不给他机会,时间长了,他也未必肯放下面子说出来了。以后你们单独生活,你还得多照顾他一点,夫妻之间,一味的硬碰只会把关系弄得更糟糕,你对他好一点,他没办法的。” 那是谢夫人第一次和叶离聊天,在很多年的记忆中,似乎也是唯一的一次。搬到别墅之后,叶离的生活渐渐恢复到了平静,很平静,上班、下班,她在历史系里当一名普通的老师,仍旧在大学校园里,象牙塔中的世界始终比外面干净,来来去去的年轻面孔,天真璀璨的笑容,渐渐溶去了她心中的怨怼。秦朗和秦夫人看起来说得都对,他们的日子还很长,她不能总和秦朗相见亦如陌路。只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是对他好了,到了别墅后,他和她各占据了别墅的一层,平时绝少和她碰面,她很少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大概是特别早或是她出门之后,她只知道他在每天凌晨才回来,而她只能站在窗口,隐身在厚重的窗帘中,看一眼他进门时的身影。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的勇气也一天一天的消散。 再后来,她上下班的时候,偶尔路过报摊,也会看到他的新闻,有时候是报纸的财经版,有时候是时尚杂志,哦,偶尔也是娱乐新闻。 秦朗生活的圈子和她的几乎没有交集,她只能在这些报纸杂志上捕捉到一些他生活的轨迹,这些报纸杂志她从来不带回别墅去,总是看过就随手丢掉。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很失败,总到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她其实比她能想到的更加在乎,可惜,一切都玩了,她有没有折磨到秦朗她不知道,但她自己,并不快乐。 日子就这么流水一样,几年的时间似乎也就是弹指一挥间。 如今,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面对秦朗忽然这样明显的示好以及近乎霸道的占有态度,她只觉得茫然而不知所措。 秦朗很强硬的又挤进了她的生活中,会按时回家,然后和她一起吃晚饭,看电视,再然后大喇喇的用她的浴室,裹着浴巾占领她的大半张床。在叶离抗议说挤的时候,告诉她也可以一起去楼上,楼上的床要大一个尺码,不然去买新床也行。 叶离打死也不会去买什么更大尺码的新床,她也不想上三楼去睡,所以她拿秦朗毫无办法,而且抗议的结果总是很“凄惨”,她总是要遭到“镇压”的一方。 这样疲劳,第二天还是要照常去到学校,备课的时候李莉忽然丢了条丝巾给她,然后在她茫然的目光里,暧昧的用手在颈间滑过。 叶离的脸蓦的红了,幸好这会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在,她赶紧围上丝巾,匆匆跑去洗手间,对着水池有一面大镜子,镜子里,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脖子上的一块红痕。 “战况激烈呀,怎么样,你老公是不是特别疼你?”李莉鬼鬼祟祟的跟了进来,洗手间里转了一圈,看看没有人,才凑过来笑嘻嘻的说,“你也太能掖着藏着了,这么‘性福’的生活,早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早我也没发现你这么八卦。”叶离哼了一声,她的课在第三节、第四节,回家取或是出去买条丝巾都来不及了。秦朗过去不是这样的人,叶离有些懊恼的想,但是最近他不知道怎么了,似乎就从上次他出了次门,然后几天之后回来,就变得很奇怪。叶离从来不过问他去了什么地方,多少年的习惯了,她总是怕结果会让她连最后一点勇气和力量也消失不见。幸好,李莉的这条虽然和她的衣服颜色不一致,但倒是在对立中也能悟出点统一来,她决定将就了,细细的围好,把脖子挡得严严实实的,推了还在一边坏笑的李莉一把,两个人一起出去。 下午下班又被李莉拖去购物,这女人似乎是天生的购物狂,不对,逛街狂,即便不买任何东西,也能在商场里逛足三两个钟头。 前一夜本来就睡得不好,白天又这么折腾自己的腿和脚,晚上回家的路上,叶离机会在出租车里睡过去。回到家的时候,秦朗正在客厅支着笔记本和人打电话,想起他上次对她晚归的不满,以及惩罚方式,叶离有点腿软,忍不住放轻脚步,想趁他不注意溜到楼上。结果秦朗的电话打得全神贯注,果然没有注意到她。 回到房间,叶离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换上家居服,直接躺到床上再不愿动弹,她的卧室忽然充满了秦朗的气息,枕头上是,被褥上有,浴室里,秦朗的东西占据了半壁江山,梳妆台上,秦朗昨天看过的一个英文的财经杂志安安稳稳的躺在那里,衣帽间的门不知怎么了,半掩着,叶离忍不住起来,想去把那扇门关好,结果起来之后就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跳,她的衣服本来就多,如今都被挤在了一边,另一边,西装、衬衫,毛衣、大衣,这些男装,挂得挨挨挤挤的。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几年前,他们在另一个地方同居的时候,叶离不大打理秦朗的东bbs·jooyoo西,所以他总是把东西乱丢乱放,然后偶尔想起来了,却根本找不到,等到彻底忘了,又说不上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忽然蹦出来了,当时的情况,直到苏阿姨看不过去伸手帮忙,才得到解决,而如今,她的卧室里,又有重现当年混乱情形的趋势了。 “早晨可以多睡会,不用上楼换衣服。”秦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卧室,在背后环住叶离的腰,下颌贴着她的头顶,随着嘴巴的一张一合,硬邦邦的顶在那里。 “哦,你喜欢就好。”叶离在心底一叹,她不明白秦朗,这是又想怎样,不过无所谓了,最坏的情形也过了这么多年,不过如此罢了。 “只有我喜欢,你不喜欢吗?”秦朗没打算就此放过她,反而是掰过她的身子,整个人贴过来,把她牢牢的压在门板上,身体一点点的厮磨着,唇蜻蜓点水一样的从她的额头滑下,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别……”叶离想阻止他,只是推不开他压过来的胸膛,反而被他更深的侵入,唇舌都无处躲藏,只能任由他带领着一路缠绵,这个时候的秦朗,温柔又霸道,是人无力与之抗衡的,叶离知道自己很快就丢盔卸甲,由着他把她抱高,由着他的手火热的在她身上游走,也由着他将她送回床上。 她是睡到半夜悚然惊醒的,适才的激情来得太突然,她全无准备,自然,也没有什么安全措施。这个念头让她立刻不安起来,几次想按亮台灯,看看是什么时间了。自然,这次她不必再一大早晨跑出去买药,自从秦朗和她的生活又回到过去一样之后,她买了好些药,事前的,事后的,堆在床头的柜子里,只是这会秦朗的手臂还揽在她的腰间,贸然一动,肯定会吵醒他。 天亮的时候,秦朗还是被身边抽屉的开关声吵醒了,他被吵醒时总是眉头紧锁,闭着眼睛在身边摸了摸,余温犹在,不过人已经不见了。 “大清早的,你找什么呢?”睁开眼睛,看见叶离慌慌张张的从床边站起来,秦朗的眼神瞬间清明过来,嘴上不动声色的说,“你不是说累得不行了,怎么起得这么早?” “起来找点东西,马上就睡。”叶离觉得额头都冒汗了,这一夜睡得乱七八糟,秦朗搂着她的手臂就没松过,弄得她总担心自己睡过了时间,好不容易盼到刚刚他到底翻了身,松开了她,才赶紧爬起来找药,结果抽屉一开一关,那么点声音,还是吵醒了他。 “什么东西要这个时候找?”秦朗支起点身子,“我帮你?” “不用,找到了。”叶离赶紧摇头,“你睡吧,我去喝点水。”然后趁着转身,把手里的药片丢到口中,梳妆台上放着她的水杯,喝了两口水把药冲下去,她才安心的回到床上。 秦朗的身子几乎在她躺下的同时欺了过来,他的眼仁漆黑的,像深邃的湖水,波光潋滟处,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芒,那是叶离再熟悉不过的眼神,她赶紧告饶说,“我上午第一节和第二节的大课。” “来得及,我送你。”秦朗说完,就覆了上来,不由她拒绝。 “套子。”本来就不齐整的衣衫再次滑落,叶离也渐渐觉得呼吸急促,身子滚热,不过这次她还记得,刚刚吃过药,她还不想马上再吃一次。 “叶离,”秦朗却骤然停了下来,手臂支撑着身子,拉开点和她的距离,停了下才说,“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叶离愣住了,自从失去第二个孩子之后,秦朗再也没有提过关于孩子的话题,这些年他们互相漠视,那失去的孩子,也是他们不能触碰的伤口,她以为,这辈子,她是再不可能有孩子了,但是秦朗却说,他们要个孩子。 “现在这样不好吗?”叶离迟疑了会说,“或者,你可以……”后面的话,到底说不出口,你可以让外面的女人给你生,一个两个或是更多,我,太迟了,错过了最好的时间,错过了最好的状态,怕是,不能了。 “或者我可以怎么样?”秦朗的神色黯淡了,他叹了口气,翻身躺到叶离身边,“你想说,我随便找人生,爱生几个生几个是不是?” 叶离觉得喉头一阵哽咽,秦朗是了解她的,但是真话总是很伤人。 “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是准备以后也不问吗?”秦朗不看她,只是看着天花板,“上次逼急了,你说我和妈学校的女学生,你是听谁说的?” “我……”叶离心里难过,她的婚姻失败,这些事情,她总会听说,而且她不止听一个人说过。那个女生叫李季吧,她记得是,现在住在另一个城市,秦朗给她开了一家幼稚园,每隔段日子会去看她,这样,已经有几年了吧,她没有问过秦朗,因为他们说好不干涉彼此的事情,这样的婚姻是她自己的选择,什么苦累,也只能吞了。“我也是无意中听人说的,谁说的,我忘了。” “那你想听听我的版本吗?”秦朗侧头看叶离,“听听我怎么说。” “不想,”叶离却很干脆的摇头,她心情变得有些坏,卧室里的气氛也让她觉得很闷,不想再躺着了,干脆翻身坐起来,“你的这些事我并不想知道。”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语气生硬得吓人,一时有些讪讪的,只能起身去了浴室。 她很少在早晨花这么多时间,在浴缸里放水,放精油,然后坐在里面不动,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出去面对秦朗,面对他提起的这个,让他们都很尴尬的话题。 最后她还是被秦朗从浴缸里拖出去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然后秦朗一把拉开了浴室的门,脸有些沉,大浴巾兜头罩住她,来不及抗议,人已经被他从水里拉出来,又被他快手快脚的抱起,放在床上。 “你有很多种方法表达你的不满,但这种最笨。”秦朗抽走浴巾,又找来毛巾揉她湿湿的头发,她揉得很认真,好半天把叶离的头发彻底揉成鸡窝状,才满意般的松了手。把毛巾丢到一边,人轻轻的蹲在床边,半仰着头看着叶离,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说,“你不愿意听,我不勉强你,虽然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但是,你不想知道,我也想和你说说今天的第二个话题,你能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试试,重新开始?” 叶离将身子向被子里缩了缩,不着寸缕的坐在秦朗面前,总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和无助,但是这些尴尬和无助,都比不上秦朗说的,重新开始,让她更觉得震撼。重新开始,他们的开始时那一夜的迷情,是本来就是一场不该发生的错误,重新开始,要怎么重新开始? 秦朗似乎很快就从叶离迟疑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的想法,他探手到被子里捉住叶离的手,很轻,但不容她挣扎,然后牢牢握住,“别忙着回答我,想想看,过段时间再回答我。” 不知道秦朗说的重新开始具体是如何开始,叶离只是不能拒绝他,因为他眼神中的恳切,和一些不确定的惶惑,那是不属于秦朗的眼神,却直接的,深深地,印入了叶离的心里。 日子在这天早晨之后,变得真的有些不一样了,早晨秦朗还是会送她去学校,只是白天不再全天消失了,几乎每天都会发几条短信给她,字数不多,大多是问她还有几节课,什么时候下班,准备回家还是出去逛,然后也说自己在做什么,“开了几个钟头的会了,这些主管简直不知所云,郁闷。”诸如此类的。叶离知道,秦朗是不喜欢发短信的,至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来就没看见他像别人那样双手捧着手机,按来按去的。还有就是他一天总是很忙碌,他在会议中低头在桌子底下发短信的样子,应该很有趣。 其实叶离也不喜欢发短信,除了偶尔发给李莉之外,她的手机短信功能基本闲置,所以她发短信的速度就很慢,在秦朗抱怨过主管不知所云,自己很郁闷之后,又问她晚饭想吃什么的时候,她才回复他,“同情你,不过这么无聊,为什么不散会?” “汇报各项工作跟进的程度,无聊也得听他们说完,不然怎么制定下一步工作的进步表呢,时间就是金钱呀。”秦朗又再回复她。 “晚上吃蟹粉狮子头吧,我忽然想吃这个。”叶离继续回复秦朗的上一条短信。 “好,我告诉家里准备。”秦朗的短信回得极快,发送完成后,提示他又收到一条新短信,打开一看,三个字,“资本家。” 自从和秦朗白天多了短信沟通这一块之后,叶离发现,她下班后的自由时光被迅速侵占了,走出校园的时候,总有一台车在大门口等她,有时候是秦朗自己,当然,大多数时候是他的司机。对此李莉自然是非常羡慕,经常拉着叶离快乐的说,“太好了,逛街又有代步工具了,不用打车,也不用挤公交,走吧,去溜达溜达。” 当然,李莉提议溜达的时候,都是司机开车的时候,秦朗来接过叶离几次,她都是做出非常识趣的表情,坏笑着跑开,自己打车回家。 “你的同事干嘛每次都笑得那么诡异。”秦朗关好叶离这侧的车门,上车后又督促她扣上安全带,透过后视镜,能看到李莉上了一台出租车。 “不知道,诡异吗?”叶离回头,李莉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点,”秦朗点头,然后问叶离,“晚上去看电影吧,最近好几部新片上映,据说还不错。” “嗯,好。”叶离想想,她也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反正明天的课她都准备好了,晚上也无事可做。 结果,这场电影看得可真有点让她吃惊,秦朗载着她去吃饭,吃过饭没有影院,而是直接去了一家时装店。这里叶离不算陌生,虽然她本人很少来,但是按照季节,这里的店员总会提前一点把当季的新款衣服送到家里,秦朗喜欢这个牌子,衣服除了手工定制的之外,大多来自这里,顺带着,她的衣服也是这里的居多。 “秦先生、秦太太晚上好。”店长迎出来的速度快得惊人,“礼服已经准备好了,秦太太看看是不是合意,都是今天早晨从米兰刚刚空运过来的新款。” “礼服?”叶离诧异的侧头看秦朗,后者只是微笑,拉着她的手去二楼的vip室,里面模特身上穿着三套晚礼服,叶离被秦朗推着进了试衣间一一试过,衣服都很贴合,秦朗选中了其中的一套款式最保守的,让她不要换下来,然后化妆师就到了。 叶离化妆的时候,秦朗也换了套衣服,依旧是西装,款式和他本来穿的也差不多,不过颜色和她的礼服更相配一些。 “看电影,要弄成这样吗?”下楼的时候,叶离颇为担心踩到长长的裙摆,总得低点头,用手指勾着裙角。 “你不是说没看过首映礼吗,”秦朗说,“今晚我们就去见识见识。” “有很多明星?”叶离问。 第32章 “有吧,不知道。”秦朗把手搭在她的腰间,“去看看就知道了。” 首映礼上,果然有很多明细,叶离一路走进场地,到处都能看到闪光灯咔咔的闪个不停。明星和电影电视里看到的也不大一样,都瘦得惊人,抹胸的礼服穿在身上,走几步就能看出滑落的迹象,弄得叶离都很替她们担心。 也颇有不少明星是认识秦朗的,他们站到场地中时,陆续的就有人过来打招呼,看叶离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打量居多,也有人很直接的问,“这位美女怎么称呼呀,以前没有见过。” “我太太。”秦朗的手一直揽在叶离的腰间,替她回答。 “原来是秦太太,那可惜了,”那人就笑笑,还真表现得非常遗憾的说,“我刚刚正说,这位小姐人这么漂亮,气质又出众,想来认识认识,看看能不能在我的下一部电影里,替我们出演个角色,但如果是秦太太的话,估计我们这份工,是不能入眼了。”他这样一说,叶离才记得,这个人也是八卦杂志上的常客了,某大导演,拍的片子很有票房,绯闻之多也同样精彩。 “您说笑了,”秦朗笑笑,虚应了两句,就低头对叶离说,“累不累,我们去坐下等着看电影好不好?” “嗯,”叶离点头,她很少穿这么高跟的鞋,如果不是秦朗的手在她腰间帮着撑着,怕是早累得想弯腰了。结果偏偏这会门口的人群又是一阵的乱,他们微微停住脚步往外看去,原来是又有人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高高大大的,眉目俊朗,只是霸气非常,让人不大敢直视,男人的手却向后伸着,与一个女人十指交握,紧紧相扣。 “我倒忘了,这也是他家名下的产业,首映礼自然得露面,”秦朗似乎想到了什么,拉着叶离入座之后才说,“哦,刚刚进来那个,特出风头的男人,是慕少天,这个电影公司是他家名下的产业,旁边那个是他老婆,过几天他们办婚宴,咱们到时候去看看,嗯,对了,明天咱们去选份礼物给他们好了。” “他们还没结婚吗?”叶离觉得那牵手而来的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手指上带着同款式的钻戒,不像还没结婚的样子,半晌才听秦朗说,“正经儿子都好几个月,快会叫爹了,这次就是讨好老婆,要重办一次。” “哦。”叶离的情绪低落下去,婚宴,真是遥远又奢侈的梦想,她的婚礼也没有婚宴,但是有的人却可以重办一次婚宴,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又回头去,想再看看那个幸福的女人。 那天电影里到底演了些什么,事后叶离连一点也回想不起来,只记得似乎很好笑,笑得她眼泪好几次都掉了出来。 电影开场之前,慕少天和凉夏曾经过来和他们打过招呼,叶离觉得凉夏看她的眼神有点奇异,说不出那种感觉,就是有些打量,有些怜悯,似乎还有些别的,她说不上来,只能侧头求助一样的看着秦朗。 “上次,谢谢你的私人飞机,凉夏一直说,得好好向你道谢,”慕少天也看了眼叶离,目光自秦朗紧紧环在她腰间的手上一扫而过,“不如我们改天请你吃饭,专门向你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秦朗浅笑,“而且在我看来,慕少也没什么诚意感谢我。” “我向来恩怨分明,”慕少天的话叶离听不懂,看起来凉夏也没懂,有些不解的侧头看了看她的丈夫。 “也算我们有共识。”秦朗笑笑,慕少天也露出浅淡的笑容,两个人的手重重一握。 回家的路上,叶离一直心事重重,秦朗逗她说话,她也懒怠开口,最后还是秦朗说,“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慕少天的老婆厨艺很不错。” “你怎么知道?”叶离果然很诧异的结果了话题,她是第一次见到慕少天,当然过去她也很少会见到秦朗的朋友,但她可没感觉出来慕少天和秦朗的交情好到秦朗可以登门,吃人家老婆亲手煮的饭的地步。 “哦,机缘巧合,吃过一次。”秦朗笑笑,把叶离搂进怀里,“当时他老婆带球跑,一个人生活得挺落魄的,我正好无意中发现了他老婆。” “你帮了她?所以他们要请你吃饭感谢你?”叶离按常理推断,自己又觉得好像不大对劲。 “哦,帮了是帮了,不过不是你想的样子,”秦朗说,“慕少天派来找的人也几乎找到她了,我当时很看不惯慕少天,就给他们制造了点小麻烦,不过后来出了点岔头,谁让慕少天得罪的人太多了。” “出了什么岔头?你干嘛要给人家制造麻烦?”叶离一愣之下,到底忍不住笑了,慕少天的气场那么强,肯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秦朗阻扰他找到老婆,肯定自己也挺麻烦的。 “哈哈,也不为什么,那段日子太闲了,就是连累了他老婆,被人趁乱绑架了,幸好最后大人孩子都没事,”秦朗低头看看叶离,“你要放暑假了吧?” 话题的跳转有些快,叶离还没来得及从凉夏被人绑架的话题中抽离出来,秦朗说得很轻松,但敢绑架凉夏,那本身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那该是很惊心动魄吧,连私人飞机都动用了|qi-shu-wang|,不过秦朗不说,她也不好再问,只是点点头,“马上考试了,评完卷子就放假了。” “等你放假,咱们出去玩几天,”秦朗把头抵住叶离的,“我们好像还没一起出去玩过,你想去什么地方?” “我?”叶离想了想,她真的没有出去玩过,这些年她虽然衣食无忧,但是真的从来没想过出去玩,因为无人为伴,所以无处可去,“我不知道。” “我们去旅行社看看线路。”秦朗却似乎兴致高涨,告诉司机就近找一家旅行社,然后还真的拖着叶离去看旅游线路。 旅行社的线路大同小异,走了几家之后,叶离几乎没去过什么地方,所以眼花缭乱之下,还是没有选中喜欢的地方,最后还是秦朗说,“我们去找个海岛呆几天吧,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季节,但是以前我答应过你的。” 那个时候……叶离只觉得心里钝钝的一痛,那个时候,她的肚子里还睡着一个柔软的小生命,那个时候,谢依菡还在,一切都还很美好,那个时候,不敢想,也不能想了。 出国旅游的一应手续,秦朗都交给秘书去办理,不过等到他们真的上了飞机,却已经是这一年的年底。 叶离放暑假之后,学校组织了一场学习,每天上课,比当学生的时候还忙碌,老师们都叫苦不迭,但是学习之后还有很严格的考试,关乎他们能不能继续在原来的岗位上工作,所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对于叶离忽然忙碌起来的生活,秦朗应该是不高兴的,后来叶离才知道,为了暑假里陪她出去玩,秦朗已经悄悄更改了不少日程安排,该做的工作,该见的人,该开的会,能提前的都提前了,能推后的都推后了,以至于,她刚开始上课那一周的时间,他每天除了早起来送她去学校,晚上去校门口等她之外,无事可做。 那时一个叶离过去没有见过的秦朗,周三下午没有课,她没有知会他就在中午的时候独自回到家里,秦朗正半躺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拿着遥控器猛打游戏。 “今天怎么这么早?”听到动静,秦朗抬头,然后颇有些惊讶,扔开手柄,翻身站起,“吃午饭了吗?” “没有,”叶离摇头,她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家里的另一台车不在,应该是司机拉着赵阿姨去买菜了,很饿,但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是可以吃的。 “赵阿姨不在,你想吃什么,我打电话让人送来。”秦朗皱眉,拉着叶离一起坐下,“外面那么热,回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好去接你。” “我哪里有那么娇贵,”叶离微微垂头,嘴角上扬,秦朗是真的想重新开始吧,一直努力做很多事情,很多过去他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他做这些的时候,她心里不是不感动,可是,她更害怕,害怕还是会失去,得到了,再失去,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承受。 “你的胃病刚刚好,今天中午的饭菜都吃完了,这会你吃什么呢?”秦朗想想,“给你叫点清淡的汤,再来点炖菜?” “家里有什么凑合一下吧,我挺饿了,不想等了,”叶离赶紧拦住秦朗,他点菜的馆子,都离这里不近乎,要是等人家送煲好的汤来,她怕是饿晕了,“我一会自己去厨房看看,先去换件衣服,你再玩一会。” 结果那天,叶离生平第一次吃到秦朗煮给她吃的食物,虽然是一包速食面里面卧着一颗荷包蛋。 “你怎么会做这个?”速食面的味道出奇的好吃,叶离有些诧异,秦朗为什么会弄这个。 “这有什么难,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常吃这个。”秦朗敲敲叶离的脑袋,“外国的中餐厅难吃得要命,老吃西餐也受不了,自己做饭时间也不够,就偶尔拿这个改善下伙食,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嗯,是很好,”叶离点头,她其实不爱吃速食面,大一的时候吃过不少,因为那个时候要省钱,吃的都是最便宜的那种,有点吃伤了,这些年她都不碰这个,也不知道家里为什么会有这些,不过这一碗的味道,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暑假忙忙碌碌的过去了,再开学之后,秦朗就总问她什么时候能休年假,正好她的课在12月份结束,出好了试卷,她就生平第一次请了年假,其实年底秦朗的事情应该很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排的,反正圣诞节前,他们坐上飞机,准备到普吉岛上享受阳光。 那是叶离生平第一次看到,那么碧绿如翡翠一样的海水,还有完全可以用洁白无暇来形容的白沙滩,她的英语口语能力有限,大多数时候就跟在秦朗身后,看他和当地人交流,然后等他转头告诉她,他说了什么。 秦家在岛上有一栋私人别墅,面朝大海,别墅里有几个工人各司其职,叶离只觉得奢侈,但也松了口气,这几个工人虽然是当地人,但都能说得很好的中文,她再也不用全神贯注的去听别人说话了,也能及时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秦朗给他们安排的行程不紧密,每天总拉着她睡到日上三竿,尽管是这样,叶离也还是觉得不够睡,不知道是不是在海岛上受了这里火辣辣的热带风情感染,秦朗的热情让她觉得有点吃不消,他常常缠得她整夜难以入眠,以至于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腿上只觉得发软。 只是这么累,还是忍不住要四处跑,骑大象,出海,潜水,滑翔,这些统统都那么新奇,秦朗还帮她认养了一只长臂猿,叶离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没有笑得这样多,这样毫无顾忌过。 而人妖表演,是叶离再三要求之下,秦朗才带她去看的,表演现场,各国的游客都很多,秦朗一只握紧她的手,好像她会走丢一样。然后节目开场,叶离就被镇住了,她不能想象,完全不能想象,台上那些身姿妙曼,敢穿敢露的漂亮“女人”,居然是男的。 表演结束,观众可以和人妖合影,不知道为什么,秦朗的脸色就很臭,明明是他比较受欢迎,叶离和满场最漂亮的人妖合影的时候,人家只想速战速决,但等到同她合照后,却自动自觉的站到秦朗身边,还搂住秦朗的胳膊,摆了很亲密的姿势,示意叶离去照。 “走吧,都和你说没什么意思。”秦朗快手快脚的闪开了贴过来的人妖,在叶离的笑声中,拖着她快步离开。 走在路上,叶离想想当时秦朗狼狈的推开要亲他的人妖时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好笑,最后秦朗似乎是恼了,也不管他们的车子还在路上开着,司机还坐在前面,就一把将叶离拖到怀里,狠狠的吻住了她。 夜色温柔,璀璨的灯光随着车子的移动,在叶离的眼中流星一样的划过,秦朗的吻渐渐加深,不再强硬,而是辗转相诱,叶离觉得心里渐渐的软了,手臂缠到秦朗的脖子上,闭紧眼睛。 那天他们算是一路从车子里缠绵回别墅的大床上,叶离觉得这辈子她也没这么……嗯,开放过吧,当着前面死机的面和一个男人吻得难分难舍,然后彼此纠缠着上楼,进房间,虽然这个男人是她丈夫。 夜里,秦朗格外的温柔,反反复复的叫着她的名字,一点点的吻她,直到进入的一刻,他忽然说,“叶离,以后,我们只有彼此。” 只有彼此,两个人的婚姻吗?叶离仰起头,身子不可控制的收紧,无助的迎向秦朗。 第二天早晨叶离醒得比前几天早很多,圣诞节过完,他们的短暂假期也结束了,下午就要回去,在这之前,她还想再去海滩那里呆一会。 “再睡会吧,你不累吗?”她的起身惊醒了秦朗,人也被他重新拖回到床上,“你喜欢这里,过年的时候咱们再来多住几天,印度洋也不会长脚跑掉。” “下次来是下次了,这次我还要到海滩上待会,你要睡,自己睡吧,我一会就回来。”叶离推开秦朗缠在腰上的胳膊,也推开他凑过来想亲她的脸,昨天的衣服都丢在地上,她把它们统统丢进脏衣篮里,然后打开衣柜,另找了衣服穿上,一回头,就瞧见秦朗也起来了。 “你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拐走怎么办?”秦朗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说,“我不介意你继续看着我,但是如果你还准备去海滩,就赶紧给你老公拿套衣服。” 叶离脸微微一红,埋头在柜子里拎出一套衣服,回手丢给秦朗。 这一天早晨的海滩和前几天也没什么不同,很多很多各地的游客早早就来抢占了有利地形,一排一排的躺椅上有的躺着人,有的放着毛巾被等物品,三点式的泳装美女和只穿泳裤的帅哥到处都是。叶离不会游泳,除了秦朗带她潜了一次水之外,每次到海滩也就是赤着脚在海边走走,今天的海浪有些大,可能是风的关系,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裤脚。 秦朗也租了一张躺椅,告诉叶离一定不要走远后,就半躺在沙滩上,看她在海边走来走去,时不时的低头捡个贝壳。 叶离这些天总在海边捡贝壳,但也没看她拿回去几个,他忍不住问的时候,她也很无奈,反而说是因为贝壳太漂亮,“我要那么多也没用,我就想要个最漂亮的,”叶离说,她总是捡到一个之后,很快就发现更漂亮的,所以就丢掉手里原来的那个,这样一天下来,她也就只有一个贝壳。 这样的孩子气,让秦朗觉得好像,似乎来了普吉岛后,叶离就变得很孩子气,会大声的叫,大声的笑,会撒娇,那种他熟悉的忧伤和沉静淡去了不少,来这里看来是对的,他们早该来。 叶离一边随手捡着贝壳,一边眺望,这里的海水这么碧绿如翡翠,总让人舍不得移开眼,但是看久了,又不免生出恍惚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一头扎进这块翡翠当中去。 她并不走开太远,总是走几步就在觉得恍惚之前,回头去看秦朗,他就坐在不远的地方,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躺着仰头望天,反而是一直看着她,不知道是真怕她走丢了,还是怕她会掉进海里。 回头的次数多了,叶离忽然想起李莉一次和她说的话,那时候他们不知道怎么说到了缘分上,李莉感慨的说,估计上辈子,咱们什么也没干,光是回头了。嗯,当时他们正看一篇文章,说是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这样换算,那身边彼此一直相守的人,得回多少次头呢?她记得很清楚,李莉还开玩笑说,以后走在街上看到帅哥要拼命回头,没准下辈子她也能找个秦朗一样英俊多金的老公。 据说,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她忍不住又回头,去找寻秦朗的目光。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都很突然,事前几乎没有征兆。 先是地面颤了一下,海滩上的人都自顾自的玩闹着,谁也没有太留意,秦朗也是,他一直看着叶离,看着叶离回头看他,那是一种从来没有的牵念,比近处的拥抱更让人怦然心动。躺椅忽然动了一下,他只以为是两个上来搭茬的金发女孩在被他拒绝后,跑开时让椅子下面的沙子发生了滑动。 然后很快的,海水忽然唰的退了下去,很多鱼虾都猝不及防似的,被抛弃在了海滩上,这在海边也算是百年不遇的奇景吧,到处是乱蹦的鱼虾,游客们沸腾了,哄的一声,把能当容器的东西都拿起来了,然后都赶着去捡那些美丽的小鱼小虾,整个海滩顿时乱成一团。 秦朗皱着眉,太多人从他眼前跑过,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叶离,只是海水退得奇怪,她该不会跟着那些人去捡什么鱼虾吧。 没来由的,秦朗就只觉得不安,赶紧站起来,也不去穿鞋子,就大踏步的走过去,叫着叶离的名字。 只是没有人答应他,快走近的时候,忽然有人操着不标准的英语大喊,“goback!goback!” 下意识的,秦朗回头去看喊话的人,然后又迅速转头看向大海,海水本来在上一刻还是和刚刚差不多,退却了两三百米后,在远处滚动翻腾,不过这会,忽然又顶着一道白线向岸边涌来,很壮观。只是,似乎就是片刻,秦朗的脸色变了,因为那道白线骤然被一个黑色的巨浪劈成无数碎片,而黑色巨浪的势头不减,居然直直的扑向海滩。 反应过来的人们几乎立刻慌乱起来,纷纷尖叫着掉头向岸边的方向跑,秦朗猝不及防的被人连撞了几下,踉跄着退开两步。然后在慌乱的人潮中看到叶离,她在方才,似乎也向大海的方向走了,这会手里拿着一个大贝壳,在距离他五六十米远的地方,也在向这边跑,只是跑了几步,就被后面一个慌不择路的黑人猛的撞倒,跌在海滩上,贝壳一下子摔出去好远,被前面跑的一个人一脚踩到,扎得嗷的一声叫。 “叶离!”秦朗只觉得他好像要不会呼吸了,这一辈子,他从来没像这一刻这样,觉得心脏收缩,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不管不顾的往外冒着。黑色的巨浪在快速的逼近,他知道,他应该转头赶紧往岸边的公路上跑,那里的地势要高些,距离大海要远些,现在海浪非常不对,像是海啸,水火都是无情,而海啸,大约是水中最无情的一种,但是在他想明白这些之前,他已经本能的迎着叶离摔倒的方向跑,叫她的名字,他叫的声音很大,可是周围太吵了,自己都觉得听不清楚,只能奋力不停的推开迎面撞过来的人,向她跌倒的方向逆着人流冲过去,恨不能一步冲到她的身边,拉她起来。 这片沙滩很美,洁白得和雪地一样,但是不好的也是和雪地一样,悠闲地时候走着是乐趣,急切间,却只觉得每一脚都陷得很深,每一步仿佛要竭尽全力才能迈出去。 黑色的海浪怒吼着向他们的方向劈来。 “goback!”很多迎面而来的人在被推开的时候,都朝秦朗大喊。 “危险,快跑,你不要命了!”这中间,还夹杂着秦朗很熟悉的语言,甚至有人大力的捉住他的胳膊,要拖他后退。 “放开!”秦朗挣脱,仓促间t恤被撕破了,胳膊被抓出了几道口子他也不知道,他只看见叶离要起来的时候,却被后面的人一脚踩在手上,整个人痛苦得又趴了下去。然后慌乱中总算有人经过,仓促间弯腰拉了她一下,再然后,叶离总算爬起来,海滩上奔跑的人少了些,她慌乱的眼神很快对上了他的,奋力的跑了过来。 “这里!”又推开了几个迎面撞过来的人,秦朗张大手臂,一把搂住叶离投过来的身子,已经没有什么时间想任何事情,他只是本能的紧紧抓着她的手,向回跑。 黑浪已经逼近了,秦朗发现,他们的位置,这个时候往公路的方向跑已经晚了,但是几步之外,一排椰子树却仍是不知危机来临一般的迎风挺立。 “抱住,一定不能松手。”他仓促的扑过去,几乎在他搂着叶离一把抱住椰子树的瞬间,黑浪从背后砸了下来。 那种被浪头砸中的感觉,秦朗毕生难忘,一瞬间的昏天暗地,头痛欲裂,周围都是水,铺天盖地的往眼睛、鼻子、耳朵里灌,空气不见了,无可呼吸,身体到处都痛,只恨不得放松下来,随水而去。只是不能,他告诉自己咬牙挺住,不能放手,他的怀里还有叶离,他不能放手。 万幸,这波黑浪退却得很快,只是海水已经蔓延上来,等到秦朗觉得终于可以呼吸的时候,水已经漫过了他的小腿。不再是绿如翡翠了,那些海水看起来乌黑浑浊,他微微让开点身子,看着被他压在树干上的叶离,她浑身湿透了,失去了他的支撑,整个人颓然的就向下滑去,他立刻想到了叶离不会游水,方才浪头来得那样急……后面的事他不敢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提起叶离,把她头朝下扛在肩上,这样的姿势,叶离很快咳了几声,身子开始簌簌的抖着。 “我们得离开这里,趴着别动。”秦朗扛着叶离,海水还在上涨,拦阻着人前进的脚步,每走一步,都几乎要耗尽他的所有力气,汗是扑簌簌的涌出,混合着衣服上的海水,很快不分彼此,周围海水里飘动着方才摆在沙滩上的躺椅,时不时的被涌动的水推着大力的撞过来,他扛着叶离,又要回头瞄着身后,自然总躲闪不及,被撞得一阵阵眼前发黑,海面上的另一个浪头又起来了,他顾不得什么,就奋力向高处跑。 终于,在第二个浪头来到的时候,他堪堪跑上了公路,这时公路上也漫上了一层海水,许多海鸟低空慌乱的飞着,稍不注意就能撞到,秦朗觉得真的是走不动了,他慢慢的放下叶离,整个人一下子跪在了水中。 这次巨浪停在距离公路三五步远的地方,浪头的余威在他们头顶又制造了一场暴雨一样的感觉,水哗啦啦的兜头泼过来,方才救了他们的椰子树上的椰子纷纷坠下。 叶离咳得昏天暗地,吐了几口咸咸的海水之后,却还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只勉强支撑着看着秦朗,再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苍白憔悴。刚才到现在,好像也就是几分钟甚至更短的时间,但是他们相对坐在被海水侵占了的公路上,却有点好像隔世的感觉。 就这么坐了片刻,已经有几个当地的年轻人瞧见了他们,飞快的冲过来架起两个人绕过商店跑到更高的山坡上。海水还在一直涨,等到她和秦朗被拖着上到附近的最高处时,这几天他们天天经过的有着细白沙粒的海滩已经消失不见了,黑色的海水覆盖了一切,上面漂浮着躺椅、太阳伞、垃圾桶,还有一些小店子内的杂物。 高坡上有人在哭,不是声嘶力竭的哭号,只是绝望的呜咽,他们都穿着泳装,男女都有,什么肤色的也都有,面朝着那前一刻还带给他们无限浪漫的印度洋,泪如雨下。叶离隔了好一会,才明白他们为什么哭啼,也是直到回到国内,才从报纸上看到,那天,就在他们所在的海滩,有几百人被卷入海里,他们中很少的一些人在事后获救了,而一百多人却永远消失了,被无声的吞进了印度洋底。 “叶离,你还好吗?”在周围几乎无边无际的悲伤和恐慌里,秦朗深深的吸气,压下那折磨得他几乎没有力气的疼痛,将叶离的身子转向自己,她的脸色青白,嘴唇上半点血色也没有,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一直瑟瑟的抖着,眼神茫然迷乱,“伤着了吗?有没有地方疼?”秦朗有点慌了,刚才的场面太混乱,他依稀记得叶离摔倒时被人踩了手,赶紧捉起叶离的双手来看,她右手的四根手指上有些淤青和肿,“能动吗?”他问。 叶离没有马上说话,只是忽然扑向他,手臂牢牢的搂住他的脖子,渐渐的呜咽出声。 “别哭,我们这不是没死吗,”秦朗松了口气,叶离撞过来的力气有点大,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但是他不能推开她,她吓坏了,需要安慰,所以,他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叶离的脸颊,其实他更想亲亲她,可是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叶离的身子在他眼里也有些模糊,可能是刚才海水灌进了眼睛里,他想,歇一会就会好吧,所以他更用力的把叶离搂在怀里,等她的身子渐渐软软的滑下来的时候,将颌抵在她的头顶上,准备休息一会。 尾声 秦朗是忽然的倒在叶离怀里的。 因为海水还在涨,前面的不少店面都经不住海浪无情的摧残,豆腐一样的在越来越凶猛的海浪不断的拍击下瞬间破碎,他们的位置也变得不再安全,这时很多旅游团的大巴士都赶到了,聚集的人渐渐散去,而那些亲友被海水卷走的游人,最终也被劝走或是干脆被架走了,所以他们必须也得离开这里。 秦朗休息了一会之后,似乎恢复了不少力气,见周围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也拉起叶离一口气回到他们的别墅。幸好别墅虽然距离他们这里很近,但地势比这里稍高,这时还没有进水,几个工人都在二楼张望。秦朗让叶离上楼去拿他们的护照、其他证件、现金和银行卡,其他的一切都不要。两个人也来不及洗澡,就各自换了身衣服,嘱咐几个工人可以回家或是换个离海远些的安全的地方,别墅里的车可以随意用,交代完这些,就让司机开着别墅里的一台车,送他们去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车堵得特别得厉害,几乎举步维艰,到普吉镇的沿途看见许多旅游车里都坐满了人,而当地的人也都开着嘟嘟车,拉着家小和细软挤在路上。叶离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管家告诉她,那些人都说,机场也被海水冲了,暂时不能开放。机场不开放,就是不能马上离开这里,叶离对海啸心有余悸,这时恨不能身生双翅,干脆飞走,只是无可奈何,原本想问秦朗该怎么办时,才发现他的脸色居然比她的还差,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额头滚落,在车子又一个急刹车后,忽然软软的倒进了她的怀里,动也不动。 “秦朗!”狭窄的车厢里,叶离听到自己的声音尖锐而嘶哑,吓得前面的司机和管家都马上回过头来看。 秦朗的手很凉,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又被汗浸透了,也是冰冷的,叶离不敢乱动他,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无助的抚摸他的脸颊。海啸发生瞬间的那种绝望的,濒临死亡一样的绝望和恐惧又笼罩在心头,那时候,她那么慌乱,所有人都在跑,她也跑,可是越着急越跑不快,越着急,越是被人撞得摔倒在地上。她想起来,摔倒的瞬间就想马上起来,但是手偏偏被人踩住,钻心一样的痛,她都来不及看一眼,手指有没有断掉,沙滩当时都在颤抖,她觉得海浪马上就要过来了,可能下一刻就会把她兜头卷进海里,甚至远远的抛到某一块礁石上。身边的人渐渐跑远了,就剩下她,那时候的绝望,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所以她隔了会才嘶声喊道,“去医院,快点去医院!” 普吉岛上只有几家医院,这时都是人满为患,触目所及,全是湿淋淋的血红的一片,耳朵里听到的,除了哭声喊声之外,就是叶离听不懂的泰国话。 秦朗身上没有血,干干净净的,叶离搂着他坐在车里,司机和管家都是当地人,去找医生了,只是好像去了很久了,却一直没有回来。 叶离不敢动,她怕秦朗一会醒过来看不到熟悉的人,她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像那个时候,他没有把她一个人留在海滩上一样。是呀,那个时候,他没有把她一个人留下,等到她终于被人好心的拖起来的时候,一抬头,她就看见了他,所有人都向岸边跑,只有他,朝着她的方向,不顾别人的阻拦,朝着她,迎着浪头,义无反顾的冲过来。她一直不相信秦朗爱她,但是那个时候,就是转念之间,她忽然信了,他是爱她的。 她也不敢想,秦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无生机的躺在这里。他一直是好好的,从来没见他生过病,就在刚刚,还那样大力的抱着她,把她固定在树干上,为她挡住了致命的想要带走他们的海浪。可是她刚刚在心里想着,或许他们可以重新开始,或许过去的伤痕可以被时间冲淡,或许他可以不计较她曾经做的事情,或许她也可以忘记他们的婚姻出现过的问题,或许他们都可以放下所有的过往,毕竟他们选择了婚姻,选择了爱,那么,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幸福的过完这一辈子呢?她真的是才刚刚这样想,他就出事了,是不是因为她?因为她是个不配得到幸福的人,所以,幸福总是不会眷顾她,都是因为她,秦朗才弄成这样,都是因为她吧? 医生是很久之后才来的,医院里人满为患,好多伤者被不停的送到这里,他们总是顾此失彼。秦家别墅的管家似乎是直接找到了院长,然后几个护工才匆匆的把秦朗抬下车。叶离跟在身后,急救室里医生简单的用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心跳,量了他的血压,检查了心电后,又让人推秦朗去拍片。 “单纯的肋骨骨折,有些脑震荡,目前看没有淤血,还不算严重,”医生后来说了很多,叶离只能焦急的看着管家,管家回答了几句之后对叶离说,“医生说万幸肋骨骨折没有合并损伤,现在的治疗就是止痛、固定和预防肺部感染,您别太着急了。” 那天,秦朗昏睡了很久,叶离一直坐在他身边,没有椅子,她就坐在地面上,双手将他没有打吊瓶的左手合在掌中,贴在脸颊上。秦朗没死,她也没死,这样大难不死,她该很开心,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从紧闭的眼睛里奔涌而出。心里是害怕到了极点,外面的情况她不知道,海啸停下来了吗?海水退走了吗?还会发生更大的海啸吗?他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还有,最重要的,秦朗,秦朗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会不会永远也醒不过来了?那样,她要怎么办?是她害了他,全是她,她要怎么面对自己? 医院里挨挨挤挤,到处都是人,空气里弥漫着血的味道和各种臭味,还有源源不断的伤者被送来急救。 秦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手机信号刚刚恢复,秦家大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管家拿到叶离身边,小声说,“夫人打来的电话,问您和少爷的情况。” “妈妈,我没事,嗯,叶离也没事。”秦朗示意叶离把电话凑到他的耳边,说话的声音居然很镇定,也清晰,除了稍稍有点无力之外,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连别墅都没事,嗯,我们等着飞机回去,机场封闭了,可能得等等,嗯,让叶离和你说。” “妈妈……”叶离很少叫这两个字,她哭久了,声音就有些哽咽,此时还有点生硬和不自然,电话里秦夫人似乎也是一愣,但旋即就飞快的说,“你和秦朗怎么样,海啸来的时候你们在别墅里吗?他说一切都好,那你们的电话为什么关机,我和你爸爸有多担心你们,幸好找到了管家的电话,对了,你们在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多人在哭?” 手机关机了吗?叶离不知道,她根本没有注意过,也许是进了海水的缘故,也许太慌张已经被海水冲走了,谁知道呢,她现在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被秦朗微微捏了一下,她看了他一眼,后者在床上轻轻摇头,叶离只能说,“手机没电了吧,我们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有点慌乱,也没注意手机的事,让您担心了,我们,在……机场附近。” “听说民航已经派了飞机去接咱们的游客,要是不够座位就马上说,还有,上飞机之前给家里打个电话,我们好让人去机场接你们,”秦夫人问不出什么,只能嘱咐叶离说,“你多照顾点秦朗,我怎么听着他的声音都觉得不大对头,嗯,你自己也注意点身体。” “嗯,你放心吧,妈妈再见。”叶离等着秦夫人收线,才对秦朗说,“这样瞒着,她会生气的。” “我也没怎么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飞机回去,告诉她,也是让她白操心。”秦朗的声音很低,忽然动了动左手,叶离才发现放下电话后,她又抓牢了他的手,这会赶紧讪讪的松开。秦朗却很慢的用左右摸了摸她的脸颊,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却是问她,“你刚才哭什么呢,弄得自己跟兔子一样,怕我死了?” “你才跟兔子一样,什么死不死的,别胡说。”叶离有些窘,她刚才一直哭一直哭,估计这会一定狼狈极了,只是,能哭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至少证明,他们都还活着。 “呵……”秦朗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只是一笑似乎马上就牵动了伤处,眉头浅浅的皱了一下,叶离紧张得赶紧抓住他的手,连声问,“什么地方痛?是不是肋骨?” “我没事,”秦朗微微闭了闭眼,嘴角又浮起叶离熟悉的微笑,他的右手打着吊瓶,只能动动左手的手指,在叶离的手上安抚的扣了扣,良久才又说,“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叶离只觉得心里一沉,秦朗为什么这么说,她想不明白,今天都是因为她要去海滩,他们才遇上了海啸,如果有人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她,“今天都是我不好,我不要去海滩,你就不会受伤了。” “别瞎想,带你到这里来,本来是想让你开心点,结果……你吓坏了吧?”秦朗的左手反握住叶离的,有些自嘲般的说,“你看,其实我才真是很笨,很多简单的事情,我总是能把它弄得这么糟糕。”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叶离摇头,“天灾人祸的,谁也预料不到,谁也不想的。” “傻丫头,所以,你也别说是你的错,”秦朗叹了一声,就想侧侧身,他这样平躺着,叶离稍稍一低头,他就看不到她的脸了。 当然,他刚刚想动,就被叶离发现了,“别动,你别乱动,医生不让你乱动,”她的声音非常紧张。 “不动,”他赶紧说,只是为了怕他动,叶离已经嗖的站起来了。结果他没有动,叶离也没有动,她在地上坐久了,猛的一站起来,只觉得双腿酸麻到极点,好像骨头里钻进了好多小虫子,麻痒得百爪挠心,只能尴尬的原地站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坐到这里来吧,”秦朗很快就发现了叶离的不对劲,指了指床边说,“地上太凉了,下次你又要说肚子痛。” “哦,”叶离的脸唰的红了,迅速的四下看了眼。 “没什么人听得懂咱们说话。”秦朗忍俊不禁,看着叶离坐好了,重新握住她的手,才很慢的说,“我刚才睡着了,一直梦见那个黑色的浪头追着咱们跑,叶离,我很害怕。” “都过去了,”叶离没想到秦朗也会说自己害怕,倒忍不住很怜惜,几乎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她也很害怕,她一直觉得自己从不畏惧死亡,因为活着也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但是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她其实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她畏惧死亡,她不甘心死掉,她舍不得秦朗,舍不得学校,舍不得学生,舍不得……她有太多的舍不得,但是她距离岸边那么远,平时几分钟的路,在逃生的时候却那么漫长,她是几乎绝望的。 “嗯,是都过去了,”秦朗吃力的点了点头,叶离想让他休息一会,他却接着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我一直想着咱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时间总会消弭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所以,不用急,总会好的。但是现在我才知道,这世界上,意外是无处不在的,上一刻和下一刻,这个世界都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怎么办呢?如果当时我没有抓住你,如果我们抓不住那棵树,我们是不是就见不到彼此了?” “别说了,你说的这些都没发生,你歇一会吧,管家去弄吃的了,你歇一会。”叶离的眼圈重新红了,秦朗原来有和她一样的恐惧,他也怕他们再也见不到,真好。 “我没事,已经睡了好一会了,”秦朗摇头,手更用力的握住叶离的,“还能这样抓着你的手,真好,叶离,睡着的时候我就想过了,如果我还不至于死掉,那我永远不会放开你了,一刻也不放开,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好好的和你在一起,再没有别人,就是你。” 叶离的眼泪到底扑簌簌的落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许久,她轻轻侧身躺在秦朗的身边,把秦朗的手贴在心口,床那样小,秦朗又占了大半的位置,她好像随时能掉下来,但是她却很安心。 秦朗的头轻轻转过来,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一下一下的吻着,嘈杂的病房里,在那一刻忽然安静下来,很多人看着他们,尽管脸上仍有泪痕,但是却都忍不住露出微笑。 番外孕育 叶离觉得,她的第三次怀孕,和前两次的感觉很不一样。这个孩子安静乖巧得完全不可思议,而她也是很粗心的妈妈,过了三个月,才发现他的存在。 那三个月里,她是真的很忙,学校考试之后放了寒假,这个时候正是家家户户准备过年,忙乱不堪的时候,但是秦朗的肋骨骨折,需要修养,更需要人寸步不离的照料,偏偏年底他的公事又忙碌,总不能好好的呆在家里。叶离不放心他四处跑,怕别人撞到他、碰到他,所以就干脆跟在他身边。 那段时间,叶离觉得自己学会了好多东西,像是她能熟练的掌握包扎护理的技巧,知道很多营养食谱和饮食禁忌,甚至不知不觉的跟着秦朗学到不少公司运作方面的事情。 偶尔,秦朗好好的呆在家里不出门,她就用很多时间呆在厨房里,煮各种各样的汤给他补身体。她记得第一次的时候,秦朗曾经那么诧异的问她,“老婆,你也会做饭的?” 叶离于是想到,之前秦朗提到慕少天的妻子凉夏会做饭时,自觉不自觉流露出的羡慕。她不好意思和秦朗说,她其实是会做饭的,只是之前不肯做给他吃,当然,也是觉得他不会稀罕,不过这话她是说不出口了,只能说自己还在学习。 “那你小心点,别切了手。”秦朗听说她是初学,居然立刻很紧张的凑到厨房,要她切肉切菜一定要小心手指。 “去屋里躺着吧,我还不至于笨成那样,”叶离赶他,然后故意把切菜的进程放慢些,那天晚上,她除了煲汤之外,还做了两个菜,赵阿姨也做了几个菜。她一直知道秦朗的嘴很叼,但没想到他能一下子分辨出她和赵阿姨在菜的口味上的差异,然后大包大揽的要赵阿姨把叶离的菜放到他的面前,独自全吃了。 那天赵阿姨还颇为不是滋味的说,看这情形,她可以回大宅那边去了,反正人老也不中用了。 当然,赵阿姨没有走成,3月初的时候,秦朗经过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国宝级看护后,恢复如初。等到他精力充沛的又开始缠着叶离的时候,叶离自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月事已经许久没有来报道,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也只以为是自己在海啸的时候受惊过度,而且刚刚开学,她在这个学期接了两门课,一门的课是大二学生的必修课,另一门是大三的必修课,每天忙忙碌碌的,也没时间去检查。 最后,她是被急救车紧急送到校医院的,那天她正讲着课,忽然的天旋地转,等到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的软在地上,教室里的学生发出一阵尖叫,有人立刻打了120,有人去教室办公室通知其他的老师。 李莉在她的手机里翻出了秦朗的电话号码,据李莉后来的描述,半个钟头不到,秦朗就被司机送到医院了,走进急诊室的时候,脸色比刚刚昏倒又醒过来的叶离更要难看十倍。 “医生说什么了?”叶离的同事里,秦朗见过李莉的次数最多,在看了看叶离之后,他示意李莉出来。 “具体结果还没出来,但是,貌似得恭喜你。”李莉一本正经,说到后来忍不住乐了,不过秦朗的脸色很不好,她笑了几声就不敢再笑了,心里突突直跳,这个男人明明长得那么好,明明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很温和,怎么板着脸的样子这么吓人,也不知道叶离是怎么忍受的,她只能呐呐的说,“医生说,初步诊断,叶离是怀孕了,有点疲劳过度,所以才晕倒的,不过孩子的情况通过b超看还很不错,你不用担心。” “她怀孕了?”秦朗却露出特别惊讶,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神情,不像是不高兴,就是有点不知所措般的,呆立在原处。 李莉摸不准秦朗是怎么了,只能老实的说,“你们居然都不知道,刚才做b超的时候,医生还说,胎儿至少十周了,天呀,怎么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当然,她的感慨秦朗没有听到,他已经转身跑进急诊室。检查结果在下午陆续出来,叶离怀孕将近十周,虽然前期没有察觉,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胎儿的状态,孩子居然很好,发育得很正常。 整个下午,李莉一直跟着忙前忙后,几次出入叶离临时住的病房,都看到秦朗握着叶离的手,两人反复的看刚刚检查时,医生用彩超拍的胎儿照片。那小小的,用李莉的话说,不经专人指点完全看不出所以然的小纸片,倒像宝贝一样被秦朗捧着舍不得放下,真是让她觉得无语,只能说,这是准父母症候群了。 这个孩子是在九月出生的,稍稍有一点早产,之前叶离和秦朗都没有去特意查过孩子的性别,因为这个孩子特别安静,叶离就猜测应该是个女孩子,所以准备了很多女孩子穿的红色、粉色、嫩黄色的小裙子,小被子和小褥子也都选择了很粉嫩的颜色,秦朗还找人将家里的婴儿房也漆成了浅浅的粉色,又买了很漂亮的,有很多蕾丝的摇篮。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的某一天,叶离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步,忽然觉得腰很酸,秦朗这些日子基本把公司搬回家来了,这会正在露台上看一个计划书,偏偏就看见她捶腰的动作,然后非说他在书上看到,腰酸就是要生了,不由分说的开车把叶离送到了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叶离还觉得秦朗大惊小怪,但是她人刚刚进了病房,羊水就忽然破了。这是家私立的贵族式妇产科医院,是秦家的产业之一,据说是十来年前,秦家为了下一代专门开设的,不过这下一代迟迟不到而已。这间妇产科医院的病房好在可以直接进行接生,于是医生用最短的时间准备好一切,秦朗换了无菌服之后,在旁边握着叶离的手。 阵痛是非常难捱的,叶离记得有书上说,很像坏肚子,嗯,她觉得这个比喻不贴切,那不像是要坏肚子,倒和每月特殊的日子那种痛很相似,一阵一阵,丝丝落落的,让人总想伸手去揉揉。 汗唰唰的滚落,一旁的护士不时的帮她擦拭,不知道为什么,秦朗好像比她还难受,居然也是大汗淋漓的,好几次,叶离都觉得是因为病房里没有空调的缘故,九月份的天也很热,她想让秦朗出去透透气,结果一开口,秦朗就要她专心点,留着力气生孩子。 阵痛持续了几个钟头,一个小婴儿才挣脱了母体,被医生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呱呱的哭了起来,声音很大,很有力气的样子。 “男孩女孩?”在脱了力,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叶离想起来挺重要的事情。 “恭喜恭喜,是男孩呢,3.2千克重,各项指标都不错。”秦朗没来得及顾上去看孩子,只拿纱布帮她擦汗,还是医生听见了,抱着擦拭干净的孩子来放到叶离的枕边,“看看,很漂亮的小伙子呢。” 漂亮吗?叶离看了看秦朗,两个人都觉得医生的话有点口不对心,这小小的,红红的,皱皱的,眼睛都没睁开的“小老头”,看着既不像爹也不像妈,哪里看出漂亮了? 小家伙自然不知道爸爸妈妈看他第一眼时心里的评价了,只是自顾自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只小手捂在脸上,睡得很香甜。 预期中的女儿变成了儿子,秦朗很是苦恼了一阵子,之前取的名字都不能用了,天知道他翻了多少书,查了多少字典。但是这个小家伙也不能没有名字,不说得去报户口的事,就是平时,也得有个名字,总不能老是心肝宝贝的随便乱叫,最后,他只能和叶离商量,叶离说她最讨厌给人取名字,两个人说了半天,决定拿来辞海,一人翻一次,然后闭眼睛随便一指,指到什么字,用什么字。 然后小家伙有了秦羽杭这个名字,孩子的爷爷奶奶说这样起名是胡闹,叶离就有些不安了,秦朗却不大在意,“我们自己生的孩子,叫什么我们自己定就成了,”他说,“胡闹也是咱们的权利。” 叶离对秦朗说的胡闹的权利不好评价,只低头去看睡在摇篮里的小羽杭,快到百天的婴儿已经不像刚出生那样红红皱皱了,他胖了好些,脸蛋白白嫩嫩的,睡着的时候小嘴也嘟嘟的,好像随时能要吮吸奶水一样。他也比刚出生时有力气了,她之前买回来的小小的绒毛玩具总被他抓在手里甩来甩去,一副很有力气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他的眉目长开了些,渐渐看出了秦朗的轮廓,嗯,反而不大像她,遗传真是很神奇。 番外七夕 李季没有想过,这辈子,她会嫁给一个像马志远一样的男人,不是说马志远有多奇怪,而是他一点也不奇怪,没有让人一眼看去就难以呼吸的俊朗容貌,没有聪明得随随便便就能赚几千万的头脑,没有显赫的家世,甚至没有崭新的可供结婚时居住的房子,没有车,只有年迈需要赡养的父母,一份普普通通朝九晚五的工作,几万块钱的银行存款,但是,她还是嫁了。 认识马志远是在去年的七夕,过去她还从来没有和谁一起庆祝过这个所谓的中国情人节,连西方的情人节,其实她也没和谁庆祝过。秦朗总是很忙,一两个月才会露一次面,每次不过来去匆匆,他从来不提这些节日,偶尔她提起,他也总是很不耐烦,但是她知道,但凡是节日,秦朗总会留在他的家里,陪他的妻子。 她也很少听秦朗提起他的妻子,但是却很熟悉他妻子的名字,叶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两个字,但是秦朗却总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念出声来,每每那个时候,她都觉得浑身冰冷,那是如坠冰窟的感觉,绝望铺天盖地而来。 她没有期望过秦朗给她名份,真的,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秦朗就再清楚不过的告诉她,他结婚了,不可能离婚,她期望的不多,只要在他身边就好,哪怕一年之中,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就是这样的期望,她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亲手碾碎。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想,她不会一时心软,收留了那个叫柳凉夏的孕妇,但是她收留了她,然后,一切都变了。 秦朗离开得很突然,除了给了她一张支票之外,似乎再不想说什么,但是她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呢? 第33章 她不管不顾的抱住秦朗,那是她第一次这样的失控,她几乎想跪下求他,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别这样一去不回。 “你别这样,”秦朗的声音却再冷静不过,没有一丝的波动,“你还年轻,还有很好的未来,过去是我的错,人知道错了,就得改过来。” “你没有错,我就是不明白,不是好好的吗?”李季声泪俱下,她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秦朗为什么连这样一点微妙的希望也不肯给她。 “你不明白,是因为你没有真正的爱过,等你爱过了,你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无可替代的,等到要失去的时候才后悔就迟了,所以,对不起。”秦朗掰开她的手指,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她还是不甘心,在沉寂了将近一年之后,她决定去亲眼看看,秦朗的无可替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想跟踪上秦朗很难,她不敢雇佣私家侦探,只能自己日日的在秦氏集团的摩天大楼下等候,秦朗的生活居然超乎她想象的规律,九点钟到公司,三点钟离开,于是她又花了很多时间想跟上他的车子,但是总不成功。 后来,李季想,大约是天可怜见,七夕这天,她到底看见了秦朗的不可取代。 那天秦朗离开公司却没有走平时的路,而是开车去了家花店,然后抱了整整一大捧玫瑰出来,玫瑰放在后备箱里,他开车去的,却是不远处的一家妇产科医院。 那是李季第一次看到叶离,大腹便便的,很秀丽的女人,从容,淡然,反而秦朗看起来却是很紧张的样子,扶着她从医院里出来,替她开后车门,甚至弯腰替她系好安全带,才很慢的开车离开。 那天,她终于跟上了秦朗的车,看着他们相携进了一家餐馆,然后独自等在车里的时候,才只觉得叶离居然眼熟到了极点,可是她真的没有见过叶离,这明明是第一次,怎么会这样眼熟呢? 李季在车里想了很久也不明所以,偶尔抬头,透过后视镜随便看了一眼自己,才悚然惊到无以言语,就是那一低头一抬头的角度看去,她居然,很像,叶离。 这人生有时候荒谬到让人难以接受,李季第一次跑到一家酒吧纵酒买醉,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脚步踉跄的出了酒吧的时候,她还能找到自己的车。 不过那天她没有开车回去宾馆,她连酒吧的停车场都没有开出去,就被交警截住了,然后被带回到交警大队,她是外地的驾照,但是照例还是被暂时拘留了。 就是那天,她认识了马志远,截住她的交警,质朴到有些木讷的一个年轻男人,被她借酒撒泼的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火,反而给她倒了一杯浓浓的茶来。 浓茶能醒酒吗?李季不知道,反正她的酒意,到了后半夜就消散干净了,开始觉得后怕,她想给秦朗打个电话,这是他的地方,他一定有办法帮她,虽然他不要她了,但总该有些情份在。只是,记忆中的号码拨打过去,提示的确是空号,他很干脆,看来是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牵涉,好,真好,她在交警大队的一间空屋子中笑得歇斯底里。然后,又是马志远来了,开了屋子的门,问她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心不舒服,很痛,很难受,不过对着一个陌生人,她说不出来,只是瑟瑟的抱膝坐在椅子上,孤单而无助。 那天马志远没有再把她关起来,第二天还帮她办理了手续,交了罚款,让她开车回家,这是第一次,李季从一个陌生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奇异的温暖。 后来他们就有了些联系,再后来,李季卖掉了幼儿园,回到了这个她学生时代曾经呆过的城市,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偶尔,她还会在电视上看到秦朗的身影,甚至,她有一次带着孩子去游乐园的时候,真切的看到秦朗抱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和叶离手拉手从她身边走过,不过他的眼中没有她,他一直看着他的孩子和他的妻子,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和爱怜。 也是到了那一刻,她才真的释然了,她终于不再是谁的影子或是替身,在马志远眼中,她也是独一无二的,和秦朗看叶离的眼神一样。 (全文+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