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尽梨花月又西》 一、灭门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夜幕刚刚降临,西北一个小镇上,白天时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冷清了起来,冬天快到了,白天阳光充足的时候还不觉得,不过黄昏之后,清冷的风总是让人不觉加快脚步。这个时候,最好便是坐在家里,就着酱得浓香的牛肉,来上一壶老酒,暖暖身子,兴致起时,再图一醉也是不错。 这个镇子不大,由于一年到头,过往的客商不断,也带动了小镇经济的繁荣,不过,真正让这个小镇有名的,却是镇子东边的一座大宅子。外表看起来,这座宅子和镇上其他富户的家本也没有不同,不过宅子里住的人,却是大大的有名。 说起这座宅子的主人,似乎不能不说说此时的江湖格局。 正邪对立,似乎是江湖一成不变规矩,不过此时,江湖上正邪的对立却不明显,至少,已经有将近十年,江湖一片太平,而这太平的得来,便归功于小镇东边大宅的主人。 大宅的主人今年不过三十岁左右,小镇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很多个夏日的傍晚,他会陪着他的夫人,在街市上悠闲的走过。他的夫人很美,真的很美,在落日的余辉下,仿弱仙子一般,依偎在她伟岸的丈夫身边,常常让人忘记呼吸。这对夫妇为人都很和气,因此镇上老人、孩子都乐于和他们说上几句,假使遇到了什么难处,也首先会想到要去他们那里求助,自然,只要开口,总会得到帮助。 时间一长,镇上的人总喜欢用“善人”来称呼大宅的主人,倒忘了他本来的姓名,只有经过他那座大宅时,识字的人才会在心里念念大门上的匾额“卫府”。是的,大宅的主人姓卫,名清峻,是北方有名的大侠客,传说,当年,明月山庄在江湖上大肆屠戮时,便是卫清峻挺身而出,单人独剑,连挑明月山庄七大坛主,最后更与当时的明月山庄庄主决战,迫得对方答应,在他卫清峻有生之年,决不涉足武林一步,终于为武林赢来了这些年的太平。 小镇上生活的,都是本分的人家,和武林、江湖,自然是没有一丝关系了,不过他们依然会以卫家为荣,走到外边,说起自己的家乡,总会加上一句:知道吗,大名鼎鼎的卫大侠,就住在我们镇上。 彼时,天下能称为卫大侠的,自然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于是听了这话的人往往会肃然起敬,说话的人也会觉得面子十足。 然而,某一天,一场冲天的大火,却将曾经的神话化为飞灰,随风而逝。 就在那一天,小镇东边的卫家大宅忽然起了大火,左邻右里看到火光、闻到浓烟,纷纷提桶赶到时,一群黑衣人早将大宅围了起来,靠近的邻里,稍稍靠近一步,便会在飞舞的刀光中倒下,如是者一两次,大家便只能远远退开,期盼着奇迹的出现,卫大侠可以自火光中突围而出,如神兵天降一般。 然而,奇迹终究没有出现,那场大火从黄昏烧到深夜,又从深夜到了黎明,始终没有一个人从火海中脱身,始终没有。 黎明时分,大火终于渐渐熄灭了,一直围在外圈的黑衣人三三两两的进去搜索,直到天黑,才有序的撤离。这个过程中,卫家的人,始终没有露面。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才有镇上胆大的百姓,几人一伙进到废墟中查看,除了满地的焦土外和残垣断壁外,一无所获,卫清峻和他的家人,似乎一夜间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 报官,有人想到了报官,然而捕快们来了又走了,只留下了江湖仇杀这四个字的鉴定结果,既没有调查取证,更不缉拿凶手,就这么,草草了事了。 镇上的人不免感慨,开始几年,有感念卫清峻恩德的人,还悄悄去废墟祭拜,再往后,人们便很少提及卫清峻和他有关的一切了,又过了几年,便几乎没什么人记得,卫清峻究竟是何许人也了。 二、杏花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一年春天,杏花开得比往年好,即便是明月山庄这个构筑在群山之间的神秘所在,也没有让花神望而却步。相反,少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一场山中细雨过后,那枝头上的花瓣,越发显出自己独特不凡的身姿了。 这一天,梅雨照旧起得早早的,虽然她是明月山庄现任庄主的楚傲然的女儿,山庄里人人都要让上三分的大小姐,不过这样的身份,并没有使她成为一个娇娇女,相反的,不过十六岁的她,却早早的显现出了成熟内敛的气质。 毕竟,她不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也不是一个对外面世界毫无所知的小家碧玉。 正如明月山庄不是普通的山庄一样,她也有一个说出来足以吓死人的职业——杀手。 现如今的江湖,可能你不知道究竟谁的武功天下第一,不过如果你想杀一个人,而自己又没有足够的本事的话,那么,只要带足了银两,明月山庄便能够轻松的帮你做到。 没有人知道明月山庄真正的所在,不过它的触角却无处不在,也许是江南热闹的街市上,一家不起眼的布庄;也许是古道上一个小小的茶棚;甚至是关外一家普通的当铺,只要你有需要,总会在左近找到这样的一家店铺,说出你仇家的姓名和身份,交上数额不等的金银,然后便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了。因为你的仇家,绝无可能再出现在你的眼前。 不必怀疑,这就是明月山庄的信誉,只有你出不起的价格,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自然,在明月山庄长大的孩子,也都经历过近乎非人的残酷训练,因为你不知道又一天自己会面对怎样的敌人,所以惟一能为自己做的,就是把自己训练得更强。 梅雨和所有明月山庄成长起来的孩子一样,接受过十年炼狱般的训练,然后,开始执行任务。 杀人或是被杀,当答案变得如此简洁时,才是最不容易取舍的。不过梅雨没有过丝毫的迟疑,在她的世界里,永远没有迟疑这两个字,即便是生平第一次杀戮。 她急于证明,证明自己的实力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男子。 楚傲然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如花朵般的女儿,明月山庄到了他这一代,明显已经出现了后继无人的景象,两个女儿虽然相貌相似,不过其他的,就却相差甚远了。 长女梅雨,性情倔强、刚烈,一旦认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又争强好胜,虽然名字取了雨字,其实却是火一样的人。 幼女馨雨,性情却温和委婉,加上自小体弱多病,不能修炼武功,在这样一个高手云集的山庄里,自然显得越发的柔弱了,不过楚傲然却知道,这个小女儿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却有一刻坚韧执着的心,这跟如火的大女儿却有一刻很脆弱的玻璃心完全不同。 按照明月山庄祖上的规矩,再有几年,楚傲然就要将山庄交到下一任庄主手中了,不过究竟谁能够继承这份沉重的家业,他心里,却还在犹豫着。 楚傲然有两个人选,一个是他的养子楚景天,一个是他的徒弟方秋原。 在楚傲然眼中,这两个年轻人毫无疑问都是上上的人选,不仅武功上,举目整个江湖,少有敌手,即便是外貌,也都是俊朗不凡。然而,这两个人虽然好,却有始终有些不能尽如人意的地方。 楚景天是个孤儿,楚傲然遇到他之前,他只是街头众多乞讨偷窃为生的乞儿中的一个,然而,就是那么一个偶然的机会,楚景天竟把自己的小手伸向了偶然经过的楚傲然。 很自然的,他与生俱来的练武的天分,只在一瞬间就被楚傲然发现了,那种感觉应该是惊喜吧,于是那个七岁的乞儿有了楚景天这个名字,成了楚傲然的养子。 不过惟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楚傲然花了很多精力和人力在自己找到楚景天的地方调查,却依旧找不出这个孩子的身份来历,人总不是凭空蹦出来的,所以,楚傲然知道,自己不能不防着眼前这个冷傲的美少年一笔。 而方秋原呢,身份固然是清楚的,江南一个武林世家的子弟,不过一个江南武林世家的子弟又怎么会跟明月山庄的人扯上关系呢?这其中却牵扯着一个秘密,一个已经被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虽然这其中的关键,只有楚傲然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方秋原的身份,也成为了一个障碍,很难逾越的障碍。 就是这样的原因吧,楚景天和方秋原至今仍然没有被正式带入明月山庄,但是如今,却也不能不带他们来了,两个年轻人都不错,不过谁能成为山庄的下一位主人,却要看自己大女儿的意思。 杀手是不信什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类的话的,也许不是他们不信,而是他们从来不让自己有机会相信,毕竟,以杀人为业的人,想太多今生来世的事情,对自己并没有好处。不过在一些年之后,想起当年的种种时,梅雨却有了一种了然,欠下的,终究要偿还,血债就要用血来偿还,情债也要用情来偿还。 那天清晨,梅雨照旧在练过功后,一个人在山庄徘徊,最近不是没有任务,不过父亲却命令她留在山庄。她从来不去问为什么,楚傲然是她的父亲不假,不过他却也不单纯是个父亲,他还是这个明月山庄,所有人的主人。 其实,梅雨和父亲始终不是非常的亲近,甚至是有些冷漠和疏离的,这其中的原因,几乎没有人知道,即使是她最疼爱的妹妹也不知道。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梅雨总是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赖在父亲身上撒娇的妹妹——馨雨,一个温婉几乎脆弱的女孩,她不是没有过羡慕,不过生命中,可以用来羡慕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 最初,她沉浸在母亲决绝赴死的画面中,拒绝了父亲给予的一切;接着,她选择接受了残酷的训练,将那份对亲情的渴望,隔绝在了心门之外;再后来,她一心想成为一个强者,好去保护柔弱的妹妹,父亲,与她,终于变成了一个名词,一个陌生的名词。 她知道这些年自己的冷漠也伤害了父亲,不过那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十年的时间,如同一道冰铸的闸门,隔绝了太多的东西。 曾经以为,这一生便要如此波澜不惊的走过,无爱亦无恨,然而,上天却不肯放任她如此苍白的勾画自己的人生,于是那一天,梅雨的生命中,终于画下了浓浓的一笔,当时看来是色彩斑斓,事后回首,才发觉,那原来是如此浓重的鲜红。 开得热热闹闹的杏花树下,正安稳的站着一个男子,清风拂过,片片的花瓣在空中盘旋交织,如一场春日的细雨,更如同一个瑰丽的梦境。 那树下的男子,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衬着如同初雪一般洁白得耀眼的衣衫,在风中偶然的回顾,便让这漫山遍野的花朵失了颜色。 梅雨站着,有一会的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一直以为鲜花生而是为了与美人想匹配的,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花海中,一个男子的惊鸿一瞥,也足以让人惊艳失魂。 那天梅雨终究没有走过去,绝美的事物,只合在远处这样遥遥的欣赏,何况她还是明月山庄的大小姐,她要证明自己比别人强,首先要战胜的,便是自己。如果这个时候走出去,她便已经输了。 那个男子出现在明月山庄里,自然,梅雨也明白,他们早晚会正式的见面,只是没有想过,会是如此之快。 那天晚饭的时候,楚傲然叫梅雨过去一同吃饭,记忆中,父女上一次同桌吃饭,好像还是三年前的除夕,前年和去年,她都因为任务的关系,没有赶回来过年。 到了大厅,梅雨才发现,圆圆的桌上,今天多了陌生的人,馨雨头低低的,把玩着自己衣裳的一角,虽然如此,梅雨仍然看到了妹妹脸上可疑的红晕,才十五岁的女孩,竟也开始在陌生的男子面前,流露出害羞的神情了。 倒要看看,能让自己妹妹如此的,究竟是怎样的男子,梅雨有些好笑的走近了两步,状似随意的看过去。 那一刻,心忽然跳得仿佛要飞出来一般,父亲旁边,此时正坐着两个青年男子,一个一身青衫,神采跳脱飘逸;一个一身白衫,表情虽然冷漠,却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睛。在梅雨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无声的打量着她,只不过两人的反应却不太相同,青衫的男子露出了很淡的笑容,温文而涵蓄;而白衫的男子,目光不过微微停留,便移开了,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阵风而已。 梅雨有些气恼,不过这许多年来的训练早就让她养成了喜怒不行于色的习惯,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虽然有些食不知味,不过表情和神态,都冷漠的和平时无异。 那天饭桌上最大的收获就是,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楚景天,她父亲的养子,这已经足够了。 三、无情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爱上一个人,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梅雨不知道,这也难怪她,毕竟在明月山庄里,并没有一个人曾经教过她,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满树的杏花落尽之后,梅雨发现自己的眼神开始不受控制了,只要楚景天出现的地方,梅雨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跟在他的身后,向东、向西,或停或走,然而,当楚景天偶然回身时,她又总是慌乱的看向别处,心跳得如同揣了几只小兔子一般。 渴望他看自己,同时又害怕他发现自己偷看他,矛盾的心情一时让梅雨万分沮丧,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若是有一时看不到楚景天,便会心慌慌的,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然而,楚景天并不常看她,甚至在大多数时候,他根本不看她,哪怕是她和他擦肩而过时。 “我很丑吗?”梅雨在一次次被忽视后,忍不住蹲在山庄不远处的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对着清水照了又照。 溪水里映出的,是一张如初开的芙蓉般,红润艳丽的面孔。 “师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很快,溪水中又多了一重人影,青衫飞扬,神采飘逸,正是方秋原。 梅雨的脸红了,好在此时她背对着方秋原,而溪水虽然清澈,却也不大能完全的反映出一个人脸色的细微变化。 楚景天和方秋原,严格说来,她是同一天认识他们的,惟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杏花树下的惊鸿一瞥吧。 方秋原是活泼而健谈的,几天的功夫,便和这里每个人都很谈得来,而且对每个人,又都是那样的好,梅雨也很喜欢他,不是对楚景天那样的心跳加速,而是单纯的,舒服的感觉。 方秋原有这样的本领,能让所有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舒服。和他聊上几句,年老的便觉得自己好像小了几岁般;而年轻的,则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 这样的方秋原,很难不让人喜欢,但是也只是喜欢罢了。 由于只是喜欢,她可以很随意的和方秋原说自己想说的话,在想笑的时候笑,在想嗔怪的时候嗔怪,甚至在想打闹的时候打闹…… 其实她更想把这种纯粹、自然的自己展现在楚景天的面前,只是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楚景天的身影,甚至不用看他的眼神或是听他说什么,她便觉得心慌,想说的想做的都忘到了脑后,一心只想逃开,有多远便跑多远。 又这样过了一阵子,一天,楚傲然忽然叫了梅雨过去,在她固执了十年不肯踏入的屋子里,父女俩谈了许久。 没人知道那天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一番长谈之后,梅雨明显的沉默了,她从来不是个多话的女孩,如今,就越发显得少言寡语了。 在一些年后,当梅雨将坐忘一仰而下之前,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说:婚姻有的时候,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并不是简单的一个爱或不爱便能够决定的。 人生的际遇往往是兜兜转转的,爱情的确是人的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东西,然而,当爱情遇到了仇恨和权力时,便变得微不足道了。不过这样一个说起来如此简单的道理,人却往往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够真正明白。 她爱楚景天什么呢?在最初的日子里,她无法回答父亲,甚至无法回答自己。 不过爱情通常是这样的,说不出任何理由,因为说得出理由的,便已经不是爱情了。 爱情也不是独角戏,爱与被爱,总要两个人才能完成,梅雨很想知道楚景天是如何想的,不过她也有她的矜持,在对方没有明确表示之前,她不会再向前一步了。 楚景天却一如既往,不主动招呼她,甚至在有意无意间忽视她的存在。 就在梅雨为着楚景天的反应而苦恼时,父亲却忽然给了他一个任务,一个靠他自己几乎不能完成的任务。 身为杀手,他们的任务无外乎是杀戮,不过这次的对象,却是当今天下四大剑客之一的惊风剑客聂涛。 江湖上,真正见过聂涛的人并不多,不过这并不影响惊风剑客的声名,明月山庄收集到了资料显示,聂涛最近十年来几乎没有涉足江湖,惟一能找到他的地方,便是莫北的聂家庄。 楚景天没有说什么,和他平时执行任务一般的认真读过聂涛的资料后,便回到房中收拾行李。杀手可带的东西很少,整理起来也很容易。 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梅雨一直站在他的窗外,安静的看着他,带着说不清的忧伤,他可能回不来了,当这个念头涌上心头时,梅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生平第一次,她跑去质问父亲,明月山庄杀手如云,为什么要楚景天去? 楚傲然沉默了片刻之后,淡淡的反问女儿:“为什么他不该去?” 是呀,为什么他不该去? 梅雨无言以对,只能黯然退出,身后是父亲的一声长叹。 楚景天一去便是一整个月,其间没有消息传来,这一个月,对于梅雨来说,实在是如同一年那么漫长。 一个月之后。江湖上传言,惊风剑客聂涛被人杀死于聂家庄,死前没有任何征兆,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显示杀手身份的证据,江湖于是又添了一桩悬案。 只是,楚景天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再现身,明月山庄的探子派出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那一天,梅雨离开山庄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只是尸体,她也要去找,并且找到。 聂家庄似乎在一夜间败落了,曾经的北方武学胜地,如今只留下布满灰尘的一间间空旷的屋子,在诉说几个月前还有的繁华,这是梅雨最先想到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找寻线索,毕竟聂涛死后,想为他报仇的江湖人太多了,这里,应该是最危险的地方,不过,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一柄森冷的剑无声的出现在眼前时,梅雨笑了,她的运气一向是这样的好,她的判断,也一向是这样的准确。 楚景天伤得很重,不过他依旧能够拿起剑准确的指向对手。 不过梅雨不是他的对手,至少眼前不是。 他们又在那废弃的庄子里住了一个月,一个月,足以使楚景天的伤势痊愈,一个月,其实足以发生任何事情。 那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楚景天的手指眷恋的滑过梅雨光滑的肌肤,“你会后悔的!”叹息一般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传来。 “我不会!”微微闭上眼,颤抖的迎向自己爱的男子,梅雨的声音细微却很坚定,这一刻,她似乎已经等了一生那样久了,又怎么会后悔? “傻瓜,你爱上的,是个魔鬼呢!”在彼此的衣衫飘落在地上的瞬间,在纱帐遮住一室的旖旎的瞬间,梅雨听到了楚景天的话,魔鬼吗?魔鬼又如何? …… 两情缠眷的日子,过得飞快,按照楚景天的想法,他们没有马上回到明月山庄,而是开始了在各处的游玩。 那是梅雨一生当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没有江湖,没有杀戮,有的,只是一个自己真心爱着的男人,一个自称是魔鬼的男人。 他该是魔鬼吧,大多的时候,他那样冷漠,看着自己的时候,也没有恋人之间该有的眷恋,但是却让人的心不自觉的沉沦,越陷越深。深到不能自己,深到无所适从。 爱到了此时,大约是最幸福,也最无奈了。 只是,她爱呀,要怎么办? 楚景天是忙碌的,每到一地,他似乎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人要见,梅雨不是没有奇怪过,毕竟杀手的身份,制约着他们的生活,不过,她已经没有心情去考虑了,女人的心,不能同时考虑许多。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日又一日,梅雨有了这样的一种感觉,要是一生都能够如此,不再回到明月山庄,她就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是的,幸福下去。 当她状似不经意的对楚景天说起自己的想法时,回答的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楚景天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杯,一口一口的浅尝着其中的醇酒,目光投向窗外,看不出神情。 那是一个暴雨之夜,楚景天却偏偏要开着窗,一任风雨灌入室内。 梅雨不觉的打了个冷颤,这一刻的楚景天被浓得几乎将他溶入其中的黑暗包围着,让她的心没来由的一寒,说不出是因为雨夜的温度太低,亦或是是其他。 “幸福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没有人能一直幸福下去。”黑暗中,楚景天的声音平淡无波。 “真的不能吗?”梅雨一愣,“我们不能吗?” “……”楚景天沉默,一会方悠悠的说:“如果可能,我也想给你更多的幸福。” 更多的幸福吗?梅雨笑了,他说要给自己更多的幸福呢,对于她而言,这一句,胜似千言万语。 只是,她忽略了,那更多的幸福的前提,是如果可能。 黑夜中,薄薄的纱帐在风中飞舞,不时拂过梅雨光滑的肌肤,那冰冷的触感,总是让她忍不住颤抖,不过楚景天却似乎没有察觉般,一味的痴缠索求,同每一个这样的夜晚一般,不给梅雨任何喘息的时间,仿佛每一次都是今生的最后缠绵般。 大雨过后,是个绝好的晴天,在梅雨的记忆中,那天的太阳格外的火热,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那天,明月山庄的人找到了他们。 “玩够了,也该回去了。”楚景天笑着对找寻他们的人说。 奉命找他们的,是明月山庄掌管信息的坛主,平素见惯了风雨的人,在楚景天的一笑之下,冷汗直冒,过去,他仿佛从来没有看清过眼前这个年轻人,自然,现在,就更看不清了。 “其实,我们可以再……”梅雨想说,其实我们可以再玩一阵后回去的,规矩是规矩,不过既然已经犯了规矩,一天和一年,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为什么不回去?游戏,不过刚刚开始而已。”楚景天一把将梅雨揽入怀中,话音消失在她的唇畔,全然不顾及一旁还有尴尬得不知是该立刻站起来出去,还是留下来继续看的外人。 一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而游戏的□部分,还没有真正到来呢! 他曾经和时间打过一个小赌,赌注是他的爱情,他赌的是,一个女人一生幸福的时间究竟有多长。 结果,三个月,原来,人一生的情爱,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三个月而已。 四、暗算 明月山庄一切依旧,只是,落在梅雨眼中,却又似乎有些不同了。这里是她的家,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如今,却是熟悉而陌生的。 楚傲然,明月山庄的庄主,她的父亲,自她和楚景天回来之后,便绝口不提他们曾经失踪的日子,仿佛这几个月,她从未离开一般。 这意味着他们躲掉了惩罚,然而,梅雨却并不觉得庆幸。 如果可以由她选择,那么她宁愿山庄里等待她的是一场轩然□,然后,她便可以同楚景天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必再顾及别人的目光。 只是如今,她和楚景天的相会,依旧只能在夜里。 每一夜抵死缠绵,天亮后,便各归各位。 “你爱我吗?”在无数个夜晚,她这样问楚景天。 “当然。”只是他却从来不会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无论如何的热情如火,他从未说过一个简单的爱字。 “有多爱呢?”梅雨不死心,在这样的时候,也许原没有女人能够免俗。 “重要吗?”他的吻缠缠绵绵,逐渐朦胧着她的意识。 “重要,很重要。”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坚持。 “傻瓜,记住了,永远别问男人这样的问题。” 意识抽离的前一刻,她听到了这样的答案。 只是,为什么?爱这样一个简单的字,真的如此难以出口吗?难到他连哄她都不肯? 她不解。 …… 一个新生命的孕育,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他们从未抗拒过他的到来,只是,当他真正到来时,还是让大人有些措手不及。 一连几天,楚景天没有出现,明月山庄里找不到他的身影,甚至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 梅雨的心很沉闷,月事的延迟到发现有了身孕,一个女人最惶恐的日子里,她找不到她的依靠,陪伴在她身边的,始终只是方秋原,给她安慰的,也只是方秋原,景天,你究竟在哪里呢?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在林间的空地上坐得久了,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这是过去没有过的事情,如果不是方秋原,梅雨大概会重重的跌在地上吧。 方秋原的怀抱很温暖,这是梅雨没有想到的,而更让人觉得温暖的,还是他的目光,写满了关切和担忧的目光,深深锁住了怀里的人儿。 “哼!”深厚突如其来的一声冷哼,让两人触电般分开,身后的树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白衣男子,正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男女,“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是的话继续,当我不存在好了。”他的话,同他的目光一般的伤人。 “景天,你回来了,听我解释……”乍见的喜悦还没有来得及释放,梅雨便在楚景天冰冷的目光下不知所措起来,她不善于说话,在这样的情况下,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为什么要解释?”楚景天挑了挑眉,忽然轻松的笑了出来,“大小姐,您做什么事情都是您的自由,何必向我解释,我又是什么人?” “景天,你这是怎么了,才一回来,话就这么冲?”一旁的方秋原上前一步,挡在了梅雨之前,他的本意是想拍拍楚景天的肩膀,缓和一下眼前有些尴尬的气氛,不想,他的手刚刚伸出去,眼前便是人影一花,再看时,楚景天已经退开了几丈远,仍旧笑着,不过目光却透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狠绝。 一丝凉意在心头浮起,又一点点的扩散开去,片刻之后,感觉竟如同坠入冰窟般,方秋原有好一会说不出话,待到恢复常态时,楚景天早不见了踪影,而一旁,梅雨的脸色苍白如纸,心又重陷入了痛中,痛而怜惜,这样的一个女孩,是该得到最好的,只是,为什么,她爱的,不是他呢? 感受到方秋原怜惜的目光,梅雨心中一痛,刚刚那一刻,她才忽然发现,楚景天,那个原本距离自己最近的男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得那样遥远了,咫尺而天涯,是说这样的距离吧。 虚弱的笑了笑,她有些疲倦的说:“我要回去了,今天有些累了。” “你脸色不好,我送你回去,顺便叫大夫看看吧。”方秋原体贴的说。 看大夫,那怀孕的事情岂不是天下皆知了,不知怎的,刚刚初见楚景天时,她本是极想马上告诉他这个喜讯的,不过此时,却忽然不想说了,是暂时不说还是永远不说,她还要想想,这一刻,心是真的很乱。 辗转榻上一个月,其间,方秋原来过几次,开始时是有些欲言又止,梅雨身子不适,虽看出他神色有异却没心肠追问,只是几天之后,他竟再没出现。 其实不止方秋原,明月山庄上下人等,都是开始的几天来探过病,到了后来,便集体绝迹了,就连父亲和妹妹都是如此。 一个月后,梅雨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最近几天,一直服侍她的使女莲儿也不见了踪影,这样的反常,不能不让她心疑,只是每每起身,总是头晕无力,竟不能离开床榻半步了。 梅雨原本就是聪明警醒的人,不过一来人在戒备森严的山庄中,二来一直以为身子不适是怀孕所至,竟没有十分留意,到了如今,才发觉,自己的情形,竟是中了迷药的迹象。 只是,在这样的与世隔绝而又戒备森严的地方,是什么人,在什么时间,又是透过什么,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对自己下了药呢?梅雨发现自己竟没有丝毫的头绪,大约惟一可以判断的是,明月山庄里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在自己卧床的这一个月中。 自从莲儿不见踪影后,照顾梅雨的便是一个叫松婶的中年女人,和山庄里很多的仆妇一样,松婶几乎不说话,就连呼吸的声音也尽可能的控制着,在大多的时候,她安静的好像自己并不存在一样。自然,对于梅雨的疑惑,她也保持了自己一贯的沉默,低着头,安静而木讷。 “你明知道问不出什么,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就在梅雨有些火大,准备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的时候,一个冷峭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那声音对于她来说,熟悉而又显得陌生,落入耳中,却让人忍不住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点点战栗。 “你——景天?你——”梅雨一时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在这样的时候看到他,自己爱的男人,心中的酸涩和委屈几乎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她有了身孕,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她是这样的难受,而明月山庄又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了,只是最想说的却是,为什么才来,才来看她? “有话要说?”迟疑间,楚景天已经走到了床前,随意的挥了挥手,松婶立即躬身退开,他则轻松的撩起长袍,悠闲的坐在了一张椅上,“说吧,今天我心情不错,有话尽管说好了。” “你——”梅雨犹豫了片刻,总觉得今天的楚景天和以往的他仿佛两个人似的,同样的眉目,同样的气质,明明说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可是感觉,却是不同了,于是她临时改口问道:“山庄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出事情?”楚景天微微挑了挑眉,“怎么这样问?” “只是爹和馨雨好些日子没来了,有点奇怪,还有,莲儿也不见了。”梅雨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说了自己的疑惑,说话的同时,她也没忘留神看楚景天的神色,只是,眼前的男人,依旧如同进来时一般的自若。 “没人告诉你吗?馨雨要成亲了,这些日子,她正忙着筹备。”待她说完,楚景天才不急不慢的说,“这样大的喜事,竟然没人告诉你?” “馨雨成亲?”梅雨一愣,这的确是一桩大喜事,只是,却不合常理,馨雨年纪还小,加上自己尚未许嫁,自来便没有妹妹抢在姐姐之前出嫁的道理,爹爹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于是她问:“馨雨成亲,要嫁给谁,怎么没听爹爹提起过?” “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只是姐姐,庄主没同你说却也不奇怪……”楚景天依旧不紧不慢,说话的同时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细细的品了品,品评道:“一般得很。” “话是这样说没错,只是馨雨居然也不来告诉我这个姐姐,是不是我做人家姐姐做得太失败?”梅雨多少有些失落,这些年里,她刻意忽略了太多的事情,回避了太多的人,到了今天,嫡亲的妹妹要嫁人了,居然也没有告诉自己,“对了,馨雨成亲的日子定在那一天了?”她忽又想起了,尽管妹妹没有说,不过自己毕竟是姐姐,没有道理不准备一份礼物的。 “今夜。”楚景天依旧悠然,放下杯子,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作势要走。 梅雨一愣,没料到月余不见,才刚刚见面,楚景天便要离去了,心里一急,才要出声召唤,却没想他走到门前又停下了脚步。 “今晚,去喝杯喜酒吧,顺便看场好戏。”他说,没有回头,脚步只略略一停,便推门出去了。 当屋子里又剩下梅雨一人的时候,她尝试着用力支起身子,只是一躺月余,手臂竟虚软得没有一丝力道,挣扎了半晌,只觉得头昏眼花,虚汗直冒,这样,又怎样去参加晚上的喜宴呢? 她有些颓然的躺回去,心里的不安却在这寂静中点点扩大,馨雨的婚礼,反复的想着刚刚楚景天的话,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馨雨的婚事怎么看来得都是突然了些,还有,为什么楚景天始终没有说新郎究竟是谁,是他不知道吗?感觉却又不像。还有,为什么馨雨不自己来告诉她,她们自小虽然不似一般姐妹亲近,不过终究是同胞姐妹,这样的情况不在情理当中不是吗? 还有,最奇怪的就是楚傲然,长久以来,他对梅雨是倚重和信任的,毕竟她是他的长女,是将来最有可能继承明月山庄的人,没道理家里的喜事,反而要瞒着她呀。 “咯吱”一声,门又自外面被人拉开,打乱了梅雨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进来的人是松婶,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的走进来,将手上一个小小填漆托盘放在了桌上,托盘里是一只细瓷花碗,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气。 “什么?”收起了刚刚的疑惑与不安,梅雨便又是明月山庄里那位疏离而冷漠的大小姐了。 “庄主说小姐的身子太弱了,吩咐炖了补品,小姐趁热喝了,晚上才有力气参加二小姐的婚宴。”松婶一口气说完,中间没有任何停顿,神色也没有些微的变化。 “是吗,拿来吧。”梅雨没有再问什么,她只是知道,山庄必定是出了大事,因为楚傲然是绝对不会叫人炖补品给她的,他不会叫人炖补品给任何人,这是一件只有楚家三父女才知道的秘密。 不过梅雨依旧没有拒绝这碗汤,如今恐怕已经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了,如果有意杀她,早就动手了,既然没动手,自然也不会用什么有毒的汤水来毒死她不是吗? 时间一点点的走过,梅雨安静的躺在床上,感觉着体力一点点的恢复,果然不是毒药,不仅不是毒药,恐怕还该被称做解药,看来到了天黑的时候,体力会恢复大半的。 松婶在黄昏的时候又来了,这回手里的大托盘里,整齐的摆放着一套淡粉的裙装,梅雨也不理会,只是在松婶的搀扶下起身,换装。 躺得久了,乍一坐起时,眼前只是阵阵的发黑,小腹也星星点点的作痛,梅雨将手轻轻放在腹上,抚慰着里面那幼小的生命。她不知道晚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知道,她和孩子的生死,也只在这一晚了。 五、婚礼 坐在山庄的大厅里,触目的满是刺眼的红,梅雨不喜欢这样的红,因为它总使她想到鲜血,粘稠而浓重,铺天盖地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个月中,明月山庄发生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就拿此时来说,大厅里忙碌的下人是如此的多,只是其中,熟悉的面孔却是如此的少。 观礼的宾客陆续的入座了,依旧没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其实熟悉与陌生在这里也没什么分别,因为再熟悉的脸,只要一对上梅雨清冷的眼眸,便会闪现出片刻的不自然,既而不再看她。 楚傲然始终没有出现,代替他坐在首席的,却是她——梅雨,其实从落座的一刻起,她就已经明白了很多。 喜乐奏响,鲜花在眼前飞舞,一对新人缓缓走到厅上,一切美好得都如同一场梦一般,只是梦境往往是变化无常了,美梦在顷刻间,便会化成今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大红喜服端是织绣得美伦美焕,穿着的人也是玉树临风般的潇洒俊美,只是,落在梅雨眼中,却是如此的讽刺。 新人缓步走到大厅中央,每一步,都仿佛尖刀插如了她的心中般痛楚,她多希望这仅仅是一场噩梦,一场随时可以醒来的噩梦,然而,指甲陷入肉中时,分明觉得疼痛,原来一切,竟不是梦。 终于明白了楚景天为什么始终不说娶馨雨的人究竟是谁了,原来竟是他本人。 终于明白了楚景天为什么要说‘顺便看场好戏’这样奇怪的话了,这的确是一场好戏,他将她玩弄于股掌,却连伤痛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终于明白楚景天为什么从来不肯说爱她了,没有爱一切又何说起?想不到他竟是如此诚实的人,在演戏的时候,竟也不肯欺骗她一星半点。 终于明白了…… 她明白了太多,只是也有太多的不明白。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伤害她…… 她不明白今天的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只是如今,她的明白与否,却再也不重要了。 心碎无声亦无痕。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梅雨坐在那里,看到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张面孔上,露出了冷酷却摄人心魂的微笑。 他微笑的站在那里,微笑的看着她,只是没有温情,更没有留恋。尽管人在微笑着,目光却如同刀子般,凌迟着她的身体和心灵。 “属下等恭喜庄主新婚之喜。”当他终于收了微笑,昂然的走上台阶,坐在了过往只属于明月山庄庄主的宝座时,梅雨依旧愣住了,阶下跪倒着大厅里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这——便是真相吗? “你将我爹怎样了?”梅雨问,从最初的心痛到震惊,她并没有经历太长的时间,不是她坚强,而是她没有软弱的机会。 “方秋原图谋庄主之位,刺杀了庄主,大小姐不是也亲眼所见,怎么如今有此一问?”楚景天似乎对她的问题很是吃惊。 “我亲眼所见?我爹究竟怎么了,我什么时候亲眼见到了?”梅雨一惊,难怪没有见到方秋原,只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大小姐伤心过度,病了一个月都糊涂了吗?难道不是一个月前,您亲眼目睹了庄主出事,受惊过度一病不起吗?别告诉我,你连自己是为什么病倒的也忘记了?”楚景天坐着不动,语气却十足十的讽刺,“其实我是有些问题想当面请教大小姐的,老庄主的武功大家都知道,怎么会如此轻易的遇刺?现场只有您同方秋原那个叛徒在场,大小姐怎么会毫发无伤,方秋原又是如何轻易逃脱的?您似乎也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你……”梅雨悚然一惊,楚景天的话里透露了太多的东西,竟是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的兆头。 “是呀,大小姐同方秋原亲近,这是庄里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想不到大小姐竟然会作出这样的事情……” “即使没亲自下手,恐怕也是同谋……” “就是,不然方秋原怎么能逃走……” 周围的声音时高时低,如同一张网一般,将梅雨牢牢的缠住,她却只是看向高坐在那里的楚景天,邪恶的微笑的着看她的男子,一个她最爱的男人,此一刻,却亲手将她推落到地狱深处。 后来的事情记忆得很模糊,梅雨再清醒时,人已在地牢当中。 阴暗而没有一丝的光亮,空旷而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傻瓜,你爱上的,是个魔鬼呢,我早告诉过你,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呢?” 是楚景天的声音。 “现在我信了,你还想怎样?”梅雨问,好多天没有说话了,乍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连自己都不敢肯定,这个粗哑的声音,是不是真的从自己口中发出。 “我不想怎样你,一日夫妻百日恩,这点情份,我总还是有的,怎么样?”楚景天走近两步,声音轻柔了许多。 “情份?到了今天,你还同我讲情份吗?”梅雨沉寂的心忽又尖锐的刺痛起来,情份,还有什么情份好说? “如果不是念在我们还有些情份,我早就杀了你了,还能留你到今天?”楚景天的声音依旧轻柔,在黑暗中,又靠近了两步。 “所以呢?你要怎样?”梅雨有些戒备,只是却没有了退路。 “打掉你肚里的野种,我想,馨雨不会介意同你分享一个男人。”说这话的同时,楚景天已经靠了过来,冰冷的手指托起梅雨的下颌,用力抬了起来。 “野种?”梅雨觉得自己的心如同正被拧干水份的毛巾,撕扯着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还真是个野种呢。”说这话的时候,她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话几乎是从牙逢中一点点的挤出来的。 “答应了?这才乖!”楚景天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以后好好听话,我保证你可以在这里安稳的活下去。” “这里?你不准备让我出去?”梅雨问。 “既然你选择了一个魔鬼,就该知道,适合魔鬼生活的地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地——狱!哈……”楚景天狂笑着松手后退,“我会叫人送药来,要乖乖听话呀!” 那天,梅雨等来的却并不是一碗药,而是一个人,一个失踪了良久的人——方秋原。 从他的口中,她知道了曾经发生的大半的事情。 在她生病不久后的一天,楚景天忽然发难,明月山庄里除了早已依附于楚景天的人之外,几乎全部陨难,方秋原在楚傲然的掩护下脱逃,却也受了重伤。至于楚景天何时网罗了如此多的能人,何时练就了一身可怕的武功,竟然没有人知道。 “不管怎样,先逃出去再说吧。”简单了陈述了自己知道的一切,方秋原有些急切的说,毕竟,今天的楚景天,是可怕而难以对付的,不管是什么使他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总是要先逃出去才有调查的机会。 梅雨没有选择,她更知道逃出去的必要,只是,这个属于楚景天的地狱,却并不那样容易脱身。 “我不是叫你乖乖听话吗?怎么,这样快便忘记了我的话?”在地牢的出口,猛烈的阳光让梅雨睁不开眼,而楚景天幽冷的声音,更让她心惊。 “方秋原和梅雨,谋杀老庄主罪不容恕,杀无赦!”依旧是他的声音,只是却更加阴狠无情。 围上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有熟悉的,但更多的却是陌生人,要做到这些,恐怕也要十年以上的苦心经营吧,看来一切,都是谋划了良久了阴谋了,只是楚景天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又何必要进入,明月山庄呢?梅雨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明白。 这是她出生以来,所遇的最险恶的一战,错走一步,手慢半分,结果便是血溅当场。 她同方秋原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山庄外的断崖边。 各种兵器依旧在眼前挥舞晃动,只是力气却早在这个过程中耗尽,她的体力本不该这样差,只是被生病、怀孕消耗了太多。 “到此为止吧。”依旧是楚景天的声音,还没容梅雨多想,眼前人影晃动,看清时,周遭的人已经停了手,楚景天意态悠闲的站在近前,而方秋原却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向崖下。 “过来!”他向她伸出手,依旧微笑着,“过来到我身边,我饶了你。” “你的饶恕,我并不需要。”梅雨笑了,那是媚惑众生的微笑,却在他微微一愣的时候转身,决然自崖下纵身一跃。 如果这一切都是宿命,那么就这样结束吧;如果这一切都是劫数,也请到此为止吧,她太累了,累到已经无力去知道真相。 ………… 八个月后,江南。 江南望族冷氏的一处别苑里,一个男婴呱呱坠地。 男婴的父母是一对出色的年轻人,男的风采卓然,女的秀美绝伦。冷家当家人八个月前外出经商,无意间在一处幽静的谷地救起了昏迷中的他们,见他们无处容身,便收留他们在自家的别苑住了下来。 冷当家这一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同这个年龄的很多人一样,他向往江湖,只是为家族的生意所限,只能循规蹈矩的生活。这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便同他救下的年轻男子颇有些相间恨晚之感了。 学习点简单的拳脚,听一听江湖的掌故,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如流水一般,直到某一日,别苑里忽然空无一人,冷当家才恍然记起,自己竟不曾追问过两个人的姓名。年轻人只留下了一张字条,言道自己被仇人追杀,恐连累友人,故此远去,然大恩永记于心,片刻不忘,图后报。 那天,梅雨等来的却并不是一碗药,而是一个人,一个失踪了良久的人——方秋原。 从他的口中,她知道了曾经发生的大半的事情。 在她生病不久后的一天,楚景天忽然发难,明月山庄里除了早已依附于楚景天的人之外,几乎全部陨难,方秋原在楚傲然的掩护下脱逃,却也受了重伤。至于楚景天何时网罗了如此多的能人,何时练就了一身可怕的武功,竟然没有人知道。 “不管怎样,先逃出去再说吧。”简单了陈述了自己知道的一切,方秋原有些急切的说,毕竟,今天的楚景天,是可怕而难以对付的,不管是什么使他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总是要先逃出去才有调查的机会。 梅雨没有选择,她更知道逃出去的必要,只是,这个属于楚景天的地狱,却并不那样容易脱身。 “我不是叫你乖乖听话吗?怎么,这样快便忘记了我的话?”在地牢的出口,猛烈的阳光让梅雨睁不开眼,而楚景天幽冷的声音,更让她心惊。 “方秋原和梅雨,谋杀老庄主罪不容恕,杀无赦!”依旧是他的声音,只是却更加阴狠无情。 围上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有熟悉的,但更多的却是陌生人,要做到这些,恐怕也要十年以上的苦心经营吧,看来一切,都是谋划了良久了阴谋了,只是楚景天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又何必要进入,明月山庄呢?梅雨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明白。 这是她出生以来,所遇的最险恶的一战,错走一步,手慢半分,结果便是血溅当场。 她同方秋原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山庄外的断崖边。 各种兵器依旧在眼前挥舞晃动,只是力气却早在这个过程中耗尽,她的体力本不该这样差,只是被生病、怀孕消耗了太多。 “到此为止吧。”依旧是楚景天的声音,还没容梅雨多想,眼前人影晃动,看清时,周遭的人已经停了手,楚景天意态悠闲的站在近前,而方秋原却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向崖下。 “过来!”他向她伸出手,依旧微笑着,“过来到我身边,我饶了你。” “你的饶恕,我并不需要。”梅雨笑了,那是媚惑众生的微笑,却在他微微一愣的时候转身,决然自崖下纵身一跃。 如果这一切都是宿命,那么就这样结束吧;如果这一切都是劫数,也请到此为止吧,她太累了,累到已经无力去知道真相。 ………… 八个月后,江南。 江南望族冷氏的一处别苑里,一个男婴呱呱坠地。 男婴的父母是一对出色的年轻人,男的风采卓然,女的秀美绝伦。冷家当家人八个月前外出经商,无意间在一处幽静的谷地救起了昏迷中的他们,见他们无处容身,便收留他们在自家的别苑住了下来。 冷当家这一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同这个年龄的很多人一样,他向往江湖,只是为家族的生意所限,只能循规蹈矩的生活。这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便同他救下的年轻男子颇有些相间恨晚之感了。 学习点简单的拳脚,听一听江湖的掌故,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如流水一般,直到某一日,别苑里忽然空无一人,冷当家才恍然记起,自己竟不曾追问过两个人的姓名。年轻人只留下了一张字条,言道自己被仇人追杀,恐连累友人,故此远去,然大恩永记于心,片刻不忘,图后报。 六、云散 江南一个很小的村落里,不知何时搬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同很多乡村的年轻人一样,他们日出而做,日入而息。 大概惟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们的两个儿子。 那是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家伙,大的不过三岁,小的也不过刚刚一岁左右,正牙牙学语。 村里的人闲来无事时,总喜欢逗逗着两兄弟,只是时间长了,一些闲言闲语也不免流传开来,都说这两个孩子既不像爹,亦不像娘。有心的人便要留意细看,年轻夫妇皮肤黝黑,咪咪眼,再看两个孩子却白嫩水灵,都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流言便无形中真了几分。 这对年轻夫妇正是坠崖的方秋原同梅雨,当年他们为冷家所救,这几年辗转走了很多地方,不停的变换身份,不停的变换容貌,为了便是躲开明月山庄无所不在的耳目,只是大人的相貌容易改变,幼小的孩子却难。 “娘,我们是要搬家吗?”飞扬小心的问梅雨,这个孩子不过三岁,却格外的早熟,母亲的神色微变,都会对他产生影响。 “也许吧,飞扬乖,去外面玩。”梅雨并没有同儿子多说,只是拍拍他的头,打发他出去。 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虽然她也不过二十出头。 相对于飞扬来说,她更爱云天,那个刚刚满一周岁的小儿子,也许是出于对云天父亲说不完的感激吧,方秋原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拯救了她,云天的出生,感觉上,更是给了她一段全新的生命。 而飞扬,她总是很难爱他,每每看到他那双和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每每看到他们相同的轮廓,看到他的鼻子、他的嘴,总让她感到痛苦,就如同沉沦在一场噩梦中,却总不能清醒一样。她知道这样对于飞扬并不公平,只是她却无力给予飞扬公平。 逃离山庄之后的日子,他们追寻过真相,只是却无从查起。当一件事情完全无从查起时,往往意味着它有重大的隐情存在,人生最难得的是糊涂,也许不问那么清楚,他们会活得轻松一些,于是,他们放弃了,只想找一个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安静的度过以后的日子。 梅雨偶然会想,自己对于方秋原的感情究竟是怎样呢?爱或是感激,她分辨不清,只是当看到方秋原仔细的给飞扬喂饭,抱着他玩耍的时候,会有淡淡的幸福涌上心头,他爱飞扬,视如己出,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日子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如果不是明月山庄的追魂令出现在小小的院落中,也许他们会一直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只是,现实永远是现实。 她明白,楚景天不会这样放过她,他不能允许背叛,哪怕这背叛是他一手造成的。 她选择了留下,带着飞扬留下,欠他的,都还给他好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期盼来生,他们再无瓜葛? 事实和她想象的终于没有更多的出入,楚景天捕获了她,也真的没有再搜寻被她欺骗而离开的方秋原父子,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楚景天也没有杀掉飞扬,不知道是真的有什么父子连心的感觉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没有杀死飞扬,只是将他带走了。 当飞扬被带走的一刻,梅雨忽然泪流满面,她从来没有如此深切的感受到,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只是,今生,她同飞扬,她的儿子,却没有再见的日子了,这种感觉,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浮现在心头。 “他是你的儿子,伤害他,你会后悔一生。”她对楚景天说,不知道飞扬将会面对什么,但是她却不能不说出这样的真相。 “我的儿子,你确定?好吧,你说是我的儿子,就当是我的儿子好了。”楚景天一径笑着,梅雨知道他并不相信。 “你想怎样?”梅雨问,这个问题,几年前她已经想知道了。 “给你讲个故事。”楚景天说。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发生在很多年前。西北一个小镇上,住着有名的大侠客卫清峻和他的家人,当年,明月山庄在江湖上大肆屠戮时,便是卫清峻挺身而出,单人独剑,连挑明月山庄七大坛主,最后更与当时的明月山庄庄主决战,迫得对方答应,在他卫清峻有生之年,决不涉足武林一步,终于为武林赢来了很多年的太平。 然而,某一天,一场冲天的大火,却将曾经的神话化为飞灰,随风而逝。 就在那一天,卫家大宅忽然起了大火,左邻右里看到火光、闻到浓烟,纷纷提桶赶到时,一群黑衣人早将大宅围了起来,靠近的邻里,稍稍靠近一步,便会在飞舞的刀光中倒下,如是者一两次,大家便只能远远退开,期盼着奇迹的出现,卫大侠可以自火光中突围而出,如神兵天降一般。 然而,奇迹终究没有出现,那场大火从黄昏烧到深夜,又从深夜到了黎明,始终没有一个人从火海中脱身,始终没有。 黎明时分,大火终于渐渐熄灭了,一直围在外圈的黑衣人三三两两的进去搜索,直到天黑,才有序的撤离。这个过程中,卫家的人,始终没有露面。 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卫家的人全部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却不知道卫清峻惟一的儿子躲在地窖中逃过了一劫。 “你知道卫清峻是怎么死的?”楚景天问梅雨。“他最好的朋友垂涎他妻子的美色,竟然勾结明月山庄的人,先趁他不备下毒,再出手偷袭他。就这样,一代大侠死得不明不白,而他的妻子不肯受辱,竟在他们惟一的儿子面前自尽身亡了。” “卫家上下,百余口人,其实在那场大火烧起前,就已经都死了,怎样,这个故事还不错吧。”楚景天依旧在笑,只是这笑,却有些凄厉。 “你是卫清峻的儿子,当年那个杀进卫家的明月山庄庄主是我爹。”梅雨猜测,语气却是肯定。 “不止这样,当年卫清峻那位最好的朋友,还是方秋原的父亲。”楚景天补充。 “你是卫清峻的儿子,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梅雨忽然问。 “原来的名字?我忘记了。”楚景天平静的说,“我忘记了。” “你不是忘记了,是不敢想吧,明月山庄杀了你全部的家人,你痛恨我们,却为了报仇,自愿走进这里,染得满手血污,到了今时今日,你报了仇又如何呢?你同你的仇人有什么分别呢?哈……”梅雨放声大笑,这个世界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只是,她的飞扬,将来要面对怎样的人生呢? “很好笑吗?我也觉得很好笑,可是怎么办呢?我们都没的选择不是吗?”楚景天依旧不恼,“你怎么不问问我准备怎么对付姓方的一家人?” “我问了,事情会变得不同吗?”梅雨停下了笑,她不能再笑了,因为泪已模糊了双眼。 “不会。” “那我何必多此一问。” “因为我想你知道。” “那你说就是了。” “我知道你还有一个儿子。”楚景天的话一出口,梅雨便打了个冷战,她所害怕的事情,那是她所害怕的事情呀。 “你说,将来我要飞扬杀了他父亲的全家,再让他们兄弟对决,会不会很有趣?我都有些期待了,只是眼下他们年纪太小,要等到那一天,恐怕还真得十几年,不过为了欣赏那时的精彩,即使时间再长,我也愿意等的,怎么样,我为他们安排的未来,很精彩吧?” “你疯了。”梅雨用陌生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这样做你就快乐了?” “没错,这样我就快乐了。” “景天,你已经报了仇了,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不能在我们手中做个了断呢?” “你害怕了?” “我并不害怕,我只是不想你后悔,别伤害飞扬,其实你只要肯好好看看他,你就会找到答案。” “我不需要什么答案,忘了告诉你了,你逃走那年,馨雨生了个女儿,取了名字,叫飞烟。你们姐妹还真有趣,你呢,坚持说孩子是我的,而她呢,一口咬定孩子是方秋原的,真是……其实是谁的又怎样,只会让我的计划变得更加有趣而已。” “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今天的一切,现在,说说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吧。”梅雨一时也不知还该说些什么,事情的发展竟是如此的出乎意料之外,馨雨,姐姐已经顾不了你了。 “刑堂里我为你选了一种,坐忘,如何?”他笑说,语气轻柔的如同在与人商讨晚饭吃些什么。 “坐忘”是会让人忘记从前的一切,甚至忘记自己的存在,忘记人性,丧失感觉,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从此只听从一种笛声的操控的刑罚。梅雨只是听说过,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样的刑罚会加诸于自己身上。她不惧怕死亡,却不肯□纵,她不想那样活着,只是面上神色不变,只淡淡说了声“好吧”。 施刑的前夜,梅雨将飞扬的身世写在了一本手札里,既而封存在她惯用的书桌中,那书桌有个小小的机关,是少年时她自己动手设计的,想不到将来有一天,还有如此的作用。她不知道这本手札会不会为人发现,却已经是她能够为儿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她终于没有饮下“坐忘”,在楚景天到来前,她饮下了早准备好的毒药,蚀骨断肠,从入口开始,便如一团烈火般,在她的体内燃烧。 窗外,清风阵阵,点点杏花随风吹入屋中,淡淡的娇媚,落入梅雨的眼中,仿佛回到了一些年前,在那开得热热闹闹的杏花树下,正安稳的站着一个男子,清风拂过,片片的花瓣在空中盘旋交织,如一场春日的细雨,更如同一个瑰丽的梦境。 不用闭上眼睛去回味,那树下的男子,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衬着如同初雪一般洁白得耀眼的衣衫,在风中偶然的回顾,所有的前情往事,早已深深的刻入了她记忆的深处。 她该怨的,她也该恨的,当年风中的偶然回顾,改写了太多人的命运,只是,到了此刻,她却恍然发现,她竟然不恨,亦不怨。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假如上天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依旧会选择他,爱上他,哪怕代价依旧是死亡。这就是人们口中说的冤孽吧,爱上一个不能也不该爱的人,一度以为自己放下了,却在这弥留之际才发觉,心中最放不下的,始终是他……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被巨毒灼蚀的嗓子,再也不能发出清脆柔亮的声音,当楚景天推门而入之时,听到的便只是这沙哑而含混的声音。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我给你机会,为什么不逃走?”卧榻上的女子双颊殷红,曾经清亮的眼眸光芒暗淡而涣散,为什么?这一夜是他给她的机会,没有守卫,没有障碍,为什么宁可选择死而不是离去? 只是已经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了,点点杏花随风而入,落在女子的身上、发上,眼上…… “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我的心意吗?哈——你错了,梅雨,你也走了,这世上,终于再没有人能改变我的心意,再没有人。” “你说我会后悔,我告诉你,我不会后悔,相反,我要让你后悔,后悔你选择的离开,我要让你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你等着……”